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寶善家的聞言,自不疑有他,少不得上前恭賀兩句,複又雙手接過草圖,捧在跟前瞧了一會兒,麵上便露出納罕的神情:“這還真是奇了,奴婢也覺著這釵子似是在哪裏見過的。”


    她擰眉思忖片刻,驀地“喲”了一聲,笑道:“奴婢想起來了,這釵子果然奴婢是和老太太在一塊兒的時候見過的。”


    此言一出,陳瀅並許老夫人俱精神一振,隻二人麵上卻無變化,許老夫人隻笑:“這麽說不是我老眼昏花?果然我沒記錯?”


    “老太太記性好著哪,如何會記錯?”劉寶善家的忙恭維了一句,方道:“奴婢記著,那是在三姑奶奶六歲那年,先寧王家裏擺酒,老太太把三位姑奶奶都帶去了,就在聽戲的時候兒,大姑奶奶並二姑奶奶置氣,拌了幾句嘴,這事兒老太太可還記著?”


    她所說的三位姑奶奶,便是許老夫人膝下三女,其中長女、次女皆是庶出,唯三女是她生的,也就是彼時六歲的那個。


    至於寧王,因爭儲失敗,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許老夫人聞言,眉頭微蹙。


    遼遠的記憶迢遞而來,卻因了年深日久,那記憶便像蒙了層霧,無論如何擦拭,始終模糊不清,唯一些零星閃過的片段,亦破碎不堪,難以連成整幅畫麵。


    劉寶善家的見此情形,便知她仍未記起前事,忙向腦袋上敲幾記,陪笑道:“奴婢該死,卻是忘了老太太那時候正忙著應酬幾位郡主呢,哪裏得空兒理會這些?奴婢因一直服侍著三姑奶奶,倒是聽得清楚。”


    她向那草圖一指,笑道:“因那時候兒人多,奴婢便勸兩位姑奶奶息怒,猛可裏聽見大姑奶奶說,那裏有個姑娘戴著新花樣兒的釵子,奴婢也便順勢瞧了一眼。如今再看,大姑奶奶說的釵子,竟是和這畫兒上的一模一樣。因樣式新鮮,奴婢到現在也還記著。”


    許老夫人“唔”了一聲,眉頭舒展,語聲也自柔和:“我恍惚也記得有這麽件事兒,隻記得不仔細。你倒是說說,是誰家的姑娘戴著這釵子來著?”


    “這奴婢哪兒知道啊。”劉寶善家的搖頭笑道,將紙頁雙手還了回去:“大姑奶奶就遠遠地指了指,也不曾說名道姓地,奴婢連那人的臉都沒瞧清。”


    許老夫人微覺失望,麵上卻一絲不顯,笑著點了點頭:“罷了,我也就這麽一問,你先下去吧。”


    劉寶善家的很是莫名,卻也不敢多問,悄沒聲兒地退了下去。


    待門扇重掩,許老夫人便轉向陳瀅,和聲道:“陳大姑娘若是不急的話,我過幾天就給你大姑母寫封信,問問她還記不記得。”


    陳瀅謝了她一聲,再思忖片刻,終是起身上前,用很低的聲音問:“老太太還記不記得,您認識的人裏頭,有沒有名字裏有個容顏的‘容’字的?”


    說出這話時,她麵色平靜如初,可心卻提了起來。


    這是她的底牌,此際問出,多少有些冒險。


    隻是,機會難得,許老夫人也足堪信任,且劉寶善家的前番所言,又將時間、地點、人物、場景盡皆點明,陳瀅認為,這是激活回憶的最好時機。


    “容顏之容?”許老夫人皺起眉,素來淡定的臉上,難得地浮起幾分茫然:“這……我倒是頭一回聽聞。”


    陳瀅便又問:“這個以‘容’字為名的女子,姓氏之中有個‘王’字,老太太想想,您認識的人裏頭,可有符合這兩個條件之人?”


    許老夫人沒說話,眉頭越皺越緊。


    不知何故,她總覺得,這名字像在哪裏見過。


    陳瀅也不去催她,回身歸座,自點心碟兒裏揀了塊玫瑰糖,慢慢地吃起來。


    日影微斜,投進窗格兒的光束輕塵舞動,門前錦簾偶爾被風吹起,流蘇墜兒拍在門框子上,“啪”地一聲輕響,寂靜地,寥落地,似應和這滿世界的蕭瑟


    屋中未點炭盆,空氣微涼,這對曾經的祖孫,無聲地相對而坐,一個凝眉沉思,一個耐心等候,仿似連時間也靜止。


    不過,這份寧謐很快便被打斷。


    “老夫人,夫人才使人來報,東鄉侯夫人並馮老夫人打算走了。”門外忽地響起大丫鬟芙蓉的通傳。


    這東鄉侯夫人,正是馮二爺的姑母,也是將來陳湘的姑母,那馮老夫人更是陳湘未來婆母的婆母。


    雖東鄉侯府已與馮家分了家,然親戚關係擺在那裏,其與永成侯府也算半個姻親,於情於理,許老夫人也該去照個麵兒、打個招呼。


    “罷了,進來服侍。”許老夫人提聲吩咐,又轉向陳瀅歉然道:“這可真是事兒趕著事兒,偏這會子事兒多,我也沒法子推托。”


    “是晚輩耽擱了老太太的時間。”陳瀅起身離座,謹遵著晚輩禮儀。


    便在說話的當兒,劉寶善家的已然帶著丫鬟們進了屋兒,陳瀅見狀,自不好再留,隻得告辭而去。


    待跨出屋門時,守在廊下的尋真便走來,悄聲稟報:“姑娘,陳二姑娘在那邊銀杏林子裏擺了茶果,請姑娘得空兒過去坐坐呢。”


    這原是早就說好了的,倒是陳瀅一時忙於查案,險些忘了陳湘之約。


    “那便快去吧,她應該等了好些時候了。”陳瀅立時道。


    知實早便找人問明了路徑,此時便在前領路,主仆三人離開了明遠堂,轉向左首的一道曲廊。


    “這廊子一直連著兩個院兒,沿路都種著臘梅,聽說冬天下雪的時候,廊子裏頭都是花香呢。”尋真不知從哪裏打聽來的消息,興致勃勃地向陳瀅介紹。


    陳瀅這才注意到,回廊兩側果然植著好些臘梅,此時葉片半凋,虯枝蒼勁,隱隱已可見橫斜之態。


    “這麽說來,冬天的時候,這回廊倒是挺有看頭的。”她點頭讚了一句。


    尋真聽了,越發激起說話的興致,吱吱喳喳講個不停。


    便在她的話聲中,一行人穿過兩重院落,曲廊果便到了頭兒,前方現出一道精巧的梅花門,朱漆門半掩著,風裏有細碎的花香。


    陳瀅記著,那銀杏林裏,便有幾本木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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