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東讚揮揮手。立刻就有人從圍觀的人群裏走出來,把手裏的書遞給了馬周,馬周接過來,看一眼書,又看了一眼祿東讚躬身說:“請大相驛館一行,官簡慢了,還請大相莫怪。”


    祿東讚似笑非笑的坐上四個吐蕃壯漢抬著的步攆,回了自己的帳篷,對馬周請他去驛館的邀請視若罔聞。


    馬周也不強求,陰山下來也沒有什麽驛館可供使節休憩的,剛才不過是客氣一下罷了,把書揣進懷裏,這就要去找代州都督張寶相,這種事情就不該自己這樣的微末小吏能夠插手,剛才不過是在勉力維護大唐聲威不墜而已。


    張寶相今日的心情極為愉快,突厥舊部的溫順讓他從心底裏高興,雲暮也很高興,剛才接受了滿棚子人的誇讚,小小年紀就是知道成人之美,心地純良,長大之後一定會是一個好女子,讓她有點害羞,把頭埋進母親的懷裏撒嬌,看得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馬周把祿東讚的書放在張寶相的案子上說:“張督,吐蕃人到底還是來了,不過沒走劍南,鬆州,直接從陰山上下來了。”


    張寶相看都沒看書一眼,就吩咐長史把書轉給定襄軍,這不是他分內的事,如果不是馬周提起,他根就不想知道。當年多了一次嘴,幾乎讓他萬劫不複,所以他現在隻把目光盯在代州的一畝三分地上,其餘的事問都不想問。


    馬周也知道他當年誤報軍情的事,所以也就不再提起吐蕃大相,核實身份,迎接使節是侯公的差事,不宜把張寶相牽扯進來。


    那日暮坐在椅子上不斷地給張寶相介紹那些草原上來的部族首領。每介紹一位,雲九把他們的禮單一一拿給張寶相看,長史核實過禮單之後,賬房就會補給那位首領一張完貢書,去年一百六十四家部族,到了今年,隻剩下一百五十五家,九家部族就此煙消雲散,沒有完貢書。部族在草原上是沒有辦法立足的,大軍會圍剿這些叛逆,其他的大族也會去攻擊他們,就像兀鷹盯上了腐肉,很多時候。一夜之間,一個部族就會被瓜分的幹幹淨淨。


    等到處理完這些事情,雲九拍拍手,立刻就有雲家的仆役捧上十張紫羔皮,還有代表牛羊數目的竹籌,見張寶相很疑惑,就說:“都督莫要驚訝。這是雲家代替玉都族繳納的,這一族如今已經全族賣身為奴,玉都族從明年就不複存在了。”


    從不開口像尊泥人的五蠡司馬忽然開口問到:“玉都族隻餘婦人老弱六百一十七人,這些人無法為貴府提供任何幫助。雲府為何要收留?而不是任由他們被草原吞沒?”


    那日暮看看這個奇怪的人,救人都救錯了?想要開口斥責這個無理的家夥,但是想起宦娘教給自己的話,多看。多聽,少說話的告誡。就生生的忍了下來,打算先看看再說。


    雲九躬身回答道:“司馬有所不知,雲家牧場起家之時,全靠我家夫人收留那些沒人要的少年人,如今,少年人已經長大,到了需要婚配的時候,玉都族全族青壯戰死,對別人來說那是一個巨大的負擔,但是對雲家牧場來說,卻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將那些婦人許配給家裏的牧奴,這樣有男有女,男女數量平衡的牧場才會興旺發達。”


    五蠡司馬在軍中威權甚重,一般不開口,一旦開口,就是張寶相這樣的主將,都不得無視,必須解釋的清楚明白,要不然立刻就會大禍臨頭。


    聽了雲九的解釋,五蠡司馬想了一下說:“人可以帶走,牧場不行,玉都族的牧場需要歸公,雲家不能染指。”說完又成了泥雕的菩薩。


    那日暮大怒,她收留玉都族一大半的原因就是為了小河上遊那些肥美的草場,如今一句話就把草場弄沒了,這口氣讓她如何咽的下去。她不清楚五蠡司馬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張口就說:“這不行,雲家收留了人,就要連牧場一起收過來,沒有牧場,拿什麽養活那些人?”


    “那是你雲家的事,與官無關,官說了,人可以帶走,牧場不行,必須重新劃分。”五蠡司馬饒有趣味的看了那日暮一眼,自己的話被人質疑,這還是第一次。


    不等那日暮再開口,張寶相笑著說:“司馬說的極是,朝廷之所以把草原劃分的七零八落的,就是不願意看見一家獨大,暮夫人,此事就是如此,事關國策,司馬準許雲家收攏玉都族的牧民,已經是網開一麵了,此事休要再提。”


    雲九也笑著說:“是極,是極,今日有草原歌舞,浪人曲調,雲家的大廚也備了一些飯食,我等一起去觀賞歌舞,順便品嚐一下雲家的飯食,要知道啊,諸位,雲家飯食在大唐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可不嚐。”


    張寶相大笑起來,對五蠡司馬和長史說:“歌舞看不看得無所謂,不過是草原牧人圍著圈圈跳舞,雖說剛健剽悍,可是看多了卻無趣的緊,倒是這雲家的飯食,不可不嚐。”


    五蠡司馬還是那張死人臉,拱手說:“下官寒酸慣了,有碗麵吃就足矣,富貴人家的豪奢,恐怕享受不起。”


    張寶相和雲九一起大笑,衝著五蠡司馬伸出大拇指,見他一臉的迷惑,張寶相又說:“不愧是五蠡司馬,一語中的,雲家是富貴人家不假,可是他家的飯食卻從來不是什麽豪奢的酒宴,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家常飯,經過雲家之手,那可是化腐朽為神奇。


    司馬可知,當年都督與雲侯都在衛公手下當差,凍死人的季節裏大軍與頡利作戰,那個遭罪啊,有一日天寒地凍的,腹中饑餓,蒙雲侯相邀,去他的帳房裏取暖,一口鐵鍋,一個麵團,一把花盆裏種的青蒜,再加上辣椒醋,就說要做一頓好吃的犒勞我老張,雲侯把麵團扯成一寸寬的麵條,加上青蒜,辣椒,拿素油一潑,嘖嘖,那滋味,我老張到現在還回味無窮。“


    說起軍旅往事,五蠡司馬的臉上頓時就有了一點笑容,都是行伍出身,最喜歡聽這些軍中趣事,見張寶相說的傳神也就笑著說:“既然如此,今日就見識見識雲府化腐朽為神奇的事。”


    眉花眼笑的雲九立刻就邀請張寶相和五蠡司馬去外麵,說雲家的廚子已經準備好了,今天就吃麵條。


    那日暮的眼珠子都要被氣出來了,張寶相不幫自己也就罷了,偏偏雲九這個狗奴才也不幫自己,走的時候看都不看自己,真是沒了管教。


    宦娘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把雲暮抱在懷裏,在那日暮的額頭上點了一下恨恨的說:“就長了一張漂亮臉蛋,從裏到外就是一個草包,五蠡司馬是個什麽身份的人,我跟你說過三遍了,今日如果五蠡司馬不吱聲,那就隨你怎麽幹,隻要五蠡司馬發話了,就立刻閉嘴,不要說是你,就是侯爺在這,五蠡司馬這麽說了,侯爺也絕對不會反對。


    還好張都督替你說話,雲九也機靈,把這事蓋過去了,五蠡司馬既然肯去吃飯,就說明沒往心裏去,要不然你就闖大禍了,收編突厥部族是個什麽罪名,你不清楚,侯爺到時候都會吃掛落。“


    “我就想要那片草場,誰稀罕收編部落了,多一個不如多一隻羊,將來閨女的嫁妝也豐厚些,夫君事那麽大,才不會怕一個六品的小司馬。“


    宦娘見那日暮強嘴,嘴裏直念阿彌陀佛,苦著臉說:“老婆子當年這是造的什麽孽啊,硬是把你塞進侯爺的被窩,這下子好了,娶了你侯爺真是倒黴死了,兒子生不出來,生一個閨女,偏偏侯爺把閨女當寶貝,把你也當寶貝,小妾囂張到可以對五蠡司馬大吼大叫,你是嫌侯爺不夠倒黴是不是?“


    “那怎麽辦?我很想要草場,現在白白弄進來六百多人,草場卻不歸咱家,怎麽辦啊。“那日暮聽宦娘說的嚴重,就低下頭不敢強嘴,隻好拿草場說事。


    “也對,侯爺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娶一個傻老婆也算是相配,你眼睛光盯著草場,就沒聽出五蠡司馬的話外音?草場必須歸公,這是鐵律,誰都不能觸犯,草場歸公,司馬沒說草也歸公的話吧?誰能在上麵放羊?還不是咱家。


    司馬管律條,可是他不管草場分配啊,隻要請侯公不要把這片草場分配出去不就完了,你這些年在公家的草場上放牧的次數還少了?養了那麽多的牛羊,都是在公家的草場上放牧,自家的草場全被你割成了幹草儲存起來,誰家有這事?契必家的草場也在附近,你何時看見他們家這麽幹了?這才是侯爺的事。“


    聽到可以在那裏放羊,那日暮頓時就高興起來拉著宦娘的手說:“我以後聽你的,絕對不再亂說話了。“


    宦娘看著已經熟睡的丫頭,憐惜地說:“怪不得侯爺會把閨女留給你,他就是害怕你這個傻女人吃虧,特意把閨女留在草原上,那些悍將就算是不理會你小妾的身份,怎麽都要給雲家大閨女一點麵子,為了照顧你,把自己弄得骨肉分離的,想想也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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