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了嚇了一跳,從對麵站起來。


    「七爺,我沒聽錯吧?」


    「沒有聽錯。」武七老爺神情平靜,「我知道,餘先生是不是以為我們是要跟武鴉兒和解?」


    未了承認:「七爺,武都督在如今大夏,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年先帝在的時候,陛下最信任的人就是他,連崔相爺都不如,皇帝父子的性子,我也算是了解,如今的陛下也必然如此待他。」


    這樣的一個人物,手中重兵,聲名赫赫,討好攀親還來不及呢,更何況本就是一家人。


    就算有些小恩怨,不服,哪怕受著委屈也要低頭啊,至少這榮耀加注在武氏一族身上,對於武氏一族來說也是一躍登天了。


    武七老爺跟他表明一切後,未了就認為是要跟武鴉兒和解,然後用個體麵的辦法掩飾他的身份,讓他認祖歸宗。


    沒想到,他竟然要去皇帝跟前告狀,揭發武鴉的身世。


    一個奸生子的身份,武鴉兒算是刻上了恥辱兩字,但這對武氏有什麽好處啊!


    武七老爺淡然道:「我武氏寧願不要榮華富貴,也絕不跟這等孽種牽扯上關係,告訴陛下,也是讓陛下知道,這個孽種的來歷,不能讓陛下被其蒙蔽,被其侮名。」


    未了嘆氣,又敬佩一禮:「七爺不愧是宋武公之後。」


    「出了這種事,愧對列祖列宗。」武七老爺擺手,「當不起你的禮,快坐下吧。」


    未了依言坐下,喝了口茶穩穩心神,道:「七爺的心意我明白,但就怕陛下他.....我已經說過了,現在陛下離不開武鴉兒,大夏離不開武鴉兒,你懂我的意思吧?」


    這種時候,隻要能殺叛軍,別說武鴉兒是個奸生子,他就是個妖魔鬼怪,陛下也要用他護著他。


    「我懂。」武七老爺道,「我說出這件事,會讓陛下臉麵無光,惱恨我們武氏,說不定我武氏滅族之禍就到了,那又怎樣?」


    他站起來手指指天,又指指地。


    「我武氏傳承千年,不會因為一個奸生子就苟且偷生,哪怕就此遭遇大禍,武氏到了九泉之下也清清白白。」


    未了再次起身對他深深一禮:「能為七爺盡力,阿餘這等殘軀,也算不白活一次了。」


    ......


    ......


    看著那個粘了假鬍子的太監走了,隔壁房間裏的一群男人們走出來,兩三個頭髮鬍子發白的老者,四五個跟武七老爺年紀相仿的。


    「老七,這太監行不行?」一個老者皺眉問道,「看起來不怎麽聰明的樣子。」


    武七老爺喊聲三伯,請他入座,待年長的三人坐下,同齡的男人們有坐下的有站著的,都用眼神催促他。


    「聰明的太監都是不聰明的樣子。」武七老爺道,「這個餘太監能在京城三次混亂中活下來,還能偷盜宮中財物,別的不說,求生能力是很厲害的。」


    「看起來膽子很小,動不動就想跑。」一個同齡的男人說道,「到時候拿了我們的錢,轉頭跑了怎麽辦?」


    「阿九你傻啊。」另一個男人嗤鼻,「我們當然是盯著他,一直把他送進皇宮才行。」


    被稱作阿九的男人呸了聲:「送進皇宮他也能不做事。」


    年長的男人們拍了拍了桌子。


    「不要說這些小事。」一個老者道,「我們既然要他做事,當然要給足他肯做事的報酬。」


    另個老者神情淡然:「我們商武半座城給他就是了。」


    半座城!在座的男人們響起一片低呼有喊「六叔」有喊」六伯父」:「這也太多了吧!」


    商武捨去半座城,武氏十房每一房就要捨去半數身家,再到在座的各人身上,捨去的更多。


    「一個太監而已!」


    「他又不是全海那般的人物。」


    這次不待長輩們嗬斥,武七老爺站起來製止諸人:「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還捨不得半座城?再拖下去,整個商武城就都沒了!」


    這話讓室內安靜一刻。


    「七哥,沒你說的這麽嚴重吧?」一個男人遲疑問,「那武鴉兒四年前就聲名鵲起了,這些年更不用說,越來越勢大,但他始終沒有對我們怎麽樣啊?」


    「是啊,七弟。」另一人也道,「這麽丟人的事,我們裝作不認識不說就已經是很大的退讓了,他不慶幸,還主動要找我們讓世人都知道嗎?」


    武七老爺看他們道:「我怕的是他找我們嗎?我怕的是他不找我們,就把我們滅了族!」


    「他怎麽....」先前一個男人道。


    話沒說完就被武七老爺打斷:「他怎麽敢是嗎?他怎麽不敢?現在是什麽時候?叛亂,他一個手握重兵的大節度使,給我們扣上一個通敵叛亂的罪名,把我們都殺了,誰又能把他怎麽樣?這種事不會發生嗎?」


    他掃視室內諸人。


    「武鴉兒的妻子楚國夫人,在淮南道就是以通敵的名義,滅了光州府黃氏一族,人人都拍手叫好。」


    「他的妻子都敢這樣做,他怎麽不敢?」


    「四哥,你說他不敢來找我們讓世人知道他的身世,你怎麽不想,他不會來找我們算舊帳,他隻會來找我們滅口,隻有我們都死了,他的身世也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室內諸人沉默,旋即憂急惱怒抱怨。


    「我就說這個雜種根本沒死,找不到就不找了。」「現在好了,這個雜種成事了,我們麻煩大了」「當初誰盯著呢,誰把他們放跑的?」「老十你什麽意思啊?我們當時輪值沒看住,怎麽?現在我們抵命嗎?」「抵命就不用了,出錢的時候多出點就行。」


    室內變的嘈雜,幾個年長的不得不再次喝止。


    「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一個老者道,「最要緊的是眼前的難關。」


    「當初那個孽種沒有毀掉我們武氏。」另一人肅容道,「現在也不能讓他毀掉我們。」


    室內諸人紛紛點頭「伯父您說吧。」「我們大家都齊心協力。」再無紛爭。


    「阿七,你接著說罷。」老者們看武七老爺道。


    武七老爺道:「我們現在想辦法把這件事告訴陛下,目的不是為了讓陛下厭棄武鴉兒,正如餘太監所說,皇帝如今肯定不會厭棄武鴉兒,我們這麽做也不是要讓天下人皆知,隻是要讓陛下知道,要讓朝廷知道,我們跟武鴉兒有這些淵源,這樣,我們既不跟武鴉兒撕破臉,也讓他心有忌憚,不敢輕舉妄動傷害我們。」


    諸人點頭,沒錯,這樣的話如果武氏遭遇不測,皇帝和朝廷都會認為是武鴉兒幹的,武鴉兒也休想胡亂用個通敵通叛的罪名來誣陷他們。


    一個年輕些的男子嘆氣道:「因為這個孽種,我們捨出半數身家來做個未雨綢繆的自保啊。」


    多少人心裏頓時再次恨恨,當初真不該讓這孽種生下來,活下來。


    武七老爺笑了笑,道:「也不一定就隻是個未雨綢繆的自保,也可能這次我們終於能除掉這個孽種了。」


    室內諸人驚訝的看著他。


    這可能嗎?那武鴉兒如日中天手握重兵。


    「萬事皆有可能。」武七老爺道,「這天下也不止是他武鴉兒一人獨大了。」


    自從確認了這個猜測後,大家也紛紛打聽各種消息,知道除了武鴉兒夫婦,還有隴右道項雲,以及那個少年都督李明玉,一個能征善戰沉穩,一個富庶手握重兵,另有齊山坐鎮東南,還有新起之秀白袍小將......


    但目前來說,還是武鴉兒夫婦勢最大啊。


    「勢大是因為還在亂世中。」武七老爺道,「叛亂總有結束的一天,陛下就要回京城了,到時候就不是他們武將的天下了。」


    這一點大家都讀過書,知道史書上的諸多故事,若有所思的點頭。


    「從餘太監口中可以得知,武鴉兒從一開始就不被朝廷喜歡。」武七老爺道,「他飛揚跋扈桀驁不馴,對皇帝不敬,對文官不聽,隻不過朝廷無可奈何,等到亂世平定,再讓朝廷和陛下知道他的出身來歷,你們覺得,我大夏赫赫天威的朝廷,能容此等孽種?」


    室內諸人慢慢的點頭,臉上浮現笑容。


    「而且,皇帝和朝廷顧忌的是武鴉兒手中握著兵馬,不能亂,但現在有了我們武氏家族。」武七老爺撩衣衫坐下,端起茶杯,「我們這麽大的一族,難道還沒有個能領兵打仗的?沒了武鴉兒,有武鷹兒不就行了?」


    室內頓時哄然「正是如此。」「就該如此。」「我們武氏能文能武有錢有才」「合族之力還抵不過他一個孽種嗎」紛紛亂亂大笑。


    武七老爺在其中端著茶杯悠然一飲而盡。


    窗外,一個貓兒一般的孩子躡手躡腳的跑開了,在偌大的宅院中飛快的穿梭,鑽進未了所在的房間內,片刻之後抱著一個小包袱貓兒一樣跑了。


    室內未了一聲輕嘆。


    ......


    ......


    李明樓看著消失在炭爐中的信,滿臉不悅。


    元吉嘆息一聲:「小姐息怒,武氏族人這樣做,也不奇怪。」


    雙方雖然出自同族,但卻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死我活啊。


    看來上一世就是這樣,武氏脅迫著武鴉兒,可能是為了他的母親聲譽,可能是麵對朝廷的壓力,他咬著牙打破黃連吞下去認祖歸宗。


    那他最後所謂的死與傷病,又有多少人為原因呢?


    李明樓站起來道:「讓中齊把宋州圍住,武氏族中,從現在起一隻蒼蠅都不許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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