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出了上房,扭身進了茶水間。


    當初顧大人連著幾夜喝花酒,顧玖趁機在冬梅心裏頭埋下的一顆小小的種子,幾個月過去,終於生根發芽。


    春禾全然不知。


    她回到芙蓉院,像往常一樣來到謝氏身邊伺候。


    屋裏氣氛不對勁,太過嚴肅。


    她見謝氏板著臉,就問道:「太太怎麽了?可是誰惹太太生氣?」


    謝氏目光不善地盯著春禾。


    春禾看到揉成一團的針線活,那,那分明是她的。她放在房裏,怎麽到了太太的手裏。


    春禾心頭一跳,發慌,麵色還算鎮定。


    「太太要喝茶嗎?」


    謝氏冷哼一聲,抓起揉成醬菜的針線活,直接丟到春禾的臉上。


    春禾沒敢躲。


    撲通!


    直接跪下。


    謝氏冷笑一聲,「你沒做錯事,跪下做什麽?」


    春禾眼珠子亂轉,頓時下定決心,語氣堅定地說道:「太太明鑑。奴婢對太太忠心耿耿,絕無私心。無論奴婢身在何處,做什麽,奴婢的一顆心全都向著太太。」


    謝氏麵露譏諷之色,「我什麽都還沒說,你就著急著解釋。果然是心虛。」


    春禾突然哭了,無聲流淚。眼淚順著臉頰兩邊落下。


    她用哭腔說道:「奴婢一回來,見太太生悶氣,又見到奴婢親手做的針線活,奴婢就知道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譚姨娘進門,太太每日愁苦,奴婢替太太心疼。奴婢就想著一定要替太太分憂。


    於是便決定以太太的名義為老爺做幾件針線活。當老爺見到太太『親手』做的針線活,說不定就會回心轉意。


    奴婢考慮事情不周,光想著替太太分憂,卻沒想到同太太稟報一聲。這一切都是奴婢的錯,請太太重重的責罰奴婢。」


    謝氏疑惑,「果真是替我分憂?」


    春禾神情堅定地說道:「日月可鑑,若是奴婢對太太有半點私心,定教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世人重誓言。


    聽到春禾發了毒誓,謝氏的表情緩和了一些。


    「起來吧,跪著做什麽。」


    春禾擦幹眼淚,「多謝太太。都是奴婢的錯,惹了太太生了一場悶氣。」


    春禾從地上站起來,膝蓋有些痛,她忍著。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也難掩出色的容貌。


    謝氏端起茶杯,輕描淡寫地說道:「有人說你起了私心,想做老爺的姨娘。」


    春禾心頭一驚,是誰在背後中傷她。


    她急忙分辨,「奴婢這輩子生是太太的人,死是太太的鬼。奴婢誰都不要,隻願意留在太太身邊伺候一輩子。就怕太太嫌棄奴婢年齡大了,笨手笨腳,沒小丫鬟們機靈。」


    謝氏神情淡漠,「你年齡大了,按理早該婚配。是我身邊離不開你,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


    「太太折殺奴婢,奴婢從未想過終身大事,奴婢隻想一輩子在太太身邊伺候。」


    春禾感情真摯,連她自己都快被感動了。


    這些年她在謝氏身邊伺候,盡心盡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隻是想謀一個下半生的榮華富貴,怎麽就這麽難。


    謝氏上下打量春禾,「你有心了。但是我不能繼續耽誤你的終身大事。你放心,我會替你找一門上好的婚事。」


    春禾急了,卻又不敢表現出來,「奴婢不願意嫁。」


    謝氏盯著她,一字一句地問道:「莫非你想做老爺的妾?」


    春禾連連搖頭,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得。


    「奴婢從未這麽想過。」


    謝氏語氣淡漠地說道:「我也相信你,不會這樣的私心。我累了,下去吧。將你的針線活也帶下去,以後別再做針線活,傷眼睛。老爺那裏,不是幾件針線活就能挽回的。」


    春禾心頭冰涼一片,完了,她是徹底完了。


    春禾躬身應下,「奴婢遵命。」


    她拿著亂糟糟的針線活,腳步沉重地走出上房。


    她木然地回到自己的臥房,呆坐在床上。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郭桃花從門外經過。


    春禾回過神來,出聲叫住她,「桃花,你給我過來。」


    郭桃花推門進房,「春禾姐姐,你叫我?」


    春禾死死地盯著她,「我離開後,誰進過我的臥房?」


    郭桃花搖頭,「沒有啊!我沒看見有人進過春禾姐姐的臥房。」


    「那我離開後,誰在太太身邊伺候?」


    「是,是冬梅姐姐。」


    冬梅?


    竟然會是冬梅。


    春禾萬萬沒想到,到太太跟前告狀的人竟然是冬梅。


    冬梅為什麽要害她?


    她自問從未得罪過冬梅,冬梅為何同她過不去。


    「春禾姐姐誒,還有別的事嗎?」郭桃花有些緊張,還有些無措。總覺著有事情發生。


    春禾擺手,「你走吧。」


    郭桃花急忙離開,走到門口,沒忍住,回頭說道:「春禾姐姐,你別太難過。被太太責罵,是常有的事情,你想開一點。」


    春禾扯著嘴角一笑,笑容苦澀,「你有心了。」


    春禾在臥房裏枯坐了將近一個時辰,情緒終於平復下來。


    她來到茶水間。


    冬梅如常地和春禾打招呼。


    春禾沖她笑了笑,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提起爐子上的茶壺,就朝冬梅砸去。


    「啊……」


    冬梅跳了起來,連連跺腳。


    茶壺砸在她的腳麵上,痛死她了。


    茶壺裏麵的熱水灑了出來,緩緩流淌,打濕了地麵。


    幸虧裏麵的水不熱,要不然冬梅腳麵上定然會被燙傷。


    冬梅指著春禾,「春禾,你在發瘋嗎?我沒招惹你,你憑什麽對我動手。」


    春禾冷冷一笑,「我為什麽對你動手,你心裏頭最清楚。」


    冬梅心虛,沒想到春禾這麽快就知道了。


    冬梅強撐著,死不承認,「你說什麽,我根本聽不明白。我要去找太太評理,你憑什麽無緣無故對我動手。」


    春禾嘲諷一笑,「你去啊!」


    春禾站在離門口最近的地方,冬梅要離開,勢必要經過春禾的身邊。


    冬梅防備著春禾,小心翼翼地離開。


    就在兩人錯身而過的時候,春禾猛地抓住冬梅的頭髮,將她拉回來,揮起拳頭狠狠朝冬梅打去。


    冬梅當然不會挨打不還手。


    轉眼間,兩個丫鬟就廝打在一起。


    「打人啦,打人啦!」


    「冬梅姐姐和春禾姐姐打起來了,快來人啊。」


    芙蓉院大小丫鬟,全都朝茶水間跑去。


    門口,圍了一群人,卻沒人勸架。


    直到春草和夏草趕到茶水間,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兩人拉開。


    兩人被拉開,卻一直在掙紮,拳頭揮舞著。


    「放開我,我今天非要狠狠教訓她不可。」


    「你憑什麽打我?」


    「我今天打的就是你。」


    春禾和冬梅都是頭髮雜亂,衣衫淩亂,臉上手臂上,都有抓痕。


    女人之間打架,最常用的幾招,抓頭髮,抓臉,踢肚子,全被兩人給用上了。


    「都別打了。小心驚動太太。」夏草勸道。


    冬梅叫囂,「這件事我還真要請太太評評理。」


    春禾大怒,冬梅壞了她的好事,還敢叫囂找太太評理。


    她拳打腳踢,「放開我,我今天非打死她不可。」


    「放開她,我倒是要看看,今天她有沒有膽子打死我。」


    「你們到底為什麽打架啊?」


    春草急死了,已經快拉不住兩個暴躁的人。


    冬梅哈哈大笑一聲,指著春禾,「你問她啊,問她背地裏幹了什麽好事。自己起了不要臉的心思,還不準人說啊。」


    春禾臉色猙獰,「誰不要臉?你罵誰不要臉?我看分明是你起了心思,妄想給老爺做妾吧。」


    冬梅急了,「你胡說。分明是你想給老爺做妾,是你妄想爬上老爺的床。」


    圍在門口的大小丫鬟一陣譁然。搞了半天這兩人為了給老爺做妾打起來了。


    春禾臉發燒,又急又怒,丟臉丟大了,「今天我非撕爛你的嘴不可。」


    「你要撕爛誰的嘴?」


    還是驚動了謝氏。


    謝氏站在茶水間外麵,丫鬟們紛紛退開,讓出門口的位置。


    謝氏一來,春禾和冬梅全都冷靜下來。


    春草和夏草放開兩人,手酸痛得很。累死她們兩了。


    謝氏走進茶水間。


    目光從冬梅移到春禾身上。


    謝氏目光森冷,兩個丫鬟齊齊打了個哆嗦。


    謝氏又看了眼淩亂的茶水間。


    被砸的茶水壺,翻倒的凳子,到處都是的煤球。


    「太不像話。全都到外麵給我跪著。沒我命令,誰都不準起來。」


    春禾沉默地走出茶水間,到外麵院子裏跪著。


    「太太!」冬梅小心翼翼地看著謝氏。


    謝氏板著臉,「我叫你跪著,聽不見嗎?」


    冬梅無法,隻能去外麵,同春禾一起跪著。


    冬梅咬牙切齒,抱怨道:「現在好了吧,驚動了太太,你這輩子完蛋了。」


    春禾冷冷一笑,「我是完了,你也好不到哪裏去。你以為你把我拉下馬,太太就會點你做老爺的姨娘嗎?做你的白日夢吧。就憑你的姿色,你拿什麽同譚姨娘鬥?」


    冬梅得意一笑,「我是鬥不過譚姨娘,但是能把你拉下來,我高興。」


    春禾心中大恨,「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針對我?你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冬梅嗤笑一聲,「我就是見不慣你一副恥高氣昂的模樣,我就是不樂意看到你得意。」


    春禾心中不寒而慄,冬梅對她哪裏來得這麽大的惡意?


    她自問對冬梅不薄,冬梅為何見不慣她?


    春草跑了過來,「看看你們幹的好事。太太生氣了,你們想想怎麽讓太太消氣吧。」


    「太太說了什麽?」春禾緊張地問道。


    春草悄聲說道:「太太說,你們都大了,留不得。留下來都留成了仇。太太喚了高三福,讓高三福替你們二人說親。親事一說定,就要把你們嫁出去。」


    冬梅聞言,臉色變得煞白,「太太為何連我也要打發?」


    春草跺跺腳,「還不是因為你們二人都起了給老爺做姨娘的心,太太豈能容你們。你們都知道,太太最恨有私心的人。這回隻是將你們打發出去,沒有打板子,沒有將你們打得半死,已經是太太開恩。以後,你們好自為之吧。」


    冬梅傻了。


    春禾咧嘴一笑,「你是我見過最蠢的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活該。」


    冬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都怪你,全都怪你。你不到茶水間找我打架,我能被太太放棄嗎?春禾,你恨你,恨你一輩子。」


    春禾咯咯咯地發笑,「要恨就恨你自己。若非你對我出手,我也不會找你打架。我實話告訴你,去茶水間之前,我就料到了會有這個結果。我說了,就算我倒黴,我也要拉一個墊背的。你就是那個墊背的。」


    冬梅又悔又恨,沒想到春禾這麽惡毒,臨死也要拉上她。


    冬梅哭得不能自已。


    春禾腦子裏閃過許多念頭。


    她不能坐以待斃,她還有希望。


    太太放棄了她,但是她不能放棄自己。


    冬梅和春禾這一跪,就是三四個時辰,一直到半夜才起來。


    起來的時候,雙腿都不是自己的,針紮一樣的痛。


    幾個小丫鬟扶著兩人,將她們拖回了臥房。


    冬梅哭了一晚上,回到房裏,又趴在床上繼續哭。


    春禾沒閑著,讓人打來熱水熱敷膝蓋。


    謝氏果然讓高三福給春禾冬梅說親。


    高三福選了兩個小廝。


    一個在馬房當差,一個在門房當差。


    消息傳到兩個丫鬟的耳朵裏,冬梅似乎是認命了,春禾卻開始行動起來。


    或許是因為兩個丫鬟的親事說定,謝氏放鬆了對兩人的看守。


    春禾終於找到機會離開芙蓉院。


    有一瞬間,春禾腦子裏閃過念頭,要去找顧玖幫忙。


    不過轉眼她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顧玖看熱鬧都來不及,怎麽可能幫她。


    她和冬梅打架的事情,早已經傳遍了全府。她和冬梅也都成了全府的笑話。


    別人都是怎麽議論她們,她完全想像得到。


    不過不要緊。


    不到最後,她不會認命。


    沒人發現春禾失蹤。


    春禾已經從芙蓉院的一等大丫鬟,變成了最不受待見的那個人。沒人會在意春禾的行蹤,也沒人去房裏看一眼春禾在不在。


    等到第二天,送飯的小丫鬟才發現春禾不見了。


    消息稟報給謝氏。


    「不見了?」


    謝氏心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急忙問道:「昨晚上老爺歇在哪裏?」


    春草忙說道:「好像是歇在譚姨娘那裏。」


    謝氏咬牙,「隨我去見譚氏。」


    春禾如果同譚氏聯手,她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敢背主,隻有死路一條。


    謝氏急匆匆出門,趕往譚姨娘所居的院落。


    然而,她看見了什麽?


    她看見老爺竟然從相思院出來,跟在後麵的人,正是春禾。


    是呢,譚姨娘的院子同白姨娘住的相思院是隔壁。


    顧大人今日休沐,於是起晚了。


    沒想到一走出院門,就看見了謝氏。


    顧大人麵色有些尷尬。


    走上前問道:「大早上,你怎麽來了?」


    謝氏瞥了眼站在顧大人身後的春禾,神色平靜地說道:「見過老爺。我院裏有個丫鬟走丟了,出來找找。沒想到人竟然在老爺身邊。老爺怎麽從相思院出來?」


    話音一落,白姨娘從相思院走了出來。


    原先白胖的白姨娘,依舊膚色發白,然而整個人至少瘦了兩圈。


    謝氏愣住,這才幾個月,竟然就瘦下來了。


    謝氏也不想想,白姨娘每天要幹多少活,吃的又少,能不瘦嗎?


    不過白姨娘整個人顯得很蒼老,人也憔悴,膚質差了許多。


    畢竟好幾個月沒好好保養了。


    謝氏隻需一眼,就已經判斷出,老爺不可能讓白姨娘伺候。


    昨晚上,一定是春禾這個賤婢,借用了白姨娘的地方,伺候老爺。


    條件則是讓白姨娘擺脫繁重的勞作,重新回到眾人的視線。


    至於譚姨娘怎麽回事,謝氏一時間還沒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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