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下提著酒壺走過來,一邊走一邊大口的喝著酒,走路也有些踉蹌,他身上酒氣濃鬱,似乎是喝醉了,竟然有些站立不住,徑直靠在玉郎的身上,說道:“月剪庭前影樹,美人窗前凝眸,我隻當此番必定要費一番功夫,才能說的美人投懷送抱,誰知道那位美人卻早就將一顆芳心暗許了你,我隻說了一句,她便一百個願意,還埋怨公子薄情,不肯與她早日相見,哎!明日公子與美人洞房纏綿,我卻要在這裏獨斟自飲。”說著,又喝下一口酒。


    天空烏雲密布,細雨如絲,哪有什麽明月剪影。聽他說月嬌已經同意了,玉郎心中更加的愁悶,他的一生有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但唯有這件事讓他難以釋懷。玉郎厭煩的將肩膀一聳,把他推開。


    黃庭下頓時站立不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卻仍舊苦笑著,說道:“嘿嘿,公子前生不知做了什麽善事,今生竟修的這樣好的福氣,美女佳人盡皆入你懷中,卻仍舊這樣一幅麵容,我若是你,能與意中人廝守,便是……。哎!少年不識愁滋味,……”


    玉郎冷哼著說道:“你以為我是你,見到漂亮女人就流口水嗎!”


    黃庭下嗬嗬的笑著,說道:“哦,我忘記了,公子的一顆心全在瑛姑娘的身上,哎!兩情相悅,卻不能長相廝守,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我是相思不得,你卻是難以廝守,哼!可憐你我這一對失魂落魄人。來,既然愁苦無從消解,何不痛飲一杯。”說著,將酒壺高高的舉著,遞給玉郎。


    玉郎雖然討厭黃庭下,但他的話卻正好說到了心上,兩情相悅,卻不能長相廝守,此種愁苦又該如何消解,接過酒壺,咕咚咚連喝幾大口,借酒澆愁,卻隻能更加的愁悶。


    黃庭下神色黯然的說道:“你總是比我好,雖然不能與瑛姑娘相守,卻總有她的一顆心陪伴,我卻是可憐蟲,一心對著她好,她卻感覺不到,隻是將我當成牛馬一樣對待,哎!我總是比你苦!”


    尋常人有了心事,總是不願意對人訴說,害怕被人知道了恥笑,黃庭下卻反其道而行之,將自己一肚子的苦水全部到了出來,玉郎本就心地善良,見他說的如此癡情傷心,頓時也覺得他十分的可憐,將酒壺遞回來,說道:“即是一對失魂落魄人,那就一起喝酒吧!”


    黃庭下卻不喝,躺倒在地上,幾株帶刺的酸棗樹被他壓在身下,他也渾然不覺,癡癡呆呆的看著天,好半天才說道:“我從前也有過一個相愛的女子,她亦鍾情於我,我們私定終身,發誓一生相守,哎!怎奈我父母嫌她出身寒微,執意不允,逼著我娶一個不相幹的人,我原以為,隻要兩心相係,便再也無法分開,因此便答應了。”


    說道這裏,才接過玉郎手中的酒壺,咕咚咚的喝了幾大口,說道:“新婚之後,我去看她,她卻已經病入膏肓,她的病全是因我而起,卻又不肯用藥,勉強撐著,隻為見我最後一麵,我傷心絕望,跪在她床前請求她的原諒,她卻隻對我說了一句話。”


    黃庭下搖晃著從地上爬起來,玉郎連忙將他扶住,生怕他摔倒了。玉郎覺得,黃庭下的這段往事,分明說的就是自己,兩情相悅,卻又被外力所阻,被逼著要與別的人婚配,雖然故事的結局他已經猜到,但仍然迫切的希望黃庭下能夠親口說出。


    黃庭下似乎真的醉了,站在那裏不住的搖晃,似乎隨時都會摔倒,四下裏一片黑暗,但離的近了,玉郎仍能看見他臉上的淚水。


    黃庭下無比傷心的說道:“我跪在她的床前,拉著她的手,她卻用了很大的勁,一定要將手從我的手中抽出,她的臉上連一滴眼淚都沒有,隻是淡淡的說,你這個負心漢。”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玉郎聽了,眼淚也跟著流出,明天他就要娶月嬌了,就要變成這個故事中的男主角,鄧瑛會怎樣?她會不會也像故事中的女主角那樣,滿懷怨恨的說自己是負心漢,薄情郎。


    黃庭下哽咽了一陣,又說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其實我也瞧不起自己,世上那麽多的有情人,為什麽偏偏沒有我,哎!當年我害死了她,從此後便一生孤單。”說著,推開玉郎,轉身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我這一生注定要做個失魂落魄人,你卻仍然還有選擇,你去吧!瑛姑娘就在下麵的驛站裏。”


    玉郎心中一驚,鄧瑛也在這裏,隱娘不是說讓她去做別的事情了嗎?


    黃庭下搖搖晃晃的往回走,哀傷的說道:“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這首詞是唐婉所做,當初她與陸遊喜結良緣,夫婦之間伉儷相得,琴瑟甚和。但陸母對這位有才華的兒媳總是看不順眼,一定要陸遊把她休了。陸遊不敢違抗母親,悄悄將唐琬置於別館,時時暗中相會。陸母發現了這個秘密,大發雷霆,終於把這對有情人拆散了。


    黃庭下似乎是在訴說對於那位女人的相思之苦,但玉郎聽了卻總是想起鄧瑛,倘若自己取了月嬌,終究會被她知道,到那時,哎!忍不住心中也在念著‘世情薄,人情惡,……’陸遊與唐婉的婚事被他母親破壞,有情人難成眷屬,可是自己與鄧瑛卻是被隱娘阻斷,不能長相廝守,要不是黃庭下喝醉了酒,兩人相隔幾尺卻仍舊是難以相見,可隱娘所做的一切卻全是為了自己,玉郎連恨都恨不起來。


    黃庭下一邊走著,一邊念,突然腳下一絆,摔倒在地上,但卻並不爬起,躺在地上傷心的喊著:“隱娘,隱娘,你的心中當真沒有我嗎!”


    驛站角落裏的一間屋子透出亮光,玉郎快步走到門前,突然卻有些猶豫,倘若鄧瑛知道自己和月嬌的婚事,她會不會責備自己,會不會像黃庭下故事中的那個女主角一樣說自己是負心漢,那種怨恨的眼神讓玉郎惶恐不已,他喜歡鄧瑛,不想讓她受到傷害。


    透過門上的縫隙,玉郎看到鄧瑛坐在燭台前,用絲線繡著手中的絹布,一針一線的,與平常一樣不受半點雜念幹擾,或許她還什麽也不知道吧!玉郎心中略安,推開門走了進去。


    鄧瑛見他突然出現在門口,先是吃了一驚,隨即歡喜的跑過來,撲到他的懷裏,說道:“你怎麽在這裏,姐姐說你到很遠的地方去了,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回來呢!”


    玉郎緊緊的摟著她,說道:“我,我也是才回來的,聽黃先生說你在這裏,就立刻來看你了。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鄧瑛說道:“姐姐說要來這裏辦事,怕我一個人留在鋪子裏不安全,所以就帶著我一起來了,黃大哥說上麵死了人,不幹淨,還鬧鬼,就讓我一個人住在這裏。”


    鄧瑛天真無邪,很少懷疑別人對她說的話,玉郎卻心裏明白,隱娘將她帶在身邊不過是想牢牢的看住她,至於讓她住在這裏,也不是因為死了人,不過是不想讓她見到自己,可是鄧瑛畢竟是一個女孩子,黃庭下竟然讓她一個人住在這裏,就不擔心她害怕嗎?恨恨的說道:“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就不害怕嗎?黃先生說的話你以後也不要全信。”


    鄧瑛笑著說道:“我倒不害怕一個人住,隻要手上有了活,心裏也就不想那些害怕人的事情了。其實黃大哥也是為了我好,他看我一路勞累,讓我到這裏來休息,本來我是想多陪一會金鎖他娘的,她的孩子死了,一路上都在哭,不過那間屋子裏的確味道怪怪的,黃大哥怕我受不了,就讓我住在這裏。”說著,眼巴巴的看著玉郎,問道:“你還走嗎?”


    玉郎不能回答,他很想留在這裏陪著鄧瑛,但明天就是他和月嬌結婚的日子,別人或許可以不去,但是新郎怎麽能不去,如果他不去,隱娘一定會來找他,那時候鄧瑛就什麽都知道了,她一定會傷心難過,或許還會說自己是個負心漢。


    玉郎想著,心中苦惱不已,黃庭下的那個故事刻在了他的心裏,uu看書.uukansh.co他甚至能想象到那個女人臨死前的樣子,她一定很傷心,她說那句話的時候一定很痛苦,所以她才會死去。


    玉郎不敢在往下想,岔開話題,說道:“你在繡什麽?”


    鄧瑛拉著他的手走到桌邊,將絹布在他麵前展開,說道:“你看。”


    絹布上繡著的是一條山穀中的田園,綠油油的農田遍布山穀,兩側山坡的樹上盛開著白色的鮮花,一條流水從中間穿過,幾座屋舍靜靜的坐落在水邊,農人們坐在屋前閑聊,幾個孩童在水邊嬉戲,一個和尚站在山穀的入口處,旁邊蹲著一條碩大的狗。


    鄧瑛善於刺繡,並且技法高超,她繡的飛禽走獸花朵景物栩栩如生,更擅長在絹布上繡人物圖像,但多是些才子佳人,繡和尚還是第一次。


    玉郎問道:“怎麽是個和尚?”


    鄧瑛說道:“這是鐵佛,我聽人們說,鐵佛和獅子一起守護著他的山穀,凡是來到這裏的人都能得到安寧,再也不用擔驚受怕,我沒見過鐵佛,不知道他長的什麽樣子,不過既然大家都叫他鐵佛,多半是一個和尚。”


    玉郎啞然失笑,當初黃庭下編這個故事時,他也在場,不過是利用了人們深陷於苦難中急於尋求解脫的心理,將鐵佛的山穀描繪成一片世外的桃園,遠離塵世的淨土,並說鐵佛像獅子一樣守護著那裏,隻要能到達那裏,就可以從苦難解脫,現在編造這個故事的目的已經達到,玉郎都快要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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