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微不可察眯了一下眼睛,麵上似有幾許不虞,旋即又以笑容掩去:“到底是國公府的姑娘,性子真真沉靜,不像我們家那兩個丫頭,整日就知道玩兒。”


    這般說著,她便引頸四顧,仿佛在尋人,她身邊一個穿蔥綠比甲的丫鬟便近前來,恭聲道:“二姑娘並六姑娘皆在小閣裏陪著姑娘們聽戲呢,夫人是要尋她們說話兒麽?”


    話題自自然然轉到盧宛音她們身上,俞氏便將手擺了擺,笑道:“不過是方才話說到了,便想著不知道她們去了何處,卻也不是有話與她們說。”


    那丫鬟躬腰退下,俞氏便又轉向陳瀅,閑閑地道:“噯,說句不怕三丫頭你笑話的話,我們家二丫頭別看在外人麵前像個大人,實則還沒長大呢,脾氣正別扭得緊,見天兒的跟人置氣,又不大愛說笑,輕易就容易得罪了人去,偏她自己還不知道;那六丫頭就更別提了,猴兒似地,一天不闖個禍那就不算完,真真是叫人操不完的心。”


    她一壁說話,一壁搖頭,語氣是長輩麵對頑皮晚輩時的寬容慈愛,隻偶爾將眼風往陳瀅身上一掠,似是不經意,又仿佛帶著些別的意思。


    陳瀅回眸望向她,頰邊的笑容將及未及,瞧來頗為古怪:“如果世子夫人想要說的是水閣裏的事,那麽我可以明確地告訴您,盧二姑娘並盧四姑娘並不曾得罪我個人,她們觸犯的是大楚律例,侵害的是眾多女子的名譽。”


    語至此節,話鋒一轉:“不過,請世子夫人放心,我並沒有馬上追究她們責任的意思,且也向盧六姑娘陳清利害並提前發出了警告。而在表達清楚了這個意圖之後,我們便沒有任何接觸了。”


    她是一如既往地不願打機鋒,幹脆一語便斬斷了那繞了八個彎兒的話音,直達目的。


    俞氏的麵上湧出一絲訝色,大約是從沒見過有人說話能這樣直白的。


    隻是,她養氣功夫甚好,很快便又換出一副笑臉來,誠心誠意地道:“三丫頭真是個痛快人,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我就知你是個心寬的孩子,不會與人在這些小事上計較。隻是,說來說去,這也終歸是我們家兩個女孩兒不懂事,我這個當伯母的不好推諉,少不得要給你賠個不是。”語畢,竟是作勢微微屈身。


    身為長輩,對著個晚輩做小伏低,若是被旁人瞧見了,陳瀅這一個倨傲的名聲,怕就要傳遍了。


    所幸陳瀅早就防著這一手,縱使是心下厭極,卻也飛快地側身避過,又還了一禮:“世子夫人多禮了,小事而已。”


    俞氏也側身避了,含笑道:“你也不必如此多禮。”


    說罷此言,她的目中便露出慈愛之色,溫言道:“到底我也虛長了你幾歲年紀,有些話說還是得說。這人情世故上頭,學問是極大的,你們這些小孩子家終是經事太少,有時候未免鋒芒太露。我們家兩個丫頭就是犯了這個錯兒,回頭她們祖母必會罰的,我也會好生教導她們。”


    很婉轉的一番話,以退為進、意味深長,勸導與自省兼具,堪稱掌握了說話藝術的典範。


    若是前世的陳瀅,此刻必定要回上另一番話來,明著溫軟,暗裏卻將其彈壓下去,把對方所有的路都給堵死,抑或是讓對方尷尬難堪。


    隻是,這一世的陳瀅,已經不願這樣做了。


    “受教了。”她用著毫無受教之意的平直語聲說道,微微屈身:“我還有事,就此告辭。”


    語畢,轉身就走。


    話已說完,意思也明了,委實沒必要再呆下去了。


    俞氏再度訝然,微張雙眸看向陳瀅,似是被她這一手給弄得措手不及,不過馬上她便又笑了起來,道:“聽人說,三姑娘與人聯手辦了個什麽女校,此事可是當真?”


    很是悠然的一問,仿若那說話之人隻是隨口說說,卻成功地令陳瀅停下了腳步。


    她回頭看了俞氏一會兒,正色頷首:“確有其事。”


    “喲,那可當真是好呀。”俞氏歡喜地說道,笑容中亦多了幾分合宜的熱切:“聽聞那女校連宮裏的皇後娘娘都知道了呢,太子殿下又曾經親身前去探看,如今校舍便要建得了,卻不知我們府的幾個姑娘……”


    “如果盧夫人是想要讓家中的姑娘們入學的話,怕是我隻能拒絕了。”陳瀅平靜地說道,神情淡然:“泉城女校如今隻會麵向平民招收學生,暫且還不會對官員勳貴家的姑娘們開放。”


    “這我也聽說了。”俞氏笑語盈盈,神情間熱情不減:“我也不是叫女孩子們去裏頭上學,就是聽說學裏頭有個什麽庇護所,好些沒家的孩子在裏頭住著,怪可憐見兒的。我想著,等何時三丫頭你有了空兒,我便帶著姑娘們與你同去那庇護所裏,瞧一瞧那些可憐的孩子們去。”


    “那很好,我萬分歡迎。”陳瀅對此自不會拒絕。


    然而,忖了片刻後,她覺得有些話還是提前說出來比較好,也免得以後惹人怨懟,於是便道:“不過,我在此要先地提醒世子夫人一句,不要急著過來,等完全了解了泉城女校的性質之後,再考慮其餘事項。”


    她的笑容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怪異,續道:“我總覺得,用不了多久,您可能就會改變想法,甚至會希望家中的姑娘們,永遠不要與這所女校產生聯係。”


    笑容古怪地說完了這番話,她便轉身離開了,隻留下了麵色微沉的俞氏。


    直到陳瀅走出曲廊之外,俞氏方才淡淡一笑,舉袖拂了拂裙擺,語聲似涼似暖:“國公府的姑娘,好大的架子。”


    “夫人萬莫置氣,不值當的。”那穿蔥綠比甲的丫鬟不知何時行至近前,此時便低聲勸道。


    俞氏目視前方,唇角勾著一抹淺笑:“我有什麽好氣的?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罷了。”她的眼神有些閃爍,旋即便又換了一副歎息的語氣:“隻是,這到底也是老太太的意思,怎麽著我也得回複了她老人家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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