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其他人,安德忠可以說是一直以來最安定的,比如到處流竄的田呈,被殺了的野豬兒,蜷縮到建安州的史朝,就連安康山也丟了京城跑到太原府。


    浙西始終在他的掌控之中,與東南道的對戰也始終沒有停下,隻不過礙於淮南道這邊楚國夫人威脅,一直沒有放開手腳,要不然,他難道是真的打不過齊山嗎?


    安德忠割下一塊肉狠狠的嚼著。


    除此之外,在這麽多對手的圍困中,他還支援了父皇去攻打麟州,至今他還有一批兵馬駐紮在麟州外呢。


    他安德忠沒有丟父皇的臉,他當得起戰功赫赫,他是父皇最勇猛能幹的大將。


    他也是把日子過的最好的能將。


    日子過得好好的,還有人給他送錢送禮物,當然,這是常見的事,如果今天沒有人送,他會讓兵將去提醒大家的。


    這次有人錢送的特別多,多的讓對錢都沒興趣的安德忠也親自來看,聽到還有珍寶,便讓帶上來瞧瞧。


    然後這個男人就坐在他麵前了。


    因為其麵容恍惚過後的安德忠詢問珍寶呢,男人竟然大言不慚的說自己就是,說的安德忠失笑。


    他雖然不好男色,但如果此人非要自薦枕席,也能成全此人。


    隻不過這個珍寶緊接著第二句就是不怎麽好聽的話:「大公子現在的日子過的不好啊。」


    真是讓人糟心!安德忠決定將此人大卸八塊然後煮了吃,也算沒有糟蹋這珍寶。


    此人又說了一句話。


    「我是連小君。」他道,「我替楚國夫人來與大公子說句話,事關大公子前程性命。」


    安德忠頓時狂笑,握著手裏的刀,他都不知道該說楚國夫人膽大還是這個連小君膽大,又或者說他們把他安德忠當傻子嗎?


    他安德忠的性命前程,不是楚國夫人一直想拿走的嗎?


    他安德忠的性命前程多簡單,隻要楚國夫人肯割下自己的頭顱送給他就行了。


    安德忠一時狂笑,一時狂怒,但笑過怒過之後刀沒有將連小君大卸八塊,隻是把麵前的肉切開。


    倒要看看這女人要說出什麽話。


    「大公子。」連小君道,「令尊安康山要死了。」


    安德忠笑道:「這是楚國夫人日日所期待事啊。」


    連小君嘆口氣:「大公子,這的確是楚國夫人所期待的事,但不是現在,現在你的父親死了,對楚國夫人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安德忠心裏琢磨著該把連小君蒸煮還是燉,隨口調侃:「怎麽會,楚國夫人就又立下大功啦。」


    「但夫人就要失去京城了。」連小君道,「離開了京城,功勞就隻剩好聽的名字了。」


    什麽?安德忠將心裏剛燒熱要爆炒連小君的鍋火暫時熄滅,看向他。


    「不知道大公子聽說了沒有,陛下要回京城了。」連小君接著道,「但是,要楚國夫人去麟州。」


    那個皇帝要回京的事,安德忠不用聽說也知道。


    不過要楚國夫人去麟州,還真不知道,也沒有在意。


    「大公子必然也有人手,這件事打聽一下就知道了。」連小君道,「所以....」


    他說到這裏停下來,似乎在思索。


    安德忠問:「所以怎樣?需要我給楚國夫人送些行路禮?」


    連小君笑了,不在意他言語的嘲諷戲弄,肯問所以,就說明開始聽進心裏去了。


    「所以,楚國夫人不能離開京城,陛下現在也別回京城來。」他坦然道。


    安德忠哈了一聲,將心裏架起的鍋搬開,道:「楚國夫人這話說給我聽可不叫有膽子,真有膽子,去說給你們那陛下聽。」


    連小君對安德忠微微傾身,一笑:「但隻有安大公子能幫楚國夫人。」


    安德忠大笑,看兩邊盤坐的幾個大將:「你們聽到了嗎?在楚國夫人心中,我竟然這麽重要。」


    大將們有的狂笑有的冷笑更有人說一些汙言穢語。


    連小君笑道:「這是事實啊,所謂棋逢對手,隻有旗鼓相當的人才能互為對手,安大公子這般人物,在夫人眼裏心裏當然重要。」


    安德忠心裏哼了聲,算那女人有眼光。


    「夫人與我說,她能以一介女流之輩得封楚國夫人,手握重兵,掌管一方,是時運所致。」連小君道,「而這時運起於安大公子,如果沒有安大公子,也就沒她今日。」


    想當初如果不是安德忠安排竇縣亂兵假冒山賊,武鴉兒的妻子也不會停留在竇縣,再然後留在了整個淮南道,而在淮南道一多半都是為了跟安德忠對戰。


    「如果不是因為有安大公子您。」連小君道,「夫人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呢,或許在漠北,或許躲回老家了吧,不管在哪裏,都不過是武都督的妻子,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哪有自己霸占一方威風,就沒有如今朝廷看重,沒有兵馬雄厚,也沒有美男環繞。


    安德忠忍不住笑了,雖然哪裏怪怪的,但道理還真是這個道理。


    「不是怪。」連小君笑道,「隻不過這是不能說出來的大實話,因為不能說,聽不到,所以聽起來實話反而成了怪話而已。」


    能把不能說出來的實話說出來,這件事這種人本就是怪,他安德忠是那種聽了好聽話就昏了頭的人嗎?


    安德忠拿著刀咯吱咯吱切肉:「所以,楚國夫人這是感謝我來了?如果真謝我,還是把她頭送過來有誠意。」


    「夫人不是來道謝的,如果說道謝的話,先前的話也適用與大公子。」連小君溫潤道,「如果沒有楚國夫人......」


    安德忠甩手將刀扔過來,插在連小君膝前,聲音暴怒:「如果沒有楚國夫人,老子現在早就踏平大夏了,還會蝸居在這種地方?老子被她害成這樣還要老子謝謝她不成?」


    吼聲如雷讓整間屋子都在顫抖。


    連小君穩穩的坐著,一手握住刀一手輕輕的將衣角拉出來,道:「大公子,你也不能這樣想,如果沒有楚國夫人,叛軍的確應該已經踏平了大夏,但立下戰功名聲大震耀武揚威的人,可不一定就是大公子了。」


    安德忠怒喝:「什麽鬼話!除了本公子還有誰?」


    連小君抬起手,對他數手指:「野豬兒安守忠,大將田呈,史朝,哦還有你的弟弟,如今的鄭王,安慶忠。」


    安德忠仰頭要大笑,連小君拔起刀單膝起身,這陡然的動作讓安德忠嚇了一跳,笑聲被打斷,四周的大將也紛紛起身.....


    連小君沒有躍起上前。


    「大公子,如果不是楚國夫人守在淮南道,隔絕了東南西北,你以為安康山就隻有你可用嗎?」


    「大公子,如果不是楚國夫人悍勇善戰,殺死安守忠,擊退田呈,安慶忠和田呈,此時此刻早就在中原腹地橫行,你以為他們會以你為尊嗎?」


    「大公子,如果不是楚國夫人,你的父親又怎麽會讓你安坐浙西,那是為了好兩麵夾擊對付楚國夫人。」


    「大公子,再說我們這邊,如果沒有楚國夫人,齊山豈能隻在東南道?劍南道豈能隻橫行西北?他們早就涉足中原,與安大公子你輪番作戰,不休不止,您隻怕不會像現在這樣吃肉喝酒安安穩穩自自在在,不用疲於應戰,不用棄城而逃,毫無敗績。」


    連小君撫了撫衣袖,站起身,將刀一拋,扔給旁邊的大將,大將下意識的接住。


    什麽!他是罵他是個廢物嗎?他沒有功績嗎?真是狂妄!真是找死!安德忠氣的發抖,站起來。


    「好,我先殺了你,再與楚國夫人一戰,讓她看看是誰讓誰不能安安穩穩自自在在。」


    伴著這一聲殺,兩邊的大將們紛紛拔出刀,聲響刺耳,寒光刺目,就要撲向連小君。


    連小君後退一步舉手高喊:「且慢,大公子,殺了我,我還怎麽看?」


    這也行?!大將們愕然。


    安德忠冷笑:「別擔心,我砍了你的四肢,把你放在甕裏,讓你活著,到時候抬你去看。」


    話雖這樣說,沒有再下令立刻動手。


    連小君道:「大公子,我們不要扯太遠了,還是說正事吧。」


    安德忠失笑,打量這美人:「我們還有正事可說嗎?」


    連小君拱手道:「總之目前的狀況就是,大公子與夫人相輔相成,能解夫人目前困局的就是大公子,如果令尊去世,太原府隻有安慶忠一人的話,必然陷入混亂,不堪一擊,那叛軍也就散了,收復了河東,收復了京城,大西北已經全部無憂,夫人沒有任何藉口理由不讓陛下回京,但對大公子你來說沒有了河東,令尊的兵馬大敗潰散,也不是什麽好事,衛軍沒有了牽製,就會對你圍攻,這樣,你.....」


    他站在室內侃侃而談,安德忠聽著聽著愣住了。


    「等等。」他猛地抬手打斷,瞪眼看著連小君,「我怎麽有些聽不懂?你口口聲聲說什麽?我父親去世?」


    連小君道:「是啊,我一來不就說了,安康山快要死了。」


    他看著安德忠,似乎也有些不解。


    「大公子難道不知道嗎?」


    又瞭然一笑。


    「大公子,你還要瞞我嗎?我可不是來詐你的,如果不是已經確信,夫人怎會讓我來這裏遊說?難道夫人是真與大公子閑話家常道謝的嗎?」


    他話裏的譏嘲安德忠沒有計較,他此時雙耳嗡嗡心跳咚咚,父親要死了?


    他怎麽不知道?


    他一點都不知道!


    ......


    ......


    「這個連小君怎能相信。」


    「他是楚國夫人的人!」


    「這是楚國夫人的陰謀,擾亂軍心。」


    連小君被押了下去,室內卻變得更嘈雜,將官們吵吵嚷嚷。


    安德忠坐在上首,麵色沉沉,喝止諸人的吵鬧:「吵什麽吵,真的假的,我們自己能打聽。」


    他雖然在浙西,外邊以及父親身邊也都安插了人手眼線。


    但詢問最新接到的消息是太原府那邊一切都好。


    安德忠下令信鴿和人馬再一起去問,等了十多天,信鴿沒有半點消息傳回來,似乎泥牛入海。


    「或許是路上出了什麽意外。」有將官小心猜測。


    安德忠呸了他一聲:「早不出問題晚不出問題,現在出問題?這本身就是問題!」


    他在屋內來回踱步,這幾日他已經坐不下去了。


    門外腳步嘈雜,有幾個兵將架著一人衝進來。


    「大公子。」他們喊道,「出事了。」


    安德忠一眼就認出被他們扶進來的是派去太原府的斥候之一,這斥候傷痕累累氣息不穩,看起來就要沒命了。


    「怎麽回事?」他喝問,「路上被衛軍劫殺了嗎?」


    那斥候撐起最後一絲力氣抬起頭:「大公子,太原府戒嚴了,我們的眼線都被清理了,我,我逃....」


    一口氣還是斷了,餘下的話隨著生命一起消失了。


    安德忠轉身一腳踩斷了厚重的幾案,發出一聲吼叫。


    「把那個連小君給我帶來!」


    ......


    ......


    連小君雖然被關押起來,但一點也沒有受到苛待,衣衫簇新,麵容整潔,腰裏還繫著一串玉蘭花,站在這嘈雜些許混亂的堂內,似乎是來探監。


    安德忠才不計較誰如此善待他這些小節,直接問:「你說楚國夫人要請我回太原府,可有憑證?」


    連小君從貼身的衣襟裏拿出一封信,雙手奉上:「有楚國夫人親筆信。」


    安德忠不接,冷笑:「信可以假冒。」


    「先前我送給大公子的禮物其實是楚國夫人送的,裏麵有一玉石擺件,是當初竇縣時大公子贈與夫人的。」連小君抬起頭看他,一眼一聲,「夫人說,請公子莫忘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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