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與掌相交,如平地驚雷,聲浪大作,呼嘯的勁氣以兩人為中心狂暴地展開,四周兩丈範圍的血水被排擠一空,腳下露出堅實的地麵,血浪遠遠推開,重重拍擊在石壁上,然後再度回潮,幾乎所有人都被浪潮推動而身形不穩,更有甚者,有位靠得太近的仁兄直接被震暈而溺亡。


    老者的雙掌向下推出,柳生的木刀自下迎上,雙方出招時,看不出半絲煙火之氣,待得刀與掌相交卻鬧出偌大動靜,以致全場動容。


    雷音顫響,掌與刀如同從兩座高山上迎麵滾落的兩顆巨石,既然一下子碾不碎對方,便在別人的一瞥之間連續對撞了一十一記。


    “有意思!”白雲山手中的紙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扇麵上畫有數朵豔紅欲滴的山茶花忽放忽斂,極為生動。


    土族酋長的臉色卻越來越差,口中喃喃自語,含糊不清說著俚語土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麽。事實上,他也無法確定那人是否就是那個人,又不敢多看,時過境遷,他如今已經是一方霸主,真如付十三娘所說,在萬象城他絕對是一呼百應,但是那個人曾經給予他的恐懼始終揮之不去,實在是忌憚太甚,以至於方寸大亂。


    或許他自己都不清楚,這種忌憚之心由何而來,當年隻是朝過一麵而已,甚至當年那個人連正眼都沒有瞧過他。但事實就是這麽怪,在外人眼裏他飛黃騰達,威風八麵,心寬體胖,唯有他自己清楚自己,陰影始終在籠罩在他頭頂。他以前雖然不若白雲山那般相貌俊俏,卻也麵目討喜,如今他生生把自己撐得其醜如豬,因為他害怕那個人有一天會突然出現,然後認出他來。曾有另一個人說他天生膽小,難當大任,隻是當年由不得他選擇,即使到了今時今日,他又能有什麽選擇的餘地?


    苗女付十三娘好看的嘴角微微上翹,始終保持甜美惑人的笑意,仔細看卻會發現盈盈笑意中帶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她的譏諷顯然是針對土族酋長,然而觀她那隻把盞的纖纖玉手,反複鬆開又反複握緊,因用力而指節微微發白,心中何嚐沒有自嘲……何必當初。


    “白癡,兩個白癡,一群白癡……好!很好!非常好!”又有兩尊獸首在此時停止噴水,總管惡狠狠地目光透過厚厚的墨鏡,盯著混亂不堪的場麵,各自為戰的殺人王,心中的忿恨無法形容,頃刻間肥大的腦袋中轉了無數個念頭,全是邪惡、很邪惡、非常邪惡的念頭。


    要論單兵實力,惡魔島的殺人王毫無疑問是全場第一,甚至放眼世界都難覓對手,這是用無數白骨堆砌的王座,總管一直引以為傲。但要論紀律與協作的精神,這幫天不怕地不怕老子最大的亡命之徒還得再從幼稚園開始學習,這也是總管在來之前搞軍訓玩試煉的原因,以今天的表現看來,無疑效果不是很好。


    最後的騎士頗知兵法,卻是正統的軍人思維,針對這幫比傭兵還不如的烏合之眾,騎士的指揮方式明顯不夠靈活,借助老者、矮人等強者的威懾,初期尚能約束,人馬一旦散開,卻沒有辦法重新召集不回來。這票亡命之徒受到鼓聲的蠱惑,衝入人群一通亂砍,個人實力盡展無遺,大殺四方,自身的傷亡也不小。總管居高臨下看得清楚,此時完整站著的殺人王不到三十人。


    主席台上柯爾貝爾的幽怨半點也不比總管少,那票奸詐的科西嘉流氓,比傳說中還要無恥,竟然在老板的眼皮底下消極怠工,不把榮譽放在眼裏可以理解,但不把金票放在眼裏絕對無法原諒。


    可是出身豪門的柯爾貝爾大人哪裏能體會底層小民的疾苦,如果此時他有機會與西斯老爹對話,或許心中的幽怨能夠減少許多。


    西斯老大領著大幫小弟卻被一個半獸人打得落花流水,真正個欲哭無淚。換成以前,笨拙的半獸人在他眼中就是個超大號的靶子,誰知鼓聲一響,手下那些個原本聰明伶俐的小弟一個接一個被敲成送菜的傻子,而本來是傻大個的半獸人卻暴發了小宇宙,愣是用那支難看的棒子整出個聲勢浩大的水龍卷。


    西斯老爹心中感歎,聽慣了豎琴的清雅,乍聞東方大鼓的雄渾,難免耳惑頭暈。西斯老爹人老成妖,知道此種狀態的半獸人絕不可力敵,極力約束手下不得靠近,同時他又十分清楚,不論多勇猛的半獸人都有一個不可避免的共同弱點,那就是不耐久戰,半獸人的暴發力極其恐怖,同樣出名的是耐力極差。


    果不其然,三鼓之後,半獸人的怪力衰退,從類似狂化的狀態清醒,水龍卷覆蓋的範圍快速萎縮,最後被老者與柳生激起的勁風卷掃一空,露出急劇起伏的胸膛。


    西斯老爹心中大喜,領著殘餘的小弟摩拳而上,卻見半獸人身邊鑽出個高鼻深目,虯髯黑麵的光頭漢子,此漢子麵帶可親的微笑,左手豎掌於胸對著西斯老爹頷首,施行傳說中的僧侶禮,右手卻提著條齊眉棒,顯然沒懷什麽好意。


    和尚單手持棒,迎戰科西嘉人,招式之詭異,變化之機巧,大出向以詭異機巧著稱的西斯老爹的意料,和尚的武功已經不能以常理度之,完全巔覆了西斯老爹對武技與力量的認知。明明眼神射向東棒子卻打在西,你防著棒頭防不到棒尾,你防著棒頭與棒尾,他卻用棒身砸,當你合力把他的整條棒子鎖死,他便幹脆放手,用腳踢,用拳打,用頭捶,用背靠,用屁股頂,渾身任何一個部位可成為致命的武器,前後三尺之內找不到任何死角,於亂刃加身之下遊刃有餘,不單防得滴水不漏,還在你認為絕無可能的情況下傷了數人。


    正麵攻不進去,科西嘉人無敵天下的背後板磚神功也失去威力,西斯老爹空有無視防禦的“君王之淚”,卻被生生拒於三尺之外,愣是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西方人崇尚武力,職業者的等級高低以力量強弱為主要標準,防禦與攻擊皆有明確的分野,東方人崇尚境界,重視力量的應用之道,武者的修為高低以對力量的理解深淺為標準,講究天人合一,攻守一致。無視防禦的“君王之淚”在西方無往不利,鬥氣天華的聖騎士、身披寶甲的獅子王在厄運之刃麵前都是不堪一擊,然而到了東方,絕世神兵“君王之淚”卻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尷尬。


    西斯老爹在西方已經算是個異類,作為黑道巨頭,成名多年的頂尖殺手,西斯老爹向以攻擊變化多端著稱,但也僅是機詭巧變而已,在門派多如牛毛,武術浩如煙海的東方,西斯老爹那兩下子隻能算是三腳貓功夫。老實和尚諸法兼修,在貝瑟芬妮之吻綽號妖僧,形容的就是他武功招式詭異莫測,令人防不勝防,西斯看不透和尚的招數變化,而和尚卻能料敵機先,無論攻守都招招領先,“君王之淚”連對手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縱有絕世鋒芒又能如何。


    比起西斯老爹與和尚頗有喜感的遊鬥,老者與柳生的巔峰對決則是驚心動魄,兩人一舉手一投足都會暴發出驚人的聲勢,受波及的範圍越來越大,勁氣縱橫割體欲裂,數丈範圍內無人靠近。


    老者與柳生在血浪彌天中對拚了三十餘招,隨著雙方功力的不斷提升,招式連綿遞進,兩人越戰越緊,越鬥越快,身形變幻如風,在場除了幾位真正的高手,無人可以看清兩人是如何出手。


    老者畢生*浸於那一雙手,身前一臂之地,自有乾坤,他不讓風進來,風就得繞行,他不讓雨進來,雨就得止步。老者比柳生年長二十歲,早已是一代宗師,空手對白刃,算不得誰占誰的便宜。但柳生著實驕傲,他的木刀隻是柄普通的木刀,連柄長四尺三寸,倒像條棍子,利於遠攻,他似不想占對手任何一點便宜,uu看書ww.uanhu 反而倒持木刀,隱刃短打,近身對招。


    知音難得者寂寞,對手難得同樣是種寂寞,老者放手施為,雙掌勁力漸長,心中生出久違的暢快之意。東方武道修行,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真正的武道宗師不以勝負論高低,日本武道與中華一脈相承,柳生一脈曆出劍豪,以活人劍、無刀取為最高境界,以不被殺為勝,兩人看似招招驚險,當中卻沒有多少殺伐之意。


    數十招功夫,說起來緩慢,高手對決隻是十數息之間,老者心境起伏也僅在呼吸之間便恢複平靜。


    柳生氣盛,反手隱刃同樣刀氣縱橫,兩人鬥到疾處,柳生突然咄地一聲低喝,雙臂交叉,右手反刃推出,驚人的鋒芒從黑沉沉的刃上畢現,柳生新陰流的“掩月刀”,非真非幻,藏月放彩,縷縷青芒如電蛇遊動,襲向老者胸腹之間。


    老者心境古井無波,右手隨意朝前伸去,五指在空氣中逐一屈折,拇指與食指呈喙狀,似閉非閉,其餘三指微屈,如微笑拈花,信手折梅,青芒斂息,黑沉沉的木刀再一次被老者捏在手中。


    “少林拈花指?”白雲山挑眉異道,此人看似不學無術的紈絝,其實家學淵博,見識極高,自身也擁有不俗的修為。少林七十二絕技,拈花指名列前茅,非內力與禪功皆有高深造詣的長老無法修煉,然此種境界的大德高僧豈會輕涉武林,故江湖隻聞其名未見其相。


    “天山折梅手!”土族酋長低聲呻吟,米粒眼中幽火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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