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福德勳爵居高臨下,俯視下方水墨黑白的煉獄圖,心中沒來由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道:“應該是五難度了吧?”


    博奈特點頭回答道:“是的,閣下,已經超過五難度了!”


    西方角鬥賽製分為六個難度,根據規則難易以及雙方實力懸殊對比而定,今日的總決賽,隻設目標不設規則限製,多個團隊同場自由競技,本身便超過四難度,再加上場地限定、場外幹涉,難度早已過五。


    “那麽,我們還需要繼續……嗎?”朗福德勳爵的目光在主席台下列隊、威武不凡的火槍手們身上掃過,略一沉吟,雙掌攤開,做了個往上提高的動作。


    根據比賽規則,主辦方與讚助方各有一次臨時增加難度的特權,穆申土司放出巴蛇,就是動用這一特權。朗福德勳爵作為此次角鬥賽的主要讚助商,同樣擁有一次臨時提高難度的特權。


    隻是這種特權與賭局賠率相掛鉤,就如底牌未揭前的加注一般。


    博奈特目光下垂,遲疑了片刻,抬起頭來說道:“尊敬的閣下,我個人的意見是——夠了,他們已經證明了他們的勇氣與實力,不需要再增加傷亡了。”


    “嗯,其實我個人也是這麽想!……毫無疑問,最有實力的就是這五位了——殺人王!哈,都是東方的麵孔!”郎福德勳爵聳聳雙肩,攤了攤手,鷹一般冷靜的目光在競技場上來回巡梭。


    “知道進退,懂得適當的隱藏,也是一種實力的表現。”博奈特微微一笑,他聽出郎福德勳爵的弦外之音,對對手的稱讚,往往隱藏著對自己人的不滿。


    印第安人老祭司臉色灰敗如死,充滿睿智的雙眼此時隻剩下深邃的恐懼,嗓子早已撕裂流血,禱歌斷續不成章,不斷有血沫由口鼻中湧出,他依舊祈禱不停,好像唯有聲嘶力竭地禱唱才能稍減他心中深深的恐懼。


    他與那杆圖騰之槍已經完全失去感應,那種血脈相連的氣息已經斷絕,作為一名通靈者,老祭司清晰地感覺到來自四麵八方的無法抗拒的強大惡念,每一塊白色方石都在吞吐殺機,都在擇人而噬,整個角鬥場仿佛就是一尊巨大無朋的洪荒凶獸,正張開巨口,企圖吞噬所有生靈。


    西斯老爹領著手下與印第安人同踞一角,隱藏在鬥篷中的目光幽幽跳動,有如兩團磷火,“君王之淚”在掌中輕輕震動,如受驚的小獸,強烈的不安緊緊攫住科西嘉人的心髒,無法無天的惡魔使徒選擇了難得的沉默。


    西斯老爹和老祭司修為相當,兩位首領都是親近黑暗的人,正因為了解黑暗,所以更加敬畏黑暗。水中陰煞的劇烈變化,自然避不過西斯老爹敏銳的感知,事實上,上層池水若無,肉眼亦可看見陰煞暴動如潮。


    陰煞從白色方石的紋理間泉湧而出,就如有人用力在擠壓,濃鬱的黑暗如冬季最深沉的夜。


    浩瀚的陰煞凝聚成流瘋狂注入他的百會穴,少年如一條擱淺的銀龍魚在幹裂的河床上垂死打挺,一道又一道血紋從頭頂百會穴浮現,延展至整個頭顱,如久旱的大地,裂開無數道口子。


    天地間唯餘血色,天穹如同一麵破碎的鏡子,暗紅色的血河從琉璃似的裂縫間淋漓而下,血瀑飛流,血海漂泊,蒼茫間出現一個巨大的血色漩渦,吞噬光明,吞噬黑暗。


    萬裏之遙,南海的天際有金蓮如山峰,蓮生三十二瓣,一瓣一瓣出於水雲之間,刹那芳華,海麵霞光萬道,天空層雲盡染。識海間光明再盛,清光如紅蓮出血海,芳華刹那,血色的天幕破裂成三十二瓣,紅蓮在火焰中燃燒,有無數模糊的麵孔發出無聲的嘶喊,在火中湮滅,在血中重生……


    身是法,法是身,少年的識海亦如破碎的血幕,隨之碎裂為三十二瓣,瓣瓣在虛無中沉浮,無法承受的痛苦令意識時而模糊,時而清醒。


    有無數雜音在意識的碎片中響起,此起彼伏,一遍又一遍回響,如空山回音,午夜魘語。


    “放開束縛,隻要放開束縛,人性本惡,何苦執著,舉世皆濁,何不自求解脫……”


    “如果你再作惡,就算心中不安,我也會親手殺了你……”


    “冤有頭債有主,你……害我不淺,我會用你們江湖上的方式,用劍來討個說法的!”


    “就憑你……你還不知錯嗎?”


    “錯了,我錯了嗎?誰錯了……我是誰,誰是我……”


    “大和尚……大和尚求仁得仁,未免冤枉了……”


    “如是我聞,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不要再念了,既然一切皆空,為何你還要喋喋不休……為何?”


    “分明是弱肉強食的世道,uu看書 .uukash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大丈夫當快意恩仇,天地負我,我毀天滅地!”


    “上蒼有好生之德,我佛慈悲……當施主心魔難抑之際,能想起老衲……阿彌陀佛!”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道無情,任自然也……”


    3734號感覺自己的身體沉重得像一塊頑石,正往無盡的深淵墮落,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法挽救。從此永墮深淵,深深沉眠,不必再醒,不戀棧紅塵之苦,不承受恩仇之重……


    彌留之際,聞笛聲悠悠,如泣如訴,如召如送,碧海潮生碧海潮平,桃花開放桃花凋落,誰在枯守,地老天荒的故事……


    少年聽聞,破敗的城樓上有人吹笛,少年聽聞,盤根的老樹下有人歎息,桃花寂寞,人事如棋。


    破碎的蒼穹一角,有個鬥大的“臨”字亮起,豔如桃李,璀璨如北極星,光影灑落在破碎的鏡片上,光怪陸離,黑白的身影若隱若現,麵對天崩地裂,從容不迫,信手揮灑,虛無之中出現縱橫一十九道光線,一個小小的棋盤出現在識海之中。


    “天作棋盤星為子,海枯石爛神仙局。趕早不如趕巧,此乃老夫送你的第一場造化!”


    破裂的血幕如昆墟雪崩,燃燒的紅蓮若彗星殞落,一一穿過虛構的光影,然後奇跡般在小小的棋盤中定格。天崩地裂,星河殞落,轉眼間塵埃落地,楚河漢界,黑棋白子,儼然是陰陽初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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