終於坐上馬車,前往城外別院。


    兩個孩子玩累了,這會都躺在馬車上睡覺。


    劉詔騎著馬追上來,「時間剛好。」


    顧玖打開車窗。


    剛立春,依舊寒氣逼人。


    她又將窗戶關上,隻開了一道縫隙。


    「忙完了嗎?」


    劉詔顯擺地亮了亮手中的食盒,「給孩子們買的糕點。」


    「他們現在正在睡覺,糕點可以留到晚上吃。你去前麵馬車,別將孩子們吵醒了。」


    劉詔頓覺家庭地位岌岌可危。


    「真不讓我上來陪著你?」


    顧玖搖頭,「我帶著兩個孩子,真沒辦法分心。」


    劉詔一臉心塞。


    他沒上前麵的馬車,頂著寒風,騎馬前行。


    車隊順利出城,一直往南。


    穿過新民縣,走個幾裏路,拐進一條岔路,繼續往前走,就是玉秀山。


    上山的路早已經修通。


    山林深處,隱約看見一棟棟屋頂。


    此處是京城新興的度假別院區。


    劉詔騎著馬,伴隨著馬車。


    他還是第一次來這邊,好奇問了一句,「這山上建了多少房子?」


    顧玖打開車窗,朝外看去,「建得不多,隻有四五十棟。我們的別院在最上麵。可以直接通往書院。」


    書院也建在玉秀山。


    前往別院,與前往書院,分別是兩條路。


    但是兩處在山頂上又打通了一條路。可以直接從山頂上的路前往另一座山頭的書院。


    劉詔說道:「在山上建房子,花費不菲。」


    顧玖笑了笑,「花費不菲,所以房子賣得也貴。這裏環境清幽,還有溫泉,不少富貴人家都喜歡在這邊置辦產業。」


    劉詔沒問這裏的房子賣多少錢,反正他買不起。


    以他的爵祿,能養活自己就不錯了,哪有閑錢買房子置業。


    堂堂皇子,窮困如斯,父皇真該反省反省。


    上山的道路皆是緩坡,很順利地到了別院。


    「曉築!」劉詔念出門匾上的兩字。


    顧玖從馬車上下來,「我自己取的名字,怎麽樣?」


    「足夠雅靜。」


    顧玖環顧四周,站在道路邊,能俯瞰山下景色,「覺不覺著曉築二字很符合這裏的氣質。」


    「的確符合。我們進去吧。」劉詔一手抱起一個孩子。


    兩個臭小子睡得死沉死沉,抱起來都沒反應。


    他同顧玖說道:「禦哥兒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顧玖白了他一眼,「是長高了,不是胖了。虧你還是當爹的,自己兒子長高了都沒發現。」


    「天天看著,自然察覺不到他長高。真長高了?」


    顧玖說道:「幾個月前做的褲子,都短了一截。鞋子也小了。你說有沒有長高。」


    「臭小子長得這麽快。」


    劉詔嘴上嫌棄,眉梢眼角卻透著喜意。一臉嘚瑟,好像孩子長高都是他的功勞。


    走進曉築,小橋流水,處處是景。


    「園子裏的水,全都是從山上引下來的泉水,很幹淨。」


    一棟棟風格各異的宅院,錯落在景色中。每棟宅院之間,皆有迴廊相連。


    「這地方倒是舒服。」劉詔一眼就喜歡上此處。


    顧玖笑了笑,「園子裏一共建了十棟宅院,我們住在最大的風波齋,孩子和我們一起。」


    劉詔嫌棄地說道:「孩子大了,該讓他們單獨住個院子。」


    顧玖嗬嗬一笑,「孩子還小,離不得人。等過幾年他們大了,倒是可以一人住一個院子。」


    一家人在風波齋安頓下來。


    每一棟宅院,皆挑高了半層。


    站在二樓欄杆處,憑欄而望,園子中的景色,盡收眼底。


    往樓下打望一眼,下人們進進出出,正在搬運行李,布置房舍。


    咚咚咚……


    劉詔緊跟著上了樓,從後麵抱住顧玖。


    「怎麽想到建這樣的房子?」


    「在山上建房子,首要防蛇蟲鼠蟻,防潮濕腐敗。將房子挑高半層,既能達到這樣的目的,又能眺望遠處風景。你不喜歡嗎?」


    顧玖回頭看著劉詔。


    劉詔學著顧玖的模樣,在窗戶邊坐下,「我自然是喜歡的。修建此處一定花費了許多心思。」


    顧玖點點頭,「的確花費了不少心思,光是圖紙就修改了十幾次。看到園子裏的池子嗎?擔心兩個孩子落水,來之前特意吩咐人修建了圍欄。


    就連水流,也減少了一半。現在池子裏的水,剛沒過腳踝,即便兩個孩子不小心落水,也不用擔心出現意外。」


    「很周到。」


    顧玖回頭看著劉詔,「我打算將禦哥兒送到書院讀書,那邊人多熱鬧。你覺著怎麽樣?」


    劉詔笑出聲,「他那麽小,書院大部分都是成年人,他去不合適。」


    顧玖有不同想法,「書院也有小孩子。隻是啟蒙教育,書院的先生完全可以勝任。將禦哥兒關在別院,一個人每天跟著先生讀書,太過枯燥。到了書院,至少能感受到學習的氣氛,體會不一樣的學生生活。」


    說完,她又瞪了眼劉詔,「你若是不同意,那以後每天就由你負責教授禦哥兒功課。」


    這是要老命啊!


    劉詔舉雙手投降,擲地有聲地說道:「就送他去書院。」


    顧玖挑眉一笑,「不嫌他小?」


    劉詔連連搖頭,「他已經不小了。」


    「不擔心他在書院適應不了?」


    「在宮裏都能適應,區區書院,不在話下。」


    劉詔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全當自己之前說的那句「他去不合適」是在放屁。


    顧玖得意一笑,「不可反悔。」


    劉詔鄭重說道:「保證不反悔。」


    隻要別讓他負責教授禦哥兒的功課就行。會要人命的。


    教孩子讀書什麽的,真的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劉詔捂住心口,心有餘悸。


    猶記得有限的幾次輔導禦哥兒做功課,氣得他腦門一抽一抽的痛,差點猝死。


    等到晚上禦哥兒醒來,得知自己明日就要去書院讀書,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他以為到別院是來玩的。結果隻是換了個地方讀書,而且功課更加繁重。


    禦哥兒生無可戀,小腦袋在想著,現在收拾行李回京城來不來得及。


    「來不及啦。明兒一早,乖乖去書院報導。」


    劉詔一臉幸災樂禍,毫無同情心。


    經鑑定,的確是親爹。


    禦哥兒可憐巴巴地望著顧玖。


    顧玖喝著一杯鮮榨橙汁,望著星空。


    額,她假裝什麽都沒看見。


    禦哥兒:「……」好傷心。


    隻能抱著衡哥兒尋求安慰。


    方嬤嬤心疼壞了。


    「夫人,能不能讓哥兒休息兩天,再去書院報導。」


    顧玖搖頭,「他已經休息了快一個月,明天必須去書院報導。」


    這事沒得商量。


    劉詔說話都不管用,更何況是方嬤嬤。


    接著她吩咐丫鬟,帶禦哥兒回房睡覺。


    劉詔沖禦哥兒揮揮手:小子,自求多福吧。爹爹在家都要聽你娘親的話,咱爺倆是一樣的沒地位啊。


    ……


    同一片星空下,京畿山區,山溝溝裏麵有個村落叫做桐子村。


    桐子村很窮。


    如果京畿一帶所有村落來一個貧富排行榜的話,桐子村估計是排在倒數幾名。


    這些年,京城修路,修房子,類似的紅利,桐子村都沒趕上。


    幸運的是,老天爺並沒有徹底拋棄桐子村。


    桐子村的村民,好歹是趕上了種紅薯釀酒,養雞養鴨養豬賣給四海商行這一波紅利。


    今年,桐子村難得過了一個還算富足的年。至少吃上了肉,一年到頭也能做一件新衣服穿。


    村東頭,王木匠家,算是桐子村比較富裕的家庭。


    這個家庭,在吃晚飯地時候,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地一次爭吵。


    早些年,王木匠靠著一手木工活,十裏八鄉攬活做,養活了孩子,還攢了點錢。


    有了錢,王木匠就指望著改換門庭,於是將三兒子送去讀書。


    今日爭吵,就因三兒子而起。


    王木匠一共三個兒子,都已經成年。


    老大老二已經娶妻生子,最大的孫子都滿了十歲。


    至於老三,讀書多年,隻取得童生資格。年過二十五,被村民戲稱為老童生。這麽多年,連個秀才都沒有考中。


    趁著吃晚飯,全家人都在,王木匠當眾宣布,過完了元宵就讓三兒子去縣城讀書。


    這引起了王家老大老二的極大不滿。


    「不同意!」


    兩兄弟一起反對父親的決定。


    這年頭,不是隨便一戶人家,就能養得起一個讀書人。


    供養一個讀書人,破費錢糧。


    給先生的束脩,不算什麽。


    真正大的開銷,是筆墨紙硯,是書籍。


    稍微一套像樣的筆墨紙硯,沒有二兩銀子拿不下來。


    一本經史子集解析,少說三兩銀子。


    一本科舉必讀書目,沒有一二兩銀子,休想帶回家。


    為什麽非得用二兩銀子的筆墨紙硯?


    給先生官員過目的文章,用的是最粗糙的紙張,最劣質的筆墨,第一印象就輸了個徹底。


    除非你是個天才,才能叫人另眼相看。


    什麽是麵子?


    書寫用的筆墨紙硯,就是麵子。


    最起碼,也代表了讀書的態度。


    以及上考場考試用的筆墨,誰敢用劣質的?就不怕字跡糊成一團?


    說到底,這年頭,對於百姓來說,讀書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如果能考出功名,那麽所有投入的金錢,都能收回來。


    然而王三郎自八歲啟蒙,如今年過二十五,依舊是個童生。


    他的兩個兄長,已經對他徹底失望。


    三兄弟沒分家。


    王三郎每多用一兩銀子,就意味著分家的時候老大老二得少分一兩銀子。


    家裏沒有金山銀山,經不起王三郎這麽毫無希望地讀下去。


    憑什麽一家人努力勞作掙錢,全都添進王三郎這個無底洞。


    老大老二不服,堅決反對王三郎去縣城讀書。


    「讀什麽讀?讀了這麽多年也沒讀出個名堂,不如將讀書的機會讓給孩子。」


    「老三肯定是讀不出來的,不如去城裏找個活幹。他能寫能算,一個月少說能領六七百文錢,除了能養活他自己,還能拿點錢回家。」


    「他這些年讀書的錢,全都是我們掙的。」


    「我們在家吃糠咽菜,他在外麵吃香喝辣。憑什麽!」


    「小孩一年到頭才能添一件衣服,他一年得做幾身衣服。全家人養他一個,我不服。」


    「要不就分家。」


    「對,分家。」


    「不分家,老三就得去幹活掙錢。」


    啪!


    王木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碗筷都跳了起來。


    「我還沒死,誰敢再提一句分家?」


    王木匠的目光從兩個兒子臉上掃過,又掃過兩個兒媳婦。


    兩個兒媳婦,都心虛地低下頭,偷偷嘀咕:「老不死偏心得很。」


    「爹的意思是要讓老三繼續讀書?一家人掙錢養他一個?」


    王木匠板著臉,「已經讀了這麽多年,那就繼續讀下去。總要讀出個名堂來。」


    「老三,你說句話啊!你啞巴了嗎?平日裏你不是挺能說的嗎?你告訴大家,你到底能不能考上秀才?你要是考不上,趁早歇了心思。」


    王老三麵無表情地說道:「前幾次,我隻是運氣不好。」


    「屁的運氣不好,你就是考不上。隔壁村的小子,才十八歲,都已經考上了秀才。你都快三十了。」


    「這是在吵架?吵什麽,吵得這麽厲害?」


    煤廠夥計王小喜走了進來,一臉好奇地盯著這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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