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麽辦?


    該如何收場?


    難不成就任由這位陳三姑娘寫狀子不成?


    可是,若就此放人,忠勇伯府的臉麵又往哪裏擱?萬氏的怒火又該如何承受?


    江媽媽不住地轉著心思,隻覺得頭皮發緊,想要開口說話,喉頭卻幹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驀地,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隨後便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喲,這不是陳三姑娘麽?真真好巧啊。”


    溫柔的聲線、雍容的語氣、淡定的態度,昭示著來人身份不凡。


    陳瀅筆下微頓,舉眸望去,便見在道路的盡頭走過來一群錦衣華服的人,當先那女子眉目和婉、笑容親切,挽高髻、插金釵,身上披著件珠光紫的織錦長褙子,華貴萬千。


    正是忠勇伯世子夫人俞氏。


    江媽媽提著的心立時落回肚了,就勢轉身行禮,將顫抖的雙手藏進了袖中。


    此間情形,絕不是她一介賤仆可以應付得了的,俞氏的出現,無疑解了她的圍,也為這死局帶來了一線轉機。


    陳瀅的嘴角動了動,將筆交予尋真收著,斂起衣袖,向著漸行漸近的俞氏屈身一禮:“世子夫人有禮。”


    俞氏滿麵笑容,就仿佛圍在江媽媽等人身邊的侍衛根本不存在一般,半側著身子避開了陳瀅這個禮,複又掩袖笑語:“我就說呢,怎麽我們家這媽媽一去不返,卻原來是遇見了陳三姑娘。”


    她的出現,讓場中僵持的氣氛鬆動了些,不過,圍在江媽媽等人身邊的侍衛卻沒有動。


    未曾得到陳瀅的命令,他們就不會散開。


    俞氏卻也識趣,根本就沒有往前硬闖,而是隔著些距離便停下了腳步,遙遙笑問:“陳三姑娘,我能問問這是怎麽回事兒麽?”


    溫和到幾乎是悠然的語氣,如若遊湖時偶遇故人,於是殷勤相問。


    “遵府這位江媽媽以下犯上,毆擊薛家姑娘,觸犯了大楚律,我叫她放人,她不肯,於是我打算去府衙遞狀紙。”陳瀅言簡意賅地道。


    俞氏“哦”了一聲,以袖掩口,眼睛適時張大。


    這是一個表示震驚的動作。


    如果不是她的動作過於熟練、表情也十足到位的話,這個神情,還是很符合初初知曉此間情形之人的反應的。


    然而很明顯,她並非“初初”知曉。


    陳瀅眯了眯眼。


    就在方才她與江媽媽對峙時,她清楚地看到,路口處有個小丫頭一直在探頭探腦地偷看,直到陳瀅開始寫狀子,那小丫頭方慌慌張張地跑了。


    隨後,俞氏便出現了。


    “如今正好世子夫人來了,我就想請問一聲兒,您可願意放人?”陳瀅繼續問道。


    俞氏的出現便是轉機,能夠不把事情鬧僵,自是於雙方都有好處,以俞氏的聰明,她不會看不出來。


    “江媽媽,你這是怎麽當的差?”俞氏的“震驚”終於結束了,此刻正麵帶不虞地看著江媽媽,麵色微沉:“老太太叫你把表姑娘送去莊子上,你怎麽竟半路上管教起人來了?如今竟連國公府的姑娘你都敢頂撞,你這是向天借了膽麽?”


    江媽媽的麵上竄起一層青氣,下意識地就想開口駁一駁。


    在萬氏身邊當久了差,向來隻有她管教人、再沒有別人管教她的,就算俞氏見了她也要禮敬三分,如今卻當著眾人的麵兒被俞氏搶白了,她習慣性地就想要反駁。


    然而,俞氏卻根本沒給她這個機會,仍舊沉著臉,語速飛快地道:


    “老太太向來心軟得緊,念在你多年來勤勉的份兒上,平素又是個知曉好歹的,才將這送表姑娘去莊上的差事予了你。你倒好,竟仗著老太太心慈欺起主來了,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好這是我來了,若是老太太在此,還不要被你氣出病來?”


    這一連串的話字字如刀,幾乎把那江媽媽的麵皮刮下好幾層來,她麵上的青氣迅速轉作紫脹,用力地閉緊了嘴。


    心底裏再是不服,她也知道,此刻並不宜於頂撞俞氏。


    再者說,她也很了解萬氏,在萬氏眼裏,什麽都比不上忠勇伯府的名聲與臉麵,而俞氏這番話,正是字字扣住了“名聲”與“臉麵”。


    江媽媽的牙根兒都咬得疼了。


    俞氏這是在給她挖坑呢,但凡她有半個字回得不妥,立馬就能摔死在坑裏。


    死死地按下心頭竄起的那口濁氣,江媽媽十分識時務地地“撲嗵”一聲便跪在了泥地裏,以頭搶地道:“夫人息怒,奴婢知錯了。”


    說出這話時,她的兩手深深地摳住地麵,低垂的臉上,是幾乎滿溢而出的怨毒與惱怒。


    俞氏此時卻是和顏悅色的。


    她看也未看跪地的江媽媽,隻將衣袖輕輕拂了拂,便向陳瀅露出了和善的笑容,:“陳三姑娘見諒,這老貨怕是昨日灌了黃湯,如今酒還沒醒呢,衝撞了姑娘,姑娘莫怪。”


    陳瀅沒有直接回她的話,而是轉動視線,望著仍舊被婆子們押在中間的薛蕊。


    薛蕊的衣裳已經完全濕透了,散亂的頭發披了滿臉,兩臂被人反擰著,形容極是狼狽。


    “可以放人了麽?”陳瀅問道,同時極力壓抑著那股摻雜著厭惡、可悲與憤怒的情緒:“狀紙我已經寫好了,我可以給您十息的時間考慮。”


    十息之後,我就會去府衙遞狀子。


    這是她的未盡之言。


    這是十足的威脅,可偏偏地,從陳瀅口中說出時,卻聽不出半點火氣。


    唯有認真。


    認真到讓人相信,十息之後,她一定會把親手將狀紙呈交府衙,沒準兒還要把她那個禦賜的金牌拿出來亮一亮。


    誰不知那濟南知府正是陳瀅的舅父?


    可以想見,這狀紙往上一送,忠勇伯府說好說歹,都必須去公堂上應個卯。


    俞氏那堪稱完美的笑容上,有了一絲碎裂的痕跡。


    不過,她的養氣功夫自來極好,瞬息間便將那裂痕補上,笑容仍舊溫婉而恬淡,掩袖道:“啊喲,陳三姑娘這話說得,真真叫人有點兒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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