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田野莊稼已經躥高,站在河邊遙望,晨霧中對岸的淮南道境內恍若拉起青紗帳。


    「真是生機勃勃賞心悅目啊。」


    連小君站在粼粼河水邊,玉色的衣袍隨風捲動翩翩如仙,在其他人眼裏同樣是賞心悅目。


    但安德忠此時沒有閑情逸緻,他的臉色自出了浙西就陰沉如鍋底。


    「連公子。」他道,「我們為什麽要從淮南道過,不管是從地理還是兵力上來說,江南道才是最合適的。」


    連小君回頭一笑:「大公子是害怕項南嗎?」


    安德忠當然不怕項南,隻是很厭惡。


    一開始他的確不把這小兒放在眼裏,還想趁機拿下淮南道,最初幾次那小將手忙腳亂吃了虧,丟了幾座城,但很快便適應過來,最後不僅收復了那幾座城,還時不時的竄到浙西,他狠狠教訓了這小兒幾次,算是不敢再來了。


    但總是躍躍欲試,讓他繃緊了心弦,不能放開手腳對付東南道的齊山。


    要不然早就把東南道啃下一半了。


    淮南道有項南這種凶將,又是楚國夫人的老巢,裏麵防衛森嚴道道關卡如同層層鐵網,看起來鬆散,實則風吹草動就能拉網,網一拉起,天上地下插翅難逃,他試過很多次了。


    而江南道雖然有所謂的劍南道兵馬,領兵的不過是個小丫頭,其他的都是慫官慫將,擺出兇惡的樣子就能嚇的他們不敢動,境內也散散鬆鬆篩子一般。


    「對於安大公子來說,從江南道容易過,但對於我來說,江南道可不好過。」連小君道,「安大公子可能不知道,我們連氏跟李氏是有仇的。」


    安德忠想起來了,他當然把連小君的底細都打聽清楚了,也知道李奉安當年跟連氏的決裂。


    現在江南道的李家小姐,對小兒都督唯命是從,當然要防著連小君。


    如果帶著兵馬殺過去,江南道最合適,現在殺過去是不行的,一個江南道容易殺,但一動手就不是隻是他跟江南道的事,兩邊臨近的齊山項南都會動手。


    他現在沒時間跟他們撕纏,他要盡快的趕回太原府,要想盡快回去,就要潛藏行跡,偷偷摸摸的穿過去.....連小君到了江南道必然要嚴查甚至羈押。


    「淮南道就不一樣了。」連小君對他一笑,再看向淮南道境,「我和項公子雖未見過麵,神交已久。」


    安德忠沒忍住失笑:「神他娘的神交已久,你們不就是都是楚國夫人的情夫嗎?不對吧,你到淮南道更危險,那項南為了獨寵,會殺了你。」


    連小君道:「不會的,我們既然都因為楚國夫人而悅,可以說是英雄相惜。」


    安德忠哈哈狂笑,他一向聽到別人說他是瘋子,但現在覺得這世上瘋子太多了,他才是個正常人。


    「大公子不用擔心。」連小君道,「我去與項南一談借路,家兄留在大公子這裏....」


    他看向河岸上密密麻麻如同竹林鋪開的人馬,人馬都不穿鎧甲,但氣勢依舊駭人。


    連小薔夾在中間,如同小雞崽瑟瑟。


    看到連小君看過來,他的眼淚唰的流下來,試圖改變連小君的想法,但這是徒勞的。


    安德忠沒有再說話,隻對連小君抬手做請,連小君對他施禮告別,施施然向河邊走去,河邊停留一艘小船,他將坐著小船到對岸,然後去見住在揚州府裏的項南,拿到境內通行的軍令。


    這並不是很容易的事。


    淮南道雖然是楚國夫人的老巢,但現在交給了項南,項南雖然跟楚國夫人關係匪淺,但到底是個男人,男人嘛可都是滿口謊話翻臉無情的。


    握著淮南道這麽大的一塊肉,吞下了就不會吐出來。


    單單拿著楚國夫人的命令,不打招呼就想在項南眼皮下暢通無阻,是不可能的。


    而就算是情人,情深意濃,但楚國夫人要把安德忠放過去的消息還是不能告訴他,項南的背後可是站著項氏,楚國夫人做的這種事又是足矣滅九族的,如果項南知道了......那可以吞下的就不隻是淮南道,而是京城,是楚國夫人手中所有的權勢。


    當然,這件事也能容易,就是這是一個騙局,楚國夫人的兩個情夫,或者再加上楚國夫人,一起設下的圈套,在他入淮南道後,將他圍殺。


    不過他安德忠也不是就成了案上魚肉了,再潛行,他帶的兵馬也足夠多,想要殺他沒有那麽容易。


    安德忠思緒飄忽,一會兒覺得是真的。


    他看了楚國夫人的信,信上跟連小君說的內容一樣,甚至比連小君說的還寫赤裸裸,通篇表明一個意思,她已經不管這天下是誰的,她隻要自己手裏的權勢......


    這信上任何一句話展示到人前,都能讓朝廷定她謀反叛逆,或許也為了表達誠意,讓此信做證據,楚國夫人在信上蓋滿了章,楚國夫人的印,武氏私印,淮南道節度使印......


    還有那個證據,玉石擺件。


    但安德忠一會兒又覺得這些都是假的。


    信也好印鑑也好都能私造,就算揭穿了,楚國夫人哭哭啼啼說一句被偷了,誰又能奈何她?天下這麽亂,丟點東西又算什麽稀奇。


    那個玉石擺件,楚國夫人說是他送的,他恍惚記得當初的確往竇縣送過禮,但那隻是為了去探查情況,禮物也是讓人隨便去街上搶的.....他的東西可捨不得送人。


    搶來的禮物他哪裏知道是什麽樣!


    當初送禮的那個小廝.....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打死了。


    安德忠神情陰影不定,看著青色的仙人消失在青紗帳中,收回視線,落在連小薔身上。


    這是連小君的哥哥,說是兩人自小結伴親密無間不分你我。


    「連公子為了我冒險去見項南。」他猙獰一笑:「你這個哥哥,祝福他順利歸來吧,否則你的命就不保了。」


    都被扣押當人質了,連聲公子都不喊,什麽他這個哥哥.....連小薔神情絕望,連小君這傢夥哪裏在乎他這個哥哥性命,而且,連小君也不是為了安德忠冒險的,從淮南道過是想見項南吧!心裏不知道怎麽高興呢!


    .....


    .....


    連小君一路坐船進了揚州府,遠遠的就看到岸上一群白袍兵將,縱然也是一身白袍,有個年輕人在其中依舊閃亮。


    連小君站在船頭,眼裏的笑四溢而出。


    這個年輕人就是項南啊,一個不知道自己變成了自己未婚妻情夫的可憐人。


    水急船輕,連小君輕輕飄飄滑近,抬手一禮。


    「項公子,久仰久仰。」


    項南看著水中飄然而至的男子,心裏讚嘆一聲,含笑還禮。


    「連公子,彼此彼此。」


    彼此嗎?連小君想,也算是彼此。


    他和他都以為那個掌控在手中,最少也算棋逢對手的那個陌生女人,其實與他們才是最熟悉的人,而那個夫唱婦隨恩愛情深的丈夫武鴉兒,與妻子才是陌生人。


    這世間真是有趣,連小君哈哈笑了,岸上項南也哈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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