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北望,三百裏,雪線盡,黃沙萬裏,黃沙中有墟曰魔域。


    魔域是生命禁區,海市蜃樓,昆侖山腳下的牧民從來不敢靠近,沙海迷途的旅人會聽見風中傳來戀人的呢喃,慈母的呼喚,會看到繁華的街景,美麗的綠洲,如詩美景引人向往,從來去者不再回。


    江湖傳聞,魔門總壇光明頂便在魔域之中,當然也有不少人認為這種猜測純屬牽強附會,魔門與魔域是兩碼子事,魔門中人大多窮奢極欲,如何會呆在那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莫雲灘是雪線與黃沙之間的一個草場,高原苦寒,凍土千裏,牛馬隻有在此處過冬,此時南方已經是花紅柳綠的季節,莫雲灘的草尖才剛剛從冰碴子中冒出一寸。


    女孩卓瑪披著白色的皮裘,騎著栗色的小馬駒馳騁在草場上,這匹頑劣的小野馬摔破了許多大人的屁股,包括卓瑪的阿爸,今天終於被更加倔強的小姑娘降伏,巨大的成就感令她忘卻了屁股的疼痛。


    小馬駒縱蹄狂奔,長鬃飛揚,神駿非凡,像風一般的速度令小卓瑪心中更加得意,因此忽略了小馬駒奔跑的方向竟然是黃沙魔域。


    雪線早在身後消失,眼前盡是黃沙無垠,小卓瑪心中一驚,立即勒轉馬頭,向來路看去,一串淺淺的馬蹄印在沙地上清晰可見,小卓瑪心中鬆了一口氣,隻是來時信馬由韁,非是跑一直線,想要尋跡回去也是要費一番功夫。


    有風乍起,流沙移動,小卓瑪剛剛放鬆的一顆小心髒再次揪緊,眼見沙地上的馬蹄印被流沙覆蓋,了無痕跡,倔強的小女孩急得直想哭。


    風起雲聚,天上早已看不見日光,唯見層層烏雲壓頂,雲朵在天穹下越集越厚,並不停變幻,如獅如龍,如魔如魅,似欲擇人而噬。


    倔強的小姑娘終於心亂了,抱著小馬駒的脖子哽咽道:“小馬兒,小馬兒,咱們迷路了,對不起……”


    昆侖山巔可望,魔域之上風卷雲動,濃墨似的烏雲不斷會聚增厚,在蒼穹下如磨盤轉動,形成一個縱橫千裏的巨大旋渦,地上飛砂走石,集沙成峰,一個覆蓋百裏的龍卷風迅速形成,鋪天蓋地的沙塵暴在昆侖山腳下肆虐。


    栗色的小馬駒希律一聲驚嘶,不待小卓瑪鞭策,飛快奔跑起來,速度比來時還要快數倍,像一支紅色的羽箭疾馳在沙塵前頭,此時再也難辯方向,隻是想遠離那道可怕的龍卷風。


    “瘋子,柳生這個瘋子,固執的浪人,我早就說這票粗陋的武夫都是有頭無腦的豬玀,這個時候還給我添什麽亂啊?可惡!”總管戴著遮住半張臉的寬大墨鏡,炎熱的天氣裏還渾身包裹嚴密,像具木乃伊,此時呼得站起,套著白手套的雙手扯住遮陽蓬,咬牙切齒地咒罵。


    浪人柳生身體微躬,向老者致敬,接著擰腰轉體,黑色的刀鋒向上撩起,血色池水中分,刀破虛空,一刀變成千千萬萬刀,黝黑的木質刀身,驀然迸發出耀眼欲盲的白色鋒芒,勁風激射,嗤嗤之聲大作。


    老者神色不動,雙掌在胸前隨意合什,如觀自在,守本真心,不逾規矩,於是池水重合,千道萬道刀芒同時在他身前消失,黑沉沉的刀身出現在老者寬厚的雙掌之中。


    柳生眼中的雪燃燒更旺,從未料想,世上有人能用雙掌夾住他的刀。他五歲學刀,二十歲刀法有成,十年未嚐一敗,三十歲踏進宗師境,近五年來他閉門謝客,潛心研修,終於觸碰到那道傳說中的門,卻在百尺竿頭不再有寸進,遂起遠遊之念,尋求扣門而入的契機。


    他生來癡於刀道,心中有刀無敵,當老者嶄露境界的時候,便起拔刀之意,人生得遇對手何其幸運,管他何時何地。老者亦是任俠之輩,一時技癢,遂應了他的邀戰。


    柳生手腕微振,老者的雙掌尚未完全合攏,隻覺掌心一熱,木刀如遊魚般從雙掌間抽離,柳生的應變之快也出乎他的意料。


    老者雙掌向外一翻,雙掌就如兩扇門,朝剛剛脫離掌心的木刀推去,這一推與一合相仿佛,全無半絲煙火,卻令全場高手平生兩座五指山壓頂的錯覺。


    柳生後退半步,回刀脫離雙掌一尺範圍,他之前刀鋒為老者所封,等於輸了半招,而今又退了半步就等於又輸了半招,老者的雙掌長驅直進,直則氣愈盛。柳生發出邀戰,豈容再輸第二招,於是他踏進一步,橫刀推出,這一橫刀不再有半點花招,逆勢而上,三十年刀道修為全在這一尺之間被推至巔峰。


    白雲山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分別與身邊的佟鶴川及土族酋長幹了一杯酒,並不忘舉杯向朗福德勳爵等一幹洋人致意,場中精彩迭起,與此人的用心安排是分不開的。


    土族酋長生得極矮極胖,渾像隻碩大的土撥鼠蹲在席上,許是因為太胖的緣故,他的臉上五官極難分辨,更像蒙了一塊豬皮在頭上,在他笑時你若是眨了眼,睜眼時便難在他臉上到縫了,若非偶爾有精光在那米粒似的眼中掠過,實難令人相信此人會是一方之酋。


    巫鼓被擂響時,此人向來笑眯眯的臉上便沒了笑容,變得頗為嚴肅,眼中還隱有敬畏之色。當老者踏浪長嘯,越眾而出時,他的麵色更加不自然,眼神變幻,肥胖的屁股在座位上扭來扭去,頗有點坐立不安的樣子。


    “妹子,你覺不覺得那人有些麵善?像是在哪裏朝過相?”挨了片刻,土族酋長實在挨不過心中的忐忑,朝左手邊的一位頭戴銀冠的苗女靠去,目光閃爍,輕聲問道。


    南荒自古便是苗疆,諸土族俱是苗民,因曆史淵源,三苗後裔與炎黃子孫素來怨隙,苗人善戰,巫術昌盛,因此倍受漢人防範,特別是明朝禁巫,由於錦衣衛東廠西廠爭功,導致事態由南荒進一步擴大到整個長江以南地區,苗人遭受到自涿鹿之戰以來最大的劫數,無數巫師被處以火刑,大量古藉被焚毀,祖根被掘,族群離散,苗人遂失去立國的能力,在南荒的地位反而不如土族。


    苗女頭戴銀冠,黑衣藍裙之上掛滿銀飾,頸上掛著一個銀項圈,手腕與腳踝上分別套著數十個銀環,渾身上下銀光閃耀,宛如披了身銀甲。苗女臉上描彩,掩去樣貌與年齡,隻見眉眼極為精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兼之身段婀娜,裸露於及衣裙之外的皓腕如玉、小腿細白如嫩藕,誰都料想,此女必是絕色妖嬈。如此佳人出現在這種血腥的場所,本來突兀,何況還高踞主席,故連日來倍受關注,不單成為男人們幻想的對象,就連女人們也談論她身上的諸多銀飾,在別人的眼中,她臉上的精致紋繪同樣俱有神秘感,不單掩不去她的驚人美貌,反而平添兩分野性的魅力。


    苗女風姿綽約,且是主席台上唯一的女性,任誰見了都會眼熱,不單眼熱於她的美貌,也眼熱於她的權勢,縱是內心極度強大的朗福德勳爵都對她表示欣賞與敬意。


    “恕小妹眼拙,不知道土司大人所指何人呀?”苗女回眸嫣然一笑,輕啟朱唇,聲音沙糯柔軟,很是勾人。


    “那個人啊……赤手空拳……正是他的看家本領啊!”土族酋長一反常態,看書 .uuksh 對苗女勾魂的眼波半點也沒有反應,反而畏冷似地縮了縮他那已經分不清的脖子,目光遊離,似不敢往台下看,聲音都有點變調。


    “場上赤手空拳的有幾十個呀,那不都是你們土家勇士嗎?土司大人交遊廣闊,認識個把刑徒也是尋常,何須放在心上。”苗女春水般的眼波一轉,在台下一掃而過,目光中閃過一抹複雜難明的神色,聲音更顯柔糯誘人。


    “不放在心上?付十三娘,你少給我裝蒜,如果真是那人來了,你會不上心?……刑徒,你還說不知,你認出來了是不是,是不是?真……真的是他嗎?”土族酋長豁然扭頭,目露凶光,對著苗女低聲說著狠話,最後一句話聲音明顯顫抖。


    若是平時,土族酋長決不會如此,也不敢如此跟苗女付十三娘講話,此時顯然是真亂了分寸。苗女付十三娘眼中閃過一絲冷色,嘴邊的笑意卻更加甜美,聲音更顯柔糯勾魂:“土司大人乃萬象城一霸,在城中一呼百應,莫說那誰誰來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依小妹說他也得乖乖地看大人的臉色。俗話說,天塌下來自然有比小妹高……咳,高高在上的土司大人與諸位大人頂著!又須小妹上什麽心呢?”


    就這幾句話的功夫,場上變故又起,土族酋長渾身劇震,身前的銀色杯盞頓時傾倒,杯中的酒液流淌在桌麵上,豔紅如血。


    苗女付十三娘依然一付桃李笑春風的嬌俏模樣,隻是握著銀杯的左手關節發白,是否顯示其心中此時並不像表麵那般淡然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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