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憂慮的回到自己的屋子,杜崇文的態度讓她感到害怕,這是一個男人的世界,如果杜崇文死了,這個家也就垮了,讓她一個女人怎麽辦?她年輕的時候就跟了杜崇文,一輩子從來沒有為這樣的事情憂愁過,現在才感到大廈將傾,自己卻又撐持不起。


    月嬌一臉期盼的坐在桌邊,癡癡的想著,突然說道:“娘,你說玉郎明天回來了,會不會不喜歡我?”


    吳氏無奈的歎息一聲,她的第一個女兒不幸丟失,從此後對月嬌百般的寵愛,想不到卻把她寵壞了,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她卻無動於衷,隻是想著那個玉郎。正苦惱著,門外有一人說道:“夫人小姐睡了嗎?小人有件事情想和夫人商議?”


    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剛才在路邊迎候的那個人,月嬌急忙跑去開門,問道:“是玉郎回來了嗎?他在那裏?”


    黃庭下搖搖頭,說道:“公子還沒有回來。”走到吳氏身邊說道:“夫人,將軍的病是因為憂慮公子的死,這是心病,還要靠心來醫。”


    吳氏眉頭一揚,連忙問道:“你快說,要怎樣才能隻好老爺的病?”


    黃庭下卻一點也不著急,慢慢的說道:“將軍平日裏待我們不薄,去年小人的母親過世,將軍還給了小人二十兩銀子讓小人回家去好好的安置,哎!小人雖是個扛槍吃糧的,但也不是個沒良心的,眼下將軍病成這樣子,小人想,……。”一邊說,一邊仔細的看著吳氏臉上的表情,看著她臉上漸漸濃鬱的焦急,知道她已經到了六神無主的地步,一定會聽從自己的安排的。


    吳氏果然說道:“大人有話快說,隻要能隻好老爺的病,我什麽都聽你的。”


    黃庭下說道:“小人聽說顧公子與小姐曾有婚約,將軍也是同意的,隻不過黨項人突然作亂,這才耽擱下來,小人的意思是,不如盡快將小姐與顧公子的婚事辦了,借著這股子喜慶氣一衝,將軍的病也就好了,在我們村子,管這叫衝喜,靈驗的很。”


    月嬌聽了,立刻欣喜的說道:“我願意,我願意。”


    吳氏卻高興不起來,衝喜這樣的事情她並不是沒有聽說過,但親身經曆這還是頭一回,也不知道靈驗不靈驗。況且這是她女兒一輩子的大事,她聽杜崇文說起過月嬌和玉郎的婚事,那是為了得到神仙的護佑,擺脫隨蒙哥西征的苦惱,但對於玉郎眼中的仇視甚為恐懼,心中一直有些擔憂,生怕玉郎將來會對自己不利,這些吳氏都知道,她一個女人從來都沒有做出過這麽大的決定,倘若為了治好杜崇文的病,而將女兒推入火坑,這也不是她願意看到的。可是如果不這樣做,杜崇文的病就治不好,沒了杜崇文,她們母女仍舊沒有依靠,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取舍,猶豫著說道:“這樣能行嗎?”


    黃庭下說道:“一定行的,從前我們村子有一家人也是死了兒子,家裏人哭的死去活來,後來就用這法子給治好了,老人們說,父母的心長在孩子身上,閻王小鬼來拘人的時候也不細看,就一並的拿走了,這時候就要辦喜事,請月老去給閻羅王說一聲,閻羅王自然就把父母的心給放回來了。”


    月嬌見她有些猶豫,說道:“娘,你還在猶豫什麽。”


    吳氏幽幽的說道:“這,這可是你一輩子的大事,娘擔心……”


    月嬌說道:“娘,你別說了,我願意的。”想了想,又跟上一句,“隻要能治好我爹的病,讓我做什麽都行。”


    吳氏咬咬牙,說道:“那就請這位大人張羅吧!”


    杜崇文靜靜的躺在床上,屋子裏傳來幾聲輕微的異響,好像是什麽人進來了,又好像是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管他呢!杜崇文動也不動的躺著,世間的喜怒哀樂和煩惱憂愁再也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壓在他的身上,好像是一塊有千斤重的巨石,壓在他的胸口,使他幾乎不能呼吸,難受,痛苦,杜崇文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拚命的扭動著身體,咬緊牙關忍受著,他見多許多人死去時的慘狀,他知道,隻要在堅持一會,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但那股壓迫著他的力量卻突然消失了,杜崇文如釋重負,大口的喘著氣,死亡的威脅沒有了,但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突然,好像有無數的針紮在他的後背,刺透皮膚,鑽進骨頭裏,疼,難以忍受的疼,杜崇文不由得呻吟起來,那股巨大的力量突然又壓迫在他的胸口,噬骨的疼痛加上難以忍受的壓抑,杜崇文再也承受不住了,他的身體繃得緊緊的,像弓弦一樣彎曲著,隻有腳和頭支撐著身體,他想要大喊,卻發現自己根本就喊不出來,他的嘴巴張的大大的,既無法呼吸,也無法呐喊,眼睛突兀的鼓出來,好似要激射而出一樣。


    又是在一瞬間,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杜崇文重重的跌落在床板上,渾身酸軟無力,疼痛雖然消失了,但他的身體還在顫抖著。


    杜崇文痛苦的扭動的身體,突然發現一個白衣人靜靜的站在他的床邊,燭光搖曳,使她臉上的黃金麵具格外顯眼。這個白衣人他再熟悉不過了,正是她使自己免除了隨蒙哥西征的困厄,但也是她,將自己唯一的兒子金鎖殺死在寧州城下。


    杜崇文哆嗦著從床上爬起,問道:“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殺了金鎖。”


    隱娘淡漠的看著他,說道:“你觸怒了神仙,不肯兌現對神仙的許諾,你的女兒本該嫁給我的分身,但你卻沒有這樣做,這些都是神仙對你的懲罰。”


    杜崇文沮喪的趴在床上,金鎖已經死了,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隱娘說道:“如果你仍舊執迷不悟,不肯將女兒獻祭於我,更大的懲罰將接踵而來。”那股巨大的力量再次襲來,像巨蟒一樣纏繞著他的身體,不僅不能呼吸,甚至連身上的骨頭都要被壓碎。


    又是一次折磨,杜崇文精疲力竭的趴在床上,哀求著:“神仙,你饒了我吧!”


    隱娘說道:“隻有兌現你對神仙的許諾,才能得到神仙的寬恕。”


    噬骨的疼痛再次傳遍全身,杜崇文覺的好像有無數條的蟲子,爬在自己的身體上,撕咬開皮肉,啃噬著骨頭。他再也忍受不住這樣的痛苦反複折磨,徹底的崩潰了,趴在床上拚命的磕著頭,說道:“我願意,我願意,月嬌是你的了,快些拿走吧!”


    白衣人不見了,難以忍受的疼痛也消失了,杜崇文如釋重負的蜷縮在床上,就像是一堆爛泥,他以為自己已經不再懼怕死亡了,並且希望得到死亡的解脫,現在他才知道,還有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東西,那就是活著卻要忍受痛苦,噬骨剜心,永無休止。


    門突然開了,吳氏舉著燭台走進來,杜崇文驚懼的躲向床角,哆嗦著說道:“別過來,別過來。”


    吳氏心酸的掉下眼淚,坐在床邊,拉著他的手撫摸著,才一會的功夫,杜崇文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看來如果在不想辦法的話,他是活不成了。


    吳氏說道:“老爺,你害的是心病,關隘裏的兵士們說,治這樣的心病需要衝喜才行,不如將月嬌嫁給那個顧公子,……。”


    杜崇文一聽到月嬌的婚事,立刻緊緊的抓住吳氏,用力的搖著,大聲喊道:“好,好,現在就讓他們成親,你快去辦,快去辦。”


    杜崇文瘋狂的樣子將吳氏嚇了一跳,這那裏像是一個得了病的人,簡直就是中了魔,uu看書.ukansu 不禁又想起黃庭下說的話,‘父母的心長在孩子身上,被閻羅王拘了去。’


    杜崇文漸漸萎靡在床上,嘴裏仍舊喃喃的說著:“快去辦,快去辦。”


    玉郎其實並沒有走,他就在關隘的外麵,他相信黃庭下的能力,一定可以說服吳氏和月嬌,那麽,明天就該舉行婚禮了,但他的心裏卻亂紛紛的。他喜歡鄧瑛,現在卻要和月嬌結婚,黃庭下說這樣做是為了拯救天下的蒼生,因為這樣就可以使他們脫離苦海,不再受到蒙古人的屠殺,但是,玉郎卻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蒙古人舉著屠刀砍來,有勇氣的人會奮起反抗,沒有勇氣的人隻能伸長脖子等待,兩者的不同隻在於勇氣,就算你編出一個傳說或者故事來激勵起這些人的勇氣,但又能維持多久,他們心中的恐懼終究會擊敗這勇氣。


    自己和月嬌的婚事大概也屬於這樣的一個故事,至少可以讓自己利用杜崇文女婿的身份來號召那些兵士與蒙古人作戰,但這與勇氣無關,隻是欺騙。


    玉郎胡思亂想著,他沒有黃庭下那樣的頭腦,可以將這些事情梳理出一個脈絡。如絲般的細雨落下,將他心中的激情撲滅,拯救天下蒼生,這個擔子太大了!


    夜已深,周圍的景物隱沒在黑暗中,變成混沌的一團,玉郎卻睜大了眼睛仔細的看著,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拯救天下蒼生的事情,隻是想做一些事情,讓身邊的人高興,尤其是隱娘,她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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