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妻》 第1章 公子如玉 公元1127年夏,金国从汴京撤军,赵构在南京应天府(亦称之为归德府,今河南商丘)正式即位,重建宋王朝,是为宋高宗。 高宗即位的第二年(1128年),金国又继续大举南侵。 赵构年轻力壮,有意抗金,收复河山,重用主战派,以李纲、宗泽为相镇守汴梁。曾多次大败金兵,令局面稍为稳定。但是,后来高宗没有对抗金朝的决心,听信主和派的建议罢免了李纲、宗泽等人。高宗南逃扬州,不久宗泽亦忧愤而死。后金完颜宗弼挥军南下,高宗南逃至杭州,并把杭州升为临安府,正式定为帝都。 自此,南宋与金朝东沿淮水(今淮河),西以大散关为界,长期军事对峙。虽然疲于应付金国的虎视眈眈,但亦无法阻止,甚至更加刺激了南宋在经济、手工业、对外贸易、武器制造及科技等方面的高度发展。 我们的故事便从南宋王朝历史过半,山阴沈园的某个春天开始—— *********** 正是冬雪过后桃红柳绿的山阴春天,沈园更有点点白梅慰藉春寒。清朗澄澈的碧云天下,恰若几滴莹洁的相思之泪,点缀在美人温润如玉的面庞。 梅林之下,一位白衣书生翩然而立。 白玉发冠绾着乌黑发髻,一枝红玉簪子簪在其间,更有乌黑长发垂肩,一根宝蓝色腰带束于腰上,远远望去,身形修长,姿仪淑美,站在梅树旁,宛若蒹葭倚玉树。那一袭随风而动的飘飘白衣与枝头点点白梅相映成趣,给这风和日丽的春/光平添一股风/流气韵。 “公子!”随着一声婉转清脆的书童呼唤,书生调转凝视白梅的目光,悠然转过身来。 只见身后一片如雪的白梅映衬,更显得他面容整丽,丰神俊朗,双眸闪闪如岩下电,唇红齿白若踏雪寻梅,笑容朗朗似日月入怀,就算身置梅林之间,亦是珠玉在瓦石间,哪怕是搁于神仙班列,也是鹤立鸡群,班头不二人选。 白衣书生回眸一笑间,十来岁的书童雨墨已晃着他那梳着标准小厮发型的小脑袋一路小跑着冲到了他跟前来。 雨墨气喘吁吁,却还是不忍停歇,忽闪着满眼笑容,摇晃着稚气未脱的小脸道:“公子公子,那边好热闹好热闹啊!”说着,雨墨就去拉他们家公子的手。 白衣书生伸出手,轻敲了雨墨的额头,半含疼溺半含嗔怪道:“什么事情要你这样心急火燎的?你忘了公子我平日里怎么跟你说的?” “好奇害死猫嘛!”雨墨摸着被敲疼的额头,又拍拍屁股,掸掸衣服上的灰尘,一脸天真无邪道,“可是可是,真的好热闹好热闹,有梨香院的头牌花魁李盼盼在唱曲啊!” “俗气!公子我又不喜欢那些莺莺燕燕。”白衣书生收敛了笑容,刀削斧凿般的俊脸流露一本正经的颜色。 “可是可是,山阴城内所有的才子都齐聚在八咏楼下,公子,那可是露天的演唱会,不花钱不买票,不看白不看!” “俗气!”雨墨的额头再一次遭了一记五斤锤,只见他家公子把脖子一梗,双手背到后背上去,正气凛然道,“公子我又不喜欢附庸风雅,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可是可是,李盼盼唱的可是陆家三公子的那首《咏梅》啊!”雨墨故意将尾音拉得长长的,结束时还微微扬了扬语脚。 “哪个陆家三公子?”白衣书生又对着雨墨的额头伸出半圆的拳头,雨墨条件反射地弯身缩脖,做好了抱头鼠窜的准备,他家的这位白衣公子最喜欢轻敲他的额头了,虽然力道不重,但是每日敲个几次,也会有水滴穿石的效果的。 白衣书生的手停在半空,随即那半圆的拳头婉转调转了方向,落在自己的额头上,并喃喃自语道:“哎呀,我真是笨啊,山阴城内还有哪个陆家三公子能写那首《咏梅》啊?可不是务观兄吗?” “非但有务观兄,还有那袅袅娜娜、聘聘婷婷、整整齐齐的婉妹妹哟!”雨墨小心探过自己的小脑袋,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对着他家公子恍惚的神情“嘿嘿”地笑。 唉,一提到唐婉,他家公子就一副七情六欲全部出动、三魂六魄全部丢尽的样子。 “公子,公子,哎哟,我的公子哎!”雨墨急得抓耳挠腮,捶胸顿足。可是他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公子哪里听得见他的喊声?他已经失魂落魄、步履凌乱地离了梅林,上了那座烟波桥。 明丽的阳光底下,春风和煦,花红柳绿,莺歌燕语,蜂飞蝶舞,书生白色的身影在这一片流光溢彩间,如玉山上行,光可照人。 雨墨不禁叹道:“想我家公子,翩翩书生,才比子建,貌赛潘安,家底殷实,富可流油,要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做妾会没有?却偏偏苦恋一个有夫之妇,真真是前世的冤家今生聚了头。” 雨墨自言自语间,书生已经走远,他才猛然惊觉,疾步追他家公子而去。 雨墨来到八咏楼下的时候,他家公子已经站在一众公子哥之间,翘首聆听高高的亭台上那位名冠山阴的歌妓李盼盼宛若天籁般的绝世歌喉:“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一曲歌罢,余音袅袅,绕梁不绝。台下一众才子报以热烈的掌声。李盼盼向众人做了万福,便下了八咏楼。蓝天万里,白云朵朵,湖光山色,清丽潋滟。李盼盼莲步轻移,缓缓走下石阶,风过处,衣香细生,珠钗环佩,一路脆响。 山阴城内,梨香院里,花魁头牌,李氏盼盼,自然是艳冠群芳,卓尔不群。更兼她为人热忱,心怀宽广,虽是章台之女,却不矫揉造作,哗众取宠,山阴城内的才子名士都愿意与之交往。此刻,她已缓缓走到人群中,对着陆游与唐婉夫妇深深作了一揖,明眸皓齿,浅笑安然。 “有劳盼盼姐。”年轻的陆游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一个标准的书生还礼。 “多谢盼盼姐,经你倾情演绎,表哥的《咏梅》可要成千古绝唱了。”接着说话的是唐婉。大家闺秀,温婉端淑,柔声细语,沁人心脾。她上着一件淡青色短金衫儿,下穿一条黄罗银泥长裙,腰间系一根乡花裹肚儿,清新淡雅,与李盼盼一袭华袍美服风格迥异,唐婉像春之露,而李盼盼则是夏之花,各有各的美法,毫不冲突。 “嫂夫人过奖,是三公子文采斐然,才思横溢,《咏梅》虽是咏梅,实是借物抒情,表达三公子不与世俗相同的高洁品质。三公子的品格与才情理应让《咏梅》流芳百世。” 一番客气的你来我往,你赞我赏,令一众才子名士嚷嚷道:“盼盼姐,再来一曲吧!” “对,三公子不缺好词,盼盼姐不缺好嗓子,你们合作,是强强联手、天衣无缝之举。”李盼盼经众人起哄,原拗不过,正想回八咏楼上继续奉唱,一旁的小丫头朝她使了使眼色,并附耳嘀咕了几句什么,李盼盼立时花容失色,向众人作揖告别道:“原是瞒了梨香院的妈妈出来游园,回去晚了,只怕被训怪,还请各位公子见谅,我们改日再叙。”说着,便向众人欠了欠身子,领了丫头匆匆离园。 众人顿觉扫兴,便围着陆游唐婉夫妇表达不满。陆游道:“如若各位仁兄不弃,婉妹可为大家献筝一曲。” “好啊好啊!早闻嫂夫人琴棋书画,才情了得,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众人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陆游微笑着看了唐婉一眼,他以她的妻为骄傲。唐婉也温顺地回视他一眼,便向众人作揖道:“如此,唐婉献丑了。”说着,便向八咏楼上走去。众人在八咏楼下各自寻了位置入座。“公子,我们也找个位置坐吧!” 雨墨拉了拉白衣书生的袖子,他们家这位花痴公子的目光正随着唐婉的身影飘飘悠悠飘到八咏楼上去,心魂也仿佛跟了那身影走,全然不顾雨墨的呼唤。 “公子!”雨墨蓦然一声吼,惊得众人都回头看他,雨墨红了脸道,“公子,你再不找个位置坐下,大家都看着你呢!”白衣书生这才发觉自己正置身在众目睽睽之中,他有些无措和羞赧。 起先他一直悄悄躲在众人身后,众人并未注意到他,此刻所有目光齐聚,大家全都认出他来,纷纷招呼道:“士程兄,快快入座!”只有陆游身旁空着一个位置,是为唐婉准备的,但唐婉在台上,陆游便招呼士程道:“赵公子,坐这里吧!” “婉妹妹的表哥叫你呢!”雨墨淘气地把“婉妹妹”三个字咬得重重的,一路推着赵士程坐到了陆游身边。赵士程一落座,八咏楼上的筝声就高山流水地响起来。赵士程对着那台上纤纤玉指翩翩抚琴的美人出神地张大了嘴巴,雨墨在一旁用手指轻轻戳他的肩头,小声道:“公子,口水流满地了。” 赵士程自觉失态,赶紧调整了坐姿,但又没好气地白了雨墨一眼。雨墨掩着嘴“嘿嘿”地笑,又附在他家公子耳边小声道:“公子啊,单相思还不许别人笑话?” 赵士程再一次扭头白了一眼雨墨,雨墨笑得更夸张了,但只是摇头晃脑地忍着,并不敢出声。众人都在屏息凝神聆听唐婉的琴声,谁也没有注意到赵家主仆的小动作。 而赵士程使劲瞪了雨墨几眼后,uu看书 ww..om赶紧又把目光调到八咏楼上,那位气质清新得宛若晨露朝雪的美人儿是他的婉妹妹。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不是陆游的突然闯入,他和她该会是青梅竹马一对璧人。可是,金人南侵,陆游随母亲逃难到母舅唐诚家,从此,他的婉妹妹变成了陆务观的表妹。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青梅竹马的邻居哪里抵得过朝夕相处的表兄妹?陆游父亲重回庙堂,位居高官,陆家便以一只钗头凤为聘物,聘下唐婉。一朝洞房花烛,他的婉妹妹彻底嫁做陆家妇,而他,赵士程,翩翩公子,一病不起。从病榻上起身的时候,光阴荏苒,斯人已嫁,多情公子也只能对月空叹,借酒伤怀。 赵士程的这桩心事只有贴心的雨墨知根知底,就连赵老爷和赵夫人都被蒙在鼓里,他们只是愠恼于别家同龄的公子早就结婚生子,而他们的宝贝儿子赵士程是恁媒婆说破了嘴皮子也看不上一个姑娘,就这么白白耽搁着大好韶光。赵士程自己倒是不着急,他每日不是温书习字,就是偶尔游园饮酒,日子过得云淡风轻。陆游与唐婉结婚三年,赵士程早就习惯这种单相思的日子,就这么把一个人静静地藏于心上吧,不管窗外天地清爽几许。偶尔,能在不经意间瞥上婉妹妹几眼,便足够了。 爱情其实是一个人的事情。 八咏楼上琴声琮琮,赵士程正沉浸其中,忽然身后响起一个老妇人怒斥的声音:“这真是成何体统?”琴弦崩断,琴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回过身去。 第2章 游园不值 赵士程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衣着得体,端庄大气的老妇人怒冲冲站在桥上,她昂着头,手指着八咏楼,凛然道:“唐婉,我陆家待你不薄,你何以要这样败我陆家门风?” 赵士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向八咏楼上的唐婉,她正期期艾艾地站着,一脸慌乱无措。赵士程眉头紧蹙,心里暗忖:早闻婉妹妹在陆家的媳妇生活过得并不好,因为和务观夫妻情深,太过恩爱,遭陆老夫人嫉恨,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这危立桥上,趾高气扬,指手画脚的老夫人一定就是陆游的母亲,婉妹妹的姑姑兼婆婆了。 陆老夫人已经疾步走到八咏楼下,仰着头对唐婉呵斥道:“唐婉,你是我陆家三媒六证、明媒正娶的三媳妇,又不是烟花柳巷抛头露脸的娼妓,何以要在这大庭广众举止轻浮,唱曲取悦别人?” 陆老夫人一竿子打着所有人,全场的才子名士面面相觑,神色黯然。 陆游起身,双手作揖,一边向母亲躬身行礼,一边责怪地喊道:“母亲……” 陆老夫人显然不买儿子的帐,她拿眼横瞟了儿子一眼,便一甩袖子,继续呵斥唐婉道:“婉姑,你是嫌务观的脸被你丢得不够吗?还要继续在这八咏楼上出风头?我陆家若是要这种哗众取宠的歌妓做媳妇,梨香院里一捉一大把!你还不快滚下来!” “母亲,是孩儿让婉妹为众位公子弹琴一曲的,母亲要怪就怪孩儿好了,不要迁怒婉妹。”陆游不停地向母亲作揖求情,陆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一众人等见陆家母子起了争执,纷纷起身告辞。陆母直挺挺站着,并不理会众人,也没向众人回礼。陆游对众人流露抱歉的神情,众人摇头,陆续散去。 赵士程呆呆地看看陆母,看看陆游,又看看八咏楼上缓缓走下来的怯生生的唐婉,哪里能放心离去?雨墨拉拉他的衣角,提醒他:“公子,大家都走光了,我们也走吧!”说着雨墨就去拉他。 赵士程勉强迈步,与迎面走来的唐婉擦身而过。唐婉经过他身边时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里尽是忧伤与彷徨,令赵士程的心隐隐发起疼来。他回过头去看唐婉纤弱的背影在沈园艳丽**的背景中单薄如纸,不禁越发心疼。他抚着胸口,努力吸气,心里对着那寂寥的背影道:婉妹妹,你记得你的程哥哥吗?刚刚你看了我一眼,你认出我了吗?认出你的程哥哥了吗?五岁的时候我带你在门前的溪里看白鹅,六岁的时候我带你看家丁们上树捕蝉,七岁的时候,我带你看奴仆从山上捉回的彩色的小鸟,八岁的时候我带你放风筝,九岁的时候……九岁以后这些活都有你的表哥替我做了。想到此,赵士程格外黯然,唐婉莲步轻移的背影在他视线里变得模糊,因为泪水一不小心就浮上了他的眼眶。 “我的天,雨墨的痴情公子哟,我们走吧!”雨墨简直要翻白眼了,拼命拉了赵士程往前走。赵士程无奈只能随着他向前走,心却留在了八咏楼下。可是没走几步,就听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自身后响起,接着是陆游一声又惊又急的呼唤“母亲!婉妹!” 赵士程急速回过头去,他看见他最亲爱的婉妹妹正把头别向一边,然后陆母一声“跪下!”她便缓缓地跪下身去。说时迟那时快,赵士程挣脱雨墨的拉扯,疾步走到唐婉身边去,他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唐婉,塞到陆游怀里。力气太猛,陆游和唐婉二人都颤了颤身子,趔趄着后退了几步。 赵士程一下扶住唐婉,喊了句:“小心。”又自觉失态,放开自己握住唐婉手臂的手,尴尬地笑了笑,便回身怒视着陆老夫人。陆老夫人也正用她精明的目光打量这位多管闲事的白衣书生。这位白衣书生英俊不俗,器宇轩昂,想是出自名门,奈何一脸敌意,并不友善。 赵士程大方回视着她,道:“陆老夫人,您是知书达理堂堂陆府夫人,怎么可以对一个晚辈动粗?少夫人适才的确是受了三公子之托才上八咏楼为众位才子名士抚琴一曲,原是有助雅兴之事,不料却被陆老夫人拿来与歌妓做比,那岂不是一众才子名士都成了烟花柳巷的金客?陆老夫人是在给三公子树敌啊!况,少夫人抚琴若与歌妓卖唱同道,那堂堂山阴陆府岂不和梨香院同门同第?而陆老夫人你不是在暗讽自己是那梨香院里的**儿吗?” “你……”陆母的眼里顿时怒意更甚,脸上一阵青红皂白乱炖。 而雨墨远远地看着他家公子眉飞色舞,为了他暗恋的婉妹妹有理有据、滔滔不绝,他简直不忍直视了,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我的痴情公子呀,你这样会让人觉得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哟! 果听陆母道:“你说得都有道理,只是我管教儿媳,这是我陆府家事,何劳外人插手?这位公子,你是……”陆母简直要说出“你是哪根葱哪根蒜不知死活的东西”的脏话来,却被雨墨抢先了一步。 雨墨道:“老夫人老夫人,刚刚多有得罪,我家公子就是好打抱不平,尤其是看到谁打女人,他就会忍无可忍!这都是因为我家夫人和老爷从小就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女人是这个世界的半边天,尤其是像陆老夫人这样英明神武的女性,简直就是整片天了。您看看,陆老夫人您培养出三公子这样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才子,实在是女性中的楷模,闺阁之标杆!其实我家公子刚刚生气,不是因为您打了少夫人一巴掌,而是因为这一巴掌实在有损老夫人您高大的形象,刚刚老夫人还没到之前,哪位才子名士不夸您的贤良淑德,端庄典范?我家公子对您更是十分佩服,可您刚刚……刚刚……刚刚好好真性情哟!我家公子才会一时情急,请老夫人勿怪勿怪啊!”雨墨一阵晕头转向地胡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摸着头,“嘿嘿”地笑起来。 赵士程哭笑不得,神色尴尬。 陆母却对雨墨的马屁有些受用,她缓和了神色道:“这位小哥请问贵公子是……” “哦!赵士程!赵大公子!”雨墨弯身大大行了一个礼,郑重亮出他家公子的名号。 陆母这回完全消怒,眉开眼笑,向赵士程欠了欠身,道:“原来是赵大公子,失敬失敬!赵府乃名门望族,皇家后裔,今日一见公子,果真是家学渊源,名不虚传!” “多谢老夫人谬赞!”赵士程见陆母客气,也连忙拱手还礼,“适才小生多有得罪。” 陆母道:“一场误会,改日请赵公子到舍下小坐,老身备薄酒以待公子。” 听陆老夫人诚邀,赵士程心里顿时一阵欢喜:如果能到陆府做客,他不是又能见到他的婉妹妹了吗?胡思乱想间,拿眼偷瞧一眼陆游怀里的唐婉,她正小鸟依人般依偎在陆游怀里,赵士程一阵吃味:别说是陆老夫人,这俩人的黏糊劲,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不过自己吃醋吧,情有可原,陆老夫人吃自己儿媳妇的醋,这这这也太太太荒唐了! “公子……”雨墨见赵士程又盯着唐婉犯花痴,忍不住提醒他一句。赵士程连忙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便及时掩饰,但脸上还是酡红一片,他清了清嗓子,对陆老夫人道:“那小生就先谢过陆老夫人,择日上门拜访。” “好,老身在舍下恭候公子光临,”说着,陆老夫人便对愣于一旁的陆游与唐婉道,“务观,婉姑,随母亲回府吧!” “是,母亲。”陆游与唐婉一齐向陆母行礼,又回身对赵士程行礼,碍于陆母在场,陆游不便对赵士程的仗义相助多做感谢,匆匆告别,便随母亲离开了沈园。 看着唐婉跟随在陆游身边怯怯弱弱的身影,赵士程的眉头虬了个大大的结。 “公子,婉姑娘走远了。uu看书 ww.ukanshu ”雨墨伸出手在赵士程跟前使劲挥了挥。 赵士程拉开他的手,依旧失神地看唐婉离开的方向,喃喃道:“雨墨,你说刚刚这一巴掌婉妹妹该有多疼啊!” “疼也不归你管啊!人家自然有她的三公子心疼,公子,你的婉妹妹现在可是陆家三少夫人!” 雨墨一句话提醒了赵士程,他一把捏住雨墨的手,愤然道:“雨墨,你说那陆游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很爱婉妹妹吗?怎么能由着陆老夫人动手打她呢?还号称放翁呢!我看他是缩头翁!” “啊!”雨墨掩住嘴作出一副崇拜样,夸张地瞪大眼睛道,“公子,你好帅哦!雨墨对你的崇敬之情更上一层楼!” “去!”赵士程烦躁,又拿他没辙,推开他,便闷头朝前走。 出了沈园,径自回家里去。赵府在城里的朝向刚好和沈园相反,一南一北,落座两头。路途不算近,雨墨要雇个轿子,赵士程不愿意,他想独自走走,让春天的和风吹吹他的头,他还没从见到婉妹妹的亢奋情绪里缓过神来,心浮气躁的。雨墨只好由他。于是,二人在沈园门口分了手。从沈园回赵府,需得经过东市区的梨香院。赵士程走着走着就到了梨香院门口,早有拉客的**三五个花枝招展地迎过来,甜腻腻地喊着:“公子,来啊——” 赵士程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姐姐们簇拥着推进了梨香院。刚进院门口,就遇一小女孩扑头盖脸撞了过来。 第3章 悠悠我心 赵士程只觉小腹处被撞得生疼,而那莽撞的小家伙早就被弹摔到地上去。早有**上前拽起她,责骂道:“悠悠,你这小丫头不在后堂呆着,跑前院来做什么?影响了梨香院的生意,小心妈妈揍你!” 那被唤作“悠悠”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光景,梳着两个丫鬟发髻,身上一件单薄的鹅黄衣衫,小面孔绷得紧紧的,眼里两汪晶莹的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面对**的责骂却始终倔强地抿着唇,没有让那泪水掉下来。不知为何,赵士程一下就心怀不忍了。其他**正围着他,又是拍胸抚背,又是软言细语安抚。他推开他们八爪鱼一样粘着自己的手,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道:“不要为难那小姑娘,今天就当本公子在梨香院里光顾过了。” 赵士程这样一说,早有为首的**抢了那银子去,其他**再一窝蜂围着那**嚷嚷着要分银子。赵士程看着她们饿兽抢食的模样,心里显得烦闷。就在这时,那黄衣女孩一溜烟从他身边窜过,跑出了梨香院。除了赵士程,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去。赵士程蹙了蹙眉,快步走出梨香院。站在梨香院门口,他看见小女孩跌跌撞撞沿着墙根跑,小小的身子就像一只黄色小粉蝶,在春天的阳光里一颤一颤拍扇着翅膀。赵士程不假思索就跟着那小身影走。她走他走,她停他停,就这样走走停停,离梨香院越来越远,走着走着就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小巷是个死胡同,没有出口,小女孩走了几步便停了脚步,踟蹰了一会儿,便转过身子准备往回走。一转身,她就看见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赵士程,不禁惊跳起来。 “吓着你了?”看着小女孩惊魂甫定的笑脸,赵士程走上前,微笑着蹲着身子看她,“你叫什么名字?你要去哪里?” 或许因为赵士程声音和蔼,笑容亲切,小女孩嘴巴一扁,原本潮湿的眼睛彻底泪水滂沱。赵士程有些被震住,女孩哭得双肩一抖一抖,十分委屈,清秀的小脸泪如雨下,他一时忘情便把她搂进怀中,嘴巴凑在她耳边说:“别哭别哭,有什么委屈和哥哥说,哥哥会帮你的。” “我叫李悠悠,我要去找娘亲。”小女孩终于止了哭声,抽抽噎噎地回答赵士程。 “你娘亲是谁?她去了哪里?”赵士程抬起李悠悠的小脸,温和地问。他的目光充满诚挚地落在李悠悠的小脸上,这小脸极其标志,想来她母亲应也是个美人。 “我娘亲叫李盼盼,她一早出门说是去沈园给山阴城里的才子名士唱陆三公子的《咏梅》,回来的时候,李妈妈骂她放着生意不做,却出去给人免费唱曲,娘亲和李妈妈顶了几句嘴,李妈妈就说她不能给她白养女儿,要把我卖到大户人家去做丫鬟。娘亲就伤心地跑了,离开的时候她跟我说她要去给我找爹。”李悠悠毕竟年岁小,再委屈的事情被她奶声奶气一倾诉,反倒显得风趣可爱。 赵士程有些吃惊这嫩生生的小女娃原来是李盼盼的私生女,于是便微笑着问道:“那你知道你爹是谁吗?” “娘亲从来没说。”李悠悠摇了摇头。 “那你娘亲去哪里给你找爹啊?” “娘亲说爹爹在陆三公子府上,娘亲还说陆三公子和三少夫人都是好人,他们愿意帮娘亲找我爹。”李悠悠一脸笃定。 赵士程蹙起了眉头,沉吟着:李悠悠说的陆三公子和三少夫人会不会指的是陆游和唐婉?他想起今早在沈园时见到李盼盼的情景,陆游和唐婉对她的态度甚是亲厚,想来定是二人无疑。可是李悠悠的父亲怎么会在陆府里头呢?难道是陆府里的什么公子王孙干了不体面的事? 见赵士程迟疑发愣,李悠悠道:“大哥哥,你可以带我去陆三公子府上吗?我不知道路。”哀哀恳求,赵士程哪里有拒绝的道理?他轻拭李悠悠挂在面颊上的泪珠,和言细语道:“只要你不哭,我就带你去。”说着,赵士程便流露一个温暖的笑容。 这个笑容在往后的人生被李悠悠一遍遍回放和回想,直至深深烙进骨髓,再也无法剔除。那笑容就像春天里最温暖的一把火,点燃李悠悠心头一盏再也不会熄灭的灯。哪怕那时那刻,她还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却也本能地被这个笑容的力量传染,一扫心头阴霾,回给他一个同样**明媚的笑容。一个翩翩少年郎,一个六岁小女孩,就这么相视而笑,宛若春天里两朵开得最盛的花朵,令整条小巷都熠熠生辉起来。 看着李悠悠破涕为笑,赵士程自觉笑得更加欢畅。他起身对李悠悠伸出他的手,道:“走!” 李悠悠欢快地将小手放入赵士程的手中,只觉温暖如一团火焰。当大手握住小手的那一刻,命运的红绳再也无法将二人分开。赵士程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苦苦追寻的婉妹妹不过是水月镜花梦幻泡影,就算月老牵了红绳,亦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命中注定和他纠缠不清的这个人竟是身边这小小女娃,赵士程想不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初识李悠悠的这一天,他扮演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的角色,他温暖的大手一直攥着她冰凉的小手,在南宋中叶的山阴城内走向陆三公子——陆游的家。 陆府宅邸森然巍峨,牌匾上的“陆府”二字说不尽的冠冕堂皇,正气凛然,门前两侧的石狮子更是道貌岸然,高深莫测。春日明媚的阳光下,整座陆宅排场而浮华。 赵士程紧拉着李悠悠的手,走上府前石阶,拉起门上的铜狮拉环叩响陆府大门。很快便有家丁前来开门,是一个年老的院公。 “请问公子是……”老院公从门内探出头来,一张老脸满是皱纹。 “烦请老院公通报你家陆老夫人,小生赵士程前来拜访。”赵士程想起陆老夫人曾在沈园内诚心相邀于他,择日不如撞日,他假装前来拜访陆老夫人,再伺机找到陆游,说说李悠悠的事情。 “请公子稍带,带老奴禀告我家夫人一声先。”老院公说着,复又合上陆府大门。 赵士程低头看了李悠悠一眼,李悠悠又紧闭着嘴巴,一副倔强的神情。赵士程给了她一个宽心的微笑。两人在陆府门外站了有些时候,终于见老院公重新开了门。这回两扇暗红漆的大门全都打开,老院公从门槛内跨了出来,对赵士程深深一揖,道:“我家陆老夫人正在宴客,特命老奴前来迎候公子一齐入席。” “多谢老院公。”赵士程照旧拉着李悠悠的小手进了陆府大门。只见眼前好一派奢华园林景象,假山迤逦,湖泉清幽,亭台楼阁,树木花草,琳琅满目,眼花缭乱。赵士程的家也是山阴城里的大户人家,所以陆府的园子再奢华也不能引起他的丝毫惊奇,倒是六岁的李悠悠烟花柳巷里长大,哪里见过这样奢华气派的园子。跟随赵士程,一路行一路瞪大了眼睛看,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奇。见她一直张着小嘴,几乎流口水的小傻样,赵士程笑道:“陆府漂亮吗?” “漂亮!”李悠悠使劲点头。 “大哥哥的赵府更漂亮,改日带你去大哥哥那里玩,可好?” 李悠悠点点头,又摇摇头。赵士程不解:“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好是好,uu看书 .ukashu.co 但是要在找到我爹后,如果今天我在陆府找到了我爹,那改日我就去赵府拜谢大哥哥的恩情。”李悠悠说得一板一眼,严肃认真,又呆萌可爱。赵士程一下就被她逗笑了。 “不要你谢,如果悠悠能找到爹啊,大哥哥就邀请你爹你娘,还有你,你们一家三口一起来赵府做客,好不好啊?” “那可太好了!”李悠悠高兴地晃着小脑袋。 赵士程弯身轻轻刮了她的小鼻子,笑着道:“小丫头!” 二人边说边走,转眼就到了一处亭子。亭子上陆老夫人正摆了宴席和一年轻相公相对饮酒。看见赵士程白衣飘飘,翩然立于亭前,陆老夫人一面在心里暗叹赵士程的英俊潇洒、器宇不凡,一面起身应了上去,笑容可掬道:“赵公子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赵士程立即还礼,“小生冒昧前来打扰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觉得唐突才好。” “怎么会呢?整好,老身正与仲高侄儿饮酒相谈,赵公子若不嫌弃,一并入席,我们三个把酒言欢,如何?” 赵士程正要道谢,只听亭子里那位年轻相公高声问陆母道:“婶娘,他是谁?” 赵士程循声望去,但见那位年轻相公身着官服,生得倒也昂藏七尺,一表人才,只是一双眼睛并不友善,眼角上吊,斜斜扫进鬓稍里去,赵士程只望这么一眼,便觉心下不舒服。 第4章 认子风波 “那是我侄儿陆升之,务观的堂兄,表字仲高,”陆母先向赵士程介绍了亭内的陆仲高,便伸手向赵士程做了个“请”字的动作,道,“请赵公子入席小叙。” 赵士程略一点头,便侧头微笑着看李悠悠一脸茫然的小脸。 陆母这才注意到赵士程身边的小不点,衣着打扮并不华丽,看起来并不是出生富贵之家,但因跟在赵士程身边,她又不便揆度这小女孩的身份,便给了赵士程一个询问的目光,“赵公子,这小姑娘是……” “我家亲戚,今日刚来山阴投亲。”赵士程谦谦一笑,便向李悠悠伸出手去。李悠悠小心翼翼将小手放入赵士程的大手中,又是那暖如火焰的触感顺着手指尖直达内心。 “如此,请赵公子和小姑娘一齐入席。”陆母说着领了赵士程和李悠悠入了亭内的宴席。 众人坐定,陆母向陆升之介绍了赵士程:“仲高侄儿,赵公子是皇家后裔,赵家是山阴城内数一数二之诗礼富贵人家。” “士程拜见仲高兄长。”赵士程起身行礼。 “不敢不敢,士程贤弟客气了,为兄这厢还礼。”陆升之也起身回礼。 一番客气地行礼之后,众人坐定,又是一番客气地觥筹交错,敬酒之礼。李悠悠看着大人们之间不停地弯身鞠躬简直要打哈欠了。赵士程见李悠悠有些困倦,恹恹欲睡之态,心下着急,只想找个合适机会带她去见陆游,正欲开口向陆母打听陆游的下落,不料陆升之先开口道:“士程贤弟,此次登门造访,可是有要事和婶娘相商?若有,那为兄就先行告退。” “也好,仲高,你替婶娘去找务观好好谈谈心,劝劝他,点化点化他那不开窍的脑子。”陆母道。 听了陆母颇有些沉重的话,赵士程心下嘀咕:看样子,这陆升之是陆老夫人请来游说陆游的,不知陆游遇到了什么事。 陆仲高已经起身,向陆母行礼,一身官服分外笔挺。而赵士程见陆母盯着这位仪表堂堂并身居官位的侄儿,眼露艳羡之意。只听仲高道:“如此,士程贤弟慢坐,我去找我那务观堂弟闲话家常去。” “且慢,仲高兄稍待,”赵士程也起身向陆母告辞,“老夫人,小生此番冒昧登门也是有事找三公子,刚好仲高兄也要去找三公子,那小生就与他同往,我们兄弟三人一起把酒言欢,赏春茶话亦是美事。”说着,赵士程拉了李悠悠,对陆仲高伸手一揖,“仲高兄,请!” 陆仲高不便拒绝,见陆母也没有出声阻止,便欣然答允,“如此甚好,士程贤弟,请!” “仲高兄,请!” 二人并肩,同穿陆府花园。赵士程一袭飘逸白衣,在陆仲高的耀眼官服旁竟被衬得分外飘逸隽永。李悠悠的小脚丫子哪里跟得上两个年轻男人的步伐,她气喘吁吁,一路小跑,几乎要在鼻尖沁出香汗了。赵士程笑起来,一弯身就抱起了她。李悠悠的身子突然离地,不禁一惊,两手本能地抱住赵士程的脖子,小脸上一双乌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赵士程,赵士程目光温柔,笑容也极尽温柔。这个小女孩长得有眼缘,招人疼。 “这小姑娘是你们赵家什么亲戚啊?长得倒是分外标致。”陆仲高边走边拿眼快速扫了李悠悠一眼。 李悠悠也拿眼回视他,这头戴冠帽,身着官服的男人看起来比抱着她的大哥哥年长几岁,相貌堂堂,虽也笑容可掬,却和人有着一种距离感。李悠悠没来由对他心生排斥。 三人已经来到陆游书房,陆游正在书房内奋笔疾书,见突然闯进来三位不速之客,陆游吃了一惊,随即搁下笔,绕过书案,迎上前来,拱手道:“仲高兄,士程兄,你们怎么……” 陆仲高和赵士程相视一笑,仲高道:“机缘巧合,一起来看堂弟。” 见赵士程臂弯里抱着个玲珑可爱的小女娃,陆游欣然道:“士程兄,这小姑娘是……” “是士程贤弟家的亲戚。这小姑娘福气好,你没见士程贤弟对她的疼爱劲?” 说话间,赵士程已经放下李悠悠,陆游唤了丫头来,吩咐道:“青碧,你带这位小小姐去找少夫人,拿些点心招待她。” 青碧道:“可是三公子,少夫人房里有客人。” “不妨不妨,”陆游说着转向赵士程,“没有别的客人,就是今早你在沈园见到的盼盼姑娘。” 陆游一句话让赵士程眼睛发亮,心下欢喜,而陆仲高却面色骇异了一下。赵士程拉住李悠悠便随青碧走,丢给陆游一句:“务观兄和仲高兄先话兄弟情谊先,小弟去去再来。” 陆游还没开口,赵士程已经拉了李悠悠欣欣然走出陆游的书房,随了青碧去找唐婉和李盼盼。他满心里激动不已,没想到陪李悠悠找爹找娘,还能看到他日思夜想的婉妹妹,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一路思绪乱飘,胸腔里小鹿乱撞,脚也像踩了棉花,一路飘飘悠悠随青碧去找唐婉。李悠悠看着赵士程一脸傻笑,目光飘悠,心里好生奇怪,但因听到娘亲盼盼的名字,她也安心地跟着赵士程和青碧走,没有开口多问话。 而陆游的书房内,堂兄弟两人已经坐上雕花大椅,品着上好西湖龙井,却是话不投机,脸红脖子粗。 “仲高兄,你我兄弟自小情谊笃深,一直以来,兄长词翰俱妙的才名深得陆游之心,陆游一直敬兄长为治学做人之楷模,怎奈,兄长任王宫大小学教授之后,阿附了秦桧,如今又被秦桧擢拔为大宗正丞,官途似锦,可喜可贺,奈何弟与兄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 陆仲高脸色一黯,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掷,正色道:“秦丞相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务观怎可直呼丞相大名,如此不敬?就不怕隔墙有耳?” 陆游仰头大笑,也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掷,龙井的茶叶随着波动的茶水左右晃动,像极风浪里的小舟。见仲高脸色涨红,陆游笑道:“这书房之内,不过你我兄弟二人,难道堂兄还会为了加官进爵而去丞相面前告发愚弟?” 陆游这样一说,仲高倒显得不好意思起来,“刚刚是为兄小题大做了,只是堂弟,婶娘花重金在临安府上下打点,好不容易为你谋了个差事,你怎么可以辜负婶娘,执意不往临安府就职去?你对为兄出言不逊,念你年轻气盛,为兄不会和自家兄弟计较,但是,务观,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婶娘一片爱子之心啊!” 陆游面上依旧挂笑,但心里却更冷了,“多谢仲高兄提点。只是务观和母亲间的事情务观自会解决,不劳仲高兄挂心。” “那临安府任职一事,你到底考虑得如何?”仲高不顾陆游的逐客之意,追问道。 “不去。” “你……”陆游干脆,仲高气结。 陆游不愿与仲高再磨叽,便直截了当道:“仲高兄,小弟会试明明位居榜首,可是为何在锁厅试上却被秦桧的孙儿夺了魁首?临安庙堂,完全是秦桧一手遮天!小弟绝不会为了一官半职,而趋炎附势,去向秦桧低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陆仲高提高了音量。 陆游拍案而起:“仲高兄!男儿报国,各有其道,你我不是同道中人,何须多言?仲高兄只管投靠秦丞相,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今往后,互不干涉,只是分别前,小弟有一诗相赠!” “为兄愿洗耳恭听!”陆仲高虽然嘴里应承,u看书 ukanshu面色却已晦暗至极,像吞服了炸药,随时都可能爆发。 陆游侧首看了看他这官服加身,威风八面的堂哥,轻鄙的笑容挂在嘴角,抖了抖袖子,朗声吟道:“兄去游东阁,才堪直北扉。莫忧持橐晚,姑记乞身归。道义无今古,功名有是非。临分出苦语,不敢计从违……”一诗吟毕,陆游再次意味深长地看了陆仲高一眼,朗声大笑,大步流星走出书房去。好一副潇洒不羁,放翁派头。 “你!”陆仲高愤怒之极,他手指着陆游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而陆游哪里肯理会他,只留他一人在书房内反省。 赵士程已经领着李悠悠随青碧来到唐婉门外,青碧欠了欠身,道:“少夫人和盼盼小姐就在里头,奴婢去给小小姐拿些点心去。” 赵士程点了点头,向青碧道谢。青碧径自离开。赵士程和李悠悠对视一眼,互相给对方一个清澈的笑容。正欲伸手拍门,忽听门内传出唐婉的声音:“什么,盼盼姐是说悠悠是仲高哥的亲生女儿?” 唐婉声音里满是震惊,连带门外的赵士程也吃了一惊。他回头看了李悠悠一眼,李悠悠眉目间的确和那宴席上的陆仲高有几分相像。 李悠悠也正仰头看他,“大哥哥,我娘亲是不是在里面?” 赵士程还未点头,房门就被打开了,李盼盼和唐婉同时出现在门口。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唬了一跳。 第5章 青梅竹马 “悠悠,你怎么在这?”李盼盼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李悠悠。 “娘,”李悠悠奶声奶气一声唤,便投入李盼盼的怀抱,她的个子才到李盼盼腰上,也算同龄小孩中生得高的了,她仰起头看李盼盼忧愁点点的美丽容颜,回头指了指赵士程道,“是大哥哥带我来的。大哥哥知道陆三公子府上怎么走,我就央他带我来了。” 李盼盼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赵士程,犹豫着该不该打招呼,因为赵士程的目光始终逗留在唐婉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于是李盼盼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唐婉身上来,见唐婉正浅笑吟吟地向赵士程欠了欠身子,做了万福,“赵公子!” 不不不,婉妹妹,我是程哥哥!赵士程在心里拼命呐喊,口上却说不出只言片语。婉妹妹,你到底认出我了吗?我是你的程哥哥,五岁的时候……六岁的时候……七岁的时候……八岁的时候……赵士程眼前又飞快地闪过快乐的童年时光,那些时光之所以快乐是因为有婉妹妹的身影。然后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他都被痛苦和相思煎熬。 见赵士程面色煞白如纸,唐婉有些不解,只是关心地问道:“赵公子,人不舒服吗?” “哦!”赵士程回神,神色惆怅,他摇摇头道,“既然已经把悠悠送到盼盼姐身边,那小生就告辞了。”赵士程双手一拱,深深一揖,转身欲走,李悠悠喊住了他。 “大哥哥……” 赵士程回过身去,怅然地看着她。小小的女孩,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水灵水灵的。她甜甜问道:“大哥哥,你不陪我找爹啦?”目光里满是恳求和询问。 赵士程很是凄婉,为唐婉目光里的生分。童年的时光他一直铭刻于心,而他的婉妹妹却是风过无痕,并不曾记住他这位邻家哥哥。 “悠悠,娘带你去找你爹,少夫人说她会带我们去找你爹!”李盼盼眉飞色舞的,她蹲下身子看着自己珠圆玉润的女儿,眸子间满是热烈地期盼。 “真的吗?你会带我去找我爹?”李悠悠仰着头问唐婉。 唐婉微笑着点头,“你爹就在府上,我这就带你们母子俩去见他。” “太好了!爹会带我和娘回家吗?那样,我和娘就不用住在梨香院里头,不用看李妈妈的脸色了,娘就不用每天夜里偷偷抹眼泪了。”李悠悠欢快地摇晃着小脑袋。 赵士程的脸上不自觉也传染了她的笑容,他轻轻道:“悠悠,找到你爹后,别忘了和大哥哥之间的约定。” “找到我爹后,我就带着我爹我娘一起到大哥哥府上做客。”李悠悠已经走到赵士程跟前,伸出她的小指头。就算她高高伸着她的小指头,亦不过才到赵士程胸口,赵士程含笑地弯下身子,也伸出自己的小指头,勾住了李悠悠的小指头。阳光在这一刻轻巧地落于紧紧相勾的两根手指上,光滑的指甲面反射出晶莹的光线,落进赵士程和李悠悠眼里,两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一言为定,李悠悠!”赵士程说。 “一言为定,大哥哥!”李悠悠答。 赵士程再次向李盼盼和唐婉施了一揖,便转身蹒跚地走出陆府。他不忍回头再看唐婉,他不忍看了她目光里的纯净与安宁而徒生伤感,他不忍想自己全部的青春故事于唐婉而言却是一片空白与茫然。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恼。而唐婉亦不曾在赵士程的背影上多做停留,她只是对李盼盼母女道:“盼盼姐,我这就带你们母女去找仲高哥。” 正要迈步,忽见陆游从穿廊上走过来,双手背在身后,衣摆生风,颇有风度,但却一脸愠恼。 “表哥,怎么了?”唐婉迎上去。 “婉妹,你怎么和盼盼姐站在门外?外头风大,小心着凉。”陆游看到唐婉,自觉掩了一脸怒容,和风细雨地说道。 见陆游已经换了一脸笑容,唐婉略略宽心,陆游待她总是知冷知热的,所以就算婆婆待她严苛了点,她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陆游已经注意到李盼盼身边的李悠悠便道:“这不是士程兄家的亲戚吗?士程兄,人呢?” “已经走了,”唐婉道,“表哥,你知道仲高哥现在哪里吗?我要带盼盼姐和悠悠去找他。” “他刚刚在我书房,你们找他做什么?”陆游好奇。 “说来话长,回头再说。”唐婉匆匆领了李盼盼和李悠悠奔书房而去,把陆游一人晾在回廊上。 唐婉三人抵达书房的时候,仲高还气呼呼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碎碎念地骂着:“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迂腐!应时文章不作,我看你出人头地永无时日!”忽见唐婉领着李盼盼和李悠悠走进门来,他登时呛了一口茶。 “仲高哥,你看我把谁带来了?”唐婉满心欢喜,她只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让有情的人成眷属,让失去父亲的孩子找到父爱,多么完满的一件事?她怎么会料到,就是这个春天里阳光和煦的日子,她的人生自此跌入谷底。 “弟妹,你怎么让这种**女子登堂入室?”陆仲高横眉冷对。 唐婉一听声息不对,刚想辩解,李盼盼阻止了她。李盼盼对她道:“少夫人,麻烦你带着悠悠在园子里玩一会儿,我和仲高单独说几句话。” 唐婉心想也是,陆仲高和李盼盼是旧**相见,她一个外人在,肯定会不好意思,便拉了悠悠出了书房,而悠悠看了趾高气扬的陆仲高,心里暗忖:难道这个并不友善的大官人就是她爹吗? 唐婉和李悠悠一走,整个书房就只剩下仲高和李盼盼两人。四目相对,没有爱,只有怨怼。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到头来相爱不成反成怨。 “仲高……”李盼盼一声呼唤,喉咙口便有一个鸡蛋梗了上来,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剩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我和你之间早就结束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陆仲高恢复了气定神闲,兀自饮茶,并不抬眼看李盼盼。而李盼盼却不能不看他。这个男人是她曾经深深爱过,并委了身的。她在梨香院挂头牌的**就被他买走,软香温玉,芙蓉帐暖,他们度过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那段时光,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他不止一次说要替她赎身,娶她进门。她出生烟花柳巷,她不指望他明媒正娶,只要能带他回到陆府,哪怕做侍妾,哪怕做姨娘,她也是甘愿的。可是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他给的答复竟是:陆府世代,清白门第,岂容章台娼妓登堂入室?从此后,他在梨香院绝了烟迹,而她终日以泪洗面。分手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怀了这个负心汉的骨肉,梨香院的妈妈逼迫她,姐妹们劝告她,大家都让她流掉孩子,可是她不愿意。纵使他负了她的心,她自己也绝不能辜负自己的心,她那么深地爱恋着他,一见他便低到尘埃里。为他养一辈子孩子,也是她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可是,随着悠悠一天天长大,模样儿越来越俊俏,**儿李妈妈的狼子野心也就越来越明显了,她总叼着她的旱烟打量李悠悠,嘴里嘟哝着:“如果不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咱们自己把她养大,十六年后可又是梨香院的一位头牌!”李妈妈奸贼的笑容挂在皱纹上闪动,李盼盼如坐针毡。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女儿步她后尘。悠悠的血脉里一半流着她低贱的娼妓之血,一半却是高贵的陆府的血,她无论如何都要女儿过另一半血脉的生活,读书识字,气质芳华,而不是像她这样烟花柳巷,卖笑为生,任人践踏,卑微成泥。于是,李盼盼来陆府寻找唐婉,这个善良而知书识礼的女人会帮她的。直到这一刻,李盼盼站在陆仲高面前,才清醒地认识到,就算历尽千辛,就算唐婉从中牵线搭桥,就算她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仲高公子,亦是斯人已变,面目全非,更有那颗心,再也不是最初遇到的那颗心了。 站在陆府书房内,李盼盼止不住地发冷,手脚都微微有些抖。陆仲高抬起头看她,只这一眼,她的心沉入万丈深渊,瞬间就死了。他的眼神里一点眷恋,一点爱意都不复存在。这个男人已经不爱她了,或许从来就没有爱过。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女子。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还不快走?”陆仲高面露愠色。 李盼盼一凛,声音冰凉道:“我来找你,并不是想缠住你,想和你重修旧好,只是要你认回我们的女儿。” “我们的女儿?”陆仲高双眉一挑,不可置信地笑起来,“你不会告诉我就是刚刚唐婉带进来的那个小女孩吧?” “正是,她叫悠悠,今年六岁,是我们俩的女儿……” “一派胡言!”陆仲高愤然起身,打断了李盼盼的话,道,“那明明是赵士程家的亲戚,怎么会平白无故变成我陆升之的女儿呢?” “千真万确,如若我骗你半个字,叫我被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李盼盼赌了重咒。 陆仲高很是不耐,一甩手,一个茶杯就被掷到地上去,uu看书 ww.uuknh.om 摔成粉碎,冷冷道:“一个烟花女子,人尽可夫,不知哪里弄来的野种敢冒充我陆仲高的女儿?” 李盼盼惊跳起来,她对着盛怒中的陆仲高走过去,抓住他的衣角缓缓跪了下去,泪水瞬间就倾泻在面庞上,哀哀道:“你可以不认我们之间那段美好的时光,但是你不能不认悠悠,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她总归是陆门之后,身体里流着你的血,你总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和我一样沦落风尘,任人践踏,任人笑骂,一辈子在烟花柳巷中卖唱、卖笑、卖身吧?”李盼盼的哀告,陆仲高有一瞬的动容,他的眼前仿佛回到初识李盼盼的日子,那段日子,云淡风轻,春宵夜夜……但是陆仲高面上的温柔一闪而过,他收拾了一时的凌乱,怒视着李盼盼。 “你不要花言巧语,糊弄于我,我是不会信一个烟花女子的花言巧语的。不管那个女孩子是不是我的骨肉,我都不会认!就算她是我陆仲高的女儿,可她的身体里终流着娼妓的卑贱之血,你带着你的孽种赶快从我跟前消失!这一辈子都别再让我见到你们!”陆仲高说着就夺门而去。 李盼盼追了出来,拽住他的衣角,不料却被他甩了一巴掌,又狠狠踢了一脚,跌到地上去。看着陆仲高绝然离去的背影,李盼盼的泪早就迷湿眼眶。她跌跌撞撞起身,闻着嘴角渗出的浓郁的血腥气息,只觉漫空的和煦阳光霎时隐了颜色。整个陆府都在旋转。整片天空都在旋转。耳边厢回响的全是陆仲高绝情绝意的话语,李盼盼苦笑着,绝望地奔出了陆府花园。 第6章 负心仲高 李悠悠正随唐婉在花园里玩耍,忽见娘亲疯一样跑出陆府花园,她赶紧撇了唐婉,追向李盼盼,一路追一路喊:“娘,娘……”见娘亲一路抹眼泪,一路飞奔,李悠悠心急如焚,跑得急了,一不小心,摔了个小鸡啄米的姿势。 听到女儿在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李盼盼赶紧停了脚步,她回过身去,泪眼模糊间望见悠悠正从地上爬起来,许是哪里摔疼了,一边一瘸一拐,一边哭着走向她。 “娘,你为什么跑?你不帮我找爹了?”李悠悠仰着头,奶声奶气的,眼里还盈着因为摔疼而冒起来的泪光。 李盼盼的胸口猛地一缩,又一涨,一缩一涨间疼痛欲裂。女儿可爱的小脸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可是陆仲高不愿意承认她,那么自己的命运就是女儿的将来,在梨香院里如草芥一样活着,受尽凌辱,人尽可夫。她怎忍自己日日夜夜咬牙咽下的苦酒,女儿将来也要含泪饮下?想到女儿的前程,李盼盼的泪再一次浮上眼眶。 “娘,你为什么哭?是爹爹不要我们吗?书房里那个大老爷就是我的爹爹,对不对?”李悠悠的小脸漾满忧伤。 李盼盼再也忍不住,一下就拥女儿入怀。母女俩在空旷的陆府花园呜咽了一番。 唐婉追上前来,见哭成一团的母女俩,不禁关切道:“盼盼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盼盼站起身,泪眼模糊地看着唐婉。唐婉真是一个秀丽端庄、蕙质兰心的美人。只有她这样的美人儿才配得到爱情和幸福的婚姻。李盼盼到死也无法想到唐婉的幸福虽然原本也不尽完美,可是却是因为她而彻底崩盘。 “和仲高哥谈得不好吗?”唐婉近前,握住李盼盼的手。 李盼盼颓丧地摇了摇头。 “他不肯认悠悠?”见李盼盼伤心欲绝的模样,唐婉心下已经猜到这层,便脱口而出问道。 李盼盼使劲吸了吸气,落着泪点头。 唐婉十分不忿,“我找仲高哥去,做人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不待李盼盼阻止,唐婉已经转身,疾步走了。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李盼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抬眼环顾着高墙大院的陆府,想起陆仲高在书房内说的那些绝情绝意的话,再揆度一下自己的身份,心下更生出自卑的情绪来。携了李悠悠的小手,李盼盼也转身蹒跚地走出了陆府。 唐婉正愤愤不平闷头走着,忽听前方亭子里有人喊她:“婉姑!”声音愠恼,分明是陆老夫人。唐婉心头一悸,猛然抬起头来。循声望去,陆老夫人正在先前宴饮的亭子里正襟危坐,一脸怒容,而她对面,坐着明显不悦的陆仲高。 “婉姑,听到我叫你,怎么还不过来?”陆母再次发话。 唐婉原也要找陆仲高问话去,便移步上了亭子。刚到亭内便听陆母一声呵斥:“婉姑,跪下!” 唐婉吃惊地抬头看陆母,早上在沈园内吃的那个耳刮子记忆犹新,到现在脸上还有灼热的感觉。她颤巍巍看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婆婆,心下的疑问一团接一团。这个人是她的婆婆,更是她的亲姑母,早年逃难,还蒙阴自己父亲的殷勤照顾,可是她对她一点儿都不和善。平日里不是嫌弃她教唆陆游**山水荒废学业,就是嫌弃她闺房之中太过亲热,她总是当着陆游的面给她下不来台,私底下更是酸言酸语,令她心内煎熬。和陆游结婚三年,她与她之间的愁怨越结越深,已经到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地步。她不懂她们共同爱着一个男人,共同希望他好,却为什么不能因为这同一的心愿而团结一致,甚至她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 “婉姑,我身为你的婆婆,命令你跪下,你竟然不听?”见唐婉踟蹰,陆母的怒火更甚。 “唐婉不明白为什么要跪。”唐婉小心翼翼却是不卑不亢。 春寒料峭,坐在陆母对面的陆仲高却几乎要找把扇子来扇扇心里的憋屈之火,他脖子一梗,对陆母道:“婶娘,仲高双亲早亡,从小和务观三弟交好,虽不是亲手足,但婶娘待我有如亲生。都是看在婶娘一片爱子之心,仲高才会上门看三弟的脸色。三弟耿直,一时半会儿听不进我的劝,就算拿话讥讽我,看在婶娘份上,我也不会同他计较,但是三弟妹不但不和婶娘一条心,不愿意劝说三弟去临安任职,今天还做出一些下作的事情来,驳我面子,有辱家风,这口气仲高决不能咽下!” 陆母赔笑地向仲高举起酒杯,“自有婶娘给你一个交代,仲高,莫气莫气!”说着一饮而尽,陆仲高也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背过身子,大口喘气,肩背一抖一抖,做出气不可遏的样子来。 唐婉看着一唱一搭的婶侄二人,不禁眉头紧蹙,心下叫苦。果然听陆母道:“婉姑,你可知罪?” “唐婉何罪之有?”事已至此,唐婉也不愿意妥协。 “一定要我说出你做下的这些丑事吗?”陆母提高了音量。 “唐婉行得端做得正!”唐婉背脊一挺,倒也表现出几分傲骨来。 园子里的青碧原是唐婉从唐家带过来的陪嫁丫头,平日里对唐婉在陆母跟前受的闲气本就十分窝火,这会子看自家小姐又被刁难,赶紧掉头去寻陆游。只是她不知道纵使寻了陆游来,也无法改变唐婉这段婚姻面临崩盘的命运,甚至加剧了崩盘的速度。 见唐婉不逊,陆仲高先前在陆游那里受的窝囊气也一并发作了出来,他瞟了唐婉一眼,便对陆母煽风点火:“婶娘,我好好一个三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婶娘是既做慈母又做严师,从小到大,谁人不赞,谁人不夸,可是为什么三弟现在就变成这样了?顽固不化,冥顽不灵,我看都是枕头风吹的。婶娘,你先前去无量庵找妙因师傅卜卦,卦文说三弟这段姻缘不祥,枕边人是扫把星,对三弟的仕途有百害而无一利,如今看来,我佛慈悲,菩萨真是灵验啊!” 陆仲高的话戳中陆母痛处,只见她的老脸上立时青红不定起来。唐婉不禁郁闷气结,她匪夷所思地看着陆仲高,不明白男人怎么也如此长舌多事,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婉姑!你到底跪是不跪?”陆母拍案而起,满脸怒容。 “母亲,婉妹又哪里惹您生气了?”青碧带着陆游匆匆赶到园子,陆游恰巧听到母亲平地一声吼,赶紧直奔亭子,忙给陆母陪笑脸。他又是给母亲拍背,又是给母亲作揖,然后对唐婉使了个眼色道:“婉妹惹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呆在这里,只会让母亲更加生气,还不快快回房面壁思过去。” 见陆游帮自己开脱,唐婉不禁长舒一口气,她向陆母欠了欠身,“唐婉先行告退。”转身欲走,不料陆母冷冷道:“唐婉不必回房面壁思过了,直接卷铺盖回娘家去吧!” 一句话棒打鸳鸯,震得陆游和唐婉回不了神。 “青碧,快下去帮你家小姐收拾行装!唐婉从今往后再也不必上门了!”陆母冷面如霜。青碧迟疑着,看看陆游,又看看唐婉,小夫妻俩早就面色入土,惊魂甫定。只有陆仲高在一旁流露幸灾乐祸的奸邪之笑。 “请老夫人收回成命!”青碧“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眼里泪花闪烁。让她家小姐和三公子离婚,这不是要了她家小姐的命吗? 陆母瞧都不瞧青碧一眼,一下甩开陆游搭在她肩背上的手,冷笑道:“我堂堂陆府,何时轮得到你唐家的小丫鬟求情?你家小姐膝下有黄金,你一个小丫头就算替她跪穿了膝盖又有什么用?” “母亲!”陆游已经拉着唐婉双双跪在陆老夫人面前,“孩儿请母亲收回成命,婉妹是你的亲侄女,舅父对我们有恩,婉妹嫁到我们陆家,与务观三载夫妻,恩爱情深,母亲,你下不得这个狠手!”陆游说着,泪落情殇,母亲一向强势,她是宰相千金,嫁到陆府,父亲也敬畏她三分。 “舍不得娘娘,uu看书.uukanshu.cm 抱不得太子!我的务观儿啊,你怎么懂娘的苦心?”陆母瞥了地上一对苦命鸳鸯一眼,便缓缓坐到座椅上去。 陆仲高忙起身,向陆母施礼,道:“婶娘要处理家事,侄儿不便打扰,就此告别。” 陆母点头,陆仲高连忙起身,越过陆游与唐婉,匆匆离去。见仲高走远,陆母发话道:“仲高是你堂兄,从小和你一处玩耍,感情笃深,他今天来陆府作客,是为娘三番五次邀请,他才来替娘做你的说客,为了在临安府给你谋个一官半职,你仲高哥四处张罗周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该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生生顶撞于他,你是在辜负他,也是辜负为娘我的一片苦心。” “仲高阿附秦桧,认贼作父,孩儿实在不愿与他苟且。若母亲因为这事迁怒婉妹,实在大可不必。得罪仲高,陆游一人承担,还请母亲收回成命,别让陆游休妻!婉妹是无辜的!”陆游始终低着头,情真意切地恳求陆母。 陆游袒护唐婉,只会让陆母更加急迫地要把唐婉赶出陆家,她冷笑着道:“唐婉无辜?在沈园之内,学烟花女子登台献唱,也就罢了,现在还把那娼妓领进陆府,让你仲高哥下不来台,得罪了仲高,你在临安府的前程就泡汤了!” “母亲,孩儿一点儿都不想去杭州任职!” “那你想去哪里?不去杭州,去福州吗?”陆母冷冷地审视着自己最最疼爱的小儿子,然后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笺,甩到陆游脚边。 第7章 意外婚破 陆游捡起那个信封,心下一凉,这不是婉妹替他修书去福州的那封信吗?怎么会落在母亲手里? 陆母道:“唐婉嫁进陆家,做出的错事实在太多,不胜枚举,且不说她三年没有生养,且不说她和娼妓为友,单凭她修了这封书信,我就能将她驱逐出陆门!” “母亲,这封信是务观让婉妹代笔的……” “你一向被闺阁之乐迷惑,一味纵容于她,她才会这样目无尊长,行为不端。我让你去杭州为皇上效力,她却修书去福州,让你投奔你岳父……” “母亲,去福州是孩儿的意愿,福州府尹广纳贤才,秦桧朝堂不容于我,难道陆游就报国无门了吗?”陆游据理力争,这时这刻,他几乎忘记自己不能再顶撞母亲,否则他的婚姻就岌岌可危了。 陆母是铁了心肠的,倒也不在意陆游顶撞她,她道:“什么叫秦桧朝堂,天下永远是百姓的天下,朝堂永远是皇上的朝堂,丞相也不过是天子门生,难道母亲我让你去杭州,不是让你去报国,而是让你去做贪官污吏吗?” “母亲如此深明大义,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为什么不愿意体恤孩儿与婉妹的心意?” “唐婉什么心意?离间你我母子的心意吗?圣人云,父母在,不远游,可是唐婉却撺掇你和他远走高飞,共赴福州!”陆母两道如炬的目光灼灼地打在唐婉身上,唐婉一直咬着唇,没有开腔,她的面色煞白如纸,身子也微微发颤。只见她突然从地上站起身来,对青碧道:“青碧,我们走!” 青碧慌忙起身,去扶她摇摇欲坠的可怜的小姐。 “婉妹!”陆游见唐婉并不试图挽回,而是急于摆脱,也惶急起身,一下拽住唐婉的手,那手早就冰凉如水,握在手里令他深深一激灵,他又急又痛地喊道,“婉妹,你别走,容我再做做母亲思想工作!” “母亲,别让婉妹走,别让陆游做不义之男,母亲收回成命,孩儿情愿不去福州。”陆游一边紧抓着唐婉,一边对陆母磕头作揖。 “那你可要去杭州?”陆母脸上流露一丝欣喜之色。 “这……”陆游一下犯难。 只听唐婉凄然一笑道:“表哥,你生性耿直,去了杭州只会得罪秦丞相,招来杀身之祸,唐婉怎么能让你为我身陷险境?” 陆母顿时火冒三丈,她呵斥道:“唐婉,都到这时这刻了,你还在花言巧语蛊惑务观!既然如此,你即刻给我滚出陆府去,永生永世都不得再踏入陆门半步!”说着,她随手将一桌子山珍海味都扫到地上去。看着盛怒的母亲,陆游一时懵住,唐婉却特别坦然,做了陆门三年的媳妇,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勇敢地直视陆母,只听她轻轻说道:“其实姑姑又何必拐弯抹角,寻那么多理由逼表哥休妻呢?试问唐婉做了三年陆家媳妇,孝敬公婆,尊敬丈夫,何错之有?只不过因为表哥对唐婉太过情深,令姑姑嫉妒罢了!姑姑对表哥的爱,很深很深,却是扭曲而畸形的。” “你!唐婉,你……”陆母指着唐婉,面色涨红,浑身战栗。 而唐婉报给她一个哀婉的笑容,再把目光忧伤地投到陆游身上。她的表哥终是爱她的,就凭他对她的深情厚谊,她也不要他日日夹在自己与母亲之间为难。及早抽身,冲破这牢笼,让她去呼吸自由的空气吧!唐婉没有落泪,始终对着一脸沉痛的陆游微笑着,然后轻轻抽回手,扶住青碧的肩,摇摇晃晃地出了亭子。 看着那纤弱单薄的背影在春风里颤巍巍走远,陆游心痛如绞,他怎么可以休掉他最爱最爱的妻子呢?他不会让这样的悲剧发生,他是谁?他是堂堂放翁啊!“婉妹!”陆游痛喊一声,就追唐婉而去,可是刚一迈步,陆母就喊住了他:“务观……” 陆游回身,哀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别让务观恨你!” “就算你恨我,我也要让你休妻,我是母亲,我不能不为你的前程着想!”陆母义正词严。 “母亲当真是为了孩儿的前程?”陆游的目光充满了质疑,陆母深深一颤,不禁感到悲哀,“你还是信了唐婉那大逆不道的话,既然这样,那我们母子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今天,你若不休妻,那母亲我就不活了,要唐婉,还是要母亲,你自己做决定吧!”陆母说着就弯身拾起地上一块碗碟碎片,划向自己手腕,顿时鲜血溢出,陆游急忙扑向母亲,抢下她手里的碎碗片,用手绢包了她手腕,然后捧在脸边呜咽了起来。普天之下,有谁比他陆务观更倒霉的吗?他遇到一个绝品母亲,他能选择妻子,选择仕途,他却选择不了自己的母亲,这是上天在他一出生就对他施予的判罚,他无力反抗和挣脱。 唐婉在青碧的陪伴下回房收拾行装,看着青碧忙前忙后,她就像被人掏空了五脏六腑般,整个人呆愣愣的,整个脑袋混沌一片,无法进行任何思考,直到陆母派人送来一封休书,青碧呈到她跟前时,说了一句:“小姐,真的是三公子的笔迹,三公子好狠心哪!”唐婉只觉心头一闷,便吐出一口鲜血,青碧尖叫时,那殷红的血迹已经沾染了整个信笺。 “小姐,你吐血了,这可如何是好?”青碧哭着问。 唐婉拍了拍青碧的头,示意她不必惊慌,轻轻道:“都收拾妥当了,我们就走吧!” “可是小姐,不和三公子再见一面吗?或许是最后一面了,夫妻一场……” 唐婉摇头,“相见不如不见,缘尽于此,就快刀斩乱麻吧!” 见主仆二人还在磨叽,陆母派来的人不耐烦道:“少夫人,老夫人说了,让你和青碧今晚就离开陆府,以前唐家陪过来的嫁妆,她会打包让专车送到福州去。”唐婉想起父亲远在福州,此时此刻,无人替自己做主,不禁更感哀伤。她让青碧背了细软行囊,主仆二人没有再多做停留,径自出了陆府。站在陆府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间,回头望一眼自己生活了三年的高墙大院,唐婉的头嗡嗡作响。她使劲仰起头看白花花的日头,只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接着双眼一黑就瘫倒在地。 唐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内的摆设还算考究,雕梁画栋,画屏翠案都彰显富贵人家的做派。自己这是在哪儿?想坐起身,发现头还是昏眩得厉害,便继续昏昏而睡。迷迷糊糊间她看到两个人影在床前晃动,一个依稀是青碧,还有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她只觉似曾熟悉,又对那人的长相看不分明,只听青碧一个劲地冲他道谢,她唤他“赵公子”。赵公子,赵公子是谁?唐婉想弄清这个问题的时候,更重一层的困倦如迎头盖来的海浪一下就席卷了她的意识。 见唐婉不安地蹙了几下眉头,又沉沉睡过去,赵士程对青碧道:“若婉妹妹醒来,让她服下郎中开的药,她遇到这样沉重的打击,一时气血攻心,如果调理不好,就会落下病根的。” 青碧使劲点头,含泪看着赵士程,“公子,谢谢你这么多年还记挂着我们小姐。” 赵士程莞尔一笑,青碧这丫头倒还记得他这个邻居,偏生婉妹妹对他似乎忘得一干二净的样子。uu看书 ww.uukansh.cm 他给了青碧一个动容的笑,道:“好生照顾你家小姐,我回赵府去了。这小红楼,是我的私人驿馆,你们只管安心住着,你家小姐的病,要好生调理一段时日,等身体康复了,再做打算吧!”赵士程再情谊缱绻地望一眼床上静躺着的唐婉,心里暗自庆幸,今天幸好头脑发昏在陆府门外徘徊,不然婉妹妹突然昏倒,就无人救她了。 “赵公子,青碧有一事拜托。”青碧对着赵士程唱了一个大大的肥喏。 赵士程连忙扶起她道:“青碧,不必这样,咱们是同郡人士,我搬到山阴来,你家小姐又嫁到山阴来,实在有缘,老乡见老乡,你不必这样客气的,有事尽管说。” 青碧噙着泪道:“公子,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才大胆向你请求。老夫人让三公子休妻,三公子肯定是不情愿的,小姐和三公子那么相爱,老夫人这么做,只会让他们两个人都痛苦。赵公子如果方便,可不可以将三公子带来和我家小姐见一面,青碧不想看着一对有**就这样被棒打了鸳鸯。”青碧说着又欠下身去。 赵士程忙扶住她,道:“青碧,小生答应你就是了。” 出了小红楼,夜色已深。赵士程抬头望见天边一轮孤傲的皎月,思潮起伏,心下更隐隐作痛。他的婉妹妹怎么遇到这样不顺的事情?无故被休,婉妹妹日后该怎么抬头见人啊?弃妇,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称呼。赵士程决定去找陆游。就算没有青碧的请托,他也是要去找陆游一趟的。 第8章 月夜良宵 赵士程走到陆府门前时,皎月中天,大地一片银光迷茫。整座陆府就像浸透在水银里的深宅大院。陆门前的两头石狮子间站立着一个小人,头使劲仰着,小小的身躯在轻微地一抖一抖。赵士程认出是李悠悠。他停住脚步,轻轻唤了一声:“悠悠……”虽然声音极轻,但是在寂静的夜色里还是显得分外清晰。 李悠悠转过身来时,满脸晶莹的泪水,赵士程一震。 “你怎么了,悠悠?”赵士程快步走到李悠悠跟前,蹲下身子,握住她的双肩,上下打量她。 见是自己信赖的大哥哥,李悠悠的泪更加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她唤了一声“大哥哥……”便搂住赵士程的脖子使劲抽噎起来。 赵士程任她在怀里哭了个够,等她安静下来,他才捧起她的头,问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晚还站在这里?” 李悠悠的笑脸淌满哀伤,她回头指了指紧闭的陆府大门:“我来找爹!” “白天的时候不是找过你爹了吗?”赵士程想起陆府大院内的陆仲高,狐疑地问悠悠。 悠悠摇摇头道:“娘找过他了,可是他不认我,他还打了娘,娘回到梨香院又被李妈妈骂得好惨,娘好伤心啊!” “所以你又来找你爹?” “嗯,我来问他为什么不认我和娘?”李悠悠奶声奶气地呜咽着。赵士程心生怜悯,他一下拥悠悠入怀,心疼得紧。这高墙大院的陆府门第,看起来冠冕堂皇,却伤了这么多女子的心:李盼盼的,李悠悠的,还有他的婉妹妹的。赵士程突然决定今夜不见陆游了,等明日白天再来吧。他站起身,向李悠悠伸出手道:“夜很深了,你一定见不到你爹的,而且他不住在陆府里。” “白天的时候,他不就住在陆府里吗?”李悠悠仰着头,小脸似乎发着光。 “他是来陆府作客的。” “那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我爹?” “明天等大哥哥帮你打听到你爹的住处再带你去找你爹,好不好?现在,你应该回梨香院陪你娘去,她今天那么伤心,悠悠应该陪着她。”赵士程始终亲切地微笑着,他冲她晃了晃伸到她跟前的手。 “嗯,好吧!”李悠悠听话地把小手放入赵士程的大手中。在他们相遇的这一天,她已经许多次这样把自己的小手安心地放入赵士程的大手,才六岁的她还不知道在她长大成人后的唯一夙愿竟是能像小时候这样把自己的手安心地放入赵士程的大手。可是那时候她的大哥哥已经不能像现在这样总是轻易就把自己的手掌摊开在她面前。 “悠悠乖,大哥哥现在送你回梨香院去。”赵士程说着就携了李悠悠的小手缓缓走在月色里。今夜的天空那么湛蓝,月光那么通透,山阴城还拥有一方太平热土,夜色中行走的这一对大人小孩还能享受在彼此目光交汇时流露的会心一笑。未来会怎样?他们完全不去思考这样沉重的问题。去梨香院的一路,赵士程很快理出了头绪:明天他要去找陆游谈谈,找陆仲高谈谈,找李盼盼谈谈。他突然想他手里握着的这个小人不能再放置在梨香院那种腌臜之地了,他应该努力游说陆仲高认她。尽管有些狗拿耗子,他还是要多管闲事一回。见到李悠悠的第一眼,他便觉得和这小女孩投缘。 一路上,赵士程都和李悠悠闲话家常。李悠悠把她童年中所有能记住的美好时光都和赵士程分享了一遍。赵士程讶异地发现李盼盼虽是**女子,却是个极好的母亲,这个在梨香院里生活的孩子心灵上并无多少阴影,要不是认爹的事情让她受挫,她简直是个快乐的天使。因为赵士程总是时不时欢快地逗几句,李悠悠一路上都十分愉悦,毕竟是个孩子,早就把爹的无情、娘的委屈抛到了一边,她一步三跳地雀跃着,很快就随赵士程走到了梨香院附近。 夜晚的梨香院可谓灯红酒绿,**们站在门口花枝招展地迎来送往。赵士程怕走得近了,又被纠缠,便俯身对悠悠说:“悠悠,大哥哥在这里看着你,你自己一个人进去,行吗?” “行,我知道你怕被姨娘们纠缠,你和那些男人不一样,他们喜欢玩乐,你不喜欢,你是个好男人。”悠悠歪着脑袋,眼睛星子般明亮。 赵士程一下就开怀了,他弯起食指刮了刮李悠悠的小鼻子,笑道:“小鬼头!” “大哥哥,那我走了,你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李悠悠小大人一样交代着。 赵士程直起身子,会心地冲她点点头,然后和她挥手。 悠悠也和他挥手,然后小跑着奔向梨香院一溜的红色灯笼。快到门口时,她回过头再次向赵士程挥手,留给他一个和灯火一样粲然的笑容,便从**们身子边机灵地闪进了梨香院的大门。赵士程远远地看着,笑意不自觉一点点加深。如果不去想她的娘是个**女子,不去想她的父亲是个负心汉,这个小女孩的笑容多么明媚啊!赵士程挑挑眉,转身绕过梨香院前门,从后门走。他为的是避开前门的莺歌燕舞,梨香院后门的幽深黑暗倒给了他安全感和宁静感。 刚走到门口,便有一个黑影窜了出来,快速过了石湖小桥,急剧地奔进溶溶月色。当那身影置身在月光里,赵士程一下认出了她:李盼盼。李盼盼急速地飞奔着,从她的背影看得出来她正哭得厉害。赵士程想起李悠悠说的李盼盼今天不仅被陆仲高拒绝认女,还遭了陆仲高的打骂,看她这样凌乱伤心的奔跑,怕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这样想着,赵士程连忙追了上去。李盼盼跑得极快,赵士程追了一段路之后,便不见了她的踪影。赵士程只能凭自己判断,一路找到郊外去,但是李盼盼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盼盼一路晕头转向地跑着,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跌了多少跤,跑到精疲力竭、胸口烧灼得厉害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破庙前。李盼盼推开破败的庙门,走了进去。庙内是一尊青面狞笑的神道,身上落满灰尘,结满蛛网,在微弱的烛光和发霉的气味里,阴森可怖地瞪大铜铃般的眼睛。李盼盼绝望地跪到它跟前去。她本想祈求些什么,或者倾诉些什么,可是她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前浮现的是刚才在梨香院里头,**儿将一个年过六旬的富商推进她的房间,那老家伙满脸褶子,一口黄牙,却还嫌弃她身上的伤痕,说了许多羞辱的话。那些伤痕是今天在陆府陆仲高踢打她留下的。她虽是**女子,却心性清高,一直以来,不管**儿怎么逼迫她,她都不愿接客,只为想给她的仲高哥留个清白的身子。可是命运开了她多大的玩笑,她誓死守护的爱情在陆仲高眼里根本不名一文,在陆仲高眼里,她是个下作的卖笑女,根本没有清白可言,甚至他们的女儿在他眼里也无足轻重。想到女儿,李盼盼的心就似坠入冰窟。今晚她是为了女儿能过上丰足的日子,才答应**儿要接客,可是那个满口黄牙的老富商实在倒人胃口,她不待他爬上她的床,她就从房间里逃了出来。哪怕陆仲高负了她,她也无法将自己抛到别的男人的床下。她是**,却有着高洁的心性。此时此刻,她想起白天的时候陆仲高说的话,他说哪怕李悠悠真是他陆仲高的女儿,他也不会认她,因为她的血液里流着做**的母亲低贱卑微的血。李盼盼绝望透顶,她爱自己的女儿,她爱悠悠又怎么样?她的存在只能让悠悠背负不堪的身世。**的女儿,能有什么前程可言?李盼盼抬起头,看见破庙上空那根黝黑的横梁,飘飘悠悠悬着许多蛛网,她的泪断了线般掉下来。她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根白练。雪白的丝绢上是一抹干枯的血迹,那是她的**,她每日都把她的贞操随身携带,多么可笑,多么不值得啊。李盼盼将那根折叠成小方块的白练抖开,甩上了高高的横梁。搬了破庙里一张椅子,她站了上去,将白练打了死结,她把头搁了上去。 悠悠,我的女儿,永别了,娘亲没用,亲爱的孩子,你自求多福吧!李盼盼在心灰意冷的最后一刻想起今早在沈园里演唱的那首《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何止是陆游的写照?这也是她李盼盼的心声,奈何,她一个烟花女子,沦落风尘,要想像梅花一样堕污泥而不染,除非一死。李盼盼闭上了双眼,任泪水在面颊上被料峭的春寒焙干。她将脚上的椅子一踢,便将这一生一世的果报全全赋予那一根白练。uu看书 ww.uukanshu 破庙的角落里正和衣卧着一位老妇人,衣衫褴褛,却掩不住一身书卷气。她正沉睡着,被突如而来的响声惊醒。那声响是椅子摔到地上又撞到庙中梁柱发出的声音。老妇人蹙着眉头张开了眼睛,映入她眼帘的是破庙上空来回晃动的悬梁女人。女人一心求死,并不做任何挣扎,她像一枚落叶悬于空中,散发出急剧颓败的气息。老妇人一下清醒了意识,并吓出一身冷汗。她腾地起身,就去抱那悬梁女人的身子,可是她毕竟年迈,加上饥寒交迫,并无多少力气,女人依旧挂在庙梁上。老妇人急了,想去喊人来帮忙,可是荒郊野地,夜半三更,哪里去找救命的人。老妇人慌乱地在破庙里兜了个圈子,便搬起椅子站到椅子上,重新抱住女人的身体。她使劲将女人的身体朝上举起,才举了一下就没力气了,自己也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老妇人重新起身,重新搬起椅子,如此重复了几次,最后一次,老妇人和李盼盼一起从空中跌落。一摔到地上,老妇人顾不得自己的一把老骨头,连忙扑到李盼盼身边,拍打她的脸颊和身子,呼唤着:“小娘子,小娘子……” 李盼盼紧闭的眼睛微微启了启,又重重闭合上,嘴巴蠕动着,仿佛在说些什么。老妇人将耳朵贴了上去,只听李盼盼道:“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 老妇人一愣,问道:“你女儿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梨香院……李悠悠……”李盼盼念叨完这几个字,头往旁边一歪便气绝身亡。 第9章 才女清照 老妇人是连夜进了山阴城,见到李悠悠的时候,她已十分疲惫。老/鸨儿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风尘仆仆的老妇人,心下生疑。这位老妪虽然衣衫朴素,却气场十足,她目光如炬,背脊笔直,举手投足端庄而大气,看得出来,出生大户,且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只见老妇人伸手指了指李悠悠,对老/鸨儿道:“我要她!” 老/鸨儿一惊,忙道:“她虽然不是我花钱买来的,可是她一出生吃穿用度都是开销我这梨香院的……” 老妇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石古玩放在老/鸨儿跟前,道:“够了吧?” 老/鸨儿年轻时候就混迹烟花柳巷,迎来送往不是达官就是贵人,是个见过世面的,她一见那金石古玩就两眼发亮了,看老妇人的目光更加惊疑和敬畏。她一下抢过老妇人手里的金石古玩,将李悠悠往老妇人怀里一塞,道:“你带走她吧,不许反悔,快走吧!” “妈妈,盼盼姐不在,你把悠悠卖了,这样不好吧?”一旁的妓/女对老/鸨儿道。 老/鸨儿挥挥手,“不管她,她就是个没用的家伙,今天给她介绍了那个王员外,金山银山不会捧,还把他给得罪了,让老娘赔金赔银赔笑脸,等她回来,老娘好好跟她算账!”**儿说着就闪人。妓/女跟在她身后也出了房间。 李悠悠抬头泪光闪烁地盯着老妇人,问道:“李妈妈把我卖给你了吗?可是我还没有见到我娘亲,我不能跟你走。” “我就是带你去见你娘亲的。”老妇人微微一笑,对着李悠悠伸出她的手。李悠悠一愣,这多么像大哥哥的动作啊,大哥哥就是这样微微一笑,就把温暖的大手往她跟前一伸。于是,李悠悠不假思索就把小手放入了老妇人手里。 从山阴城再次走到郊外破庙的时候,天已破晓。东方露着鱼肚白,一轮晓月即将坠落西方,而东边启明星高悬,红日也呼之欲出。一进破庙,李悠悠就看到了直挺挺躺在地上的李盼盼,她的身上盖着老妇人的被衾。 “娘亲——”李悠悠一下扑到李盼盼身边,她哭着喊她摇她,她的娘亲就是一动也不能动,双目紧闭地躺着,李悠悠抬头哭着问老妇人,“婆婆,为什么我娘亲的身体都是僵硬的?” “因为她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老妇人平静地答,生老病死她这一生看得太多,也经历得太多了。 “娘,娘,你不要死不要死啊!”李悠悠已经发疯地摇晃母亲的身子,她哭着喊着,却再也唤不醒她的娘亲了,“娘,你为什么要死?是因为爹不要我们吗?悠悠不找爹了,娘,你不要死啊,娘,你死了,悠悠怎么办啊?” 悠悠奶声奶气的哭声让老妇人生出许多不忍与怜悯来,她移步上前,拉起悠悠,揩拭她面颊上的泪水,柔声道:“你娘亲临死前将你托付给老身,从今以后,你的亲人就是我了……” “婆婆……”泪雾迷蒙里,李悠悠看见老妇人慈祥地笑着,满头银丝让她看起来像个鹤发童颜的女仙翁,“婆婆,你是谁?你是神仙吗?” 孩子天马行空的问话令老妇人有些忍俊不禁,她的眉目间是一抹淡淡的哀伤,微微的笑容就像带雨的百合是潮湿的,“婆婆不是神仙,婆婆只是凡人,婆婆和你同姓,也姓李,从前,婆婆的父母给婆婆取了个名字叫清照,冰清玉洁,光可照人,可是现在……婆婆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易安居士……” 李悠悠半仰着头,懵懂地看着面前的这位老婆婆,她慈眉善目,却总是笑容含愁,她的话对于六岁的李悠悠来说,似懂非懂,“易安居士是什么?” “就是一直居住在易安室里不愿意出门的人。”李清照微笑着解释。 “那也可以叫做宅女啊!”李悠悠说这话的时候还伴着一声重重地抽噎。 “宅女?”李清照双眉一挑,这可真是个可爱的小孩。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当然不会知道千年以后“宅女”已经成为流行一族的称谓。 “婆婆,‘易安室’是哪里?” “等埋葬完你娘亲,婆婆就带你回‘易安室’去。” 李清照的话提醒了李悠悠,她回过头去看见地上已经死去的母亲复又伤悲起来。就在李清照带着李悠悠为李盼盼寻找坟地的时候,赵士程去了梨香院。他昨夜找不到李盼盼,便回了赵府,一早便到了梨香院。经过一夜营生,梨香院在清晨显得安静,华灯掩去,**嫖客都在酣眠之中。赵士程给通报的小厮许多银子,小厮硬是把老/鸨儿从睡梦中拽起来。老/鸨儿云鬓未齐,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赵士程跟前,她原想发火,但一看是皇帝家的亲戚赵士程赵大公子便也不敢发作,更有赵士程奉上的那锭银子,让她一下就睡意全消,起床气全无。她捧着银子,对赵士程小心陪着笑脸,“赵公子一早光临梨香院,是要妈妈我为你挑哪个姑娘?” “请问盼盼姐在吗?”赵士程毕恭毕敬地问。 老/鸨儿连忙让小厮去李盼盼的闺房喊人,可是小厮去了一会儿折回来说:“盼盼姐一夜未归。” 赵士程和老/鸨儿都有些着慌,赵士程心里更是不祥的预感横生,李盼盼该不会寻了短见吧?他忙问老/鸨儿道:“那悠悠呢?” “怎么,你也是来买那丫头的?这丫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吃香啊?我还真不该卖了她,养个十年后,准是个美人胚子摇钱树……”老/鸨儿念念有词。 赵士程蹙起了眉头,不解道:“妈妈什么意思?” “我是说昨天夜里李悠悠已经被人买走了。” 赵士程一下瞪大了眼睛,“买走?谁买走她?” “一个老妇人,虽然衣着朴素,但是出手阔绰。”老/鸨儿道。 “她花了多少钱买走悠悠?”赵士程问。 “不是银子,是一个金石古玩。” “可否一看?” 老/鸨儿让小厮取来那个金石古玩,赵士程接过一看,古玩上的金石刻字依稀出自金石家赵明诚之手,他顿时一怔:**儿说的老妇人难道是李清照?将古玩还给**儿,赵士程道:“这个古玩还请妈妈妥善珍藏,小生会派人送黄金百两来与妈妈做交换,何如?” 老/鸨儿哪有不应允的道理?她又不是附庸风雅之士,要古玩做什么?哪有百两黄金来得实惠?没想到那个六岁的小/妞居然卖出了百两黄金的高价,真是匪夷所思。 老/鸨儿将赵士程送出梨香院时,红日已经东升。赵士程心事重重。他回到赵府,先让雨墨送一百两黄金去梨香院赎古玩,再打发一队家丁在山阴城内城外搜索李盼盼和李悠悠的下落,自己吃了点东西,便去小红楼看望唐婉。唐婉还在睡觉,青碧说她已经服过药了,赵士程便备了些礼品上陆府找陆游去。到了陆府,赵士程先去拜访陆母,他说了一番陆游不去杭州任职如何不明智的讨好陆母的话,陆母十分满意,并嘱咐他去劝导陆游。赵士程一口应承,终于顺利地见到了陆游。 陆游正在书房里喝闷酒,见到赵士程,显得情绪分外低落。 “我来带你去见少夫人。”赵士程开门见山。 陆游一怔,“婉妹现在哪里?” 赵士程便把自己如何遇到唐婉的经过说了一遍,领着陆游出了陆府,一路向小红楼飞奔。 见赵士程带着陆游前来,青碧又惊又喜,早就从楼上迎了下来。陆游昨夜一宿无眠,又饮多了酒,人看起来疲惫不堪,青碧见他如此憔悴,知道是因为离婚的事情导致的,不免鼻子一酸,落着泪道:“三公子,你来了,太好了!” “婉妹呢?”陆游哑着声问,他自觉无言面对青碧。 “小姐在楼上房里,刚刚醒来,正伤心呢!” 赵士程道:“务观兄快上楼去安抚安抚少夫人吧!士程在楼下替你们把风。” “多谢赵公子。”青碧欠了欠身,便拉了陆游上楼去。 不一会儿,赵士程便听到从楼上传来的陆游与唐婉两相对泣的声音,他心下沉重,便踱步到小红楼外,日头已过正午,暖暖的,融融的,春天是越来越好了,处处一片新绿,明亮快活,不像盛夏时候的绿沉甸甸的,uu看书 仿佛知道绚烂到顶以后的日子会每况愈下似的,这春天的绿是好日子刚开始的绿,可是他的婉妹妹好日子却已经到头了。赵士程听着楼上那隐隐约约的哭声,眉头虬结,忽见雨墨的小脑袋从一片新绿里摇晃过来。他一路奔,一路挥手,嘴里喊着他家公子:“公子,公子,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什么?赵士程心里嘀咕着迎向他。 一溜烟跑到赵士程跟前,雨墨双手支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公子诶,能不能来口水?” “哦。”赵士程见他喘得急促,便转身进小红楼,却被雨墨一把拉住,“我的公子诶,你帅就帅好了,为什么还要心灵美?” 赵士程蹙着眉斜睨着机灵的雨墨,雨墨嘿嘿一笑,大喘一口气,终于直起腰来,“你还是别给我拿水了,你是我的主子啊,你拿的水我敢喝吗?不怕折寿折福啊?” “啰嗦!”赵士程简直要翻白眼了,“你刚刚说你找到了,找到什么了?” “你一早派出去的家丁都回来了,说是在城外向南五里路的山丘上发现一座新坟,木头碑上刻着盼盼姐的名字。”雨墨一口气说完,赵士程已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公子,公子,你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去那座坟看看啊!”赵士程丢了一句话,就加紧了脚步。 “公子,那么远,我先给你找匹马!”雨墨在他身后喊。 第10章 祭拜盼盼 李悠悠跪在母亲坟前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这座尖尖的新坟就是母亲年轻的生命永远的归宿了。 “走吧!”李清照握住李悠悠的小手,李悠悠便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李盼盼的坟头。一老一少在春天的山野郊外走远,她们的身影终于没入那一片嫩嫩的新绿。 马蹄声由远至近,赵士程跨着高头大马从新绿间向新坟飞奔,他的身后跟着一溜骑马的家丁,到了坟前,主仆几个纷纷下马。 “公子,你看!”雨墨指着坟前的木牌,木牌上“李盼盼之墓”五个大字让赵士程一下睁大了眼睛。只见这几个大字笔酣墨饱,春蚓秋蛇,刚柔相济,汪洋恣肆。 “公子,你怎么了?”雨墨狐疑地盯着自家公子惊疑的神情,只听他家公子喃喃道:“这多像是易安居士的书法,难道悠悠真的被易安居士带走了?” “公子,你在说什么?易安居士是谁?”雨墨好奇道。 赵士程把目光调回雨墨稚气未脱的脸上,他沉重地摇摇头,嘟哝了一句,“说了你也不懂。” “昨儿个还在沈园里唱曲呢,今儿个怎么就埋到地底下去了呢?”雨墨问他家公子。 赵士程叹口气,沉默了许久,道:“雨墨,让大家上山采点野果子来,我要拜祭一下盼盼姐。” “是,公子。”雨墨领了家丁们上山坡上摘果子去。赵士程一个人站在李盼盼坟头,心情沉重。新坟上落满圆圆的纸钱,一条白丝裹在木牌上迎风飞飘,赵士程举目望四周春意正浓,止不住心里落差,黯然神伤,蓦地想起古人的诗句来:自有春愁正断魂,不堪芳草思王孙。赵士程心下又担忧着李悠悠,只能不停宽慰自己,有李清照照顾,悠悠会很好的。家丁们已经摘了大捧的果子到了坟头,雨墨一边擦了个果子吃,一边让家丁们将果子堆到李盼盼坟前。没有祭悼的香火,赵士程只能叹口气对着李盼盼鞠了几躬,道:“盼盼姐在泉下有知,就请保佑悠悠健康长大,有朝一日,我若能再与她重逢,一定也会对她多加照看。” 祭拜完李盼盼,雨墨已牵了马来,赵士程跃身上马,握紧缰绳,一夹马肚,便飞奔而去。 “公子,等等我们。”雨墨在后面喊。家丁们鱼贯上马,急追赵士程而去。 到了山阴城内,赵士程将马交给雨墨,复又去小红楼寻唐婉。走到小红楼下,见青碧站在楼上穿廊,忧愁点点,向他挥手。赵士程半仰着头问她:“你家小姐呢?” “还和三公子哭着呢!”青碧说得凄惶。 赵士程一愣,都哭了大半天了,一条江都该哭干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好?于是他疾步进了小红楼,直奔唐婉房间。青碧已向里头唐婉和陆游夫妇通报了赵士程来访,只见不一会儿,陆游扶着唐婉,泪流满面,期期艾艾走出美人屏风。二人一齐向赵士程躬身致谢,赵士程连忙上前搀扶二人。三人一起在房内圆桌旁坐了。 陆游道:“多谢士程兄救了婉妹,医药照看,还好生收留在小红楼内。” 赵士程摆摆手,“不打紧,我这小红楼空着也是空着,刚好给少夫人住一段时间,只是事已至此,三公子和少夫人有什么打算?” 陆游与唐婉对视一眼,不禁又悲从中来。 赵士程道:“务观兄是男人,该拿个主意才是。” “我是不会放婉妹回娘家去的。”陆游一咬牙道。 “可是休书已下,表哥不让唐婉回娘家,唐婉也没有任何脸面再进陆家的门啊!”唐婉红愁绿惨,眸子上挂着未落的泪珠,衬得整张脸就像带雨梨花,看得赵士程内心一纠一纠的。 “婉妹,对不起,”陆游紧紧握住唐婉的手,心里就跟油煎儿似的,“请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会做通母亲的思想工作,母亲一定是正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我想她会同意我把你再接回陆家的。” 唐婉凄然摇头,“姑姑话已说绝,我想就算等死我唐婉,也未必能等到姑姑回心转意的那天。” “婉妹,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再争取一下。”陆游近乎哀告。 赵士程见一对有**难舍难分,便道:“这样吧,少夫人暂住我小红楼内,等务观兄做通陆老夫人思想工作,到时再来接她。若福州唐家不小心听到风声,到时,务观兄就说少夫人是在我小红楼内养病休息,唐老爷那边也是会理解的。” “多谢士程兄,也只能如此了。”陆游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唐婉,唐婉没有看他,她现今是屈做弃妇满面羞惭,便默认了陆、赵二人的办法。 陆游起身告辞,赵士程送他到小红楼下。陆游再三道谢,并说要付租金给赵士程,赵士程笑道:“我若要你那点租金,便也不会仗义救人了。”陆游想想也是,堂堂赵府,皇族后裔,富可倾城,怎么会缺这点子租金呢?于是道了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赵士程回到赵府,雨墨早就探头探脑在府门外迎他。他把他家公子拉到一边,坏笑着说:“公子,大喜啊!” 赵士程习惯性捏起拳头反敲了他额头一记,“大喜?喜从何来?” “老爷和老夫人正给你张罗亲事呢,媒人就在府里头,这回说的是王家的千金小姐……”不待雨墨说完,赵士程扭头就走,雨墨连忙去拉他,问道,“公子,你又要开溜?” 赵士程回头抿着唇看着雨墨,双目若有所思地微蹙着。 雨墨“噗嗤”一笑道:“要不,公子,你和老爷夫人坦白了吧!” “坦白什么?”赵士程疑惑地盯着他的机灵奴才。 “告诉老爷夫人你早就有心上人了啊,而且现在婉姑娘不是刚好被陆府休了吗?婉姑娘恢复单身不正好遂了公子的愿?公子刚好可以娶得美人归,虽然婉姑娘是二婚,公子如若娶她,是委屈了些哈,可是谁叫公子你喜欢她呢?而且暗恋了这么多年……”雨墨还在喋喋不休,赵士程无奈地摇摇头,径自走掉。雨墨看着他家公子风度翩翩的背影,“嘿嘿”地摸摸头笑了。 赵士程为了避开媒人,又无聊地到街上溜达去。他去市集给唐婉买了许多吃穿物什,让店铺老板直接遣伙计送到小红楼去。看看日头已偏西,估摸着媒人等不到他,该离开陆府了,便准备回家。正闷头走着,见街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身素服跪在地上,身前竖一块牌子,上头写着“卖身葬父”。那女孩一张圆圆的脸蛋,生得眉清目秀,气质温婉,却因为通身披麻戴孝,衬得整个人凄凄惨惨,苍白无助。赵士程正想上前,早有一个半老徐娘抢先一步,赵士程认出她来,不是梨香院的**李妈妈吗?只听李妈妈跟身旁的丫头说道:“哟,这小姑娘长得倒和那悠悠有几分相似呢!” “可不是?”丫头应和着,“只怕长大了,比那李悠悠有过之无不及。” “卖了悠悠啊,我心里疼,多好的一棵摇钱树苗苗,但要是买了这小姑娘,那我就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李妈妈脸上流露得意的笑容。她连忙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欲往小姑娘身前丢去,说时迟那时快,赵士程上前一步接住了那锭银子。李妈妈抬眼见是赵士程,便满面堆笑道:“哟,大水又冲龙王庙,怎么,赵公子看上这小丫头了?” 赵士程将银子还给李妈妈,恭敬施了一礼道:“妈妈真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之人,不知可否成人之美?” 李妈妈接了那银子,悻悻然道:“赵公子呢,是皇帝家的亲戚,我一个**的**儿怎好与你生抢东西?这丫头养大了,给赵公子做个小妾,还是够姿色的。”说着,屁股一扭,扔下一记白眼,领着丫头径自去了。 赵士程回身看跪在地上的小女孩,眉眼间倒真有李悠悠几分神韵,他道:“小姑娘,你还是跟我回府吧,虽然要做个端茶送水的小丫头,但总比被李妈妈带回梨香院强,况还能一日三餐温饱,不至流落了街头。” 小女孩没有抬眼看赵士程,只是怯生生给赵士程磕了个响头。赵士程顿时心里不忍,他扶起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温,名字叫圆仪,温婉圆通,端庄淑仪之意。” 赵士程听小女孩工工整整说出自己的姓名,不禁心下生疑,看书ww.ukshu 这倒奇了,温圆仪,不像是粗俗人家能取出来的名字,便问道:“你认识字?” 温圆仪轻轻点头,始终没有抬眼看赵士程,“娘亲教我识得过几个字。” “你只说卖身葬父,那你娘亲呢?”赵士程问。 温圆仪不答,只是兀自垂头。赵士程只好道:“你爹爹现在何处?你快带哥哥去吧!” 温圆仪向赵士程做了万福,便转身在前头走。赵士程边跟着她走在后头,边打量她的身量举止,这小女孩越看越像是出自大户人家,举手投足都斯文有礼,真正应了她的名字:温婉圆通,端庄淑仪。随着她绕了几个巷子,赵士程终于走进了一间简陋的临街小屋。小屋陈旧破败,阴晦霉朽。赵士程不禁掩了鼻子,温圆仪回身满含歉意看着他,赵士程不好意思笑了笑,道:“没事,一点儿都不臭,你还是先带我进去看你爹爹吧!” 温圆仪抿了唇,小脸崩得严肃,转身走进了破陋屋子。赵士程跟了进去,便看见躺在地上草席上的一个中年男子,一股尸臭更严重地刺鼻扑来。赵士程一下蹙起了眉头,看那男子,一定是死去多时,脸上已经现出尸斑 ,赵士程正要开口文化,不料温圆仪已经跪在地上,郑重向他磕了响头,道:“请公子替圆仪葬父,今生今世,圆仪当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报答公子的大恩。” 赵士程看着地上这个过早就愁锁双眉的女孩子,幽幽叹了口气。 第11章 圆仪葬父 赵士程回到赵府,打发了雨墨去操办温父的后事。买棺入殓,选坟做法,一直弄了几日。温圆仪一直跟着雨墨,直到父亲的后事完毕,才由雨墨领着回到赵府。一日,赵夫人正在园子里的湖边水榭赏花,皇帝从临安赏了两盆初夏新荷,宫里的罗公公承了皇命刻不容缓地送到山阴来。赵老爷在府内贵宾厅安排了宴席招待宫里来客,赵夫人是女眷便没有出席,优哉游哉在水榭里欣赏那两盆新荷。那两盆新荷含苞欲放,鲜嫩欲滴,赵夫人和丫头正品头论足着,忽见园子假山后走出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手托放着银耳莲子羹的木盘,行为举止倒是乖巧守分,只是一身素复,头发上还夹了朵白色纸花。赵夫人蹙了眉头,对身边的丫头说道:“那小丫头以前怎么从没见过?怎么一身晦气打扮?” 丫头明月欠了欠身道:“是公子带回来的。” “士程带回来的,你去把她领过来我瞅瞅。”赵夫人道。 明月离了水榭,远远地朝温圆仪喊了声:“温丫头,过来,老夫人找你。” 温圆仪止了步子,抬头往湖边水榭的方向看,见是老夫人身边的首席大丫鬟明月,便小心托了托盘向湖边水榭走去。她走得飞疾,却还是憋着劲稳稳托着托盘,尽管小手已经发酸。走到明月跟前,她乖巧地欠了欠身,“明月姐姐好。” 明月早接了她的托盘,“这银耳莲子羹你是要送去哪里?” “公子吩咐送到老夫人房里。”温圆仪恭敬地答,始终低垂着眉眼。 “老夫人不在房里,在这里赏花呢!”明月拉了她走进水榭。温圆仪见老夫人正拿眼打量她,先行了大礼,甜声道:“拜见老夫人。” “嗯,起吧!”赵夫人审视着面前这个秀丽温婉的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温圆仪,温婉圆通,端庄淑仪。” 赵夫人暗自吃惊,看着温圆仪的目光更加深沉,心里暗忖这女娃子只怕来历不小,便试探道:“圆仪啊,看你冰雪聪明,你来看看朋友送来的这两盆荷花可好?” 温圆仪欠了欠身,并不挪动步子,只是拿目光轻轻瞟了瞟桌上那两盆极清丽的荷花,道:“这是上好的新荷,应是来自的杭州的朋友送的吧?” 赵夫人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温圆仪婉婉道来:“相传王母娘娘身边的侍女玉姬看见人间的人都成双成对,男耕女织,十分羡慕,因此动了凡心,偷出天宫,来到杭州的西子湖畔。西湖秀丽的风光使玉姬流连忘返,王母娘娘知道后用莲花宝座将玉姬打入湖中淤泥,永世不得再登南天。从此,天宫少了一位美貌侍女,而人间却多了一种玉肌水灵的鲜花。所以纵观各地荷花,原属杭州最好,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而老夫人朋友送的这两盆新荷论成色、花质皆属上品,除了杭州,别的产地产不出这样纯正的花种,而且恐怕……” “恐怕什么?”见温圆仪突然断了话头,老夫人赶紧追问。 “恐怕这两盆荷花还是贡品呢,老夫人能得到这两盆上好新荷,实在是福分非浅。” 一席话几乎让老夫人和明月跌破下巴。明月道:“温丫头,你怎么……” 赵老夫人拉了拉明月,明月将未出口的话又全都咽了下去。老夫人再看温圆仪的目光充满了惊艳,她含笑道:“听下人们说你是公子带进府内的?” “是,公子为圆仪操办了父亲后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圆仪今生今世当为奴为婢报答公子,今生报答不完,就下辈子结草衔环相报。” 赵老夫人笑了起来,“小小年纪,倒是知恩图报。你现在府内哪个老妈子手头底下当差?” “圆仪暂时在厨房打下手,没有跟专门的管事。” “得,你原是公子带进府的,就去公子身边伺候着吧,只是一点,你身上这素服白衣的,晦气,要换了。公子既然对你有恩,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从今以后,你心里眼里只能有公子一人,把公子照顾好来,前尘往事尽数忘了吧!”说着,老夫人又转向明月,“吩咐张妈去城内裁缝店给圆仪做几身新衣裳。” “是,老夫人。”明月应承。圆仪也向老夫人道了谢,便行礼退出了湖边水榭。望着她的背影,明月道:“老夫人,为什么突然将她拨给公子?她还这么小,照顾公子只怕不周到吧?” 赵老夫人神秘一笑,“别看她小,两盆新荷便能高谈阔论,只怕是明珠暗投的落难千金啊。放在士程身边,只想等她长大以后,还能收在士程房里做个贴己的人。” “夫人,公子的正妻都还没着落呢,你倒是给他张罗好小妾了。”明月说着,和老夫人对视一眼,朗声笑起来。笑声在园子上空飘得特欢畅。同是高墙大院的赵府,比起陆府来实在欢畅明快得多。 唐婉在小红楼一住,就是春去夏来。赵士程隔三差五就到小红楼看她,送衣送食送生活用品,而陆游却不能常去。唐婉理解他要在陆母跟前周旋,所以每次见面不但没有责怪,还反而殷勤亲昵,强撑病体,强颜欢笑。唐婉的善解人意,令陆游更加自责。他在陆母跟前说尽了好话,奈何陆母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怎么着都做不通思想工作。而陆母对儿子的不知悔改也感到厌烦,她寻思着唐婉应该早就回福州去了,为什么唐家那边风平浪静,一点兴师问罪的势头都没有,这不像她弟弟唐诚的做派,莫不是陆游背着她搞了什么猫腻?于是陆母留了心眼,陆游再出陆府时,就派了人一路尾随到小红楼去。 见小红楼的楼上回廊站着青碧,陆母派去的人立即回了陆府像陆母通风报信去,而小红楼内的陆游与唐婉却丝毫不知情,一味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悲喜交集里。 “三公子来了,就太好了,小姐就能吃得下药了。”青碧道。 陆游看着坐在窗前的唐婉,面颊清瘦,形容憔悴,心痛如绞,不禁愁锁双眉,自责道:“婉妹,你受苦了。” 唐婉抿着没有血色的唇,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陆游从青碧手里接了药碗,用汤匙舀了,吹了吹热气,送到唐婉唇边,“怎么能不吃药呢?不吃药,病就越发难好了。” “何止是药,连饭也食不下咽。”青碧在一旁红愁绿惨。 “青碧……”唐婉看了青碧一眼,阻止她说下去,便抿了一口陆游喂来的药汤。 “你要是再不把身子养好,就算到时候老夫人同意你回到陆府去,只怕你自己都没有命回去了。”青碧嘴巴一撇,鼻子一酸,就落下泪来。 一言道出,颇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味。唐婉又无心喝药了,她推开药碗,把身子斜倚到窗子上,一团愁云惨雾锁着整个人。陆游站起了身子,哀哀地退后几步。青碧见二人有话要倾诉,便悄悄退出了房间。青碧一走,唐婉就回头定定地看着陆游,多日不见,她的表哥也憔悴了,意气风发不再,神采黯然,两行清泪幽幽滚淌在面颊上,托出两条晶莹的水路。陆游的心一揪,就“噗通”跪在了唐婉跟前。唐婉唬得上前拉他,“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陆游一下将头埋进唐婉怀中,uu看书 .uukashu呜咽起来。唐婉抱着陆游的头木头一样立着,无声地垂泪。 “我做不通母亲的思想工作,我该怎么办?婉妹,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许久,陆游仰起头来,看着唐婉,唐婉的身后是一窗绚烂天光,她的脸在背光区,看不见任何表情。只听她说道:“表哥,要不,就让我回福州去吧!” “不!”陆游搭着唐婉的手缓缓站起身,“我虽写了休书,却是母亲逼迫,非我本愿,你唐婉生是我陆游的人,死是我陆游的鬼,我们夫妻永远都不分离。”陆游信誓旦旦,唐婉再也忍不住,投进他的怀抱,二人相拥而泣。 “婉妹,我决定好了,母亲不容你,我和你一起远走高飞!”陆游放开唐婉,目光雪亮。那目光中灼烈的热情多少感染了唐婉,她欣慰地点了点头。 “我这就回家收拾行装去。”说走就走,陆游决定果断。 “那姑姑跟前,你要怎么说?”唐婉担心陆母不允,若陆游要去福州,不摆着是要和她团圆的吗? “福州府尹殷勤相邀,男儿报国,不得不去,不能不去。”陆游主意已定,这回一定不让母亲牵绊了自己。仕途,婚姻,都绝不!他嘱咐唐婉道:“三日后,我来小红楼找你,婉妹收拾好行装等我。”二人依依不舍话别。陆游不知道此一别,二人的人生就此分道扬镳,再不可能有交集,陆游也不知道他前脚一走,陆母后脚就光临小红楼。 第12章 红楼藏娇 青碧一见陆母,心就往地底下沉去。 “还不去请婉姑出来。”陆母冷面如霜,眼眸阴寒。她的务观竟然背着她金屋藏娇,真是没有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青碧先给老夫人上茶。”青碧想到自己小姐还想回陆府的门,便低声下气地向陆母行礼,不料陆母哪里把她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并不给她好脸色,径自上厅前的大位上坐了,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完全忘记这是赵府的私人馆驿,不是在陆府。 青碧心下涌起不祥的预感,又不好忤逆了陆母,便上楼去请唐婉。唐婉怯生生下了楼来,见到陆母,想起与陆游约定好的私奔一举,心里更是没了底气。她侧着身,向陆母行礼,“侄女唐婉拜见姑姑。” 陆母瞥了她一眼,颇看不惯她一副弱柳扶风的娇柔之态,但面上倒是出奇地流露了一丝笑意,“婉姑,近来可好?” 陆母那微微一笑,十分瘆人,唐婉心里不由地渗了汗,颤声道:“还好。” “还好就好,”陆母起身走到唐婉跟前,极其温柔地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道,“这段日子,姑姑我也想了又想,你和务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是我内侄女儿,长大后,唐陆两家联姻,亲上加亲,姑姑也不应做出太过绝情的举动来,毕竟早先逃难,蒙你爹爹殷勤照顾,于情于理于道义,我都不应该把你赶出陆府的。” 陆母一番话说得委婉,唐婉有些听不懂猜不透,而青碧早就“噗通”跪在了地上,“请老夫人让小姐回陆府吧!” “回陆府不是不可以,但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陆母高深莫测一笑,复又坐回到椅子上。 “小姐,不管什么条件,只要能回陆府,和三公子破镜重圆,你就都依了老夫人吧!”青碧跪在地上拉着她家小姐催促。 唐婉看着青碧殷切的眼神,一咬牙问陆母道:“什么条件,姑姑请说。” “我仔细思量过了,你曾经说过务观生性耿直,去杭州任职,容易得罪秦丞相,招来杀身之祸,这话很有道理。好男儿不愁报国无门,既然福州府尹诚心相邀务观,共商保国良策,我这个做母亲的哪有不应允的道理?只是,婉姑你不能相随!” 唐婉一愣,这陆母就像未卜先知似的,想陆游刚和她商量了共赴福州的事,她怎么一下就知道了?推算时间,陆游应该还没来得及和她碰面摊牌才是。她还没来得及表态,青碧已经急急问陆母道:“老夫人不是说愿意让小姐回到陆府的吗?” “对啊,你家小姐若是想重回陆府,就不能随务观共赴福州,这就是你家小姐回陆府的条件。”陆母唇角一拉,笑容立刻阴险起来。 “姑姑,我还是不懂,请姑姑明示。”唐婉静静道。 “这几个月,务观是茶饭不香,形容憔悴,我也不想一直把他困在山阴,倒不如放他去福州。那圈养的家禽到底不如放养的牲畜活蹦乱跳,好男儿志在四方,就算务观自己不提出来,我也打定主意要让他去福州了,只是,婉姑,你知道务观一旦和你在一起就**山水,不思进取,他已经二十了,再荒诞下去,仕途就要被耽搁了。婉姑,你也知道唐陆两家世代为官,上门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你的爷爷是宰相,务观的爷爷是尚书,书香门第不能到陆游这一辈就断了,所以为了务观的前程着想,福州,你就不要同去了吧!你若答应,我也就不追究你和务观二人藕断丝连、红楼藏娇的事了。” “是不是只要我们家小姐不同三公子去福州,老夫人就会同意小姐重回陆府?”青碧最关心的是这件事。 “不错,但要等三年。” “三年?”唐婉和青碧异口同声。 “三年之后,务观福州任满归来,就是婉姑重回陆门之时。我会找赵大官人租下这间小红楼,婉姑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夫妻之情有一生一世可以话叙,婉姑你不会急在这三年时间吧?”陆母继续微笑着。 对于她的话,她的笑容,唐婉是将信将疑,“姑姑说话算数吗?” 陆母从鼻子冷哼了一声,问唐婉道:“你和务观结婚三载,还不知道在陆府的高墙大院内,谁是管事的人?谁是说话作数的那个人?” “当然是姑姑。”唐婉踟蹰。 “这就对了,青碧,还不去取笔墨纸砚来。”陆母朗声道。 “取笔墨纸砚做什么?”青碧不解。 “请你家小姐给三公子修书一封,将刚才咱们达成的协议写下来,我好带回去给务观看啊,让他好安心地去福州。” 青碧喜出望外,急忙起身,揉着跪疼了的膝盖,跌跌撞撞去取文房四宝去。取来文房四宝放在桌案上,青碧欢畅地对着砚台磨墨。唐婉接过青碧递过来的毛笔,在砚台上蘸饱了墨汁,心潮起伏着对着摊开的信笺挥毫。唐婉是极有才情的女子,一封信写得发乎于情,自己的眼眸也微微浮起了泪雾,碍于陆母在场,她使劲克制着,终于将眼泪逼了回去。一气呵成,单方面与陆游定了三年之约。陆母拿了信,心满意足离了小红楼,径自回陆府去。陆游早在府内恭候她多时了。 见到母亲,陆游还未开口,母亲先已递过来一封信笺。陆游疑疑惑惑,拆了阅示,竟是唐婉的亲笔书信。看完信,他蹙着眉头,又惊又喜,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母亲,你真的答应让我和婉妹重修旧好?”陆游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 “嗯,母亲还会骗你不成?”见陆游展露许久都未展露的笑颜,陆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可怜天下慈母心。 “可是,为什么不让婉妹现在就回陆府,而要等到三年之后呢?”陆游不解。 “务观,”陆母显得伤感,“你知道母亲虽然有儿子三人,但是从小到大最疼最钟爱的就是务观你,母亲哪里舍得你去福州那么远的地方?三年见不到我儿的面,母亲都不知道这三年自己该怎么捱过?”陆母说着,落了几颗凄惶的泪。陆游顿时心生不忍,他上前扶着母亲坐到椅子上,给母亲递了一杯茶,“母亲,是孩儿不孝。” “你胸怀大志,爱国爱家,母亲深为你自豪和高兴,只是恐你被儿女私情消磨了凌云壮志。另,母亲更害怕你在福州三年之后有了更好的去处,又不回来看母亲了。” “母亲,孩儿不会。” “母亲只是担忧和害怕,所以母亲用唐婉牵绊你,你若还想要这段婚姻,还想让婉姑进我们陆家的门,三年之后,你一定会回到山阴,一定会回到母亲身边的。”陆母紧紧攥着务观的手,生怕他此刻就飞了再也不回来。 “孩儿答应你就是。三年之后一定回到母亲身边,那时候和母亲、婉妹团聚。” 见陆游这样说,陆母安了心,她擦干眼泪道:“你去收拾行装吧!明日便启程去福州,已经耽搁数月了,再晚去,福州府该把那好位置让给别人了。” 母亲破涕为笑,陆游也心情愉悦地起身,他对着陆母深深一揖,道:“母亲,孩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明日就要离家,母亲什么都依你。”陆母目光温柔。 “孩儿想晚上去小红楼和婉妹话个别。” 陆母的笑容立马隐去,uu看书 ukanshuom心想陆游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孩子,顺藤就准备摸瓜,她严肃道:“这桩不允,你们的约定是三年后见面,不能自己先坏了约定,要知道母亲已经让步到底线了。” 见母亲这样说,陆游只好道:“孩儿遵命就是,只是,婉妹写了一封信来,孩儿理当给她回一封信去。还请母亲代为转交。” “这个可以。你快去写吧!写完让丫头送过来就是,母亲乏了,要去歇歇。”陆母起身回房去。站在窗前见陆游沿着园子小径走回自己房间去,她不禁得意地笑起来。三年之约,不过是她使的一个计策罢了。你们能阳奉阴违,暗度陈仓,她便也能上屋抽梯,棒打鸳鸯。 入夜,丫鬟送来陆游写给唐婉的信,陆母拆开一看,见上面笔走龙蛇,写了十六个字:天各一方,务请珍重;破镜重圆,待我三年。陆母嘴角一扯,扯出一抹冷笑来,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将那个“三”字加了几笔,于是唐婉见到的陆游的信便是这样的十六个字:天各一方,务请珍重;破镜重圆,待我百年。 将那封信捏在手里,唐婉的脸色急剧晦暗,整个人像着了魔般微微发抖。青碧惊急地抓住她家小姐摇摇欲坠的身子,却发现她手脚冰凉,蓦地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来,殷红的血迹瞬间湮没了那十六个字:天各一方,务请珍重;破镜重圆,待我百年。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青碧哭着将唐婉扶到床上去,便一个人摸着月色去赵府寻赵士程。 第13章 养大为妾 赵士程正在书房作画,温圆仪端了一盘莲子银耳羹进来。她身上穿了一条粉色罗裙,很衬她的白皙肤色。赵士程抬头看她,今夜的小圆仪表情奇怪,行动更是小心翼翼,仿佛忍着什么似的。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赵士程问。 “没,没有。”温圆仪将银耳莲子羹放到案头,就转身退下。赵士程盯着她的背影上下打量,终于发现了异样,他喊住她:“圆仪……” 温圆仪转过身来看着她的主子,只见赵士程大步走到她跟前,将她往椅子上一放,便提起她的脚,脱了绣花鞋子,一只缠足就呈现在他面前。 “很疼,对不对?是谁要你缠足的啊?”赵士程蹙着眉头问。缠足从北宋到南宋已经大肆盛行,本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女子为了取悦男子,男子为了赏心悦目,于是便有了缠足这样不人道的现象发生,只为了三寸金莲将来能花枝招展,但是圆仪还是个孩子,看着那刚刚缠上的小脚还没长完全就要畸形,赵士程满心不忍,他抬眼问圆仪,“是老夫人要你缠足的,对不对?” 圆仪点头,静静地,隐忍着脚上传来的疼痛,道:“夫人说现在疼一点没事,长大以后就有一双漂亮的玉足,可以讨公子喜欢。” “晕哪,娘这是搞什么?不要缠足啦,你不用三寸金莲,公子也会喜欢你的。”赵士程说的“喜欢”其实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他本就是个心性宽厚的人,圆仪又是他自己领进府来的,更兼悠悠失踪,圆仪和悠悠又年龄相若,他更是把对悠悠的喜爱之情移情到圆仪身上。而圆仪虽然小,却通透早熟,对于老夫人将她放到赵士程房里的用意约摸能知道,再加上明月几个大丫头交谈时的话外之音,她幼小的心里早就对自己的前程担负了沉重的压力。几年以后,她一成年,就是这赵府内的一个小妾了。关于妾,圆仪心里是有阴影的,从小到大,她看过很多关于妾的悲惨生活。想到此处不由心生惶恐,忽而想起赵老夫人的话来:“公子既然对你有恩,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从今以后,你心里眼里只能有公子一人,把公子照顾好来,前尘往事尽数忘了吧!” “圆仪,你怎么了?真的很疼吗?”赵士程盯着圆仪惨白的小脸,心里更不忍了,他哪里揣度得出小女孩的心思,他只以为她面无血色是缠足疼的。于是他快速解了圆仪脚上的布条,给这一双小脚小心地穿上鞋子,然后柔声问,“好些了没,小丫头?” 圆仪盯着眼前英俊帅气又温柔贴心的赵士程,心里是满满的温暖。“公子,谢谢你,只是老夫人那边……”在这豪门府邸,她只想平安度日,不想开罪任何人,她不想再过和父亲漂泊无定的日子,她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孩,饥不饱餐的生活令她心有余悸。 “娘那边,我去说,你是我屋里的人,你的事情我做主!”赵士程笑着摸摸圆仪的头,拉了她的小手走到书案前,道:“来看看公子今天做的画。” 圆仪的目光落在书案的那幅画上,赵士程是个才子,文章写得好,书法好,没想到画也画得好。画面上一片田园风光,茅屋竹舍前站着一老一少,老妇人鹤发童颜,神情自若,小女孩天真可爱,一脸笑容。 “她们是谁?”圆仪问。 赵士程抿唇而笑,这画上的内容是他的美好祝福与希冀,他希望失去音讯的李悠悠离开梨香院这种腌臜之地之后,真的是如他猜测的那样跟着李清照学书习文,过云淡风轻的田园生活。那样,他悬着的一颗心也好安下来。“画面上这个老婆婆呢,她可厉害了,是位大才女,改天公子我找点她的诗词给你读。” “可是,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圆仪轻轻地问。 赵士程玩味地看了她一眼,道:“虽然你比这画面上的小女孩年龄大不了多少,但是你俩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她有时候看起来很执拗,但有时候又很勇敢……”赵士程的眼前浮现出夜半时悠悠站在陆府门前的样子,夜深人静,她一个小丫头居然敢独自夜行,嘴边便不自觉流露了笑意。 圆仪毕恭毕敬地站在书案边,聆听她家公子的训示,静静地隐忍地问道:“那公子眼中,圆仪是什么样子的?” 赵士程侧头瞥一眼温圆仪小大人一样逆来顺受的架势,笑意更深了,“你啊,太懂事,太温婉,太早熟了。如果悠悠没有离开山阴的话,我倒是会把她带进府和你作伴呢!” 到时候老夫人也会把她收在公子房内,只等一长大,就给公子你做小妾。温圆仪在心里想,却并不敢说出来。她只是乖巧地低着头,双手扣着放在胸前,一副知书识礼地得体模样。 赵士程道:“圆仪,在公子跟前你不必这样拘谨的,有时候你越是想谨小慎微,就越是容易出差池。而且,你还不过是个孩子,就要表现出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不必这样过早地进入大人的世界。” 赵士程是好意,而圆仪心里却格外悲怆,这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公子,你怎么懂我为什么会过早就进入大人的世界,是生活的逼迫,自懂事起就遭遇了生活的种种变故,从富家小姐到落难千金,她看尽人间世情冷暖,哪里还能像普通孩童可以不知所谓地单纯天真? 见温圆仪沉默着,赵士程觉得寡淡无味,这温圆仪就像一块木头,虽然美,却冷冰冰的,毫无生趣可言,此时此刻,与他站在一起的,若是李悠悠,那么他们这番谈话该会多么活泼有趣,她会一口一个“大哥哥”叫得欢畅。 “圆仪,你读过书吗?”赵士程转换了话题。 “爹爹在时略教我识得几个字。”圆仪道。 “这样啊,以后公子教你认字吧,你跟在我身边,也好感染些书香之气,”赵士程自顾自笑着,“都没听你好好说一说你的过往,有空时你和我说说吧!” 温圆仪一愣,沉默了许久道:“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盯着她一副忍辱负重的小脸,赵士程自嘲地撇撇嘴,“也是,前朝有诗说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我们不提往事,去赏月吧!”赵士程拉了温圆仪走出房间,来到回廊上。站在回廊上,看见墨蓝的天幕中,一弯细瘦的月,像女人的眉毛,勾了金色的粉。 “月色并不好哈!”赵士程心里一怔,他想起与李悠悠在陆府门外看见的那轮饱满皓皎的圆月,今夜的月色相较起来,实在差强人意。正悻悻然着,雨墨从花园小径急急跑过来,叫道:“公子,公子!” “什么事,这样大呼小叫的?入夜了,也不怕吵着府内的人?”赵士程责怪道。 “公子哎,这府里上下就你这个主子最大,老爷夫人都宠你,我没吵着你就好,还能吵着谁?”雨墨跺着脚,嬉皮笑脸的。 “啰嗦!什么事啊?”赵士程不耐。 “青碧在府门外候着你呢!” “青碧?”赵士程顿时一惊,只怕是小红楼内又出了什么动静,于是他急急跟了雨墨向府门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没入花园的灯影里,温圆仪其实稚气未脱的小脸更加沉重。公子是她将来的依靠,看得出来,公子宅心仁厚,只是她跟了他不过是个小妾,就是不知道公子要娶的正房是什么样的女人,那才是关系她前程的重要角色。若是个善妒的女人,那只怕她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温圆仪心事重重地回到书房,见桌案上的莲子银耳羹赵士程还未动过,她便收拾了,正转身要离开,目光再次落在画上的小女孩脸上。公子笔下的小女孩笑靥如花,天真无邪,那笑容令整幅黑白墨宝都光亮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可以笑得这么灿烂?”温圆仪喃喃在心里问着,目光忧伤。 赵士程已携了雨墨,在府门口和青碧会合。三人简短交谈后,赵士程便让雨墨去请郎中,自己和青碧同骑一匹马向小红楼奔去。今夜月色不明,掌着灯的小红楼就像黑夜里一幅流光溢彩的画,uu看书 w.uukansh.cm十分美观。赵士程无心赏景,下了马就“蹬蹬蹬”跑上楼。房内青碧点了许多灯,到处亮堂堂的,唐婉就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唇角依稀挂着一抹血迹,她的手上紧紧抓着一封信笺。赵士程取下那封信笺,摊开看了,只见殷红的血迹渗在信笺的纹理里,字迹虽然被晕湿变得模糊,但还依稀可辨:天各一方,务请珍重;破镜重圆,待我百年。那个“百”字有重笔的痕迹,明显是被人改动了。赵士程的眉头蹙成大大的结。 青碧已上了楼来,将白天陆老夫人来小红楼与她家小姐达成三年之约的事情尽数和赵士程说了一遍,赵士程道:“只怕你家小姐是上了老夫人的当了,我明日一早就去陆府找三公子。” 过了一会子,雨墨也领着郎中到来。把了脉之后起身对赵士程施了一礼道:“恭喜公子,少夫人有喜了!” “啊?”房内三人异口同声。 郎中已经开了安胎疗养的方子。赵士程让雨墨随了郎中去抓药,这一夜他就留在小红楼,等雨墨抓药回来,就让青碧熬去。一直捣腾到大半夜,喊唐婉醒来,喝了药,见她昏昏沉沉,赵士程没再和她说话,复又让她睡去,自己则和雨墨到隔壁房间睡了。这一夜,赵士程失眠了,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他要怎么样才能帮到他的婉妹妹?他不是救世主,可是婉妹妹的事,他不能不管。婉妹妹是他少年时代就烙于心上不曾丢弃的印记,他无法从心房里赶走她,那么只有义无反顾、不顾一切地帮助她。 第14章 婆媳翻脸 次日一早,赵士程就去了陆府寻找陆游,却被告知陆游已经动身去了福州。站在陆府门外正发愣着,陆老夫人遣了人来请他进去。见到陆母,赵士程因未和唐婉商量过,所以便没提起唐婉怀孕的事情,陆老夫人倒是先提起唐婉来。她道:“这三个月来,我那侄女儿在赵大官人的私人馆驿多有打搅,还请赵大官人见谅。”说着便让奴仆去取了白银二百两给赵士程说是当做房租。 赵士程并没有接下那银子,回了陆母道:“士程收留少夫人,只为看在务观兄的面子,将小红楼借与他们夫妻二人休闲用,最近看少夫人身体微恙,气色欠佳,而听闻务观兄已经去福州府报道,老夫人是不是该把少夫人接回府上调养为好?”赵士程尽力说得委婉,希望通过自己的能力游说陆母将唐婉接回陆府。 陆母阴鸷一笑,道:“婉姑已和务观没有任何关系了,赵大官人不知道她已经被陆家休了吗?这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所以从今往后赵大官人若还是要发善心收留唐婉,那老身是绝不会再付任何房租的。” 赵士程正要继续同陆母说些什么,却见家丁来报:“老夫人,老爷带着唐家亲家公从杭州回来了。”话音刚落,便见陆老爷和唐婉的父亲唐诚携手走了进来,陆老爷着少师文官服,而唐老爷则身穿副统制武官服,一样地八面张罗,好不威风。 见到丈夫和自己的弟弟一同前来,陆母不免有些心虚,她站起身迎上前去,“老爷,你怎么和我弟一起回来啊?” “舅弟从福州调往杭州任副统制,刚好与我相遇,我便强邀了他来山阴看望婉姑和务观,夫人,你快快把他们小夫妻叫来。”陆老爷满面春风,陆夫人一下着了慌,但她很快调试好面色,大大方方地做回椅子上。 唐陆二人互视了一眼。唐诚道:“姐姐,唐婉和陆游呢?” “他们不在这里。”陆母好大的做派,目不斜视,并不看她的弟弟。 唐诚一愣,复又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务观去了福州。” “去福州啊,好好好,本来就是我邀他去福州的,福州府尹知道务观人品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所以给他留了个好位置,他虽然在杭州谋不到职,但是去了福州啊,前程仕途就全都有着落了。”唐诚笑着对陆老爷说,陆老爷点头赞许,而陆母却不咸不淡,微闭着眼睛。 陆老爷看自己的妻子对唐诚表现冷淡,颇过意不去,替唐诚问道:“那婉姑呢,是不是跟务观去福州了?” “婉姑啊?弟弟此番来,刚好可以去这位赵大官人的小红楼把婉姑接回娘家去了。”陆母淡淡说着,扯出一抹冷笑来。 唐诚心下生疑,问他姐姐道:“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你女儿唐婉已是我陆家下堂之妇。”陆母说完起身,拂袖离去,留下唐诚和陆老爷面面相觑,如坠雾里。 唐婉见到她父亲的时候,日头已经晌午,热辣辣的午后沉闷得令人焦躁。她正斜倚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半梦半醒,脑子里全都是青碧告诉她的那个霹雳的消息:她怀孕了。两个月的身孕预示着这个孩子是在小红楼怀上的,好可笑,她或许是与那陆府的高墙大院犯冲,做了近三年陆家媳妇她怀不了身孕遭到陆母嫌弃,一出了陆府,她竟然怀孕了。而这个孩子是个没名没分的主儿,因为她已经被休了。隐隐约约间,唐婉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竟然看到自己的父亲。英烈威武的父亲就立在自己跟前,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在做梦。藏身小红楼的日子,她一直提议要找父亲来替自己做主,我陆游一再劝阻,才打消她的念头。陆游说父亲唐诚是个生性刚烈的人,如果知道她在陆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一定会找陆母理论,到时候三言两语不合,肯定撕破脸,那么他们夫妻就再难有复合之日了。 “女儿,你受苦了!”见唐婉神思恍惚,形容憔悴,整个人都消瘦得不成样子,唐诚的心顿时就疼了,他的女儿未出阁时是那样珠圆玉润、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如今却是这样鲜花遭霜打似的惨不忍睹,而这个折磨女儿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的姐姐!亲姐姐!唐诚的怒火噌噌地往头上冒去,他从腰间拔出佩剑就往楼下冲去。 唐婉顿时回神,知道不是梦境,的确是父亲。一旁的青碧红着眼圈对她说:“小姐,老爷什么都知道了!”唐婉一惊,立时起身,抖抖索索追下楼去,“爹爹,爹爹……”唐婉去追唐诚,青碧又去追唐婉。她家小姐现在怀了身孕,陆老夫人有可能会看在这个孩子份上回心转意,让她家小姐和三公子复婚,所以她生怕她家小姐肚子里的孩子会有什么闪失。 追到楼下时,看见陆夫人和陆老爷正从门外进来,二人脸色都十分难看。陆老爷见唐诚手里挥着剑,怒气冲天的架势,赶忙迎上前,将他拉到一边,好言安抚道:“舅弟,有话好好说,一切都是误会。” 唐诚满脸怒容,问陆老爷道:“姐夫,少师府内你可做得了主?” “我是一家之主,当然做得了主。”陆老爷腰杆子一挺,牛吹得响,却并无底气。 见陆老爷愿意打包票,唐诚收了佩剑,没好气问道:“那姐夫你说,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陆老爷拉了唐诚坐到厅上偏位,而陆母早就在主位上正襟危坐,青碧扶着唐婉站在楼梯口失神地看着唐陆二老周旋。 “既是误会,解开了便好。”唐诚冷声道。 “是是是,舅弟说的是,婉姑在小红楼原是来养病的。”陆老爷故意拖长声看着陆母,陆母面色阴沉,目光森冷,直挺挺坐着,并不表态,陆老爷就当她是默许了他的说法。 唐诚道:“既是养病,回到陆府岂不更好?” “是是是,舅弟说的是,陆府丫头婆子多,照应周全,我们这就带婉姑回陆府去。” 见姐夫说得诚恳,唐诚缓和了神色,站起来,对厅上一直不语的陆夫人作揖道:“姐姐,既如此,咱们就既往不咎了吧!婉儿由弟弟亲自送到府上去。” 陆夫人冷笑着,瞟了眼桌上放着的一个盆子,问唐诚道:“弟弟,姐姐问你,朱买臣马前泼水如何收回啊?” “你……”一句话噎得唐诚上气不接下气,他拔了腰间佩剑就向陆夫人刺去,“你竟然将我的女儿比作朱买臣之妻?” 陆夫人慌了,赶紧起身闪躲,陆老爷和唐婉急忙上前拉扯唐诚,陆老爷劝着:“舅弟,有话好好说!”唐婉也哭着喊:“爹爹不要!”唐诚已经怒不可遏,心内的火就像被浇了火油,哪里灭得下去?见陆母躲在陆老爷身后,还是一脸不屑的表情,他气得只想吐血。遥想当年姐弟情深,姐姐出嫁后,一度落难,还是他这个当弟弟的收留于她,没想到今日她竟翻脸无情,一点也不念手足之谊。你无情,我也就无意,不如与这个恶毒的老婆子同归于尽好了。 “你看她像要好好说的样子吗?简直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毒妇,我堂堂副统制的女儿还怕嫁不出去?难道还要赖在你们陆家不成?”唐诚边拿剑刺向陆母,边气不打一处地骂着,奈何有陆老爷和唐婉的拦阻,uu看书 .uukansh 他怎么也无法够到陆夫人的身子,而陆夫人一副死不悔改的可憎面目,又是翻白眼,又是嘴巴念念有词地回着嘴:“你既然那么有本事,就把唐婉领回去!我好好的儿子都被你女儿这个扫把星拖累了,什么好前程都是被她给耽搁了,你女儿就是个命贱的,没那福气做诰命夫人……” “啊!”唐诚气得哇哇大叫,他一下推开唐婉,提剑冲向陆母,“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天我们姐弟两个就来个了断!”陆夫人见唐诚涨红了脸,目露凶光,不禁大惊失色,喊陆老爷道:“老爷,救我啊!”说时迟那时快,陆老爷死命抱住唐诚的腰,大声喊着:“舅弟,不可!” 听到屋内的喧哗吵闹声,赵士程再也站不住径自走进屋里,他原想这是陆家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是不好干预的,但看屋里正闹得不可开交,喊杀喊打的,赶紧加紧步子走进屋里,却见楼梯口青碧蹲在地上,唐婉匍匐在她怀里,奄奄一息。再看她身下,竟有一大滩的血正汩汩地濡湿罗裙,赵士程急唤一声:“婉妹妹——”便扑了上去。 赵士程的痛喊声令正乱作一团的陆母三人停顿住,他们纷纷看向地上的唐婉,才知道大事不妙。唐诚扔了手里的剑,奔到唐婉身边,赵士程已经抱起唐婉向楼上走去,边走边对青碧道:“青碧,快去请郎中,你家小姐怕是小产了……” 唐诚紧跟在他身边上了楼,而陆夫人和陆老爷惊魂甫定地看着赵士程一袭白衣被血污染得通红。 第15章 陆游归来 三年后。 三年,一千多个日子,对于陆游来说痛并快乐着。他在壮志得酬的满足感与对三年之约的期待感中,欢欣鼓舞地在福州工作生活着。他每天都充满希望和昂扬的斗志。三年期满,他恨不能插上翅膀即刻飞到山阴去,所以哪怕府尹苦苦挽留,以更高的职位相送,他还是婉拒了。他不能再让他的妻空等,她已经等了他三年,一个女人能有多少个三年可以耽搁?青春蹉跎不起,尤其是对女人。陆游告别府尹和同僚们,轻装上路,策马奔腾,从福州直奔山阴而来。 抵达山阴的那一天是春末夏初风和日丽的天气,和三年前他离开山阴去福州的那一天天气一样。天空湛蓝得仿佛晶莹剔透,白云几丝薄薄地铺陈在天际,整个山阴城都被重重叠叠的新绿包裹着,陆游骑着马就从这一片新绿中踏回山阴城。他没有先回陆府看母亲,而是直奔小红楼。他的眼前仿佛出现唐婉倚在窗前遥遥向他挥手的倩影,他勒着马儿的缰绳,更加奋力地向那倩影飞奔而去。等到了小红楼前,陆游才惊觉刚才不过是一场幻像而已。小红楼的门紧闭着,它静静地伫立在日头底下,散发久无人居的幽深气息,陆游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那紧闭的屋门紧锁双眉。 “婉妹——青碧——”他大声喊着。哪里有人回应他?四维寂静无声。陆游转念一想,他离开山阴三年,说不定母亲早将唐婉接回了陆府,母亲不是早就回心转意,要让他们夫妻复婚的吗?这样想着,陆游又舒展了眉头,调转马头,向陆府疾驰。 到了陆府,老院公来开门,见是离家三年的三公子突然回转,早就兴奋地一路狂奔向陆老夫人报喜讯去了。陆母喜出望外迎出来,母子在花园里碰了面,相拥着喜极而泣。 “母亲,孩儿回来,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陆游笑看母亲含泪的眸子,心里纠结。他这个令他又爱又恨的母亲啊! “不哭不哭,回来便好,娘是日盼夜盘,望眼欲穿,终于盼到我家的千里驹远游归来了!”陆母破涕为笑,赶紧命令丫头婆子们张罗家宴,拉了陆游的手便去宴会厅吃饭。一路上,陆母都絮絮叨叨,紧抓着陆游的手不放,“瘦了,福州的伙食不如自己府上好吧?比三年前略略憔悴了,福州的工作不轻吧?瞧把你累的!这衣裳穿得这样薄,春天还没有过去呢,春寒料峭的……” 陆游被母亲弄得哭笑不得,只能一路随着她走到宴会厅,一路爽朗地笑着。到了宴会厅,丫头婆子们早就摆好了家宴,八珍玉食纷纷上桌,陆母拉了陆游入座,夹菜斟酒无不殷勤,让陆游都有些不忍心,满怀感动起来。饮了几杯洗尘酒,陆游盯着母亲看,母亲老了,脸上早有皱纹,两鬓也微微发白,神采是确不如当年了,他不禁心生凄然,喉咙里梗了什么东西般,道:“母亲,孩儿不孝,让你操心了。” 陆母的眼里有泪雾浮起来,她半仰着头,将那泪雾逼回了体内,心里想的是没有了唐婉的教唆和搅和,她的小儿子是多么懂事贴己啊!这样更让她笃定三年前棒打鸳鸯的狠举是对的。 “你回来就好,别再说这些令人伤心的话了,母亲不想哭,只想儿孙能承欢膝前,享一享天伦之乐,从今往后你待母亲好点,不要再忤逆母亲了……” 见母亲这样说,陆游立即接口道:“母亲,你放心,从今往后,孩儿会和婉妹一起孝顺母亲的。” 陆母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愠恼,但马上换上灿烂的笑容,道:“母亲知道,务观是最孝顺的孩子。” 见母亲和颜悦色,陆游越发胆大地谈起唐婉,“母亲,婉妹呢?孩儿起先去了小红楼,她不在小红楼里,是不是母亲先把她接回陆府了?母亲知道三年之约期满,该让我们夫妻团圆了。” “务观啊,”陆母转过身,拉住陆游的手,始终和颜悦色地微笑着,“唐婉毕竟是你亲笔写了休书休掉的下堂之妻……” “母亲,你不是答应过孩儿,福州归来就让我和婉妹复婚的吗?” 见陆游一脸担忧和惶急,陆母的心越发往下沉去,凉飕飕的冷气自心底里升起来,面上却还是和风细雨,波澜不惊,“既然是复婚,是不是该按照一桩一桩的礼数来呢?” 陆游蹙着眉头,不解地看着母亲,母亲的神色、笑容、言语都令他捉摸不透,“母亲的意思是……” “你既然按照正常礼数休了婉姑,也该再按照正常礼数将婉姑重新迎进门,母亲可不想你这第二次婚姻再不长久。” 见母亲这样说,陆游就安了心,恭敬道:“那依母亲的意思……” “三媒六证重新来过。而且成亲之前,你们二人不能见面,见了面啊,怕不吉利。” “孩儿记得务观和婉妹成第一次亲时母亲也是这么跟孩儿说的。”陆游的心是彻底安进心坎儿里了,母亲不会再骗他,他和婉妹终于能在一起了。 “这就对了,这是老祖宗的规矩,不可破的。”陆母看着陆游温顺的样子感到满意。 “那一切全凭母亲做主。”陆游起身,对着陆母深深一揖。 陆母道:“你放心,母亲会尽早择一个良辰吉日让我的务观儿啊,再做新郎,你只管放心等着。” “只是母亲,不知婉妹现在人在何处?”陆游再次向陆母作揖。 陆母扶起他,帮他仔细整理了衣裳,柔声细语道:“婉姑被你舅舅接回杭州去了,你只需忍耐几日,便又能大红花轿迎她进门了,所以不急在一时。”陆游有些欢天喜地,只要母亲不再阻挠,他多等几日又何妨?三年的时光都忍过来了,还怕这几日吗? 从春天到夏天的这段日子,陆府一直在忙碌着陆游的婚事,婚礼的一切事宜陆老夫人都不让陆游插手,亲力亲为,陆游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母亲充满了感激。他想他母亲大抵是为三年前的冲动感到后悔,而在弥补些什么吧!他一直遵守母亲的嘱咐,没有去杭州找唐婉。为了有**能终成眷属,他依从了他的母亲。他就那么忍耐着等到婚礼那一天。婚礼那天,整个陆府张灯结彩,亲朋好友欢聚一堂。中午时分,大红花轿终于抵达陆府门前。府门大开,陆游身着红袍,乐呵呵地站在府门前,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响,红色炮灰,白色烟雾,漫空飘飞。陆游有些懵,陆母推了他一下道:“务观,还不去接你的新娘子?” 喜娘已经掀开花轿的帘子,一身红装,头盖红盖头的新娘被喜娘和丫鬟搀扶着盈盈下了轿子。陆游的心狂跳着,眼里有泪雾浮起来。婉妹,历经千辛万苦,我们又走到一起了。他忽而有了近乡情怯的心绪。 “务观,快去啊!”陆母催促。 陆游踟蹰问道:“母亲,为什么丫鬟不是青碧啊?婉妹的贴身丫头不是青碧吗?”陆游发现站在新娘子身边的小丫头虽然眉清目秀,却是张陌生面孔。 “你离开三年了,青碧那丫头也大了,你舅舅将她许给别人了。”陆母的解释合情合理。 陆游不再质疑,一切不是梦幻泡影,是真真实实的,他陆游二婚了。陆游喜盈盈地走上前,接过喜娘递过来的结着大花的红绸子,和新娘子一人一头牵着,在众人的簇拥下欢天喜地进了陆府。一时间乐声大作,鞭炮声四起。陆游就那么了呵呵地一路笑着,他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他的新娘子,这红红的盖头底下遮住的是他的婉妹依旧清丽的容颜吧?衣儿不如新,人儿不如故,婉妹,婉妹,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他就那么一心念叨着,牵着红绸那端的新娘子,眉开眼笑地走进陆府去。 陆府门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站着唐诚父女俩。唐诚一脸不忿,唐婉面色如土。 “婉儿,你看见了吗?现在你该死心了吧?”唐诚看着泪眼模糊的唐婉,心里难过,“陆游辜负你了,孩子,他再婚了,而且是心甘情愿,欢天喜地的,婉儿,你看见他的笑容了吗?这门亲事绝不是谁逼他的,孩子,他已经把你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了,不然这三年他为什么一封信都没有写给你?三年前,他就给了你一封绝交信,孩子,你该醒醒了……” 父亲痛心疾首的话让唐婉无言以对。“天各一方,uu看书.ukanhu 务请珍重;破镜重圆,待我百年。”这不是绝交信是什么?她一直觉得那个“百”字是被谁改了的,现在亲眼看见陆游迎娶了新的新娘,那眼角眉梢的笑意清楚地提醒她:唐婉,你错了,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你白等了他三年。你的痴情在他看来不过是傻。 唐婉的泪绝望地落下来。 唐诚揩拭她的泪水道:“婉儿,赵士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一点儿都不比陆游差,你等了陆游三年,他等了你三年,孩子,听爹话,答应赵家的亲事吧!啊?” 唐婉没有吭声,只是在唐诚的搀扶下转身从大树下走远。这一转身,就是永远。她与陆游只是两个渐行渐远渐无书的背影罢了。 陆游了呵呵地牵着新娘子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又在众人的推搡下进了洞房。喜娘扶着新娘坐到床上,陆游拿了喜秤刚要挑起红盖头,陆母就来了。 “务观,外面亲朋好友等着向你道贺呢,你还是先去前厅应酬,这交杯酒啊,晚上慢慢喝来得及,不急一时。”陆母说着,不由分说拉了陆游便走。陆游觉得母亲说的在理,便随了他去前厅向众人敬酒。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过三巡,被重新送回洞房时已经醉眼迷离,步履踉跄。 他拿着喜秤挑了新娘子的盖头,新娘子桃腮粉脸,娇俏可人,这眉眼这笑容不是他的婉妹是谁?他搂着她倒向鸳鸯枕头芙蓉喜被上,嘴里喃喃唤着:“婉妹,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第16章 别抱琵琶 陆游做了个十分香甜的梦,梦里沉重的国仇如烟轻飘,只剩下华丽的爱情。美丽的唐婉,他的妻,与他共同奔跑在春天的沈园。梅林芳菲,梅林里的婉妹佳人如璧。他们一起手挽手,共唱那首《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然后,整座梅园真的只剩花香如故,唐婉与他笑着笑着就不见了。 “婉妹……”陆游惊醒了,腾地坐起身,梦里的情景在眼前重现,他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定睛看周围,还是一派红彤彤、乐融融的喜庆装饰,他记起来昨天是他和唐婉复婚的日子。他的手往身边一摸,没有唐婉,于是他惊悸地喊起来:“婉妹!” “相公醒了?”梳妆台前坐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背影纤弱,云鬓新拢,她盈盈回过身来,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倒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却并不是唐婉。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陆游警惕地看着走近的女子。 女子微微欠了欠身,道了万福,“相公,奴家是你的新婚妻子王慧茹啊!” “新婚妻子?”陆游的心“砰砰”跳着,昨夜临睡前,他看见的人明明是唐婉怎么会变成王慧茹?“不,不可能……”陆游喃喃自语。 王慧茹不动声色地掀开红红的喜被,只见雪白的丝绸床单上一抹殷红的血迹,“相公,你看……” 陆游的目光落在那抹血迹上,心跳仿佛停止了。这时王慧茹的陪嫁丫头珠儿端了一盆子洗脸水进来,见陆游也醒了,赶紧走过来行礼,伏下身子道:“姑爷醒了?老夫人等二位新人过去喝早茶。” 陆游蓦地从床上爬起来,趿了鞋子就愣头愣脑往屋外跑,珠儿喊他:“姑爷,你还没洗漱呢!” “珠儿,算了。”王慧茹制止了珠儿,神闲气定地重新坐到梳妆台前,让珠儿帮她挑发饰。 陆母正在厅上等陆游夫妻来请早安,忽见陆游一人衣裳不整心急火燎地跑进来,便沉了脸色,做好迎接儿子质问的准备。果听陆游道:“母亲,你欺骗孩儿!” 陆母端过丫鬟递上来的茶,用茶盖将茶叶捋到一边儿,优哉游哉抿了一口茶,缓缓抬起头斜睨着一脸愁闷的陆游,就那么瞅着,并不作声。 陆游浑身都发了抖,他觉得胸腔聚集了一股子怒火,烧灼着五脏六腑,母亲阴森森的目光打击了他,他颤声道:“我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设计我?” “不是设计,是爱你,是为你好。”陆母淡淡的。 陆游的泪扑簌簌往下落去,“我要去找婉妹,你告诉我婉妹在哪里?” “即便我告诉你唐婉的下落,你好意思去找她?她等了你三年,你却另结新欢,另娶她人,你觉得你有脸见她吗?”陆母依旧淡淡的,唇边还挂着一抹冷笑。陆游一下就瘫坐在地上,母亲的话说出了症结所在。唐婉不会原谅他,他再婚,不管原因是什么,都是客观事实,他终是不敌母亲,辜负了爱情。 陆游正万千伤神,忽听身后有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件披风轻轻披在了他的肩上,他回过头去,对上了王慧茹清澈的目光,只听她柔声道:“早起天凉,相公不要在地上坐着。”那么温良恭俭让的模样,陆游彻底绝望了,他的眼前闪过白床单上那抹殷红的血迹,眼前的女子已然成了他的妻,而唐婉是彻底离他远去了。 陆游这边伤心欲绝,赵士程那边却是喜不自胜。整个赵府都在忙着赵士程与唐婉的婚礼。赵家二老虽然很不情愿儿子娶了个二婚的,可是儿子又是绝食又是哭闹,更兼儿子一直不肯结婚,这回硬要娶唐婉,二老宠他,也就半推半就依从了。唐家那边自知女儿已经嫁过一次,在陪嫁上都赶上皇帝嫁妹的规格了,于是赵家便也以礼相待。结婚那天,鼓乐队绕着整个山阴城吹吹打打,排场又热闹。陆母是绝不允许陆游出门去的,还是在王慧茹的周旋下,陆游才得以见到唐婉的花轿。他跟在那花轿后头一路走一路失魂落魄,而王慧茹就跟在他后头,一路走一路失魂落魄。将到赵府的时候,唐婉的丫头青碧不经意回头瞥见了陆游,便折回身子痛斥他的负心薄情,王慧茹出言阻止,青碧方知这位得体大方的美人正是陆游的新婚妻子湖州王氏,气就更不打一处来,诅咒了一番,愤愤然追花轿去。花轿已停到赵府门外,赵士程迎了唐婉进门,陆游望一眼身边的王慧茹,方知他与唐婉今生夫妻缘尽至此了,顿时心痛如绞,只觉一口荤腥冲出喉咙口,便吐出一口血来。王慧茹扶着他回到陆府,便卧榻病了小半年。 这小半年,王慧茹是衣不解带伺候在床前,陆游嘴上不说,心里却感动着,等病好了,他对王慧茹也渐渐上了心。于是,年前,王慧茹便被郎中把出了喜脉,陆老夫人欢天喜地地向湖州王家报喜讯,对王慧茹也更加疼爱。一家和睦,陆游虽然对唐婉还心怀惆怅,却也渐渐习惯了安稳和乐的日子。而在赵家,情况却恰恰相反。唐婉虽然和赵士程相敬如宾,肚子却始终不见起色,这让急于抱孙子的赵家二老十分窝火,赵老夫人时不时就给唐婉一些脸色看。唐婉早就习惯了陆母的恶言泼辣,所以赵老夫人的脸色在她看来根本无关痛痒,只是赵士程待她恩重如山,她不能为他怀上一儿半女,心里十分愧疚。她也知道此生不可能再做母亲,早在三年前她怀上陆游的孩子流产之后,郎中就判了她的**死刑。要不是父亲苦苦哀求,要不是赵士程又病又闹,她怎么会让自己残废的身子拖累赵士程的大好前程呢?趁着年关将至,自己即将回娘家拜年省亲,唐婉特意找了赵老夫人谈话。 赵老夫人正在厅上围着炉火取暖,见唐婉进来,便让明月将火炉放到唐婉脚边去,唐婉道了谢行了礼,便在厅侧的位置坐了。 赵老夫人道:“你身子骨弱,冬天夜冷,就不要到我这边行礼了,多让厨房为你熬制些进补的汤药,把身子调理好,也好早为赵家添丁。”赵夫人言辞恳切,并不是什么奸猾之人。 唐婉被炉火烤得整个人都曛暖起来,脸蛋红扑扑的,心里也热融融的,她起身走到赵夫人跟前,恭恭敬敬跪下道:“婆婆,媳妇对不起您。” 赵夫人唬得急忙去拉她,“做什么行如此大的礼?结婚才一年不到,怀不上不怪你,明儿开春,你随我去观音娘娘跟前拜拜,许个愿,祈个福,让天赐麟儿早点降生在我们赵家。” 唐婉说什么也不愿意起身,赵夫人越开明大义,她越是自责,她落着泪道:“婆婆,媳妇有一事相求,还请婆婆答允。” 赵夫人道:“你说。” “媳妇这身子十病九痛的,也不知什么年月才能为赵家添丁,媳妇想为相公早点物色个侍妾,一来照顾他,二来为赵家延续香火。” 赵夫人听唐婉这样说,不禁侧目,欢喜道:“你有这份心,就算是个好媳妇了,怪不得士程倾心于你。那你心里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唐婉道:“媳妇瞅着圆仪那丫头不错,出落得标致大方,为人处世也得体持重,是个可心的人儿,所以媳妇想先把她带回杭州唐家,uu看书 .uukanshu 由我爹收为义女,养个几年,等成年后,赵家再把她娶过来,既不辱没赵家名声,又为公子寻了个良人,婆婆意下如何。” 赵夫人哪有不依从的道理,唐婉的主意正中她的下怀,圆仪原就是她拨到儿子房内的人,如今唐婉的提议只不过让事情更完满,赵家娶了唐副统制的女儿做侍妾也是极有面子的事情,这倒是可以弥补赵士程娶唐婉时面子上的划不来。于是一拍即合,当即应允。 年前,赵士程便陪着唐婉去唐家拜年省亲,见唐婉随身带了圆仪,心下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到了杭州唐家,一番礼仪上的周到之后,赵士程便和唐婉在唐家小住了几日。期间,赵士程还受父母之托,进宫拜见了一回皇上。眼瞅着年关将至,赵士程携着唐婉回山阴,却见唐婉将圆仪留在了唐家,没有带回,终于问唐婉道:“这是为何?” 唐婉并没有将事情始末告知赵士程,担心他因为爱自己太过情深,而拒绝这样的善意安排,便只跟他说道:“我父亲年事已高,我又嫁人了,身边没个儿女承欢膝下,觉得孤单,他看圆仪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便想收为义女,我们做晚辈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赵士程心想圆仪在赵家尽管衣食无忧,可到底是个下人,如果做了唐家的女儿,好歹是个小姐,当然是极好的,于是他便也不再说什么,和圆仪说了告别的话,便携唐婉回山阴赵家去。自此,圆仪便在唐家生活了下来,一住就是六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美丽大方。 第17章 杭州唐家 杭州唐家。 刚下过一场小雨,园子里一湖荷花刚翻出新苞,半开放的粉红花瓣上滚着三两颗圆润的雨珠子。唐诚站在湖边见荷叶翠绿,雨珠晶莹,忍不住伸手去长到湖岸的荷叶上拨弄,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清脆婉转的女孩的声音:“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接着便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唐诚回过身去,见一红衣少女从花园小径上袅袅娜娜地走过来,身段聘婷,步履轻盈,沐浴在阳光里,浑身都会发光似的。走到近前,更看清少女如花的面容,圆脸似满月,清醇秀丽,神采粲然;分明的五官立体柔和,皎皎生辉;额上一个美人尖,云鬓如裁,秀发如缎。她走到唐诚跟前,浅笑盈盈,端端地立着,活泼不失沉稳,持重又不呆板,看得唐诚心里暗暗吃惊:唐家六年的生活竟让这女孩出落得如此貌美如花,落落大方了。于是,他满心欢喜地唤道:“圆仪……” “义父,”圆仪欠了欠身,作了个揖,微笑着道,“今儿个身子好些了是吗?” “嗯,所以聊发雅兴在这里欣赏一下这些新荷,”唐诚慈爱地笑笑。 圆仪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那一池冰清玉洁的荷花上,不禁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她便恢复了振奋的神情,对唐诚道:“义父今天的气色真不错。” “这段日子,义父身体不好,多亏你悉心照顾,我才好得这么快。”唐诚心里庆幸这些年唐婉嫁人,幸而收了个义女在身边奉茶端水,自己的晚年才不至太过孤单。 “是义父身子骨本来就强健,更兼王医生妙手回春,想让您再病,还真真难了。”圆仪小嘴就跟了抹了蜜似的,笑容可掬。她上前挽住唐诚的手臂,亲昵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唐诚伸手疼溺地拍拍她的头,爽利地笑了几声。圆仪心里暖暖的。她想这就是父亲的感觉了吧,八岁那年,父亲就死了,她原以为她会在赵家一直当个下人,然后等到成年就给赵士程做个小妾,她没想到唐婉竟会让唐诚收她做义女。赵士程娶唐婉的时候,她每日都在赵府里打量这位娴熟美丽的少夫人,想到自己的未来是一名受控于她的小妾,她的内心就充满了畏怯。赵士程对唐婉那么痴情,自己将来的小妾生活一定不好过。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发生奇迹般的变化,她竟然还能当上千金小姐,在唐府锦衣玉食的这六年,她心里对唐婉充满了感激。每年,唐婉和赵士程到杭州省亲,她对唐婉都格外殷勤,可唐婉面上虽然温柔静雅,却总是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圆仪在心里安慰自己,毕竟不是血亲,她们曾是主仆,现在能做名义上的姐妹,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了,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 “圆仪啊,说到王医生,义父这回能病体康愈,多亏了他的药方和医治,你替义父送些重礼到他的草堂,好好感谢人家。等义父的身子再好些,再亲自去拜谢他。” “是,义父!”圆仪几乎欢天喜地就拜别了唐诚。看着她轻快的步子,唐诚不解问:“圆仪,你这么急匆匆要去哪里?” “替义父精心挑选厚礼去答谢王医生啊!”圆仪头也不回,匆匆走掉。唐诚的唇边露出一抹不自觉的笑,这孩子从没有这么毛躁过。笑罢,就涌起一股感伤:十七了,过了年就十八,该还回赵府去了。这样想着,唐诚更加怅惘。 圆仪让管家帮忙挑选了些稀罕物什,亲自提了到王家草堂去。王家草堂坐落在西湖边,整座草堂用竹子搭建而成,在西湖水的映衬下,显得莹绿通透,十分美观。马车到西湖边停了下来,圆仪下了马车,让家丁们帮忙将那些贵重物什如数搬到草堂去,自己则慢腾腾在后头走,她一路欣赏着西湖美景,心旷神怡。到了草堂门口,王医生夫妇早就迎了出来。 王家共有两兄弟,王医生是哥哥王书,弟弟是王剑。父母给兄弟俩取名书和剑,原是想兄弟俩文武立家风,奈何家境贫寒,入不了学堂,也拜不了武士为师傅,父母相继亡故。年轻的哥哥托着年幼的弟弟艰难度日,幸而有富春院里的歌妓颖梨钟情王书,时常接济哥俩,又出资让哥俩去跟郎中学医,学成之后,颖梨又赞助哥俩在西湖边开了这家王氏草堂。哥哥王书感于颖梨的恩义,便拿出经营草堂的收入为颖梨赎身。颖梨从良后,二人结为百年好合,颖梨更是将自己平日的积蓄全数交出,将草堂的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哥哥王书的医术也在杭州城内越来越有名,而弟弟王剑虽然年方十八,默默跟在哥嫂身边,但勤勤恳恳,好学好问,医术也日渐精湛。 见到圆仪,王书和颖梨连忙笑脸相迎,王书道:“唐二小姐人来就好了,怎么还带了那么一大车礼物,王某怎好生受?” “就是就是。”颖梨附和。 圆仪摆摆手,道:“哪里哪里?王医生治好了家父的病,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过一些俗物聊表谢意,不必客气。”圆仪说着,目光就往王书夫妇身后探看。 见她虽然笑容明媚,却心神不定,王书夫妇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颖梨含笑道:“既然是唐大人的盛情美意,我们虽受之有愧也就却之不恭了。草堂内还有病人,我们让王剑弟弟来陪唐二小姐坐坐。” “我不坐,我不坐。”圆仪忙红着脸摆手。 颖梨又笑道:“不坐,那就让王剑陪你走走……”说着和王书呵呵笑着走进草堂去,边走边竞相呼唤王剑,不一会儿,草堂的竹帘子一挑,一个年轻的后生就走了出来。身材颀长,剑眉星目。一袭青衫,青春帅气。 “王剑……”圆仪轻唤了一声,两颊飞上两抹红云。 王剑抿着唇,半笑不笑地走到她身边,用肩膀碰碰她的肩膀,道:“怎么,你喝酒了啊?脸这么红。” 圆仪伸手轻捶了他一下,娇嗔道:“说什么呢!”言语间脸更像饮酒般红了个透。王剑回头瞥了草堂里一眼,压低声音对圆仪道:“小心被我哥嫂看见。” 圆仪这才收了拳头,忸怩地绞着衣角。 王剑忍不住笑起来,他握住她的拳头,邪邪地笑着大踏步向前走去。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圆仪惶急地问道。 “奉了哥嫂的命令,陪唐二小姐你逛西湖去啊!”王剑头也不回,只管拉着圆仪快步如风地向前走去。 阳光晴好,西湖柔媚。王剑和圆仪,一对少年爱侣并肩走在苏堤上,红衣青衫在夏日凉爽的微风中十分醒目。他们边漫步,边欣赏湖面上挨挤着的娴静素洁的荷花,晶莹通透的露珠在荷叶上泛着玛瑙般的光辉,整个湖面熠熠生采,光可照人。 “好美啊!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圆仪诗情画意地吟诵着。 王剑听在耳里,不自觉停了脚步,他侧眼愣愣地看着,喃喃道:“西湖再美,哪有我眼前的人美?”圆仪一怔,抬眼看王剑,他正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不觉两颊发烫,心上也小鹿乱撞起来。正娇羞难当着,王剑已拥她入怀,只听他道:“圆仪,我们将来会像哥哥嫂嫂一样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圆仪全身的神经都僵硬着,脑袋嗡嗡作响,心慌意乱。她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未来,毕竟终身大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和王剑之间是什么时候生发了爱情,或许是义父病了的这段时间,她和王家草堂交往频繁了些,和王剑的接触多了些,便日久生情。亦或许,在初见王剑的第一眼,便对这个外表俊朗而阳光的男孩动了春/心。uu看书 .ukanshu.om 现在,在这个年轻男孩子的怀里,圆仪不去追溯前因,也不去细想未来,她就沉浸在此刻这年轻的胸膛上传出的蓬勃的心跳声里。这心跳声向她昭示这个男孩对她的心意是真实的,不管牢不牢靠,都是贴切的。 见圆仪沉默着,王剑扳起她的身子,在她艳丽如花的面庞上探寻着,眉头微蹙,疑惑道:“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信心?是担心我王家的家境配不上唐副统制的千金吗?” 圆仪制止了他,“王剑,你在说什么呢?莫说你哥哥对我爹爹有救命之恩,我爹爹原也是善良厚道之人,哪里会嫌贫爱富?” “那为什么你愁眉紧锁,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王剑追问。 “或许是看到这湖荷花触景伤情吧!”圆仪把目光调向那一湖亭亭玉立的荷花,目光幽然。 王剑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这一湖荷花,青天白日下,荷叶碧绿如玉,荷花白里透粉,好一派风景如画。“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多美的荷花啊,你有什么好伤情的?”圆仪抿着唇沉默着,她在心里道:王剑,你怎么懂? 王剑见圆仪心情不爽利,也跟着沉重起来。二人正黯然着,忽听不远处湖堤上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孩的声音:“婆婆,你怎么了?婆婆,你醒醒啊!”二人连忙循声望去,只见湖堤上躺着一个老妪,她身边跪着一个白衣少女,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 第18章 少女悠悠 王剑和圆仪几乎第一时间就冲到那白衣少女身边,王剑麻利地检查了老妇人的眼白、脉息,蓦地心往下一沉。圆仪追问他:“怎样?”王剑瞥了她一眼,神色沉重,圆仪蹙了眉头,道:“怎么,老婆婆很严重吗?” 王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缓缓看向哭成泪人的白衣少女,白衣少女也正泪眼婆娑地回望着他,她抽抽噎噎地怯怯地问道:“我婆婆怎样了?” 王剑神色晦暗地摇了摇头,医者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面对生死无能为力。霎时间,白衣少女泪如雨下。她哭倒在老妇人身上,肝肠寸断般喊着:“婆婆,婆婆……你怎么能扔下悠悠呢?” 这个白衣少女名叫悠悠。圆仪心里思忖着,便扶了悠悠的肩膀,安抚道:“悠悠,你叫悠悠对不对?” 悠悠抬起头看她,泪雾将圆仪姣好的面容镶上迷迷蒙蒙的银边,她只觉这位姐姐美丽又亲切,便点了头。而圆仪看着眼前的少女年龄大概比自己小些,却生得超凡脱俗,动人无比,不禁也心生了好感。 “悠悠,婆婆已经殁了,你要赶紧通知家里人来。不然,你告诉姐姐,你家住在何处,姐姐替你去通知家人。”圆仪好心地提议。不料悠悠的泪水落得更汹了,她摇着头,绝望而无助地说道:“我家里没有别人了,只有我和婆婆两个人。” 一言既出,圆仪和王剑都震住了。又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圆仪想起自己从小的际遇,母亲离开了,父亲病死了,她还是八岁的女孩时,却必须跪在路边乞求上苍给她卖身葬父的机会,以尽孝道。要不是赵士程好心带她回赵府,她不知道如今自己的命运又会怎样漂泊无定。而王剑想的是自己从小父母双亡,要不是哥哥和嫂嫂,自己也该是和眼前的白衣少女一样的处境,无助而绝望。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圆仪和王剑都对悠悠心生怜悯,他们互视了一眼,便打定了主意要帮助悠悠。 “悠悠,你别怕,有姐姐在。”圆仪握住悠悠的手,努力想给那冰凉如水的小手一些温暖。而王剑握了握圆仪的肩,对悠悠道:“还有哥哥呢,哥哥也会帮你的。” 悠悠看着面前这对气质不俗、却笑容和蔼的年轻男女微微蹙起了眉头,她有些不可置信,但又不愿意放弃这两根救命稻草,蹙了眉,想讨个安心,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圆仪嫣然一笑。圆仪和王剑的一时善念却让一代千古才女在经历十来年漂泊不定的晚年生涯之后终于有了一个善终。知道这位贫病而亡的老妇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才女李清照,圆仪立即禀报了唐诚。因为李清照是山东济南人氏,李悠悠执意要让她叶落归根,唐诚便派人去山东济南漱玉泉旁选了块墓地,并请了镖师护送李清照的棺木去济南入殓。圆仪和李悠悠相处了几日,早生发出友情来,便向唐诚请了命,陪悠悠上济南安葬李清照。唐诚虽然担心圆仪一个女孩儿家出远门不方便,但拗不过圆仪对悠悠的姐妹情谊,心想过了年就要将她嫁给赵士程做小妾,便也由她放纵一回,又考虑到路上有镖局的高手护周全,应无大碍,便也安了心。 想起此去济南三两月回不来杭州,圆仪便去王氏草堂和王剑告别。西湖里的荷花开得正盛,白的,粉的,在碧绿的荷叶的背景中分外清雅。圆仪和王剑并肩坐在西湖边,赏荷话别。 “不是有镖局的人护送李婆婆的棺木回济南吗?你为什么一定要陪着前往呢?”王剑是不认同圆仪此举的。 圆仪却颇不以为然,“我不放心悠悠啊,她一个小姑娘家,无亲无故的,万一遇到个什么事,身边没个商量的人。” “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小姑娘,她十六,你十七,你就能替她拿主意?”王剑撇着嘴斜睨着圆仪,话听起来虽是戏谑,目光里却含满爱意。 “你小瞧我!”圆仪杏眼圆瞪。 王剑连忙讨饶,“不敢,只是你不放心悠悠,我也不放心你啊!一个姑娘家去那么远。” “你不也说有镖局的人护送能出什么乱子?”圆仪看着王剑写满担忧的面庞,满意地抿唇而笑。 这一笑化蛹成蝶,盛世花开,一池的荷花都黯然失色。王剑看得有些失神,他的目光落在圆仪鲜艳的红唇上,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圆仪也感觉到空气里突然升温,不禁有些无措地看着王剑逼近的唇不敢挪动身子。待他的唇距离她的唇仅一指的距离,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然后猛然回神,嬉笑着别开头,道:“你做什么?” 王剑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情绪被圆仪一个巧笑破坏了,好生没趣,悻悻然道:“现在啊,我觉得你对悠悠比对我好,你才认识她几天,就要陪她上济南,真的好叫人妒忌啊!” 看王剑撅着唇,小孩子气的模样煞是可爱,圆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亲啄了王剑的脸颊一口,便爬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笑道:“你真不像一个男孩子,居然和女孩子争风吃醋。”说完,圆仪忍俊不禁笑着,一路快速跑走了。望着她的红裙在日头底下飘逸地拂动,王剑自嘲地撇撇嘴,自言自语道:“是啊,这样的王剑真的好没风度啊!” 次日,李清照的棺木便在镖局的护送下向济南出发。圆仪拜别了唐诚,陪着悠悠上路。两个女孩子坐在马车里互相依偎着。几日的相处,早令两人亲密无间。要不是李清照猝死,李悠悠素服白衣,还沉浸在丧失亲人的痛苦中,这一路的旅程,她们该有说不完的梯己话,可是此刻,马车行驶在大道上,后面是李清照的棺木,素帷白幡,冥币飘飞,马车内的二人只能沉默着。圆仪虽不能向悠悠一样披麻戴孝,但也换下平日里最喜穿的红衣,换上淡色的衣裳,头上的金钗尽除,只别了淡色的小花,她紧紧地将悠悠揽在怀里,脸颊抵着她的发丝,陪着她沉重。悠悠的脸上旧泪未干,新泪又落,圆仪叹口气道:“悠悠,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切不可哀伤过度,伤及自身,毕竟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李悠悠在圆仪怀里长叹了一声,她抬起头看圆仪,幽幽道:“小姐姐,你不懂……”这些日子,悠悠都唤圆仪“小姐姐”,因为她只比她大一岁,大不了多少,所以叫她“小姐姐”。而圆仪喜欢听她清脆地唤她“小姐姐”,喊着亲昵和信赖。 “不懂,你就说给我听啊。”圆仪道,目光里含满温柔与疼爱。 悠悠蠕动了一下唇,话到嘴边终难出口。该怎么同她的小姐姐讲述这戏剧一样的十六年?先是梨香院里一个**的私生女,父亲不认,母亲自尽,彻底成为孤儿,虽蒙李清照十载养育,却过着朝不保夕、贫寒交加的生活,那间破陋的易安室岂是安身之所?婆婆的金石古玩等玩物长遭盗贼惦记,隔几日就被偷盗几件,十年下来已经一件不剩。自己纵使跟婆婆学了一身才学又如何?婆婆在最后生病的时光里,长挂嘴边的话便是:女子无才便是福。不是德,是福。婆婆这一生,若平凡普通些,倒也能现世安稳地过日子,可是偏生一身饱学,而天独厚其才而啬其遇,婆婆过得太苦了。这十年,她们婆孙二人干各种手工活,挣得一些零散之钱糊口度日。婆婆又不愿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除了在家里关起门来,能教悠悠识文习字之外,平日哪里肯碰文房四宝?若愿卖字为生倒比挣手工活的钱要来钱快些。可是婆婆清高地不愿这么做。这纷繁复杂的人生际遇,她该如何向面前这位看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去讲述,她的贫穷与疾苦,她如何感同身受?不如不提。 李悠悠神思恍惚着,圆仪只当她是伤心过度,便道:“那些伤心的过往还是不想不提了吧!人要朝前看,努力忘掉不快的往事,甚至要以最快的速度忘记,这样人生就不至太过沉重。uu看书 .uuknsu.co ”圆仪轻轻微笑着,那笑容看在悠悠眼里特别大气,悠悠近乎神往地流露崇拜之情。 “小姐姐,你不过才十七岁,因何能将人生看得如此之透?”李悠悠不解地看着圆仪。 圆仪莞尔地笑了笑,“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也就看得透了。” “小姐姐不过才十七岁,唐老爷对你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你能经历什么事?” “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并不一定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圆仪如此说,悠悠就更加迷惘了。见她流露懵懂可爱的表情,圆仪拍拍她的头,道:“等到了漱玉泉旁,安葬完婆婆,我就好好和你说说我的人生经历吧!”说着,圆仪复又将悠悠揽进自己怀里,在她年轻的怀里,悠悠突然体味到母亲的温暖。为什么会和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如此投缘呢?或许是冥冥中早有注定,这一生注定她与她相遇,注定有这么个亲切的姐姐会来爱她。 “在我怀里睡一觉吧!”圆仪轻声道。 “你也睡。” “我们两个互相靠着一起睡。” 二人刚一安心地闭上眼睛,就听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车夫一声长长的“吁”,马车就停了下来,刹车太突然,二人的身子都向前栽去,头被撞得生疼,又听马车外镖师大声呵斥道:“何方盗贼竟敢劫镖?”二人顿时一惊:怎么棺木也有人劫镖? 第19章 济南出殡 “二小/姐,你们呆在马车上,不要惊慌!”镖师冲马车内喊了一声,便举刀冲向车队前方身着青衫的蒙面人。忽见蒙面人并未拔出武器,而是抱头蹲地上,嘴里嚷着:“误会误会!” 马车内圆仪正抱着悠悠惊魂甫定着,忽听到这熟悉的喊声,她眉头一蹙,连忙挑起马车布帘,对着镖师喊:“等等!” 镖师的刀已经挥舞到空中,听圆仪在身后大声喊起来,又见蒙面人蹲在地上的怂样,不禁收回刀子,回头看着圆仪,请示道:“二小姐,有什么吩咐?” 圆仪没有回答镖师的话,目光直直落在地上蹲着的那个蒙面人身上,那人虽然用黑布蒙着脸,可是身上的青衫却分外眼熟。顿时,圆仪了然于心,故意笑着对镖师道:“这个盗贼这么大胆,竟然敢劫镖,罗镖头不要轻饶了他!”说着,她朝镖师使了个眼色。镖师起初不解,但看地上蹲着的人浑身期期发抖,又没有携带什么武器,一看就是个不专业的盗贼,又看圆仪拼命朝他使眼色,便大了胆子,附和圆仪道:“二小姐放心,此盗贼连死者棺木都不放过,如此不敬,应该重罚!”说着,镖师故意将手里的刀舞得虎虎生风,吓得地上的人大声呼救。 圆仪在马车上呵呵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掉出来。瑟缩在马车内的悠悠见圆仪在马车门口笑得前仰后合,满腹狐疑,上前探看究竟。她的头刚伸出马车,就见地上的蒙面人起身,将黑色面罩往脖子上一拉,露出一张俊秀倜傥的少年郎面孔。哟!好生面熟,不是那日在西湖边和小姐姐一起帮了她的王剑小哥哥吗?于是,她立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即唤道:“小哥哥——” 王剑没好气地推开故弄玄虚的镖师,径直走到马车边,指着圆仪道:“圆仪,你也太不厚道了,明知道是我,还让罗镖头吓唬我!” “是你先吓唬我们的,这就叫……”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悠悠接口,和圆仪一起大笑起来。 罗镖头见是唐小姐的熟人,便彻底放松了神经,上前请示圆仪道:“二小姐,那现在该怎么办?” “继续启程啊!”圆仪道。 “那这位小公子呢?”罗镖头指了指王剑。 圆仪挥挥手道:“他怎么来的,就知道怎么回去,我们不必担心他。赶路要紧。”说着,携了悠悠重新坐回马车里。车队继续前行。 圆仪和悠悠经过这一场闹,睡意全消,便在马车内对过坐了,大眼瞪小眼。车窗的布帘不时被风撩起,阳光有意无意泄漏进车厢,将夏天的闷热烘烤得更加炽烈。悠悠突然伸手撩开布帘,向后看去。只见王剑正一路小跑追在车队旁边,罗镖头正好心地劝说着他什么。悠悠对车夫喊道:“停车!”马车倏然停下。 圆仪双眉一挑:“做什么?” “小哥哥还跟在后头呢!天这么热,他一直追着车队跑,可别中暑了,还是让他上车吧!”悠悠恳求地看着圆仪。 其实不用悠悠求情,圆仪心里也悬着王剑,见悠悠这样说,自己有台阶下,便赶紧点了头,道:“那让他上车吧!” 悠悠眉飞色舞着,探头出车厢外,向王剑挥手,脆生生唤着:“小哥哥,小姐姐让你上车!” 王剑如听到纶音佛旨将军令,和罗镖头陪了笑脸,赶紧跑上马车,一头一脸的汗。圆仪递过一条手帕子,心疼道:“瞧你,这是何苦来着?” 王剑接了帕子,一边擦汗,一边长舒一口气。他不忙着和圆仪说话,而是挑起前方布帘,对车夫道:“师傅,可以继续赶路了,再不快点到济南,婆婆的棺木都要臭气熏天了。” 车子这才继续前行。王剑回头笑嘻嘻看着圆仪。圆仪道:“你可想好了,马车不会停下来了,你离杭州可越来越远了。” “想清楚了想清楚了,和我哥哥嫂嫂都说过了,他们同意我才能来的。”王剑说着将圆仪的帕子往自己袖兜里一藏,就若无其事地随着马车的一颠一颠摇晃着身子。 圆仪瞪大了眼睛,提高音调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马车都让你坐了,你怎么还用完人家手帕不还?”圆仪说着就要去王剑袖兜里抢手绢,王剑三两下躲过了,向悠悠努努嘴道:“喏,我有证人的,这条帕子是定情信用。” 悠悠看着欢喜冤家似的的二人,心情也开朗了许多,她用袖子遮了脸掩嘴葫芦着。 圆仪臊得面红耳赤,只能瞪一眼王剑道:“你老实一点,不然让你下马车去。” “怎么,我在这碍着你俩说话了?你们两个女孩子搞得跟谈情说爱似的,唉,我又该吃醋了。”王剑半认真半开玩笑地盯着圆仪。 悠悠自觉起了身,出了车厢,坐到马车前头去。 圆仪充满歉意地唤她:“悠悠……” 悠悠回头给了她一个释然的笑,道:“难得小哥哥有心,这么远追了你来,你就好好和他说会儿话吧!马车里头热,我在前头吹吹风挺好。” 见悠悠这样说,圆仪也不再说什么,回头瞪了王剑一眼,就流露甜蜜的娇羞之色。王剑伸手揽了她,二人互相依偎着,不说话,只是矫情着,幸福着。而悠悠坐在马车前头,用手遮住额头,仰起头看天上的太阳。阳光亮到使人的眼几乎要失去视觉,悠悠低下头,目光飘忽得投向远处,心情也随即黯然下来。远山青黛,连绵起伏,马蹄声“得得”地回响在山谷,暖风里传送着山野郊外的泥土气息,悠悠就这么心情低沉着。 十六年的人生还太短,可她却有了太多痛苦的回忆。依稀仿佛是梨香院里**儿的谩骂与**们的嘲笑,依稀仿佛是娘亲绝望的眼泪,依稀仿佛是陆府的高墙大院内那个绝情绝意的官老爷盛气凌人的目光,依稀仿佛是婆婆慈祥的笑脸……那些个记忆碎片在此刻的阳光里交叠着,一片纷繁芜杂。蓦地,在这些碎片当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子,他对着她伸出她温暖的大手,她想仔细搜寻那白影子的面容,那白影子却越发地模糊起来,直至彻底消失不见。李悠悠的心像被谁闷头敲了一记,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这个人来?十年不见,她已经完全记不起那个帮过她的人的音容笑貌,只记得她叫他大哥哥,只记得他喜欢白衣加身。 大哥哥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给了她温暖的陌生人,尔后是婆婆,尔后是小姐姐和小哥哥。悠悠的心里暖暖的。 婆婆你说过女子无才便是福,那为什么你还要教我读书识字呢?想来,你是痛并快乐着的吧?哪怕为了这份才学而折了福,你也是甘之如饴的,对吗? 车队走走停停半个月终于抵达了济南。漱玉泉旁的墓地早有人打理,唐诚先前派人来墓地上使过银子,所以李清照的棺木一到济南,便马上入土。因为都是用唐家的银子,悠悠不便让法事太过奢隆,简单请了法师超度之后,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悠悠三人站在漱玉泉旁,只见周饰石雕栏杆围着一块长方石砌水池,池底汩汩地涌出清澈的泉水,不时溢出池外,跌落石上,水石相激,淙淙有声,犹如漱玉。 圆仪问悠悠道:“婆婆从前的居所就是在这漱玉泉旁,你要去看看吗?” 悠悠摇头,幽然说道:“婆婆一直带着我住在金华一带,济南,我也是第一次来,并不清楚婆婆的居所到底何处。更何况,婆婆从前同我说起过她曾在这漱玉泉旁掬水洗漱,那是段美好的时光,u看书 .kanshu对婆婆的晚年生活是一种慰藉。我虽然不知道她的具体居所,但是今日能亲到漱玉泉旁看看婆婆年轻时以泉当镜,梳妆打扮的地方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从今往后,你只身一人有何打算?”王剑的问话令悠悠心生凄然,她本是浮萍一片,因有婆婆收留才不至太过漂泊,如今婆婆死了,她不过是回复本位,依旧是落叶一枚,飘到哪儿算哪儿吧。 见悠悠神色凄惶,圆仪责备地看了王剑一眼,嗔怪道:“悠悠怎么会是只身一人?婆婆走了,可悠悠还有我啊!” 悠悠诧然地看着圆仪一脸热情,心头也一热,眼眶就红了。 圆仪握了她的手道:“悠悠,既然缘分让你我相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弃你的,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我到哪儿你就到哪儿!” “难道你以后嫁人了,悠悠也随着你?”王剑夸张地瞪着眼睛。圆仪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肚子,他立马噤了声。 悠悠哭笑不得,只是道:“小姐姐,悠悠真的能跟着你吗?” “当然能,以后我们一桌吃饭,一床睡觉,永远都不分开。”圆仪笃定的,目光雪亮。 王剑又贱贱地插嘴道:“啊,那你俩不嫁人啦?” 圆仪白了他一眼继续对悠悠道:“如果我们以后都嫁人了呢,就再来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王剑和悠悠异口同声。 第20章 义结金兰 圆仪看看王剑,又看看悠悠,笑着道:“将来我们结婚了,有孩子了,如果是一男一女,就让他们做夫妻;如果是两个男孩,就让他们做兄弟;如果是两个女孩,就让她们做闺蜜,好不好?” 悠悠太感动了,她觉得她和圆仪之间简直是奇缘,为什么不过初逢,便能结出这样深厚的情意?或许,有的人只见一面便是一生的缘分。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此刻,悠悠沉浸在和圆仪的友情里幸福得不可自拔,她一下就抱住了圆仪,流出动容的泪水,“圆仪,现在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圆仪也紧紧地抱住她,一叠连声说着:“悠悠,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也不分开。” 一旁的王剑看着抱在一起哭作一团的两个女孩,他只能翻着白眼,嘴里咕哝道:“受不了你们两个,有没有搞错啊?” “你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啊?”圆仪回头瞅着王剑。 王剑没好气道:“有一天这漱玉泉干枯了,就喊你们两个回来哭,你们的眼泪一定能把这池子重新注满。” 悠悠笑了起来,圆仪却追着王剑要打,王剑沿着漱玉泉绕圈子,圆仪怎么也追不上他,急得气喘吁吁的。悠悠笑着道:“小姐姐,你就饶了小哥哥吧!小哥哥,我们也把你结拜进来吧!” “结拜?”王剑停了脚步,拉了圆仪折回到悠悠跟前,眼睛亮晶晶的,他原就生得俊俏,这一会儿两眼放光,就更加隽逸倜傥了,只听他道:“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啊,你们要做一辈子姐妹,那就结拜吧,然后把我也结拜进去,这样圆仪不丢弃你,也就不会丢弃我了。” “好啊!”圆仪拍手附和。 悠悠神秘一笑,道:“只是小哥哥你也要结拜的话,那不是就和小姐姐变成兄妹啦,好像兄妹是不可以结婚的,那真是好遗憾啊,我还想以后小姐姐能变成我的小嫂嫂呢!”说着,悠悠就和圆仪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掉下来。 王剑一拍自己的头,恍然大悟道:“对哦对哦,我不参与你们俩的结拜吧,你们俩结拜就好了。”王剑说着就跑走了。 圆仪问:“你去哪儿?” “我去去就来。”王剑离开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手里提着香烛,对着圆仪和悠悠扬了扬,道,“要结拜,就要正式一点啊!” 点好香烛,圆仪和悠悠跪在漱玉泉旁,恭恭敬敬喊了口号: “我温圆仪!” “我李悠悠!” “在此义结金兰,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漱玉泉为证!” 说毕,虔诚地磕下头去。 王剑鼓起掌来,对悠悠道:“我们找个地方庆祝一下吧,小姨子!” “小姨子?”悠悠惊呼。 王剑恬着脸道:“对啊!结拜好了,我就是你小姐夫了,你可不就是我小姨子吗?” “谁要你做小姐夫?”圆仪佯装生气地瞪了王剑一眼,疾步走掉。王剑急得追她而去,嘴里嚷着:“你不让我做小姐夫,那你要让谁做小姐夫啊?” “反正不能是你?”圆仪回头损了他一句。悠悠跟在后头已经笑得不可遏制了,“不然小哥哥请客吧,那我们就让你做小姐夫!” “请客?没问题啊!”王剑一口应承,领着二人去街上寻馆子去。 街上涌过一群金人,一个个虎背熊腰,面露凶神,王剑领着圆仪和悠悠避到一旁,等金人走过了,才就近走入一家小酒楼。店小二迎上来,招呼三人入了座,悠悠喝了一口店小二奉上的茶愤愤然道:“没想到这些金人还横行到济南来了。” “何止金人,辽人、西夏人、大理人,外加蒙古,现在这些外族,哪一个是把我们大宋朝当回事的?”圆仪也面露不忿之色。 “嘘!你们两个巾帼英雄,小声点,不要议论时事了,吃饭吧!”王剑食指放在嘴巴上示意二人噤声。说话间,几个金人大摇大摆进了酒店。店小二慌忙弃了圆仪三人,奔那些金人而去,一副小心伺候的模样。 “喂,小二,是我们这边先上的桌……”悠悠刚喊出声,就被王剑死命拽了拽袖子,但是来不及,那些金人已经注意到悠悠三人,仿佛被惹恼的熊,径直走了过来。悠悠和圆仪倒是不为所动,正气凛然地坐着,王剑却一下着了慌。镖局的人此时没有和他们三人一起,这些金人看起来来势汹汹,一个个粗莽暴戾,而自己又是一届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要保护圆仪和悠悠这两个弱质女流,实在是有些堪虞。 店小二也觉察到气氛不对,慌忙对着几个金人赔笑脸道:“几位贵宾,请你们楼上雅座入座。” 金人中为首一个彪形大汉伸手一扫,店小二就摔趴在悠悠三人的桌上,桌上的碗筷就噼里啪啦撒了一地。悠悠愤然而起,怒视着为首的金人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王剑在心里叫苦不迭,这个悠悠小妮子怎么这么不怕死啊?见那几个金人手按在腰间佩刀上蠢蠢欲动,为首的金人又不怀好意盯着悠悠,目光阴鸷,王剑正想起来作揖讨饶,猛见圆仪已经抢先一步拍案而起,只听她同样义正词严道:“不错,这是我大宋朝的地盘,岂容你们外族人在此撒野?” 王剑几乎要喊娘了,他的面孔痛苦地扭曲起来,忙喝道:“圆仪,你给我闭嘴!” 圆仪和悠悠同时看向王剑,只见他对着那些金人点头哈腰,赔尽笑脸,道:“几位爷千万不要动怒,我们大宋和大金是好朋友,几位爷也是胸怀宽广之人,可不要和她们小小女子计较,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几位爷消消气,今天要吃什么喝什么,全都小弟买单!” “王剑!” “小哥哥!” 圆仪和悠悠异口同声喊起来,只差捶胸顿足了。她们不是不懂王剑的苦心,怕她们吃了金人的亏,可是这样低眉折腰取悦金人,实在丢了汉人的面子。王剑先是瞪了二人一眼,随即换上哀求的目光,示意二人不要再说话。见二人终于闭嘴,王剑又对店小二道:“小二哥,你赶紧好酒好菜伺候几位爷,走起啊!” 店小二连忙从桌上爬起来,抖抖索索地退下,嘴里应着声:“好酒好菜,马上就到。” 几位金人面面相觑,交换了眼色,为首的金人将目光在悠悠和圆仪之间来回扫了几眼,嘴角扯出一抹淫笑,伸出手指着圆仪和悠悠道:“好酒好菜还不够,这两位姑娘得作陪!” 悠悠一下就甩开了那只肥腻的咸猪手,愤然道:“果真是狼子野心,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要本姑娘陪你,你没这个福气!”悠悠出言不逊,一下就激怒了为首的金人,他一下就掐住了悠悠的脖子,悠悠被突如其来的蛮力扼住喉咙,顿时喘不过气来。 圆仪急了,第一时间就冲上前去,她的身子还没靠近,就被那金人劈过来的掌风掀翻在地,王剑惊呼一声,连忙去扶她。圆仪摔得浑身伤痛,还是对王剑说:“不用管我,赶紧去救悠悠啊!” “救悠悠,怎么救啊?我不会武功啊!”王剑愁眉苦脸。 圆仪急得又要冲上前去,被王剑死死拉住。只听悠悠被金人钳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喉咙口挤出一句话来:“小哥哥说得对,小姐姐,你们两个快走!” 王剑不管圆仪挣扎,拉了她便飞也似的逃出酒店。几个金人要去追,为首的金人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们,“有这个就够咱们几个快活了!” 悠悠一听,浑身的血都往脑门上涌去,她气急败坏地咒骂着:“你们这些该死的金人,混账王八蛋,只会欺负弱女子……” 为首的金人可不理会她的咒骂,他拖了悠悠便向酒店门外走去。 悠悠慌了:“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去快活!”为首的金人哈哈大笑着。身后的金人也跟着淫笑。几个人还没走到门口,只听嗖一声,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为首的金人就松开悠悠的脖子,握着自己的手腕,痛得面目狰狞。悠悠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向后跌去,跌入一副怀抱。她向后一看,对上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目光清澈,眼神深邃,仿佛前世就见过了一般,似曾熟悉。一刻的怔忡之后,悠悠自觉失态,从那怀抱里挣扎了起身,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一位丰神俊朗的书生,约莫三十来岁,一袭白衣,沉稳又气质飘逸。此人竟也穿白衣。悠悠心里蓦然一颤,宛若记忆深处的那个人突然从脑海中走到眼前来,但是天下之大,uu看书 .uanshu 喜欢穿白衣的人何其之多,她也早不记得六岁那年邂逅的那个大哥哥的音容笑貌。更何况,自己与那大哥哥相遇是在江南的山阴,而这个人却出现在济南。大哥哥怎么会来济南呢?正胡思乱想着,只听为首的金人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破坏本大爷的好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脚下踩的是我大宋朝的土地,你欺负的是我大宋朝的姐妹,你说我管的是不是闲事呢?” 李悠悠这才注意到在白衣书生旁边还站着一位昂藏七尺、燕颔虎须的年轻后生,他身着朝服,头戴官帽,腰间别一把配剑,一看就是个高手。悠悠再把目光调向一旁的白衣书生,二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一文一武,却是一样的英气逼人,正气凛然。 “怎么,还嫌刚才吃的亏不够大吗?”年轻后生一双雷电之目灼灼地盯着那些金人。 为首的金人握住巨疼的手腕,沉吟了一下,对其他同伴歪了歪头,很不甘愿地低吼了一声:“走!” “走远一点,最好滚出我大宋朝的领土!”悠悠对着金人灰溜溜的背影又蹦又跳地挥着拳头。 那会武功的后生咳了咳,奚落悠悠道:“我说你这姑娘,什么本事都没有,就会耍嘴皮子,小心吃大亏!” 悠悠回头瞪了他一眼,想起刚才他仗义相助,也就不在意被他奚落,双手一拱道:“多谢二位大哥方才出手相助,不甚感激,敢问高姓大名?” 第21章 他乡重逢 只见那武生也双手一拱豪气答道:“在下林一飞,双木林,一二三四的一,飞鸟的飞……” “年方二十,家住福建,还没有娶亲。”一旁的白衣书生笑着接口。那笑容让悠悠又有了一刻的怔忡。见悠悠愣愣盯着自己,白衣书生咳了咳,收敛了笑容。悠悠自觉失态,忙道:“那这位大哥呢?” “方才救你的是林大侠,我就不劳动问了。” 悠悠悻悻然撇了撇嘴。不过她心想就算眼前的人告诉她名字,她也未必能将他同十年前的大哥哥对上号,毕竟那时候大哥哥并没有告诉她他的名字。 “姑娘接下来要去哪里?”林一飞问道。 悠悠正要回答,忽听圆仪喊着她的名字从店外跑了进来,“悠悠……”王剑紧跟在她身后,愁眉紧锁。 见悠悠安然无恙,圆仪一下就抱住她哭了起来,嘴里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扔下你自己走掉,如果你发生了什么危险,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悠悠瞥见了王剑尴尬的目光,便拍着圆仪的背释然笑道:“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吉人自有天相。” 圆仪抬起头,脸上梨花带雨的,“悠悠,你没事,就太好了,都怪这个人……”圆仪扭过头瞪了王剑一眼。 悠悠忙道:“你不要怪小哥哥了,他也是关心你,我们三个人都没有武功,遇到那些金人,他不带着你逃,只会我们三个人都出事。” 王剑听悠悠如此说,羞愧道:“悠悠,你真的不怪我?” “不怪不怪,”悠悠摇头,笑容清澈,“这一辈子啊,只要你保护好我的小姐姐,一辈子对她好,我就不会怪你。” 王剑这才释然地笑起来。 一旁的林一飞见两位姑娘先是哭哭啼啼,这会子又婆婆妈妈,颇有些不耐烦,便道:“既然姑娘的家人找来了,那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告辞了。” “二位大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后有缘再续,悠悠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悠悠双手一拱,拉了圆仪走出酒店。 看着悠悠的背影,赵士程问林寅道:“林兄弟,刚刚那姑娘叫这姑娘什么?” “什么那姑娘,这姑娘的?”林一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那红衣姑娘唤这白衣姑娘什么名字?” “好像叫悠悠。” 赵士程的心“咯噔”了一下。悠悠,会是那个悠悠吗?赵士程蓦地奔出酒店,可是街上早没了悠悠三人的身影。赵士程一时间思绪纷飞:按他的推测,悠悠是被李清照带走的,而李清照是济南人氏,悠悠难道被李清照带回了济南?可是这些年,他四处打探李清照的下落,听闻易安居士一直流落在金华一带,只是他苦于找不到易安室的具体位置,也就无缘和悠悠碰面。这路途迢迢的,她也不能到济南来啊!普天之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是两个名字一样的人罢了。 林一飞已经出了酒店,走到赵士程身边,问道:“程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赵士程笑了笑。 “既然没什么,咱们就办正事去吧!” 赵、林二人此行是奉了临安府的旨意,为皇上请一只龙泉窑玉琮瓶回去。他们只以为皇上是为了祭祀祖宗,以表诚心,保佑大宋江山稳固,方要用此瓶子,哪里知道赵构命二人千里迢迢,购取此瓶,不过是为了给他的爱妃插荷花罢了。二人到了窑场,见到此瓶时都眼前一亮,那真真是一件稀罕物什。只见这只瓶子内圆外方,玉身光洁,上绘何仙姑手执一枝荷花的图样,绘工精湛,巧夺天工,置于厅上方桌,端的庄重而又华丽。因是皇帝要的东西,窑场主哪里敢收钱,白白送了不说,还提心吊胆万一不讨龙颜欢悦,又是一场灾难。 窑场主命人将玉琮瓶打包妥定,又派专车送赵、林二人回客栈。路经漱玉泉旁,赵士程伸手挑起车窗帘子,见一处四方池子清泉汩汩,便问车夫道:“师傅,这是哪里?” “漱玉泉啊!”马车车夫在前头答。 赵士程一颤,连忙道:“师傅停车。” “程哥要去哪里?”林一飞问。 “我走走,玉琮瓶交由你这个武林高手最为妥当了。” 赵士程已经起身下了马车,和林寅挥手道别。马车开过去,只剩他一人留在原地。夕阳西下,漱玉泉在金色的阳光里熠熠生辉。赵士程沿着那方泉池缓缓漫步,心里念着:李先生,你果真和悠悠一起吗?那个孩子不过和他一面之缘,他却对她悬心了十年。 一阵晚风吹过,带着些干净的凉爽。赵士程不经意抬头看见远处一处新坟。他不由自主走了上去,见到墓碑上刻着的李清照几个字,猛然一震:先生去世了?这时一个守墓人走过来,赵士程抓住他问道:“李先生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大概十天半个月前了,先生的后人将她的棺木从杭州运过来的,说是先生生前的夙愿是落叶归根。” “先生的后人?” “也不是什么亲生的,就是先生收养的一个小女孩吧!” “她叫什么名字?”赵士程激动不已。 “好像叫李悠悠!” 赵士程的眉头一下舒展开去,果真,他这些年希冀的事情也真实地发生了,问守墓老人的声音也发了颤:“悠悠,悠悠她现在何处?” “午后,就随同行的人启程回杭州去了。” 杭州,杭州。离开漱玉泉旁,赵士程就归心似箭了。在酒楼里,林一飞救下的那个女孩就是李悠悠吗?他无法确认。在酒楼里邂逅她时,她的确一身素服白衣,是守丧的打扮,应是她了。赵士程的眼前不时浮现悠悠的音容笑貌,十年不见,她倒是生得越发美丽动人,小时候初见第一眼,他便知道她长大后一定会是个美人,没想到比预想的出落得还要标致。 “程哥,你这一路上怎么都恍恍惚惚,面带傻笑的?” 林一飞问这话时,他们已护送着那只龙泉窑玉琮瓶返程。马车已行了数日,杭州城近在咫尺。 “有吗?哪有?”赵士程掩饰。 “是不是想起嫂夫人了?”林一飞笑。 “林兄弟取笑了。” “听闻程哥对嫂夫人可是一往情深,你和嫂夫人这段姻缘还颇为曲折,小弟对你可是万般佩服啊!” 赵士程抬眼看林寅,只见这个年轻人面若满月,两道浓黑剑眉,目灿若星,生得英俊魁梧。他一脸正气,倒没有取笑他娶了二婚女人的意思。 “能娶到婉妹妹,是我三生有幸。”赵士程谦逊道。 “程哥,你知道我最佩服你的是什么吗?敢于爱一个被休弃的女人,这份勇气是我欣赏和佩服的。这次接到皇上的命令,和你一起出这趟公差,小弟非常荣幸。” 见林一飞笑得坦荡荡的,赵士程顿觉温暖,“能认识林兄弟,并听到林兄弟这番话,我也倍感荣幸。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己一个也难求嘛!” “这么说,程哥是交了我这个朋友咯?” “交定了。”赵士程伸出手,林寅也伸出手,两个男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林兄弟,你年纪轻轻就做了朝廷的武将,实属不易。以后前途无量。”赵士程道。 “哪里,我不过是受了秦丞相的荫庇,也不是凭自己的真才实学,所以不足挂齿。” 林一飞的回答更让赵士程觉得他为人光明磊落的。于是谈话也就更加不拘小节,深入了些。赵士程问道:“林兄弟是福建人,怎么会和丞相交好呢?” “我还有一兄弟,叫林禧,是我父母的养子。我母亲偷偷告诉我他是丞相与一丫头的私生子,丞相大人在外八面来风,在家里头却是个惧内的,害怕王夫人知道,所以就只能寄养在我家里。丞相大抵是要报答我母亲对他儿子的养育之恩,所以让他儿子去朝廷做官的同时,也把我捎带上吧!”林寅说得云淡风轻的。赵士程心想他把这样机密的事情实言相告,果真是把他当知心朋友了,不禁彻底卸了心防,在心底里认定了林一飞这个朋友。 “林兄弟武艺高强,为人正直,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可别妄自菲薄,这一次不负皇命,多亏你一身好本领,不然皇上也不可能只派咱们两人来办这么重要的差事,回杭州之后,皇上定会重重赏赐与你的。” “皇上不主动封赏啊,丞相也会替我讨赏的。丞相虽然对我有知遇之恩,却到底出于私心,我有丞相,是幸;对于大宋万民来说,丞相却不是称职的太平翁。”林一飞微微蹙起眉头,u看书 .uuknshu 若有所思。 赵士程理解地拍拍他的肩,“林兄弟所言极是,但是我们每个人所能做的,只是尽自己所能,让自己无愧于心,其他人,并不是我们能影响得了的,尤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不说这些沉重的事情了,程哥,你到杭州复命之后,应该是会第一时间赶回山阴与嫂夫人团聚吧!”林一飞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 “嗯。”赵士程点头之间蓦地想起悠悠来。李清照的墓前,守墓老人对他说悠悠回了杭州,那么他该在杭州城逗留几日,看看能不能寻到这小丫头的下落。李先生已死,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无人照应,不会又遇到什么危险吧。 不日到了杭州城,赵、林二人去皇宫复命,皇帝见着那只龙泉窑玉琮瓶子十分满意,将林寅的官职从原来的从四品诸卫将军升为正四品诸卫大将军,而赵士程因是本家子弟,他又不喜做官,皇上便命皇宫内的太监又往山阴赵府捎一些贡品去。 林一飞挽留赵士程在杭州城逗留几日,赵士程原也打算访一访李悠悠的下落,便答应了他的相邀盛情。二人相约着去西湖边的酒馆小酌几杯。西湖美景,水光潋滟晴方好,二人一路向小酒馆走去,一路欣赏风景。忽见一黄衣少年闷头而走,冒失失和赵士程撞了个满怀。少年摔倒在地,林一飞扶住趔趄的赵士程,正要开口责骂那冒失鬼,却见那少年从地上抬起头来,十分面善,像是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第22章 酒楼跑堂 李悠悠一见眼前的赵士程和林一飞,立即喜上眉梢,正要相认,忽然想起自己此时是男儿打扮,赶紧一骨碌爬起身,侧了身子,道:“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是小的眼拙,没看到两位爷,还请两位爷勿怪勿怪!” 见眼前嫩生生的黄衣少年态度谦卑,扶手作揖的,赵士程道:“不妨不妨,小兄弟,你有没有摔疼?” “程哥,你不要这么好心,摔疼了也是他自找的,谁叫他冒失鬼一个!”林一飞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如此,小的多有得罪,先告辞了。”李悠悠低着头,赶紧急急走掉。边走边在心里咒骂着林寅,要不是看在你在济南救过我的份上,你这么大言不惭的,我一定和你没完。 赵士程和林一飞相视一笑继续朝前走,走着走着,赵士程就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那黄衣少年的背影,略有所思。 “怎么了,程哥?”林寅问。 赵士程甩甩头,报给他一个笑容。一定是他多心了,这明明是个男孩子,怎么可能是悠悠呢? 二人寻到西湖边一家名唤“书剑轩”的酒楼小酌去。只因这酒楼的名字不与别同,便选了这家。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赵士程望见窗下的西湖在晴好日光中,渔舟唱晚,莲女采荷,一派粉饰太平。 林一飞已点好单子,只等着店小二上酒菜,见赵士程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楼下西湖上,便也顺了他的目光望向远处,赞道:“这地方真不错啊!” “程哥可会在杭州逗留几日?不如下榻小弟寒舍吧!” “你与丞相一处住所吗?”赵士程当然不愿意打扰。 “没有啦,我哥才是他亲儿子,我哪敢去秦府登堂入室啊?即便是我林禧哥哥,没有夫人同意,也不敢妄自上门,更何况是我?我在杭州自己的寓所,倒也是秦丞相安排的。” “丞相待你也像亲生的了,你此番升职,朝廷应该会拨专门的别苑与你吧!” “丞相自会与我争取。不消我操心,倒是程哥你,有何打算?” “我会去我岳父家中打扰几日。” 二人言谈间,一个跑堂小弟端了酒菜上来,走到近前,二人一看,竟就是方才西湖边冒失撞人的黄衣少年。李悠悠一看二人,心里叫苦,怎么又是这俩家伙?要是让他们识破她的女儿身,那她在“书剑轩”的工作可就要丢了。于是急急放下酒菜,转身就要走。刚要迈步,就听林一飞唤道:“这位小哥,等等!” 李悠悠叫苦不迭,但还是转过身去,佯装一脸笑容:“客官有何吩咐?” “客官?这么生分,刚还在西湖边碰过面的,”林一飞故意打趣她,“上了菜也不介绍菜名,这‘书剑轩’也是有档次的地方,怎么跑堂伙计这么不上台面啊?” 李悠悠一听,这家伙就是来找茬的节奏啊!只好硬着头皮一一报了菜名,却见林一飞丝毫没有放她走的意思,便道:“客官,我还有其他桌的客人等着上菜,可不可以……先走?” “笑话,我这桌你还伺候不利索,就想伺候其他桌去?让你们老板来见我!你这样的伙计,会影响服务品质,得开了!”林寅原是逗她玩,悠悠却一下当了真。她收了赔尽小心的笑容,正视着林寅道:“你不就为刚刚我不小心撞到你的朋友故意刁难我吗?我起先都已经跟他道过欠了,而且你朋友都不说什么,你这么狐假虎威的,做什么?” 见悠悠和他卯上劲,林一飞顿觉有趣,还就不让她走了,耍赖道:“还就是被你说中了,今天就故意来找你茬,把你老板叫过来。” 赵士程知道林一飞是在闹着玩,便也只是抿唇微笑,并不阻止。那边酒楼老板已经听到林一飞的喊声,走了过来,一见是秦桧跟前的红人林诸卫,慌忙施礼作揖,“原来是林诸卫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林一飞摆摆手,“好说好说,你这位跑堂小伙计手脚麻利,人也长得玲珑,我就跟你讨个请,让他今天专门伺候我这桌,别桌的客人你安排别的伙计招待,可妥?” “妥,妥,”老板转向悠悠道,“小李啊,好好招呼林诸卫,他可是秦丞相跟前的红人,你好生伺候着。”老板交代完,和赵林二人道别,便径自忙活去了。 悠悠暗自嘀咕:原来是丞相身边的人,怪不得这么像狐狸,虽然救了自己,也还是一副讨人厌的样。 “你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还不上前伺候?”林一飞催促。 悠悠边翻白眼,边给二人倒酒。一整个下午,她就那么站在桌边,不停地加酒上菜,直站得腰酸背痛。窗外夕阳已经落下,湛蓝的夜幕随之升起。整个西湖里都灯火璀璨的,画舫来回穿梭,歌女的歌声、琴声次第响起,好一派热闹繁华景致。赵士程将目光投向月白风清的窗外,喟然长叹:“西湖歌舞何时方休啊?” 悠悠正疲累间,忽听到赵士程的感叹,心下一颤。此人忧国忧民,和那个粗莽的什么林诸卫可一点都不相同,不禁对赵士程肃然起敬。而赵士程回头瞥见悠悠正一脸疲态,便对林寅道:“他也站了一天了,撞到我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罚他罚够了,让他去吧!” 悠悠立马投过去感激的目光,回头又瞥见林一飞笑意盎然的眼神,不禁在心里骂道:什么林诸卫,分明是林猪头,秦桧身边的一条大尾巴狼,不对,是狐狸,狐假虎威的狐狸。 “去吧!以后不要那么犟嘴,出门在外讨生活,要学会谦卑!”林一飞笑着道。 要你多管闲事?悠悠想如果自己有武功的话,一定揍死这个讨厌的家伙,打得他鼻青脸肿,打得他满地找牙。可惜,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一介女流。而她此刻还惦记着圆仪,不想再和赵林二人磨叽,听到林一飞让她走,如获大赦,赶紧逃之夭夭。白天的时候,她向酒楼老板请假,替圆仪给王家草堂送信去,约了王剑见面。也不知道此刻,王剑是否到达和圆仪约定的地点。小姐姐和小哥哥是否已经碰上面了。虽然男未婚,女未嫁,可私自约会总是有伤风化、大逆不道的事情,圆仪害怕被唐诚知道,自己只好替她和王剑鸿雁传书。 悠悠离了“书剑轩”径自去西湖旁圆仪向王剑约定的地点。到达的时候,正看到皎皎明月之下,一片湖水映衬,漫空的萤火虫纷飞。着红衫的圆仪正和着青衫的王剑在捉萤火虫。悠悠不自觉停了脚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就像一幅画,美到极致。英俊的王剑,美丽的圆仪,一对璧人。他们各自抓了一只萤火虫,互相调皮地对着,先是手上的萤火虫对着,目光对着,继而便是唇与唇地对碰。王剑低下头,圆仪踮起脚,吻住对方的时候,手里的萤火虫就飞了,小小的翅膀扇动着,屁股上的灯忽闪忽闪地亮着。这些小东西精灵一样环绕在圆仪和王剑身边,簇拥着少年爱侣深情缱绻的吻。 悠悠的泪涌上眼眶,她被感动了,被美景,也被这美丽的爱情。人世间真的有所谓爱情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母亲与那个负心人之间有爱情吗?母亲对那个人,大抵是有的,不然不能为此付出生命,所谓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uu看书 .ukah那父亲对母亲呢?一定是不存在爱情的,不然不能轻易便抛弃。想来,爱情不过是一个人的事情。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痴恋、欲念,都是独自的。眼前的王剑与圆仪,不过是两份独自的爱情刚好有了交集。于是他们成为了恋人。悠悠努力仰起头,将满眶的泪水逼了回去。潮湿的目光中,她望见遥远的天幕,一轮圆月分明,几颗星子离乱,她问自己:李悠悠,你的爱情在哪里?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对未来充满了迷惘。现在,自己只是寄食唐家的一个可怜虫,自尊心迫使她不愿意成为一只寄生虫,于是,她女扮男装去当一个跑堂伙计,只为赚得糊口的钱。娘亲死了,父亲不愿意认她,养育她十年的婆婆又死了,现在她只有圆仪了。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和她如此投缘、亲密的女孩成为现下她生命的全部寄托。她爱她,把对娘亲、婆婆的爱全部转嫁到她身上,悠悠不知道这样的爱对圆仪来说或许太过沉重。是这沉重的爱造就了日后沉重的恨。此时此夜,站在西湖边,面对缤纷的萤火虫和一对少年爱侣缠绵的吻,悠悠没有细想太多,也无法预见未来,她的心里充满了祝福和希望。小姐姐,让你就这样幸福下去吧!愿你和小哥哥有**终成眷属。王剑对于悠悠来说,只因为他是圆仪的心上人,便也成了她接纳进内心的人。王剑,若有一天,你负了小姐姐,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悠悠在心里说着。 一阵夜风吹过,悠悠激灵灵打了个喷嚏。响声惊动了痴缠中的王剑和圆仪,他们吓得立马离开对方,向悠悠这边看过来。 第23章 荷塘约会 二人看见悠悠一身黄衫,十足的俊俏少年郎,站在夜色里很是闪光,圆仪立刻欣喜地迎上去,而王剑不免觉得扫兴,悻悻然道:“好事都被你这丫头给搅和了。“ “悠悠,今天谢谢你。”西湖上飘满荷花灯,灯光掩映下,圆仪桃腮粉脸,眼泛**。 悠悠笑着握她的手,“谢什么,不就传封信吗?我还没谢你让唐老爷收留我呢!” “但是你却要自己去打工……”圆仪深感歉意。 “我不能在唐家吃白食啊,你们收留我,让我不至于流落街头,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王剑已走到二人身边,悠悠看见他俊逸的面庞因为爱情的滋养更加神采奕奕。她将圆仪的手搁到王剑的手上,“喏,刚刚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我一边玩去。” “不了,我们已经呆很久了,再呆下去,回家爹可要起疑了,我和悠悠回去了。”圆仪对王剑道。 王剑更加失落,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对悠悠道:“你一出现圆仪就不理我了。每次都这样,你简直是我的情敌了。” 悠悠一愣,圆仪立即笑起来,她上下打量男孩打扮的悠悠,别有一番**倜傥,便对王剑道:“悠悠要是个男儿身,我一定会爱上她的。” “她就算是个女孩,你也没少爱她!”王剑撇撇嘴。 悠悠笑着看斗嘴的二人,道:“你们两个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总是一唱一和,就算是斗嘴,也这么默契。” “总算说了句我爱听的人话。”王剑这才展露笑颜。 圆仪却不依了,“你怎么说话的?难道悠悠平常不说人话?” 见圆仪和王剑又要斗嘴,悠悠只好继续当和事佬,“好了好了,小哥哥就那么一说,小姐姐你就不要老和他犟嘴啦。我平常是不说人话啊!我是仙女嘛!”悠悠说着,“嘿嘿”一笑。圆仪和王剑也被逗乐了。 见夜色已深,王剑送二人回唐府。一路西湖美景赏玩不尽。三人抵达唐府时,月未央,灯光却渐次阑珊。唐府门前,王剑和圆仪依依不舍话别。悠悠道:“明明这么难解难分的,以后若见面就不要再吵嘴了,尤其是为我吵嘴,我会觉得罪过。” 王剑给了她一个大哥哥看小妹妹的温暖眼神,悠悠就乐不可支地舒展了眉头。互道晚安,就此分别。圆仪和悠悠正手牵手进了府门,早有丫鬟上来报信说家里来客,老爷在厅上候着小姐。于是二人急急去大厅见唐诚,一时忘记悠悠还是小男生的衣着打扮。 大厅里,灯笼高挂,十分通亮。唐诚正在厅上边喝茶边等着悠悠和圆仪二人回来。刚抿了一口茶,丫鬟就来报说二小姐回来了。抬头间,圆仪已拉着一个黄衫少年快步走了进来。那黄衫少年竟也学圆仪行女儿家的万福之礼,唐诚盯着着俊俏少年打量了半晌,圆仪笑道:“义父,她是悠悠啊!” 唐诚这才恍然大悟,便道:“李姑娘,唐家既然收留你,就供得起你衣食住行,你大可不必去当什么跑堂伙计的。” 悠悠坦然,“婆婆的丧礼已经花了唐家很多银子,悠悠有手有脚,不想欠唐老爷太多。” “也罢,你自己怎么觉得心安就怎么来吧!”唐老爷挥挥手,低头复又喝茶。悠悠想这大抵是让自己退下的意思,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自己和圆仪到底不能比,圆仪是唐家的小姐,而自己只是唐家收留的一个连下人都不如的客。既然明白这点,自己就要有自知之明。于是,欠了欠身道:“唐老爷,悠悠先退下了。” 唐诚抬头,微笑着颔首,却是个客气又淡漠的表情,淡然道:“也好,太晚了,你明天还要去‘书剑轩’打工,就早点休息吧!” 悠悠低着头静静走出了大厅。圆仪不解道:“义父,不是说家里来客人了吗?在哪里?” 唐诚的目光在圆仪脸上静静做了停顿,他该怎么跟她介绍赵士程呢?姐夫,还是未来的夫婿? “客人在哪里?”圆仪追问,眼睛也在大厅里左顾右盼。 “就是山阴那边赵家……”唐诚正吞吞吐吐。 圆仪早就欢天喜地了,“是姐姐吗?姐姐回来了?” “不是……是你姐夫。”唐诚揆度再三,还是这样介绍赵士程。毕竟圆仪嫁入赵家也要等明年开春。 “姐夫啊!”圆仪虽也欢喜,却热情减了几分,毕竟男女之间有大防,姐夫来了,就不能像姐姐来了那样亲昵,不注意分寸。“姐姐没有同来吗?” “你姐夫是公干,婉儿没有同来。” “天色已晚,姐夫睡下了吧?我明儿再去看他。”圆仪说着,就要退下。唐诚叫住了她。她疑惑的看着唐诚。 唐诚道:“圆仪,义父有几句话交代。你虽不是我亲生,可这些年我待你视如己出,你可不能辜负了义父一番苦心。” “义父对圆仪恩重如山,圆仪自然铭感在心。”圆仪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打了大大的疑问,不知唐诚为何要突然与她倾谈。只听唐诚道:“悠悠毕竟不是唐家的女儿,她的行为处事如有不合时宜之处,我是不好说她的,但是你不同,你是我唐门的女儿,你必须得体贤良,不能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来。悠悠可以女扮男装,但是你不可以;悠悠可以深夜归家,但是你不可以;悠悠可以抛头露面,去酒店跑堂,但是你不可以。” 圆仪怔怔地听着,唐诚提出的诸多约束与要求不过是因为将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她也不好心生抗拒,便温顺回道:“谨遵义父教诲。” “如此甚好,以后就不要像今天这样如此晚归了,悠悠下班我自会派管家去接她,你就不必亲自去接了。” 圆仪心里一震:那以后岂不是不能常和王剑幽会了?这边心里还没舒坦,唐诚又道:“过了年就十八,义父会寻个好人家,你也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圆仪顿时脸色煞白,她忙道:“义父,圆仪承蒙你六年养育之恩,还没报答,怎么就能嫁出去呢?圆仪不想离开义父。”圆仪走过去,蹲在唐诚跟前,仰着脸,急急地表白。 “过了年就十八,再不嫁,义父可就耽误你了。好了,太晚了,早些睡吧!”唐诚拍拍圆仪的头,起身走出大厅。看着他些微显出老态的背影,圆仪的眉头蹙了起来。义父说会帮她寻个好人家,那么王氏草堂算是好人家吗?义父堂堂副统制,相交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能看上并不富庶,且长嫂还是个烟花女子的王家吗?她就那么愣在厅里,一时间心绪复杂。 悠悠正沿着九曲回廊向自己房间走去,走至一间客房边,忽听得房内主人一声长叹,她不由停了脚步。那间房临着回廊的窗子正洞开着,悠悠站在窗边向里看去,竟看见在“书剑轩”里与林寅一同喝酒的白衣书生正从美人屏风后面转出来,他已经抬头看见站在窗边的自己,不由张大眼睛,脱口唤道:“小兄弟!” 悠悠一下慌了神,但已来不及。赵士程已经走到窗边,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怎么会在唐家?” 悠悠绞着双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听赵士程道:“难道你是唐家的远亲?” “啊!”悠悠木讷地点头。 “来杭州投亲的?” “啊!”悠悠只好又点头。 “那你怎么会去‘书剑轩’当跑堂伙计呢?”赵士程又追问。 悠悠悻悻然地咕哝:“你都替我设想了那么多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唐家的理由,为什么不连这条也替我设想掉?” 听悠悠嘀嘀咕咕念念有词,赵士程狐疑道:“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悠悠换上一脸笑容,回廊上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将她的脸修饰成橘红色,“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唐家?” “我也是来投亲的,不过只是小住几日,办完事就回去。” “你也是唐家的亲戚?”悠悠好奇。起先一进唐门就听管家说家里来客,想来是这位白衣公子无疑,只是不知道他和唐家是什么关系。看书 .ukashu “我是唐老爷的女婿。”赵士程微微一笑。 哦,原来是姑爷。悠悠在心里嘀咕着,又问道:“姑爷来杭州办什么事?” “来寻一个人。” “来寻什么人啊?”问完,悠悠就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了,便悻悻然道歉道,“不好意思,好像问题有点多,这个问题你就不要回答我了。” 赵士程见悠悠抿着唇,煞是可爱,笑意不禁更深了。望着他像一朵花一样舒然展开的笑颜,悠悠有些犯怔。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笑容呢?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句话用来形容这位白衣书生竟然也如此贴切。而悠悠的失神看在赵士程眼里竟然是这孩子怎么一直犯傻?二人没再继续谈话,互相道别晚安。悠悠有些没头没脑地走到回廊上,她看着廊檐上一盏一盏孤寂悬着的灯笼,站了一会儿,又继续走回房间去。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碰到这白衣书生呢?他们之间真有缘吧! 回到房间,悠悠才想起自己此时还是男孩打扮,那白衣书生大抵还认不出她就是济南被他和那个林诸卫救下的小姑娘。想到林诸卫,悠悠心里就冒起火气来,那家伙今天居然在“书剑轩”里那么欺负她,原来她还觉得他救了她,她欠了他人情,现在可算是两清了。 一边愤愤不平,一边换好了睡衣,就听有人敲门。 “谁?” “我。”原来是圆仪。 第24章 闺蜜心事 第二十四章 闺蜜心事 悠悠一听是圆仪的声音,急忙去开门,却见圆仪满面愁容站在门外。她连忙拉她进屋,问道:“出了什么事?” “心情不爽利。”圆仪嘟着嘴。 “晚上不是才和小哥哥见过面吗?怎么就不高兴了?”悠悠问。 圆仪径自走到床边,转过身对悠悠道:“晚上想和你一起睡。” “哪有不依的道理?”悠悠耸肩而笑。 于是两个女孩共枕而眠。当然眠不着,睡前唠嗑不止。圆仪把今晚唐诚的话都如数告诉了悠悠,悠悠不停地帮她分析,排解,比如唐诚的立场是父亲,她关心女儿,希望女儿嫁得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比如圆仪爱上王剑,是因为两厢情悦,金风玉露相逢,无可厚非,更兼一个是男未婚,一个是女未嫁,完全不必自责。而圆仪最最担心的是王剑不能入了唐诚的法眼,悠悠宽慰她说,王氏草堂在杭州城越来越有名气,虽然不是有权有势的人家,但多和达官贵人交好,有朝一日引荐王书王剑到御前侍奉,那前途也是不可限量,更何况王书还是唐诚的救命恩人,若王书出面替弟弟向唐府求亲,到时候唐诚也未必不允。 “且行且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悠悠最后送给圆仪一句话,圆仪才略略宽心睡去。 圆仪睡去后,悠悠辗转难眠。小姐姐能被爱所困,为爱而扰,想来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自己会遇到爱情吗?她的爱情在哪里?小姐姐的终身大事有唐老爷操心,那自己呢?娘亲死了,婆婆死了自己的未来又有谁会为她操心呢?那个陆家的薄幸男人吗?那个给了她生命,却将她和娘亲弃如敝屣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关心,他现在身处何地,官居何职,过得好不好,这些都不是她该萦心的。甚至她也不要自己恨他,有爱才有恨,她对他没有爱,所以她不恨他。 悠悠就在自己碎碎念的心事里睡去。这夜她居然做了一个梦,梦里天幕湛蓝,夕阳如酒。夕阳下一片辽阔的旷野,风萧萧兮易水寒。旷野上一队兵卒浩浩荡荡开过,她站在路边,落着泪看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军队背影一直走向落日余晖。她手里握着一方丝帕,丝帕上是她挥泪泼墨写下的一首词: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寒剑默听奔雷,长枪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蓦地,一骑从夕阳深处返身向她本来,马蹄声得得响在旷野。在那庞大的金色的落日余晖的背景中,一位白盔胄甲的将军手握缰绳驰骋而来,那器宇轩昂的白色身姿,在红鬃马上,被晚霞映衬得金光闪闪。他驾着马一直奔到悠悠身旁,拉了缰绳,“吁”了一声,马儿抬起前蹄,泛着玛瑙莹光的红髯在风中飘抖,嘶叫声划破旷野。将军伸手拍拍马儿的头,马儿就安静地立在原地,连呼吸声都变得轻微。 当将军侧过头,把目光打在悠悠脸上,悠悠大吃一惊:怎么会是那白衣书生?花般精神,玉般模样的白衣书生一袭将军服,竟然帅到不可收拾。梦里,将军只那么侧目一眼,悠悠的心就痛得不可遏制,她的泪滚滚而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是将手里的丝帕递到将军手中。将军在马上,微微俯身接过那方丝帕轻描淡写望了一眼,就揣到怀里,他不再看悠悠,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而是双腿一蹬,马肚一夹,绝尘而去。那高头骏马,白盔胄甲的背影一直飞向夕阳深处,在悠悠哀伤的目光中远去,远去,直至消融成一个白点。而悠悠在那长长的注视中,耳边厢回响着的是自己亲手写就这一阙词: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寒剑默听奔雷,长枪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如泣似诉,含幽带怨。悠悠一下就醒了,汗涔涔的,心口传来分明的疼痛。她捂着那心口,听着胸腔里传出的悸动声,一下子晃不过神来。这真是个奇怪的梦境,那白衣书生怎么会化身将军呢?将军不都应该伸手利落,武艺高强,就像那林诸卫一样,而白衣书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怎么会当上将军呢?更让人吃惊的是她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 悠悠努力平抚心口的疼,抬头看见屋子里已经灌满晨曦的曙光。屋内的桌案、屏风、洗脸架子全都黑影绰绰的。 圆仪此时也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悠悠坐着惊魂甫定的样子,不禁抬起身子,问道:“怎么了,悠悠?做恶梦了?” “没,没有。”那算噩梦吗?好像是个春秋大梦。悠悠不禁自嘲地笑起来。 “再睡一会儿吧!时间还早,‘书剑轩’日中才开始营业的。”圆仪说着就继续倒头而睡。 悠悠看着她甜美的睡容,流露一抹欣慰的笑。她不想睡了,被那个梦搅得芳心大乱的,她得起来活动活动。还有她还得帮婆婆做一件事,婆婆一生,古玩文物全全遗落,寻不回来也就罢了,那些诗词总是能寻得回来的。从小到大,一边干活一边读着婆婆的词消遣,竟让苦难人生多了无限趣味。婆婆真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奇才女。只是天独独厚其才,而啬其遇。悠悠一边唏嘘感慨着,一边起身洗漱。因为日中就要去“书剑轩”打工,所以她干脆一早就拌上男装。洗漱完毕,便去书房借唐老爷的笔墨纸砚用。唐老爷知道她要整理李清照生前写下的诗词,十分鼓励和赞同,特准她随意进入书房。而悠悠要开始起笔的是《漱玉词》。之所以要把婆婆的诗词集子取名《漱玉词》,皆是因为婆婆在晚年的最后一段时光对漱玉泉旁的快乐岁月念念不忘。 刚在纸张下写下“漱玉词”三个字,书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赵士程走了进来。还是一袭白衣,儒雅俊逸,笑容干净。 “你怎么一大早就在这里?”赵士程微笑着问悠悠,悠悠今儿穿了一件蓝衫,衬得雪白肤色更加白净。赵士程觉得这孩子长得也忒女气了一点,不过男孩子倒是这样文秀方显好看。 “哦,没干什么,练字,练字练一下。”悠悠想起昨夜那个春秋大梦,一时羞赧,脸上浮起各种红晕。 悠悠酡红的脸颊看在赵士程眼里就像饮了酒般,更加可爱。 “一大早就练字,真是勤快哈!”赵士程的笑容看在悠悠眼里分外温暖。 “我等下要去‘书剑轩’当跑堂伙计嘛,所以只好趁着天早来抢书房,但是姑爷你也来书房是要写重要东西吧,我把书房让你哈!”悠悠说着急急跑掉。她不能再和这白衣书生面对面说话,昨夜的梦境不停地晃在眼前,那分明的心痛感觉又回来了,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就像搁在滚烫的炉子边,被煨得又红又烫。 看着她一阵风跑掉的背影,赵士程笑着摇摇头,这小孩真的有趣。他走到书案边,想看看这孩子方才写了什么字,竟看到“漱玉词”三个字,不禁眉头一皱。这小男孩干嘛突然写这三个字呢?“漱玉词”和“漱玉泉”什么关系?更让他感到讶异的是这孩子的字,小小年纪,竟如此笔端生凤,笔走龙蛇的,真是一手好书法! 在唐家逗留的数日,赵士程逛遍杭州城也未探访到李悠悠的下落,uu看书 .uuanshu 不禁意兴阑珊。想来茫茫人海,要找到一个人,真如海底捞针般的难。既然无缘相逢,他也就决定暂回山阴去。此番离家一月有余,不见婉妹,他真的有些想她了。这些年,唐婉在赵家规规矩矩,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走一步路,唯恐再出什么叉子,惹赵母生气。因为不能生育的缘故,她一直有愧于心,再加上先前一段失败的婚姻,令她无时无刻都不能尽心展开笑颜。赵士程心里十分难过,就算他给她百分百的爱,她还是自闭心门。当然,赵士程也理解,纵使自己不在乎唐婉身上的种种遗憾,唐婉自己却不能不在乎。在这个三纲五常的时代,唐婉的自尊心早就在陆家,陆老夫人那里被消磨干净了,现在蜗居在赵府的唐婉不过一具空壳而已,再不是那个朝气蓬勃,快乐青春的唐婉了。或许她的心在陆游休妻的那一刻就已经奄奄一息了,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结婚这六年,他每日看着她愁云惨雾,就像一朵行将枯萎的指甲花,心里就充满挫败感。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幸福起来?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重新展露笑颜?要怎么样,才能替代你心中的表哥? 赵士程每日都在思索这样的问题,可是让一个人走进自己的心是猝不及防的事情,让自己走进另一个人的心却如此地难。 回程在即,唐诚在府内摆了饯别酒,翁婿二人把酒叙聊。忽见一蓝衫少年的身影在花厅门口一闪而过。赵士程猛然想起唐府内的这位小哥,便问唐诚道:“岳父,府内最近住着的这个小兄弟可是唐家什么亲戚?” 第25章 唐府邂逅 “小兄弟?”唐诚眉头一蹙,顿时恍然大悟,知道赵士程指的是刚刚从厅前经过的李悠悠,便道,“不是什么亲戚,是易安居士的后人。” “易安居士?”赵士程像被电猛然击中一般,整个人都一怔,“可是指李清照?” “古往今来还有哪一个才女配称易安居士的吗?可惜已经去世了。我看那孩子可怜,所以收留在府内。” 听着唐诚的话,赵士程心里暗忖,悠悠明明是个女孩,可唐府收留的这位李清照的后人却是个男孩,难道易安居士收养的孩子里面不止悠悠一人。赵士程问唐诚道:“岳父收留他时,身边可有其他孩子?” “没有,就她一个,孤苦伶仃的,所以我才会收留在府上的,但凡有个人可以倚靠,我也不必做着菩萨。但是这孩子执拗,有骨气,说不想欠唐家太多,非要去‘书剑轩’当跑堂伙计,其实偌大唐府怎么可能少她一个人的口粮,但是孩子有心,我也不好拂了她。”唐诚说罢继续和赵士程饮酒。赵士程则显得心不在焉,他得去“书剑轩”找这小兄弟好好打听打听悠悠的下落,敢情是这小兄弟和悠悠走散了不成? 吃过中饭,赵士程就去“书剑轩”找李悠悠。李悠悠正在给客人上菜,忽听的掌柜的唤她,便急匆匆来到前台,掌柜的指指赵士程道:“有客人找你。” 悠悠回过头见是赵士程好不吃惊。掌柜的又道:“托这位大官人的福,你下午歇息吧!” 悠悠一脸张惶,掌柜的又补充道:“不会扣你工钱,皇亲国戚的面子谁敢不给?赶紧去吧!” 出了“书剑轩”,二人寻到西湖边一处僻静位置坐了。悠悠一直悬心昨晚的梦,并不敢正眼看赵士程,而赵士程只当她初出茅庐腼腆,又是李清照收养的孩子,心里便十分亲昵。 “姑爷寻我出来……可……可有要紧事?”悠悠结巴着问。 “向你打听一个人。”赵士程开门见山。 悠悠吃惊地望向他,心里揣摩这唐家姑爷能向她打听什么人,嘴里说道:“姑爷要向我打听什么人?” “一个女孩子,大概十六七岁,叫李悠悠。” 悠悠的心差点漏跳了几拍,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赵士程,眼前的男人一直微微笑着,微风拂过,将他的笑容吹得飘忽而美好。“你……为什么要打听李悠悠?”悠悠只觉得自己喉咙干涩,声音发颤。心里想着他要打听的人会是自己吗? “十年前,我在山阴偶遇这个孩子,当时她还大概只有六七岁吧……”赵士程款款道来,他的目光飘向西湖远处,艳丽的日头底下,西湖静好,荷花娇艳,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小女孩可爱的笑脸。 李悠悠已经震惊得一塌糊涂,她的思绪随着赵士程的讲述回到了十年之前,山阴梨香院边的一条巷子,他与她初遇,他的笑容明媚,大手温暖,而她亲昵地喊他:“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悠悠的泪几乎要涌上眼眶了,此时此刻,百感交集。原来面前的人就是十年来她心心念念着的大哥哥,原来她挂念他的时候,他也挂念着她。 “和她分别了十年,我一直悬着心,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没有找到爹,娘亲又死了,她的生活到底怎么样了?”赵士程的脸上现出担忧的神色,蓦地,他回过头看着眼前的蓝衫小哥儿,道,“我岳父说你是李清照收养的孩子,那么你知道李悠悠的,对不对?” “你为什么觉得我该知道她呢?”悠悠听见自己的声音像骨碟断面沙沙的。 “因为她娘亲失踪的第二日,我去梨香院找她,梨香院的**儿说在我去之前悠悠就被人带走了,是一个老妇人,且她赎走悠悠时付给老妇人的不是金子,而是一个金石古玩。那古玩上的刻字是赵明诚的杰作,而赵明诚是李清照的丈夫。我想悠悠应该就是被李先生带走的,这些年我打听到易安居士一直流落在金华一带,可是却找不到易安室的具体位置……” 悠悠匪夷所思地听着赵士程的讲述,没想到这些年大哥哥对她如此用心,此时此刻,她的胸口里涨了满满的疼,眼眶四周也发胀得厉害,她使劲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体内去。 “小兄弟,你……怎么哭了?”见悠悠眼里盈满泪光,赵士程蹙起了眉头。 “没,没有,”悠悠忙用手揩干眼角的泪,笑道,“我没有哭。” “没有哭,那难道是眼睛出了汗哪?” 李悠悠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觉得自己颇有些矫情,“我只是感动姑爷你对悠悠这么用心和有爱。” “那你告诉我悠悠现在哪里?她真的和你一起被李先生收养了对不对?”赵士程激动地握住悠悠的肩膀。 悠悠迟疑着该不该告诉他自己就是李悠悠,而赵士程已经将她的迟疑误解,失落地放开她,脸上写满怅惘:“悠悠没有和你们一起吗?这些年是我猜错了吗?” “不,你没有猜错。”悠悠硬着头皮说道,她不忍看到赵士程伤心。 “那她现在何处?”赵士程欣喜地问。 “她……她出远门还没有回来。” “对哦,她送李先生的棺木回济南安葬,是不是路上耽搁了还没有回到杭州来?”赵士程道。 “应该,大概是吧!不过姑爷你不用着急,等悠悠回到杭州,我就告诉她你来找过她,到时候我让她去山阴找你。”李悠悠看着赵士程,忧伤地笑着。大哥哥,让我凌乱一段时间先,悠悠还没有做好和你坦诚相对的准备。等我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我就去山阴找你。谢谢你,大哥哥,这些年一直不曾将我忘记。 是日,一大早赵士程就动身回山阴。唐诚领着圆仪去长亭送他。二人虽然在济南酒馆里会过面,却压根没有将那一幕刻入脑海。二人也都无意识过滤掉那一次分别六年后的匆匆会面。赵士程不认得圆仪,情理之中的事情,相隔六年,女大十八变。圆仪没有认出赵士程皆是因为她整颗心都悬在悠悠和王剑身上,对旁人并不在意。赵士程住在唐家的这几日,二人见了几次面也都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的。赵士程并不在意,圆仪这孩子虽是他打小就领进赵府的,却因为行为举止都太懂事,反倒显得和他生分,更兼后来送到唐府成了自己的小姨子,生疏便也成了习惯。 唐诚见二人生分,心里倒是欢喜。这二人越生疏,成亲之后,唐婉才越不会吃亏。圆仪只是义女,毕竟没有唐婉亲。唐婉的幸福才是他心头牵系,圆仪只是让唐婉人生更妥帖的一个工具罢了。嫁入赵家,替赵士程生儿育女,又不影响唐婉原配的地位,这是圆仪此生的宿命。 赵士程拜别唐诚,自回山阴去。夜晚,悠悠回到唐家时,早就没了赵士程身影。经过他入住的客房外时,她不禁驻足,心头是无限地怅惘,不知为何梦里那分明的心痛感又升了起来。悠悠抚住胸口,坐到回廊的长椅上,呼吸困难。 圆仪从回廊那端走过来,见悠悠一个人坐在廊下,灯笼橘黄的光打在她脸上,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圆仪心下一时温柔无限,她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悠悠这才注意到圆仪,她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目光雪亮。uu看书 .uukashu.om 悠悠回给她一个虚弱的笑,“有点累,就在这里坐了。” “是不是今天在酒楼里跑堂累着了?夜深露凉,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圆仪拉着悠悠回房。洗漱完毕,二人便包到被窝里。悠悠来到唐府后,圆仪几乎每夜都和她同睡。同睡一张床,同盖一条被,说不完的知心话,从小到大的秘密都说了个遍。今夜,当圆仪倾诉完对王剑的相思之情,悠悠说起了赵士程。此刻,和圆仪并肩躺着,看房间里朦朦胧胧的月光,悠悠才发现她竟然连大哥哥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只是对圆仪说:“六岁那年,在我很无助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大哥哥……”从大哥哥温暖的笑容,大哥哥温暖的大手,大哥哥带着她找爹……一件件如数家珍。她和那个大哥哥不过只见了两面,白天一面,夜晚一面,可是今夜她诉说起来却觉得怎么也倾诉不完,倾诉不够。 “那个大哥哥真是个可心的人,”圆仪也陷在悠悠的回忆里一起幸福着,追问,“那后来,后来呢?” “后来?没有了。”悠悠说。她不能告诉圆仪自己心心念念十年的大哥哥就是她的姐夫。圆仪毕竟是唐婉的妹妹。悠悠完全料不到十年之前那个帮助她母亲找她的爹的陆家三少夫人竟会成为大哥哥的妻子。印象中,唐婉和陆游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为什么会劳燕分飞呢?悠悠料不到自己才是这段婚姻破败的导火索,她也料不到此时此刻和她一起并肩而躺的女孩在往后的人生会与她生出那么多的爱恨情仇。 第26章 王剑念春 在十七岁到十八岁的日子,夏天一点点靠近冬天,圆仪被相思煎熬着。唐诚对她越发管束得严厉,她再不能轻易走出唐门。王剑来“书剑轩”找悠悠,悠悠让他回去找王书商量上唐家提亲的事,王书倒是为弟弟尽心,可是遣去唐府的媒人被唐诚抢白一番,便下了逐客令。王书只好亲自上门,不料唐诚却道:“圆仪,已经许过人家了,王医生的救命之恩,唐某令当图报。”恰逢宫里正在招太医,唐诚向皇上举荐了王书,王书遂去御前做了一名御医。吃上皇粮,王书遂将王氏草堂交由王剑打理,劝慰他另择淑女。王剑哪里能听得进兄长的劝,他与圆仪正处热恋期,像牛郎织女突然被王母划了条银河,殷殷期盼,却不得相见。他每日里相思成灾,备受煎熬,只能不停地去“书剑轩”找悠悠。托悠悠的福,王剑与圆仪鸿雁传书,以解相思之意,却是相思愈解愈浓。王剑日渐憔悴,圆仪也终日以泪洗面。 王剑哪有心思料理草堂的生意?王书去了宫里,草堂的生意日渐冷清,颖梨往宫里捎信,王书也是心急如焚,只能书信一封告知弟弟:圆仪已另配他人,请他务必断了念头,以免耽误大好青春。 王剑等在“书剑轩”楼下,一见到从“书剑轩”里收工的悠悠就立时泪如雨下。已是隆冬,夜风潇潇,刺骨地冷。借着冰凉的月光,悠悠看见王剑一脸晶莹的泪光,唬得赶紧拉了他到一僻静处说话。 “小哥哥,你怎么了?”悠悠很担心,可是她发现自己的问话轻飘飘的。 “我哥哥告诉我圆仪已经许配人家了,你日日在唐府出入,可知道她许了哪户人家?”王剑抽抽噎噎地问。 悠悠搜肠刮肚,然后摇头。她没有听唐老爷或者圆仪说过这事啊! “可是我哥从宫里来信说是唐老爷亲口告诉他的。”王剑十分纠结。 悠悠道:“小哥哥,我也希望你能和小姐姐有**终成眷属,这样,我今晚回去就问小姐姐,唐老爷可曾将她许配给什么人家,你且回去,收拾心情,别再这样沉湎,小姐姐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为她伤心。” 和王剑道了别,悠悠便回了唐府,回到自己的房间,便看见圆仪正坐在窗边黯然落泪,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悠悠蹙了眉头,红愁绿惨地走向她,“这样日日以泪洗面,折损了容颜,可怎么好?” “不能和王剑在一起,我要这副皮囊做什么?”圆仪落寞道。 “刚刚小哥哥来‘书剑轩’找我了,他和你一样,可是泪流满面、憔悴不堪,你有多日未给他只言片语了,你赶紧起来写几个字,让我明天带给他吧!” 悠悠拉了圆仪去书案,她将狼毫饱蘸了墨汁,递到圆仪手里,圆仪接过,欲在那微黄的宣纸上写下点什么,却是笔停半空,半日写不下字来,而泪水早已打湿了那宣纸。悠悠叹一口气,拿过她的笔,道:“罢了,我替你执笔吧!”说着,便落笔写下一首《长相思》: 高高一座绝情崖 崖上一株芳菲草 绿草萋萋碧如丝 此草名唤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 思君之味君可知 忍把一双横波目 变作两眼流泪泉 梦里梦外盼君至 奈何无计除相思 圆仪看着那笔酣墨饱,字字珠玑,忍不住伏案号啕痛哭起来。悠悠一旁也陪着落泪,圆仪终于止了哭声,抬起泪痕交错的面庞瞪视着她。悠悠在她身旁坐了,说道:“小姐姐,平日里你和我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现在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我。” 圆仪点头。 悠悠继续道:“这句话也是替小哥哥问的。” 圆仪不解地睁着泪光盈盈的眼睛望着悠悠。 悠悠道:“你可曾许配给什么人家?” 圆仪立时摇头,“怎么会突然如此问我?我的心是属于王剑的,这一辈子我也只爱他一人,我怎么会许给其他人家呢?” “我当然知道,但是唐老爷是不是将你许配过什么人家?” 圆仪仔细思忖,在唐家生活的这六年,唐诚并未将她许配给什么人家啊!于是她果断地摇头。 “那就奇了,王书大哥来府里提亲的时候,唐老爷为什么要跟他说你已经许过人家了呢?难道他是为了王家知难而退故意撒了个谎?”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圆仪起身在悠悠写的那首《长相思》后又补了一行字:北风起,天气寒,努力加餐饭,睡前关窗,出门添衣裳。 次日,悠悠提早离了唐家,赶在“书剑轩”开始营业之前就将那封信送到王氏草堂去。王剑一见,整个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立即给圆仪回信,托悠悠带回。入夜,圆仪在屋里见到这封信时早已泪流满面,只见信笺上情意缱绻写着:其人如玉,其心如玉;今生今世,非卿不娶。 “我也非卿不嫁。”圆仪将那封信紧紧贴在心口笃定地说道。悠悠撼然得一塌糊涂,她决定一定要为圆仪和王剑创造一次见面的机会。次日,她让圆仪换上自己的蓝衫,打扮成自己平日去“书剑轩”跑堂的模样出了唐府,自己则去牵绊住唐诚,陪他聊天,侃山。侃了半日,唐诚终于问道:“你今日怎么不去‘书剑轩’跑堂?” 悠悠道:“今天是我的假日,老板放我一天假。” 唐诚又问:“那你去找圆仪玩吧!她近日心情可爽利?” “爽利爽利,吃得好睡得香,而且就是小姐姐让我来陪唐伯伯解闷的,我今天难得放一天假,唐伯伯就和我讲讲古今轶事嘛!小姐姐说唐伯伯的肚子里藏着很多很多见闻,你就说与我听听,让我也见识见识。”悠悠讨好地笑。 唐诚经不住她的马屁,就乐呵呵谦逊道:“你是李先生一手带大的,肚子里可全都是墨水,唐伯伯怎么敢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呢?” “非也非也,婆婆生前就说女子无才便是福,所以她对我治学作文相当谨慎。” “哦?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李先生却说女子无才便是福,真真是不与世俗人相同的论调。”唐诚赞。 “而且婆婆还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天生聪颖不如岁月磨砺,唐伯伯是长辈,悠悠只是个小丫头,唐伯伯过的桥比悠悠走的路还多呢,所以唐伯伯你就给悠悠上上课嘛!”悠悠依偎在唐诚怀里撒娇,把个唐诚乐得哈哈大笑。一整个白天,他就在湖边水榭给悠悠讲奇闻异事,上知天文,下至地理。 悠悠倒也大开了眼界,道:“唐伯伯文韬武略,怪不得能生养出婉姐姐那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来。” 提到唐婉,唐诚一声叹息,“可是像李先生说的,女子无才便是福,或许婉儿的坎坷是因为比平常女孩了平添了几分才气吧!” 见唐诚一脸慈父的忧伤,悠悠便宽慰道:“姑爷看起来是个厚道善良的人,他对婉姐姐总是好的。” 唐诚注视着悠悠还很稚气的小脸道:“人生最难理清的便是一个情字,若婉儿先嫁的是赵士程,那也就没有这么多痛苦与纠结了,但是人生就是这样阴差阳错,恩恩怨怨,牵牵绊绊……” 悠悠的耳边开始嗡嗡回响,唐诚的言语已经模糊不清,她整个心里就记挂着三个字:赵士程!赵士程,赵士程,赵士程……原来大哥哥的名字叫赵士程。 见悠悠一脸怔忡,唐诚道:“悠悠,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先去休息吧!” 悠悠猛然回神,想着圆仪还没有回唐府,她可不能离开唐诚,要是唐诚一时兴起要去找圆仪那就糟了。于是她换上一脸明媚笑容道:“悠悠不累,唐伯伯累了吗?悠悠给你捶捶背。”悠悠说着,就起身走到唐诚身后去,捏起拳头轻捶唐诚的肩,力道适中,十分舒服。见唐诚神态喜悦,慈眉善目的,悠悠壮起胆子,试探着道:“唐伯伯,婉姐姐的婚姻经历了许多不幸,你就不要再让小姐姐重蹈覆辙了吧!让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好吗?” 唐诚猛然蹙起了眉头,两道剑眉一高一低地定格着,仿佛在思忖着什么,而悠悠也停了动作,静等唐诚的反应。许久,唐诚道:“悠悠,u看书.uukanhu你知道圆仪只是我的义女,而唐婉是我的亲生女儿,所以我不能不讲私心。” 悠悠走过去,蹲在唐诚跟前,仰着头,不解道:“我不明白,小姐姐的终身大事和婉姐姐有什么关联?” 唐诚轻抚悠悠的头,哀伤地道:“我只想我的婉儿能过得好,在陆家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而陆游的母亲是我的亲姐姐,我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我对不起我的婉儿。” “可是这和小姐姐的终身大事有什么关系?”悠悠追问,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等过了年,你就知道了。”唐诚说着就起身。 悠悠赶忙惶急地问:“唐伯伯,你可是要去找小姐姐?” 唐诚回头给了她一个慈爱的笑,“不,对于圆仪来说,我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对她而言,我只是个自私的人,所以除非她想见我,不然我不会主动去打搅她,这孩子和你交心,平日里你多劝慰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养了她六年,就当她是报答我吧!我去书房看看你整理的《漱玉词》去。”唐诚说着,双手别在身后,离开了湖边水榭。 望着他的背影在林荫树下走远,悠悠心里无法平静。唐诚说过了年,她就知道了,知道什么?知道圆仪的终身大事着落何处吗?唐诚说他养了圆仪六年,所以就当是圆仪在报答他,六年的养育之恩怎么能用婚姻去报答?那可是小姐姐的一生啊!悠悠跌坐在石椅上,面色惨白。 第27章 爱侣情伤 王剑在王氏草堂见到一蓝衫少年翩然而至,还以为是悠悠,当他迎出门去,竟发现是圆仪,那个激动,简直无法言喻。二人在王氏草堂相拥而泣,哭了一会子,就去西湖边诉说相思之意。时值冬令,西湖边天冷风寒,王剑将圆仪紧紧地揽在自己怀里。圆仪不停地问他:“要怎么办,才能征得爹爹的同意,让我嫁给你?” “要不,我们私奔吧!”王剑说,面色涨红,目光灼灼。 圆仪却犹豫了,“不,不行,爹爹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可是他养了我六年,养育之恩不能不报,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王剑也觉此计不可行。二人依偎着坐了大半日,见天色已晚,圆仪便要起身回府,王剑哪里舍得?可是圆仪说:“我此番偷溜出府,是悠悠帮我做了掩护,我不能拖累她。” 王剑气闷郁结,只好起身和圆仪告别。非常时期,他不能亲送她回唐家,却也是若即若离一直送到快要到唐府的地方才停了步子,临别依依难舍难分。圆仪望着心爱的男孩眉头紧锁,目光黯然,她便宽慰道:“无论如何你都放心,今生今世,我都只爱你一人,非卿不嫁,我势必和爹爹抗争到底。” 见圆仪如此说,王剑便也信誓旦旦道:“圆仪,此生能得到你倾心相爱,我真的觉得死也无憾。但是我们都还这么年轻,不能死,所以我一定要为我们的前程努力争取。” 二人再一次紧紧相拥,然后挥手告别。看着圆仪的背影走向唐家那栋高墙大院,王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他要去找唐诚好好谈谈。 悠悠见到圆仪的时候,圆仪虽然泪痕未干,可是眼里却泛着灵动的春波,她便也略略宽了心。于是二人坐在床上促膝而谈,将白天里各自的情形都互报一遍。当圆仪说道王剑提议他们二人私奔时,悠悠一震,继而道:“若到万不得已,倒是个破釜沉舟的好办法。” “悠悠?”圆仪不可置信地看着悠悠。 悠悠笑道:“婆婆生前第二段婚姻遇人不淑,她为了摆脱那桎梏,不惜蹲大牢。女子不能让世俗牵绊了自己的人生幸福,总之,小姐姐,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的人,你好我便好,你不好,我便不好,现在你是我心里唯一挂牵和寄托的人,你一定要好好的,不但要吃好穿好,还要心情爽利。” 圆仪被悠悠清澈而雪亮的目光打动,她紧紧地抱住了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孩。现在她心头牵系的除了王剑便是跟前的女孩了。若拿王剑和悠悠让她选择,她实在也说不清哪一个轻哪一个重,他们在她心里是并列的,没有谁先谁后,没有谁轻谁重。 年关将至,唐府上下都准备迎接即将回来拜年省亲的赵士程唐婉夫妇。唐诚亲自查看家丁们布置的喜庆装饰,忽见老院公来报说是有人找他,去府门口一看竟是王剑,唐诚立时目光阴鸷起来,正要转身进府,王剑“噗通”往地上一跪道:“唐老爷,跪求一叙。” 唐诚回身看地上的少年,他生得眉清目秀,骨骼清奇,抛开门不当户不对这一点,倒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是圆仪是从小就被赵家内定的媳妇,他无法成全地上这个目光忧伤的后生。于是叹一口道:“也罢,老夫就和你好好谈谈,也好断了你的念头。” 于是两人到西湖边茶馆里找了一个包间,相对着谈判。唐诚只顾着低头饮茶博士奉上来的热茶,西湖龙井茶香四溢,配合着茶肆里暗沉的灯光,让唐诚看起来高深莫测。 王剑哪有心思饮茶?他心里忐忑不安,茶肆内的暖炉将周遭的空气熏得暖烘烘的,更将他的脸烘烤得热辣辣、红通通的。沉默对峙了许久,约摸着唐诚将一杯茶都喝了个干净,王剑终于鼓起勇气道:“唐老爷,可否成全我和圆仪的爱情,让我们有**终成眷属?” 唐诚并不急于回答王剑的问题,而是将茶杯放到桌子上,让茶博士加了茶水,这才一边用茶盖儿将茶杯里的茶叶捋到一边儿,一边慢悠悠反问王剑道:“凭什么让你这么有自信坐在我面前?” 一句话噎得王剑说不出话来。 唐诚抬眼微笑着看他,那笑容坦荡,却让王剑看出许多锋芒与冷厉,“因为你哥哥治好了我的病吗?这个恩情我已经通过举荐他在皇宫里当差报答过了。”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王剑的脸憋得通红,声音也微微发了抖,“因为,因为爱情。” “爱情?”唐诚像看一件稀罕物什似的看着王剑,目光里尽是玩味的笑意,“这可真是个新鲜的理由,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却生发了爱情,原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怎么可以还以此作为理由来跟我谈判?” “不是谈判,是请求。”王剑幽幽吐出一口气,“唐老爷,那换一种说法吧!要怎样才能把圆仪许配给我?” “我们圆仪已经许了人家了,莫说你王家和我唐家门不当户不对,就是门当户对,圆仪也已经失去和你相配的资格,你明白吗?”见唐诚起身,要结束这段谈话,王剑也惶急地站了起来,“唐老爷,这是你的搪塞之词吧?如果圆仪已经许配了人家,她不可能只字都未跟我提起,更不可能许诺要将终身托付与我……” 王剑还想再说些什么,唐诚打断了他,“这门婚事是圆仪未到唐家之前就定下的,圆仪虽然是唐家的二小姐,也是赵家的媳妇,她不过是赵家寄养在唐家的童养媳,只等着成年就要回到赵家去。” 王剑的身子就像被什么重重敲打了几下,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直至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才恍惚着问道:“哪个赵家?” “山阴赵士程。” “他……不是圆仪的姐夫吗?”王剑只觉得呼吸困难,胸口沉闷。 “过了年,就是丈夫了。”见王剑表情呆滞,面色惨白,唐诚略微不忍。 “可是,赵士程已经娶了你的大女儿啊!”王剑忽而又激动起来。 “当赵士程的妾,这是圆仪的命!”唐诚说着就拂袖离去。 王剑不知道自己在茶肆里呆了多久,他的身子一直跌在墙角里枯坐着,直至茶博士来唤他,说茶馆要打烊了,他才晃悠悠起身,脚踩棉花般飘出了茶楼。不知何时,天上竟下起了瓢泼大雨。王剑幽灵一般走进那雨里,耳边厢回响着的全是唐诚的话:当赵士程的妾,这是圆仪的命!圆仪虽然是唐家的二小姐,也是赵家的媳妇,她不过是赵家寄养在唐家的童养媳!过了年,就是丈夫了! 王剑在雨里奔跑起来,任雨水将他浑身淋透,最好连他的心也一起淋透。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苦苦爱着的圆仪为什么是赵士程的妾?这是谁为她设下的桎梏?王剑在西湖边晕头转向地奔跑着,他已分不清脸上恣意奔流的水柱是雨还是泪。他就那么疯狂地奔跑在雨里,哭着,喊着,直至跌倒在泥水里。抬头间,他看见前方竟是他曾经和圆仪幽会的地方,那一夜,荷花灯飘满湖面,萤火虫漫空飞舞,他和圆仪一吻定终身。悲哀的是,他与她的终身岂是那一吻就能定下的?婚姻大事,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走入婚姻的他与她却无权做主。王剑终于将头埋入泥水,嚎啕大哭,哭声被喧哗的雨声吞噬。 小年之前,赵士程终于携着唐婉光临唐家,只是这一回还跟来了赵老夫人,u看书 w.ukanh.c 带来了十分排场的箱箱笼笼。悠悠去“书剑轩”上班,并未撞见这场面。唐诚将赵家人迎进花厅,赵老夫人上了座,唐婉与赵士程坐了侧座,一家人寒暄客套之后,唐诚便让丫鬟去叫圆仪来见客。 圆仪因为王剑的事情和唐诚闹着别扭,一直在闺房中闭不出户,这会子听丫鬟来报说是赵家姑爷和赵老夫人来做客,方起身梳洗了,去花厅拜见。 赵老夫人多年不见圆仪,见圆仪竟出落得如此端庄水灵,不由喜上眉梢,拉她在怀,左看右看都看不够。而圆仪心里想赵老夫人从小就疼她,她一定要趁机向赵老夫人求助,央求她做做唐诚的思想工作,同意她和王剑的婚事才是。 唐诚已让府里备了宴席,入席前和赵老夫人单独谈了年后圆仪嫁进赵家做侧室的事宜,赵家已将娶亲日子定在正月,一拍即合,相谈甚欢。想着今天府里来客,唐诚便让家丁去“书剑轩”喊悠悠回来一起晚宴,不料家丁去了“书剑轩”回来说悠悠并不在酒楼里,而是跟老板告了假。唐诚也不在意,欢欢喜喜让家仆在贵宾厅开宴。 悠悠此时正随颖梨去往王氏草堂的路上。原来自那夜雨中淋湿,王剑回到草堂便病倒了,王书特地从宫里告假回来,对弟弟的病情亲开药方,亲自抓药,亲自熬制,王剑的病却不见起色。好不容易能开口讲话,便是让嫂子颖梨去“书剑轩”找悠悠。悠悠一听王剑病了,也是急急忙忙和酒楼老板请假,随了颖梨一路往王氏草堂而去。 第28章 草堂探病 颖梨引着悠悠进了王氏草堂。见到病榻上的王剑时,悠悠吓了一跳,那样青春朝气的一个人竟然病得瘦骨嶙峋的。悠悠二话不说,就伺候他喝药。颖梨见王剑终于肯喝药,心里的石头略略放下了些,落着泪对悠悠道:“姑娘好好劝劝他,我看他啊就是个死心眼的,我和他哥哥劝了他多少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他总听不进去,现在还熬了这一身病,要不是姑娘来了,他连药都不肯喝,破罐子破摔,说什么此生娶不到圆仪便也不愿苟活于世。姑娘想想,唐家小姐虽好,可是唐老爷不肯嫁女儿,难道我们还去硬抢不成?我公公婆婆去得早,王剑是他哥哥带大的,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让他哥哥怎么跟九泉之下的公公婆婆交代?” 颖梨身为长嫂,絮絮叨叨,哭哭啼啼担忧了许久,让悠悠颇为动容。悠悠劝慰道:“嫂子放心,我和小哥哥好好谈谈便是。” “常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王剑就拜托姑娘了。”颖梨说着离了卧房,独留悠悠与王剑交谈。 悠悠拉了椅子在病榻前坐了,还未开口,只见王剑眼里汪了两汪泪水,问她道:“她可还好?” “你这样不好,叫她如何好?她那边是还不知道你病成这样,若知道了肯定是要她命的,她那么在意你,你怎么可以作贱自己的身子呢?不管前程怎么样,你得先把病看好,把身子养好,才有资本谈其他的事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你的身子糟蹋了,就算唐老爷愿意把小姐姐嫁给你,你好意思娶她吗?身子不好,你拿什么给小姐姐幸福?” 王剑只觉醍醐灌顶,这才豁然开朗。他两眼里放了光芒,对悠悠道:“你真是一言点醒梦中人,我知道,我听你的话。可是你一定要帮我和圆仪啊!” 帮,怎么帮?她一个小女孩,一个唐家的外人如何帮?但是为了圆仪的幸福,哪怕是要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是情愿的。士为知己者死,她李悠悠虽是一介女流,身上却有不逊男儿的节操。跟着婆婆十年,她倒是学得了婆婆一身傲骨。面对王剑的请求,悠悠道:“我肯定是帮你和小姐姐的,可是我该怎么帮你们呢?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唐老爷同意你和小姐姐的亲事?” “唐老爷是不会同意我和圆仪的婚事的。”王剑绝望地说道。 “为什么?事在人为,只要你有足够的诚心可以打动他……” “圆仪是唐家的义女,更是赵家的童养媳。” 听王剑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悠悠大吃一惊,“赵家的童养媳,哪个赵家?” “山阴赵士程家,”知道悠悠会惊愕,王剑不待她追问就继续解释,“唐老爷已经把事情真相告诉我了,圆仪是赵家寄养在唐家的童养媳,只等过了年就要完婚。” 从王氏草堂出来的时候,夜已深沉,天边一弯金色的下弦月,悠悠就在那忽明忽暗的月光里沿着西湖蹒跚地走着。夜风很冷,她身上的夹袄显得单薄。她还没有从王剑的话里回过神来,此刻心绪复杂。赵士程不是已经有唐婉了吗?为什么还要娶圆仪呢?她那么美好的小姐姐怎么只能给人做一个妾呢?尤其是做赵士程的妾,为什么让她心里像打翻了醋瓶子般,酸溜溜的?王剑让她回去给圆仪带个话:愿不愿与他远走高飞?所谓远走高飞,可不就是私奔吗?私奔,私奔,这对圆仪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能不能帮他们? 悠悠在西湖边闷头走着,耳边厢冷风呼啸,令她瑟缩着身子,十分彷徨。忽而只觉头撞在什么重物上,疼得紧,赶紧抬起头来看,眼前两位官人,一老一少,全都身着朝廷命官的服饰,悠悠本能地一吓。正要赔礼道歉,忽觉二人都十分面熟,不禁仔细打量了。那年轻的一位,她认得,先在济南救了她,又在“书剑轩”百般刁难她的林一飞林诸卫。而旁边的一位年长的官爷面貌精明,目光犀利,此刻正颇为不悦地盯着悠悠,悠悠心想自己刚才撞到的一定是此人。 “这不是‘书剑轩’的跑堂伙计小李吗?”林一飞已经发话了,虽然眼睛里分明含着笑意,说出话来却十分刻薄,“你一天到晚除了跑堂之外,就是专职在西湖边撞人啊?要练铁头功,找堵墙啊!” 悠悠简直要翻白眼了,她当然听得出林一飞言语所指是她曾经撞过赵士程的事情,没想到夏天的事情,他竟记挂到现在。于是在心里将林一飞骂了个狗血淋头,但面上还是卑躬屈膝的,只想着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悠悠道:“对不起对不起,小的一时不注意,冒犯了二位爷,还请……” 悠悠没说完,那位年长的官老爷就颇为不耐地打断她,盛气凌人道:“怎么,撞到人说句对不起就完了?” 悠悠一愣,仔细盯了那官老爷几眼,心想这老家伙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可是这张不是善类的脸为什么这般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却又遍寻记忆想不起来呢?正在心里懊恼着,只听林一飞对那官老爷道:“仲高兄大人有大量,何必与这市井小民一般见识?你我还是饮酒去。” 悠悠一怔,林一飞分明是在帮自己开脱。 “林诸卫言之有理,今天算你走运,看在林诸卫面子上,本官不与你计较,下回要是走路再不长眼,就挖了你的双眼!”陆仲高恶狠狠瞪了悠悠一眼,便笑着对林一飞道,“林诸卫,请!” “仲高兄,请!”林一飞说着,和陆仲高一起从悠悠身旁越过,向前走去。 悠悠猛然回神,等等,刚刚林一飞叫这个人仲高兄!她的心蓦地狂跳起来,会是那个仲高吗?抛弃母亲,又抛弃她的陆仲高?悠悠加紧脚步追向林一飞和陆仲高,嘴里喊着:“等等!” 林一飞和陆仲高站住了,不解地回过身看着悠悠。 悠悠因为身着男装,便只好双手一拱,行了个男人的喏,道:“敢问这位老爷可是山阴陆升之陆老爷?” “大胆,你居然敢直呼陆大人名讳?”林一飞不待陆仲高开腔,便故意大声呵斥了李悠悠,一面对她使了个严肃的眼色,悠悠只好作揖道:“方才小的多有得罪。” “算了,陆大人大人有大量,不会与你计较的,你不要再纠缠,速速滚开。”林一飞呵斥完,便拉了陆仲高转身继续走。 看着二人的背影,悠悠蹙起了眉头。没想到人生中还会遇到这个最不想见到的人,怪不得看见他会觉得那么眼熟呢!他是给她了生命的男人,和十年前在陆府中见到的那个威风玲珑的官老爷比起来,他见老了。十年,她长大成人,他却老了。没有谁,能经得起时间这把杀猪刀。悠悠一路目送着林一飞和陆仲高的背影走远,心想林一飞这家伙明明心地不坏,却是嘴上插了刀,真真讨厌。一边愤愤不平着,一边走回唐府去。 老院公来开门时,便乐不可支地告诉悠悠家里来了客人,是山阴姑爷一家。想起草堂里王剑告诉她的圆仪年后就要嫁给赵士程的事情,悠悠心头沉重不已。 穿过花园小径,忽见亭子里站着一位白衣书生。一袭毛领披风,斗篷戴在头上,影绰绰的灯笼红光中,就像月宫吴刚,翩然一股子仙气。悠悠已经认出他来,不是赵士程是谁? 赵士程也看见了她,从亭子里快步走到悠悠跟前,唤道:“小兄弟,半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悠悠这才想起自己总是男孩打扮出现在赵士程跟前,uu看书 uukanshu.cm 便索性爽利大方地与他互视着,双手作揖道:“记得,姑爷好。” 赵士程满意地笑,那笑容令悠悠一下就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她微微侧了身子,移开自己的目光,努力平复自己凌乱的心情。 赵士程的声音轻柔的,如冬夜里倏然吹过一阵暖风,“上回见面有些匆忙,还没有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 “不敢,小的叫……”赵士程近在咫尺,悠悠只觉局促得紧,脸颊烧灼得厉害。她快速地在心里寻思着该给自己取个什么名字好,最后只好胡乱说道,“我叫李贵。”真是好土气的名字。悠悠在心里自嘲了一下。 “哦,李贵,是个不错的名字。”赵士程道。 真虚伪!悠悠嘀咕了一句,便想逃之夭夭,“天色已晚,姑爷早些安歇,李贵先行告退。”刚一转身,赵士程就喊住了她,“等等!” 悠悠停了脚步转过身,她又对上了赵士程的双眼,赶紧心虚地调转了视线。一见到赵士程,她的心里竟然就小鹿乱撞的,一定是受了当初那个超级无敌大**的影响。“姑爷……还……还有什么吩咐?” “我夏天的时候拜托你的那件事,你还没给我回复呢!”赵士程温文尔雅地笑着。 “夏天的时候,什么事?”悠悠一下愣住了。 “悠悠啊!”赵士程提醒,依旧地浅笑安然。 第29章 园子窥心 “悠悠?”见赵士程提到自己的名字,悠悠一颤,这才记起夏天的时候赵士程拜托的事情。 眼前,赵士程道:“你可曾把我的话转给悠悠?她现在哪里?过得可好?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投靠唐家?” 看着赵士程目光里的真诚,悠悠的泪几乎要漫出眼眶了,她在心里说:大哥哥,这一生承蒙你如此挂念,叫悠悠拿什么报答?可是嘴里又撒谎道:“悠悠在济南替婆婆守丧,我已经写信转达了姑爷对她的问候……” “她可还记得我?分别的时候不过六七岁光景。” “记得记得!”悠悠忙道。大哥哥,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悠悠觉得伤感。 赵士程也亢奋起来,“她回信跟你说的吗?” “啊!”悠悠点头,一旦开始撒谎,竟就要不停圆谎。 “真的?她信在哪里?可不可以借我一看。分别时还小,现在该和你一般大了,没想到都会写信了,也是啊,她跟着李先生那样的才女怎么能不会读书识字呢?”赵士程几乎喜上眉梢了。 听着赵士程暖暖的声音,悠悠的心变得格外柔软,她哑着声道:“姑爷好关心悠悠啊!” “说来也怪,虽和那孩子不过见了两面,非亲非故,却一直悬在心头,没找到爹,娘亲又死了,她一个人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没有没有,跟着婆婆,虽然生活清苦了些,但是也其乐融融。” “对啊,你和她生活了十年,对她的情况最熟悉了,婆婆有你和悠悠承欢膝前,晚年也多少有些安慰,彼此依偎,互相取暖……“赵士程喃喃说着,目光投向远处,眉眼间自然一股安详气韵。悠悠望着他的脸,不觉失了神。赵士程蓦然掉回视线,悠悠赶紧慌乱地低了头,只听赵士程暖暖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李贵,悠悠的信在哪里?可否借我一阅?” 悠悠慌了,胡乱撒谎道:“信?被我弄掉了……” 赵士程一脸失望,悠悠心里不忍忙道:“信虽然掉了,但我记得信的内容,我可以背与姑爷听……” “哦?”赵士程来了精神,饶有兴致地看着悠悠,静待她的下文。而悠悠在那样深邃如水的目光中心里柔肠百折的,她幽幽说道:“与君分别日,正值柳成荫。漫漫十年期,感君铭记心。吾心与君同,重逢盼殷勤。待等来春至,故人赴山阴。” “这么说,明年春天悠悠就会回到杭州来?”赵士程眉开眼笑的。 悠悠也心里稍稍安了些,“不但会回到杭州,还会去山阴拜访大哥哥。” 赵士程的笑容像春花蔓延在整张脸上,“是的呢,那时候悠悠就是这么喊我的,大哥哥,大哥哥……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明年春天可不就在眼前了吗?” 悠悠正想张口说些什么,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喷嚏,赵士程忙道:“夜已经很深了,风冷霜寒,李贵小兄弟衣裳单薄赶紧去歇息吧!“说着,赵士程冲悠悠点了点头,就越过悠悠径直走向回廊。 悠悠望着赵士程的背影,想起草堂里王剑说到的圆仪要嫁给赵士程做妾的事情,咬咬牙唤道:“姑爷,请留步!” 赵士程停住脚步,悠然转过身来,夜色里,那文秀的气质又引得悠悠一阵心旌荡漾。悠悠使劲甩甩头,走向他,施了个礼道:“既然遇见了姑爷,李贵就冒昧向姑爷讨教一件事情,还请姑爷见谅。” 见悠悠说得郑重,赵士程道:“李贵小兄弟客气了,但说无妨。” 悠悠深吸一口气,说道:“听闻姑爷正月里就会迎娶圆仪二小姐,可是真的。” 赵士程顿了顿,继而坦然道:“确有此事。” “为什么?姑爷不是深爱着婉姐姐吗?怎么能做了婉姐姐的夫婿又另娶他人?”悠悠深深地蹙着眉头。 赵士程叹一口气道:“正因为深爱着她,才不愿拂了她的心愿。” 悠悠不解,赵士程唇边流露一抹失落的笑意:“婉妹与我结婚六载,却不能为我生儿育女,她心里一直对此事心存芥蒂,这些年,母亲每每撺掇我纳妾,都被我拒绝,我怕我对婉妹的心意会辜负了其他女子,又怕别的女子心性若不好会让婉妹过不安生的日子,婉妹心性善良与人无争,我不忍她落入那样的痛苦中……” “那姑爷为什么又要娶二小姐呢?” “我毕竟是赵家单丁,肩负延续家族香火的重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圆仪是婉妹和母亲同时相中的人,她从小就心性善良宽厚,蒙荫唐家六年养育之恩,若纳她为妾,对婉妹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婉妹。为了你的婉妹,小姐姐就要忍受与小哥哥分离的痛苦,不,你的圆满不能靠牺牲小姐姐的幸福去换取。悠悠正想同赵士程说说圆仪和王剑的事情,赵士程却先开了口:“今夜我怎么跟李贵小兄弟说了这么多话啊!天色真的很晚了,李贵小兄弟早些睡吧!”赵士程颔首微笑,继而转身离开,留下悠悠一人在夜风里凌乱。 赵士程回到房间,见唐婉也还没洗漱就寝,便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安寝?” “刚刚去找圆仪叙谈了一会儿。”唐婉上前接过赵士程脱下的披风。 “和她说了正月成亲的事情?”赵士程问。 丫鬟青碧见唐婉赵士程二人回到卧房,便端上了温热的洗漱水,唐婉一边伺候赵士程洗脸,一边回道:“说了,那孩子只是沉默着,并不吭声。” “不吭声?会不会不愿意呢?要是不愿意,纳妾的事情就取消了吧!其实我们可以去抱养一个孩子,入了宗谱,我们亲自带大,不和亲生的一样吗?你要是喜欢小孩,咱们就多抱养几个,要是你怕父亲、母亲那边不乐意,我去做他们思想工作。” 见赵士程又说出这一番贴心的话,唐婉不是不感动的。结婚六年,他对她的好,她怎么会不知道?结婚后,她才从青碧那里知道,原来赵士程就是小时候常带她玩的邻家程哥哥,也从雨墨那里听来程哥哥从小到大就暗恋她的事情,她心头无限怅惘。陆游已经娶亲生子,她虽然不能从心里遗忘他,但也是将过往甜蜜的岁月尘封起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现在她是赵家的媳妇,她不能不替赵家筹谋。于是她对赵士程道:“夫君,抱养的孩子哪有亲生的孩子好?我想圆仪不吭声,肯定是女孩家腼腆害羞的心性所致,我想她心里是乐意的。这一桩婚事啊,你就听我的,不要再推托了。” 见唐婉诚恳相求,赵士程笑笑,其实他多想她像小时候一样唤他“程哥哥”,现在她虽然是他的妻子,唤他“夫君”,却总觉得分外生分。他拍拍唐婉的肩道:“听你的,我依你还不成吗?” 唐婉这才笑起来。赵士程看着这个笑心里苦涩。他的妻多难得才能展露一个笑容,好吧,他就随了她这个心愿吧! 这边厢,赵士程和唐婉是安然就寝了,另一边的圆仪和悠悠却早就哭成泪人。圆仪已将正月嫁入赵家做妾的事情告知悠悠,然后便是抱着悠悠哭得柔肠百结,心胆俱裂。 “我原想请婉姐姐替我向义父求情,答应我和王剑的婚事,不料我还没开口,她倒是先跟我说了正月嫁与赵家做妾的事情,怪不得这回拜年省亲连老夫人都同来,带来那么多箱箱笼笼的礼物,原来是来下聘的。婉姐姐说,正月初就让我嫁过去,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圆仪一脸的梨花带雨。 悠悠除了陪着落泪,也不知该怎么办。两个女孩子只能不知所措地互相哭泣。 “我和王剑说好了非卿不嫁,非卿不娶的,王剑说,这辈子若不能誉为结成鸾俦,他绝不会苟活于世,悠悠,我怎能有负于他的生死盟约?”圆仪千种忧愁,万般痛苦。 “不用等到与你结不成鸾俦的时候,现在小哥哥就活不下去了,他病了,病得很重很重,请医延药,全不济事。”悠悠哭着说。 这个消息对圆仪而言宛若晴天霹雳,uu看书 ww.uau 她紧抓住悠悠的手,牙齿都打了颤,只觉浑身发冷,“他不能死,我还没有嫁给他,他不能死!我必须见他,我必须见他!” “小哥哥也哀哀盼着能见到你的面。” “那我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圆仪急得团团转,恨不能插翅飞到草堂去。 悠悠灵光一闪,向圆仪出主意道:“小姐姐,为今之计,你只有假意答应赵家的婚事,才能博取唐老爷的信任,才能让他放松对你的管制。到时,你假意说和我上市集买一些女儿家要用的结婚用品,然后我掩护你去草堂看小哥哥。” 能怎么办?只能这么办。圆仪落着泪点头,同意了悠悠的主意。次日,圆仪就在悠悠的监督下,盛装打扮去见了唐婉,说道:“承蒙当年公子不弃,替小女葬父,又蒙唐老爷六年养育深恩,无以为报,愿侍奉公子左右,以报深恩。”唐婉大喜,马上向赵老夫人和唐诚报告,于是赵老夫人带着唐婉、赵士程告别唐家,回山阴筹备婚礼去。而唐家也在准备嫁女事宜。 悠悠趁去“书剑轩”跑堂的空隙,去草堂向告知王剑圆仪会来看望他的消息,让他安心养病,早日康复。王剑便数着指头盼望相见之日,心情大好,在药物调理下病也好得飞快。而唐府内,圆仪是从年内一直绸缪到年后,才得到唐诚允许,和悠悠上街置办女儿家的首饰之类。悠悠为了抓紧时间,又不让唐诚起疑,独自去首饰店替圆仪挑选金钗环佩,而圆仪一路直奔王氏草堂而去。 第30章 幽会慰病 王剑正站在草堂前对着烟波浩渺的西湖怅然若失。想起圆仪就满心的疼。忽听得耳边厢一个久违的声音:“王剑……”他的心跳几乎漏跳了一拍,回过身,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红衣少女,他的心立时痉挛起来。这久违的音容笑貌,久违的花季女孩,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今天,在这青天白日之下,竟活脱脱从梦里走了出来,是他太思念她产生了错觉吗?不,是真实的,她正笑着哭着向他飞奔而来,深情地呼唤他:“王剑,王剑,王剑……” 直到她投入他的怀抱,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一叠连声在他耳边喃喃唤着:“王剑,王剑,王剑……”他才确信是她,是他日思夜想,是他魂牵梦萦的圆仪,他的袅袅娜娜、聘聘婷婷的唐家二小姐。只觉心里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他伸手环抱住怀中的可人儿,就泪如雨下了。 “圆仪,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如果那样我会死,我会死……” 圆仪抬起头来,一对少年爱侣泪眼相望。看着王剑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又说出如此绝望的话来,圆仪就心酸地道:“我怎么会让你死?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吗?” “可是年关过了,春天来了,你马上就要嫁到赵家去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王剑说着又泪如泉涌。 圆仪的泪更是潸然而落,她一咬牙说道:“可记得当日你问我是否愿意与你私奔?当时我有所顾虑,现在我决定了,我们私奔!”圆仪的眸子亮晶晶的,仿佛一点火焰瞬间就点亮了王剑心里的灯。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圆仪,“真的吗?你愿意与我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嗯!”圆仪笃定地点头,“悠悠说过俗礼岂为我辈设?王剑,为了爱情,我愿意。” “不要唐家二小姐富庶的生活了吗?愿意跟随我去过流浪的可能会很清贫的生活,你真的决定好了?”王剑不放心,努力询问着圆仪。 圆仪摇着头含泪而笑,“请你相信我,我想好了,决定好了,九头牛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因为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自己死,不能和你长相厮守,你会死,我也会死。既然都会死,那就抛开这一切,远走高飞,好死不如赖活!” 这简直是上苍恩赐他的天籁,王剑一下就抱住了圆仪,紧紧的,紧紧的,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生永世再也不要分开,恨不能就这样永远长在一副躯体里。 告别王剑,到首饰店和悠悠会合,圆仪回到了唐府。当唐赵两家乐融融操办婚礼的时候,圆仪正和王剑约妥了私奔事宜。春天刚刚开始,柳吐新芽,桃绽嫩蕊,赵家的花轿就停在了唐府门前,新嫁娘圆仪却不知所踪。唐府处处张灯结彩,圆仪的闺房内却一片红愁绿惨。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唐诚一手抓着红嫁衣,一手拿着圆仪留下的告别信,气得发抖,额上青筋都暴了起来:“逆女!逆女!七年竟然是养了个白眼狼!”随即传下令去,让家奴搜遍杭州城也要把圆仪和王剑找出来。时间早过了新娘上轿的时辰,第一波出去寻人的家奴一无所获地回来,唐诚气得踢倒奴才,踢翻桌椅,猛然想起悠悠,赶紧让人去把悠悠找来。 悠悠今日没有去“书剑轩”跑堂,因而也就没有换上男装。她正在卧房里不停合掌祈祷,希望王剑和圆仪不要被唐诚找到,走得远远的,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去。忽见丫鬟来传唤,心里惴惴不安去见唐诚。见唐诚因为圆仪和王剑私奔早就气得旧疾要复发的节奏,正抚着胸口不停捶拍,便上去扶他,唐诚却一甩手,她就摔到地上去,猜想唐诚一定是知道她也是圆仪王剑私奔的合谋,便慌忙从地上爬起,跪在唐诚脚边。 唐诚道:“你和圆仪交好,圆仪和王剑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肯定也是知情的,对不对?对不对?” 唐诚吼叫起来,目光犀利。悠悠垂着头,只能应道:“对,悠悠知道小姐姐和小哥哥远走高飞的事情……” “那快告诉我这两个短命鬼躲到哪里去了?”唐诚像拎小猫一样拎起悠悠,他原就是武将,虽然年事已高,依然力拔山兮,悠悠只觉浑身的骨架都要被他捏散了,却还是把牙一咬,硬着头皮道:“为了小姐姐和小哥哥的幸福,我是不会告诉你他们两个的下落的。” “你!气死老朽了!”唐诚目眦尽裂,气愤地推开悠悠,悠悠就跌到一边,趔趄了好远才抓住房内的摆设稳住自己的身子。正惊魂甫定着,忽听唐诚哀伤道:“这孩子太不懂事了,赵家娶她虽是当侧室,可是所有的礼数、聘金都是按照正室来的,婉儿当年有什么,她现今就有什么,赵大官人是个多好的人,论人品,论才学,论样貌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不会委屈她,她竟然为了草堂一个抓药的黄毛小子,把女儿家的廉耻、矜持、名誉全都抛却了。她也不想想就算不念在我养育她多年的苦劳上,也要看在当初赵士程替她葬父的恩情上,竟然如此地以怨报德,实在太让老夫伤心了……”唐诚说着,老泪纵横。 悠悠却蓦然一颤,原来大哥哥对小姐姐还有这样的恩情在。现在可怎么办呢?花轿就在门口,时辰已过,新娘却不知所踪。悠悠百感交集。 唐诚把目光落在悠悠身上,眼前的悠悠一袭黄衫,楚楚可怜地倚在书案边,就像雨中丁香,风中百合,说不出地惹人怜爱。唐诚的眼睛蓦地就亮了,他擦干自己的老泪,走向悠悠道:“悠悠,为今,只有李代桃僵一条路了。” “李代桃僵?”悠悠不解。 “你代替圆仪嫁。”唐诚道。 “啊?”悠悠惊呼。 唐诚的眉头舒展开去,神情振奋,目光灼灼,“悠悠,就算唐伯伯求你了,赵家是皇族,面子丢不起。整个山阴城都知道赵大官人娶侧室,可要是花轿空空抬回赵府,那赵家岂不贻笑大方,成为山阴城内最大的笑料?当然,唐伯伯不会让你真的嫁给赵大官人,你只要代替圆仪到赵家去和赵士程拜堂成亲先,我会休书一封让你带给赵老夫人,就说圆仪突染风寒,要调养一段时间,等病好了,再去山阴把你换回来。而这段时间,我一定加派人手寻找圆仪,一旦找到圆仪,就即刻把她送到山阴赵家,把你换回来,好不好?就当唐伯伯求你了,好不好,悠悠?”唐诚哀哀地看着悠悠,只差没跪下身去。 悠悠心情实在凌乱,唐诚的计策虽是无厘头,却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她也不想大哥哥在山阴城内丢面子,可是她更不想圆仪和王剑被唐老爷抓回来。就这么左右为难地杵着,唐诚却只当她是默许了,连忙命丫鬟婆子给悠悠梳妆。 丫鬟婆子们一拥而上,将悠悠簇拥到梳妆镜前,于是梳头上妆,穿上嫁衣,盖上红盖头,喜乐重新热闹闹地吹打起来,悠悠被丫鬟簇拥着拜别了唐诚,上了赵家那顶原来属于圆仪的花轿。 车马不停,紧赶慢赶回到山阴,一阵“噼里啪啦”鞭炮声乱响,悠悠在喜娘的搀扶下进了赵家,过火盆,入大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一切仿佛在梦中,悠悠掀开红盖头,见房内大红喜字高贴,大红灯笼高挂,大红蜡烛高烧,好一派喜气洋洋,果真像唐诚形容的那样,赵家娶圆仪虽然是侧室,却是按正室的礼数。 悠悠暗自叹气道:“大哥哥这么操办这个婚礼,大抵不是因为小姐姐是唐副统治的千金,而是因为这桩婚事是婉姐姐为他亲自挑选的吧!”悠悠撇撇嘴,百无聊赖地坐着,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声慌里慌张响起:“哎哟,可怎么好?我的天,这红盖头是给公子挑的啊!”悠悠还没看清来人,红盖头就当头盖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又听那女孩道:“公子在前厅和宾客宴饮,一会儿就要来挑小夫人的盖头了,uu看书 ww.uuanhu.co小夫人你可千万要坐好。” “小夫人?”悠悠在红盖头内提高了音调。 “可不是?公子已经有大夫人了,大夫人是唐家大小姐,你是唐家二小姐,当然就是小夫人了。公子说了不让我们叫你姨娘,要叫你小夫人。”女孩十分愉悦地笑起来,笑声像迎风耳鸣的风铃,清脆悦耳,婉转动听。 “你们?你……你是谁?”红盖头内,悠悠试探着问。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吱吱’。”女孩道。 “吱吱?”悠悠惊呼,“老鼠叫啊?” 女孩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了,一边喘气一边道:“小夫人,你笑死我了,你好可乐啊!” “有什么好可乐的?老鼠不就是吱吱叫吗?还有鸟儿是叽叽叫,花猫是喵喵叫,小狗是汪汪叫……”红盖头内悠悠正说得兴致勃勃的,低头瞥见女孩已经笑跪在地上。 “还有,还有吱吱是哈哈笑。”吱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这吱吱**的声音实在好听得很,不知道长得怎么样。悠悠再也忍不住一下掀开了红盖头,只见眼前一绿衣少女,十三四岁光景,正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笑得几乎岔气,嘴里嚷着:“小夫人,求你饶了我,别再让我笑了,你太逗了。”吱吱正伸出手指向悠悠,一抬头就看见悠悠已经掀掉红盖头正襟端坐,郑重地打量着自己,慌忙站起了身子。 第31章 李代桃僵 悠悠这才看清眼前的绿衣少女,明眸皓齿,虽然是丫鬟打扮,却活脱脱一个娇俏可人的左家娇女,便好奇问道:“你叫吱吱?” “嗯嗯。”吱吱点头,大眼睛忽闪着,十分灵气。 见吱吱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悠悠奇怪道:“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看?我身上哪里不对劲吗?” 吱吱摇摇头,神往道:“不是哪里不对劲,是哪里都太对劲了!” “此话怎讲?”悠悠更奇怪了。 吱吱道:“我只知道大夫人貌美如花,没想到小夫人竟然美得跟天仙似的。公子真有福气,能娶到唐家两姐妹。”吱吱摇头晃脑的,悠悠不自觉笑起来,“你是在拍马屁吗?为什么我觉得如此受用?” “我是说真的,不过话说回来,能嫁给我们公子,也是您和大夫人前世修来的福气,我们公子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才学,品行家世都没得说,真真是天上无双并世无两的好人。” “就是高富帅啦!”悠悠应和着吱吱的一脸花痴样。 “高富帅,对哦,小夫人您美若天仙,又是堂堂副统制的千金小姐……” “哎哟,就是白富美呗!啰嗦!”悠悠翻了翻白眼。没料到吱吱的表情却更夸张了,她双手捧在胸前,眼睛里流淌着对悠悠的崇拜之情,“小夫人,要我怎么形容你才好?高富帅配白富美,您真的太有才了。而且,小夫人您知道吗?我们公子的口头禅就是啰嗦嘢!雨墨只要一废话,公子就是像刚才小夫人您这样翻个白眼,啐雨墨一口,道‘啰嗦’!小夫人,您和我们公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吱吱太崇拜你了,太崇拜你了!”要不是怕弄乱悠悠的新娘妆,吱吱几乎要冲上前抱住悠悠又叫又跳了。 见吱吱提到赵士程浑身上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悠悠在心里黯然道:要是你知道我这个小夫人是个冒牌货,李代桃僵而已,迟早有一天要被退货,吱吱**你还会这样崇拜我吗? 吱吱忘形了一会儿,像想起什么似的,收敛了笑容,对悠悠道:“我刚刚可是跟小夫人说,我们公子能娶到唐氏姐妹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嗯!”悠悠嘟着嘴,为自己冒牌货的身份兴味索然着。 “其实啊,大夫人和小夫人能嫁给我们公子那样的高富帅,单单前世积德一定是不够的,肯定是几辈子行善,拜光所有阿弥陀佛才有这样的福祉。我们公子……” 见吱吱又开始打鸡血,悠悠心想:哪有那么好?那么好,还被圆仪嫌弃呢!于是打断吱吱道:“公子那么好,你干嘛不嫁他?” 吱吱一下瞪大了双眼,跪在悠悠跟前,仰着头绘声绘色道:“我倒是想啊,小夫人,我是白天想,夜晚想,做梦都想嫁给我们公子呢!” 悠悠想起夏天的时候自己也在唐家大宅做过一个爱赵士程爱得死去活来的大**,真的好不尴尬,便也特别理解吱吱,“那你为什么不向婉姐姐,或者赵老夫人求情,把你许给公子?” “哎哟,我的小夫人,你就不要抬举奴才了,吱吱是什么身份?为了求大夫人同意我来你们新房伺候,我已经在大夫人跟前想破脑筋,花样百出,才求得这么一个机会。”吱吱悻悻然地撅着嘴。 “哦?那你原来是伺候谁的?”悠悠问。 “伺候大夫人的啊!可是你是新嫁娘,又是大夫人的妹妹,大夫人事无巨细要把你照顾妥帖,就盼着你能早点给赵家抱孙子哩!而且我想你和公子新婚燕尔,公子为了早点给赵家造出后代,好对老爷老夫人交差,肯定是白天黑夜都泡在小夫人房里的啊!我要是伺候大夫人,就不能常见到公子了,所以我就跟大夫人自告奋勇过来伺候小夫人,我在大夫人面前可是打了包票的,一定要把小夫人当观音菩萨供着。”吱吱嘿嘿地笑。 悠悠越发觉得吱吱可爱,但还是故意逗她道:“你啊,花花肠子倒是能绕那么多弯,但是我好歹是公子的新夫人,你一个丫鬟在主子跟前不停表露对公子的爱慕之情,就不怕我砍了你?” 悠悠的吓唬,吱吱不但不害怕,反而夸张地张大了口,“我的天哪,小夫人,您知道吗?您和公子真的好搭哦!公子的口头禅你都会说唉!你知道吗,公子平常最喜欢对雨墨说的话除了‘啰嗦’,就是‘雨墨,你找砍’,小夫人,这就是传说中的臭味相投吗?” 悠悠简直要哭笑不得了,“吱吱,你再这么口无遮拦的话,就不怕我真的砍了你?” “不会啦,小夫人,”吱吱摇晃着悠悠的身子,道,“常言道相由心生,小夫人你美得就跟仙女下凡似的,心肠一定好得跟菩萨一样,日后我会尽心服侍小夫人你的,只要你早点为我们公子诞下麟儿,吱吱我会爱死你的。” “受不了你。”悠悠翻了翻白眼,“噗嗤”笑起来,伸出食指一戳吱吱的额头道,“我看你啊,不应该叫吱吱,应该叫嘁嘁喳喳。” 正笑着,忽听门外有了脚步声,只听喜娘报:“公子回房了。” 悠悠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吱吱眼明手快拿起床沿上的红盖头一下盖到了悠悠头上。见悠悠已经正襟端坐,吱吱起身退到一边,低眉垂眼迎接她最最热爱的赵公子。 赵士程已在喜娘陪伴下走入新房,头上簪着红玉发簪,一袭宽大喜庆的红袍,走起路来款款生风,吱吱抬眼用余光一扫浑身就又打了鸡血似的抖擞振奋起来。真的好帅好帅啊,这么帅这么帅的她家公子,简直要让她流口水流得比李白的那个白发还要长嘞!公子晚上再度小登科,她真的无比兴奋,感动得都要哭了。我的公子诶,你可要和小夫人一举得男哦,若你升级做了爹爹,那你的人生可就太完满了。吱吱一定会在佛前求个五百年,换你的完满! 吱吱正花痴地胡思乱想着,赵士程已经接了喜娘递过来的喜秤,轻轻一挑,悠悠的红盖头就被掀开了,新娘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颜一览无余,真个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悠悠的头始终低垂着,她的胸腔里那颗心脏几乎要跳爆裂了,无法想象赵士程看见自己的新娘子另有他人的时候会作何反应,但时间已不容她迟疑,喜娘已经说遍了吉祥话,她不能不抬起头来。抬头的这一瞬间,悠悠觉得比十年中见到的任何沧桑世道都要艰难,时间仿佛停止,四维所有的喜庆红色全都在这一刻定格成黑白,悠悠已经将自己的小脸高高仰了起来,暴露在赵士程错愕的目光中。 见公子和小夫人就这么一瞬不瞬地互视着,吱吱只以为二人是你侬我侬,情意缱绻,和喜娘对视一眼,邪恶地偷笑着。吱吱上前拿走赵士程手里的喜秤,欠了欠身子,笑道:“祝公子洞房愉快,奴婢就不打扰了。”说着,拉了喜娘急急走出洞房,并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喜娘笑着戳戳吱吱的额头,“小丫头片子,乐得跟你嫁了公子似的。” 吱吱摸着自己被戳疼了的额头,满不在乎地说:“喜娘,你太抬举吱吱了,我是奴才,只有小夫人那样的天仙才配我们公子!我对公子的爱,是大爱。” “大你的头。”喜娘笑着,揽了吱吱一起离了新房。 新房内红烛高烧,气氛却诡异。 赵士程注视着眼前的新娘子,云鬓钗环,红裳旖旎,一张晨露朝雪般仙气翩翩的颜,uu看书.uukashu柳叶弯眉,剪水双瞳,蜜桃肌肤,樱桃小嘴,真真是美到无可言喻。但他一瞬的怔忪之后立即发现了不对劲,立即回神道:“你是谁?圆仪呢?” 悠悠正盯着赵士程英俊不凡的面孔发呆,脱下白衣,着上红袍的大哥哥是如此倜傥**,她不禁好感谢圆仪的出逃才让她有了这样与他同着喜袍同拜天地的机会。眼前的这个人,若能得他倾心相爱一日,她即便是死也认了。她心底里甚至冒出一个奢侈的念头:她不要圆仪回来,她就这样做他的冒牌小夫人一辈子,她也是万般甘愿的。正失神着,忽听赵士程问她话,她忙掩了那一脸花痴状,起身对着赵士程欠了欠身子,然后从怀里掏出唐诚的书信递与赵士程。 赵士程狐疑地打开信,阅看完毕,蹙了眉头,问悠悠道:“圆仪得了风寒,要紧吗?” “唐伯伯在信上不是都说了吗?无大碍的,过几日病体康愈,便来赵府与公子……圆房。”说完“圆房”二字,悠悠的脸立时就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赵士程抬眼望她一脸酡红,若海棠盛放,更添美艳,便微笑着道:“姑娘辛苦了,先行安歇,我去找母亲禀明此事再做定夺。姑娘是清白人家,圆仪来换你的这段日子,你就呆在房内不要到处走动,以免日后万一有人认出姑娘,对姑娘名誉造成影响,姑娘就不好嫁人了。” 赵士程话音刚落,洞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醉醺醺的家伙跌跌撞撞破门而入。赵士程和李悠悠立时傻了眼。 第32章 洞房尴尬 闯入洞房的不速之客看见一身红装的赵士程和李悠悠立即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醉意酣然从门口一直走到赵士程跟前,嘴里嚷嚷着:“程哥,我明明要回客房的,怎么没头没脑转到洞房来了?” 悠悠一见那醉酒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衣冠楚楚的林一飞,赶紧别过身子,怕被认出来。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见她时她正在“书剑轩”里跑堂,是男孩打扮,他应该认不出她吧?虽然在济南他救过她,可也很久了,匆匆一面,惊鸿一瞥,他肯定早就不记得她的面貌,于是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赵士程扶住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林一飞道:“一飞,你怎么喝这么醉啊?” 林一飞口齿不清,醉醺醺笑着,“因为……我的好大哥赵士程娶亲,我高兴……”他的目光落在赵士程脸上,笑容就更迷离了,醉眼眨了眨道,“程哥,话说你今天真的好帅,如果我是女人,我也一定会爱上你的。”林一飞嘿嘿笑着,打了个酒嗝。 赵士程哭笑不得,哄道:“一飞你喝醉了,大哥送你回客房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林一飞摇摇摆摆站直了身子,推开赵士程的搀扶,指着悠悠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怎么能打扰程哥你入洞房呢?”说着,林一飞就趔趔趄趄向房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赵士程不放心地问:“林兄弟,你知道客房在哪儿吗?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叫个丫鬟扶你?” 林一飞转过身子,醉眼迷离地笑,食指高高举起,冲赵士程左右摇了摇,又一个酒嗝响起,他又走了回来,边走边喃喃道:“程哥,小弟多有得罪,误闯洞房。” “不会怪你的!”赵士程好脾气地笑。 谁知林亦风却无赖道:“可是既然都已经闯进来了,那就顺便看看新娘子,听说程哥的新娘子美艳不可方物……” 赵士程还没回神,林亦风的手已经搭在了悠悠肩上,一个使力,悠悠背对着他的身子就被他扳了过来,四目相对一刹那,林亦风的酒立即醒了三分。他愣愣盯着悠悠簇新绝俗的妆容,喃喃道:“好美的新娘子,就是好面熟啊!” 悠悠的面色瞬间尴尬地僵住。她无措地立着,心绪复杂。其实就让林一飞认出她是李悠悠又何妨?可是,她好害怕以李悠悠的身份面对赵士程啊!李代桃僵的冒牌货,大哥哥还会那么善待她吗?正当悠悠纠结着无措着,林一飞已经转过头对赵士程道:“程哥,你的新娘子怎么会是她?” “你认识她?”赵士程狐疑地看着林一飞。 “你也认识的,‘书剑轩’里的跑堂伙计小李啊!”林一飞嚷嚷着。 “你是说她是李贵?”赵士程不可置信地打量着面前如此美丽的悠悠,“可李贵是个男孩!” “我的天哪,程哥嘢,你真的好木讷啊!怪不得在‘书剑轩’时,我就觉得怪怪的,世界上哪有这么白净这么嫩笋一样的男人,原来是女扮男装的小丫头。”林一飞虽然脸上还残留醉酒的残红,可说话已经逻辑感十足了。 悠悠暗暗吃惊,没想到林一飞竟然一眼就认出她是跑堂的李贵,真是个眼尖的家伙。而赵士程经林一飞如此一提醒,也忙打量悠悠,悠悠的脸瞬间红到脖子根,心里暗暗叫苦:大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肆无忌惮打量人家?你的目光任哪个少女都经受不住。此刻悠悠想起赵士程要是像打量她这样去打量那个世上超级无敌大花痴吱吱**,不知道那小妮子会幸福成什么样。只是,现下的情势,被赵士程打量成为她的心脏无法承受的负担。各种囧。 只听赵士程低声对林一飞道:“被你这样一说,真的和那李贵有点像诶。” 林一飞翻了翻白眼,“不是像,压根就是同一个人,而且你猜咱们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何处?” “不就是在‘书剑轩’吗?还能在哪里?”赵士程更加疑惑地看着林一飞。 林一飞自信满满道:“在济南。” 一句话立刻惊吓住了赵士程和李悠悠。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呵呵”大笑起来。林一飞笑得爽朗,赵士程笑得匪夷所思,悠悠则笑得各种尴尬。蓦地,林一飞收了笑容,煞有介事对赵士程道:“只是程哥,你俩什么时候暗度陈仓了啊?我还没来得及跟她告白呢,她怎么就成了你的新娘子啦?”林一飞说得委屈,在赵士程看来只当他是喝醉了说胡话,忙推着他往外走,边走边哄劝道:“一飞,你先去好好睡个觉,哥我还要洞房,不便久留你,明天哥再跟你好好把酒叙谈。” 林一飞被赵士程一直推到了门外,他自觉没趣地撇撇嘴,酒还上头着,便问赵士程道:“哥现在就要洞房?” “嗯!”赵士程点头,此刻他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必须马上赶林一飞走,然后和洞房内的新娘子好好交谈一番,他已经发现事情很不对劲了。济南,“书剑轩”,李贵,李悠悠!他只想快快知道事情真相,快快知道洞房内新娘子的真实身份,偏偏林一飞还在门外磨叽着,“可是程哥,为什么你说你要洞房,我心里这么难受呢?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小弟我应该高兴才是啊!” “你只是喝多了,睡一觉就没事了。”赵士程说着就扯着嗓子喊,“雨墨,雨墨!” 雨墨正在下房里打盹,忽听公子叫魂似的叫他,立马回了魂,一边嘟哝着,一边跑到书房门口,“公子,出了什么事?洞房花烛夜,不好好洞房鬼吼鬼叫的,做什么?” 赵士程简直要晕倒,这像是奴才说出的话吗?一定是平时他把他宠坏了。于是伸出拳头对着雨墨的头就是一记结结实实的五斤锤,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找砍!” 雨墨捧着被敲疼的头懊悔不已,骂自己道:“每次都不长记性,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忘记公子是主子。吼吼。” “快,快把林诸卫弄到客房去!”赵士程没好气呼喝雨墨道。 雨墨将身子一缩,就钻到林一飞腋下,说时迟那时快,扛起他的胳膊便走。那个霸气,把赵士程惊了一下。他“噗嗤”一笑,摇摇头,走回房间,反锁了房门。 听到门栓拴上的声音,悠悠本能地吓了一跳,她抬眼看见红衣翩翩的赵士程款款向她走来。这一刻,悠悠有一瞬的恍惚,如果他是她的,该有多好?大哥哥,你知道你有多帅吗?怪不得吱吱**会对你痴迷成这样,如若我真的是赵家的小夫人该有多好?而不是李代桃僵的冒牌货。 赵士程已经走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了,指指悠悠身后的床,道:“坐吧!” 哦哦!好嗲糯的声音哦!温柔而又性感。就说了这么俩字就叫人怦然心动的。悠悠怯怯地在床沿上坐了,充满歉意地看着赵士程。赵士程的唇边挂着一丝恬然的笑,许久说道:“为什么要撒谎?” 哦哦,没有责备,一丝一毫都没有。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可是他不怪她。听得出来,他没有怪她。悠悠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虚脱地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以后你怎么办?一飞已经认出你了,你还怎么跟圆仪交换身份,各归各位呢?”赵士程担心的是这个。悠悠心里顿时柔情无限起来。大哥哥,你不要这么善良,这么宽厚好不好?为什么不管何时何地,你总是这样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 “只要小姐姐愿意,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把小夫人的身份还给她,我希望小姐姐和大哥哥都能幸福。”悠悠轻声道。 赵士程却道:“那你的幸福呢?大哥哥也希望你幸福,可是现在怎么办呢?一飞已经认出你了,日后圆仪病好回来赵府,悠悠,你怎么办呢?还怎么嫁人?对不起,悠悠,我和圆仪牵累你了。” 悠悠的泪瞬间就迷湿了眼眶。她多想说,那大哥哥你也留下我吧!为奴为婢,悠悠都是甘心情愿,无怨无悔的。若能做妾,那是悠悠前世修来的福祉。大哥哥,悠悠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加确定的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十年了,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这是冥冥中早就注定的缘分。我已经和你拜过天地了,我是赵家的媳妇,我不想离开你,大哥哥。悠悠心里万千情愫,说到嘴边却变成:“一切听凭大哥哥做主,若有朝一日,圆仪来到赵府,那么悠悠是去是留,听凭大哥哥做主。uu看书 ww.uukashu ”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现在,你先睡吧,太晚了,明天我们再从长计议。”赵士程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就着灯光翻阅。 悠悠疑惑道:“大哥哥,你不是说要将唐伯伯的那封信送到老夫人那里吗?” “今天太晚了,明儿再说吧!”赵士程浅浅一笑,明显地疲态。 悠悠心里一疼,复又道:“那你不睡吗?” “床让给你睡,我就坐这儿睡。新婚之夜,是不好让府内的人知道我没有在洞房里和新娘子一处的。睡吧,别想太多,有大哥哥在呢!”赵士程舒然一笑。那笑容像一朵花顺着春风说开就开了。 悠悠的心情连带开朗起来。 次日一早,赵士程早早离了新房,吩咐吱吱来伺候悠悠洗漱。悠悠正坐在妆台前对镜贴花黄,却听站在床前的吱吱尖声叫了起来。悠悠忙起身,走到她身边,顺着她惊异的目光往床上看去,只见她的双手不停在被单上摸索,东拍拍西拍拍,嘴里咕哝道:“怎么会没有落红呢?” 悠悠哑然失笑,这丫头原来是为这事。她和大哥哥又没有圆房,哪来的落红啊?悠悠还没有开腔,就见吱吱张口就咬破自己的手指头,面目夸张地扭曲着,作出疼得龇牙咧嘴的架势来。 “你干什么啊?吱吱。”悠悠道。 吱吱不理会她,径自将手指上的血滴挤到了床单上。 第33章 可爱吱吱 “你这是在做什么?”悠悠不解地看着吱吱。 吱吱自顾自抱起床单,然后转头对悠悠说道:“我在救你的命!以后我就是你的恩人了,你可要对我这个小丫鬟各种疼各种宠。”吱吱说着冲悠悠调皮地笑。 悠悠更加困惑了,“我……不明白!” “小夫人,我的二小姐,姑奶奶耶,”吱吱简直要翻白眼了,“我相信你是冰清玉洁的美人儿,我也相信昨晚上你给我们公子的是完璧之身,可是我相信是因为我人好啊,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别人相信一件事都要讲究证据!我在帮你制造证据!”吱吱扬了扬手里的被单,就欢天喜地地出了新房。 悠悠要叫她回来哪里叫得住,她早就箭一样飞了出去。悠悠睁大眼睛惊叹:真是风一样的吕纸啊! 赵士程去了唐婉房内,唐婉刚刚洗漱完毕,见他进来,便道:“你怎么大清早不陪新娘子,来我这里做什么?” 赵士程将手里的信递给她道:“新娘子还在杭州唐家呢!” 唐婉一惊,连忙拆信阅看。看闭,担忧道:“不知圆仪那丫头病体怎样了?” “一定是严重,岳父才要想出李代桃僵的计策,为的无非是不想咱们赵家在山阴城里折了面子。” “他老人家倒是用心良苦,但我有些担心圆仪。”唐婉眉头紧蹙。 “我陪你去一趟杭城,看看圆仪的病怎样了。”赵士程宽慰唐婉。 唐婉立马回绝了他,“你是新郎官,怎么可以新婚燕尔就离家?还是多陪陪新娘子,我一个人去杭城就好。”唐婉微笑着拍拍赵士程的手。 赵士程心里暗叹,他的妻如此深明大义,他都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伤心,其实他多想要一个会撒娇会使性子的妻子,而不是这样端庄得体,浅笑安然,却永远让他无法靠近她内心深处的妻子。每每看着唐婉心里产生这样悻悻然的情愫,赵士程都要暗骂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已经娶到最最爱着的婉妹,怎么又奢求这么多东西呢?拥有了她的人,为什么还要拥有她的心?若她的心还能接纳人,那他还有什么机会娶到她?她嫁给他不就是心碎之后寻一处歇脚的避风港吗?自己又何必如此贪心?近距离地守护她,不好吗?赵士程道:“你一个人去杭州,我怎么放心?” 唐婉当然明白赵士程的心里,他一直抗拒纳妾这件事,都是因为想给她百分百的爱。他的用心她是动容的,可是她不能不为他着想。正因为他那么深地爱她,她才要事事以他的利益为重。如今阴差阳错娶进了另一房媳妇,整好是天赐美意,圆仪的身体不知何时能康复,万一不好了,这个新娘子刚好顶了圆仪的位置,早日为赵家添香火。圆仪的身体若好了,也一起接到赵家来,多妻多妾,多子多福,更多的人陪伴他,她也就心安些。于是,唐婉微笑着道:“杭州离山阴又不远,有青碧陪着,我还可以多带些家奴,能有什么大碍?” “现在世道不太平。”赵士程还是要说服唐婉让他同去杭州。 “打战是北边的事情,咱们是在南边,天子脚下,哪里就能乱起来?”唐婉依旧微笑着,好脾气地软言温语,“再说,你也得陪陪新娘子。” “可是这个新娘子又不是真的。”赵士程孩子气地嘟着嘴。 唐婉道:“新娘子哪有假的?你和她拜过天地是真吧?拜过高堂是真吧?夫妻交拜是真吧?入了洞房是真吧?” “我没有!”赵士程急了,正待解释,丫鬟青碧走了进来,一见赵士程立即欠身行礼。 “公子怎么没在新房在这里啊?老夫人那边传过话来,让小姐去大厅接受新媳妇敬茶呢!公子,你赶紧去新房带二小姐过去啊!”青碧说着就把赵士程往门外推,她还不知道悠悠待嫁的事情,只以为新娘子是圆仪。而唐婉已准备着更衣,赵士程只好先往新房那边去。 到了新房,悠悠早就换好衣裳正等他,一见他忙弯身行礼,嘴里怯弱地唤道:“大哥哥……” 见悠悠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赵士程有些不忍,柔声道:“怎么如此生分呢?十年不见,你全无小时候的精气神了,母亲那边等我们,我们过去大厅先再说吧!”赵士程说着就把手往悠悠跟前一伸,悠悠深深一震。小时候,他就是这样把他的大手往她跟前一伸,然后她抽抽噎噎地将自己的小手放入他的大手,立时就会被温暖的感觉环绕。可是十年了,中间隔着十年时光这堵笃厚的墙,她却抬不起她的手。她怕当她的肌肤触及他的肌肤,她便会陷落一世无法自拔,而他不是她的,他是唐婉的,是圆仪的,而她只是个李代桃僵的冒牌货,她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她是来赵家救场的,一旦任务结束,她就得回归本位。可是圆仪,亲爱的小姐姐,你会回来吗?你已经寻到了自己的爱情,为那份爱情不顾一切,有朝一日你是否会觉得可惜?赵士程是个多么好的男子,让她只这么抬头看一眼,便低到尘埃里,卑微成泥。 “喂,你怎么回事?”赵士程笑着问悠悠,目光里竟是疼溺,悠悠的心立时丝丝地疼痛起来。为什么这个人有如此大的魅力?在他的笑容里,她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不能再磨磨叽叽咯,母亲和你婉姐姐还等着咱们呢?”赵士程不由分说拉了悠悠的手走出新房。他大步流星的,不时侧眼看悠悠一下,笑意深深的。而悠悠的心狂跳不止,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感觉都只剩下手上的那团温暖,如冬日里逢着一团火焰,驱赶了严寒,融化了内心里的坚冰。 悠悠还在雾里云里,赵士程已经携着她站到了赵母、唐婉跟前。见是一位仙女一样的小可人,赵母和唐婉相视一笑。适才,唐婉已经向赵母禀报过圆仪的事情,二人的意见高度统一,就是圆仪病好后接回赵府再办一场酒席,而这个新娘子当然是将错就错不会还回去。毕竟赵士程七年来都不肯纳妾,如今是天助赵家要多一个儿媳妇,多一个添丁的人,人多力量大,何乐而不为呢?当然是泰然受之。 赵士程见悠悠还在神游太虚,不禁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轻轻咳了咳。悠悠这才回神,猛然发现厅上众人正齐刷刷盯着自己。赵老夫人坐在厅上最大的位置上,唐婉坐了侧座下首,青碧立于她身后真好奇地审视着自己。和唐婉的座位隔了一张茶几的是上首空位,赵士程就走到那个空位上入了座。悠悠瞥见吱吱正手捧那床沾了血迹的床单,眉开眼笑地站在一旁,老夫人颇为满意地道:“吱吱,你先退下吧,以后好生伺候小夫人。” “是,老夫人。”吱吱向悠悠挤挤眼,就退出了厅堂。 “母亲,吱吱那丫头手捧被单做什么?”赵士程蹙了蹙眉,疑惑地问赵老夫人。赵老夫人不禁心酸,她辛苦养育出的这个出挑的宝贝儿子却娶了唐婉,唐婉虽然百般端庄,却终究是个二婚,这点赵老夫人心里一直存着芥蒂,如今这个多年的遗憾总算是得到补偿了。她为了避免唐婉尴尬,并不回答赵士程的问话,只是吩咐明月道:“上茶吧!” 明月让小丫鬟端了茶盘上来,对悠悠道:“请小夫人给老夫人、公子和大夫人敬茶。” 悠悠一愣,不是只是冒牌的吗?为什么还这么多礼数?搞得跟假戏真做似的。转念又一想,既然是做戏,当然是要做足。于是大方上前跪在老夫人跟前,奉了茶,道:“媳妇给母亲大人敬茶,祝母亲大人身体安康,uu看书 uukansu 青春永驻!” 赵老夫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一边赏了红包,一边说:“好好好,借你吉言,我一定青春永驻,只是我的新媳妇你可要早点给我们赵家生个大胖小子!” 悠悠一怔,顿时脸上飞起红云。赵士程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唐婉却只是于一旁风轻云淡地微笑,此时此刻,她心里不能不惆怅,尤其是看着吱吱抱上来的被单上沾着的那抹落红,令她更觉凄惶。好女不侍二夫,她的人生真真是叫人怅惘。 悠悠已经跪到了赵士程跟前,端了茶盘上的一盏茶奉到赵士程面前,抬眼间,四目交汇,二人都有些怔忡。这一怔忡,赵老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唐婉也想和赵老夫人一样打心底里高兴,可是她发现她想努力笑得真诚些,却笑得分外牵强。心里暗自失神: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总觉得心底里有酸酸的情愫涌出来?这些年,她不一直希望她娶侧室的吗?唐婉只能安慰自己,因为地上跪着的这个新娘子不是圆仪,若是自家妹妹,她恐怕就不会这样吃味了吧? 赵士程已经接过悠悠的茶抿了一口,然后打趣道:“甜津津好喝得很。”他原是一句玩笑话,落在众人耳里,却是公子与新娘子**,赵老夫人笑容更深,唐婉心底的酸味也更深了。 悠悠上前奉茶时,唐婉竟显得木讷,一不小心就打翻了茶盏,滚热的茶水溅溢出来,二人手上都被烫着了,一时间丫鬟婆子全都涌上来,七手八脚收拾着残局。 第34章 替嫁小妾 悠悠已被明月搀扶到唐婉对过的侧座上坐了,老夫人问道:“没事吧?” “谢老夫人关心,没事。”悠悠轻轻摇头,其实手心上的皮肤还热辣辣地疼着,那茶也太烫了。 老夫人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老……老夫人啊!”悠悠怯怯地答。 明月笑道:“小夫人,你应该叫老夫人母亲大人,起先奉茶时不叫得好好的吗?一定是刚才被大夫人失手打翻了茶盏吓到了。” “对不起,母亲大人。”悠悠诚惶诚恐地起身施礼。 赵老夫人微笑着摆摆手,转头对赵士程道:“士程啊,你先送悠悠回房吧!让丫鬟去取些烫伤药给她敷上。” 赵士程正在查看唐婉手上的烫伤,听赵老夫人突然叫出悠悠的名字,猛然一怔。悠悠也是一怔,心下暗忖:老夫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唐婉给了赵士程一个确信的笑容,轻声道:“我已经向母亲禀明事情经过,母亲同意将悠悠留下。” “留下悠悠?”赵士程一愣。 “现在都生米煮成熟饭了,不留下能行吗?”唐婉依旧微笑着,目光中却有一丝失落闪过。 身后,赵母又催促道:“士程,先送悠悠回房,现今是两个妻房的人了,虽说妻比妾大,但咱们赵家一向开明,所以母亲希望你能一碗水端平,两个都是我媳妇,我可不想你厚此薄彼,委屈了任何一方。” 赵母的话令唐婉的面色瞬间晦暗下去,不过是纳妾的第二日,婆婆就已经公然偏袒新人,不过是指望这新媳妇能早点为赵家开枝散叶。自己的**早就被判了死刑,被奚落也是情理中的事情。见唐婉面色苍白,赵士程不忍地握了握她的手,她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 悠悠忙起身跟赵老夫人躬身行礼,道:“老夫人……母亲大人,悠悠的伤无碍,自己回房就行,婉姐姐也被烫伤了,大哥哥……不,公子……不,夫君留下来陪婉姐姐便好。”悠悠说着便要起身告退。 赵老夫人对赵士程道:“士程,你看人家新娘子多懂事?说的怪可怜见的,你还不快送她回房上药去,是要让母亲心疼吗?” 听母亲声息不对,嘱咐都变成了命令,赵士程只好离了唐婉,携悠悠回新房去。他们前脚一走,赵老夫人就对唐婉道:“你不要怪婆婆偏心,无论如何,你都是大妇,是士程的正妻,日后悠悠怀了孩子,第一胎我便过继到你名下,这样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你要体谅婆婆的苦心,若你能生养,士程大可不必纳妾啊!而且,我看这新娘子也不是心里有什么小九九的人,不会让你吃亏,倒是你,适才打翻茶盏真的是你不小心失手吗?” 唐婉一听,慌忙起身跪在赵老夫人跟前,“婆婆,媳妇绝不会为难悠悠的,她虽然李代桃僵,顶替了圆仪的位置,总是我唐家有愧于先,她是救场,是唐家的恩人,媳妇一定待她如自己亲妹。” “你能这样想最好,如果圆仪嫁进来是千般好万般好,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现如今这悠悠已经是士程的人了,还请你拿出正室的气度来,家和万事兴,婆婆只希望你们能和平共处,一起把咱们的士程照顾好。爱他,给他生儿育女,让他这一生都平平安安的,享受天伦之乐,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谨遵婆婆教诲。”唐婉隐忍地行了礼。 赵老夫人道:“好了,我也让丫鬟婆子给你送些烫伤膏,士程对你太上心了,你要是有个十病九痛的,他的心情也不得清爽。你不是还要去杭州看看圆仪的病如何了吗?抽个日子收拾一下就起程吧!” “是,婆婆。”唐婉拜别赵母。青碧扶着她,很是期艾地回了自己的香闺。一路上,青碧都在郁闷不平,唐婉只是沉默着,并不言语。 赵士程和悠悠已经回到新房,吱吱立即迎上前来,伏身行李:“公子、小夫人好。” 赵士程瞥了她一眼道:“吱吱,你快去药房取一支烫伤膏来。” “烫烧膏?”吱吱有些懵,为刚刚赵士程不经意那一瞥,只这一瞥已经可以叫她花痴半日。她深深暗恋的公子竟然正眼瞧了她一下,吼吼,今天伺候起主子来一定是虎虎生风的。 “你还杵着干什么?没看到小夫人烫伤了?” 吱吱这才注意到悠悠右手背上的烫伤,原本雪白的肌肤此刻正红通一片,微微肿着。吱吱立时惊呼:“这是怎么了?我马上去拿烫伤膏!”正急急奔到门外,就和明月撞了个满怀。 “干什么啊!死丫头,火烧到你屁股啦?”明月嗔怪吱吱道。 吱吱摇晃着被撞疼的身子,呼哧呼哧喘着气,嘴里嘟嚷着:“不是火烧到我屁股啦,明月姐姐,是火烫到我主子的手。” 明月“噗嗤”一笑,手指一点吱吱的额头,“又说胡话,你主子那手是在敬茶时,大夫人失手打翻茶盏烫到的。” “啊?大夫人不会是故意的吧?要给我家主子下马威?”吱吱提高了音调。 明月掩了她的嘴,道:“以后可不许这样口无遮拦的,你是大夫人房里出来的人,你伺候了大夫人那么久,大夫人像这种人吗?” 吱吱“嘿嘿”笑着,心下却暗忖:虽在大夫人房里伺候多年,可也从来近不得大夫人的身,大夫人的心腹是娘家陪嫁的青碧大丫鬟,她小吱吱怎么会入得了大夫人的眼呢?而且,平日里大夫人不苟言笑,不是念经诵佛,就是看书练字,虽然跟尊菩萨似的美丽动人,却是尊泥塑木雕的菩萨,没有人情味。哪像小夫人?可以和她说说笑笑,互相取乐。而且现在,小夫人才是她的主子,她是个实心眼的奴才,跟了哪个主子,心里眼里便只有这个主子。眼下,公子和小夫人才是她的正主。而且赵家从前只有一个媳妇,自然是团结一统,如今嫁进了小夫人,赵家的屋檐下势必开始分帮划派。早上,她送床单给老夫人阅视时,听到了小夫人并非大夫人妹妹的事情,更加笃定,赵家的奴仆们绝对要在大、小夫人之间站队。不管别人怎样,她现在是小夫人房里的人,就只能一心一意对自己的主子,其他人她可管不着。 见吱吱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明月笑道:“坏丫头,你心里又在嘀咕些什么?还不给你主子送药去,小心上药晚了,留下烫伤疤。” 吱吱经明月一提醒,慌忙从明月手里接了烫伤膏,急转回房。 房内,赵士程正立于悠悠身旁,左手托着悠悠的右手,不停往红肿的地方吹气。吱吱一见那情景,不禁眉开眼笑。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将烫伤膏往赵士程和李悠悠之间一搁,二人都惊跳起来。吱吱则哈哈大笑,“公子公子,刚刚这一幕真的好温馨啊,改天趁天好,你到湖边水榭去,和小夫人再摆刚刚这个造型,请个丹青高手把这一个画面描摹下来,那真是好极了!” “让你站在我们身边一起入画可好?”悠悠笑瞪了吱吱一眼,拿话奚落她。赵士程也笑着摇摇头。 吱吱自讨没趣,只好把烫伤膏递到赵士程手里,问道:“公子,可要我帮忙涂药?”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赵士程头也不抬,接了药膏就细致地为悠悠上药。二人的头凑在一起,眼睛都只盯着悠悠的右手背,谁也没再搭理吱吱。 “那吱吱就先下去了。”吱吱不死心,又说了一句。 “唔。”赵士程和悠悠都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并不抬头看她。吱吱冲着二人挤眉弄眼了一会子,悻悻然地往房外走,边走边嘟哝:“大白天的把我支走,难道又要芙蓉帐暖云雨巫山?”这样想着,她自顾自傻笑着,跑出新房。到了门外,又反手把门关了。抬眼看一眼园子,春天了,树吐芽,花长苞,好明快的日子啊!想起刚刚公子不经意瞥她那一眼,她又幸福地傻笑起来。此生得你侧目,哪怕是漫不经心一眼,于我而言,也心满意足矣,u看书ww.kanshu 亲爱的公子。 房内,赵士程已帮悠悠上好了药,又对着涂抹了药膏的创面轻轻地吹气,那暖暖的气流喷在手背上,痒痒的,麻麻的,轻轻的,柔柔的,悠悠无限感伤地抬眼看赵士程。大哥哥的侧脸好美啊,深邃得宛若刀刻的双眼皮衬着乌白分明的眼睛,俊挺圆润的鼻子,弧线圆润柔滑的脸部轮廓,还有白净细致的皮肤,每一个细节都叫人怦然心动。悠悠的心又丝丝地疼痛起来:大哥哥,你知道你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男人吗?女人只消看一眼便要爱上,爱上了就无可自拔。小姐姐,有朝一日,你是不是会为自己放弃了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大哥哥而感到懊悔? 赵士程不经意侧脸,就对上了悠悠的眼睛。四目相对,二人又陷入一瞬的怔忡。赵士程的目光如水般清澈温柔,悠悠感受到室内气温的骤然升高,她慌忙别开视线,吞了吞口水,哑着声道:“谢谢,谢谢大哥哥。” 赵士程微笑着道:“谢什么?我们之间还要这么生分吗?悠悠,你不要生你婉姐姐的气,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小心才会打翻那个茶盏,烫到你她是无心的。” “大哥哥,你多虑了,我怎么会那么想婉姐姐呢?她自己不也烫伤了吗?”悠悠觉得局促。房门被吱吱掩上了,房内就她和赵士程两人,昨夜虽也是两人独处,但她毕竟睡着了,就不用受这内心的煎熬,可是此刻,他们就这样彼此近距离接触,她的心像砧板上的活物狂跳不止,如果可以,她真想去找个水瓢来扣住它。 第35章 莽撞1飞 二人正相对无言,忽听门外雨墨来敲门,“公子,公子……” “什么事?”赵士程问。 “林诸卫酒醒了,老夫人在湖边水榭摆了宴席,让你过去陪他用早膳。”雨墨在门外道。 赵士程回了句“知道了”,就对悠悠道:“一起去吧!” 悠悠有些不情愿,那个讨厌的家伙每次见面都要和她抬杠,她真有些不愿意去见他,可是赵士程道:“你和他原本也熟络,在济南的时候他还救过你一命,于情于理,你都该去见见他。” “可是,大哥哥不是说让我待房间里不要随意走动,以免人认出我来,日后我不好嫁人吗?”悠悠低头抿着唇。 赵士程无奈道:“现在有些骑虎难下了,你婉姐姐说母亲大人不让你走,且行且看吧,等圆仪回来,你想走想留,自己定夺。” “那大哥哥是想我走还是想我留?”终于鼓出勇气问出这句话,悠悠的脸瞬间红透。赵士程霎时一颤,他回身愣愣地看着悠悠,她一袭红衣站在新房红色喜庆的背景中,就像一朵怒放的海棠,说不尽的娇美动人。不知何时,这孩子竟一下就长大了,还生得如此超凡脱俗,清丽可人。赵士程看得有些呆,可是他瞬间就回过神来,为自己方才一时的心旌荡漾感到自责。悠悠不过是个孩子,是他的小妹妹而已,自己怎么突然就生出非分之想来?况自己已经有唐婉了,还有个虽未过门却定了名分的圆仪,怎么能再贪心地想要留下悠悠呢?悠悠跟着自己不过是个小妾,这样太委屈她了。还是等圆仪回来之后,大家把这误会澄清开,还悠悠清白名声,再为她寻个好人家。赵士程蓦地想起湖边水榭里的林一飞倒是个合适人选。他一表人才,心肠刚正,又尚未娶亲,所能撮合悠悠和林一飞,倒是莫大的功德。于是赵士程笑着对悠悠道:“我当然想让你留下。” 悠悠不可置信赵士程能说出这句话,她的泪袅袅地升腾起来,却听赵士程继续说道:“李先生去世了,你也没有地方投靠,大哥哥当然要收留你,一直收留你,直到你嫁人。嫁了人,就把大哥哥这里当作你的娘家,把大哥哥当作你的娘家人,这样可好?” 悠悠的泪在眼眶里旋转着,然后重重地滚落在面颊上。她不要这样的收留,她是想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爱他,给他生儿育女。 “悠悠,你怎么哭了?”赵士程吃惊地走到她跟前,轻拭她面上的泪水,心疼不已。 悠悠再也忍不住投入赵士程的怀抱,颤声道:“我要留下来,我要一直留在大哥哥身边,一直留下来,不想离开大哥哥……” 赵士程哪里解女儿家的心事,他只是轻拍悠悠的背,安抚道:“知道,大哥哥知道自己很对不起悠悠,十年前,因为我晚去了梨香院一步,就害你跟着婆婆吃了不少苦头,要是这十年你一直跟着我在赵家,就不用过得那么漂泊不定,凄苦无助了。所以,现在婆婆去世了,大哥哥会替她好好照顾悠悠,直到把你交给一个可以真心待你,好好照顾你一辈子的夫婿。”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悠悠在心里呐喊着,大哥哥,不知何时,我好像,好像就爱上你了。你不知道我的心事,这个可以真心待我,好好照顾我一辈子的夫婿就是大哥哥你啊!可是这些话在悠悠心里翻腾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的喉咙口像梗了个鸡蛋,胀得嗓子眼发疼。 就在这时,新房的门被推开了,青碧出现在门口,一见紧紧相拥的赵士程和悠悠,她先是一愣,继而慌忙退了出去,在门外欠身行礼道:“启禀公子和小夫人,老夫人和大夫人已经陪着诸卫大将军在湖边水榭等候多时,特遣青碧前来告知公子和小夫人快去入席。” 赵士程道:“知道了,即刻就来。” 青碧在门外怔了怔,心里十分不爽利。她躲在回廊柱子后面,看着赵士程与悠悠走出新房,站在新房门口时,赵士程对着悠悠伸出手,悠悠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赵士程手中,二人相视而笑,手拉手穿过九曲回廊。青碧从柱子后闪出来,撅嘴蹙眉,满心地郁闷。想公子之前对她家小姐多么体贴痴情啊,现在还不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真怀疑他这些年不愿意纳妾,都是在惺惺作态。现在的情形是这一表人才帅得掉渣的赵大官人既赚足名声,又抱得佳人。真不知道这个李悠悠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这么凑巧就顶替圆仪小姐来和公子拜堂呢?看她和公子眉来眼去的样子,好像熟络已久,其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青碧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赶往湖边水榭伺候唐婉。 走了没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唤她:“青碧姐姐!” 青碧回头,见雨墨和吱吱欢快地从回廊那端走过来。 “你们两个是要去哪里?”青碧问。 “去湖边水榭各为其主去!”吱吱灿然笑着。 青碧心里更加不舒服,瞧这吱吱丫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看你的小夫人能受宠到几时?要不是她家小姐命运乖蹇,一次流产导致终身不孕,有这李悠悠什么事? “青碧,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雨墨盯着青碧的脸好奇地问。 青碧心里正懊恼着,见雨墨是和吱吱同行而来的,心里更加不忿,愤然道:“要你管?我没人疼没人爱的,脸色怎么会好呢?不像吱吱丫头青春活泼,招人喜爱,当然面色就跟喝了酒似的红润!”青碧一扭屁股,甩下吱吱和雨墨两个人径自走掉。 “雨墨,青碧姐姐的话听起来怎么醋味这么浓呢?”吱吱的眼睛咕噜噜转着,推测道,“想来青碧姐姐是喜欢上雨墨你了,然后吃我们两个的醋。” “是吗?真的吗?”雨墨受宠若惊。 “雨墨,你不会喜欢我吧?”吱吱惊呼道,“你可不能喜欢我,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雨墨翻了翻白眼,嫌弃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喜欢青碧六七年了。” “那就好,那就好,”吱吱拍着自己胸口,惊魂甫定似的,蓦地她停了动作,睁大眼睛道,“雨墨,我可以求小夫人把青碧许给你做老婆!” 雨墨惊奇,“为什么是求小夫人,不是求大夫人?” 吱吱得意道:“大夫人一天到晚不是诵经念佛,就是看书练字,她哪管这些事情?小夫人不同,现在她是公子的新宠,枕边风吹吹,公子就答应她了。” “可小夫人也不会我和青碧的事啊!” “我求她啊!”吱吱神气地把头一扬。 “你求她?”雨墨一脸嫌弃,“你是谁啊?你求她?” “我是吱吱,小夫人的恩人!”吱吱眉开眼笑起来。 “恩人?你就一五官没长开,身材没发育,前不会凸后不会翘,没大脑没胸部什么都没有的小奴才而已!” “你敢这样说我,我一定要让青碧姐姐做你老婆,管住你的乌鸦大烂嘴!” 二人一路嘻嘻闹闹,追追赶赶,不一会儿就到了湖边水榭。主子们已经在湖边水榭入了宴席,明月率领众丫头伺候在水榭外的小亭子里等候差遣。雨墨和吱吱连忙噤了声,在众人身边站定,也做出垂手侍揖聆听传唤的姿势来。 酒过三巡,赵士程附耳对悠悠道:“一飞今天就要回杭州去,你不和他道一声谢?人家可是在济南救过你的命哦?”赵士程的鼻息暖暖地吹着悠悠耳际,悠悠心底又浮起清晰地悸动。这个附耳的动作加上悠悠瞬间绯红的脸颊,看在旁人眼里十分**。唐婉正襟端坐,拼命掩饰了面上流露出的失落与怅惘。人总是拥有的时候不感到珍惜,即将失去了才开始手忙脚乱,uu看书 .uukshu.cm相信原来自己根本就失去不起。而林一飞佯装对这个附耳的动作视若无睹,拱手对赵老夫人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此番来参加士程哥和小嫂子的婚礼,小侄不甚荣幸。” 赵老夫人笑道:“诸卫大将军说哪里话?犬儿的婚礼能得到将军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不如请将军在府上多逗留几日。” 林一飞哪有心思在赵府待下去?他不忍看了赵士程与悠悠的亲昵更衬出自己的凄清来,此刻面对赵士程与悠悠同着红袍,一对璧人,他已经如坐针毡了。恨不能马上找个地方借酒浇愁去,于是回答道:“不了,小侄在临安府事务繁忙,此番是特地向皇上和丞相大人告假而来,必须马上赶回杭州去,今日就要启程。” “如此匆忙?”赵老夫人的目光落在静寂坐于一旁的唐婉身上,灵机一动,道,“将军,老身有一事相求。” “老夫人客气了,但说无妨。” “婉儿刚好要回杭州省亲,可否与将军同行,路上得蒙将军照应,我和你士程哥就会比较放心些。” “当然可以。”林一飞一口应承。 唐婉颇有些郁闷,她的手烫伤了,原不想这么早就去杭州落实圆仪的事情,可是老夫人已经提出,林一飞也已经答应,更有那边厢赵士程竟和他的新娘子双双起身举起了酒杯,唐婉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赵士程可是要对林一飞愿意让她同往杭州而敬酒表示谢意? 第36章 恋恋不舍 唐婉眉头微蹙看着赵士程扶了悠悠双双站了起来,二人举起酒杯同向林一飞,赵士程道:“一飞,这杯酒是悠悠敬你当日救命之恩的,我作陪。” “什么救命之恩?”赵母问道。唐婉也在心里打了个问好,面上却依旧不显山露水。 林一飞的目光落在悠悠面上很是惆怅,他期期艾艾站了起来,道:“当日不过因缘巧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嫂子不必记挂心上的。”林一飞说着,一仰脖饮下一杯酒。一旁丫鬟早就又注了满杯,悠悠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笑着,和赵士程互视一眼,双双饮了杯中酒。 赵士程刚和悠悠落座,林一飞就站了起来,端了酒杯对赵士程道:“小嫂子不必感谢我,但程哥你必须感谢我,要不是当日我多管闲事,你今日哪有这么标致的美人做媳妇?” 赵士程不自觉一笑,也端起丫鬟加满的酒杯,起身道:“要好好感谢,这杯先喝下,等下为兄想和林兄弟单独说几句话,好好道谢。”赵士程话中有话,林一飞与他对饮了杯中酒。 赵老夫人和唐婉听着二人的交谈有些云里雾里,还来不及追根究底,林一飞就对赵士程道:“你要感谢我,而且是好好感谢我,你准备怎么谢?不如将来你和小嫂子生了大胖小子让我做干爹,可好?” 一句话引来赵老夫人鼓掌应和:“好极好极!”另一边赵士程尴尬,悠悠羞赧,唐婉心里则是五味杂陈。 宴席毕,唐婉在青碧的陪同下回房收拾行囊,准备随林一飞赴杭城。悠悠在赵老夫人要求下,带上吱吱、明月等丫头陪着老夫人游沈园去。赵士程则约了林一飞书房谈话。 赵士程将一幅压箱底的丹青翻出来,挂到墙上,邀林一飞观赏。林一飞仔细赏鉴一番道:“这幅墨宝有些年月了吧?” 赵士程道:“我原以为贤弟是一介武夫,粗鄙之人,没想到竟还文质内秀,精通丹青啊?”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林一飞知道赵士程是故意拿自己取乐,便抱怨道:“唉,你还有心取笑我,人家现在的心就跟几千几万只蚂蚁啮啃似的。” “一飞为什么事烦恼啊?说与为兄听听。” 见赵士程流露真挚的关切,林一飞叹一口气,道:“程哥的为人我是清楚的,所以也不怕你取笑,不瞒大哥说,小弟对悠悠有了男女之情……” “什么时候的事情?”赵士程欣喜。 林一飞不解地看着赵士程的神色,心里疑惑他怎么丝毫没有表现出不开心的样子?便继续道:“或许在济南见第一面时便有好感吧!但是当日匆匆一别,也就作罢,后来在‘书剑轩’偶遇,其实我是认出了她就是济南遇见的悠悠姑娘,见她女扮男装在酒楼跑堂,甚有趣味,才会故意找茬,逗她取乐的。因见大哥你当时懵懵懂懂,并未认出她,我便也没有戳穿,我还没有来得及去追求这个姑娘,没想到她竟然成为大哥的新娘了。”林一飞十分失落,不停自嘲地笑着。 “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又能改变些什么事情呢?难道大哥就不娶她了?姻缘的事天注定,或许,要不是今日在大哥府上遇见她,或许我会把她忘了吧!人嘛,总是贱骨头,总是当一样东西成为别人的时候才想起要去追求,要去珍惜。我说出这番心里话,是看大哥为人坦荡,胸怀广阔,不与世俗中人同,还请大哥不要见怪。而且,喜欢悠悠,是小弟一厢情愿的事情,大哥可千万不要迁怒悠悠啊!” 听着林一飞又是倾诉又是乞求的,对悠悠的爱意一表无疑,虽然紧咬着唇,还是忍不住深深笑意,他道:“一飞,你莫急,且听为兄给你说个长达十年的故事……”说着赵士程就把目光落到墙上的那幅丹青上,丹青上一个老妪和一个女童笑容明媚地站在一片山水之间。 青碧正在房间里帮着唐婉收拾行装,想起之前在新房里看见的赵士程和悠悠卿卿我我的画面,心里就十分憋闷,如今又见主子面色不佳,懒懒的,便关切道:“小姐,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唐婉轻轻摇头。 “那可是心里不舒服?” 青碧一言,令唐婉停了手头的动作,愣愣地走到窗前椅子上坐下。青碧继续整理行装,一边道:“老夫人急匆匆地要你赶去杭州看望二小姐的病情,说白了其实就是想把你支开,好让公子和那小夫人亲亲密密不被打扰。” “既然,你知道她是小夫人,还在这边说这些无谓的话做什么?”唐婉的面上永远是平静的,隐忍的,看不出大悲大喜。 “小姐,你不能这么善良厚道,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为从前公子眼里心里就你一个人,你不争不求也没关系,可是现在公子有新人了,你再这么宽厚仁慈,是要吃亏的,有居心的人会拿着你的善良当懦弱,你不知道今天我在新房那边看见什么了,公子紧紧抱着小夫人,小夫人哭得梨花带雨的,就因为她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吗?不就是茶盏烫了手背,值公子和老夫人那样心疼吗?小姐你也被烫了,老夫人和公子什么态度吗?”青碧愤愤不平,唐婉浅浅笑着,却满脸疲惫的感觉,她道:“青碧,你为我的心意我都懂,可是总要有人为公子传宗接代的啊,你知道我不会生育,公子待我已经恩重如山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青碧搁了手头活计,走到唐婉跟前半跪着,仰着头,哀哀道,“日后她若生下一儿半女,母凭子贵,小姐你在这府内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望着青碧一脸担心,唐婉动容地将她拥入怀中,喃喃道:“青碧,好丫头,我会记着你的好的……” 青碧依偎在唐婉怀里,想起唐婉这蹉跎一生,万分伤感。 书房里,赵士程已将悠悠的故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林一飞,林一飞听得匪夷所思,他指着画中人欣喜道:“这就是十年前的悠悠吗?真的好可爱啊!这么说,悠悠与大哥并不是真的成亲,而只是李代桃僵权宜之计?只要真的唐二小姐病好归来,那悠悠就可以离开赵府重回单身?” “对!”见林一飞几乎要手舞足蹈,赵士程笑着道。 “届时我就可以向悠悠禀明心迹,大哥,多谢你美意成全,若我能和悠悠结成连理,一定重重答谢大哥你这位媒人!”林一飞郑重对着赵士程,深深一揖。 赵士程故意逗她道:“谢?而且是重重答谢,准备怎么谢?待来日你与悠悠生下个大胖小子,我要做他的干爹!” 林一飞一听这台词怎么如此耳熟?方记起是之前水榭宴席上自己的负气之词,不禁面臊。赵士程看一向大咧咧的林一飞居然也会流露羞赧之色,不禁哈哈大笑。林一飞也只好跟着讪笑。 午后,林一飞和唐婉启程去杭州,赵士程和悠悠送行。赵士程和林一飞骑着高头大马并肩走在前头,悠悠陪唐婉坐在马车上,青碧伺候一侧。一行人一直行到城郊,林一飞拱手对赵士程道:“千里送行终有一别,程哥留步。” “也好!婉妹这一路就拜托林兄弟了。”赵士程也拱了拱手,遂向马车喊道:“悠悠,咱们就送你婉姐姐和一飞哥到这里吧!” 马车上,悠悠微笑着对唐婉道:“如此,婉姐姐一路保重。” 唐婉也微笑着点头,“我不在家的日子,士程就拜托给妹妹了,等我从杭州接回圆仪,我们一家好团聚。” “是啊,接回二小姐,悠悠姑娘也好功成身退了。此番李代桃僵,真是辛苦悠悠姑娘了。”青碧的话绵里藏针,悠悠不禁一怔。 唐婉忙责备青碧道:“青碧,不得对小夫人无礼。” 青碧这才不情愿地噤声,悠悠有些凄惶地笑,“婉姐姐,你放心,uu看书 ww.uuknsu.om 悠悠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想鸠占鹊巢,只是圆仪的事情,你到杭州之后还需和唐伯伯从长计议。”悠悠含义深刻看了唐婉一眼,便走下马车。 春天的郊野新绿成浪,泥土混合着植物的馨香铺排在蓝天碧云下,好一派宜人**。见悠悠下了马车,林一飞调转马头来到她身旁,俯身笑着道:“悠悠,等你离开赵府的时候,我就来接你。”说毕,马肚一夹,向前奔去,马车车夫随即也吆喝了一声,挥着马鞭,驾起马车追赶林一飞的马而去。悠悠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大路尽头,然后问赵士程道:“那家伙刚刚跟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我没听见啊!”赵士程见悠悠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幽幽飘向远方,便轻夹马肚,来到她身边,大手一伸道:“上来!” 悠悠抬眼看马上的赵士程,红衣飘飘,**倜傥,在蓝天白云的盛大背景下帅得一塌糊涂,好一阵失神。 “愣着干什么?”赵士程催促,“上马啊!” 悠悠这才将手往他手上一放,脚一蹬,借着赵士程的力道跨身上马。到了马背上,悠悠立时晕头转向,脑袋犯浑,因为赵士程正将她整个儿环在怀里,双手绕过她的身子紧紧勒着缰绳,温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际,道:“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 悠悠一惊:“去哪儿?” “去踏青!”赵士程声音刚落,骏马已经撒开四蹄,欢畅地奔驰在郊野中。 第37章 郊野贪欢 广袤的郊野山花含苞,绿草如茵,马儿载着马背上的红衣男女紧随春天的脚步在蓝天白云下欢畅奔驰。风轻轻地吹,阳光柔柔地飘洒,马背上的男女欢笑声一路如歌。马儿奔跑到一片无垠的草地便放慢了马蹄,缓缓地在绒毯一样的草地上漫游。悠悠依偎在赵士程怀里,任他的面颊紧贴着自己的发丝,感受着他性感的气息环绕住自己,她彻底**在这全身全心都洋溢着的幸福了,眼角眉梢全是蔓延的笑意。 “美吗?”赵士程在耳边大声问悠悠,他的笑容爽朗,声音明快。 “美!美极了!美得让人想笑又想哭!”悠悠伸出手恨不能拥抱住碧蓝如洗的天空。天空上有许多飞鸟或成双成对,或成群结队,热热闹闹地掠过春天的郊野。悠悠指着飞鸟对赵士程道:“大哥哥,我也想有一双翅膀,像鸟儿一样可以自由自在遨游天际!” “好!那我们一起飞起来!”赵士程先行下马,又从马背上抱下悠悠,拉了她的手一起奔跑在绿毯一样的草地上。灵动的绿意一直蔓延向天际,他们就顺着这绿意一直奔向天边。天边,夕阳如酒,晚霞绯红,二人的笑容也被那红彤彤的光亮映衬得神采粲然。 一直奔跑到草地深处,二人终于停下脚步,弯身相对着大口喘气。赵士程正双手支腿“呼哧呼哧”喘气,悠悠却呵呵大笑起来。她一边喘气一边指着赵士程,笑得东倒西歪。 “你在笑什么?”赵士程直起身子,一边拍着烧灼的胸口,趁着喘息的间隙问她。 悠悠道:“你这个样子多像大水牛猫在水里‘呼哧呼哧’吸水的熊样!” “那我到底是像大水牛、还是像猫,还是像熊啊?”赵士程眉毛一高一低挑着真有些哭笑不得。 悠悠用手扇风,不回答他的话,额上、鼻尖上都沁着细密的汗珠,在霞光底下反射着光泽,使得整张脸都亮晶晶的。赵士程看了她一会儿就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条雪白的丝绢来,“别动!” 悠悠就像被下了安定咒,真的就一动也不敢动。她眼睁睁看着赵士程走近她,近在咫尺,他轻轻抬起他的手,用那条丝绢温柔地擦着她额上的汗珠,馨香的鼻息又暖暖地喷在她的面颊上,她几乎要在那充满男性馨香的气息里沉醉了。赵士程的目光正专注地落在她的额上,悠悠不敢抬头,只能用余光扫到他近乎刀削斧凿的下巴,然后胸腔里就有一只小鹿跌跌撞撞被碰得头破血流。赵士程的目光落下来,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边用丝绢轻拭她鼻尖上的汗珠,一边打趣道:“真是个小姑娘,一点儿都没长大,给你点阳光,你就流汗。” 悠悠“噗嗤”一笑,她抢过他手里的丝绢折好了揣进袖兜里,歪着头道:“丝绢弄脏了,我改日洗好还你!”悠悠说着,目光就被草地上已经盛开的一丛丛迎春花牵绊住,她整张脸都舒展开去,欢呼雀跃地奔向那些粉红色的小嫩蕊,嘴里嚷着:“大哥哥,好美的花啊!”悠悠奔到迎春花旁,俯下身子,轻轻地闻那淡淡的花香。 赵士程站在不远处,微笑地看着她红色的小身影和嫩嫩的花儿相映成趣。她多像这小嫩蕊啊,十六岁的青春芳华,正值豆蔻,必将迎来盛世繁华。悠悠,你一定要幸福。赵士程的心里充溢着满满的祝福。这个孩子和他有缘。他无法用理性的思维去解释这种缘分,十年间他一直牵系着她,许多次在梦里梦见她的生活境况,而今终于可以安心了。她离他如此近,他离她也如此近。赵士程怀揣心里满满的感动走向和花儿一样秀丽的小人儿。悠悠正闭着眼,全身心感受花儿的芬芳,忽然闻见花香里飘进了她熟悉的体香,那体香令她立时身心躁动起来,睁开眼,赵士程春风拂面的笑脸便扑入她的眼帘。她顿时感到高远的天空竟逼仄下来,喉咙干涩得厉害,于是吞了吞口水,哑着声唤道:“大哥哥……” 赵士程蹲下身子,伸手去摘那清丽的花儿,悠悠立即阻止他,她的手抓住他的手,二人都微微一颤。悠悠触电般放开赵士程的手,脸上飞起一抹红云,道:“大哥哥,别摘花儿,让它开在枝头便好。” 赵士程顿了顿,还是摘了那花儿,“大哥哥以为这花儿开在你的发上更好……”说着,他将花别上了悠悠的发髻。这粉嫩的花蕊衬着悠悠嫩生生的小脸儿,别有一番滋味。 悠悠想时间若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天地之间,只有她和大哥哥两人,这天这地这花这草都只为她和他二人美丽着,这样的时刻令她幸福得想哭。而赵士程望着绿草如织的郊野上亭亭玉立的红衣女孩,心潮起伏。这时这刻,自己的心情为什么如此涌动?眼前的悠悠再不是十年前的小女孩,她俨然一位楚楚美人,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唯有这样的诗句方能形容她的美。晚霞中,她春波横转的眉目为什么如此灵动,揪人的心弦? 二人都站起了身子,各怀心绪,在春风里凌乱。 蓦地,天际一声清亮的鹰唳响起,二人都抬眼寻那声音望去。万里云空,一只雄健的鹰扑扇着翅膀在天际翱翔,那么自由,那么矫健,那么充满力量。悠悠仰着头流出神往的目光,喃喃道:“大哥哥,它多么自由啊!好想有它的翅膀!” 这样在风中仰着头,衣袂翩飞的姿势让赵士程一下忘情走上前,从身后环抱住她,陪她一起仰着头,憧憬那双苍劲有力的翅膀,赵士程喃喃道:“你的翅膀长在心上……” “那大哥哥的心上也有翅膀吗?”悠悠的目光随着那双舞动流云的翅膀在天际飘游。 “有,大哥哥的心上也长着一双翅膀。”赵士程喃喃道。 悠悠一怔,她婉转回过身去,双手不自觉搭在了赵士程的双臂上,而赵士程的手还箍在她的腰上。四目相对,横波流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胸腔里隐隐翻腾。风撩起赵士程的发丝吹到悠悠的脸上,风又撩起悠悠的发丝吹到赵士程的面颊上,他们就这样互视着,忘记天地鸿蒙,忽视宇宙洪荒。然后赵士程的唇就俯了下来,悠悠的心脏在这一瞬停止了跳动,她眼睁睁,眼睁睁看着他的红唇贴近自己,却在就要碰触到的一瞬间停住了,然后他的身子向后迅疾地退了一步,面上的笑容僵硬着,眼神充满了自责和负疚。悠悠也从刚才的意乱情迷里回了魂,面上臊得绯红一片。 “对,对不起,悠悠,刚刚,大哥哥,大哥哥……”赵士程语无伦次,尴尬无措。 悠悠深吸一口气,抬眼瞥见天边的夕阳,便佯装欢笑道:“大哥哥,你看夕阳!” “夕阳,”赵士程慌乱地把目光投向远处天边,胡乱吟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不,我要说夕阳无限好,只因近黄昏。”悠悠侧过头,目光亮晶晶地盯着赵士程。 赵士程心里暗暗吃惊,这孩子的论调竟然如此出奇。 唐婉奔波数日终于抵达杭州城。林一飞将她送到唐府,便告了别。见到唐诚,唐婉问起圆仪,唐诚的面色便晦暗如土。于是屏退左右,只留父女二人,掩了房门,在书房内密聊。 “什么,爹爹,你说圆仪和王氏草堂的小医生王剑私奔了?”唐婉这一惊非同小可。 唐诚灰头丧气地点头。于是父女二人商量了半日,便由唐婉修书一封,寄往山阴赵家,只说圆仪伤寒未愈,需得再调养一段时间。信中,唐婉还向赵士程请求,念在父亲年迈,妹妹病重,需得长姐留府帮衬的理由上同意唐婉留在唐府一段时日,等圆仪病愈,一同带往山阴赵家。 赵士程哪有不应承的道理?收到信时即刻回信,请唐婉照顾圆仪之时,勿忘照顾好自己,千万珍重。 于是唐婉在娘家一呆便是数月,从春天一直呆到夏天,唐家人也没有找到圆仪。而山阴赵家,赵士程和悠悠白天夫妻,鹣鲽情深;夜晚却分床而睡,楚河汉界。悠悠睡大床,赵士程就睡贵妃榻,中间隔一张美人屏风。u看书ww.uukansh赵老夫人隔三差五就要找郎中给悠悠号脉,各种早生贵子汤,把个悠悠逼得郁闷不已。 一日,赵士程回到房里,见悠悠正坐在桌前,对着吱吱端上来的早生贵子汤苦大仇深的,赵士程便笑着走过去,端起那晚汤,一边用汤匙舀起吹气,一边哄道:“喝汤吧,这汤滋补,你太瘦,喝了刚好长胖些。” “对哦,小夫人,传说女人太瘦不容易怀孕的,你多喝点早点给公子生个大胖小子。”吱吱在一旁插嘴道。 悠悠抬眼斜睨了她一下,道:“什么传说,明明是吱吱说。” 吱吱和赵士程都忍俊不禁笑起来。赵士程已将一汤匙药汤送到悠悠嘴边,“乖,喝了吧,喝了吱吱就好交差。” “对哦对哦,小夫人,你看公子多体谅我。”吱吱笑嘻嘻的,十分欢乐。 悠悠想起吱吱是赵士程的头号大花痴,便撅着嘴打趣道:“公子体谅你,那你也该体谅体谅公子,这早生贵子汤你喝,喝了好替公子生个大胖小子。” 一句话呛得吱吱咳嗽起来。赵士程看了看吱吱,对悠悠道:“你看你,说话没边,把丫头都吓着了。” 悠悠却烦躁地推开他送过来的药汤,不耐道:“你明知道我怀不了孕又不是我的原因!” 一言既出,赵士程也咳了起来,一旁的吱吱一愣,心里顿时一惊:难道小夫人迟迟不传喜讯是因为公子不孕? 第38章 孕事趣闻 吱吱立即对赵士程道:“公子,这怀孕是两个人的事情,就像种花一样,要先将种子埋进土里,种子才能在泥土里慢慢长大,小夫人都喝了这么久的早生贵子汤肚子却还没有传出喜讯,说明不一定是土壤的问题,很有可能是种子的问题!” 吱吱一番话呛得赵士程更重地咳嗽起来,他将那碗早生贵子汤搁到桌上,蹙着眉训斥吱吱道:“你一个小丫头哪来那么多歪理?” “我说的是真的。”吱吱着急地辩解着。 悠悠笑道:“你说的道理啊只对了一半,不是种子有问题,是种子还没有种到土里!”说着,悠悠忍俊不禁大声笑起来。 吱吱瞪大眼睛道:“种子没有种到土里,这不还是种子的问题吗?种子为什么不种到土里呢?是种子受伤了吗?所以,公子,这早生贵子汤啊,得你喝才对!”吱吱将桌上的早生贵子汤郑重地端到赵士程面前。 悠悠也附和道:“对,大哥哥……不对,夫君,这早生贵子汤得你喝才对!” “你们两个故意整我啊!”赵士程慌忙起身夺门而逃。悠悠哪里肯饶过他?接了吱吱手里的汤药,就追出门去,边追边故意拖着甜糯的嗓音唤:“夫君,夫君,快来喝汤啊!” 赵士程在九曲回廊上跑了一会儿,见悠悠不依不饶地追,便猛然停了脚步,悠悠为了躲他的急刹车汤药洒了半碗。 赵士程得意道:“洒了?洒得好啊!” “可是还有半碗哟!”悠悠说着就将早生贵子汤往赵士程面前一扬,赵士程求饶道:“悠悠,你别逗我了,只要你不逼我喝这什么早生贵子汤,大哥哥就送你一件礼物。” 提到礼物,悠悠一怔,心想上回去踏春,她拿了他替她擦汗的丝绢,佯说洗干净了还他,洗干净之后她却舍不得还,起了私心一直收藏着,直当做他送她的礼物。现在赵士程说要送她礼物,不知是什么东西,便道:“好啊!”吱吱刚好寻到了二人,一路喊着:“公子,小夫人……”走到了悠悠身后。悠悠一转身将早生贵子汤往吱吱手里一搁,道:“这汤你喝!”说着,挽了赵士程的手臂,欢天喜地地离去。 吱吱看看手里的汤药,再看看走远的赵士程和悠悠,撇撇嘴,喃喃自语道:“我喝也没用啊!土壤是有了,可是种子哪里来的呢?” 赵士程领着悠悠径直走到书房。嫁进赵家数月,悠悠还是第一次进赵士程的书房。书案桌椅、文房四宝全是考究而金贵的摆设,比起她在唐家见到的可是排场、奢华又上了一个档次。她正环视着,蓦地,目光被墙上一幅画吸引了。那是一幅看起来有些年月的丹青墨宝,画纸已有些微发黄,画面上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却笑容粲然,神采飞扬。 “好一幅妙笔丹青,画上的两个人被画得栩栩如生的,身后那片山水更是线条流畅,颇显技艺,”悠悠赞道,“可是这么高超的画艺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赵士程十分受用,挺直背脊,颇为得意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悠悠将目光赵士程脸上,见公子俊逸的面庞流露神气之色颇为滑稽,睁大眼睛道:“可是大哥哥,你没事画两个女人干什么?而且你应该画两个妙龄女郎才对,为什么画上的这两个女子一个老一个小的?” 赵士程收敛了笑容,讨好道:“你不觉得这一老一少很像你和婆婆吗?” 悠悠翻了翻白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哪里像?我和婆婆这十年四处流浪,生活艰辛得很,哪会像画上的人笑得花枝乱颤的,一看就是生活温饱的幸福之人,不像不像啦!” 被悠悠抢白一通,赵士程顿觉挫败,他神色尴尬,悻悻然在心里嘀咕:那时候人家作画是希望你们过上这样美好的生活之后笑得灿烂嘛!好心当作驴肝肺,什么是希望?希望,你懂不懂?小丫头片子!正嘀咕着,只见悠悠将手往他跟前一伸,他吃惊道:“干嘛?” “礼物呢?”悠悠问。 “刚刚被你伤了心,都有点不想送给你了。”赵士程小心咕哝,但还是在书房里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一锭金石古玩,递给悠悠道,“喏,十年前,从梨香院里赎回来的,是婆婆之物,你是婆婆的后人,现在物归原主了。” “既然是物归原主,怎么能说它是送我的礼物?”悠悠嘴巴上如此说,手上却紧紧将那金石古玩攥在胸前,心里思潮起伏着。她瞥一眼就知道是婆婆的东西,跟了婆婆十年,对婆婆的诗词墨宝和赵明诚先生的金石刻字早就深烙于心。 赵士程见她对那古玩明明一副宝贝模样,却还是嘴硬,便故意道:“不喜欢这礼物,那就还我吧!” “不要,”见赵士程要来抢这古玩,悠悠慌忙躲闪,“这是最好的礼物啦,谢谢你,大哥哥。” “谢我,拿什么谢?” 知道赵士程在寻自己开心,悠悠灵机一动,贼贼道:“要不,我给大哥哥生个大胖小子?” 赵士程一愣,悠悠哈哈大笑起来。这样欢乐的笑声每天都在赵府里响起。和赵士程一起的时光实在每一寸都是幸福快乐的。这样的快乐和幸福令悠悠暂时忘记了圆仪,忘记了杭州唐家。 杭州唐家,每日都派人寻找圆仪和王剑的下落。唐诚甚至将搜索范围从杭州城辐射到附近州郡。每一天派出去的家奴都失落而归。唐诚心急如焚,要不是唐婉随侍左右,他几乎都要病倒了。唐婉也十分难过,伤心自己七年前选错了人,她替赵士程相中的侧室人选竟然是这样不顾礼义廉耻,做出伤风败俗之举的下作女子。一日午后,天气炎热,阳光毒辣得很。唐婉哄父亲去午休,自己则在园子荷花池旁的亭子里静坐,一边让青碧摇扇纳凉,一边看池子里荷花竞相开放。忽然老院公来报,说是诸卫大将军林一飞来访,唐婉慌忙起身相迎,让青碧在亭子里摆上茶具。 唐婉泡了几泡西湖龙井,林一飞喝一肚子茶水后,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了起来:“嫂子,我想问问圆仪小姐的病好了没有?” 唐婉一惊,拿茶镊夹茶杯的说微微抖了抖,林一飞忙微笑着道:“嫂子你别慌,程哥已经将圆仪病倒,悠悠李代桃僵之事告诉我了。” 唐婉掩了那一抹慌张神色,客气道:“多谢林诸卫如此关心圆仪妹妹的健康。” “我这关心是有私心的,嫂子要谢我我就无地自容了。”林一飞羞赧。 唐婉道:“愿闻其详。” 林一飞遂将自己如何在济南救下悠悠,并喜欢上悠悠,赵士程又是如何许诺等圆仪和悠悠各归各位,便让他迎娶悠悠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唐婉听得匪夷所思,想起那日早上和赵老夫人一起阅视过床单上的落红,悠悠明明已经是赵士程的人了,赵士程怎么会又答应林一飞迎娶悠悠呢?正狐疑着,又听林一飞说道:“我在杭州等了数月,也不见程哥修书来,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圆仪小姐的病体尚未康愈,于是冒昧前来唐府打探究竟,不知圆仪小姐现在何处?” 唐婉只好虚以委蛇,“哦,圆仪这病非同小可,虽已初愈,但还需静养一段时日,等她完全康复,我便即刻带她回赵府,届时,若士程真有将悠悠许配林诸卫的意愿,一定会修书给将军,将军安心在家等着便是,所谓好事多磨。” “正是正是,有嫂子这句话小弟便安心了,如此,小弟告辞。”林一飞起身告别。 “恕不远送。”唐婉也起身还礼。送走林一飞,唐婉心下十分忐忑,赵士程又远在山阴,她没法立即和他询问事情真相,不知林一飞所说事情到底真假。另一方面,她又担心林一飞是丞相跟前的红人,虽和士程交好,但难免日后不会为女人而红脸,所以眼下找到圆仪是最最要紧的事情。一咬牙,打定了主意,喊来青碧准备一顶轿子,顶着大日头便往西湖边王氏草堂而去。uu看书 .uuans 到了草堂门口,唐婉刚一下轿就撞见一长相美艳的年轻妇人急急关了草堂的门似要去哪里,唐婉让青碧上前询问,那妇人一听是唐府家大小姐来拜访,立即慌了,手里原来捧着的食物衣裳散落一地,原来这年轻妇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剑的大嫂颖梨。 颖梨将唐婉让进草堂内,要给唐婉上茶,唐婉道:“不必了,我是来草堂要人的,哪有心思喝茶?” 颖梨一听,更加慌乱,支吾着强辩:“圆仪小姐离家出走和我们家小叔子并无甚关联。” 唐婉冷笑:“既然无甚关联那就算了,我原来还打算来草堂和你们好好商量圆仪与王剑这两个孩子的婚事呢!听闻王剑这孩子从小就父母双亡,我还想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们能为王剑做主呢!但是看来我多此一举了。” 一旁的青碧听唐婉如此说,立即会意,帮腔道:“大小姐,有人啊,好心当作驴肝肺,老爷明明不同意二小姐和王剑的婚事的,是你苦口婆心相劝,老爷才答应的,咱们二小姐是堂堂副统制千金,要嫁人也得光明正大,但是看来王家并不打算明媒正娶,而宁愿二小姐和他们的弟弟过东躲西藏见不得光的生活,大小姐,这都是二小姐的命,算了,我们还是回府吧!”说着,青碧就搀扶了唐婉向门外走去。 刚走到草堂门口,颖梨就喊住了她们:“大小姐,等等!” 唐婉遂和青碧相视一笑。 第39章 棒打鸳鸯 唐婉跟随颖梨去了一座小山坳,家奴和青碧随行。日落时分,一行人终于攀上山顶。山顶是一块平地,平地上用竹子木石搭了一座小屋,风景倒也赏心悦目。落日下屋顶正炊烟袅袅,想必屋内的人正在准备晚饭。 “二小姐……”青碧扯着嗓子喊起来。正在屋内灶膛口生火煮饭的圆仪一惊,手里一块木柴落了地。这时,小屋的门被推开了,一片耀亮的天光涌了进来,圆仪立时用手遮了视线,只听见颖梨的声音:“圆仪,王剑呢?” “大嫂!”圆仪怔怔地从灶膛口站起身,她已经望见颖梨身旁的唐婉和青碧,还有门外空地上站着的一队家丁。 “不慌不慌!”颖梨微笑着上前拉她,一直将她拉到唐婉跟前,“大小姐来接你回府!” 圆仪的面色煞白如纸,她想不到躲在这深山老林还是能被唐家找到。而此刻唐婉的目光正在屋内环扫一圈,一张木床,一张木桌,几把木椅子,简陋至极,却也被布置得相当温馨。 “姐姐,事已至此,我不回去。”圆仪一凛。 颖梨笑起来,“弟妹,你误会了,大小姐是来帮你的,王剑去哪里了?” 正问到王剑,王剑便背着一捆柴火从一旁的小路走了过来,一见屋前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富家奴仆,慌忙扔了背上的柴火快速跑了过来,嘴里喊着:“圆仪,圆仪……” 听见王剑的声音,颖梨一喜,唐婉却对青碧使了个眼色,青碧立即到屋外招呼家奴们,家奴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王剑压在地上。圆仪和颖梨一惊,颖梨愤然对唐婉道:“大小姐,你骗我!” 唐婉并不看她,只是向着门外的家奴朗声道:“王剑,无耻狂徒,竟敢诱拐唐府千金,罪不可恕,立即送官查办!” 宛如晴天霹雳,圆仪“噗通”往唐婉跟前一跪,泪扑簌簌落下来:“姐姐,你不能下这个狠心,是我心甘情愿跟王剑走的,我们两情相悦,理应结成眷属。” 唐婉并不看她,只是对青碧道:“把二小姐带回唐府。” 青碧朝一旁的家奴努努嘴,立即有家奴上来抓了圆仪便走。一行人浩浩荡荡下山而去,落下颖梨一个人在屋子里发愣,蓦地,她回过神来,一边追下山去,一边哭着喊:“王剑,圆仪,大嫂上当了,是大嫂害了你们!” 王剑并未被唐家送进官府大牢,唐诚考虑到王书现下是宫里的御医,常在皇上跟前走动,他不好不顾及他的颜面,便暂时将王剑关押在唐府柴房。圆仪则由唐婉带到大厅。 跪在唐诚跟前,圆仪只是泣不成声,并不肯说话。 唐诚气得吹胡子瞪眼,唐婉则在一旁劝圆仪道:“那王剑是对你失了什么魔咒,让你这般鬼迷心窍,干出如此有辱门楣的事情来?” 唐诚便道:“罢罢罢,既已找到人,即刻带回赵府去,不要再追究那么多了。” 圆仪一听哭得更凄惨,抽抽噎噎道:“我生是王剑的人,死是王剑的鬼,绝不会跟姐姐去山阴,如果王剑有个三长两短,我也绝不独活。” 唐婉啐了她一口,“莫说你不去,你现在是不洁之身,我也不好意思带你回赵家去。” “既然如此,就请姐姐和义父成全我和王剑吧!”圆仪说着哭拜在地。 唐诚本就窝火,见圆仪完全没有悔意,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焦躁烦乱,指着圆仪骂道:“我养了你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完全不体谅为父一番苦心!不是为父不成全你和王剑,而是你和赵家有婚约在先,更兼现在悠悠李代桃僵,还等着你去赵府把她换回来呢!” 圆仪期期艾艾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唐诚,一脸狐疑。 唐婉道:“那日你和王剑一走了之,而赵府的花轿还等在唐家门外,爹爹没法就哭求悠悠代替你嫁,并修书一封给士程,只说你是伤寒未愈,为了不折赵家在山阴的面子,特让悠悠待嫁,让婚礼如期举行,只等着你病体康愈,便去赵府把悠悠换回来。” 圆仪吃惊地半张着口,原来她离家数月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那悠悠现在怎样了?” “眼下她还在赵府冒充你这个小夫人,每日被老夫人逼孕,你要是再不去赵府换回她,她可真的要为赵家传宗接代了!”唐婉见圆仪情绪开始波动,便继续道,“你和王剑为什么私奔?因为爱情,可是你不能自私地让悠悠用自己的人生去成全你的爱情,那样你的爱情就太自私了。你要知道悠悠有自己喜欢的人,她和士程之间没有感情,她是为了帮唐家和赵家才挺身而出的,你和悠悠是好姐妹,你不能不替悠悠着想吧?” “悠悠有喜欢的人?”圆仪疑惑了,她可从未听悠悠说起过啊。 “可不是?那人名叫林一飞,是皇上亲封的诸卫大将军,对悠悠还有救命之恩,更是秦丞相跟前的红人,士程特别和他约定好了,等你一回赵府,就让悠悠回归自由之身,到那时,悠悠就可以和这个林一飞有**终成眷属了。今天, 这林将军还特地到咱府上询问你的病体可否康愈呢!” 圆仪听得匪夷所思,一时忘了哭泣,心底里只是不停寻思,这林一飞何许人也,为什么从未听悠悠提起过? 见圆仪面露犹疑之色,唐婉道:“你这数月来也吃了不少苦头,今晚就早点休息,再好好想想下一步你该何去何从。王剑是否会被送官,悠悠能否从赵府脱身,可全看你一念之间。”唐婉说着就让丫鬟扶圆仪回房,并命丫鬟替她准备洗澡水,又让厨房准备些可口点心,给圆仪送去。 唐诚担忧地问唐婉:“这丫头会听你的劝吗?” 唐婉宽慰他道:“她是个明白人,不过是重情义了些,才会干出这样的糊涂事来,正因为太重情义,所以她会跟我去赵府的。” 这一夜,圆仪哪里会睡得着?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是千头万绪,即对悠悠的待嫁感到歉意,又为柴房里的王剑悬心,不知道他是否会受皮肉之苦。这数月来在深山老林里的快乐时光不时在眼前浮现,虽然清贫,却其乐无穷,因为爱情,饮水便也能饱。可是现在这样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她被抓回了唐府,是肉在砧板上,又有悠悠在赵家做人质,她该何去何从?真真是难煞人。就这么在黑暗中睁着大眼一直到夜半,忽听得窗外隐隐约约传来有人哭叫的声音,她一下就坐起了身子,竖着耳朵细听,像是王剑的声音,随即一惊。披衣下床,悄悄溜出房间,顺着那哭声一直摸索着向柴房的方向走去。 圆仪当然不会知道,在她身后正有两双眼睛像暗夜里幽绿的猫眼莹莹地亮着。 “小姐!”青碧唤了唐婉一声。 唐婉就用食指放嘴唇上示意她噤声,然后唐婉压低声音道:“柴房那边都吩咐妥当了吗?” 青碧点头,“吩咐妥当了。” 圆仪一路心急如焚摸索着走向柴门,远远的,她就看见了柴门里的火光,听见王剑的惨叫声,原来是唐家的人对王剑动用私刑!她捂着疼痛的心口,跌跌撞撞向柴房奔去。柴房里的家奴一听见圆仪的脚步声,交换了眼色,扔下浑身是血的王剑,uu看书uuknsh就一溜烟从柴房里退了出去。圆仪赶到时,柴房只剩墙头的几枝火把、墙角几捆干柴和地上躺着的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王剑。 圆仪用手掩了嘴巴,阻止自己哭出声,她扑到王剑身旁,摇晃几近昏厥的王剑,泪水就像决堤的洪。 王剑听到圆仪的呼唤声,悠悠醒转,他使劲撑开沉重的眼皮,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圆仪全身都在抖,她紧紧握住王剑的手,不停地说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他们太残忍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见圆仪伤心欲绝,王剑很想安慰她,可是他没有力气,头微微从地上抬起一点又沉重地落了下去,圆仪泪痕交错的面孔在他眼中渐渐地模糊成一片。 “王剑!王剑!”圆仪惶急地喊着,拍打他的面颊,摇晃他的身体,可是王剑一动不动,面色急剧地惨白下去。 “王剑,你不能死,我这就找人救你!”圆仪慌乱地起身,跑到柴门口就愣住了,柴门外站着唐婉,她身后跟着影子一样的青碧。月色中,唐婉幽幽地立着,面无表情,一袭蓝色斗篷,像极一个幽灵。 圆仪的泪瞬间就迷失了双眼,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是如此无助和无能,她根本斗不过他们。爱情在权势、礼教跟前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她浑身战栗着,缓缓跪到了地上,哀伤的声音凄凉地想起:“救他,救他,只要救他,我什么都答应你!”圆仪的声音轻飘飘的,一瞬间就被夜色吞噬了。 第40章 痛别爱郎 王剑清醒过来时,圆仪已随唐婉启程去山阴。颖梨将汤药端到床前,被他一下就推开了,药碗打到地上,碎成四分五裂。颖梨哭着跪在床前,一叠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全是嫂嫂害了你们……” 王剑抓住颖梨手臂,哭得泪眼婆娑:“嫂嫂,你告诉我,圆仪她怎样了?” “圆仪小姐已经随唐家大小姐出发去山阴了。”颖梨说着哭倒在床边,王剑只觉心胆俱裂,他从牙缝里一字一顿道:“圆仪,你怎能生生辜负于我?” “不,你不能怪圆仪小姐,“颖梨抬起模糊的泪眼,对王剑说道,“圆仪是为了你才答应去山阴的,为了能医治你的伤病,为了不让唐家把你送官,弟弟,你不好再错怪于她,圆仪小姐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只是我们王家没这个福气!” 王剑听了颖梨的话,更加心痛难忍,挣扎着从病榻起身却摔到地上去,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伤。 这时,王书刚好从宫里回来,一进草堂就见弟弟趴在地上,呲牙咧嘴,狼狈不堪,连忙上前,使劲扶他。颖梨过来帮忙,二人费力将王剑扶到床上。王剑倚在床头,望见哥哥一脸忧急之色,泪便断线珍珠般向下落去。 王书叹口气道:“唐老爷去宫里找过我了,弟你这回实在是做了糊涂事,怎能和圆仪小姐私奔呢?” 王剑听哥哥不帮他,反倒指责,更加忿然,负气转过身背对着哥嫂。 王书看了颖梨一眼,继续道:“莫说唐老爷在皇上跟前举荐兄长吃上皇粮,弟你做出这样荒唐之举是恩将仇报,陷兄长于不仁不义,就说那圆仪小姐毕竟是有婚约的人,山阴赵家何许人也?皇族后裔,和皇上同宗,弟你诱拐的是皇上兄弟的女人,若赵家知晓此事告到御前,不但哥我的饭碗不保,恐怕我们王家还会遭受灭门之灾。所幸,唐老爷看在哥我曾经为他治过病的情份上,没有将弟你送官纠办,还向赵家隐瞒了此事,哥希望弟你要好自为之,不要为了区区女人短了男儿气节,再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滚!我不想看见你们!滚!“王剑吼叫着,将自己埋入被窝里。 王书气恼,但又无奈,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唐婉正带着圆仪乘坐马车向山阴而去。一路上,圆仪只是不停垂泪,青碧着急,唐婉却并不理会她。马车入了山阴城,将到赵府时,唐婉道:“从今往后要收起眼泪,忘记杭州城里本不该经历的人和事,莫忘了悠悠和士程都等着你,悠悠等待着你给她自由,士程等待着你为他生儿育女。” 圆仪止了泪水,却并不吭声。她的目光空洞而绝望地看向前方,像一具枯槁直挺挺坐着。从今往后,她的躯壳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那样宿命的姿态令唐婉深深一震,仿佛看到了七年前的自己。 正失神着,马车外响起车夫呵斥马儿止步的声音,青碧掀开车帘一看,巍峨的赵府赫然就在眼前,青碧对唐婉和圆仪道:“大小姐,二小姐,到家了。” 圆仪面无表情,唐婉却心下一紧:今天起,她的命运走向到底如何?她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握住圆仪冰凉如水的手道:“士程是个好人,他会待你好的,日后,凡事有姐姐在,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你且宽心。” 圆仪不回答她,也不看她,只是任由唐婉拉着,青碧扶着下了马车。抬眼看面前高墙大院的赵府,她的眉心微微蹙了蹙。十年之前,她也是这样站在赵府威武的门前石狮间半仰着头怔忡怅惘。可是今天她站在这里,却和十年之前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她不再是八岁的小女孩,十八岁的少女更对“一入豪门深似海”的前程心有慽慽焉。 悠悠正与赵士程在书房里整理《漱玉词》。《漱玉词》经悠悠数月来整理,已汇编完整,此刻二人正进行最后的校对。一篇篇翻阅李清照的诗词,赵士程叹道:“婆婆真可谓婉约宗主,千古第一才女啊!” 悠悠正欲应和,忽见吱吱走进书房,向二人躬身请安完毕,起身道:“公子,小夫人,大夫人回来了。” 赵士程和悠悠都倏然一颤。悠悠见吱吱神色不悦,便道:“你这丫头,大夫人回来是好事,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吱吱撅着个嘴,兴味索然道:“大夫人还带回唐家二小姐。” 悠悠一愣,心下随即隐隐不安:圆仪被唐婉带回赵家,这么说,她和王剑私奔未遂了?那边厢赵士程神色倒是欣然,他已拉住悠悠的手道:“悠悠,瞧瞧你婉姐姐和小姐姐去。”悠悠来不及迟疑,就被他拉着走。 看着二人急匆匆的背影,吱吱心里更加忐忑,自言自语道:“唐二小姐回来了,那你这个冒牌的小夫人该怎么办呢?” 赵士程携着悠悠到了赵府大厅,赵老夫人早就端坐大位,她的跟前站着圆仪。赵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圆仪一番,对坐于一旁的唐婉道:“这孩子比去年在唐家见到时憔悴了不少呢,看来身子还没有调理好,你怎么不等她身子调理好些再接回来呢?反正都已经晚了,也就不急一时嘛!” 唐婉道:“病体已康健,并无大碍了,到底是士程的侧室,理应接回咱们赵家调理才是。” 赵老夫人拍拍圆仪的手,微笑道:“也好,那场婚礼啊你错过了,改日我请个算命先生再替你和士程看个黄道吉日,等你身子调理好些,再让你和士程圆房。” 圆仪垂着头,不言不语。赵母蹙了眉头,心下嘀咕,这孩子怎么全不似小时候那般聪颖灵透?唐婉见赵母面露不愠之色,慌提醒圆仪道:“圆仪,你怎么还不谢过老夫人?” 圆仪机械地退后几步,伏了身子行礼,嘴里说着:“多谢老夫人。” 赵母摆摆手,“罢了罢了,以后都是一家人,就不必拘礼,只要你早日替赵家生下一儿半女的,就是对我最大的答谢了。” 赵士程和悠悠杵在大厅门口,一时不知该进该退。悠悠看见了圆仪,满心欢喜,又满心担忧,恨不能抓了她到僻静出抱头痛哭一番,但是大厅里都是赵家的人,她不敢造次,只是抬眼看赵士程,此时此刻,她猜不透公子的表情,正失神着,赵士程猛一低头,对上了她的视线,她吓了一跳。赵士程只觉好玩,笑着摇摇头,拉了她的手便走进大厅去,大厅里众人的目光都向他二人投射过来。唐婉见赵士程紧紧拉着悠悠的手,不禁一凛,站在主子身后的青碧更是如临大敌,眉头紧蹙。 “圆仪来了?身体可是好些了?”赵士程温和地笑着。 圆仪已上前,拜了拜,道:“圆仪拜见姐夫。” 青碧立即喊起来:“二小姐,你不可这样称呼公子,公子都已经是你的夫君了。” 圆仪神色一黯,赵母笑着道:“不妨不妨,圆仪和士程尚未成亲圆房,这称呼啊日后再改不迟。” 青碧还想说些什么,唐婉伸手拉了拉她袖子,她只好极不情愿地欲言又止。 “起来吧,你大病初愈的,身子骨还单着呢,不要这样长跪地上,地上凉,小心又着凉了。”赵士程扶起圆仪,圆仪并不敢看他,目光落在一旁的悠悠脸上。悠悠一脸悲喜交加,泪水早就在眼眶里打转,圆仪的泪也浮上眼眶。此番她之所以会跟唐婉来赵府,一是为王剑,一是为悠悠。她想起唐婉所说悠悠和那林一飞将军两情相悦之事,便急急走到赵母跟前跪求道:“老夫人,圆仪有一事相求。” “说!”赵母挑起了眉毛。 “悠悠原是代我嫁到赵府来的,现在我已来到赵府,还请老夫人开恩还悠悠自由。” 圆仪只顾低头说得急促,哪里看见赵母的面色已经急剧地晴转多云,只见赵母将手里的茶盏往茶几上重重一搁,严肃道:“你说得对,要不是悠悠代嫁,那一日我们赵家可就成了山阴城里的大笑话。悠悠既是我们赵家恩人,也是士程的侧室,这是阴差阳错,冥冥中注定的缘分,我们就不要违拗天意了吧。赵家就士程一个男丁,开枝散叶、延续家族香火的责任就落在你们这些媳妇身上了,uu看书.uuanshu.co你姐姐已经靠不住了,我能不能抱得孙子,全靠你和悠悠,所以我希望日后你们几个能够团结和睦,亲如姐妹,不要因为你和婉儿都是唐家出来的,就抱团孤立悠悠。” 赵老夫人一席话厅上众人都面色骇异,尤其是那句“你姐姐已经靠不住了”,犹如沉重一鞭抽在唐婉的心上,将她这原本风吹霜打的枯木抽得枝叶零落,好不凄惶。青碧难过地看着她家小姐像一根枯槁,没有任何生气地坐着。 赵士程已经责备地打断了赵母的话,他道:“母亲,你言重了,圆仪刚来府内,还有许多事情要适应,母亲你就暂避,不要和小辈们搅和了。”赵士程说着,笑嘻嘻去扶赵母,给明月使了眼色,明月便拉了赵母离开大厅。 赵母一走,悠悠连忙去扶圆仪,圆仪抬头是一汪清泪,悠悠忙道:“小姐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房里吧!”二人向赵士程拜了拜,便相携着离开大厅。 赵士程走向期期艾艾坐着不能动弹的唐婉,轻唤一声:“婉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唐婉的泪便扑簌簌向下落去。 青碧一旁道:“公子,你和小姐好好叙谈,青碧下去将房间收拾一下,今晚你就来小姐房里睡吧!” “好。”赵士程灿然一笑。 青碧宽了心,舒展着眉头告退,将偌大的大厅只留给唐婉和赵士程二人。 第41章 青梅竹马 青碧一走,赵士程就握住了唐婉的手,关切道:“走了这几个月,清瘦了,现在圆仪也接回来了,你的心愿总算了了,你放心,以后我会如你所愿好好待圆仪的,毕竟她是你亲自为我挑选的侧室。” 唐婉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她抬眼凄然地看着赵士程,她与他夫妻七年,还是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他。这个男人如此地俊逸儒雅,丝毫不逊于陆游。一想到陆游,唐婉就显得恐慌,她不能把赵士程拿去同陆游相比,这样对赵士程是不公平的。陆游爱她,却迫于母命休妻,而眼前的男人他不顾世俗的耻笑,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娶了她,就这份情谊她理应报答他一生一世。可是她是个惨遭休弃的怨妇,不但拖着不洁之身,还拖着个废了的**,她在他面前毫无尊严可言。尽管他对她仁至义尽,结婚七年,他给她的是满满的忠贞与爱,可是她却无法回报他同等的感情。屈做弃妇满面羞惭也就罢了,还不能替他生儿育女,她每日都活在自责与羞愧里。这七年来,每一个与他同床共枕的夜晚,她都无法安然入眠,他与她之间隔着陆游这个沉甸甸的宿债,令她哭着睡去又哭着醒来,而他不但没有怪她,反而更加呵护她,他呵护她的伤痛,体恤她的难处,这令她更加无法平视他。她欠他太多,永远只能是仰视的角度看他,那样的角度实在令她无比烦累,因而居多时候在他深邃而温柔的目光中,她都垂着头。 见唐婉永远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赵士程就觉得很挫败,要怎样要怎样才能给她幸福?赵士程叹口气,伸手轻触唐婉眉心的虬结,道:“你不信我吗?虽然娶圆仪非我本愿,可是为了你,我也会接纳她的。早点让她生下一儿半女,也好转移母亲的注意力,那样你的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母亲就不会过多地刁难你了。” 唐婉好想有眼泪可以涌上眼眶,眼前的这个男子对她如此深情厚谊,她想不感动都难。可是眼眶只是疼痛着,肿胀着,却落不下泪来。她的眼泪早就哭干了。 赵士程握紧了她的手,半含责备更多是心疼道:“大夏天的,手怎么这么凉?我送你回房休息吧!”赵士程说着,拉了她边走,唐婉却在原地没有动。 赵士程回身,不解地看着她。唐婉终于开口道:“你准备怎么处理悠悠?” 赵士程眉心动了动,却没有作答。唐婉的心就往下沉去,她无法解读赵士程的神色,却隐隐觉得那个小女孩将对她和圆仪造成极大的威胁。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在杭州的时候,诸卫大将军来唐府拜访过,为圆仪的事情。” “哦?一飞怎么会关注圆仪的事情?”赵士程好奇。 “名为关心圆仪的病体,实则是为了探寻悠悠之事。林诸卫说他和悠悠情投意合,悠悠为了友情仗义相助,李代桃僵,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圆仪也回来了,悠悠是不是该功成身退了?”唐婉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和堂皇。 赵士程静静地听着,然后微笑着道:“此事容后再议吧,你刚回来,先去歇着,我送你回房。”赵士程说着就揽了唐婉的肩,送她回房去。唐婉心下不舒服,见赵士程并不愿就此事深聊,只好作罢。 那边厢,悠悠带了圆仪回到自己房间,二人关了房门,摒退下人,搂着哭了一会子,然后坐在床沿上互诉衷肠。听圆仪讲述了自己和王剑私奔之后在深山老林度过了一段平静时光,却被唐婉设计棒打鸳鸯的经过,悠悠十分伤感。 “现在怎么办呢?都是我拖累了你,如果我没有代嫁赵家,你也不必受制于婉姐姐,是我害了你和小哥哥。”悠悠自责得无以复加。 圆仪又怎忍心怪她?她不停揩拭悠悠的泪,自己的泪却不停地往下滑落,她凄然道:“怎能怪你?没有你,我为了王剑的生命安全也会答应来赵府的,一切的一切与人无尤,怪只怪我和王剑注定有缘无分……”圆仪只觉心口一阵撕心裂肺地疼,她捂住那疼痛处,面色煞白如纸。悠悠急忙拍她的背,待她稍好些,就扶她床上躺下。拿了一把扇子替圆仪扇着,边扇边安抚:“既来之则安之,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大哥哥是个善良厚道的人,他会待你好的,你又有婉姐姐罩着,在赵府的日子一定不会难过。” “我现在哪里能顾得上自己的前景?我满心满脑子都在挂忧着王剑,不知道爹爹是否真的放过他?不知道唐家会不会出尔反尔又送他去官府?即便不送,他伤得那样重,可会好些?身体的伤容易好,心上的伤又如何好?他待我是真心真意的,而我却还是来了赵府,我怕他怨恨我……”圆仪说着又不可遏制落下泪来。 悠悠慌忙抽出手绢替她拭泪,“你不要担心这么多,七想八想,自己的身子又不好了。你先安心呆在这赵府,寻一个合适的机会我替你去杭州看他,把你的心意带到,你明明是为了他,才进了这牢笼,如果反遭他误解怨恼,那就不值得了。” 正说着话,吱吱在门外道:“启禀小夫人,大夫人命厨房做了参汤来给圆仪小姐服用。” 听是吱吱的声音,悠悠忙放下扇子去开门。接过吱吱手里的端盘,悠悠笑道:“谁得罪你了?这样不甘不愿的样子。” 吱吱撅嘴道:“她可不好一直赖在你房间里,我这就去请示明月姐姐,给她收拾房间。”吱吱朝屋内努了努嘴。 悠悠责备她道:“你可不好这样,这房间原就是她的,她才是赵府正宗的小夫人,以后你就叫我悠悠好了,不要再小夫人小夫人地叫了。” “那可不行,我眼里只认得你这个小夫人,我可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你的利益。”吱吱说着扭头就走。 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那端,悠悠嘴角扯出一抹动容的笑。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己一个也难求,吱吱待她是挖心挖肺的,她哪有不感动的道理?这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心里眼里除了她这个小夫人之外,便只有公子一人,有朝一日,她若能帮她做得公子房内的人,也算对得起她待自己的这一番深情厚谊了。悠悠自觉想得遥远了,端了参汤回房,那参汤是上好的人参混在鸡汤里炖熬的,浓香扑鼻。刚一端到床前,圆仪就蹙了眉头,一副嫌恶的表情。 悠悠将端盘搁一旁,一手端起那碗参汤,另一手拿着汤匙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气,吹得凉了送到圆仪嘴边,道:“婉姐姐的心意你不要违拗了,喝了这参汤调养调养,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模样了?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听悠悠如此说,圆仪只好强迫自己喝那油腻腻的人参鸡汤,却抿了一口喉咙里就涌起一股恶心,急急推了悠悠的手,俯在床边吐得昏天黑地。悠悠看她吐得凶猛,便放下碗,急急寻了个痰盂给她,圆仪却只是干呕,并未吐出什么东西。 吐了许久,圆仪虚脱地靠到床头,拿手指了指那碗人参鸡汤,悠悠会意连忙将那碗汤端走。做回床边,看着圆仪惨白的脸,悠悠蹙着眉握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如水,不禁惊呼起来:“小姐姐,你是病了吗?我这就让吱吱请郎中去。” “不,悠悠不要!”圆仪急急抓住悠悠的手,乞求她。 悠悠狐疑地看着圆仪,只听她幽幽说道:“这个月我月事没来……”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这个月你月事没来?”悠悠恍然大悟道,uu看书ww.uukasucm“你……是小哥哥的吗?” 圆仪含泪点头。 “这可如何是好?”悠悠急得团团转。 圆仪握住悠悠的手,反而镇定下来,她道:“悠悠,请你帮我,这个孩子,我无论如何要留下来,这是我和王剑爱情的结晶,我和王剑相爱一场,此生无望,对我而言,这一生就剩这个孩子了。” “可是,可是……”悠悠心里乱得很,圆仪要生下这个孩子,如何生? “你一定要帮我,悠悠。这一生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有你可以依靠。”圆仪的泪重重滑落。 悠悠的心一下就软了,“我帮你,这一辈子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因为我们在漱玉泉旁结拜过,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二人又抱着哭了一会子,悠悠深吸一口气,放开圆仪道:“你要这个孩子,要平安生下他,那么你只有倚靠大哥哥。你必须尽快和大哥哥圆房,让赵府的人以为这个孩子是大哥哥的,你必须做到!” “尽早圆房?”圆仪的心漏跳了一拍。 “不错,我知道让你接受一个你不爱的男人,尤其是你的心里已经有了深爱的人,那样会很痛苦,可是没有办法,你现在是一个母亲,你为了你的孩子你必须这么做!”悠悠的目光笃定的,灼灼地闪着雪亮的光。 圆仪泄了气般松开悠悠的手,颓然地靠到床头去。 第42章 圆房何日 圆仪入住赵家近半个月,赵士程夜晚都睡在唐婉房里。赵老夫人那边迟迟没有替圆仪选定圆房的日子,请了几个算命先生都说冬天才有良辰吉日。悠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圆仪的肚子哪里能等得到冬天? 一夜,月白风清,夏风凉爽,悠悠遣了吱吱去唐婉房里邀请赵士程去湖边水榭小酌。赵士程心里思忖,悠悠这丫头最近无声无息的,整日和圆仪腻在一起,并不来打扰他,今天突然邀请想必是有什么事,便让吱吱回去复命说自己即刻便来。待吱吱一走,赵士程便邀请唐婉一同前往,唐婉推说自己要念诵佛经,并不愿意同行,赵士程只好独自前往湖边水榭。 青碧对唐婉道:“小姐,你干嘛不随公子同去?公子不过在咱们这边多住了几日,悠悠那丫头就动心思来抢人了,小姐你不该事事都忍让,该争取时就得争取。” 青碧总是为自己抱不平,唐婉深晓此点,但是她要争取什么呢?别人家的妻妾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无非是想多生几个子嗣巩固自己在夫家的地位,而她再怎么争取也是多此一举,像赵老夫人说的那样,她是个靠不住的人,为赵家开枝散叶的责任到底是要落在悠悠和圆仪身上的。只是她不懂,赵士程既将悠悠许了林一飞,圆仪来到赵府半个月了,为什么他只字不提让悠悠离府之事呢? 见唐婉呆滞地杵着,青碧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将佛经递到唐婉手里,道:“小姐,你菩萨心肠,自管念你的佛经,让青碧替你去做坏人。” 青碧说着,就出了房间,直奔湖边水榭。唐婉正要问她去哪里,她早就跑得没影了。辗转到了湖边水榭,远远的,青碧就看清了亭子里的人。与赵士程秉烛对坐的不是悠悠,竟是圆仪,青碧慌忙止了脚步,满腹狐疑探看了一会儿,又折回身子,朝原路返回。 唐婉正在诵经,见青碧一副奇了怪的模样回来,便停了经文,问道:“怎么去而复返了?”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青碧撅着嘴道,“不是悠悠姑娘找公子小酌,倒是二小姐。” “圆仪?”唐婉一怔,“她怎么突然会约士程小酌?” 青碧凑到唐婉跟前,拿嘴努努她手里的经文道:“指定是小姐你日日诵经,夜夜拜佛,菩萨显灵,让圆仪小姐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了。二小姐脑子突然转过弯了,这可就谢天谢地了。” 唐婉没再说什么,这总是一桩好事吧! 悠悠也正在新房里对着高烧的红烛喃喃自语:这总是一桩好事吧!大哥哥,虽然这样做对你不公平,但是为了帮助小姐姐,我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正自言自语着,房门就被推开了,吱吱走了进来,悠悠慌忙从桌上起身迎向她道:“你怎么不在湖边水榭伺候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不高兴!我不情愿!”吱吱一屁股坐到桌旁椅子上,双手托着腮帮子,满脸不忿之色。 悠悠又好气又好笑,看她孩子气的模样,只好哄她道:“吱吱,现在是非常时期,小姐姐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我不信任任何人,你是我的好朋友。”说着,悠悠就去拉吱吱的手,吱吱一把推开她的手,没好气道:“我只是你的丫头,小夫人抬举我了。” “好好好,既然你承认你是我的丫头,那你是不是该听我这个主子的命令呢?”悠悠双手叉腰,收起脸上的好颜色。 吱吱见悠悠确乎恼了,只好悻悻然起身,道:“可是哪有你这么傻的主子?将自己的丈夫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你还啰嗦,找砍是不是啊?”悠悠杏眼圆瞪。 吱吱只好连连摆手道:“好好好,你别气,你别气,我听你话还不成吗?” “那好,你现在马上去湖边水榭伺候公子和圆仪小姐,记住待会儿公子酒醉乏了,你一定要将他送到圆仪小姐房里,记住了没?记住了没?”悠悠不放心地叮嘱着。 吱吱捂了耳朵摇头:“没听见……”见悠悠又瞪起眼睛,她只好松开手,点头道:“听到了,听到了……”然后不甘不愿地出门向湖边水榭走去。一路走,一路碎碎念,将悠悠的脑子形容成猪脑子不解气,又形容成浆糊制品。就这样一路到了湖边水榭,悠悠的脑子已经改了数种成分。 新房里,悠悠想晚上的布局是精心策划了半个月的,不会有纰漏的,便喊丫鬟准备洗澡水,洗了花瓣澡,美美地躺到了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只悬挂着湖边水榭里的进展情况。 湖边水榭里,圆仪与赵士程相对而饮。皎月中天,疏星几颗,圆圆的湖水像一面明镜,映衬着天上的明月朗星,好一派怡人风景。红烛轻燃,烛光映衬着赵士程眉目如画,圆仪每每抬头都心里暗叹:公子的确是神仙样等人,只可惜她已经有王剑了,肚子里还有了王剑的骨肉,所以这一生注定她要辜负他。她与王剑有缘无分,她与赵士程却是有份无缘。圆仪略一思索,便有无限感伤与惆怅涌上心头,她慌忙打住自己胡乱纷飞的思绪:圆仪啊圆仪,你忘了今晚的目的了吗? “圆仪,你不舒服吗?要是不舒服,就早些回房间歇着吧!虽然啊,你说今晚的小酌是向我赔罪,其实你何罪之有?生病错过婚期,又不能怪你。我领你的情便是了。”赵士程和风细雨的言语,暖人心脾的微笑,更令圆仪心情混乱。 她看着赵士程杯子里晶莹通透的酒液,咬咬牙,把心一横,她不能辜负了悠悠一番筹谋。那酒水里加入的能让男子迷乱的药物是悠悠废了好大气力和时间才从府外弄到的,就等着今晚花前月下之后能派上大用场。她肚里的孩子能不能活,全在今晚一博。于是,圆仪举了酒杯,露出盈盈一笑,柔声道:“姐夫若当真不生圆仪的气,还请饮下这杯酒。”说着,圆仪一仰头,先行饮尽杯中酒。 赵士程哪里会推脱?他原就是平易近人的心性,对府内下人尚且宽容,对圆仪又怎么会心存怪愆之意呢?于是,他毫不迟疑端起面前的酒杯喝得一滴不剩。 圆仪又拿起酒壶替他注了满杯,赵士程推辞道:“圆仪,今晚喝得有些多了,你大病初愈,也不宜豪饮,咱们还是改日再饮好了。” 赵士程正想起身,圆仪已经走过来,将他按回石椅上,赵士程不解抬头,只见圆仪眉目间突然地风情万种,两颊微微红着,特别地美艳,赵士程连忙闭上眼睛,眉头紧蹙着,他已经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无名的欲火蹭蹭地烧起来。 “姐夫,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圆仪的声音像最柔软的指尖挠得人心里痒痒的,赵士程只觉心底里那股欲火烧得更旺了,直烧得喉咙发干,全身发烫。他睁开眼,努力克制着自己,抖着声问圆仪:“什……什么话?” “爱国爱家爱小姨子,防狼防贼防姐夫啊!”圆仪的手轻轻地划过赵士程扬起的面颊,在他一上一下噏动的喉结上停了停,赵士程只觉自己蓬勃的欲火又陡然被注入几滴火油,蹭一下就烧到了头顶。他忙用手撑住石桌,手指重重地按压在石桌边沿上,今夜他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反常? 圆仪留给赵士程一个极近狐媚的微笑,目光里极近挑逗之意,腰肢一扭,便转过身子。一转过身子,泪水就涌上了圆仪的眼眶,她使劲咬住唇,不让那泪水落下来,手轻轻抚住自己的肚子,一步一步悲壮地向亭子外走去。 亭子外,吱吱正在探头探脑,一见圆仪走出来,她慌忙行礼。 圆仪道:“悠悠可都交代你清楚了?” “交代清楚了。”吱吱冷冰冰回道。 圆仪此刻心绪复杂,无暇考究吱吱的心绪,只顾自己跌跌撞撞朝前走,快速回了自己房间,房间里喷了薰衣草香水,浓郁的香水充满了**的气息,圆仪失魂落魄地坐到床沿上静待吱吱将赵士程送过来。 那边厢,吱吱已搀扶着赵士程费力地在回廊上朝着圆仪房间的方向绕弯。uu看书 ww.uukash “公子,你身上好烫啊!”吱吱一边扛着赵士程的手,一边道。 赵士程不停地揪扯着自己衣裳的领口,道:“我觉得好热,好热。” 吱吱抬头看见赵士程的脸红彤彤的,便道:“公子,你也不必喝这么多酒吧!” 赵士程摆摆手,似乎呼吸都困难了,他好不容易歇了口气,问吱吱道:“你这是要送我去哪里?” “送你去小夫人那里啊!”吱吱没好气道。 “小夫人?”赵士程停了脚步,奇怪地看着吱吱,“小夫人的房间可不在这个方向,你真是个不上心的丫头,连自己主子的房间都不认得了。”赵士程径直向后转身,手指着幽幽房间的方向。 吱吱叹道:“公子,你才不上心呢,那个是假的小夫人,真的小夫人住这边!”吱吱手指反方向圆仪的房间。 赵士程一下拍开她的手,道:“什么假的小夫人,真的小夫人?我与她拜过天地,拜过高堂,还夫妻交拜过,怎么能是假的呢?我自己去小夫人的房间,不用你送!”赵士程说着,就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向着悠悠的房间走去。看着他一步向左一步向右的背影,吱吱蹙了眉头,瑟缩了脖子,喃喃道:“我的悠悠小夫人啊,你可别怪我,我就当我执行过你的命令了,是公子他自己要去你房间的,哎呀,我不管了!”吱吱一跺脚,抱着头就跑开了。 第43章 温柔陷阱 悠悠不知何时就在床上打了个盹,清晰的推门声惊醒了她,她支起身子问:“谁?”没有人回答她,只是凌乱的脚步声从门边很快向房内响起,悠悠一下坐起了身子。室内是橘红的烛光微微摇曳,夜已深,起了微微的凉意,不再似白天时酷热。悠悠竖着耳朵听那猝然闯入的脚步声,浑身都紧张起来。 “悠悠……”美人屏风后面终于跌跌撞撞闪出一个人来:赵士程。悠悠一下张大了口,只见赵士程衣裳不整,两颊通红,面上挂着一抹迷人的笑意,目光里情/欲横流,他直直地走到悠悠跟前,一屁股跌坐在床沿上。悠悠惊跳起来,本能地耸着肩,脑袋里飞速地转过一个念头:看大哥哥的样子定是那迷乱之药起效了,只是他不应该出现在圆仪的房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跟前,吱吱那丫头到底怎么办事的? 悠悠正想张口说话,赵士程的脸已经凑到了她跟前,他的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灼热的鼻息一阵阵喷在她面颊上,让她头脑发晕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时这刻,悠悠除了听见自己似要爆裂的心跳声之外,丝毫听不见任何声响,整个脑袋都混沌一片,全身更似要被赵士程传递过来的热度燃烧,她就那么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哪怕是眼神也不知如何安放才能自若。因为目光向上就望见了赵士程眼里满满的爱意与情欲,目光向下就望见他因为干渴而一上一下翕动的喉结,不管向上向下,她都会让自己成为一个火引子,一触即燃。还没等她思量好目光是向上还是向下,赵士程的吻已经落了下来,厚而性/感的两片唇紧紧贴在她的唇上,悠悠瞬间放大了瞳仁,记忆一下就断了链,整个人酥/软着,彻底跌入赵士程郁金香般浓郁的男性气息中。这一刻,悠悠忘记了圆仪,忘记了唐婉,忘记了母亲、婆婆、负心的爹,忘记了新房以外的所有时空,宇宙万物都只剩她和赵士程两人,所有恩怨情仇都只剩这个缱绻灼热的吻。赵士程的唇在她唇上负重辗转了片刻,手便搭上了悠悠的肩,悠悠睡前刚洗了花瓣澡,此刻只穿了个贴身的绣花肚兜,白皙的肌肤正散发着诱/人的花瓣香气,裸/露的香肩一触到赵士程滚烫的手,悠悠立时发出一声呻/吟,赵士程的舌头便顺势探进了她微启的樱桃小口内,一下便掳到了她的小舌,宛如两条寻觅千年终于遇见的小蛇,紧紧缠绕,狠狠吸吮。 悠悠彻底懵掉,她闭上眼睛,怀着少女的娇羞和心口一波一波的酸疼任由赵士程索取,而赵士程仿佛要把她吸干般,吮吸的动作越来越重,原是精壮的青年,又逢药物作祟,简直如虎添翼,他的手滑到悠悠后背,那白晳通透的肌肤便留下鲜艳的红痕,连带着悠悠原本冰凉嫩生的胴/体也灼烫一片,悠悠整个人都软绵绵,晕乎乎的,赵士程的手将她背上肚兜的系带一拉,另一手将她胸前的肚兜一扯,悠悠就惊呼一声躲入赵士程怀里。赵士程浑身的肌肉一凛,剧烈起伏着的胸膛正与怀里小人儿胸前的两团柔软紧紧相偎,身体下面那根男性的命根子勃/然挺/起,心底里的欲/火蹭一下就蔓延至全身,三两下除掉身上所有衣物,赵士程红着眼扑向了悠悠…… 悠悠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哪里经得这世事?仿佛被猛兽生吞活剥了般,豪无还击能力,她宛若惊涛骇浪里的小舟在赵士程从不曾展露出来的粗暴、热烈里颠簸、震颤,直至被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又惊又怕又深深着迷的感觉彻底淹没自己,沦陷自己…… 圆仪在房内坐了一会子,越发觉得不对劲,吱吱怎么还没有将赵士程送到她房内来?于是起身寻吱吱去,吱吱正在下房准备睡觉,见到来兴师问罪的圆仪,她没好气道:“我将公子送到你房门口了,公子自己不进去的,说他要去小夫人房里睡,我说你才是真的小夫人,可是被公子抢白了一翻。” “公子他说什么?”圆仪看着神气活现的吱吱,感到气闷。 吱吱撇撇嘴,自顾自对着手指头,学起了先前赵士程深情款款的剖白:“公子说什么真的小夫人假的小夫人,我与她拜过天地,拜过高堂,还夫妻交拜过,还能有假吗?你个不上心的丫头,连自己主子的房间都认不住,好了好了,我自己找悠悠去……” 吱吱还没说完,圆仪就郁闷地出了下房,走向悠悠的新房。一路走一路想,赵士程既然去找悠悠,她就大可放心,悠悠一定会将他送来自己房里的,不如回房等候,可是吱吱的话不停在耳边回响:公子说什么真的小夫人假的小夫人,我与她拜过天地,拜过高堂,还夫妻交拜过,还能有假吗?圆仪到底还是不放心,又转身去找悠悠。来到悠悠房外,见房门紧锁,房内又亮着灯,却没有声音。她想张口喊悠悠,到底没有发出声来,欲要敲门的手也只是停在半空没有落在门上。女人的第六感让她觉得房内的气氛诡异。于是转到窗下,伸手沾了口水舔破窗纸,寻着那小洞向房内望进去,只见大红蚊帐高垂,将床上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赵士程的衣物和悠悠的肚兜散落地上,衣物旁是赵士程的靴子和悠悠的绣花鞋。圆仪像被谁闷头敲了一记,身子向后趔趄了一步,心便向谷底沉去。这是怎么回事?唐婉不是说过悠悠已有心上人,而悠悠也从未向她提及她什么时候竟和赵士程假戏真做了啊?越思越想越生疑,又不敢进房去问个究竟,只得失魂落魄脚踩棉花般闷头走回自己房间。 刚走到房门口就见青碧正来回着急地踱步。 “青碧姐姐。”圆仪走上前,轻唤了青碧一声。青碧借着廊下橘红的灯光望见圆仪懒懒地提不起劲,便担忧地握了她的手,不禁吓了一跳,呼道:“二小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我没事。”圆仪给了她一个惨淡的笑容。“你这么晚怎么会在这里?” 青碧道:“来请公子回大小姐房里安歇去。” 圆仪淡淡道:“姐夫已在悠悠房里睡下了。” 青碧一惊:“他之前不是和你在湖边水榭小酌吗?怎么又跑到悠悠房里去了?” 圆仪彻底地面无表情了:“脚长他身上,难道我还能绑了他送到姐姐房里不成?” “二小姐你……”青碧气闷,叹一口气道,“二小姐,青碧只是个下人,你别怪我多嘴,你和大小姐虽说不是亲姐妹,可你到底是从唐家出来的,唐老爷养了你七年,当亲女儿看待,在这赵府内,你无论如何都应该和大小姐亲才是,你不该是亲不亲,非亲反亲,和悠悠小姐好成了一个人,和大小姐却不是一副心肠,你这样实在叫大小姐和唐老爷寒心。” 圆仪蓦地冷笑起来,她哀伤地看着青碧,道:“别老拿七年养育之恩说事,我不过是唐家养的一只宠物,说到底是为了主人服务的,义父因为姐姐不会生育便让我在这赵家做生儿育女的工具,好使姐姐在赵家的地位不受威胁和动摇,说什么将我视如亲生,说到底只是想更好地利用我罢了。” “难道悠悠小姐就不是在利用你吗?晚上这宴席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你和公子联络感情而设,实际上二小姐还不是为她人做了嫁衣裳,不然何以公子现在不是在大小姐房里,不是在二小姐房里,而是在悠悠小姐房里?谈到利用,悠悠小姐可比老爷和大小姐技高一筹,二小姐不会当真以为女人之间会有什么真正的友谊吧?自你也入了赵府的门,你和悠悠小姐之间就再无可能有什么真情在了,所谓闺蜜情深,不过是一场感情投资……” “我累了,你回姐姐那里伺候去吧!”圆仪打断了青碧的话,便径自进了房间。靠在闭合的门上,圆仪感到颓然。理智告诉她,今晚的一切是个意外,不是悠悠本意,可是她的心绪依旧被青碧一番话袭击得凌乱芜杂。 青碧回到唐婉房里,u看书w.uukanshom 愤愤然,一边伺候唐婉洗漱,一边将刚才种种说与唐婉听,唐婉并无多大愤慨与不服,依旧娴静如水,云淡风清。青碧愁眉紧锁,摇头不止,道:“大小姐,真不知你为什么要这样与世无争菩萨心肠?” “是你皇上不急太监急。”唐婉笑。 青碧翻了翻白眼,“从前你不争什么,我不说你,因为公子身心都是属于你一人的。现在你再隐忍懦弱,就不是争不争的问题了,是本来属于你的东西被别人侵占了。青碧不是叫你争什么,而是让你守卫自己的幸福!” 唐婉反倒劝起了青碧:“是我的,不争也是我的,不是我的,争也没用。” 青碧见唐婉一脸宿命的哀怨,怕她又想起与陆游那段伤心事,便岔了话题道:“你不为自己想,总要为二小姐着想吧?二小姐和草堂那位情投意合,你和老爷生生拆散了人家,如今到得赵家,若得不到公子宠爱,大小姐难道不会有愧于心吗?” 青碧这话倒是说中了唐婉的心事,见唐婉缄默着似在沉思,青碧在一旁轻声道:“公子毕竟是男人,见异思迁,受不住美色是人之常情,他不提将悠悠小姐许配林诸卫之事,小姐难道就不提吗?那林将军还在杭州巴巴望着和悠悠相会,公子对林将军和悠悠小姐的事装傻,那小姐也可对公子和悠悠小姐的事装傻啊!” 青碧真是个机灵的丫头,一番提点让唐婉心里顿时打起了小算盘。 第44章 1朝春意 赵士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晨曦的微光透进大红纱帐,如花瓣般的少女清香萦绕四周,他微微蹙起眉头,稍稍挪动了身体便发现怀里的软/香温玉。悠悠早就醒来,只是被赵士程紧紧箍住便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大气都不敢出。 “醒着,还是睡的啊?”赵士程的声音温柔地在耳边响起,悠悠赶紧背过身去,发丝凌乱地散在脖颈,白藕一样的一段若隐若现,上面淤紫几处吻痕。赵士程伸手将悠悠的发丝捋到一边,轻触那些吻痕,悠悠的身子立即瑟缩了一下,赵士程蹙起了眉头,问道:“疼吗?” 悠悠一凛,沉吟片刻道:“大哥哥知道我是谁?” “悠悠啊!” “昨夜就知道我是悠悠吗?” “知道啊!”赵士程扳过悠悠的身子,见她面上还存留昨夜云/雨后的潮红,一丝笑意浮上唇边,“干嘛?我不知道你是谁,我还和你那样那样,岂不是太随便的人?” 悠悠在赵士程柔情似水的目光中羞得面红耳赤,她使劲垂了眼帘,低声而矫情问道:“可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为什么,昨夜和圆仪在湖边水榭饮了几杯酒,就醉得厉害,不由自主走到你这里来了……”赵士程说得委屈,悠悠心里道:哪里是酒醉,你是被我们下了药,只是你没有去圆仪房里,反倒来我房里,我都不知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圆仪。正在心里忏悔着,赵士程已抬起她的下巴,目光里盈满怜惜,柔声道:“你心里可是为昨夜的事恼我?” 悠悠伸手掩了他的嘴,柔肠百结,“不!不会恼!昨夜是悠悠最幸福的时光。” 赵士程的目光一下就亮了,或许是天意吧!她注定和他有缘,十年前的邂逅,十年后的重逢充满了戏剧性,此刻她与他近在咫尺同床共枕,他怎忍还去辜负这上天的美意? 于是他坏坏地笑道:“今早,我会让你更幸福。”说着就低头攫住了悠悠的唇,这花瓣一样的红唇昨夜已被他吸吮得发肿,此刻含在嘴里犹如柔嫩丰满的牡丹花瓣,甜津津,挠人的心窝子,将他身为男人的占有欲全都**出来,双手不自觉就握住了她胸前的蓓蕾,一声迷乱的低吟声从她唇齿间发出来,赵士程抬起头,见悠悠初谙人事,桃腮粉染,眼睛里羞涩糅合着情/欲,别有一番迷人韵致,昨夜刚灭去的欲/火竟又死灰复燃,并燃烧得更加旺了。一骨碌翻身将悠悠钳箍在自己身下,重新攫住她的香唇,一番黑天昏地地激/吻,直吻得悠悠晕乎乎不停讨饶,赵士程哪里肯饶过她,见她的唇红肿得仿佛血要滴出来一般,只好不情愿地放开,又寻她的颈项吸吮,沿着香肩、胸前一路往下,最后停在那柔软的蓓蕾上,辗转轻啮……悠悠的呻/吟声像擂起的战鼓刺激得赵士程英姿勃/发,他抓住悠悠攀在他肩上的玉手,重重一握,下面就坚决挺/进了悠悠的身子,感受到悠悠微微的颤栗,赵士程停了动作,附在她耳边,哑着声道:“还疼吗?” 悠悠咬着唇摇头,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昨夜的疼撕心裂肺令人后怕,此刻这微微的疼意不足以道,伴之的是无穷尽的甜蜜与快乐。赵士程伸手将她整个儿揽在怀里,身体开始由慢及快地运动,二人像最默契的搭档,共沉共浮,同起同落,喘/息声也由轻细变得粗重,萦绕得整个芙蓉纱帐香/艳绮乱…… 宛若鹰击长空一声清唳,宛若船搏海礁盛大一场乾坤挪移,赵士程与悠悠终于香汗淋漓,相拥着沉沉睡去。直睡到日上三竿,吱吱来敲门,二人才起身。互相伺候着穿好衣裳,赵士程撇见了床单上那抹落/红,就像雨后海棠分外娇艳,他将立于床前的悠悠一搂,心里便窝满心疼。悠悠静静伏在赵士程怀里,喃喃道:“大哥哥,我这样是不是对不起圆仪?是不是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赵士程抬起悠悠的脸,道:“傻瓜,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圆仪回来了,我本应离开赵府,本应将属于她的一切都还给她,可是我不但没有归还,甚至还掠夺了,要知道小夫人的名分、大哥哥的宠爱原本都是圆仪的。” “可是你是属于我的,十年之前的相遇就注定今生你是我的,之前我还想过成全你和一飞,昨夜之后不可能了,今天起,你就是我的。” 望着赵士程笃定的微笑的面容,悠悠不解,“你曾经要成全我和林诸卫?” “对,因为一飞喜欢你,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喜欢你,而我竟然可笑地要去成全他,和一飞相比,我实在是个糊涂的人,我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情感,现在终于明白,这十年执拗的寻觅和挂心是为了等待,等待今日的缘份……”赵士程大段的告白让悠悠的泪瞬间就升上了眼眶,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赵士程,这目光这笑容这言语全全都是真的吧? “傻瓜,你不高兴吗?为什么要哭?” 悠悠一下就投入赵士程的怀抱,颤声道:“我高兴极了,高兴得简直要晕倒,我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深深爱着的大哥哥心里也能存着对我的情意,我以为你满心满眼都只有婉姐姐。” 提到唐婉,赵士程的笑容就隐去了,他喃喃道:“婉妹是我的梦,我却永远走不进她的梦里……” 悠悠一颤,还想说点什么,吱吱又在门外敲门:“公子,小夫人,太阳晒屁股了,老夫人喊你们去花厅用膳。”赵士程和悠悠这才放开对方,赵士程去给吱吱开门,吱吱端了洗漱的水进房放到洗脸架上,拧了毛巾要伺候赵士程洗脸,赵士程道:“我自己来吧!”吱吱遂将毛巾递给赵士程,自己走到床边去整理被褥,刚抖开被子,便见到床单上一朵鲜艳的落红,吱吱立即张大口,把脸扭向悠悠。悠悠一脸尴尬,赵士程恰巧拧了毛巾过来替悠悠擦脸,见吱吱指着床上的落红目瞪口呆,便笑道:“吱吱,从今天起,悠悠就是你真正的小夫人了。” 吱吱不可思议地摇着头,“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赵士程问。 吱吱道:“怪不得你们洞房第二天,床单上干干净净的,我怕老夫人责怪小夫人,还牺牲了我的手指头呢!” 赵士程哈哈大笑,揽了悠悠的肩,将毛巾扔给吱吱,道:“你对小夫人倒是有心!” 悠悠身子一转就溜出了赵士程的臂弯,含义深刻笑道:“她对公子更有心!”说着,莞尔一笑就出了卧房。 赵士程没有细究她的话,只是问:“你去哪儿?” “公子,这还要问吗?去花厅用膳哪!”经吱吱提醒,赵士程连忙快步追悠悠去。悠悠原就走得不远,不过走到回廊拐角就被赵士程追上了。二人一边打趣,一边眉目情愫暗传着一路走到花厅去。 一到花厅,赵老夫人已摆下午膳,唐婉、圆仪已在赵老夫人右手边位置依次坐定,赵士程和悠悠双双出现在花厅,赵士程的手紧握着悠悠的手,径直走到赵母左手边位置坐了。悠悠刚一坐定,就见唐婉脸色一暗,而圆仪兀自垂着头面无表情。见圆仪不愿意抬头看自己,悠悠说不出的难受和憋闷,赵士程的手从桌下伸过来,轻轻握了握悠悠的手,悠悠回给他一个振奋的笑容。这时,赵母乐呵呵道:“听说士程昨夜是在悠悠房里过的?” 赵士程道:“是,母亲!” “这就对了,要想赵家早日添丁,你要雨露均沾,切不可为无用的人和事浪费心力。”赵士程知道赵母含沙射影说的是这半月来自己都在唐婉房里的事,便责怪赵母道:“母亲……”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悠悠啊,你嫁进赵家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一直都未传出喜讯?是不是你这个糊涂孩子,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啊?” 悠悠一时尴尬,不知何言以对,赵士程解围道:“母亲,你不要心急,有了好消息,一定会让母亲知道的。” “我是怕她自己不上心。”赵母嘟哝。悠悠道:“婆婆,媳妇会努力加油的。”于是开始午膳。午膳后,圆仪先行告退。uu看书.uuknshu赵母看着她的背影对赵士程道:“这孩子当初进赵府时多么冰雪聪明,温婉端庄,现如今怎么这副模样?死气沉沉,苦大仇深的样子,敢情,在唐家这七年呆傻了?可是你老丈人待亏她?” 唐婉原也要告辞,听赵母如此说,慌忙欠了欠身子,解释道:“媳妇想圆仪妹妹一定是前阵子病得重了,还没有恢复好。” “婉妹说得是。”赵士程道。 赵母便说:“既是身体不好,就给她请个郎中好好再瞧瞧,开几副方子调理调理,不然这样娇弱的身子骨如何熬到冬天,即便熬到冬天,也无法和士程圆房啊!” “媳妇呆会儿就让青碧去请郎中。”唐婉说完,悠悠就嚷了起来:“不行!不能请郎中!”众人都把奇怪的目光看向她,他们哪里懂悠悠的心事:一旦请了郎中喜脉一把,不就发现圆仪怀孕的事了吗?可是悠悠公然反对,只会落人猜忌,以为她是小家子心性,争风吃醋的缘故。悠悠没法,面对众人不解的目光,她硬着头皮解释道:“圆仪身体无碍,她只是需要出去散散心。” “母亲,悠悠最了解圆仪了,她这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赵士程帮悠悠解围。 赵母重新露了欢颜:“那悠悠你平日多和圆仪走动,日后都是赵家的媳妇,多走动,互相说些梯己话,和睦相处,好好服侍士程。唐婉是正室,更应以身作则。” “是,婆婆。”唐婉和悠悠一齐欠身行礼。 第45章 唐婉生醋 唐婉和青碧从花厅出来径直回了自己房间,青碧一掩了房门就开始指摘悠悠:“大小姐,你看见悠悠小姐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了吗?还说是二小姐的闺蜜呢,你一说帮二小姐请郎中,她竟然阻止,这是好朋友该做出的事吗?可气的是公子还帮她!” “青碧,帮我研墨。”唐婉已走到书案旁,摊开一张信笺。 “啊?大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练字?你不关心二小姐吗?你没见今天二小姐落寞的样子吗?叫人看了,好心疼啊!昨夜要不是悠悠小姐搞鬼,说不定公子就在二小姐房里留宿了。”青碧愤愤不平,喋喋不休着,唐婉叹一口气道:“都看见了,所以我才叫你研墨。” “研墨做什么?” “修书一封,寄往杭州,告诉林一飞圆仪病体已康愈,悠悠可以功成身退了。”唐婉幽幽说道。 青碧一震,随及走到书案旁拿起墨棒在砚台上研磨,松了一口气般,说:“小姐,你终于想通了,想通就好,听青碧的不会错的,这赵府有了悠悠小姐,你和二小姐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 唐婉并不吭声,提笔蘸墨,略一沉吟,便扬扬洒洒落笔,不一会儿,给林一飞的信就写好了。唐婉将信装入信封,却在信封上写了唐诚的名字,青碧不解道:“不是写给林将军的吗?怎么收信人写老爷的名字?”唐婉正要解释,赵士程猛然走了进来,唐婉和青碧一吓,那封信藏躲不及,从唐婉手里传到青碧手中,又落到了地上,二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赵士程走过来,弯身拾起那封信瞅了瞅,便递给唐婉,道:“哟,给岳父大人写信呢?” 唐婉收拾了心情,换上一脸镇静道:“是,怕爹担心圆仪病体,写封信向他老人家报平安。”唐婉说着将信递与青碧,青碧会意,接了信,行了礼,道:“青碧寄信去了。”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赵士程走到窗前椅子上坐了,唐婉给他沏了茶,赵士程将茶盏里的茶叶吹到一边,抿了一口,便看着唐婉的脸,唐婉的脸一如既往,平静如水,赵士程道:“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问你什么?”唐婉安静的隐忍的,接了赵士程手里的茶杯放到茶几上。赵士程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胸口就像梗了什么似的心情晦败沉闷。见赵士程垂头丧气缄默着,唐婉道:“可是要我问昨夜你在悠悠房里睡的事情?” “你不生气吗?”赵士程希冀唐婉会生气,可是没有,唐婉坐在茶几另一侧,神情淡淡的,目光直直看向前方,无怒无嗔,“为什么要生气?你七年来守着我这房不会生养的媳妇已经仁至义尽,难道我还要自私地断了你的香火不成?”赵士程侧过头看着唐婉,她美极了,像一块千年寒玉,通灵剔透,却是冷漠逼人。对他而言,她的确是一个梦,他永远也走不进去的一个梦,陆游占据了她梦境的全部内容,以致她沉浸在她的梦境里不愿意醒过来。 “若说我留在悠悠房里并不全为了赵家香火,而是因为我发现我爱上了她,你也不生气吗?”赵士程哑着声道。唐婉心下一颤,没想到赵士程竟会如此坦白,但她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如果夫君娶到了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这是喜事,我应当替夫君感到高兴,毕竟这个世界上像夫君这样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幸运儿并不多。”唐婉说完便自知失言,这话的确叫赵士程一下就玻璃心了。她的话叫他清醒地意识到她嫁他是委屈的,因为他不是她所爱之人。 赵士程落寞地站起了身:“我明白,和自己不爱的人做了七年夫妻,很辛苦吧?”说罢,赵士程就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唐婉看着赵士程匆匆的背影,颓然地瘫靠在椅子上,其实她是希望他留下的,可是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无法留住他了。赵士程气恼恼出门和正进门的青碧撞了个满怀,青碧连忙欠身请安,赵士程瞧也不瞧她拂袖而去。 青碧走进屋子,见唐婉僵直地坐在椅子上,面有哀凄之色,便问道:“这是怎么了?小姐,你和公子吵架了?你们从前从不红脸的。” 唐婉淡淡道:“现在怎比从前?”青碧一听,顿觉心酸,道:“小姐,你这是何苦?难道你心里对公子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七年了,同床共枕,耳鬓厮磨,我又不是死人。” “既然心里在乎公子,那就在面上表现出来,你这样冷冰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遥的模样,哪一个男人受得了?说不定公子以为你心里还记挂着三公子呢!” 唐婉感到困乏,颓然道:“书信可曾寄好了?” “寄好了,寄给老爷,再让他转给诸卫大将军,”青碧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小姐,你还真是聪明,幸好信封上写的是老爷的名讳,不然被公子发现就把事情闹大了。” 唐婉把视线落到青碧脸上,这个丫头从小跟着她,如今早已到了青春年华,却心里眼里没有自己的事,只有她这个小姐,唐婉是动容的,她们之间早就不是主仆关系这么简单,比起青碧,她和圆仪的姐妹情实在薄如蝉翼。唐婉问道:“青碧,你觉得林诸卫能从公子手里带走悠悠吗?” “不好说。”青碧一脸怀疑地摇着头。 唐婉又道:“青碧,你说我为了二小姐去做伤害公子的事情,值吗?” 青碧遂道:“小姐,你是为自己,你要记住为二小姐做的所有事都是为自己,只有二小姐和公子圆了房,生了孩子,并让孩子过继给你,你在赵家的生活才能无忧,明白吗?所以打起精神,好好为自己绸缪。”青碧重重握住她家小姐的手,企图给她传递些信心和力量。 赵士程一路疾走,径自走到悠悠房里,悠悠并不在,吱吱正在打扫。见到赵士程,吱吱慌忙迎上来,两眼放光,道:“公子,你怎么了?一脸不开心?谁惹你了?” 赵士程没好气道:“小夫人呢?” “小夫人去找圆仪小姐了。” “你快去把她找回来。”赵士程烦闷地道。 吱吱慌忙领命而去。 悠悠正在圆仪房里,心绪说不清地郁闷自责,反复问道:“小姐姐,你真的不生我气吗?” “不生气,都是你和姐夫之间的缘分,你真的不必为我自责,你知道我心里原没有他,不过是为了孩子才出此下策。”圆仪虽然一再强调不生气,悠悠却无法安心,她从圆仪眼里分明看见了一丝介蒂。“小姐姐,我该怎么弥补你?”悠悠问。 圆仪道:“将你之前的计策重新来过,你可愿意?” 悠悠一怔。圆仪随及笑道:“我只是开玩笑,悠悠,我问你一事你可要如实回答。” “你且问。” “你和林一飞诸卫大将军之间可有一段情?”悠悠疑惑道:“小姐姐怎么如此问?那林一飞的确救过我的命,就是在济南时,当时小姐姐和小……小哥哥也在场的,但之后并无甚瓜葛,何来一段情之说?” 圆仪也疑惑了,难道她竟遭了唐婉的骗?所谓悠悠与林一飞两情相悦不过是唐婉为了让她来赵府而杜撰出来的谎言? 正思忖着,吱吱闯了进来,急急道:“小夫人,你快回去,公子找不着你正不高兴呢!” “大哥哥怎么了?”悠悠问。 “你自己问他去。”吱吱不由分说拉了悠悠便走。悠悠一走,圆仪便陷入一片红愁绿惨中,她将手轻轻抚在肚子上,喃喃自语道:“孩子,娘该怎么办呢?” 悠悠一回到房间,赵士程就冲上来,紧紧抱住她,紧得她喘不过气。吱吱见二人你侬我侬着,就笑着伸了伸舌头,退出了房间。站在回廊下,见园子里绿草芳菲,树木葱茏,不禁有些意兴阑珊。uu看书 .o如果公子也能像待小夫人那样待她,那这辈子她死也甘愿。这样想着,吱吱就惶恐地打断自己,不可以这么贪心,自己不过小丫头一个,每日能跟在小夫人身边瞧公子几眼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房内悠悠推开赵士程,仔细打量他的面孔,问道:“大哥哥,怎么了?突然跟个小孩子似的,谁给你委屈受了?”赵士程双手握着悠悠的肩,声音喑哑,神情寞然:“悠悠,如果我爱上别人,你会难过吗?” 悠悠眸子一黯,道:“说不难过是假的,我当然希望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可是我们之间本来就不是对等的,你不能只属于我一个人,你有婉姐姐,有圆仪,将来还可能有更多的人,我不能那么自私,因为不是自私强求就能霸占住你。” 看着悠悠美丽的小脸漾满忧伤,赵士程心疼不已,他用拇指轻轻摩挲悠悠的面颊,目光里满是渴求,道:“如果我爱上别人,你真的会难过,对不对?” 悠悠咬了咬唇,道:“会,我会难过死,我会呕血,我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每天都会做噩梦,走路也会摔倒……” “走路也会摔倒?”赵士程惊呼。 “对啊,因为想你,眼前都是你和别的女人恩爱的画面,然后没有心情看路,所以就摔倒了!” 赵士程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就搂住悠悠道:“你知道爱一个人得到回应的感觉有多好吗?”说着,他的泪就伤感地落下来。 第46章 你侬我侬 悠悠撼然得一塌糊涂,她紧紧地靠在赵士程怀里,听他胸腔里那颗心脏蓬勃有力的跳动声,眼睛不自觉就湿润了,“大哥哥,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辈子能得到你的垂爱,十年之前偶然遇到的笑容温暖、心地善良的大哥哥会是我终身的依靠。这一生有了你,之前经历的所有苦难都无足轻重了,上天是公平的,它让我成为没有爹没有娘的孩子,却又将你弥补给我,我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你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我只想好好地紧紧地把你抓牢,我害怕我一松手,你就再也不属于我……” 赵士程听着这绵绵情话,更加抱紧了悠悠,“从今往后,让我好好爱你,让我只爱你一人,好不好?” 悠悠沉醉地闭上了眼睛,蓦地又睁开眼睛,推开赵士程,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好不好!你还要对圆仪好,你必须对圆仪好!” 看着悠悠执拗的神情,赵士程不解:“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在漱玉泉的见证下义结金兰、情比金坚的好姐妹!”悠悠笃定地撅着嘴。 赵士程看着眼前这乌发白肤、青眼红唇,心旌又是一番激荡,坏笑道:“可我现在只想对你一人好,马上立刻就想对你好!”赵士程说着一下就横抱起悠悠,悠悠慌忙搂住他脖子,紧张地问道:“你要干嘛?” “你说要干嘛?”他挑了挑眉毛,眼里邪恶的淫/欲流淌,悠悠会意,捏起粉拳捶他,他大笑着向大床走去,边走边道:“小夫人,你这是在挑逗你的夫君哦!”悠悠立时羞得面红耳赤,正欲拿话还击,却被赵士程放到床上以吻封缄。 这样的闺房之乐越来越频繁,赵士程总是毫无前兆随时随地就和悠悠上演一幕激情床/戏,他越来越贪恋悠悠少女的胴/体,如凝脂如花瓣一般的白皙肌肤叫他深深着迷,他更沉醉的是悠悠回应他的热情。这热情是他在唐婉那里从不曾获得的,因而对悠悠就更加上心。而悠悠对赵士程成熟男人的身体更是又爱又怕,她总担心自己会在他每一个激烈的吻、每一场狂野的运动中死去。那么怕着,又那么上瘾着,享受一次又一次温柔如水的触摸和一次又一次天崩地裂的撞击带来的欲仙欲死的快意。两个人成天价耗在床上,那管窗外日月轮换、星移斗转?悠悠说:“你不去看看婉姐姐和圆仪吗?”赵士程就答:“我现在的任务就是造人!”然后嘿嘿一笑,一个翻身,又是一场巫/山云/雨。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一日吱吱将午饭送到房里说:“小夫人,圆仪小姐找了你多次了。” “找了多次?你怎么才报?”悠悠嗔怪。 吱吱撅着嘴道:“我倒是想报,可也要你和公子有空啊!” 悠悠心想坏了,自己竟顾着和赵士程享受床笫之乐,竟忘了圆仪那茬事,便慌忙出门找圆仪去。赵士程刚起床穿好衣裳,见悠悠走得急促,便喊:“你去哪里?饭不吃了?” 吱吱在一旁准备着伺候赵士程吃饭,搭腔道:“一定是去找圆仪小姐。”赵士程一听,马上道:“吱吱,你快去跟着小夫人,她若有什么需要,你好及时伺候着。”吱吱立即领命而去,公子的吩咐她哪有不尽心的道理? 悠悠一到圆仪房内,见圆仪歪在床上,面色憔悴,形容消瘦,唬了一跳,“小姐姐,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圆仪懒恹恹道:“妹妹最近得雨露滋润,倒是越发亭亭玉立,一枝独秀了。” 悠悠心下难过,自知最近忽略了圆仪,十分自责,便拉了圆仪的手道:“小姐姐,快别取笑我,都是我最近没有关心你,才害你病成这样,我这就替你请郎中去。” 圆仪阻止了悠悠,叹口气,道:“我不过是害喜的缘故,不是什么真病,不碍事。眼下最要紧的是我肚里的孩子,这孩子在我肚里两个月,我们再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我和他都不能活命。” 看着圆仪哀哀的目光,悠悠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地疼,她搂住圆仪伤心地哭起来:“这段时间,小姐姐你每日受这秘密的煎熬受苦了,都是悠悠不好,是悠悠为了自己的欢乐忘记了你的苦楚,悠悠这就出府去弄那迷/幻/药去……” 悠悠说着就要起身,圆仪拉住她道:“我这里有更好的计策。”悠悠一怔,随及坐回床沿听圆仪细说端详,只听圆仪道:“我心里藏着个王剑,而公子现在是妹妹的人,我若与公子做成那事,终是惭愧之举,不妥!” 悠悠急道:“可是未做这事,你如何怀得孩子?” “这几日,我想到一计,既可不与公子真正同房,又可顺理成章让我怀上孩子。” “那小姐姐你快说!”悠悠心急火燎地催促,圆仪便附在她耳边一阵低语,悠悠道:“好,今夜就可替姐姐办成此事。” 悠悠告别圆仪,起身走出房间,却见吱吱一脸骇然呆愣在门边,心想:坏了,一定是这丫头听到了不该听到的,才会这副表情。便伸手抓了她快速离开。两人直走到湖边水榭才停下来,吱吱边喘气边揉着手腕,呲牙咧嘴道:“小夫人,你抓疼我了!”悠悠没心情和她磨叽,直接了当问道:“听到多少了?” “都听到了。”吱吱撇撇嘴。 悠悠没好气,“你倒实诚,那可不可以忘了?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悠悠边说边用手比划。 吱吱瞪大了眼睛,嚷道:“那可不行,圆仪小姐明摆着欺负公子,怀了野种还想嫁给……”吱吱越嚷越大声,悠悠慌忙掩了她的嘴,急道:“你是作死的节奏吗?难道你要嚷嚷得大家都知道?” 见悠悠一脸惶急,吱吱这才小声道:“可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公子多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让她糟贱?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没来和公子成亲了,原来是水性杨花,还怀了别人的野种……”吱吱正愤懑着,悠悠往她跟前一跪,她吓得赶紧去扶她,“小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悠悠哪里肯起,眼里早噙了泪水,乞求道:“吱吱,自我入了赵府就一路得你照应,你虽当我是主子,可我从不曾只拿你当丫头,我待你是诚心诚意的,这一回就当我求你好不好?” 吱吱虽不情愿还是道:“你快起来,我答应你便是。” 听吱吱这样说,悠悠才起身,吱吱扶着她坐到石桌旁,自己也在一旁坐了,双手支着下巴生气。悠悠道:“圆仪不是你想象的水性杨花的人,她不能嫁给所爱之人已经够痛苦了,如果还要她失去这个孩子,会要了她的命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索性和所爱之人远走高飞呢?”吱吱嘟着嘴。 “私奔过,却被抓了回来,大夫人和唐老爷要将小哥哥送官纠办,又以我相要挟,因为小姐姐不知道我代嫁的事,知道了,又怎么可能只让自己快活,而让我身陷囹圄?她若早知道我和公子今生有缘倒可不必回来了,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是为了我的自由来到赵府的,我怎么可能弃她于不顾?” 听悠悠如此说,吱吱恍然大悟道:“所以那夜你要我将喝醉的公子送到圆仪小姐房里,就是为了让公子和她圆房之后好以为她肚里的孩子是公子的?” 悠悠叹道:“聪明!” 吱吱忙用双手拍自己的脸,哀声叹气:“我们公子真的好冤大头啊!娶了个二婚的女人当妻子不说,现在还要给别人的孩子当爹,天生戴绿帽的命,只有小夫人你待他是真心实意的……” “还有个一往情深的吱吱啊!”悠悠伸手拉过吱吱的手轻轻握在手里,道:“圆仪和孩子两条命就靠吱吱你救了。” “可是我心里真的替公子难过……”吱吱还是纠结。 悠悠道:“我知道你爱公子,如若我能说服公子纳你为妾,你可愿救人?”悠悠一脸忧伤,u看书 ww.uuknsu 轻愁点点,哀哀地看着吱吱,吱吱犹豫了。做公子的妾,这个条件对她来说太有**力。见她迟疑,悠悠又道:“只要今晚你和我一起将公子送到圆仪房里,我保证一定让公子纳你为妾!” “好!我答应你!”吱吱终于说道。 入夜,悠悠邀赵士程园中赏月,吱吱早在湖边水榭摆好酒菜,见了赵士程和悠悠便弯身行礼,“请公子和小夫人边饮酒边赏月,那样更有情趣。” “这丫头越来越善解人意了。”悠悠笑着对赵士程道。赵士程瞟了吱吱一眼,面露喜色,便携悠悠入席。 吱吱明白悠悠的用心,微笑着起身给二人斟酒。悠悠举杯,“大哥哥,所谓诗酒趁年华,今晚我们以月为题联句,联上一句赏酒一杯,联不上就罚酒一杯,若何?” 赵士程大笑:“悠悠,你这哪里是以月为题,分明是以酒为题,变着法儿喝酒嘛!” “那大哥哥可愿与悠悠对饮?”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哪有不饮的道理?”赵士程说着就举起酒杯与悠悠碰杯。 悠悠刚饮了手中的酒一口就觉得不对劲,蹙起了眉头,这哪里是酒,分明是水嘛!她把目光调向吱吱,吱吱正冲她得意地笑着,悠悠这才发现桌上竟放了两壶酒,她面前这壶装的是白开水,赵士程面前那壶才是地道的陈酿,这样今晚她随便怎么喝都不会醉了。于是给了吱吱一个赞许的大笑容。 第47章 多情公子 赵士程和悠悠开始联句,这样简单的文字游戏二人是棋逢对手,所以两壶酒很快就被赏光了。赵士程已经微醺,悠悠因为喝的是水,精神当然极好。吱吱又上了两壶酒,依然是给赵士程的是酒,而悠悠喝的是水。第二壶酒喝光的时候,赵士程是真的醉了,悠悠和吱吱扶了他向圆仪房里走。到了圆仪房里,赵士程醉眼朦胧的,看房内摆设家具全都不一样,便指着周围,对悠悠道:“悠悠,我们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悠悠笑:“是大哥哥你喝醉了,眼花看错,这哪里不是我们的房间?你看我和吱吱都在这呢?” 一旁的吱吱也慌忙点头应和:“公子,没错,这就是你和小夫人的新房。” “这么说,是我喝醉了?”赵士程指着自己,“呵呵”地笑了起来。 看着赵士程信赖的笑容,悠悠突然心生感伤,这个男人是多么信任她啊!而她为了圆仪却必须设计他,让他落入陷阱。事到如今,是箭在弦上。悠悠给了吱吱一个示意的眼神,吱吱便告退,去寻圆仪。圆仪早就等在花园里,只等赵士程睡下,自己便能为肚里的孩子开始争取活着的机会。圆仪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赵士程已经宽衣解带睡沉了,因为喝了酒,脸上是一片醉红,悠悠被他紧紧揽住。见圆仪到来,悠悠蹑手蹑脚从赵士程怀里挣脱出来,刚一下床,赵士程就抓住她的手,喃喃呓语道:“悠悠……”悠悠一惊,回身看他,见他依旧沉睡着,不过是在梦里念叨她的名字。一股窝心的暖流从心头淌过。 圆仪在一旁轻声道:“悠悠,我对他并无企图,不过是想要给肚里的孩子一个活命的机会。此生负了王剑的深情厚爱,只有替他生下这个孩子,才不枉他爱我一场。” 悠悠从赵士程那里抽出手,转而握住了圆仪的手,低声道:“小姐姐,你这样为王剑,值得吗?小哥哥未必比公子好。” “海可枯石可烂,天可荒地可老,唯有爱情不能改变。” 见圆仪心意已决,悠悠不再说什么,低头咬破了手指,将一滴殷红的血迹涂在了床单上,回身握了握圆仪的手,便走出了房间。圆仪一个人怔怔地立于床前,床上的那抹鲜血竟在她眼前无限放大起来,直至变成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她猛地后退一步,惊魂甫定。抚住胸口,圆仪知道不过是幻觉而已,这才虚脱地重新把目光落向床上,床上赵士程鼻息均匀,酣然而睡。那俊美的容颜宛若刀削斧凿,的确是一张叫女人见一眼便无法忘怀的面容,可是他和她注定无缘。“对不起,公子……”圆仪伸手拉开系在腰间的丝带,衣裙从身上缓缓垂落,一颗泪珠也从她眼里潸然滑落。 赤身裸体躺到赵士程身旁,圆仪的心就像油煎一样,双手轻抚在还没有隆起的小腹上,心里反复默念着:孩子,我们一起加油! 蓦地赵士程一个翻身,便将手脚搭到了她身上。圆仪惊跳了一下,却不能移动身子,就只能僵直地躺着,而赵士程却不安稳地咂咂嘴,喃喃唤了声:“婉妹……”圆仪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她侧过头看身旁熟睡的这个男人,他心地善良,英俊潇洒,却在一副心肠里装下了不同的女人,对悠悠是极好的,心里却仍放不下唐婉,他是痴情的,是长情的,只是并不能专一。在这个世界上,稍微有权有势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女人却必须三从四德,男人既可以大男人主义,又可以小肚鸡肠,全不必被苛责,而女人,却必须时时刻刻受到礼教的鞭策和指摘。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对男女永远没有公平的尺度?这时这刻,圆仪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床顶,那里装了镂空的纱帐,纱帐影影绰绰衬出黝黑的天花板,像一片无极的黑洞,阴森森的。圆仪蓦地感到无边的寒冷,她的眼前仿佛又开始出现幻觉,依稀是女人的哭声,那是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般的绝世美女,却凄凉绝望地哭泣,因为她是个妾。妾是什么,妾是没有地位的供男人玩乐的尤物,是供不可一世的正室羞辱泄愤的出气筒。圆仪只觉心上一片阴影,那个女人的哭声仿佛很清晰,又仿佛很模糊,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而自己俨然只是个弱小的女童,她对着那绝望的哭声无能为力,只是哭着唤她:“娘,娘……”那样的幻象已经在圆仪梦境里出现过无数遍了,令她就算是在炎热的夏夜依然感到寒冷,当赵士程再一次喃喃唤着“婉妹”或“悠悠”而搂紧她的时候,她让自己冰凉发颤的身体偎依在了他怀里。 天亮的时候,赵士程醒了过来,他唤了声“悠悠”,就一翻身去抱身旁的美人,却发现不是悠悠,是圆仪。这一惊,非同小可,赵士程一咕噜坐起了身子,圆仪被他超大的响动惊醒了,慌忙拉被子掩了自己的身子,背对着赵士程。赵士程使劲甩了甩自己有些疼痛的头,惊问:“我怎么会在你房里?” 圆仪不搭腔,赵士程便使劲回忆昨晚的画面,依稀记得他和悠悠在湖边水榭赏月饮酒,他喝多了,悠悠和吱吱扶他回的房,然后就记忆断了片。赵士程摇着头,蹙眉道:“不可能,我不可能走错房的,我上床前明明看见是悠悠。” 圆仪拉开被单,指着床上那抹已经干枯的血迹,淡淡道:“事已至此,你百口莫辩。” 赵士程擦了擦眼睛望向那抹血迹,这种情景下这血迹不是落红是什么?赵士程心绪复杂地起了身穿了衣服便往外走,圆仪喊住了他:“姐夫——” 赵士程停了脚步,却并未回头,只听圆仪在他身后道:“我早晚是你的人,昨夜之事你不必介怀,我不会在悠悠和婉姐姐跟前提起半句,我会静等到冬天咱俩完婚的日子。” 赵士程回身看了圆仪一眼,忽然觉得床上的美人儿有些高深莫测,她和他的距离似乎不是一般的远。赵士程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叹一口气,心烦意乱地走了出去,径直去找悠悠。 吱吱早就守候在房门口,远远地见赵士程垂头丧气从回廊上走过来,就赶紧去房里通知悠悠,悠悠和衣躺在床上假寐,赵士程进了屋子见悠悠还在床上,衣裳却已经穿好,便问一旁准备洗脸水的吱吱道:“小夫人这样子是已经起了,还是怎么地?” 吱吱佯装欢快道:“公子可真早,你是已经起了,出去溜达一圈当晨练吗?” 赵士程烦躁,依旧追问刚才的问题:“小夫人和衣而卧是怎么回事?” “昨夜和公子在水榭里太过尽兴,喝醉了,回来便不让我更衣,倒头就睡。”吱吱流畅地说出事先和悠悠套好的台词。 赵士程蹙起了眉头,“昨夜公子我呢?没有和你们一起回吗?” “公子你啊,昨夜喝得实在醉,酒兴大发,硬是不跟我们同回,说是要独自一个人赏月作诗,因为小夫人醉得站不住,公子就让我带小夫人先回。至于公子你何时回房,我就不清楚了,伺候小夫人躺下,我就去下房睡了。” 见吱吱一脸无辜的表情,赵士程挥挥手道:“你先退下吧,我和小夫人有话要说,说好了再传唤你伺候洗漱。” “是。”吱吱欠了欠身,退出了房间。 吱吱一走,赵士程就走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伸手推了推脸朝里面的悠悠,道:“醒醒,悠悠醒醒。” 悠悠假意被赵士程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伸了伸懒腰,看着赵士程:“大哥哥好早,我还想再睡会儿。”说着又要倒头,赵士程一把拉住她,严肃道:“悠悠,我问你一句话。” 见赵士程面色哀伤,悠悠的心也蓦地一沉,她知道当他从圆仪的床上醒来是不开心的,u看书.ukansh.cm 而她更不开心,利用了他对她的信任,然后算计他。悠悠黯然道:“什么话?” 赵士程仿佛鼓了莫大勇气般道:“我曾经问过你若我爱上别的女子,你会难过吗?你的答案是会,而且是非常难过。今天我再问你,若我不曾爱上别的女子,但……但和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你是不是也会非常难过?然后不肯原谅我……” 悠悠不等赵士程把话说完,就一把抱住了他,头枕着他的肩,双手紧搂着他的脖子,眼泪不可遏制地滑落,心里是一片针扎的酸疼。 赵士程感受到肩头一片濡湿,心口就像堵了一堵墙,沉闷而滞重,“会难过,对不对?” 悠悠想起那天早上,赵士程问她若他爱上别的女子她可会难过,当她说会难过的时候,赵士程就搂着她说:你知道爱一个人得到回应的感觉有多好吗?悠悠柔肠百结地开了腔,“会难过,虽然知道你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人,虽然知道和别的女子分享你是我必然的命运,我还是会难过,一边对宿命束手以待,一边在心里难过至死。” 赵士程把手缓缓抬起,放在了悠悠的背上,这时这刻,他打定了主意,不告诉悠悠昨晚发生的事情,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就算冬天的时候他势必奉母命迎娶圆仪,但是至少从夏天到冬天的过程,他要让悠悠独享他。 于是,时间又安然地过了一个月,直至林一飞突然光临赵府,这种安然瞬间冰封瓦解。 第48章 3妻4妾 那一天早上,悠悠像往常一样起了早,和赵士程相携着去赵老夫人房里请安。一同碰面的还有唐婉和圆仪。赵士程一见圆仪就显得慌乱,把目光调向别处,悠悠当然明白其中隐情。圆仪却并不看赵士程,目不斜视,不卑不亢的,向赵老夫人请了安便在一旁坐了,寂静无声,面无表情。赵老夫人环视了众人一眼,见唐婉、悠悠、圆仪三人全都懒洋洋的,便奇怪道:“今儿是怎么了?全都无精打采的?”赵老夫人先把目光定在唐婉脸上,无论多么不喜欢这个媳妇,她始终是赵士程的正妻,必须被正眼相看。 见赵老夫人问唐婉话,唐婉却呆滞地没有回应,青碧立时推了推她的肩,提醒地轻唤一声:“小姐……” 唐婉这才回神,她不过是在为昨儿夜里和青碧的对话走神。昨儿夜里诵经时,青碧嘟哝那林一飞林诸卫是不是傻了?为什么接到信还没有来赵府?于是唐婉便担心是不是父亲唐诚没有将信转给林一飞,亦或是转信的过程发生了什么意外,就像当年陆游给她寄信,告诉她破镜重圆,待他三年,而被陆母在转信时改成了破镜重圆,待他百年,于是真的就是一百年不得相见。林一飞若收到了信,为什么迟迟没有来赵府呢?他不是跟她表达过悠悠的心迹吗?难道说男人的爱都是不可靠的?朝秦暮楚,三分钟的热度而已。正思绪纷飞着,被青碧在身后推了推才猛然回神。 赵母十分不悦,冷笑道:“既然这么不诚心,婉儿日后就不必来请早安了,成天价诵经念佛,怎么没见你的孝心长进?” 唐婉局促地张了张口,却只能晦涩地说道:“婆婆,对不起。” 赵母不搭理她,把目光调到圆仪脸上,道:“唐二小姐,是为什么事情成天闷闷不乐的?你们姐妹二人倒是心有灵犀,来请个早安,都给老身脸色看。” 见赵母阴阳怪气指责圆仪,悠悠慌忙替圆仪说道:“小姐姐一定是身体不舒服,不如给她请个郎中把把脉吧!”悠悠约摸着上次赵士程在圆仪房里留宿距今也一月有余了,是时候公布圆仪怀孕的消息,若知道圆仪怀孕,赵老夫人一定会对她温和些。 不料,赵母却道:“上回说替圆仪请个郎中,你硬是反对,这回又要给她请郎中,悠悠,我看你这反反复复的,倒像是生了病的样子,该给你请个郎中来才是。” 赵士程笑着侧头对吱吱道:“去给小夫人请个郎中吧,这几日觉得她的确不太舒服。”吱吱欠了欠身,退下了。一盏茶功夫,领了个老郎中进来。当着众人面,给悠悠把了脉,老郎中蓦地大喜,起身恭恭敬敬给赵老夫人和赵士程拱手作揖,只听他道:“恭喜老夫人,恭喜公子,小夫人有喜了。”这一消息如惊雷炸开,厅上众人心绪各异,神情也就各异。老夫人和赵士程当然是喜不自胜,连连对郎中说“看赏”。悠悠自己也是又惊又喜,她瞥见圆仪一脸落寞的笑,刚想说请郎中也替圆仪把脉,赵老夫人却命吱吱将她扶回房里歇着去,而郎中也被明月领下去领赏和开安胎药。一切显得纷乱而喜庆,赵士程已和吱吱一人搀扶她一边手,不由分说就带她离开了大厅,她回过头去看见唐婉和圆仪就像两座冰雕呆震在座椅上,那喜庆的心情顿时蒙上阴影。她想既然自己怀了孕,少不得要请郎中来问脉开方子,一定能再寻到机会让圆仪肚里的孩子公之于众的,于是便惴惴不安地回了房。 当下回了房,赵士程将她扶到床上,是各种小心伺候。见赵士程欢喜得像个孩子,悠悠也就暂时忘记圆仪展露了笑颜。平安符、安胎药陆陆续续送了过来,还有老夫人的各种打赏,金银珠宝映得整个新房煌煌而喜庆,悠悠顿时成了赵府最金贵的主子。 站在抄手游廊上,青碧扶着唐婉悻悻然的。见圆仪一个人孤零零从游廊那端走过来,青碧向唐婉努努嘴,唐婉便迎向圆仪。 “姐姐。”圆仪欠了欠身,低眉垂眼,神情落寞。 唐婉握了她的手,顿时一惊:“手怎么冰成这样?真的生病了吗?” 圆仪抽回手,淡淡道:“不碍事。” 唐婉看着圆仪原本秀丽的容颜现今是各种憔悴,不忍道:“悠悠怀孕,是喜事,你也别太伤感,等你和公子圆了房,孩子也终会有的,她不过比你先了一步。” 圆仪冷冷道:“悠悠和我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她怀孕,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伤感?姐姐不要感到伤感才好,悠悠怀孕,对姐姐而言,也是喜事吗?” “二小姐你……”青碧愤然。唐婉制止她说下去,只是兀自脸色难看着。 圆仪没有理会她们,径自欠了欠身,离开。她来到悠悠门外,见吱吱刚好从门内出来,一见她便道:“圆仪小姐可是来给小夫人道喜?” “是的。”圆仪浅笑安然。 吱吱却拦在门口,把脸一放道:“圆仪小姐可不能进去?” “为什么?是公子在里头吗?那我等公子不在的时候再来。”圆仪依旧微笑着。 吱吱一脸敌意道:“公子不在的时候也不行。” 圆仪这才隐了笑容,不解道:“为什么?” “别人不知情也就算了,可现在我是知**,小夫人平安生下孩子前,圆仪小姐不能见她,因为两个孕妇见面的话怕犯冲,这是老祖宗的规矩,圆仪小姐难道不懂吗?圆仪小姐肚里的孩子,是不消我担心的,但是小夫人肚里的孩子我就不能不管,那可是我们公子的亲生骨肉,是赵府的长孙,非同小可。” 吱吱正气凛然的,圆仪就像被谁当头浇了盆冷水,折回身子缓缓离开,吱吱又唤住了她:“等等。” 圆仪回过身,给了吱吱一个虚弱的笑容,“还有什么事?” 吱吱上前道:“我知道你找小夫人向她道喜不过是个说辞而已,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你肚里的孩子吧?放心,小夫人一直把你的事情悬在心上呢!为了你,她都给我下跪知道吗?” 圆仪一颤,继而伸手拍拍吱吱的肩头,道:“我为悠悠能有你这样忠心的丫鬟感到高兴。” 吱吱道:“我再忠心,不过是她的丫鬟,而圆仪小姐是小夫人当做姐妹一样的朋友,可以为你两肋插刀,可以为你一起算计她最爱的公子,所以你不能辜负她,若有一天你伤害了她,我不会饶过你!” 圆仪面色难堪,被吱吱这一番咄咄逼人的抢白搅得心底凄惶,小腹下面也微微有些疼胀。她强撑着回到自己房里,掩了房门,便靠在门上伤心地流下泪来。这种不能出声的哭泣实在是磨人,胸口就像有一团火在烧灼,哭了小半日,才将胸前那股郁闷之气给排解了,缓步走到床上躺了,却觉身子下面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起身解了衣裙,看见**上面沾了一丝血迹,她心里惊疑而害怕,想找悠悠商量,却碍于有个门神一样的吱吱,便只能一个人惴惴不安蜷缩在床上。所幸那血丝只滴了几丝便停止了,小腹的疼胀也没再继续,便略略宽了心。 中午时分,赵老夫人命丫鬟老妈子将各种营养午膳送到悠悠房里,赵士程陪着她在房里吃了午餐。正幸福甜蜜着,就有家丁来报说:“临安府林一飞诸卫大将军来访。”赵士程笑着对悠悠道:“这一飞兄弟可真是心有灵犀,知道今天赵府有喜事就赶紧来道贺呢!” 悠悠却不以为然,心下还有些不舒服,因为众人对她和林一飞之间有所误解的缘故。便道:“不知道他突然造访,uu看书.uukanshu 所为何事?” “这么久没见着我们的面,一定是想我们了呗!你可要一同去见他?”赵士程笑吟吟地问。 “不要。”悠悠拒绝。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件事啊,我也该去和一飞解释澄清,也罢,我先去见他吧!”赵士程说着,喜气洋洋地出了门。悠悠看着他欢快的背影,自己也被满满的幸福包围住。吱吱扶了她躺到床上去,安顿她躺好,道:“小夫人,你现在在怀孕初期。一定要注意保胎,凡事要小心再小心,你看公子多高兴啊,这肚里的孩子是公子的福星!” 见吱吱蹲在床前,双手轻放在自己肚子上,一副小心翼翼虔诚的模样,悠悠心里就漾满柔情,她拍拍吱吱的手道:“吱吱,你对我和公子真好,公子若能有你这样一心一意的妾室是一件福事,你放心,我一定能让公子纳你为妾的,你知道圆仪心里终究没有公子,公子为人善良厚道,他应该有绵延子嗣儿孙满堂的福报。” 吱吱给了悠悠一个明丽的笑容,“我知道小夫人你和公子一样心地善良,你也会有福报的。若有朝一日,吱吱也能侍奉公子左右,那小夫人就是吱吱的再生父母。” 悠悠微笑着紧紧握住了吱吱的手。 而在赵府大厅,气氛却十分诡异。赵士程一到大厅就见林一飞坐在侧首喝茶,而大厅正中的大位上赵母面色黑沉,十分不爽利。赵士程一时不解出了什么事。 第49章 宅内机关 赵士程进了大厅才发现地上摆了一溜箱笼,便问林一飞道:“一飞,你来就来好了,带这么多礼物干嘛?” 林一飞放下茶盏,见到赵士程,面色也不是很爽利,连招呼都不打。赵士程蹙了眉头看向赵母,赵母冷冷道:“士程,林将军堂堂正四品诸卫,怎么丝毫不识礼数?竟带了这些东西来向咱们赵府提亲,悠悠是我们赵家的媳妇,如何许得他林家?你自己好好处理这件事!”赵母说着,沉了脸,起身由明月搀扶着离了大厅。 赵母一走,赵士程便坐到林一飞身旁,赔笑道:“一飞,关于悠悠的事,对不起啊!” 林一飞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搁,恼怒道:“程哥,你也知道对不起小弟我啊?你知道我从外地公干回到杭州,一见到唐副统制转来的赵府的信,是喜气洋洋,一刻也没停歇就往山阴赶。结果到了赵府,老夫人跟我说悠悠是你们赵家的媳妇,不能嫁给我,程哥,当日在书房可是你亲口许婚,这回你们赵府又亲自来了书信,等我到了山阴却告诉我娶悠悠没门,你们这不明摆着耍我,欺人太甚吗?” 赵士程被林一飞一通训斥,自知理亏,但又心下狐疑,问道:“一飞,当日亲口许婚是我操之过急,做得不对,可是我们赵府并没有委托我岳父给你寄信啊!” 林一飞冷哼一声,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递与赵士程。赵士程摊开信笺上下那么一瞟,就铁青了脸色。见赵士程面色阴沉,蓦地沉默,林一飞也缓和了神色,道:“怎么,难道这信不是大哥让人捎去的?” 赵士程没有正面回答林一飞的话,只是将信收进袖子里,沉吟了片刻,道:“一飞,事已至此,我对你除了抱歉还是抱歉,当日许婚是大哥鲁莽,现在你说吧,要让我怎么补偿你?” “什么怎么补偿?当日你说你和悠悠是假夫妻,圆仪患病,悠悠李代桃僵,等圆仪病好,悠悠即可离开赵府,现在圆仪可曾如信上所说病体康愈来到赵府了?” “圆仪的确已经到赵府了。” “那悠悠不就可以如信上所说功成身退了吗?还有什么抱歉可言的?”林一飞不依不饶。 赵士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为难地蹙着眉头,道:“可是事已至此……” “什么事已至此?”蓦地,林一飞突然悟到了什么,顿了顿,瞪大眼睛道,“程哥,你不会和悠悠……和悠悠……” 赵士程腼腆地笑道:“悠悠现在是我孩子的母亲了。” 一句话震得林一飞半天缓不过神来,半晌,才喃喃道:“怎么可能?你不是说对悠悠没有男女私情吗?” “什么时候有了那份私情,我自己竟不自知,才害林兄弟有了这一番误会,都怪大哥……” “我不听你解释,我要见悠悠,我要亲口听她说到底怎么回事。”林一飞打断赵士程的话,夺门而去。他在门外转了一圈,又折回身子没好气地道,“悠悠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看着林一飞孩子气地涨红了脸,赵士程无奈地笑笑,心想再大的将军也过不了美人情关。于是领了林一飞往悠悠香闺而去。悠悠正在床上闭目养神,忽听吱吱来报说公子和林将军来了,赶紧起了身,转出乌木雕花花鸟刺绣屏风,来到会客厅。见赵士程和林一飞同时出现,一个白衣飘飘,一个身着武官朝服,同样的俊秀挺拔,不禁有了回到济南初见时的错觉。而林一飞眼中的悠悠与上回分别时又有了诸多变化,上回分别时她虽身着喜服,却还只是一个不谙人事的少女,清秀一枝带雨百合,而现在却是全身全心都洋溢着幸福韵味的小女人,较之从前更显艳丽端的惹人。见林一飞愣愣地盯着自己,悠悠显得尴尬,她娇嗔道:“喂,林一飞,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看?”说着,就别过了身子。 林一飞回神,上前扳过悠悠的身子。见他双手搭在悠悠肩上,赵士程神色一黯,只听林一飞对悠悠道:“悠悠,你告诉我你和程哥之间是个误会,你们的婚姻不作数对不对?” 一旁的吱吱插嘴道:“将军说什么笑话?我们家公子和小夫人拜过天地,拜过高堂,还夫妻交拜过,他们的婚姻怎么会不作数呢?” 林一飞侧眼看了看悠悠身后那个伶俐的小丫头,面容倒是清秀,就是一股子倔强。而悠悠挣开了林一飞的双手,走到赵士程身旁,对林一飞道:“我很感谢将军当初在济南的救命之恩,也从大哥哥这里知道将军对悠悠的一片情意,但是悠悠此生已经心有所属,只能对将军说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狗屁对不起,”林一飞烦闷地爆了粗口,仰起头大口大口呼气,把他的武夫本色一露无疑,蓦地,又看向悠悠道,“你真的怀了程哥的孩子?” 悠悠和赵士程对视一眼,便对林一飞点了点头。 林一飞道:“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你可要如实回答我。” “林大哥请说。”悠悠道。 林一飞咂了咂嘴,道:“如果不是因为怀孕,你今天会不会跟我走?” 悠悠轻轻笑了起来,此刻的林一飞在她眼里就像个傲头傲脑的孩子,她温和却笃定地道:“不会。” 林一飞怔了怔,“这么说,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我对林大哥只有感激之情,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好,”林一飞指着赵士程道,“程哥,你需得答应我两件事。” 赵士程挑了挑眉,不知林一飞要他做什么事,“大哥对不起你,你但说无妨。” 林一飞干脆道:“第一,从今往后你要对悠悠好,你若负了她,就是负了我,若悠悠在赵府受到半点委屈,我都不会放过你!” 一旁的吱吱觉得好笑,冷哼道:“真是个大笑话,小夫人是公子的女人,他对不对她好,轮得到你管?” “吱吱不要多话!”赵士程转而对林一飞道,“贤弟你放心,就算你不交代,对悠悠好也是我赵士程分内的事,你只管安心,我会对悠悠和孩子好好的,无限好,无穷好,永远都好!”赵士程说着,就握住了悠悠的手,二人深情地对视了一眼。 林一飞很受刺激,但还努力克制着情绪,继续说道:“这第二,就是悠悠肚里的孩子我要当干爹,当日也是你亲口许诺的。” “好好好,都答应你,”赵士程笑起来,“既然贤弟不再生我的气,那就让丫鬟在花厅摆下宴席,我夫妇二人与你接风洗尘若何?” “我哪里有心情喝酒?既然我今生和悠悠无缘,我哪里有脸面再留在赵府,小弟这就告辞回杭州去了。”林一飞说着,就向外走去。经过悠悠身旁时,蓦地拉着悠悠的手,走出房外。吱吱要去追赶,赵士程阻止了她,道:“让他们二人单独告别一下吧!” 吱吱叹口气,对着她家公子帅到一塌糊涂的脸庞流露花痴的表情。她的公子实在太善良了,这样善良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吃亏,公子,有朝一日,吱吱定不负你。 到了房门口,悠悠挣脱林一飞的手道:“将军请自重!” 看着悠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持模样,林一飞无奈,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道:“这块玉佩权作信物,日后若在赵府受委屈了,就差人拿着这块玉佩到杭州找我,就当我是你娘家舅子,我好来替你打抱不平。” 悠悠“噗嗤”一笑,拍开他的手,道:“林一飞,你好叫我哭笑不得?我哪里就需要你这个燕颔虎颈的舅子来打抱不平?赵府又不是狼虎窝,再说大哥哥对我好着呢!老夫人也疼我,还有个凡是都贴心的吱吱,我受不了委屈的,所以这玉佩我可不收。” 见悠悠执拗拒绝,林一飞十分郁闷。悠悠又笑道:“好啦好啦,别再纠结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会欺负我的人就只有林诸卫你,还记得以前在杭州,我在‘书剑轩’当跑堂伙计,uu看书 ww.ukanshu 没少被你这个达官贵人欺负。” 见悠悠笑得欢畅,林一飞只好喟然长叹一声。 悠悠道:“你远道而来,若愿意就留下,让大哥哥陪你喝几杯水酒,若不愿意留下,那你就尽早回山阴去吧。” “那后会有期。”林一飞悻悻然抱拳道。 悠悠道:“让大哥哥送你一程?” 林一飞矫情:“我还没生完他的气,不愿意再见他。” 悠悠笑:“那让吱吱代送。”说着遣了吱吱相送林一飞。 林一飞带来的贵重物什原是要下聘用的,现在用不着,他又不愿意搬回去,就说是给未来干儿子的见面礼,留在了赵府,自己单枪匹马原路返回。吱吱送他到赵府门外,林一飞上马前将那块玉佩交到吱吱手里,道:“你若是对你主子忠心耿耿,这玉佩你就替她收着,日后她若真在赵府受了什么委屈,你就带着这玉佩来找我,我不管身在何处,见到玉佩,定会赶来护她周全。”说着就将玉佩塞进吱吱手里,自己则跨马勒缰,扬鞭而去。 吱吱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手里的玉佩,只见玉佩玲珑剔透,碧绿通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更有上刻林一飞三个字是一道保命符。谁不知大宋朝而今当权的是秦桧,林一飞是秦桧跟前的红人。而吱吱手握这块玉佩却并不以为意,她想贸然将玉佩给悠悠的话一定会受到责备的,不如自己先替她收了,日后再说。 第50章 诸卫回程 林一飞的马还未出城,就见一匹快骑从身后追来,马上是一个赵府家丁,嘴里喊着:“林诸卫留步!”林一飞一声“吁”便嘞了缰绳,掉转马头,那家丁快速从马上滑下来,将一封信交到林一飞手里,道:“小夫人书信一封,拜托林将军依信上所言代为看望老朋友。” 家丁拜别林一飞,复又骑马疾驰进山阴城。林一飞火速拆信阅视,只见信上写道:西子湖畔,王氏草堂,探访王剑,病体安康?回书一封,告知近况,慰藉友人,以求心安。原来是托他去王氏草堂探访王剑。林一飞将书信重新装好揣进兜里,拉了马缰,双腿一夹马肚,扬长而去。夕阳将他和马儿的身影拉得颀长。 唐婉正倚窗看书,一缕阳光懒懒地透过窗子射进来,时令入秋,天气开始转凉,风也随了那阳光从窗外卷进来,吹得她生生打了个寒噤。青碧拿了件披风过来给她披上,道:“小姐,你可知那林诸卫今天来府上提亲了。” 唐婉淡淡道:“这会才来,连孩子都怀上了,只怕是白跑一趟了吧!” “正是呢,听说老夫人很生气,公子和林将军说了一会子话,林将军就打道回府了,连一杯水酒都没喝,失落得很。”青碧悻悻然的。 唐婉起身,扶了青碧慢慢向房外走,边走边道:“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来得晚了,人与人之间确有缘分一说。”二人正走到门口,唬了一跳,只见赵士程双手背在身后,英姿挺拔地立在门前,一袭白衣胜雪,面上也是白霜一样的冷漠表情。青碧慌忙侧了身子请安,唐婉也欠了欠身。赵士程将一封信递到唐婉跟前来,冷冷道:“婉妹该给我个解释。” 唐婉一见那信便面若死灰,身子也站立不稳,青碧慌忙起身扶住她。 赵士程径直走进唐婉房里,青碧握了握唐婉的手,陪着她折回身子走向赵士程。 “青碧,给公子看茶。”唐婉道。 赵士程立马阻止道:“不必了,直接说吧,为什么要给一飞兄弟去这封信?” 赵士程从未如此大声说话,唐婉和青碧都惊跳起来。唐婉定了定神,推开青碧,径自走到赵士程跟前,欠身做了个万福,道:“信是我写的没错,你要怎么责罚,我都认。” 唐婉一副任由宰割逆来顺受的模样,赵士程十分窝火,但又不能拿她怎样,于是道:“你明知道我不能拿你怎样。” “那公子为什么又要来兴师问罪呢?”一旁的青碧没好气地说,“公子已经一月多不来小姐房里了,公子从前对小姐可不这样的!” “青碧……”唐婉喊了青碧一声。 青碧道:“小姐,你这是何苦?你心里的话总不对公子说,公子原先带你可是深情厚谊的,你老这样,凡事都憋在心里,不是要将从前深爱你的那个公子硬往别人怀里推吗?小姐你不肯讲,我来替你讲!” 赵士程见青碧如此说,便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只见青碧上前伏了伏身子,施了个礼,道:“公子以为小姐为什么要给林将军写这封信?说好听了,是不想公子失信于人,说到实质就是小姐在与悠悠小姐争宠……” “青碧……”唐婉怪责地看着青碧,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说出如此没边的叫人难堪的话来。 赵士程见唐婉苍白的面颊飞起两抹红云,心里颤了颤,道:“青碧说下去。” 青碧于是继续说道:“一直以来,小姐都觉得自己因为和陆游三公子那段失败婚姻,便在公子跟前自觉矮了三分。公子待她越好,她就越发觉着自己亏欠了公子,无法站在对等的位置上,她便在赵府内事事小心,事事谨慎,不肯轻易说多了话,不肯轻易多走了路,唯恐一不小心惹人话柄,给公子拖后腿。小姐这样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公子?可是公子又是否真正明白小姐的苦心,只怕她的周全与隐忍在公子看来便是没有情趣,木头美人一个。从前公子房里就小姐一人,小姐不用耍什么心计,公子你的人和心都是她一人的,她便也没有了危机感,今时不同往日,公子房里有了悠悠小姐,长得跟天仙似的,又生了颗七窍玲珑心的可人儿,小姐岂是她的对手?若公子房里的人是圆仪小姐也就罢了,自家姐妹,总是念点情谊,圆仪小姐又是个端庄得体的,她不会给小姐亏吃,赵家要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圆仪小姐才是最佳人选,悠悠小姐原是李代桃僵,怎么可以就堂而皇之鸠占鹊巢呢?既然圆仪小姐回来了,悠悠小姐就该离开赵府,和林将军双宿双栖去,所以小姐才替公子修书给林将军。小姐原不肯这样做,都是青碧在一旁撺掇的,小姐既然这样做了,都是因为心里存了公子,若心里未有公子这个人,又管你和谁卿卿我我呢?公子若要怪罪责罚,青碧一力承担,还请公子体谅小姐的一番苦心。” 青碧口若悬河,长篇大论,赵士程静静听着,目光静静地锁定唐婉,唐婉垂着头,看起来十分局促,却又没有争辩,只是僵直地立着,任脸颊烧红。赵士程伸手对青碧挥了挥,示意她退下,青碧会意,欠了欠身,退下了,房间里留下赵士程和唐婉二人,时间就那么静止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四维一片死寂。许久,赵士程上前,将唐婉轻轻拥入怀中,唐婉的心防一下就溃堤了,泪水不可遏制地滑落,湿了赵士程一整个肩头。这夜,赵士程在唐婉房里留宿。 青碧到悠悠房里告知此事时,和吱吱起了一番口角。 吱吱道:“大夫人端的稳妥大方,竟耐不住寂寞。” 青碧十分不忿,几乎要扇吱吱耳刮子,悠悠喝住了她,“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你这样猖獗,只怕会坏了大夫人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吧?” 青碧一股子窝火回了大房,将吱吱不敬,悠悠袒护的事都在唐婉和赵士程跟前讲述了一遍,心情郁闷,气到哭。唐婉并不说话,只是把目光调向赵士程,赵士程笑道:“丫鬟之间口角是正常事,那吱吱原就是个伶牙俐齿的,只是悠悠虽然冰雪聪明,玲珑奇巧,却不是个肯轻易耍心机的人。”于是一场纷争平息过去,唐婉和青碧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觉得赵士程袒护新房的人,而新房那边悠悠和吱吱因为赵士程留宿大房也是满心不悦。悠悠欲找圆仪过来同榻而眠,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被吱吱阻止了,说天色已晚,只怕圆仪小姐已经睡了,再说两个孕妇碰面不吉利,怕相冲。悠悠便作罢,为今之计,当然是保胎为重。 次日,赵士程来新房看悠悠,很有些过意不去,吱吱给了他些脸色看,悠悠倒是不以为意。悠悠道:“我现在怀了身孕,不能伺候大哥哥,刚好由婉姐姐代劳,悠悠就放心了,婉姐姐照顾大哥哥是最为稳妥的事情。” 悠悠言语温婉,笑容温柔,赵士程满心窝地感动,于是一整个白日都陪着悠悠,入夜了才去唐婉房里。这么过了几日,悠悠收到了林一飞从杭州城寄来的信,悠悠拆信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遂一入夜就支走吱吱,一个人沿着抄手游廊径自去寻圆仪。 天上是寒星几点,一弯弦月如弓。时令已入秋,夜冷霜露寒,悠悠披了一顶红色斗篷站在圆仪房中时,令原本十分凄清的卧房顿显热闹喜庆。圆仪引着她坐到床沿上,拔下头上银簪子挑亮了烛芯,遂也坐到床沿上。悠悠凝视着圆仪煞白如纸的脸色,伤感道:“我托丫鬟婆子送过来的补汤你都可吃了?几日不见,你怎么就清瘦成这样?” 圆仪眉目含愁,幽幽道:“我这种心情如何养得好身子?” “不为自己,也要为腹中孩儿着想,要努力加餐,最近天气转冷,一场秋雨一场凉的,你的衣裳可够暖和?被子可够厚?”悠悠握了握圆仪的手臂,又探看了床上的被衾。 圆仪道:“这些都是不打紧的事,只是我怀孕三月了,这肚子是要开始长的,妹妹何时帮我请个郎中来,好让肚里这可怜的孩子可以见得天日?” “明儿我就请郎中来替姐姐把脉。uu看书.ukanshu” 圆仪蓦地想起什么似的,道:“两个孕妇不宜这样面对面,怕冲撞了胎儿,你还是快回吧!”说着,就把悠悠往房外推。 悠悠笑道:“你可是听吱吱那丫头信口胡诌?哪就那么迷信了?你先别忙着推我走,今夜我来是要给你看个东西。”悠悠说着就从袖子里抽出林一飞捎来的信递与圆仪,圆仪狐疑地打开来看了,瞬间脸色骤变。 悠悠见她如此,便将她扶回床上,劝慰道:“从今往后,你且安心做公子的人吧,说到底王剑也不过是这样一个见异思迁之人,不值得姐姐再为他牵肠挂肚,你要替他生下孩子我不阻止你,毕竟生命是无辜的,孩子是无辜的,你既然不爱公子,那这个孩子往后也好做你人生的寄托与依靠,只是从此你对你的王剑也该死心了,你对你的爱情也该清醒了。” 圆仪半靠在床上,手里死死地抓住那信,面无表情。悠悠有些被吓到,蹙了眉头,问道:“小姐姐,你可还好?” 圆仪淡淡道:“你且先回吧,我一个人静静也该睡了。”圆仪给了悠悠一个不露声色的笑容。悠悠便也安心地笑笑,“那好,怕吱吱要找我,我且回了。”说着,替圆仪盖好被子,小心走出去,带上了房门,转身看一园子轻薄的月色,在游廊一溜烟的大红灯笼里显得没有存在感,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起来,她在心里说:小姐姐,希望从今往后你好好地与我一起在这赵府的高墙大院内生活下去吧! 第51章 圆仪梦碎 悠悠一走,圆仪就蓦地坐起身来,她将手里的信重新打开,一字不漏反复看视:草堂内,一年轻后生生得**婉转,倜傥不凡,与一清秀少女同进同出,与病人看病时,二人搭手,闲来无事,少女就坐于后生大腿上,打趣逗乐十分欢喜,打听了左邻右舍,方知这二位便是草堂新近的主人王剑与邻家姑娘小莲,二人情投意合,年内便会完婚。圆仪拿着信的手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那颤抖从手上一瞬间就传到了全身,她只觉自己的身子掉入了冰窟,漫无边际地寒冷,心下是一阵阵清晰地痛楚,先是如针扎,细细碎碎,继而便有如壮汉拿着大刀猛捅心窝子,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天黑地暗,那疼痛一下就从心上下移到了腹部处,圆仪只感觉到**处几下猛力地痉挛,便有大块的热流从大腿根部涌出体外,圆仪一惊,低头一看,便见大腿根部的裙子上迅速渗出大片殷红的血,她慌忙用手去挡,仿佛要把那脆弱的小生命塞回肚里去,可是哪里做得到,那个她视为爱情结晶的孩子急剧地从她体内剥离,于是她发出一声困兽走投无路般的干嚎:“啊——” 悠悠刚走到游廊转角,便听见圆仪房里传出的歇斯底里的绝望哭声,立时一惊,一刻也不敢迟疑,折回身子奔回圆仪房里,一推开门,便闻见满室的血腥气息涌动,她奔到床前去,见圆仪整个人倒在血泊中,手里是那封被污血浸透的来自杭州的信。 “小姐姐!”悠悠扑向圆仪,惊慌失措地喊起来,“来人哪!救命啊!”泪水已爬了她满脸,而圆仪睁开眼,绝望地看了她一眼,便昏死过去。 这个夜晚,整个赵府人仰马翻。圆仪流产了,唐婉和青碧都惊慌失措,她们明白圆仪肚里的孩子定是王剑的无疑,而赵老夫人却嗔怪赵士程:“你什么时候做下的好事怎么不让母亲知道?”赵士程支支吾吾,说是一夜酒醉走错了房间,只有悠悠和吱吱明白个中隐情却必须保守秘密,唐婉和青碧听了赵士程的解释一时云里雾里,她们不知那夜是悠悠三人摆下的计策,一时也无法确信圆仪流掉的这个孩子到底是王剑的还是赵士程的,赵老夫人直当这个孩子就是赵家的孙子,现今不幸流产伤心不已,严命丫鬟婆子护好悠悠肚里的孩子。 悠悠被困在房里养胎不得出门,而圆仪则被很好地照顾起来,请医延药,做着小产月子。赵士程误以为圆仪流掉的孩子是那夜自己酒醉惹下的祸根,心里十分愧疚,每日里汤汤药药亲自伺候在床前,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圆仪哭了几日,也渐渐平静下来,一日,她对赵士程道:“姐夫,我想见悠悠。” 赵士程一愣,停了喂药的动作,迟疑道:“你在月子中,悠悠又是怀孕之身,只怕母亲不同意你们见面。” 圆仪柔声道:“你替我瞒了老夫人行吗?我失去了孩子,心里憋得慌,悠悠是我义结金兰的好姐妹,我只是想同她说说话,就当我求你……”圆仪眼里泪光盈盈,赵士程原就为自己一月来对她的冷落心有愧疚,她又借失去孩子为借口,楚楚可怜,哀哀相求,赵士程一下就心软了,道:“那我去接悠悠。” 赵士程一走,圆仪眼里就流露一丝阴险的笑容,唇角一挑,显得诡谲沉郁。 悠悠在房里来回烦躁地走着,吱吱在一旁边擦桌子边道:“小夫人,你这样来回晃,晃得我眼睛花。” 悠悠这才走到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了,单手支着腮帮子,嘟嘴道:“吱吱,我心里闷得慌嘛!为什么怀孕了就要像犯人一样被关押起来呢?再说我好担心圆仪啊!不知道她怎样了?” “好得很呢,不用你担心。”吱吱道。 “你怎么知道?”悠悠回身看吱吱,吱吱正麻利地擦着桌子,胳膊在桌子上来回的频率都不亚于昆虫飞时扇动的翅膀。她见悠悠问她话,便停了动作,甩着手里的抹布道:“我去打听的啊!这个孩子掉得好。” 吱吱边说边走到悠悠跟前来。 悠悠啐了她一口,“你个坏蹄子,没有好心肠,一条好端端的生命没有了,怎么还是好事呢?” 吱吱翻了翻白眼,“怎么不是好事?公子不用冤大头替别人的孩子当爹,而且对圆仪小姐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她孩子掉了,公子现在对她好着呢!天天伺候她吃饭喝药,衣不解带的,这不是因祸得福是什么?”吱吱说着没好气地擦起了梳妆台,悠悠起身给她腾了地。吱吱擦了梳妆台面,又去擦屉子,刚一打开屉子就唬了一跳。 悠悠见她从屉子里翻出林一飞从杭州寄来的那封信,便道:“不要大惊小怪,你先别收拾了,赶紧把这封信烧到先吧!” “什么东西这是?血淋淋的。”吱吱上下左右翻看,却豆大字不识半个。 见吱吱拿着那封渗满血迹的信笺好奇地研究,悠悠道:“是林一飞从杭州寄来的。” “可是他向你表白?这家伙真是死心不改。”吱吱嗤之以鼻。 悠悠叹口气道:“非也,他写了信来告诉我王剑的近况,我不过拿了这封信给圆仪看,谁知她竟然会因此流产。” “能让圆仪小产看了受刺激到流产,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吱吱追问。 “王剑移情别恋了,和一个叫小莲的姑娘年内就要完婚。”悠悠坐到床沿上去,头倚着床,神色黯然。 吱吱瞪大了眼睛,遂叹道:“怪不得圆仪小姐要受这么大刺激,连孩子都掉了,这个打击也太大了。想圆仪小姐为了这个王剑付出了多少痴心啊,没想到到头来却换得这样的报应,一转身就将她给忘了,另结新欢的速度还这么快,即便是挨了一刀,伤口愈合也需要一段时日吧?想来天下的男子多是薄情负义之徒……” 吱吱碎碎念很是不忿,悠悠转而笑道:“那你可还要对公子死心塌地?” 吱吱立马娇嗔起来:“咱们公子可不一样,他可是重情重义之人。” “不过都是咱们女子一厢情愿罢了,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 悠悠话音刚落,赵士程便走进了屋子,白衣款款,笑容煦煦的,“什么乌鸦一般黑,可是两个联合起来在背后说我?” 见赵士程进来,吱吱慌忙把手里那封血书藏到身后去,悠悠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就慌里慌张闪了出去。 赵士程道:“这丫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什么鬼鬼祟祟?人家明明是古灵精怪,不过是看到了心仪的公子手足无措罢了。”悠悠笑道。 见到悠悠露着笑容,赵士程原本不安的心便安下了。他走到床边,挨着悠悠坐着,侧过头道:“你刚刚话里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知道吱吱对你的心思吗?”悠悠想趁机把话挑明了,既然答应了吱吱要说服赵士程纳她为妾,就要言而有信,借机绸缪。 “什么心思?”赵士程挑了挑眉。 悠悠悻悻然道:“想来公子这么多年眼里只有一个婉姐姐,对其他人的心意是全不上心,也全不在意的。” 赵士程盯着悠悠看了一会儿,便伸手将她揽到怀里,笑道:“我听着怎么这么浓的醋味呢?你比你婉姐姐晚进赵府,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我对你的心难道你还不能体味吗?非要说出这般伤人心的话?” 悠悠抬起头,盯着赵士程的眼睛,有些任性,道:“我不与你说理,我是认真地请求你一件事,婆婆总希望你能绵延子嗣,多子多福,你何不把吱吱也收在房内?你如果觉得她是个小丫鬟,uu看书 ww.uukhu 配不上你皇室贵族的身份,那也让婉姐姐收她为义妹,娶圆仪的时候,吱吱也娶了,岂不两全其美?” 赵士程玩味地看着悠悠亮晶晶的执拗的眸子,笑道:“这就是你请求我的事情?” “嗯。”悠悠点头。 赵士程道:“圆仪也请求我一件事呢!” “你还没答应我的事呢!”悠悠刚要拉着赵士程撒娇,忽然会意过来,忙问道:“小姐姐请求你什么事?” “圆仪说她想你。” “我也想她啊,可是婆婆不让我们见面啊!”悠悠失落地低垂着眉眼。 赵士程笑着拥她入怀,在她耳边柔声道:“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可好?” 悠悠一下满血复活,惊喜地抬起头来。 赵士程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拉起她的手,欢快地出了房间。 到了圆仪房间,悠悠一下就扑到圆仪床前,拥住圆仪哭成了泪人儿。当着赵士程的面,圆仪也极尽伤感,搂着悠悠,轻拍她的背。见两个好姐妹见面喜极而泣,赵士程便道:“你们两个好好聊聊,我去外面替你们把门,省得被母亲看到要责怪。” 圆仪柔声道:“谢谢姐夫。” 悠悠也转过头冲赵士程感激地笑笑,泪水还爬在脸上,看起来煞是滑稽可爱,赵士程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出了房间。 第52章 闺蜜反目 房门轻轻被掩上,悠悠抬起头看圆仪,圆仪秀丽清婉的面庞经过几日的调养倒比从前更显丰腴和红润,悠悠握了她的手,落着泪道:“早知道你会受这么大打击,我就不托林一飞去探视王剑了,早知道会害你失去这个孩子,我无论如何也不把那封信给你看……”“可惜现在什么都晚了,”圆仪缓缓从悠悠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面上依旧浅笑安然着,目光却开始变得冰冷,声音也极尽淡漠,仿佛一下就从身体里抽去了所有热情,“你明知道今生今世,我和王剑再无可能,为什么还要自作主张替我去探听他的现况?我不想怪你,也绝不会谢你,你明白那种被人揭疮疤的无地自容的感觉吗?我原可以活在我的梦里,可你逼我从那个梦里醒过来……”悠悠僵硬住,她不解地看着圆仪,眉头虬成了大大的疙瘩,她的目光在圆仪脸上探寻,一遍遍探寻,这是一张她看不透的脸,她探究不出这清丽的容颜底下此刻是一副什么样的心肠,为什么笑容还是春阳般轻柔,话语却冰人骨髓,寒人心扉?她颤抖着唇,一颗泪珠从眼眶里重重地滚落,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唤道:“小姐姐……”圆仪伸手轻轻揩拭悠悠面上的泪水,依旧淡淡地微笑着,柔声道:“不要哭,我和王剑的孩子虽然没有了,可是我们相爱过,我们的爱情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可是你呢?你知道吗?那夜赵士程躺在我的床上,他在梦里念着的名字不是你李悠悠,而是婉妹……”“小姐姐……”悠悠的心就像被谁狠啮了一口,圆仪的笑容依旧风轻云淡,这平静如暖风的笑容和言语怎么可以一下就戳伤她的心?悠悠微微颤栗着,手脚开始发麻。圆仪的笑容蓦地隐去了,目光变得阴鸷而犀利,她压低声音却字字含针说道:“你和赵士程之间,再怎么相爱,还隔着一个唐婉,而且从今往后还有一个我!”圆仪阴险地笑起来,直笑得双肩发抖。悠悠觉得浑身发冷,她摇摇晃晃地从床沿上站起了身,一步步向后退去。圆仪抬眼冷冷地看着她,目光里不再剩一丝一毫的情谊,只听她从牙缝里一字一句说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小姐姐,那个和你在漱玉泉旁义结金兰的温圆仪已经死了,你我姐妹从今天起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仇人!是杀死我孩子的凶手!”悠悠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身子摇摇欲坠着。她的泪一颗一颗向下落去,就像断线的珍珠,怎么抓也抓不牢,失去了依附的命运。这时,赵士程推门走了进来,见悠悠站在房间中央,泪流满面,身子摇摇欲坠。赵士程慌忙走上前揽住她,道:“悠悠,你怎么了?身子怎么一直在发抖?手怎么这么凉?”赵士程将询问的目光调向床上的圆仪,圆仪微笑着,柔声道:“姐夫,悠悠一定是累了,你快点带她回去好好休息吧,她怀了身孕,不宜久站。“悠悠依偎在赵士程怀里,没有任何力气说话,她不再看圆仪,只是闭着眼睛任由赵士程抱起她快速走出圆仪房间。吱吱正在下房里惴惴不安着,悠悠让她烧了那封血书,她却隐隐觉得不该烧了,于是藏起那封血书,便走到悠悠房里去。悠悠房里空空无人,吱吱正要去找寻,却见赵士程横抱着悠悠急急走进门来,而悠悠伏在赵士程怀里,面色苍白,满脸的泪痕交错。吱吱端的唬了一跳,急忙跟在赵士程身旁跑,不停追问:“小夫人这是怎么了?”士程将悠悠放到床上,便吩咐吱吱道:“吱吱,赶紧去请个郎中来替小夫人把脉,别惊动老夫人。”吱吱领命而去,赵士程便坐到床沿上,替悠悠盖好被子,见她双目紧闭,面上梨花带雨的,便伸手轻拭她的泪水,柔声道:“方才你和圆仪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你才会突然受了这般刺激?”悠悠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握住赵士程的手,紧紧地握住,整个人都痉挛着,目光里是无限愁苦。“是圆仪跟你说了什么吗?她因为流产的事情迁怒于你?圆仪流产的那晚,只有你在她房里,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士程反握了悠悠的手,不住地追问。悠悠紧咬着唇,只是浑身战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赵士程满心窝子的心疼,他将她的手整个儿包在自己的双掌间,道:“你且宽心,若圆仪责怪你什么,一切有我担着呢!我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你肚里的孩子可千万要好生保住。”悠悠不说话,只是紧抓着赵士程的手不放,浑身发抖,不停地落泪。郎中来了,替悠悠把了平安脉,开了保胎方子,吱吱亲自跟着去抓药,亲自监督着熬药的罐子,一步也不离,生怕有谁会在其中动手脚。悠悠喝了药便沉沉睡去。赵士程坐在床前看着她眉头紧蹙的睡颜,心里担忧。等悠悠睡熟了,他就问立去床前的吱吱道:“你可知道小夫人和圆仪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吱吱愁眉苦脸,欲言又止。赵士程道:“你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吱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悠悠说过这个秘密关系着圆仪的性命,她怎么能说出来呢?于是侧了身子,郁郁然道:“公子自己去圆仪小姐吧!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赵士程沉吟了一下起身,吩咐吱吱道:“你且看好小夫人,我去去圆仪小姐房里就来,今晚我会留在小夫人这里。”“是。”吱吱目送着她的公子走出房间,便跪在床前替悠悠整理被褥,喃喃自语道:“去见了一趟圆仪小姐,好好的人就跟生了大病似的,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士程来到圆仪房里时,见唐婉和青碧也在。唐婉正坐在床沿上,握着圆仪的手,而圆仪背靠着床头,兀自垂泪。见赵士程拉着脸走进来,唐婉和青碧忙欠身请安。赵士程站在床前,看着圆仪道:“今天你到底和悠悠说些什么?她欢天喜地来看你,怎么一会儿工夫不在,她就哭成了泪人儿?”“只怕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吧!”青碧在一旁冷笑着插嘴。唐婉看了青碧一眼,青碧便噤了声。圆仪柔声道:“姐夫是要来兴师问罪的吗?”唐婉看看圆仪,再看看赵士程,道:“方才圆仪都和我说了,悠悠为那夜夫君留宿圆仪房里的事情生气,圆仪和她解释是夫君你喝醉了走错房间,不是她本愿,悠悠不信,硬觉着是圆仪使了心计的。她也不想想她这小夫人的身份还不是托了圆仪的福,圆仪本就是夫君的人,和夫君有了关系也是情理中的事情,悠悠也太小肚鸡肠了,言语上指摘也就算了,居然还动手推人,圆仪不知自己已怀了身孕,被悠悠一推撞到利物上,结果就……”赵士程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嘴角扯了扯,扯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笑:“这番话是你们当中谁编排好的?这么幼稚、硬伤百出的说辞也想来糊弄我?悠悠怎么可能是这种人?他平时总是劝我要对圆仪好,因为圆仪是她在漱玉泉旁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可是可笑的,圆仪你竟和你婉姐姐说出这番可笑的谎言!我知道你失去孩子心里难过,但是不可以随意就往悠悠身上泼脏水!如若你们在赵府内不能和睦相处,情同姐妹,那么圆仪还是回杭州去吧!”赵士程说着,红了眼睛,激动地拂袖而去。赵士程的话令房内三人都吃了一惊。圆仪紧蹙着眉头,心里暗忖:没想到赵士程心里对悠悠的情意这么重。而唐婉同样撼然,赵士程就算对她也不曾这样信赖过。青碧早就愤愤然发起了议论,“小姐,我的话都应验了吧?这赵府有悠悠小姐在,你们二人就不会有好日子过!”圆仪狠狠咬住自己的唇,目光变得更加阴郁。这夜,赵士程和悠悠同床共枕。一整个夜晚悠悠都在做噩梦,赵士程哪里能安睡,不停地替悠悠擦拭额上的冷汗,直到下半夜自己才疲累地睡去。悠悠反倒惊醒了,睁开眼睛时惊魂甫定的,她梦见血淋淋的圆仪怀抱一个血淋淋的婴孩,还梦见王剑愤恨的嘴脸。梦里王剑将她骂了个狗血临头,质问她为何如此多事?他骂她是长舌妇,破坏了他和圆仪的感情,他骂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骂她害死了他的孩子,他说:“你不杀伯仁,uu看书 .uunhu.om伯仁却因你而死。”圆仪对他的爱死了,圆仪怀着的他的孩子死了,他将悠悠当做他的仇人,恨不能喝悠悠的血,噬悠悠的肉。悠悠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冷汗涔涔。一转身见赵士程就躺在身旁,她的心就无比酸楚,赵士程将一只手放在她身上,疲累地沉睡着。悠悠轻轻移开他的手,披衣下床,走到窗前去,轻轻推开窗子,一股冷风就灌了进来,悠悠回身看了看床上的赵士程,怕冷风吹冻了他,便关了窗子,回身傻傻地盯着桌上那一枝蜡烛。蜡烛的芯已烧出一截长长的灰,颤巍巍挂在燃烧的火焰中。悠悠的泪蓦然就落下一颗,白天与圆仪见面的情景又在眼前重现。“你明知道今生今世,我和王剑再无可能,为什么还要自作主张替我去探听他的现况?我不想怪你,也绝不会谢你,你明白那种被人揭疮疤的无地自容的感觉吗?我原可以活在我的梦里,可你逼我从那个梦里醒过来……”“我和王剑的孩子虽然没有了,可是我们相爱过,我们的爱情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可是你呢?你知道吗?那夜赵士程躺在我的床上,他在梦里念着的名字不是你李悠悠,而是婉妹……”“你和赵士程之间,再怎么相爱,还隔着一个唐婉,而且从今往后还有一个我!”“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小姐姐,那个和你在漱玉泉旁义结金兰的温圆仪已经死了,你我姐妹从今天起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仇人!是杀死我孩子的凶手!” 耳边厢回响着圆仪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满怨恨,悠悠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头开始疼痛欲裂。 第53章 妻妾争宠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悠悠对着那虚弱的一点烛火喃喃吟念李清照的诗句,便有泪雨倾盆而下。为什么圆仪突然迁怒于她?难道真的是她做错了吗?她原是好心,见她日日憔悴,夜夜挂心,所以才会托林一飞打探王剑的消息,不过是想让圆仪安心些而已,谁知林一飞探见的王剑是那般情景,非但已经走出爱情失利的阴影,还另结了新欢,想来天下男子多是薄情负义之人,可是为什么,圆仪怪责的不是负心的王剑,而是她李悠悠?她这样为她,挖心挖肺,掏尽心力,为什么换来的却是姐妹决裂情断义绝的下场?难道当友情遭遇爱情,不管抢夺的是爱情里的哪一方,男方还是女方,败的都会是友情吗?在男欢女爱跟前,朋友闺蜜间的情意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脆弱单薄,可以被绝对的牺牲和怨怼。与圆仪相识起,她就把她当做世上最好的朋友,她当她是朋友,更当她是姐妹、亲人,是世上唯一的寄托,她在她身上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真情与实意,为什么到头来是这般恩将仇报的结局?难道要她在知道事实真相的时候,不去向她言明,反而要向她隐瞒?为什么如实相告,一片好意,到头来却成了是揭疮疤,打破了她的爱情梦? 悠悠凄凄惨惨,泪流得不可遏制,像地底的清泉,汩汩涌出,无法停歇。心更是痛得无法言喻。泪眼模糊中,悠悠看见赵士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怔怔地看着她,眉头微蹙,仿佛在梦里一般,只听他用感性的声音柔柔地说道:“有心事?” 悠悠立在原地,愁云惨雾的,无法开口回答。 赵士程从床上起身,穿了睡袍就走到她跟前来,担忧的目光心疼地落在她的面上,道:“方才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哭得凄惨,原来这不是梦,这是真的。”说着,赵士程就将悠悠拥入怀中。悠悠紧紧贴在他怀里,听见了他蓬勃的心跳声在夜阑人静时分外清晰。 “大哥哥可愿陪我走走?我闷得慌。”悠悠仰起头,泪痕犹湿。 赵士程道:“好,你许是关在这房里关得久了。” 于是二人换了衣裳,各自披了一件斗篷,趁着月色,未惊动任何人悄悄出了赵府。 夜很深,天边一轮秋月印在即将鱼肚白的天际中。曙光将至,天地一片朦胧。一对璧人各着一件红色斗篷携手缓缓行于山阴城内。 “大哥哥,我们这样,像什么?” “像不像一对夜游侠?”赵士程抬头看看天色打趣道,悠悠哀伤地笑起来。 凌晨的山阴城一片静谧,他们一路且行且看,带着些露珠芬芳的空气叫悠悠沉闷的心情略略解了些。二人行至梨香院门外,但见这座灯红酒绿的**业已进入梦乡,只留门前两盏红灯笼发着妖娆的橘红的光。 悠悠在梨香院门口驻了足,赵士程问:“是不是想起你娘亲?” “嗯。”悠悠点头。 赵士程道:“等天亮,让雨墨备车,我陪你去你娘亲坟头上柱香吧!” “多谢大哥哥!”悠悠伏身道谢,赵士程忙扶住她道:“你我之间怎么还如此生分?我是谁?我是你的夫君啊!是你的天,是你的依靠,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最牢靠的港湾。” 悠悠听得撼然,投在赵士程怀里,忧伤地啜泣。赵士程抱着她是满满的心疼。 “还记得小时候,你从梨香院里跑出来,我一直追着你,然后在一条巷子里追到了你,记得那条巷子吗?”赵士程微笑着问。 悠悠点头,“记得,那巷子就在梨香院的边上。” “想不想故地重游?”赵士程问。 “想。”悠悠腼腆地笑。 于是二人携手去了那条巷子,虽然已是十年前的记忆,二人却熟门熟路就找到了那条巷子,夜色中,巷子显得黑咕隆咚的,二人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巷子口,望着那条狭长的黑巷,惆怅不已。 赵士程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十年之前我要去追一个互不相干的小女孩,原来是要追回来当我孩子的娘。”说着,他侧头看悠悠,眼角眉梢爬满幸福的笑意。悠悠在那笑容和目光里一时就飘飘然了,她靠在他肩头,双手紧紧挽着他的手臂。有了赵士程,其实她也可以不必在意圆仪,对不对?悠悠在心里问自己。只是圆仪魔咒一样的恶语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你和赵士程再相爱,中间还隔了个唐婉,从今往后还有一个我!你是我的仇人,是杀死我孩子的凶手! 悠悠不由打了个寒噤。赵士程伸出手把她揽在怀里道:“是不是觉得冷?咱们回府吧!” “好。”悠悠温顺地依偎在赵士程怀里,二人缓缓穿过微亮的曙光向赵府走去。 刚走到赵府门外,赵府的大门蓦地就开了,门内慌里慌张跑出一个人来,二人定睛一看,不是雨墨是谁? “雨墨!”赵士程喊道,“你作死的节奏吗?大半夜的,要跑去哪里?” 雨墨一见赵士程和悠悠差点没哭出声来,他上前抱住他们家公子,惊喜交加,“公子,我还以为你和小夫人去哪里了?” “你大半夜不睡觉,去查房?找砍吗?”赵士程蹙着眉,目光冷峻地瞪着雨墨。 雨墨现出一脸张惶神色,道:“公子,小夫人,出大事了!” 赵士程忙问:“出什么事了?” “圆仪小姐上吊了!”雨墨跺脚。 悠悠一惊,随即身子晃了晃,赵士程慌忙抱住她,问雨墨道:“可救下来了?” “丫鬟看见时,不知圆仪小姐已经在梁上悬多久了,救不救得活,不好说,大夫正在抢救呢……” 雨墨还未说完,赵士程便将悠悠往他跟前一推,道:“雨墨送小夫人回房。”说着自己就急急往府内奔去。 悠悠看着赵士程火急火燎的背影,也要一同前往,雨墨拉住她道:“小夫人,可别让奴才为难,公子不让你去,还不是为了小夫人肚里的孩子?那是是非之地,小夫人还是别去的好,奴才送您回房可好?” 经雨墨这番劝,悠悠只得愁闷地点了点头。 赵士程来到圆仪房间时,圆仪房里早就烛蜡俱亮,围了一圈的人。赵老夫人和唐婉都等在屏风外头的暖阁里,赵士程到时,大夫刚好从屏风内走出来,向众人行了礼,道:“圆仪小姐已经醒转,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情绪低落,要好生养着。” “辛苦大夫了,明月带大夫下去领赏吧!”赵老夫人目光沉郁,面色暗阴。 明月领了大夫离开,赵老夫人又让一众闲杂人等都退下,只留青碧伺候赵士程和唐婉。 “坐吧!”赵老夫人朝暖阁的位置上努了努嘴,赵士程便在唐婉对过坐下。 赵老夫人又对青碧道:“去里头看看圆仪小姐怎么样了?” 青碧转进屏风去,劝了一句:“二小姐,怎么如此糊涂?孩子没了,也不至于寻短见啊,年纪轻轻的,以后过了门,还可以再和公子生的嘛!”方劝了这么一句,暖阁里的三人便听见圆仪嘤嘤啜泣的声音。 赵老夫人问唐婉道:“不是这一段时间都养得好好的吗?怎么又突然为孩子的事想不开了呢?” 唐婉看了赵士程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士程便知又要有一番生硬的说辞出来,心里窝火道:“不会又说是因为悠悠逼迫的吧?” 见赵士程先把话挑白了,唐婉便道:“我原不敢这样说,既然夫君自己都说了,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扯上悠悠了?”赵老夫人蹙了眉头,看唐婉。 唐婉不再看赵士程,兀自说道:“圆仪原来都从孩子的事情里缓过神来了,不管是不是因为悠悠故意推她,反正孩子都掉了,事已至此,圆仪也不想再怪悠悠什么,毕竟都是赵府的媳妇,要好好相处互相体谅才是,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悠悠假意来探视,不知和圆仪之间说了什么话,在夫君跟前痛哭流涕的,悠悠正得宠,夫君心疼她,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也不该在圆仪跟前说出要让她回杭州娘家的事情啊!” “这是怎么了?我是越听越糊涂了。u看书.uukashu.co ”赵老夫人眉头都扭成了大疙瘩。 唐婉道:“圆仪昨儿夜里睡前还跟我说如果夫君真的让她回娘家去,她就再也没脸面活下去了,清白也没了,孩子也没了,现在夫君为了悠悠,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给她,她心里害怕,没想到就做出了这番傻事。幸而救回来了,若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爹爹交代?虽说之前是个丫鬟,可唐府这七年,是当千金小姐供奉起来,爹爹是把她捧在手心儿里疼着的。”唐婉说着,就用手绢拭泪。 赵老夫人把目光调向赵士程,“你当真和圆仪说过让她回唐家的话?” 赵士程神色冷峻,满脸不悦,但还是点了头。 赵老夫人叹道:“你个傻孩子,我一直跟你说,要雨露均沾,雨露均沾,切不可专宠一房,你怎么就听不进我的话呢?” 赵士程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只是目光寒冷地射向唐婉,她静悄悄坐在那里,背脊挺直,面无表情的,像一尊遥不可及的观音。赵士程心里分外郁闷:自己苦苦爱了十多年的婉妹妹原来是这样不值得的一个人。于是对唐婉的情意更加心灰意冷。 青碧从屏风内转出来道:“老夫人,公子,大夫人,圆仪小姐要见你们。” 老夫人带头,赵士程和唐婉也起了身,一起从暖阁转进那扇红木镂金水墨屏风里去。 第54章 圆仪落胎 圆仪半靠在床头,一见赵老夫人就慌忙要起身行礼,赵老夫人阻止了她,坐在床沿上,拉着她的手,慈爱地道:“怎么如此糊涂,年纪轻轻的,干嘛做这傻事?” 圆仪的泪扑簌簌往下落去,“都是圆仪不好,让老夫人担心了。” “好生养着,孩子没了,日后还会有的,”赵老夫人拍拍圆仪的手背,便起身,对唐婉道,“婉儿,我们走吧,让士程留下来陪圆仪便是。” 唐婉说了声“是”,便扶了赵老夫人,出了圆仪房间。 赵士程站在床前,见圆仪面上泪痕红悒的,脖颈上一条清晰的勒痕,便走到床沿上坐了,一声叹息若秋风扫落叶般沉重,“我原不过一句气话,白说了你而已,你怎么就当真了?若府上的人发现你发现得晚,大夫又无法把你救回来,那你不是让我当了无义的人吗?” 说着赵士程将圆仪拢在自己怀里,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喃喃道:“过几个月你身体好了,咱们就举行仪式,母亲不是已经把日子定在冬天里吗?” 圆仪幽幽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盈满泪水,水汪汪的,乌黑清澈,“姐夫真的会和我完婚?” “你婉姐姐都说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且为我怀了孩子,虽然流掉了,可是我也必须为你负责啊!”赵士程目光温柔,言语无奈中又存了许多温情。 圆仪心里有些泛酸:“若不是因为和我先有了关系,姐夫是断不会娶我的吗?” 赵士程伸手轻拭她面上的泪痕,道:“你原就是婉妹替我相好的侧室人选,我怎么会不娶你呢?不过只是个妾,委屈你了。” 圆仪重新投入赵士程的怀抱,目光微微变得凌厉。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的是:李悠悠,从今往后,我不要你好过,你毁了我的爱情梦,我也要抢走你的爱情。只是圆仪不知道,一个人一旦心计高于才情,她注定是个失败者。所谓天算不如人算,她费尽心计闹出了这般苦肉计,也不过是为了将来自己深陷赵士程的温柔泥潭不可自拔做了个契机而已,玩火者必**,原以为是报复,到最后受到报复的人往往是自己。 秋天到冬天的过程,圆仪在休养生息,悠悠在养胎。圆仪生龙活虎地走出闺阁时,秋的肃杀已经过去,悠悠已怀了五六个月身孕,行动开始不便。赵老夫人说悠悠身怀六甲,多有不便,以后就不用晨昏定省了。于是悠悠和圆仪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偶然让吱吱陪着在园子里散步,遇见圆仪,二人也形同陌路。悠悠原是想和圆仪打招呼的,但圆仪却并没有友好的神色,也就作罢。悠悠每日里感伤,对世界、对人性充满了怀疑。没有谁和谁是可以好到永远的,再浓烈的情感进行到后来也有可能瞬间变质,一整个秋天,悠悠都在伤秋,书案上堆满她写下的感怀的诗句。吱吱劝慰,赵士程安抚,她却还是怏怏然,提不起劲。失去了圆仪,失去了圆仪的友情,原来日子是这么难过。她倾尽心力爱着赵士程的同时,也倾尽心力爱着她的小姐姐。 冬天来临的时候,赵府开始忙碌,大家都在筹备赵士程和圆仪的婚礼。成亲那天,整个赵府红灯高挂,喜气洋洋。一切礼毕,众人集中在大厅里,接受圆仪的奉茶。先是赵老夫人,接着赵士程、唐婉,最后轮到悠悠。丫鬟捧着一个乌漆托盘上来,圆仪端了那盏茶奉到悠悠跟前,温柔地笑着:“小夫人请喝茶。” 悠悠定睛看向圆仪,这样畅快的笑容在她们二人之间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过了,心头一暖,便接了那盏茶微微抿了一口,茶水苦得异常,她微微蹙起了眉头,将茶盏放回到茶盘上,示意吱吱将一个红包也放入茶盘,不经意抬眼就瞥见圆仪蓦地变得森冷的目光,心下一惊。那目光极尽凌厉与挑衅,还有些发狠地得意。悠悠怔了怔,调开视线,瞥见了对过与唐婉并排而坐的赵士程,他正投过来一抹暖人的笑意,心里便略略解了解。 入夜,悠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觉得肚子不舒服,不多时,便开始淅淅沥沥地落红。吱吱慌忙去圆仪房里找赵士程,赵士程和圆仪已经安寝,听到吱吱在门外心急火燎的呼唤声,便一骨碌起床,披了衣随吱吱赶回悠悠房里。悠悠正浑身冒汗,脸色煞白,见到赵士程,便喊肚子痛。一时间府里上下都惊动了,大夫以最快的速度到来,把了脉,说悠悠有滑胎的迹象,急忙开方、抓药、熬炖,给悠悠服食了。只因大夫说悠悠是误食了含有红花成分的汤水才会险些滑胎,赵老夫人十分震惊,严命彻查赵府,是谁如此大胆要陷害她的孙儿。 悠悠缓了神,劝赵老夫人道:“媳妇和肚里的孩子既无大碍,就不要追究了,息事宁人也是为腹中孩子积德的事情。” 赵老夫人这才作罢,等一众人等尽数退去,独留赵士程在悠悠房里,他坐在床沿上,握了悠悠的手,愁眉紧锁道:“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对你动了坏念头?” 悠悠摇头,微微一笑,只是道:“不知道,或许是那人无心的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搞得全府上下人人自危呢?我和孩子都没事便好,日后我会多加小心的,吃什么用什么都会注意,不会再让你担心,倒是大哥哥你,今夜洞房花烛,却被悠悠扰了雅兴。” 赵士程这才安心微笑,拢了悠悠在怀,“好吧,我直当你和孩子是故意吃圆仪的醋,才惹出这一番惊诧来。既然你和孩子有心强留,今夜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和孩子。”于是宽衣解带,换了睡袍,到暖炉前将双手和身子煨得火热,这才上得床去。 圆仪在房里翘首以待,丫鬟玢儿回报说:“启禀三夫人,公子已经在二夫人房里睡下了,说今夜不过来了,让三夫人早些安歇不用等他。” 圆仪气恼,没个撒气的地方,就啐了玢儿几口逐她下去,玢儿委委屈屈,哭哭啼啼方退下去,唐婉就和青碧来了。 “拿下人出气,没个主子的体统,也失了主子的风度,你这是何苦!”唐婉冷冷道。 圆仪上前请了安,便拉了唐婉围着室内暖炉前坐下,一起伸手煨着橘红的炭火取暖。唐婉看了青碧一眼,青碧便告了退,去房门外守着,留姐妹二人在房内放心谈话。 “你怎么如此糊涂?”唐婉严肃地盯着圆仪道。 圆仪一惊,“姐姐这是何意?” 唐婉嘴角扯了一抹笑意,拿小棒拨弄暖炉里烧红的碳,一时间一些淡橘色的灰伴着热气从炉子里喷了出来,她只专注地盯着那一盆火星,看似不经意,却一针见血道:“别以为姐姐不知道,是你做的吧?” 圆仪顿了顿,只审视着唐婉观音一样沉静的面容被炉火映得红光满面。 “是你今日奉茶时,在悠悠的茶水里下了红花,她今夜才突然有滑胎的前兆,姐姐说得可对?”唐婉轻描淡写地笑着。 圆仪隐了笑容,没好气道:“姐姐既然心里明镜儿似的,何必来问我?” “我是来劝你的,”唐婉正色道,“悠悠肚里这个孩子动不得,妹妹你趁早收了这些歪斜念头。” “为什么,我的孩子可以平白无故地死去,她的孩子为什么就必须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圆仪激动地涨红了脸,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浮现。 “因为他是赵家纯正的血脉,u看书 wwuukanshom是夫君的长子!”唐婉提高了音调,回斥了圆仪,“你失去的那个孩子当真是夫君的吗?是草堂那位的野种吧?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妹妹何必还在姐姐跟前装呢?” 圆仪一下气馁了,她垂着头,黯然地盯着那一炉缤纷的炭火。 唐婉柔和了声调,道:“自古小妇生子大妇养,你以为悠悠肚里那孩子就是她李悠悠的?不过是借了她的肚子,只等孩子一落地,还不马上过继到姐姐我的名下?所以,你给我记好了,从今天起收了所有歪斜念头,不能再对悠悠肚里的孩子下手,确保孩子平安生产,你姐姐我还要靠这孩子在赵府内立足呢!” 见圆仪兀自闷闷不乐,唐婉末了,又奉劝道:“在这赵府豪门之内,你可记好了,不争是最好的争,你看看你今天,用了心机又若何?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反倒冷寂清清,而那边呢?同床共枕,帐暖情融,以后要三思而后行,凡事和姐姐商量着来,咱们两个毕竟都是唐家出来的,应该团结一气,明白吗?” 圆仪不情愿,还是起身伏了伏身子,答了个冷冰冰的“是”字。唐婉起身告辞,圆仪相送到门口,唐婉道:“外头冷,你早点睡吧!” 圆仪哪里睡得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前尘往事仔细回忆了一遍,除了恨意,胸腔里竟再无法容纳别的情感。王剑,你当真辜负了我吗?这是圆仪最想知道的,恨不能亲自去那西湖边草堂里探个究竟。 第55章 南方大雪 就这样相安无事过着日子,直等着捱过冬天,展望来年春天。忽一日,悠悠一觉醒来,就听见窗外啪啪的风声大作,吱吱打了一面盆洗脸水进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对悠悠道:“小夫人,外头下雪了。” 悠悠一颤,南方极少下雪,从小到大她就见过那么一两回,一回是和娘亲在梨香院里,屋檐和庭院都堆满了雪花,白茫茫一片,晶莹通透。她央娘亲带她到院子里堆雪人,娘却被**子打发了给官家少爷弹琴唱曲去,她一个人从梨香院里溜了出去,见到大街上一对对父母带着孩子在堆雪人打雪仗,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她就分外羡慕。那时候她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发抖,却浑然未觉,满心里对父亲,对一个完整的家充满了渴望。后来一回见到雪已经是十来岁的年纪,跟随婆婆生活漂泊,浪荡无归,于是漫天遍地飘飘而落的雪花便分外感慨,婆婆触景伤情,她也是陪着落泪。此刻,对着房间里吱吱新换上的一盆银碳,悠悠满心窝子的温暖。赵士程给她的可不是一个容身之所这么简单。是一个家,完完整整,不折不扣的家。 悠悠坐在床上,手抚便便大腹,脸上流露母亲的沉静。 吱吱拧了一条毛巾上来给她擦脸,道:“临安府里皇上新得了一些上好的银碳作贡品,赏了许多给赵府,公子一早就让雨墨往咱们房里送呢!” “难为他想着咱们。”悠悠笑着道。 “想着咱们,是因为小夫人肚里的宝宝,若没有这宝宝,小夫人你这样不争不夺的,公子未必对咱们这边上心,他都有多日不来咱们这边了。”吱吱言语间有些心里不平衡。 悠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招呼她坐下。而吱吱拿了件羽缎衫子披在悠悠身上,听话地在床沿上坐了。 悠悠道:“当初说好要劝公子纳你为妾,如今迟迟也没有兑现诺言,你可恼我?” 吱吱摇摇头,“我不强求,也不为难小夫人,小夫人有那番心意,吱吱便感恩戴德了。” “我会再同公子说的,只是现在他刚刚纳了圆仪为妾,也刚刚对圆仪上了心,我不好催他,只怕圆仪那边以为我是要离间她和公子。” “我明白。”吱吱理解地点头。 悠悠吐气如兰,摸了摸吱吱的脸庞,静静道:“吱吱,我进府也有半年时光,你变化好大了,不再像从前那般闹腾,长大了,懂事了,是个很会体贴人的丫头。” 吱吱眼眶一热,伏在悠悠肩头,动容道:“小夫人你都要当母亲的人了,吱吱怎么还能不长大呢?只是你也变了,虽然公子待你好,可你总没有从前那般开心了,我知道圆仪小姐在你心里有很重的位置,如今你和她之间至此地步,也是无可挽回的事情,还请小夫人为了肚里的宝宝宽心开怀。” 悠悠听着吱吱的劝慰,也眼眶一热,就紧紧搂住了她。 吱吱又道:“女人之间一旦牵扯上同一个男人,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姐妹情存在了。” 听吱吱说出如此通透人性的话,悠悠一惊,她放开她,很有些惶恐地问道:“你也爱着公子,那你和我也不会有真正的情谊在吗?” 吱吱笑着摇摇头,“你放心,我不过奴婢一个,得小夫人真心相待,又怎么会另存二心呢?我绝不会成为另一个温圆仪。” 四只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悠悠起身更衣,洗漱完毕,便披了厚厚的大红羽缎斗篷走到窗前去,吱吱替她开了窗子,便有一股子凛冽的北风灌进来,吱吱将身子挡在悠悠前头,悠悠自己也用宽大的袖子遮住那大风,仍有冰冷的雪粒夹着冷风吹到面颊上。待这一阵风过去,悠悠举目远望,只见赵府内,整个园子,树木假山、亭台楼阁、屋顶檐宇全都笼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天与地只化作一片洁白的世界。悠悠在那浩瀚的白色中居然感到瑟缩,觉得个体是这样渺小和微不足道,一切恩怨情仇都不足为论。 “陪我去雪里走走吧!”悠悠道。 吱吱隐隐为难,“不好吧?外头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又滑溜……”吱吱还没说完,雨墨便在门外敲门。 吱吱关了窗子,去给雨墨开门,雨墨进来给悠悠行了礼请了安,方道:“公子问,小夫人可不可以一同去赏雪?大夫人、三夫人都有一起。” 吱吱回头看了悠悠一眼,会心一笑。雨墨走后,吱吱便道:“还是公子解我们小夫人的心。” 悠悠却道:“我的兴致倒没了,不愿意去。” 吱吱惊疑,走到她跟前,问道:“可是因为三夫人也在场,小夫人你不愿意与她碰面?” “相见不如不见。” 吱吱却不服气道:“难道怕了她不成,按理她还有把柄在我们手里,应该她躲着我们才是。”吱吱指的是圆仪与王剑的一段旧情。 悠悠暗自愁闷,“她的把柄在我们手里却是极安全的,明知道我们不会算计于她,而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与我在漱玉泉旁义结金兰的小姐姐了,我只怕见了面横生枝节。” 吱吱神色也一凛,猛然道:“小夫人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上回三夫人与公子成亲当日,你差点滑胎,大夫说你是误食了含有红花的食物,我百思不得其解,你平日里饮食起居都有我监督着,怎么会有掺了红花的食物呢?只可能三夫人奉上的那盏茶有问题……” “算了,吱吱,”悠悠打断了吱吱的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何必再提起?不过让自己穷添堵罢了。” “原来小夫人心里早就知道是圆仪小姐动的手脚,”吱吱嘟囔,“没想到她竟是这样一个恩将仇报,不识好歹的人,枉小夫人当初为了她的事费尽心力。” 悠悠隐忍一笑,淡淡道:“她不过是因为失去孩子心里苦痛,找不到可以迁怒的对象……” “那也不该所有的怨怼都让你一人受了,她为什么不去怪那个负心的王剑,反而来怪怨小夫人你?你代嫁还不是因为她和王剑私奔唐老爷顾及公子颜面而苦苦相求?你和公子阴差阳错做了夫妻,还不是因为要促成她和公子圆房,帮助她肚里见不得光的孩子能够名正言顺活命?”吱吱愤愤不平着。 悠悠却淡然道:“可是不管初衷是什么,最后渔利的人是我,她要怪我,我无话可说。” 吱吱还欲说什么,赵士程就来了。他也穿了一件大红羽缎的斗篷,风帽扣在头上,里头穿了一贯的白衣素服,进得门来气质翩然,风度款款。吱吱只回头瞥了她家公子一眼,就局促地红了脸,退到一边去。悠悠看在眼里,心里思忖这丫头越大越对公子上心里,只怕这一生若做不得公子的人,她就白白被耽误了。而自己看赵士程一眼,心口便传来隐隐约约的酸疼。几日不见他的面,更加相思泛滥了。 赵士程将风帽从头上揭下来,拍拍身上的风雪,回身掩了房门,这才回头看着悠悠。红色的斗篷掩了悠悠的肚子,令她体态更显盈盈。数月来,关在房中静养,直养得肌肤是雪一样剔透,真真若凝脂般晶莹。他微微一笑,走上前去,问道:“看你主仆二人如此打扮,是要出门去赏雪吗?为何又迟迟没有动身?” 赵士程的声音暖暖的,极尽温柔,听在人耳里分外窝心。 “原要去的,小夫人突然又没了心情了。”吱吱在一旁道。 赵士程瞟一眼搭话的吱吱,见她两颊红透,便道:“可是室内炉火太旺,你被热着了,还是怎么的?脸竟红成这样?” “刚好去赏雪,帮她去去火。”悠悠笑着,将手伸入赵士程的大手里,赵士程握了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叹道:“手如柔荑,好握!” “公子就是会说好听话,uu看书 wwuuansu.m 怪不得小夫人没见着你就要想念得疯狂。”吱吱在一旁笑。 悠悠斜瞪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你别上你家公子的当,他哪里是夸我?《诗经》里头把猪蹄子才称为柔荑,他不是赞我,是讽我最近胖乎乎像一头猪。” 赵士程忍俊不禁笑起来,他伸手将悠悠揽进怀里,边向外走边道:“瞧你这一张伶牙俐齿!吱吱那丫头现在古灵精怪的,都是跟你学的吧?” 赵士程这样说,悠悠和吱吱也逗乐了。 吱吱给二人准备了伞,赵士程撑着丁香花样的油纸伞,牵着悠悠缓缓绕过抄手游廊,向园子空地而去。吱吱落在后面,看着赵士程和悠悠一人一件大红斗篷,风帽扣着,在伞下缓缓走入雪中,宛若银装素裹中两朵盛放海棠,分外妖娆与醒目,不禁看得有些呆,心下蓦地又生出些自卑的情愫来。这赵府内的女人,不论是唐婉、悠悠,还是圆仪,每一个都是读过诗书,满腹经纶的女子,她们与公子的对话既可以掉书袋以斗智,又可以拿书里的典故段子互相打诨,无尽的乐趣,而唯自己是个粗鄙的下人,什么《诗经》、柔荑,她全然不懂,豆大字不识一个,这样的自己怎么能配得上公子呢?这样想着,吱吱就越发觉得自卑和伤感,从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也就失了大半,仰头看一眼灰蒙蒙飘着雪花的天空,便分外难过。蓦地,一顶油纸伞出现在她的头顶,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扭头一看,竟是圆仪。 第56章 各怀鬼胎 圆仪穿了厚厚的花袄,外头披一件明绿斗蓬,脸上是新鲜的妆容,在雪地里莹莹立着,神采极好,像一枝清秀绿荷。她身旁跟着丫鬟玢儿,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并不能帮衬多少事。此时,见吱吱回头充满敌意地瞪视着自己,圆仪将手中的伞递与玢儿,玢儿行了礼告退。见她走远了,圆仪这才似笑非笑,淡淡对吱吱道:“既然不屑我的施舍,我便不施舍。”吱吱觉得无聊,回道:“我本不需要施舍,只是三夫人玉体金贵,不好学我们下人,白白淋雪淋出病来。”知道吱吱一向伶牙俐齿,自己在言语上并占不到丝毫便宜,圆仪缓和了神色道:“你是个忠义之仆,悠悠现在很倚重你吧?”“人与人之间有投缘一说,小夫人原来更倚重的是那位与她在漱玉泉旁义结金兰的小姐姐,不过那位姐姐并不愿珍惜,奴才有幸刚好填补了那个位置。”吱吱说着就不再理会圆仪,转身去寻悠悠和赵士程去,独留圆仪一人在雪地里怅惘。 圆仪咀嚼着吱吱的话,忧伤地仰起头来,漫无边际的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一时间落得更加纷纷扬扬。这些白色的片状的若羽毛一样轻盈的花朵不停地成批成批地从天空降下来,沾在她的身上。冰凉凉的,寒侵入骨。圆仪伸出手去挽留,那些冰凉的雪花落在她温热的手心一疏忽就消融不见了。圆仪把目光调向远处,整个花园都银装素裹的,建筑物和假山都分不出清晰的边际线,一瞬间与悠悠相识相知的过往片段全都一股脑涌到跟前来。漱玉泉旁三叩九拜的誓言依稀响在耳侧,圆仪的心就撩起钻心地疼。她错了吗?她是不是不该去怪责悠悠?王剑若果真如林一飞信上所言,难道悠悠又不该告诉她真相吗?难道自己宁愿被欺瞒一辈子,活在谎言的美好里?只是王剑,你怎能生生辜负于我?想到王剑,圆仪的心就痛得不可遏制。悠悠曾经问过她:“你这样为王剑值得吗?他未必比公子好。”与赵士程相处的这些日子,她再不情愿也不能不认同悠悠说的这句话:赵士程的确是世间最难得的好男子。她流产的日子,他衣不解带伺候床前不说,在她假意自杀被救活之后,他更是对她诸多体贴与温存,他原就生得儒雅俊逸,性情又是百里挑一的,她对他怎能丝毫无动于衷呢?只是,自己现下的位置是骑虎难下,诸般尴尬,与王剑不惜违拗父亲,抛弃了女儿家的名誉和贞操,到头来换来的却是背叛。背负这些难堪的历史,她又如何心无旁骛地专注去做赵士程的女人?若赵府内无人知晓也就罢了,可是唐婉、青碧、悠悠、吱吱都是知情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每日如芒在背,又怎么能做到若无其事?唐婉和青碧知道此事,大抵是无碍的,可是悠悠呢?她若念在过往姐妹情分上,又怎么会轻易就将她的秘密与吱吱分享?连累得自己现今在一个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赵士程再好,却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个专情的人,还是个博爱的人,她原本可以在自己的爱情梦里一辈子糊涂下去,守着她和王剑的孩子,在赵府内求一安身立命之地,用不着与谁去争宠,可是老天爷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孩子没了,爱人背叛了她,她所有的自尊与脸面在悠悠跟前全都荡然无存,若说悠悠有错,悠悠的错就错在对她所有的错知根知底,这是最可怕的,那么多的把柄,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抓出其中一个把柄要挟于她,这种日日受制于人的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背负着如斯沉重的心理压力,她却每日还必须在赵士程跟前强颜欢笑,极尽邀宠,这样的生活她光想起来就觉得憋屈,想吐血。 正胡思乱想着,肩头猛然被人拍了一记,圆仪惊跳起来,一回头对上了唐婉寂静的却又威严无比的眼睛。唐婉身后是替主子撑伞的青碧。圆仪心里更加的不平衡,为什么唐婉有青碧,悠悠有吱吱,全都是死忠的仆从,偏生老夫人派给她的玢儿却是个懦弱无用的丫头。 见圆仪面色各种不悦,唐婉淡淡道:“为什么在雪中也不打把伞?这样白淋着,也不怕淋出病来。” 圆仪弯身行了礼,没好气道:“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唐婉的目光从她脸上滑到她腰间去,那里挂着一个金丝彩线编成的香囊,其色艳丽,其香异常,便伸手摘了下来,放到鼻子边闻了闻,神色立时冷峻起来,她将那香囊伸到圆仪跟前去,质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圆仪变了脸色,待要去抢那香囊,唐婉却将香囊交到青碧手里,道:“赶紧去把这东西埋了。” “是,小姐。”青碧将伞交给唐婉,自己拿了那香囊快速跑走了。 等青碧走远,唐婉便蹙了眉头,训斥圆仪道:“上回我就同你说过,李悠悠肚里的孩子动不得,你干嘛又使歪斜念头?” “不过是个香囊而已,姐姐何必紧张?”圆仪不屑。 唐婉正色道:“我说过凡事要在姐姐跟前坦诚以待,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对我全全信任?这香囊里头装的是麝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又是想借今天赏雪之宜,和悠悠接触,让她闻见这麝香然后滑胎,对不对?” 圆仪神色一凛,“姐姐果真是火眼金睛,单看外表还以为只是个观音似的美人胚子,端的心思缜密。” 唐婉撑着伞,腰杆子挺得和伞柄一样直,在伞下与圆仪对峙着,她道:“姐姐当初和你说的话,全白说了吗?小妇生子大妇养,那孩子不过是借了李悠悠的肚子,一旦落地,若是个男孩,便是我唐婉的孩子!你动的可是我的儿子!” 圆仪冷笑道:“你想要孩子,我可以替你生,你和义父七年苦心积虑栽培我,不就是为了让我来做你生子的工具吗?李悠悠的孩子留与不留,与姐姐并无甚影响。” “此一时彼一时,你能不能生养现在可是个未知数!” 唐婉如此说,圆仪一怔,面上顿失血色。 唐婉柔和了声调,现出些微的痛苦来,“当初我就是因为滑了一次胎导致终身不孕,你现在不是完璧之身啊!流了一次胎,往后能不能怀孕都不好说,我怎么能将前程压在一个未知数上?” 圆仪心里顿时忐忑起来,自己得赵士程恩遇也有些日子,迟迟没有传出喜讯,难道真的不能再怀孕了吗?她声音发颤,心里完全没底,但还是嘴上不认输,道:“既然姐姐觉得我已无可利用的价值,那你大可弃了我这颗棋子,又何必留我在这府内碍眼?” 唐婉叹口气,握了圆仪的手,缓缓向前走去:“傻妹妹,你是唐家出来的,我们两个才是真正可以共撑一把伞的人。你我之间不要再生嫌隙才好,至于李悠悠,姐姐会处理她的,你不要再自作主张浪费心力了,你只要好好地安心地服侍好公子。” “姐姐要如何处理悠悠?妹妹只怕等她生下孩子,万一又是个男孩,就更加如虎添翼了,公子对她原就疼宥。” 唐婉握着圆仪的手,加重了力道,含义深刻地望一眼,笑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圆仪心下狐疑,但也不再追问,与唐婉相携着去寻悠悠和赵士程。远远的,就望见湖边水榭中两个红色身影,于冰天雪地中很是显眼。走近了,方见水榭前的湖水早已冻结成冰,吱吱、明月几个丫头正在冰面上踢毽子,而玢儿也参加其中,圆仪自然敛了颜色,心下不悦。 赵士程正和悠悠饶有兴味地看着丫鬟们的游戏,对悠悠道:“若你不是有孕在身,我非得要你也下去冰上和她们比试比试。” “大哥哥可别小瞧我,我要下去冰面可不就是踢毽子这么简单,非得在冰面跳溜冰舞让你大开眼界。”悠悠下巴微抬,神色得意。 赵士程侧眼看她,两颊和鼻尖都被冻得微微发红,于白皙的皮肤间就似红炉点雪十分赏心悦目,便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疼溺地笑道:“哈哈,就会吹牛!” 悠悠也伸手要刮赵士程的鼻子,奈何个头上有悬殊,被赵士程躲过了,二人正要嬉闹,一回头见唐婉与圆仪远远地走过来,一个是明绿斗篷,uu看书 w.uukans 一个是紫色斗篷,共撑一把油纸伞,在白茫茫的雪景中十分鲜艳动人,不禁停了动作。赵士程向她们挥手喊道:“婉妹,圆仪,快来!” 悠悠听见圆仪的名字,微微怔了怔,继而心下又起波澜。赵士程见她神色凄惶,便柔声道:“悠悠,可愿为了我与她们好好相处?” 悠悠虚弱一笑,轻轻点头,“不会叫大哥哥夹在中间为难。” 赵士程握了她的手,叹道:“我原也只想对一个人专情便好,奈何婉妹不会生育,我又肩负延续家族香火重责,这才有了你,对你却不能再做到专心不二,因为已经形势不由人,情非得已。” 悠悠掩了他的嘴,心里柔肠百结着,赵士程眉宇间一抹清愁揪痛了她的心扉,她道:“悠悠全都明白,悠悠十分惜福,绝不贪心,悠悠明白大哥哥的难处。” 赵士程真想拥悠悠入怀,这样善解人意的小人儿只会惹得他满心的保护欲横流,只是唐婉和圆仪已经走到了跟前。唐婉和圆仪向赵士程行了礼,请了安,悠悠又向唐婉行礼,唐婉柔声道:“妹妹六甲之身,就不要行此大礼了。” 赵士程感到满意,妻妾间一团和气,正是他所想的,哪怕国不太平,北方战争连年,而南边的家还能太太平平,是他目前所满意的生活状态。一行人正在亭子里赏雪,忽见雨墨急急从雪中跑过来,到了亭子,慌乱作揖,回道:“启禀公子和几位夫人,诸卫大将军来访!”众人都一震。 第57章 不速之客 林一飞突然造访,赵府里的人都颇感意外,这位向赵士程最宠爱的小妾提亲的冒失鬼,除了一身莽夫武功之外,看起来更像个头脑简单的粗人,要不是仗着秦桧撑腰,他何以官运亨通至此?说来也奇,秦桧对林禧这个亲生儿子都没有对林一飞来得重视。赵士程无意于仕途,不然倒可以与他在临安府内互为皇帝之左膀右臂。 林一飞此行颇带了些行李,赵士程命下人在赵府内打扫出一间上好客房,安顿好林一飞的行李,便在荷花厅摆下宴席,替林一飞接风洗尘。这次来投,林一飞显得闷闷不乐,赵士程与他两相对饮,酒过三樽,他便喟然一声长叹。赵士程道:“林兄弟还为悠悠的事恼我?” “哎,程哥说哪里话?”林一飞摆摆手,“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若恼你,就不会来打搅你了。” “那贤弟这般不开怀,所为何来?”赵士程是真心地关怀。 林一飞却话到嘴边欲言又止。赵士程便道:“也罢,贤弟先在大哥府上住下,若到想倾诉时,大哥再当你的听众。” 于是二人继续饮酒。饮罢酒,林一飞很有些醉了,赵士程命下人扶了他去客房休息,临出门前,他问赵士程道:“上回我从杭州给悠悠寄来的信她可曾收到?”赵士程一愣,随及笑道:“什么信?我不知道,等下我去问问悠悠。” 林一飞却醉醺醺摆手:“不必了,你不知道,肯定是有心要瞒你的,我自己去问她。”说着林一飞就推开下人自己踉踉跄跄往门外走,赵士程急忙去追他,追上了将他的手扛到自己肩上,道:“你醉了,先回房休息,悠悠那边,等你酒醒了再见也不迟。” 林一飞立时“嘿嘿”笑起来,“大哥是在防着我?怕我对悠悠有企图?不会的,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嫂子了,我怎么会?朋友妻不可欺,我不会的,大哥放心。” 赵士程拗不过林一飞,只好陪着他一路向悠悠房里走去。到了悠悠房里,一见悠悠,林一飞就哼哼唧唧哭起来,把悠悠吓了一跳。 悠悠问赵士程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让他喝那么多酒?” “林兄弟酒量不在我之下,不知今天是怎么了?”赵士程也觉得疑惑,而林一飞端的憋了一口气就猛然大吐起来,悠悠慌忙让吱吱并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地伺候起来。 林一飞昏天黑地吐了一通,便趔趔趄趄朝床奔过去,一碰到床便一挺身倒头便睡。吱吱叫起来:“林将军怎么这样?” 悠悠道:“喝醉的人如何讲理?” 赵士程在空气里挥着手,道:“一飞吐得这屋子里臭气熏天的,悠悠,你可不能呆了,对孩子不好,随我去圆仪房里坐一会儿先,等下人们收拾了再回来。”赵士程说着便拉了悠悠离开。二人沿着抄手游廊缓缓而行,见悠悠走得迟缓,赵士程停下步子看她,问道:“不愿意去圆仪房里?” 悠悠咬着唇,沉吟了片刻道:“大哥哥要带我去的话,我是愿意去的。” 赵士程微笑着,向悠悠摊开他的掌心。悠悠一颤,或许她能记住赵士程十年而不肯忘却他就是因为这个动作吧!悠悠抬眼看她的公子,公子见老了,十年的时光他已年界而立,再不是十年之前那个青春朝气的年轻公子,虽然他的笑容还是暖人心扉,却多了许多岁月的痕迹。见悠悠眼里升腾起点点泪光,忧伤地盯着自己,赵士程道:“这是怎么了?要是不愿意去圆仪那里,咱们就不去了吧,去一飞的客房里待一会儿也是行的,室外冷,怕冻着你和孩子。” 不待赵士程收回手,悠悠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入他手中,手心里的温热一下透过指尖传到她心底里去,她哑着声强给了赵士程一个欢颜:“只是感叹岁月白驹过隙,大哥哥你见老了。” 赵士程心头一颤,便也有一股暖流在心底里升腾,他紧紧握住悠悠的手缓缓地向前走去,目光投在遥远的地方,那里是冰雪的世界。一阵北风横吹过来,赵士程微微的酒意更醒了三分,他将悠悠的风帽扣到悠悠头上,唇边含笑,幸福地向游廊尽头走去。那里的花木堆满积雪,落光了翠叶的光洁树枝正被冰镇着,一条条晶莹的冰凌反射着耀眼的白光。 “待到春天,积雪融化,那些花木又该重新生长,届时我们就是一家三口了。”赵士程微笑着说。 悠悠轻声应道:“是一家五口,还有婉姐姐和圆仪。” 赵士程低头看一眼温顺可人的悠悠,心头燃气一点热融融的火焰,伸出大手将悠悠揽在腋下,二人相携着向圆仪的如意轩走去。 如意轩门口,玢儿正在委屈,圆仪雪地里赏雪回来便给了她一个耳刮子,只因她在冰面上和吱吱她们一处踢毽子 。正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便见回廊上相携着走过来一对红色人影,玢儿擦干了眼泪,定睛一看见是赵士程和悠悠,慌里慌张就往屋内跑,嘴里嚷着“三夫人!三夫人!” 圆仪正坐在暖阁上就着炉火取暖,见玢儿没头没脑地撞进来,心里又来了气,冷冷道:“我还没死呢!你叫魂啊?” 玢儿忙在地上跪了,报道:“公子和小夫人来了。” 圆仪心下惊疑,快速起了身,对玢儿扔了句“起来,别哭哭啼啼的”便迎出门去。赵士程已和悠悠走到门口,见圆仪穿了家常服,衣裳单薄迎出门外,赵士程便道:“外头冷,进屋说话吧!” 圆仪并不看悠悠,却是极殷勤地将二人迎进了屋里,问道:“公子怎么突然和妹妹来了,没个心理准备。” 赵士程道:“一飞在悠悠房里吐了,酒气冲天的,悠悠没个去处,你婉姐姐要诵经念佛,不敢去叨扰,便带了她来你房里待会儿,等下一飞酒醒了,再送悠悠回去。” 圆仪并不看悠悠,但脸上仍挂着灿烂的笑容,像极面具。而悠悠神色落寞,静寂地跟在赵士程身边,赵士程站在二人之间,感受到二人之间那分冷淡,便道:“从前你们姐妹二人好得一个人似的,不过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失了那份亲密,都是我的错,今儿就在圆仪房里摆酒,咱们三人小叙,也好把一些话说开了,若你们重修旧好,我心里便有一块石头能安落于地了。” 听赵士程这样说,圆仪便对玢儿道:“玢儿,去厨房让厨娘张罗几个小菜,再备几壶好酒,公子和小夫人要在这里用膳。” 玢儿道了“是”,正要走,却被赵士程喊住,只听他交代道:“小夫人有孕在身,不能饮酒,让厨房给她熬一锅汤上来。” 玢儿下去了,不多时宴席就摆了上来。赵士程和悠悠已脱了外套斗篷,桌子底下热热的炉火烧起来,整个室内春天一般暖和。三人围桌而坐,赵士程和圆仪对饮,悠悠就慢悠悠喝着厨房熬上来的汤。蓦地,赵士程问悠悠道:“哎,起先一飞兄弟问我他从杭州寄给你的信你可收到了?” 圆仪一杯酒正端到嘴边,猛地就落到桌上去,脸色惨白。玢儿连忙上来收拾了,赵士程只奇怪地看着她,问道:“圆仪你怎么了?” 圆仪抬眼向悠悠瞟去,悠悠也正看着她,这是二人决裂后第一次正眼互视,圆仪探究不出悠悠目光里的含义,那目光没有任何色彩,像一缕云轻飘飘飘了过来,却令她分外心虚和无措。只听悠悠对赵士程道:“那封信许久前就收到了。” “什么信,为什么我不知情?”赵士程看着悠悠。 悠悠微微一笑:“只是拜托他探访一位杭州城的老朋友,那位朋友与大哥哥并不熟悉,所以不必让大哥哥知道。” 圆仪听悠悠说的轻描淡写,心悬得更高了,看着悠悠的目光也更加恨恨然。 “什么老朋友?我还以为你在杭州城只有圆仪一个朋友呢!”赵士程又追问。 悠悠道:“一个女朋友而已。” “既是女朋友,有什么不方便我知道的?”赵士程笑。 悠悠的目光已从圆仪脸上调离,落到赵士程脸上来,笑容也是懒懒煦煦的,“只怕大哥哥知道了我的女朋友,又要讨来做妾。” 赵士程听了“呵呵”大笑。圆仪悬着的心这才落下了。 三人直坐到天色净黑,uu看书 uukanshu才见吱吱找过来,吱吱见着赵士程和悠悠便说:“林将军人已经醒了,只是酒还没醒呢!” 赵士程和悠悠对视一眼,便向圆仪告了辞。从如意轩出来,外头的冷气逼得人打寒战。赵士程将自己的斗篷也解下披在悠悠身上,随着吱吱快步回去。圆仪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游廊转角,陡觉肩头一热,原来是玢儿拿了件衫子给她披上,玢儿道:“三夫人进屋吧,外头冷。” 圆仪想起白日里平白无故找这丫头撒气,心下便有些过意不去,叹了口气随她进屋里。几个丫鬟进来撤下宴席,进进出出好一番忙碌,圆仪一个人坐在暖阁上手捂暖炉发怔,她想那一夜自己流产,慌乱中林一飞写来的那封信便没了踪影,当时没有旁人只有悠悠一人在场,不知悠悠将那信如何处置了。现在她敢明着不给悠悠好脸色,不过是想着自己虽和王剑有了一出,却也没留下什么证据,若果悠悠手里有那封信在,总是定时炸弹一枚。越思越想心里越不舒服,想着找个时间单独和悠悠谈谈。 而悠悠已随了赵士程回房,一回到自己的绿绮轩,就见林一飞一个人坐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哭着,赵士程今儿虽饮了酒,人却极清醒的,便走过去,挨着他坐在床沿上,大哥哥安抚小兄弟般道:“你这副样子哪里像是能够报国安良的模样,活脱脱草包一个!” 不料林一飞哭道:“我何止草包?我还是大奸臣生下的草包!”说着就更加伤感地哭起来。 第58章 大腹便便 悠悠已脱了斗篷让吱吱拿出去,一手插腰一手抚着便便大肚径自走到赵士程和林一飞跟前来,见林一飞涕泗滂沱,口口声声“草包草包”的自称,便道:“喝了点酒就这样没臊没皮的,也不怕被下人们听去,等明天酒醒看你如何懊悔?” 赵士程已起身,扶了悠悠,与她并肩站着,双双看着床上的林一飞。林一飞哭得双眼浮肿,用手指着胸口道:“我这里难受。” 悠悠道:“若当我和程哥是朋友,你就应该敞开心扉,如若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你还是回客房去吧,天色已晚,你趁早腾了床我夫妻二人好安歇。” 赵士程在一旁只抿着嘴,他知道悠悠不过是拿话激林一飞罢了,心底里是将他当好朋友看待的。便道:“一飞,我和悠悠不是外人,咱们三个也算是生死之交,你有心事但说无妨。” “既然巴巴的从杭州投奔到山阴来,你若不和我们诉说,岂不白白赶了这许多路?” 见悠悠和赵士程都发话了,林一飞这才抽抽噎噎道:“你们可知我是谁?” 赵士程道:“林一飞啊,福建人氏,现是临安府赫赫有名诸卫大将军!” 林一飞道:“非也非也,我不姓林,我姓秦,我父亲是权倾朝野相国大人秦桧!秦桧啊!” 此言一出,悠悠和赵士程皆敛了颜色,蓦然一震。 林一飞这才抖抖擞擞说出事情原委。原来林家寄养的林禧不过是秦桧舅子王日奂的儿子,只因秦桧惧内,遂将与丫鬟所生的儿子送往福建仙游林家寄养,王日奂心生不轨,也将自己有着相同命运的儿子寄养到同一户人家,还买通了林家夫妻,只道林禧才是秦桧亲生的,而秦桧的亲生儿则说成是林家夫妻自己的儿子,随了他们另两个儿子一鸣、一鹗的名,取名一飞。林禧认祖归宗后改名秦禧,一步步由秦桧扶持着平步青云,林家三兄弟一鸣、一飞、一鹗皆为朝列。秦禧虽非秦桧亲生,却是为官处事如出一辙,尽得秦桧真传,秦桧恶名昭著,这个假冒的私生子功不可没。一鸣、一鹗兄弟因为受了秦桧提携之恩,也尽数沦为秦桧爪牙,唯独林一飞秉性纯良,虽然深受丞相之恩,却并不以为伍,一直洁身自好,克己奉公。 “要不是这回突然被岳飞的后人刺杀到诸卫府,我还不知道此事呢?原来全天下都知道我才是秦桧的亲生子,而我自己却被蒙在鼓里,怪不得朝堂之上,但凡贪官污吏就亲近我,而所有有识正义之士却都避我唯恐不及。”林一飞情绪波动,说到激动处再次落泪,长叹不止。 悠悠回头与赵士程互视了一眼,便劝林一飞道:“你之前已蒙丞相荫蔽,就算你不是他的亲生儿,你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你是不是他的亲生子又有什么关系,你既然有一颗向善的心,又何必诸般痛苦与介怀呢?” 赵士程也劝道:“悠悠说得对,一飞,你从善如流,善恶分明,亲生父母不能改变,唯有尽力做好自己,你不要再这样妄自菲薄。” 林一飞泪眼模糊,“知道我是秦桧的儿子,程哥还愿意与我做朋友?” 赵士程朗声笑起来:“岂止做朋友,还要做兄弟!若是嫌弃你,当初就不与你来往了。” 是夜,赵士程和悠悠陪着林一飞又做了一会子思想工作,林一飞心结顿解,回客房安睡,赵士程和李悠悠也上床安歇不在话下。林一飞一直在赵府住了些时日,杭州那边丞相是催归书信不断,他也置之不理,只是和赵士程、悠悠三人谈书论道,把酒话雪,好不快活。 圆仪要找悠悠问问书信的事情,苦无机会,一日冬阳初照,积雪有融化迹象,覆盖了一冬的植物渐渐露出即将发芽吐蕊的新鲜枝条,整个花园子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赵士程遣了雨墨来如意轩请圆仪去花厅赴宴。原来赵老夫人对上回林一飞提亲的事颇为恼火,这一回林一飞在赵府住了小半月,她也不理不睬,近日在赵士程的劝说下方才解了气,这才出面以地主之谊,摆宴款待林一飞。所以唐婉等女眷也都出席。 圆仪到得花厅时,赵母、赵士程、唐婉、悠悠皆已出席就坐,林一飞坐在赵母左手边主宾位置上,赵士程则坐赵母的右手边,赵士程下首依次是唐婉、悠悠,圆仪到了,宴席就开始。席上,众女眷皆静默不语,唯老夫人、赵士程和林一飞三人谈笑风生。趁众人不注意,圆仪将一张纸条塞到悠悠手里,悠悠只一惊,当时就掩进袖兜里,待宴席散了,回到绿绮轩,急忙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到如意轩一叙。 午后,悠悠打发了吱吱探听到赵士程去了唐婉的婉心阁,便假意午睡。等吱吱回了自己下房,她便一人悄悄地去了如意轩。如意轩早就摒退所有下人,独留圆仪一人候她。房门一掩,二人便开门见山。 “姐姐约我,所为何事?”悠悠站在地上,从都上揭下风帽,圆仪未请她入座,她也没有入座的打算。 圆仪脸上挂笑,目光里却是点点寒光,“当然不为叙旧。” “可是要问我林一飞从杭州寄来的那封信的下落?”悠悠不准备含糊。 圆仪依旧皮笑肉不笑,“妹妹痛快。” 悠悠心里伤感,此时此刻她方觉她与圆仪之间早就姐妹缘尽,虽近在咫尺,亦是隔了千山万水的感觉。她不愿与她过多磨叽,便直截了当道:“你虽对我情断,我却不能对你无义,那封信沾满姐姐滑胎血水,污秽不堪,我已让吱吱烧毁了。”悠悠说完便转身欲离去。 圆仪从座椅上站起来,情急道:“你以为我们之间走到今天这地步,是我负你在先吗?” 悠悠停住脚步,却没有回过身去,她只觉得背脊嗖嗖发冷,便也寒了心问道:“不然呢?” “如若你真当我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又怎么会将我的私密与一个下人分享?你是在用我的痛处去换取忠肝义胆,你不过是自私自利的人。” 悠悠想吱吱之所以知道此事不过是因缘际会偶然听到,但她也不愿同圆仪解释,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便缄默着,头也不回出了如意轩。站在抄手游廊上,看赵府里满庭半融的冬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蠢蠢欲动,蓄势待发,她原想落几滴泪,使了使劲,竟流不出泪来。 而圆仪却不能像悠悠一般释然,到底是背负着故事的人,惴惴不安,揆度着悠悠言语间的真假。悠悠或许是让吱吱销毁了那封信,而吱吱却未必就那么听话。次日,圆仪遣了玢儿去绿绮轩邀出吱吱一处玩耍,自己则去吱吱房间翻箱倒柜。翻了所有屉子也没有看见那封血书,正犹豫是不是自己太多疑,却于一个珠宝盒里翻出一块玉佩来,那是块上好玉石打制而成,玉环之间赫然镂刻着林一飞三字,圆仪一颤,随即拿了那玉佩,将吱吱房内一应物什恢复到最初的摆设,方才离去。 而吱吱不解一向不甚往来的玢儿怎么突然热情邀约,而且讨教女红还没一盏茶功夫,圆仪回来,那玢儿便冷了热情,心下狐疑。回到绿绮轩,悠悠突然问起她那封血书可曾烧毁的事,她应了“已烧毁”,待到入夜,回到自己房间,掀开被子和床板,见那封血书还安然存于夹层之间,便才安了心。 年关将至,林一飞终于回杭州去,临别在即,将一幅亲自抄录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玄奘译本赠予赵士程,说是为即将出世的干儿子积福修德。uu看书ww.uukanshu.om赵士程千恩万谢的,送走林一飞,便让雨墨将心经悬挂到书房墙上,引了唐婉、悠悠和圆仪前来观赏,只见林一飞笔下生莲,端的一幅好字,那心经好似字字都沾染了菩萨正气,众人吟诵,满口生香。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 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悠悠见心经旁还悬着赵士程那幅画着自己和婆婆的丹青墨宝,不觉羞赧,提议赵士程道:“大哥哥可否将那幅墨宝撤了?” 见悠悠两颊微红,赵士程饶有兴味,顽皮道:“偏要挂着。”悠悠心头更暖,两颊酡红更深。 唐婉不明所以,并不在意,圆仪却是蓦地一颤,陡然想起小时候入这书房的一幕来。 第59章 画作生恨 那一夜,赵士程于书房作画,圆仪端了银耳莲子羹给他,见他笔走龙蛇,笔下丹青栩栩如生,便问他画上一老一少是谁,赵士程道画面上的老婆婆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奇女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巾帼不让须眉;而画面上的小女孩是个执拗又勇敢,与她的性格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今时今日,站在赵府的书房内,圆仪才猛然会意到这画上的人不就是李清照与李悠悠吗?心下蓦地生出一丝酸涩来。她忆起赵士程绘画的那个夜晚,老夫人要她缠足,赵士程那么心疼地解开缠于她小脚上的布条,替她按摩,给她穿上绣花鞋子,柔声说:“你不用三寸金莲,公子也会喜欢你的……” 往日温情蓦地从记忆里复苏,圆仪一时间心里暖流遍生,侧目再看赵士程时也是眼波流转,柔情无限。见赵士程与悠悠两相**,圆仪心下顿时不舒服。她轻咳一声,破了书房内一片寂静。 众人将目光落到圆仪脸上,赵士程道:“圆仪怎么突然咳嗽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天寒地冻的,怕是着凉了,”唐婉随即唤来青碧,道,“把咱们房里的银碳再送两篓去三夫人房里。” 却见圆仪目光幽幽瞟了赵士程一眼,声音更添柔婉,“银碳再好也只是暖了红炉,却暖不到被窝里去。” 赵士程一震,见圆仪从未有过的柔媚动人,一时间杵在原地,不知如何以对。唐婉却拉了悠悠的手,道:“妹妹最近肚子越发好看了,到姐姐的婉心阁去,你唐伯伯刚从杭州寄来几袋柚子,说是福建的贡品,皇上赏了些给大臣们,他便寄了些给我,妹妹随我去,剥几个与你尝尝,妹妹若喜欢,便让你带几个回绿绮轩慢慢吃。” 唐婉软言细语,赵士程便赞许笑道:“悠悠,你婉姐姐还是对你偏心,那柚子据说产自闽地,半年开花半年结果,不但好吃,还有各种滋阴养颜功效,对孕妇和胎儿是极好的,你就不要拂了你婉姐姐一片好意。” 悠悠只好随了唐婉出了书房,径自向婉心阁而去。而圆仪向玢儿使了个眼色,玢儿便先行告退,估摸着公子今晚大抵是要在如意轩过夜的,便火速赶回如意轩去,升了红炉,喷了薰衣草香水,一应布置妥帖。 书房内,赵士程见圆仪从没有过的殷勤亲昵,心里又喜又疑,道:“你一直和你婉姐姐一样的性情,端庄大方,今天怎么突然有了小女儿的姿态?” “公子不喜欢?”圆仪眉目间风情万种,两颊潮红,媚态百生。 赵士程笑道:“闺房之乐其乐无穷,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你……” “只是我今天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心头生暖,”圆仪挽住赵士程手臂,指着墙上那幅画,道,“公子可曾记得你绘画当晚,圆仪给你送莲子银耳羹进来,你见我奉老夫人之命缠足,脚上疼痛,行动不便,便脱了我的鞋子,解了我的缠足,对我说‘无论你是不是三寸金莲,我都会喜欢你的’……” 赵士程听圆仪如此说,蹙了眉头思忖。见赵士程一脸懵懂,圆仪小嘴一撅,伤心道:“公子不记得了?原来公子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圆仪却巴巴记得这么多年。” 赵士程莞尔一笑,伸手将圆仪揽在怀中,柔声道:“年月久远,确有些不记得了,你的脚现在可好?” “公子去如意轩,圆仪脱了鞋子与公子看。”圆仪说着就拉了赵士程的手出了书房。赵士程见她殷勤讨好,柔情蜜意的,哪有心思拒绝?半推半就随了她一路向如意轩而去。一入如意轩,只闻空气里淡淡薰衣草的馨香,烛台上烛泪橘红,映得满室春意盎然,织锦帷帐影影绰绰,**迷惑。赵士程只觉心内一股燥热被**得豁然意乱情迷起来,他倏然抱起圆仪就走向那垂地流苏织锦华帷。 二人跌入温软**百合大红缎被之上,就缠绵疯吻起来。圆仪原是深谙床笫之欢的,与王剑在深山老林度过的数月,二人闲来无事便是风花雪月,极尽**。如今既然对赵士程有了心意,便将与王剑那套尽数用在赵士程身上,赵士程对她在床帏之中突然开放感到惊疑之外更多是喜悦,于是盛意承情,二人直在那帐内颠鸾倒凤,挥汗如雨。 婉心阁里,檀香袅袅,红烛高烧,从没有过的阳气十足。唐婉与悠悠相对着坐在榻上,悠悠大腹便便很是不便,唐婉便让丫鬟拿了垫子让她靠着,不多时,帘子一挑,青碧端着个斗彩菊花瓣纹的盘子装了一个剥好掰开的柚子进来,登时一股清香扑鼻,悠悠坐直了身子,光闻着那味道便觉神清气爽。 青碧将一整盘柚子搁在榻上红木矮几上,便退了出去。唐婉拿起一瓣梳子一样的柚子剥开皮递给悠悠道:“你唐伯伯说这是贡品,产自福建东南方向,酸甜凉润,去燥降火,你有孕之身,吃着正好。” 悠悠接了那柚子吃了一口,便觉满口生津,果真是上品,笑道:“托姐姐的福,不然妹妹都吃不到这好东西呢!婆婆在世时,关于这柚子也只是出了个谜面给妹妹猜,妹妹却从未见过真物,更别说是品尝了。” “哦,什么谜面,说来姐姐听听。”唐婉面露友好神色。 “黄布包白布,白布包头梳,头梳包米,米包醋。”悠悠说完就笑了。 唐婉也觉得欢乐,便道:“倒是真真形象,易安居士真是古往今来首屈一指的才女,妹妹跟着她也是满肚子学问。” “可惜婆婆说女子无才便是福。” 唐婉一时噤声,想起自己平生际遇,又何尝不是为了肚子里这点墨水所累,若不是略识得几个字,又何以有了与陆游那段冤孽之缘,此生也不会落得个连亲生子都求而不得的下场,失神间,脱口而出道:“这柚子好吃是好吃,却是少了甜味,米包醋固然好,但若米包糖就更幸福些。” 悠悠回道:“姐姐可不就姓唐?只是端的甜得忧伤。” 唐婉一时胸闷,猜不透悠悠言下之意是褒是贬。二人坐着相对无言,很有些话不投机的意味。于是命了青碧打包几个柚子让吱吱带回绿绮轩去,却被悠悠婉拒了。 悠悠起身,披上吱吱送上来的羽缎斗篷,戴了风帽,笑看着唐婉,淡淡道:“姐姐的好东西还是留着与圆仪分享好了。”说着目光一冷,携了吱吱出了婉心阁。 沿着抄手游廊缓缓而行,吱吱不解道:“小夫人,大夫人今天也是好意,你为什么……” 悠悠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她这好意不过是为了圆仪,你没见在书房内,圆仪对公子的态度吗?她突然对公子殷勤,婉姐姐是怕我阻了他们两个人的好事,才假意把我支开罢了。” 吱吱这才恍然大悟。 青碧挑了帘子进来,见盘里柚子都在,只一瓣晶莹柚肉被咬了一小口,又见唐婉一脸寞然坐于榻上,便道:“绿绮轩那位一脸愠色离去,难道是不领小姐的情?” “你原说过她是个天仙般样貌又生了颗七窍玲珑心的,不过是看穿了我邀她品偿柚子的用意。”唐婉百无聊赖的。 青碧端了那斗彩菊花瓣纹盘子的柚肉道:“她既不领情,便给二小姐送去,二小姐现在可是渐渐知好歹了。” 唐婉懒懒道:“要送到如意轩,等明日天亮透了再送吧。u看书 ” “也是啊,想公子一定是正跟二小姐……”青碧说到此处不禁脸一阵臊红。唐婉看在眼里,唇边不自觉绽出一抹笑意,道:“你和雨墨还存了从前的心意吗?” 青碧见心事被洞穿,慌忙掩饰道:“小姐别取笑奴婢,奴婢只想伺候小姐终老。” “真嫁了雨墨,还不一样陪我到老?”唐婉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青碧道,“你说二小姐今天是不是有些奇怪?她从前哪里肯这般盛情款意对待公子?” 青碧将装了柚子的盘子重新放回榻上矮几,道:“从前她是鬼迷了心窍,才会上那王剑的当,现在终于幡然醒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小姐又何必为此过多烦忧?” “只是心下生疑,当初她那么爱王剑,要死要活的,怎么突然又移情公子?今天看她那样子,倒不像是虚以委蛇。” “这有什么费解的?男欢女爱不过是过眼云烟,谁能为谁一辈子?陆三公子从前待小姐若何?还不是另娶他人?咱们公子从前待小姐又若何?现在不是照样三妻四妾?所以,再好的爱情也经不起时光的反复磨洗,都会变质褪色。” 唐婉起身走到青碧跟前去,搂了青碧在怀,喃喃道:“你虽是个丫鬟,却是个心眼通透的,这也是我愿意让你嫁给雨墨的初衷,他虽是个奴才,却能待你长久和专一,因为他没有不能长久与专一的资本。”一时之间,主仆二人不甚唏嘘。 第60章 拒绝盛宠 赵士程在如意轩一住就是年前到年后的事情,除了除夕夜宴上,赵老爷外郡任官休假回来合家团圆之外,他就鲜少见到悠悠和唐婉的面,非是他不去婉心阁和绿绮轩,而是唐婉和悠悠都有意避之。唐婉用赵母之言婉然将他拒之门外,赵母曾劝赵士程不要将心力浪费在无用的人与事身上,所指无非是唐婉既然不能生养,赵士程就不必常在婉心阁留宿。唐婉说那翻话的时候,孤伶伶坐在暖阁榻上,像一截空落落独自燃烧的蜡烛,青春活力早似潸然而落的烛泪一滴滴尽数随着韶光散去,赵士程的心里也随着那烛泪煎熬烧着。这样的婉妹,寂静如一朵霜花,无宠无子,总是他不愿的。他爱她,从幼年至今,难道爱她就是任由她自生自灭吗?而她却并不愿意轻易被他温暖。她见他灰心丧气,便道:“你若怕我孤单,就早早的,与妹妹们多生些孩子出来,挑一个过继到我名下,我便也能享些天伦乐趣。”赵士程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他每每想去绿绮轩找悠悠商量此事,却总被吱吱以小夫人懒怠动弹为由已经睡下了拒之门外。赵士程憋屈,责备了吱吱几句,吱吱便道:“公子与三夫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又何必来烦扰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言语间颇多醋意,赵士程“噗嗤”一笑,在门外游廊长椅上坐了,道:“你家主子不吃醋,你这小丫头倒吃起干醋来了。”吱吱原就对赵士程存了非分之想,见心事被点破,不禁红了脸,试探道:“公子日后只怕还有新欢,我们小夫人的醋吃不完。” 赵士程摇摇头,指着那两扇紧闭的红漆雕花小门道:“门里头这个,你知道我对她的心意,更何况她现在怀了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再辜负于她?婉心阁和如意轩两位都是在她之前就定下的缘份,没法子的事,只是在她之后我断不能再辜负于她了。” 见赵士程说得诚恳哀伤,吱吱眸子赫然一黯,暗忖自己一心想着成为公子的小妾侍奉左右岂不是无望了?正伤神着,只听赵士程又道:“最近她对我避而不见,只怕是因为我常宿如意轩她心里不爽,她临盆在即,若是心里有忧愤之气郁结不解就不好了,我只是想找她谈谈心。” 吱吱一下就心软不忍了,道:“她在暖阁榻上看书呢,没有午睡,你进去探她吧,只是别说我放你进去的。” 赵士程一下眉头舒展,疾速起身推门而入。 悠悠正歪在暖阁榻上,手握一卷书,闭目养神。最近肚子越发大了,行事都显笨拙,整个人懒懒的,于是除了看书什么也做不了。忽听得“吱呀”一声门响,只以为是吱吱,便没有睁眼,继续歪在榻上,忽然手里一空,那卷书便被人抽走了,悠悠懒怠睁眼道:“吱吱,那书我还要看的。” 脸上似是被谁吹了一口气,悠悠一惊,睁眼见赵士程笑吟吟立于跟前,晃晃手中的书道:“睡觉不专心,看书也不专心。” 悠悠坐起身,眉眼一垂,嗔道:“的确没有你对如意轩那位来得专心。” 赵士程直觉满室檀香,以及地上几个暖炉里的红箩炭都透着醋味了,便挨着她坐了,肩膀碰碰她的肩,委屈道:“吃了几次闭门羹,今天又挨了冻,可有热茶讨一杯喝?” “回如意轩讨迷魂汤喝去,解渴又解馋。” 赵士程一下就搂住了悠悠,向着空气直笑得岔过气去。 悠悠矫情地捏起粉拳轻捶他,娇嗔道:“哪有你这样的人?许久不来我这里,一来就是这样取笑人家。” “我是笑你言不由衷,当初是谁巴巴的要让我对圆仪好的?我真对她好了,你又吃味。”赵士程敛了笑容,含一丝疼溺看着悠悠。 悠悠抬眼斜睨了他一眼,啐道:“当初又是谁说喜欢我吃味要享受爱一个人得到回应的感觉。” “你太坏了,敢取笑我。”赵士程说着,就对着拳头哈了气要去挠悠悠的胳肢窝。悠悠正要躲闪,忽而变了颜色,惊叫起来,赵士程忙道:“怎么了?” 悠悠指指圆鼓鼓的肚子说:“他踢我。” 赵士程的目光落在悠悠高高拢起的肚子上,无限的温柔与慈爱爬满脸颊。悠悠脸一红,抢了他手里那本卷成圆筒的书,摊开了遮在自己的肚子上,道:“不许看。” 赵士程眼角眉梢爬满幸福的笑意,复又静静地挨近她坐下,指着那本书道:“最近怎么看起《孙子兵法》来了?” “打发时间啊,只是说来奇怪,怀孕之后看的书越发趋向男子该看的书,和从前做女孩时爱看的书是全然不同了。”悠悠流露若有所思的神情。 赵士程拿走覆在她肚皮上的书,手轻轻地盖在上面,悠悠只觉一团暖意从肚皮上渗下去,**里那个小生命仿佛也感受到来自血脉的温情,一下就安静了,只听赵士程柔声道:“只怕这里头怀的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呢!” 悠悠目光立即灼灼地盯着赵士程,满脸兴奋道:“我猜一定是,他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我越发觉得神奇,仿佛他和我之间有一种心灵感应似的,有一天夜里,我突然就觉得他在我肚里跟我说,娘,我是个小小男子汉。” “这么神奇?”赵士程一脸匪夷所思。 悠悠笃定地点头,“真的真的,我听见他跟我说话了,所以就算你在如意轩不来看我,我也不觉得孤单,我有他陪着,有没有你都无所谓了。” “这话说得,我要吃味了,”赵士程立时现出哀戚的颜色,继而又将悠悠揽进怀里,柔情蜜意道,“当母亲的感觉很幸福,对不对?” “嗯。”悠悠抿着唇却抿不住**般的笑意。 赵士程慨叹道:“可是你婉姐姐却没有你的幸运,悠悠,和你商量个事情,行吗?” 赵士程突然敛容收色,悠悠抬起头疑惑地看他,“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做到的,哪有不依你的道理?” 赵士程这才放心地说道:“你婉姐姐向我请求,你这一胎生出来,可不可以过继到她名下去,反正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生养的机会。” 赵士程刚说完,就见悠悠花容失色,悻悻然离了他的怀抱,正襟端坐,闷闷不乐道:“亏大哥哥说得出来,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的孩子,怎么能给了她?她不是有圆仪吗?圆仪生出孩子来,选几个过继到她名下去,也好显得她们姐妹连心。” “圆仪不是还没怀上吗?”赵士程有些讪讪然。 “那就等圆仪怀上再说。”悠悠俨然有了逐客的意味。 赵士程赔笑道:“我口干得厉害,刚才说的话干涩,一定是没有茶水润口的缘故。” 悠悠这才笑着让吱吱上了热茶,刚问赵士程要不要在绿绮轩用午膳,就见玢儿急急来报,说是三夫人身体不爽利,让公子回如意轩看看。悠悠立即敛了神色,赵士程想再同她话别几句,她却不愿多说,让吱吱送他出门。吱吱送赵士程到门外,幽然道:“公子,你这番谈心,是郁结未解,又添新愁了。” 赵士程叹一口气,“就三妻,你公子我就搞不定了,我还敢四妾吗?”说着,便随了玢儿一劲儿出了绿绮轩,一路向如意轩而去。 吱吱只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进了暖阁里间道:“小夫人,你这是何苦呢?公子难得来一趟,你又何必给他脸色受。” 悠悠靠在榻上,手里捂着个汤婆子,懒懒道:“难得来一趟,还不如不来,你知他来这一趟是做什么?” “做什么?”吱吱懵懂。 “替大夫人做说客,让我把肚里的孩子过继给她。” “啊?”吱吱轻呼。 悠悠旋即又问道:“若你将来做了公子的人,生下孩子可愿给别人?” “断不肯的啊!”吱吱忙不迭道。 “这就是了,可是婉心阁那位今生是都怀不上的,总要有个人生个孩子到她名下的,不然她这正室的位置也做得不稳当。” “若真要这样,也得圆仪小姐替她生,她们不是姐妹吗?”吱吱嘟哝,悠悠不再搭腔,双手抚在肚子上闭目养神着,心下却思潮翻涌,uu看书 .ukanshu.om 隐隐觉得有一场风暴要来临了。 赵士程回到如意轩,就见一个丫鬟正拿着痰盂跪在圆仪跟前,圆仪直吐得两眼泪汪汪的。他忙奔上去,坐在圆仪身边,用手轻拍她的背道:“这是怎么了?快去请郎中啊!” 玢儿回道:“已经去请了。” 不多时郎中来了,替圆仪把了脉便慌忙道喜:“恭喜公子,恭喜夫人,是喜脉。” 一时间如意轩喜气洋洋的,消息不多时就传遍了赵府,老夫人的赏赐很快就来了,再跟着便是老夫人的亲自探视,老夫人走后,唐婉也来看望。姐妹二人寒暄一阵后,赵士程送了唐婉出来。站在如意轩的院落里,看着满院**隐隐流动,唐婉一袭湖青色细细蝴蝶花纹斗篷,就像要隐没于初春暮色里般,赵士程就满心不忍,终觉愧疚,“等以后圆仪的孩子出生了,再过继到你名下,可好?” 唐婉静寂的,并不侧头,只是侧眼轻飘飘地看了赵士程一眼,公子站于一棵石榴树下,光洁的树枝上隐隐透着新叶的嫩蕊,衬得他更加的俊逸**。赵士程再不是从前的赵士程了,不是那个独爱她,让她独享的公子了,唐婉的心隐隐划过一丝酸涩,她隐忍道:“听凭夫君安排。”说着就由青碧搀扶着出了如意轩院门。 赵士程看着她的背影,弱柳扶疏,很是恻婉,心里就酸酸疼疼着。圆仪怀孕,倒解了他的为难,他不用夹在悠悠与唐婉间左右不是,心里暗自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第61章 春梅之恼 一大清早,吱吱就去园子里采了一把春梅插在青花瓷瓶里,悠悠起床时,闻见满室红箩碳燃烧散发的清气中夹杂梅花寒冽的芬芳。吱吱已将那瓶淡黄粉妆的春梅捧到床前来,笑着道:“小夫人,觉得怎样?” “好是好,只是不配我,插在婉心阁里还差不多。” 吱吱不解。悠悠道:“从前婉姐姐还是陆府少夫人的时候,陆游三公子就做了首《咏梅》赞她,我小时候常听我娘亲唱那首《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样的梅花,高洁无争,我如何配得?”悠悠神情慵懒,眉眼间是一股子清高与不屑。 吱吱犯难了,“那这春梅新鲜粉嫩的,如何是好?” “送到婉心阁去,提醒那位端庄得体的大夫人,既然无意苦争春,又何必来争我的孩子?”悠悠这样说着,方觉吐出一口怨气。 吱吱伺候悠悠梳洗完毕,便送了那瓶春梅去往婉心阁。青碧将她让进屋里,吱吱向唐婉行了礼请了安,便道:“小夫人命奴婢采了刚开的春梅送与大夫人,说这梅花高洁无争的品性最配大夫人。” “难为她想着我。”唐婉说着就让青碧接了那瓶春梅,挪了墙角高几上的一盆绿色盆栽安置那瓶春梅,唐婉瞥了眼那几枝新鲜粉嫩的梅花,露出几分欢喜颜色,对吱吱道:“三夫人有喜了,二夫人可曾给她送些贺礼去?” 吱吱一惊,忙道:“正准备着呢!”便从婉心阁退了出去,径自去寻悠悠。回到绿绮轩,忙不迭就告诉了悠悠这个消息,悠悠道:“全府上的人都知道了,只怕就咱们这里不知道。” “大夫人问小夫人可要送些礼物贺喜去?”吱吱问。 “不送。”悠悠干脆利落。 吱吱便说:“也是,送了也白送,她又不领小夫人的情,况胎儿若有什么不好,又怪责是咱们送的礼物犯了冲,所以还不如撇了清净。” 正说话间,就见明月送了老夫人元宵节去庙里求的平安符来,说是小夫人临盆在即,老夫人让小夫人万事当心些,务保顺利生产。悠悠让吱吱给明月打了赏,便将那平安符贴于床头上,继续看书,安安静静,心平气和的。 如意轩那边却因为悠悠没有送贺礼,颇在赵士程跟前念叨了几句,赵士程道:“悠悠临盆在即,足不出户,只怕还没有人将这喜讯传到她耳里呢!” 圆仪还是有些不悦,虽然并不为那贺礼,只是好不容易寻着悠悠一个可以给她说辞的地方,便不愿意轻易放了过去。 赵士程见她不依不饶的,便笑道:“那可要我去绿绮轩一趟,帮你通传一声?”赵士程说着,假意要走。 圆仪忙去拉他,矫情道:“不要啦,我不愿意你俩见面的。” 赵士程这才笑着揽了她,讨好道:“我替悠悠送你份贺礼吧!” “什么贺礼?” “带你去游沈园若何?”赵士程问。 圆仪摇头,“不好,我刚怀孕,还要安胎,不想出门去,现在还是初春,沈园也没得好**观赏,四五月时,桃花尽开,柳枝尽绿时,再带我去。”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办来就是。” “我许久没见烟花了,公子可否放烟花给我看?”圆仪撒娇。 赵士程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能替你摘得,我也会替你摘的。”于是当即命了雨墨去筹买烟花。 入夜,天尽黑透,吱吱正服侍着悠悠准备安置,忽听窗外一声礼花绽放的声音,猛地一惊。接着窗外礼花燃放不止,吱吱出去探看了回来,报说:“原来是公子在花园里放烟火呢!” 悠悠见吱吱两眼放光,笑道:“咱们一起去看看。”于是由吱吱搀扶了,大腹便便缓缓出了绿绮轩。久未踏出院门,悠悠不禁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错觉。不知何时,积了一冬的雪早就化去,满园的额黄浅绿,新鲜刮辣的,假山上薜荔藤萝,杜若白芷,在几场春雨过后,藤蔓也泛出清脆的颜色,散发出草木萌发时特有的微微的清香馥郁。假山后头火光一闪一闪的,大抵便是烟火燃放的地方。悠悠在吱吱的搀扶下加紧了步子,绕过假山,便见一片开阔空地上,赵士程引着雨墨、玢儿等下人燃放烟花。地上树立着一枝一枝的烟火,嗞嗞地向上喷着亮白烟火,真可谓火树银花。烟火耀亮的光线前,欢呼雀跃地站着一个绿衣女子,脱去笨重的冬装,只着了春装,身段婀娜,轻巧聘婷的,宛若春花嫩蕊,一星儿一星儿透着娇滴滴的嫩。 悠悠蓦地停了脚步,吱吱也跟着停了下来,朝烟火的方向努努嘴,道:“小夫人,那不是三夫人吗?这样又蹦又跳的,哪有一点怀孕的样子?” “有公子护着,自然是不怕的。”悠悠眉心蹙了蹙,言语间透出一丝酸味。 吱吱再看时,赵士程的手分明搭着圆仪的腰,圆仪小鸟依人般斜倚在他怀里,吱吱愤愤道:“从前公子对大夫人一往情深,专一而痴情,叫人看了担心,如今他真的滥情起来,又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悠悠笑道:“你这会儿还没成为公子的人呢,就有这般吃不完的醋,将来要真成了公子的人,不要成天浸在醋缸里?” 吱吱的脸刷的红了,“那样倒可以名正言顺地吃醋了,只是恐怕今生都做不成公子的人,公子那日来绿绮轩,在门外对我说,‘门里头这个你是知道我对她的心意的,婉心阁和如意轩两位是在她之前就定下的缘分,没法子的事,但在她之后,我是断不肯再辜负她的’……” 吱吱学赵士程说话神情并茂的,悠悠只觉心头一暖,便有酸酸甜甜的笑容从心底里慢慢溢出唇边来,她伸手一戳吱吱的额头,笑道:“他不过是想每个跟前都做出专一的样子来,殊不知古人云,爱博而情不专,他想做到专注二字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再说他原也不只是我一人的,又何妨多来一人替我爱他?当初答应你极力促成你与公子的好事,既然说出,就必须做到,你好歹认我是主子,我就不能失信于你。” 吱吱一听,心下大喜,更加亲昵地扶了悠悠,贴心问道:“还要去赏烟花吗?” “为什么不去?虽是为她一人而放,但是我们不也看到了吗?”悠悠悄然一笑,扶紧吱吱的手向赵士程等人走去。赵士程直觉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见悠悠猛不丁立于跟前,慌忙松开搂在圆仪腰上的手,很有些局促地看着悠悠,就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发现的小贼,诚惶诚恐的,悠悠看在眼里,不知不觉就嘴角上扬起来,柔声道:“大哥哥和着姐姐好雅兴啊!” 赵士程忙上前接了吱吱的手搀扶着悠悠,附在她耳边低语道:“又生我气,吃醋了?” 悠悠只觉耳根子一热,便有的一丁点酸醋味也消失不见了,拿眼巧笑着横了赵士程一眼,“哪敢?” 圆仪忽觉身边空了,回过头去才发现不知何时悠悠来了,一手搭在赵士程手臂上,一手轻抚滚圆了的肚子,笑吟吟望着眼前亮晶晶的焰火。她的目光并不看她,圆仪却分明感觉到她目光里的寒意。圆仪敛了笑容,走上前,哀怨地看了赵士程一眼,赵士程颇有些尴尬,悠悠却笑吟吟道:“大哥哥好小气,不放漫天的烟花,只这零星的火树有什么看的?” 赵士程还没答话,雨墨搭腔道:“小夫人好福气,一来就赶上了,正要放大烟花呢!” 于是家丁们七手八脚抬上来许多个炮仗,圆圆的,敦敦的,搁在地上,赵士程一手拉了悠悠,一手拉了圆仪退到一边去,烟火点着了,霎时,一支支像离弦的箭,接二连三升上了天空,一时间霭霭天际就像突然撒开七彩流霞洒金织锦,艳丽不可方物,美到绝伦,映衬得天上那半弯朦朦胧胧的毛月亮越发淡薄。众人都仰着头,在那一片流光溢彩绚烂亮色里沉醉着。 赵士程不由赞道:“**艳雅,落星如雨。” 悠悠却含味深长看了赵士程一眼,uu看书 .uuansh.om幽然叹道:“可惜,烟花再美,却不是长情之物。” 赵士程一颤。烟花已落尽,吱吱上来道:“小夫人,露冷风寒,咱们回房吧!” 悠悠向赵士程欠了欠身,“悠悠先回了。”赵士程很有些想携她同归的意思,耐着圆仪在场,愣是说不出口。悠悠却也不以为意,由吱吱扶着经过圆仪时目光从她脸上轻轻扫过,无怒无嗔的,就走了。刚走几步,就与急急走来的玢儿撞了个满怀,吱吱正要怒斥,玢儿已瑟缩一旁,而圆仪却已走过来,昂首阔步的,大有替玢儿撑腰的意味。 吱吱怒道:“知道小夫人肚里怀了孩子吗?” “谁肚里没怀孩子?”玢儿小声嘟哝。 悠悠拉了拉吱吱道:“算了不碍事。” 圆仪冷着脸,见悠悠这样说,才从玢儿手里接了披风兜在身上,见赵士程向这边看过来,她赶紧拉了玢儿向赵士程走去,才走几步,就听见悠悠“哎哟”了一声,吱吱便惊呼起来:“小夫人,你怎么了?” 圆仪回过头去,见悠悠神情痛苦,额上冷汗涔涔的,身子也向下蜷了起来,她正愣着,只觉身旁一阵热风驰过,就见赵士程急速奔到悠悠身边,一下横抱起了悠悠,悠悠断断续续地道:“肚子痛……只怕……要生了……” “雨墨快去请产婆,吱吱快去禀告老夫人和大夫人!”赵士程大声喊着,便抱了悠悠急速离去。 第62章 悠悠生子 赵士程将悠悠抱回绿绮轩时,悠悠已经面色煞白如纸,额上腮间冷汗涔涔,发丝被汗水濡湿了粘在面颊上,艰难痛苦地喘吸,双手紧紧掐在赵士程手上,指甲陷进肉里微微发了白,嘴里**叫唤不断。赵士程知她方才被玢儿冲撞到,定是要生产了,哪里顾得疼?把她放到床上,就握了她的手,惶急地替她拭汗,嘴里忙不迭问着:“悠悠,你怎样?” 悠悠只觉**里翻江倒海地疼,那疼像一张幕天席地的网盖得她透不过气,好不容易歇了一口气,就断断续续,面容扭曲道:“疼,疼得我想死……” 赵士程哪里见过这架势,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却又帮不上忙,只能不断替她擦汗,道:“悠悠,你不会有事的!”说话间,自己牙齿也打了颤。 这时,吱吱跑了进来,满头大汗,扑到床前来见悠悠的样子一下哭出了声:“小夫人,你要挺住,产婆马上就要来了!” 悠悠只是握紧了赵士程的手,咬紧牙关问:“大哥哥,我会死吗?” 要是平常,赵士程只会当玩笑话,这时这刻他陡然觉得空气逼迫,浑身燥热,忙摇了头道:“别说傻话,你不会有事的!” 吱吱也应和:“小夫人你吉人自有天相,产婆马上就来了。” 悠悠只是摇头,脸上濡湿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泪,她指了吱吱,对赵士程道:“这丫头对你有心,你可不可以纳她为妾?” 赵士程一愣,“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提这事儿?” “小夫人你快别说了,顾好自己的命先。”吱吱感动到想死的份,恨不能代悠悠受了那痛。 悠悠却执拗地抓住赵士程的手,拼尽全力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在棺材里,让你纳她为妾,这是我曾经对她许下的诺言,不好失信于人,你答应了我,就算我万一不好了也能了一桩心事……”说完,悠悠便乏力地松开手,似要睡过去,吱吱已经大哭起来,赵士程拍着悠悠的脸道:“悠悠,你不能睡,你听好了,你只有顺利生产,母子平安,我才会答应你的要求……” 悠悠艰难地睁开眼皮又合上,赵士程的泪刷一下就下来了,浑身跟着颤栗。这时赵母和产婆都到了,赵士程被推搡着出了产房,门外春寒料峭他竟不觉得冷,抬头见天上似被泪水浸泡模糊的月亮不禁茫然无措。门“吱呀”一声开了,赵母一脸凝重走出来,赵士程迎向她,唤了声:“母亲……” 赵母敛容沉色道:“产婆说难产。” 赵士程猛地心下一悸。 婉心阁里唐婉正跪在佛堂对着送子观音虔诚跪拜,嘴里念念有词:“救苦救难南海观士音菩萨,保佑赵家第一个孩子平安降生……” 青碧上前福了福,通报道:“小姐,二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唐婉眉也不抬。 青碧领了圆仪进来便退下了,圆仪见唐婉并不搭理她,只是闭目祈祷,像极妙严菩萨,面无表情,神色自若,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唐婉忽道:“你还不跪下,一起向菩萨求祷?你房里的人惹出的祸不你担责谁担责?” 圆仪在唐婉身边的莲花跪垫上迟迟疑疑地跪了,心内忐忑,声音里蕴含着不忍与担忧:“她会不会有事?”她不愿提起悠悠的名字。 唐婉睁开眼,侧过头看圆仪,圆仪面色不定,便道:“女人生孩子是一脚踏在鬼门关的事情,大人和孩子都不好说。” “三天了,为什么还没有生出来?”圆仪手脚冰凉,身子微微战栗。 唐婉见她弱柳扶风,怏然病态,便道:“你也是有孕之身,别累着了,菩萨已经知道你的心意,悠悠母子能不能平安熬过,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你且回吧!” 圆仪抖抖索索起身,还是迟疑道:“万一大人小孩都不好了……” “不管好与不好,不管哪一个不好,闯祸的那位都要严惩。”唐婉虽是依旧不疾不徐说话,却是每一个字都加重咬腔,圆仪只觉一股冷风迎面袭来,陡得背脊一僵,颤声道:“玢儿已经在廊下跪了三天了。” 唐婉不再应声,圆仪只好退步出来。从婉心阁到如意轩,一路忐忑,园子里早已草木萌发,春意新鲜,她闻着那些梦一样的生命气息更加地心慌意乱,这些春花春叶争得夏日的繁华绚烂也不过落个残红作尘的下场,终究是梦一场。她越发走得急,就算春日的阳光和煦明丽,亦无法遣散她心头的阴云,心里的凉意与冷惧已如月光映照的茫茫雪野,凄寒明亮,没有尽头。若悠悠母子平安,她是心生厌恶的,可是她心里又不想悠悠有事,她想他们母子平安。就这样矛盾复杂地疾走着,走得太急,前头阔大疏朗的梧桐与幽篁修竹之下立着一个人,她也浑然未觉,只低头疾走,闷声不响就撞了上去。圆仪被反弹回来的力量弹得向后摔倒在地,树下那人也急忙向她走来,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圆仪抬头,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怔在原地。 电光石火,前世今生的离乱错觉,圆仪只觉心像个镂着巨大空隙的沙漏瞬间就空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的**也成为一片模糊的背景,只剩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这张脸上回分别时还是憔悴损折,而今竟丰神俊朗意气风华。只是那人的眸子在触及圆仪的视线时,如遇见寒雪的青瓦瞬间凝冻冷霜,透着一丝刺骨寒冷的嫌恶与鄙夷,拉住圆仪手臂的手也顿时松开了。 圆仪的身子伏在冰冷的青石砖地上,却已麻木不觉得寒。那人直起身子,唇边挂着一抹冷笑悠然转身走远,望着**里他颀长的背影,圆仪的心立时撩痛起来,分明不曾忘记这个人,他的名字一直根深蒂固地埋在她心里,只不过此时被陡然连根拔出奉于眼前,伴随剜心裂肺疼痛的是鲜血迸溢。 “王剑,王剑……”圆仪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却有欲哭无泪的败乏之感,转而一个疑问便由心头袅袅升起:王剑怎么会出现在赵府? 圆仪颤巍巍起身,却觉小腹隐隐作痛,人也十分不舒服,她只以为是蓦然见到王剑引起的反应而已,便不以为意,趔趔趄趄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如意轩去。 如意轩的院子台阶上,青苔湿滑,石板冰凉,玢儿双手举着一盆清水顶在头上颤巍巍跪着,稚气小脸一脸的泪痕交错。圆仪看见她,便觉心烦意燥,她从她身边经过时,猛地停住脚步,身体微微抖了抖,脸上的血色急剧褪下去。玢儿慌忙放了盆子过来扶她,急唤道:“三夫人……” 圆仪咬住唇,只觉冷汗从**里渗出来,她推开玢儿,从牙缝里恨恨道:“谁让你起来的?如果二房那边不能平安生产,只怕你还要陪上你的小命!” 玢儿担忧道:“可是三夫人你的身子……” “跪到原地去!”圆仪已经感觉到小腹处一阵猛收猛缩,心下惊悸,喝了玢儿一句,快速向屋里走去。 玢儿眼见着圆仪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路血痕,却也不敢造次,只得跪到原地去,重新将一盆水顶到头上。 圆仪一进房间就冲到床上去躺下,手紧紧捂着阵阵疼痛的小腹,心下悸然,这种从身体里有一块肉剥离出去的感觉再熟悉不过,她躺在那里感受着剥离的动作越来越清晰分明,便有湿滑的液体从眼角咸涩地滑落。 ************* 绿绮轩里,端着热水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赵士程在暖阁里坐立不安,听着里屋传出的阵阵悠悠凄厉的叫声,惶恐难安。 林一飞摁住他道:“程哥,你别慌,王氏兄弟是皇上亲自挑选为悠悠接生的太医,大哥王书在皇上身边多时,深受皇上器重,弟弟王剑也是太医局新贵,皇上知你好不容易得此麟儿,特拨了他们两兄弟来赵府救急,悠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只安心等着做爹好了!” “可是都三天了,看书.uuashu.om他们母子依旧生死未卜,我如何安心?”赵士程眉头紧蹙,一脸愁容。这三天他是不眠不休,心悬在嗓子眼,眼窝早已深陷,黑眼圈弥重。 林一飞看了心疼,“知道你急,我也急啊,可是我们不是稳婆和太医,帮不上忙啊,不如喝杯茶压压惊。” 正说话间,王剑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碗参汤,神色自若,赵士程和林一飞立即迎上前来。 王剑的目光不着痕迹落在赵士程脸上,笑容像一朵假花,硬邦邦却也热闹得很。 “王太医,我夫人和孩子怎样了?” “这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林海雪原千年人参,给令夫人服用,能不能顺利生产,在此一搏。”王剑说着就穿过暖阁转进里间去了。 赵士程依然眉头紧锁,红愁绿惨。林一飞上来拍了怕他的肩,向里间指了指道:“这位与悠悠是好朋友,他定会尽全力救治,确保母子平安,你且宽心。” 赵士程不解:“王太医怎会是悠悠的朋友?” “上回悠悠托我去杭州打探他的消息,我也给悠悠回了信,王太医年内刚刚新婚,不知悠悠可有给他寄去贺礼?” 赵士程心里顿时生疑,上回在如意轩悠悠不是说托林一飞打探的是个女朋友的消息吗?正失神间,就听里间一声婴儿洪亮的啼哭声,他立时一震,随即狂喜顾不得佣人阻拦就奔进里间去。 第63章 天赐麟儿 “悠悠——”赵士程几步扑到床前,握住悠悠的手,历经三天的生产之苦,悠悠早已形同剥下一层皮,往日的美丽清香被满头满脸的汗水与血腥气息取代,她迷迷糊糊听见赵士程的喊声,却只是艰难撑开眼皮瞥了他一眼,便昏死过去。 “悠悠!”赵士程的心几乎漏跳了一拍,痛急地喊起来。 一旁的王书拱手宽慰道:“赵公子不必担心,令夫人只是体力透支,精疲力竭,已服下那根千年老参,调养数月应当可以回复元气。” 赵士程听王书如此说,方才起身,定睛看向来自临安府太医局的这两位王氏兄弟。王氏兄弟因着血缘,五官气质都颇为相像,都是清秀俊逸的青年,只是哥哥王书年长稍稍发福,更为沉稳些,弟弟王剑**俊雅,很有些轻浮之态。赵士程刚要说话,吱吱已抱着一个裹了蓝底撒花襁褓的婴儿过来,喜盈盈福了福,道:“恭喜公子,是位小公子!” 赵士程接过襁褓中的孩子,便闻见一股新生儿特有的来自生命之初的纯洁美好的馨香,父爱的柔软立时爬了满怀。只见小婴儿小小的潮红的脸上,在放肆尽情嘹亮啼哭之后流露一丝满足的笑容,精巧的五官中唯以一双眼睛最为灵动,乌白分明的,盯着赵士程,仿佛在辨认着来自血缘的气味,身体在襁褓中轻微蠕动,煞是可爱。赵士程眼角眉梢爬满笑意,他轻轻摇着那孩子,喜不自胜。 吱吱在一旁见赵士程几夜煎熬人已十分憔悴,便小声道:“小公子交给奴婢和乳母便是,公子劳累,尽早去歇歇吧!” 赵士程情绪亢奋,哪里会睡得着?迫近而立之年才有了这么个小人儿弥补了子嗣的缺憾,一时间是哀喜杂生。他将婴儿交还给吱吱,叮嘱道:“好生照顾着。”吱吱自抱了那个婴儿与乳母退下。 赵士程对王书王剑拱手致谢,“多谢二位太医,从杭州马不停蹄奔赴山阴,又不眠不休帮助内人顺利生产,实在感恩戴德。” 王剑只立于王书身后,神色淡淡的,并不言语。一应应酬话语都交与哥哥说了,只听王书官话套话道:“公子客气了,我们兄弟二人是奉了皇上旨意,公子是皇族贵胄,岂敢怠慢?人命关天的事情,皇上委以重任是对我兄弟二人的看重,我二人哪有不尽心的道理?如今母子平安,都是托皇上洪福,也是赵府之幸,只是小夫人产后体虚,还要尽心调养,特留弟弟王剑在赵府照看小夫人病体,等她大愈再回杭州向皇上复命,至于在下,太医局公务繁忙,就要先回临安府去。” 赵士程当即命人在府邸贵宾厅摆下宴席,答谢王氏兄弟。宴罢,王书自回杭州,林一飞担心悠悠的身体,便想多在赵府逗留数日,遂与王剑一同留下。 入夜,悠悠醒来时,见赵士程趴在床边不安稳地睡着,内心便一阵安慰与感动。她支撑起虚弱的身子,拿了件外套披在赵士程身上,动作极轻,赵士程却还是醒了。他一见悠悠醒来便立时来了精神。 “快躺下,你怎么起来了?”赵士程一下就将悠悠按回了床上,替她重新拢好被子,悠悠只能乖乖躺着,道:“我睡了多久了?” “孩子生出来之后你就累瘫了。”赵士程浅笑吟吟,声音极轻,却温暖进了悠悠心底。 “孩子呢?”悠悠问,“我听见他哭声洪亮,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看他一下,是个男孩吗?” “是个男孩,”赵士程说着就幸福地握住了悠悠的手,“他现在有乳母照顾,你就安心养自己的身体。” “可是我还没见过他的样子,我好想看一看,他长得好看吗?” “好看好看,现在太晚了,等明天天亮让乳母抱来你们母子团聚一下,可好?” “我难产,对孩子没有影响吗?” “没有,小家伙长得壮实极了,太医说就是因为太壮实,才导致你难产呢!幸而现在你们母子平安,多亏一飞贤弟去皇上那里求来了两名太医,你们母子才得以化险为夷,想起来真的有些后怕。”赵士程的手轻轻摩挲着悠悠的脸颊,心有余悸的神色。 悠悠蹙了眉头道:“一飞在杭州,如何晓得我难产的事情?” 赵士程笑道:“说来也巧,一飞兄弟说他日前做了个梦,梦见你难产,想着你预产期也就那几天,心里害怕就去皇上那边求来王氏兄弟,这王氏兄弟可真是神医了,咱们赵家请来的稳婆都说你们母子救不回来了,没想到他兄弟俩硬是把你们娘俩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悠悠一颤,自己在生产时人也迷糊,隐隐约约看见王剑的身影,不知皇上派来的两位太医可是王氏兄弟,便道:“现在两位太医人在何处?” “哥哥王书已经回杭州向皇上复命去了,弟弟王剑留在府内,只因你身子还未大好,需要他留下来帮你好生调理着,明日天亮,他来给你请脉,你再好好答谢人家。” 悠悠点头,心下却十分不安。又见赵士程眼圈黑深,便道:“你也累坏了吧?这几日叫你担心了,让吱吱来照顾我就行,你快去睡觉吧!” “相比你受的苦,我这点累算什么?你不知道我都快担心死了。”赵士程说着,就流露凄惶的神色,“若你和孩子有个好歹,我以后可怎么办?” “还有圆仪和婉姐姐陪你啊!”悠悠颓然地笑着,便唤了吱吱进来。吱吱向赵士程福了福身子,道:“公子,暖阁里已给你收拾出一张床来,你就将一夜先,夜色已深,外头春寒料峭的,您就不必去如意轩了。”吱吱一直垂着头,脸上绯色浓重,赵士程蓦地想起悠悠在生产前对他说的那个要求,一时也尴尬和局促起来,囫囵应道:“好,我就在暖阁里睡一夜,小夫人这边交给你照顾了。” “公子放心。”吱吱抬头并不敢正眼看赵士程,现在他已明了自己对他的那份心思,女儿家的矜持与娇羞就出来作祟了,不能像从前那样大咧咧不知分寸。 赵士程终于感到倦意深深,别了悠悠,走到暖阁里,见吱吱将卧榻张罗得十分软和温暖,身子一沾上去便沉沉睡去。 房内,吱吱跪到床前,喜出望外地看着悠悠,悠悠道:“我现在很难看吗?” “怎么会?虽然受了这大苦,人是憔悴了不少,但是好生养着,出了月子,只会比从前更美。再说,你现在是赵府的大功臣,公子日后只会更加疼你,你就安心坐月子,不要胡思乱想了才好。”吱吱宽慰悠悠,二人说了一会子闲话,蓦地,吱吱压低声音道:“如意轩那边正惩罚那个玢儿呢,跪了三四天了,不给吃不给喝的,只怕要闹出人命来呢!” “惩罚她做什么?”悠悠不解。 “还不是为那天玢儿冲撞你的事情?三夫人定是怕你和小公子有个好歹,公子和老夫人怪罪她,她才这样罚玢儿,那天在现场,玢儿冲撞了你,也没见她责怪玢儿几句,现在倒是这样巴巴地下狠心,还不是做戏给人看?”吱吱颇不以为意。 悠悠道:“那你可得替我去一趟如意轩了,赶紧让三夫人饶了那玢儿,就当为小公子积德修福。” 吱吱不敢怠慢,趁着月色就往如意轩而去。u看书 .uukanshu.cm 更深人静,露冷霜寒,如意轩的院门竟没有紧闭,她推门而入,倒没有见到玢儿,只以为是圆仪已经先行饶恕了那丫头,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得房内隐隐有人哭泣,哭声断断续续,甚是凄凉,像是圆仪的声音,便好奇地走到廊前窗下细听,只听圆仪哭道:“难道从今往后我都再不能怀胎了吗?” “怀是能怀,但是保不住,就像这胎一样,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一个极淡定的年轻男人的声音,吱吱猛然一惊,圆仪房内为什么会有男人?而且是万籁俱寂更深人静的时候。待要细听,房门“吱呀”一声响起,玢儿端了个盆子走出来,见到廊前窗下站着一个黑魆魆的身影,蓦地惊叫了一声。房里圆仪忙问:“玢儿,怎么了?” 吱吱发现自己已经暴露,就从窗下暗影中走出来,借着灯笼红光让玢儿看了个分明,道:“玢儿勿怕,是我。” 见是吱吱,玢儿长舒了口气,立即又面色惶惑起来,吱吱见她手里端着个盆子,浓郁的血腥气息自那盆里散发出来,蹙了眉头道:“怎么这么多血?出了什么事?” 玢儿手一抖,差点站立不稳,圆仪却已从房里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像是已躺下又起身的样子,鬓发上珠钗玉饰尽已摘除,青丝如瀑垂在肩上,草绿披风兜着身子,就着银白月光,很有些娇弱之美,人看起来却是十分憔悴。她冷声对玢儿道:“跪了这几日,膝盖头鲜血淋漓的,方才洗了这一盆子血水,还不拿去倒掉,难道要污了你吱吱姐姐眼睛不成?” 第64章 母凭子贵 玢儿这才颤巍巍端着那盆子出去,经过吱吱身边时,吱吱只觉血腥气息浓重,不禁瞟了那盆子一眼,只见盆子里若一团乌墨,颜色暗浓,心下便生出许多疑惑来,膝盖得流多少血才能洗出这一盆子污秽来。 圆仪道:“吱吱深夜来访不知何事?” 吱吱福了福身子,道:“原是小夫人听闻玢儿受罚,怕三夫人做得过火了,让奴婢过来向三夫人讨个人情,现下小夫人母子平安,还请三夫人饶了玢儿去,看来小夫人是杞人忧天了,三夫人对自己房里的人哪有不疼惜的道理?” 圆仪听吱吱一阵阴阳怪气的说辞,只觉心口堵得瘆人,道:“替我多谢小夫人好意,小公子虽是庶出,却到底是赵家长孙,我哪有不替他积德修福的道理?” “如此甚好,奴婢就告辞了。”吱吱说着福了福身子,就出了如意轩。 见她的身子隐没在院门月色里,圆仪猛地瘫软了一下,玢儿倒了血水回来,忙放下盆子,扶住她,圆仪道:“我流产的事情你务必保守秘密,否则咱们主仆日后在这赵府就举步维艰了。” 玢儿一脸惶恐地点头,悠悠难产,自己差点闯下弥天大祸小命不保,她早就如惊弓之鸟,原就在圆仪跟前唯唯诺诺,现在更没有不听话的理由。她扶了圆仪进入卧室,圆仪道:“你退下吧,自去休息,不用伺候我,我也累了要睡了。” 玢儿怯弱地低着头出去了。圆仪整个人晃了晃,身子下面又有大片的血污落下来,她摇摇欲坠着,王剑不知何时从床后闪了出来,扶住她的身子,圆仪凄然一笑:“你不是恨透了我吗?又何必深夜来替我看视,就不怕被赵府的人发觉?” 王剑凛然,但还是忍着满肚子窝囊气,将她扶到了床上,见她奄奄一息,憔悴不堪,却言语含刺,烦闷地起身要走,圆仪一把拉住他的手,落泪道:“我原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既然今天又见到了,你就不想听听我的解释?” 王剑回头瞥了圆仪一眼,冷冷道:“你终究是个负心的女子,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圆仪苦笑起来:“你只道我负心,那你呢?不照样与邻家小莲情投意合,喜结连理了吗?若论负心,我又怎比得上你?” 王剑一颤,脸上的愠怒也缓缓弱下去,说话也没了底气:“你如何晓得这些?” 圆仪心下凄然,暗忖那林一飞信上所言大抵非虚,竟是真的了,心口便一阵寒心地疼,“看来是真的了,你已移情别恋,又有什么资格怪责于我?” 王剑隐了那一丝心虚,淡然道:“你已经是赵士程的三夫人,我难道还要白白为你守住单身不成?” 圆仪的泪落得更凶,凄楚道:“难道是我愿意背叛我们的爱情吗?还不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怕你在唐家受刑之后又被送官纠办。我本也不愿做这赵府的三夫人,只是我要保全我与你的孩子,才会假意委身赵士程,每日在赵府内煎熬度日,可是你呢?竟然转眼间就把我这个旧人忘得一干二净,另结新欢,我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天旋地转,天崩地裂,所有的梦想都破灭了,孩子也就是在那时候流产了,若不是那次流产,何以这一次怀胎又保不住?”圆仪忆起前尘旧痛,仿佛又历经了一遍那种绝望苦楚,不禁死命咬住了唇,只让泪水无声滑落。 王剑看着昔日恋人就像一枚急雨飓风里的落叶,心便被撩痛,他一下就搂住了圆仪,恨恨然问道:“我是对不起你,可是你是如何知道我与小莲的事情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圆仪冷笑。 王剑却道:“不对,你居在这赵府的高墙大院之内,若无人从外头递进消息来,你又如何晓得我和小莲之事?你若不知道这件事,也不会让我的孩子流产!是唐老爷对不对?他拆散我们还不够,还要处心积虑害死我们的孩子,他真的好狠心啊!”王剑说话间,目露恨意,眼白充血。 圆仪心下一悸:“不是义父!” “不是他还有谁?还有谁会这样害死我们的孩子?”王剑咄咄逼人。 圆仪见王剑不为自己移情别恋担负丝毫愧疚,却一味纠缠孩子流产问题,心里顿时来了气,道:“若真要追究孩子因何而流产,罪魁祸首可是他的亲生父亲。” 王剑愣了愣,随即握了圆仪的手,柔声道:“圆仪,你可知我此生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和你白头偕老,孕育自己的孩子,可是苍天无眼,不遂我愿。我们无缘长相厮守也就罢了,为什么那么残忍地对待我们的孩子,连个活命的机会都不给他?” 圆仪觉得困乏,她看着王剑熟悉的眉眼却流露着她从未见过的精明计较的神韵,想起悠悠往日里问她的那句“你这样为小哥哥值得吗?王剑未必就比公子好”,心下凄然,缓缓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冷冷道:“而今你都已经另娶她人,再说这些有意思吗?” 王剑急道:“我虽然另娶她人,可是终究和你无法比,你才是我心爱之人,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在你面前透露了我和小莲之事?” 圆仪觉得烦闷,这时这刻她竟不愿意说出悠悠的名字来,“这很重要吗?孩子反正都已经没了。” “我们的孩子怎么能白白没了?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够了,王剑,前尘往事,是是非非,都已如过眼云烟,孩子已经没了,你再纠结也无法让孩子活过来。我现在只想知道我日后还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 见圆仪突然烦躁地打断自己的话,王剑蹙了眉,盯着她的面孔看了许久,她的视线不愿意与他直接接触,而是乏力地调向别处,便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爱上了赵士程?” 圆仪叹道:“诚如你有不得已却要厮守终生的人,我也是。” “不对!”王剑扳过圆仪的身子,灼灼地迫近她的面孔,追问道,“你这样伤心,不是因为失去我们的孩子,而是因为失去了你和赵士程的孩子,对不对?” “都是我的孩子,我都心痛,你明白吗?”圆仪淡淡地说着,面上是一抹疲累至极的倦意。 “我还明白,你还想再有赵士程的孩子,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只能说明她爱上了那个男人……”王剑蓦地就像泄气的批发皮筏,缓缓放开了圆仪的身子,转过身蹒跚地向外走去。才走几步,圆仪就唤住了他,只听她带着哭腔道:“王剑,若你念在往日旧情的份上,请替我保守我流产的秘密,也请你务必帮我开方调理,好让我早日怀上孩子,我与你已经是前世旧缘,今生是已经错过了,请你帮我在这赵府之内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圆仪言语几乎成了哀告,王剑回头哀伤地瞥了她一眼,心底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他曾经深爱的女子是彻底不属于他了。 “你已经两次滑胎,只怕日后会造成习惯性流产,我的医术只能是尽力而为。”说着,他换上一脸淡漠冷酷的神色,疾步出了如意轩。 茫茫月色中,看着王剑的背影如银镶玉饰,落寞走远,吱吱隐在树荫浓密的阴影中神色凝重。这个来自临安府太医局的王剑原来就是圆仪的旧日**王剑。深夜相会,不顾男女之防,这样的行径置她的公子于何地?想公子对圆仪虽不如悠悠亲厚,却也疼爱有加,圆仪怎么能这样对待公子?吱吱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一个人站在夜风里,uu看书wwuansh 心内煎熬。 次日,春阳明媚,赵士程喜得贵子,整个赵府都喜气洋洋,恍若过节一般张灯结彩的。王剑因是悠悠生产时搭手王书做了悠悠半个产婆,便也出入产房没有大防。悠悠已经醒转,赵士程引了王剑去房内给悠悠把脉。王剑原想借把脉之余向悠悠探听圆仪流产的事情,但碍于赵士程在旁便只能不露声色,尽心替悠悠把脉开方。而悠悠因为与圆仪之间发生了诸多不快,对王剑的道谢也是客气疏远。唯赵士程不明就里,一脸的笑容粲然。 王剑替悠悠开好方子,赵士程便让吱吱领了那方子抓药去,自己则引着王剑一边走出悠悠的房间,一边笑吟吟道:“听一飞说你和我夫人是好朋友?” 王剑心里一惊,背上顿时沁出一层汗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赵士程却依旧心胸坦荡荡地笑着:“悠悠曾托一飞去杭州打听过你,得知你去年年内完婚,不知悠悠可有贺礼寄去以表朋友间的情意?” 见赵士程说的是悠悠的名字,而非圆仪,王剑心里暗松了一口气,随即一个心结结上心头:悠悠托林一飞去杭州打探他的消息,难不成他和小莲之事是林一飞告诉悠悠,悠悠再告诉圆仪的?登时脸色凝重,目光也阴郁了起来。二人正出了绿绮轩,见林一飞从游廊那端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嘴里嚷着:“程哥,王太医,悠悠可好?” 赵士程喜形于色,早就迎了上去,王剑只得敛容收色,亦走上前去。 第65章 王氏兄弟 三人一通客气完毕,又听王剑讲了一番悠悠的身体景况,林一飞悬着的心终于安下,对赵士程拱手道:“程哥,有王太医在,嫂夫人的身体你是定可以放心的了。” 赵士程人逢喜事精神爽,笑意是如绵绵不断的地底温泉汩汩涌出,他笑道:“托大家的福,托大家的福。” “嫂夫人无事,我就可以告辞回杭州去了。”林一飞道。 赵士程问:“你不多逗留几日?” “悠悠还在月子中,我不方便见面,不如等我这干儿子满月之日,我借喝满月酒的便当再来山阴探视,反正杭州和山阴也不远嘛!快马加鞭一两日的事情。” 听林一飞如此说,赵士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雨墨从游廊那端跑过来,道:“公子,老夫人在前厅候你。” 赵士程不知何事,便和林一飞、王剑告了别,匆匆随雨墨去了。看着赵士程的身影消失在游廊转角,王剑盯着林一飞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脸庞,心里许多念头飞速转着,便试探性问道:“听悠悠说起你曾替她去杭州打探我的消息?” 林一飞原是个没有机心的,又兼王剑是悠悠的接生太医,心里更没有设防,便如实以告:“那次我刚好来赵府探视程哥,悠悠挂念王剑兄弟,便让我回杭州后去西湖草堂探访你,只因当时和王太医并不熟络,所以没有进屋打扰,又兼你和那小莲姑娘亲密无间,所以更不便进屋扰你们雅兴了,若是现在再到草堂,一定要叫王剑兄弟请我喝几杯小酒的。” “可惜现在我到太医局供事,草堂已经关闭了。”王剑冷冷说着,拳头早捏得紧紧的,原来真是悠悠和林一飞这么八婆多事。 见王剑突然神色愠恼,林一飞疑惑道:“王太医面色不好,可是操劳了?” 王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换上一脸笑颜,与林一飞拱手道:“是有些累了,林将军既要回杭州去,想必有行装要收拾,小弟就不耽搁你回程的时间了。” 林一飞也忙拱手,热情洋溢道:“王太医是悠悠母子救命恩人,也是林某的朋友,日后回到临安府,再与你小酌几杯。” “好,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见林一飞心无城府、喜气洋洋地走远,王剑回头看着绿绮轩的雕花红漆小门,目光若寒剑森冷,心下郁闷不平:自己救了悠悠母子,谁料想自己的孩子却被悠悠害死!心头一股怒火迫使他推开那两扇小门,直闯进悠悠房内,悠悠惊疑地从床上起身,因着产后虚弱,只能半靠在床头,看着王剑兴师问罪的架势,她心下一凛,便坦然道:“小哥哥擅闯产房,又是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可是见过圆仪了?” 王剑此刻竟有万千怒火没处发泄的郁闷,他深吸一口气,笑道:“现在她是赵府的三夫人,男女有别,又各有家室,怎好越了礼数,随意相见?” 悠悠喟叹一声:“小哥哥也有家室了啊?这样,圆仪倒可以彻底断了念想了,只是小哥哥当初爱圆仪弥深,也是可以说变就变的,圆仪也就没有必要再一心挂在小哥哥身上了。” “只怕圆仪也早就将心思挂在别人身上了。”王剑脸上流露一丝忧伤失落的神色,悠悠又生出不忍之心来,安慰道:“皆是缘分使然,大家珍惜各自的有缘之人吧!”悠悠说着,流下一滴感怀的眼泪。 王剑道:“小夫人现在还在月子中,切不可随意流泪,以免伤及视力。” 王剑言语关心,悠悠心里顿时生出愧疚之情,要不是自己贸贸然将那封信拿给圆仪,圆仪也不会情绪激动造成流产,虽说那个孩子还未出世,却也是一条生命,自己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自己而死。悠悠心里愁绪万千,王剑却早已收了先前的怒容,只是柔声宽慰道:“我和圆仪的事都是过去的事了,为着她好,你也忘了才好,以免给她造成不便。日后她还是要在这赵府生活下去的。” 见王剑如此说,悠悠心里总算好过点,暗忖王剑总算说了一句有心的话。而王剑出了如意轩,借着园子里刮过的一缕冰凉的春风,整个人如笼了一层阴森冰雾。赵士程夺妻之恨,李悠悠害子之仇,他怎能不报?只是君子报仇何必硬碰硬?眼下他是赵府恩人,赵士程对他是百分百的信任,他要对悠悠母子动点手脚岂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赵士程到得前厅,见赵老夫人和唐婉正坐着闲话家常。赵士程走进去,在唐婉身边的位置上坐了,老夫人让明月看了茶,赵士程呷了一口茶,再拿眼瞟了唐婉一眼,唐婉依旧地恬淡安静,妙言菩萨般端庄淑仪,赵士程从心里透出一股释然的微笑。 赵老夫人道:“刚刚我和婉儿商量了一下,悠悠这个孩子虽是赵家长子,却是庶出,终不是好听的名声,不如过继到婉儿名下,这样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士程以为如何?” 赵士程喝了一半的茶被赵母这番话生生呛了一口,明月连忙上来接了他的茶盏又替他擦拭喷在衣服上的茶渍,唐婉在一旁虽是默不作声,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赵士程咽下嘴里的半口茶,咳了咳,看着唐婉道:“不是和你说好了吗?圆仪的孩子生出来过继到你名下去。” 唐婉还未开腔,老夫人道:“圆仪的孩子不是长子,更何况不知生下来是男是女。” “只是悠悠生这个孩子,几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提出让这个孩子过继到唐婉名下,只怕她不肯……”赵士程说出担忧。老夫人却打断他道:“你是孩子的父亲,是他夫君,你拿主意就是,她不过是个妾,哪里由得她同不同意?再说小妇生子大妇养,这是老祖宗的规矩!”赵母言语威严,不容人抗拒。赵士程只得托词道:“还是等圆仪这一胎生出来,看看是男孩女孩再定夺吧!”说着,便急匆匆离开前厅。 赵母颇为不悦地看着唐婉道:“这孩子一根筋吧?一旦喜欢上一个女人,脑子就转不过弯来。” 唐婉不吭声,心里却不好受。赵母言下之意虽然是指责悠悠专宠,却也影射了七年来她做赵士程妻子时独享了赵士程的恩宠。 “士程这样说,婉儿你的意思呢?”赵士程见唐婉不吭声便追问道。 唐婉起身深深福了福,隐忍道:“一切听凭婆婆和夫君做主。” 赵老夫人看着唐婉不温不火、忍辱负重的样子很有些来气,烦闷地道:“那你去如意轩看看圆仪去,让她好生养着这胎,别想第一胎那样糊里糊涂就掉了。” “是,婆婆。” 唐婉到得如意轩之时,圆仪正卧床睡得迷迷糊糊的。玢儿将她引到卧房外,唐婉看着她这几日跪罚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便道:“小夫人母子平安,你也逃过一劫,好生服侍着三夫人,务必保护好她肚子里的孩子,切不能再莽莽撞撞的了。” 玢儿听唐婉言语间带有威慑力,不禁心下害怕,又兼圆仪事先嘱咐过她千万不能将她滑胎的事情抖出来,便忙不迭地点着头,颤声道:“奴婢一定会小心谨慎,服侍三夫人。”只是心里又分外惶恐,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是无济于事的啊,三夫人肚里的孩子早就掉了啊。 唐婉没有理会玢儿,径直进了圆仪卧室。圆仪正躺在床上极不安稳地睡着,唐婉走上前替她掖好被子,见她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便握了她的手,轻唤道:“圆仪,圆仪……” 圆仪一下惊醒了,见床沿上坐着唐婉,虚脱地坐起了身子,唐婉拿个枕垫给她靠着,道:“你脸色这样不好,可是胎儿不太好吗?” “没有,胎儿很好。”圆仪慌忙道。 “还是请个郎中来看看,方才放心,毕竟前头流过一个孩子了。”唐婉说着就要喊玢儿去请郎中,圆仪慌忙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姐姐……” 唐婉疑惑地看着圆仪。 圆仪道:“府里不是就有太医吗?请他来给我看看就行,不必外头请去。” 唐婉神色凛然道:“你是说王剑?你们还是不见为好吧!” 圆仪道:“姐姐,u看书 ww.uukanshu我都忘记前尘往事,你怎么还执拗地记得?府里没有草堂王剑,只有皇上派来的太医局新贵王剑,他既然能到太医局去伺候皇上、娘娘们,医术自是比外头的郎中好上千倍万倍的,由他替我看视,岂不更令人放心?” 唐婉却并不相信圆仪,坐在床沿上不动。 圆仪又道:“姐姐若不放心,大可在一旁陪着,还可叫公子一旁陪着,这样总不用担心我会和王太医有什么瓜田李下的嫌疑吧?” 见圆仪说得笃定,唐婉只好由她。玢儿去禀报了赵士程,赵士程请了王剑一同来到如意轩。王剑装得没事人一般,立行一个医者应尽的本分,不动声色与圆仪把了脉,便起身对赵士程与唐婉拱手道:“请公子和大夫人放心,三夫人脉息平稳,胎相稳定,母子皆好。” 王剑如是说,赵士程和唐婉自然欢喜,而圆仪悬着的一颗心也是暗暗落了地,王剑还是念旧情的,帮她隐瞒了滑胎的事情。 赵士程留下来陪圆仪,唐婉和王剑一起出了如意轩,站在如意轩门口,唐婉的目光与王剑的目光碰在一起,一个是风轻云淡,一个却是深仇旧怨。唐婉淡淡笑道:“王太医恨我?” “棒打鸳鸯,夺妻之恨,怎能不恨?”王剑牙齿咬得“咯咯”响。 唐婉却并不以为意。 第66章 花开2次 卧房内,赵士程在圆仪的床沿上坐了,他目光如水,浅笑吟吟,握了圆仪的手,柔声道:“好生养着,别再像第一次怀孕时那么不当心。” 圆仪看着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心里发酸,哑着声道:“悠悠给公子生了个儿子,公子很高兴吧?” “将来你替我生下孩子,我也高兴。” 圆仪心里像蓦然塞进了一包破败棉絮,蘸着心头的血就鼓胀起来,她肚子里的孩子在昨日跌了一跤之后早就流产了,以后更不能轻易便怀上,他又如何替她高兴呢?眼前他的高兴全是因为悠悠与孩子,怎能叫她不失落之余妒火中烧呢? “我若不能有悠悠的福气一举得男……”圆仪怯怯地道。 “即便是女孩我也高兴啊!有儿有女,才促成一个好字嘛!”赵士程眼中尽是绵密情谊,看得圆仪心里更是酸楚。与王剑的孩子掉了之后,她其实是认命的,或许命运要安排她安安心心做赵士程的妾室,他终究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虽然她需要与人共享,不能独占,但他带她有情有义,她对他便也渐渐入了心。只是为什么命运总是开她的玩笑?为什么保不住她与他的孩子?如说她与王剑是孽缘,那么她与赵士程呢?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什么也得不到上天的眷佑?圆仪越想越是凄惶,泪水簌簌从眼角滚向鬓际。 赵士程见圆仪闷声而哭,只得一个劲地宽慰:“有孕之人,不要一味流泪伤怀,终是伤己又伤孩子。” 圆仪只觉嗓子里有什么碗碟断片刮过,沙沙的,十分难过,声音也变得极其暗哑:“我累了,睡一会儿就是,府里刚添了个新人,有很多事要你忙碌,你且忙去,不必挂心我这边。”说着,自觉闭上眼睛。 赵士程看着圆仪沉静端秀的面容,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嘱咐玢儿好生照看圆仪,自己便径自离了如意轩。赵士程一走,圆仪就睁开了眼睛,玢儿端了药到床前来,道:“这是王太医一早开好的药方子,说是你体内残留东西没有干净,喝了这药,下红用的,我抓了药悄悄熬了,没给人瞧见。” 圆仪起身,道:“即便看见了也不怕,就说是王太医开的安胎药。”说着就着玢儿的手将那碗苦东西喝了。一口气喝毕,眉头虬成了大疙瘩。玢儿连忙递上小碟里的甜梅,圆仪含了一颗在嘴里,虚弱地靠在床沿上。 玢儿担忧道:“奴婢不明白三夫人肚里的孩子已经没了,为什么还要瞒着这个消息?没有人帮你调理,只怕身子以后会落下什么病症。” 圆仪抬眼看了玢儿一眼,这丫头到底和吱吱不能比,机灵劲没得比,忠心也不得揆度,她当然不能将心底的筹谋都和她袒露,便道:“你只管闭了自己嘴巴就行,我会挑个合适的日子与公子说,现在府里刚添了丁,我说自己滑胎,只怕晦气。” “奴婢知道了。”玢儿唯唯诺诺地福了福,便退出去。 圆仪一个人躺在床上,心绪不宁。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要瞒住这个消息,她只是隐隐觉得她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解了心头的愤懑。孩子掉了,一连掉了两个,甚至她以后可能都无法做母亲,为什么她该承受这样的报应?而漱玉泉旁与她三叩九拜,义结金兰的悠悠为什么就能那么好命?爱情、孩子都是完满的,而她呢?求什么失去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圆仪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床顶的罗帐,满怀忧愤与不平。 林一飞要回杭州去,悠悠不能相送,便由赵士程带话给他,多谢他的恩义,请他一路保重。赵士程一路送着林一飞到了山阴城外,告别不在话下,正欲转身回城,忽见远处官道上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蹄过处尘土飞扬。赵士程坐在自己的白色骏马上,勒紧了马缰,直盯着那匹快马越来越近。马背上一位青衫飘逸的官爷,宝剑佩在腰间,说不尽的英姿飒然,那马儿在靠近赵士程身边时,竟也放慢了速度,直至“得得”地徐徐走到近前,赵士程有些愕然地看着来人,一瞬的怔忡之后换之的是一脸明灿笑容,他手上勒着马缰,拱手作揖道:“务观兄!” 陆游定定看着高头骏马上白衣翩翩的赵士程,也有了一刻地迟缓,但立即掩了失落神色,拱手还礼道:“士程贤弟。” 然后便是尴尬的沉默。他们之间的联系无非是因为唐婉,唐婉是联系,也是尴尬所在,一个是昔日**,一个是现世夫婿,要想让这二人若无其事坦然相对是不可能的事情。见陆游风尘仆仆,一脸风霜和失落,赵士程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尴尬,微笑着道:“务观兄,你一直在外任职,此番可是回乡省亲?” 陆游道:“正是,年内没有休假回来,开春了回山阴一趟,看看妻子儿女,不日就要去更远的地方任职。” “如此,我们一同进城。”二人勒着马缰,没有疾奔,只是缓缓地迎着春风,踏着春阳,并肩而行。一路上,二人都避谈唐婉,互相聊了聊国家仕途。 陆游道:“士程贤弟终是比务观开化,不问仕途,蜗居山阴,求取现世安稳的生活。” 陆游言语间虽有奚落之意,但赵士程丝毫不在意,爽朗笑道:“我只顾过着我王公贵族的生活,哪比得务观兄以天下大事为己任,xiao弟沉溺儿女情长,终究英雄气短,惭愧惭愧。” 此话听在陆游耳里,也觉有几分沉郁。见他面色暗沉,赵士程又笑道:“xiao弟昨日喜得贵子,若务观兄不弃,就到舍下喝杯水酒吧!” 陆游一怔,讪讪道:“婉妹终于做母亲了。” “不是婉妹所出,是xiao弟另一位侧室所生。” “你纳妾了?”陆游吃了一惊。 赵士程脸上闪过一丝羞惭之色,“要想对一个人专一和长久,的确是有些难,务观兄体味过这难处的。” 二人继续结伴而行,却不再说一句话,各揣心事,各自回家。 回到赵府,天色已晚,用了晚膳,看过悠悠和孩子,赵士程原想宿在如意轩,圆仪只道自己怀了身孕睡眠浅,想一个人睡,赵士程便去了婉心阁。唐婉依旧地在小佛堂念经诵佛,赵士程倒也没有打搅她,径自拿了一卷书歪在暖阁里翻看。青碧见了,忙去小佛堂告诉唐婉,唐婉换了家常服便到暖阁里见他。刚进了暖阁门口,看见赵士程斜倚在矮几上,低眉垂眼,自有一份专注,唐婉便不禁愣了愣,心尖儿像春天刚长出的嫩叶上落了颗雨珠子,颠了颠,引得整片叶子都发了颤。赵士程是个极俊朗的男子,样貌是百里挑一的,品性又是一等一的驯良,如玉山上行,此生能得此夫婿,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只是自己若没有前一段失败的婚姻羁绊,若能替他孕育下一儿半女,在他面前,她也不至于这般惭愧羞赧,总觉低人一等吧!唐婉的眉心不自觉爬上了一两缕忧愁,发出一声极轻极低的叹息声,哪怕极轻极低,赵士程还是听见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唐婉,她盈盈地嵌在门框里,并不斜倚着门,一袭紫色家常服,就像一朵迎风而绽的蝴蝶花,她总是这样盈盈孤立,不会倚靠任何东西。赵士程心里便有忧伤而柔软的情愫溢出来。 他坐直了身子,道:“婉妹,过来坐吧!” 唐婉轻轻地走到榻上,这张杨妃榻用了上好的檀木,又铺了极绒极柔的毛毯,坐在上面,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艰涩的春寒。 “青碧怎么没给夫君上茶?爹爹从杭州寄来一些白毫银针,uu看书 ww..om喝了清心润脾,养肝护肾。”唐婉悠悠道来。 赵士程笑道:“白茶伤胃,你一直以来身体虚寒,还是喝些红茶好。” “那整好白茶就泡来与夫君喝。”唐婉说着就让青碧上了一盏白毫银针,和一盏铁观音。两杯热茶,各取所需,各自品呷。 喝了一会子茶,暖阁里静得听得见针儿落地的声音,赵士程放下茶盏,摸着鼻子清咳了咳,笑道:“婉妹可会为白日里我没有答应母亲的提议而恼我?” “原就和夫君商量好的了,等圆仪肚里的孩子生出来,再做计议,是婆婆替我心急了。”唐婉不温不火,不疾不徐,言谈举止越发像画上的人,丝毫都不真实。赵士程有种想伸手抓却抓不牢的感觉。 “你别怪我就好,你知道悠悠生这一胎不容易,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我不好夺她心头肉。” 唐婉微微一笑,道:“夫君多虑了,全凭你做主。” 赵士程握了握自己的手,总觉得暖阁里空气微恙。见赵士程有些坐立不安,唐婉便道:“天色已晚,夫君该去如意轩歇下了。” 赵士程一听这话,就咬住了自己的唇,许久他目光里含着一丝愁闷,失落道:“你总是这样温婉得体的模样,我觉得你离我好远啊!” 唐婉哑然失笑,正要说话,却听赵士程突然道:“今天我见到陆游了!”她立时一颤。 第67章 别样夫妻 唐婉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惶落在赵士程眼里,就像生生揉进了一粒沙子,硌得他眼眶发胀,心里煎熬。只听唐婉神色一凛,便换上了一脸冰霜,冷冷道:“你突然提起他做什么?” “为什么不能提?你若已经忘记他这个人,又怎么会在意我提起他来?”赵士程冲到唐婉跟前去,双手重重握住她的肩膀,有潮湿的雾气自眼底升腾起来。 唐婉与他四目相对,一时不知何言以对,只得转过身背对着他。赵士程有种种挫败的感觉在心头漫游,他颓然地垂下自己的手蹒跚地走出婉心阁,站在婉心阁院门口,抬头看着“婉心阁”三个字,赵士程苦笑起来,一颗滚烫的泪水滚淌在面颊上。婉心阁,婉心阁,住在婉心阁里的女人早就没有了一颗爱人的心,她的心留在了陆府,留在了陆游身上,这赵府的高墙大院锁住的不过是一个虚妄的躯壳而已。 唐婉追出了暖阁,倚在暖阁门口,看着洞开的院门迎着一条石子小路,赵士程就在那条小路上趔趔趄趄地走远。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眼里滑落。青碧拿了件披风兜住唐婉肩头,忧伤道:“这是何苦来?这是何苦来?小姐,你至于这样对待公子吗?这样的精神折磨恁谁都受不了,何况一个爱你这么深的公子?” 唐婉摇着头,像一枝风中带雨的花枝弱不禁风,喃喃道:“青碧,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明明爱着公子的,你为什么不肯说出来?”青碧郁闷。 唐婉看着青碧一脸懵懂与焦灼,话到嘴边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她的苦楚谁人能解啊? 赵士程一路晕头转向、跌跌撞撞地走,他所能去的不过是绿绮轩罢了。春夜,露似珍珠月似弓。赵士程进到悠悠房里时,吱吱正抱着孩子给悠悠逗弄,可爱的小男孩发出小婴儿特有的呼声,逗得二人哈哈大笑。见赵士程进来,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悠悠朝吱吱努了努嘴,吱吱便抱着孩子出去了。 悠悠往床的内侧挪了挪身子,再拍拍自己腾出来的空位,笑着招呼道:“坐吧!” “晚上可以躺这里吗?”赵士程讪讪的,看着悠悠的额头上缠着月子中才戴的抹额,煞是滑稽,虽然心情不好,也不好意思地笑将起来。 悠悠了然,便道:“你不嫌我没有洗澡身上臭,你就尽管躺着呗。” 赵士程立即孩子气地笑着,一骨碌上了床,钻进悠悠的被窝里,悠悠有些羞赧地靠在他怀里,问道:“我身上很臭,对不对?” “不是很臭,只是多了母亲的味道。”赵士程伸手捏捏悠悠的鼻子,悠悠笑着拍开他的手,从床头拿出一叠宣纸,每一页上都工整写了一个名字,赵士程细细看去是赵文英、赵修儒、赵雁泓、赵若帆…… 赵士程指着那个“赵修儒”道:“就这个名字吧,咱们的孩子就叫赵修儒。” 悠悠莞尔一笑,搁下取名的宣纸,依偎在赵士程怀里,试探着问道:“是吃了婉姐姐的闭门羹,还是圆仪的闭门羹?” “你猜!”赵士程心里闷闷的。 “婉姐姐。” “你怎么知道?”赵士程惊奇地抬起头来。 悠悠淡然一笑,“我和圆仪岂能入你的心这么深?爱一个人得不到回应,这是你心里最痛的殇,除了婉姐姐,还有谁敢给你脸色看?圆仪对你,我是不知,单我对大哥哥,恨不能像小狗儿一样围着你转,像影子一样跟着你,沾着你,让你永远也甩不脱……” 赵士程“噗嗤”一笑,笑着剜了悠悠一眼,邪坏道:“要不是你在月子中,我就直接让你长我身上,不必让你巴巴的去做什么狗儿影儿了。” 赵士程言语**,悠悠立时两颊绯红,羞赧地捏起粉拳轻捶了赵士程一下,就被赵士程捉住了。将她的小拳头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赵士程无声无息黯然地叹了一口气。 是夜,赵士程留在悠悠房里,一连数夜皆是如此。 悠悠每日里都喝了王剑开来的调理身子的汤药,下红却不见少,只越发多起来,人也总觉得怏怏然不爽利。一日,吱吱又端了一碗药汤进来,悠悠盯着那晚苦涩的黑汁便蹙起了眉头,同吱吱嘟哝道:“吱吱,我觉得有些担心。” “小夫人在担心什么?”吱吱盯着面色堪虞的悠悠。悠悠瘫在床上,懒怠道:“你说王剑会不会在我的药里动手脚?”吱吱立即警觉道:“王太医虽然表面上对小夫人的身子尽心尽力,也难保他不是腹黑心毒之人。”“或许是我敏感了,我生修儒之时毕竟难产,他若有心害我,大可不必花大力气救我……”“替小夫人接生是奉了皇命,他自然不敢不尽职,为着自己的前程他也该鞠躬尽瘁的,可是现在却不好说,他毕竟见了三夫人。”听吱吱说出这话,悠悠蹙了眉头道:“王剑不是说他到了赵府并未和圆仪见面吗?”“你信他?”吱吱遂将那夜自己深夜到如意轩撞见王剑的事情一一说出,又道:“那夜奴婢分明听见王太医和三夫人说什么二次滑胎、恐日后不孕的事情,心下生疑,次日却打听得大夫人见三夫人身体抱恙要替她请郎中看视,三夫人执意不肯,只要王太医替她把脉,王太医替三夫人看视之后,却与前夜说的话完全不同,只道是母子平安。”悠悠边听边在心内暗忖,还未理出头绪,又听吱吱道:“奴婢担心三夫人因为前一个孩子滑胎的缘故怪罪小夫人,她与王太医毕竟是昔日恋人,会不会怂恿王太医对小夫人……”吱吱正与悠悠说着,赵士程猛然走进来,吱吱连忙噤了声。 “你们主仆二人在说什么?”赵士程不明就里,看起来倒是心情愉悦。 吱吱一时语塞,悠悠灵机一动道:“大哥哥以后休要再说我和吱吱是主仆关系,修儒出生,我和吱吱就要姐妹相称了。” 赵士程不解:“此话怎讲?” 悠悠从床上坐起身来,身子斜倚在床头上,目光雪亮地瞪视着赵士程,缓缓说道:“修儒还没生出来的时候,大哥哥答应过我如果我和修儒母子平安,你就会纳吱吱为妾,人不可言而无信,大哥哥看在修儒份上也绝不会食言的,对吗?”悠悠说着,眼角余光瞟了瞟吱吱,吱吱早就羞得一脸通红,福了福身子,就飞也似的逃出了悠悠卧室。赵士程看着她粉蝶一样迅疾的身影,怔了怔,便走到床沿上坐了,煞有介事地看着悠悠道:“非要这样吗?我不懂你的心思。” “多一个人爱我的大哥哥,不好吗?”悠悠仰起身子轻靠到赵士程肩头,蓦地只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双眼一黑,就昏厥过去。 如意轩里,玢儿采了一大束鲜花兴冲冲奔进了院门,见圆仪也没有披件披风,衣衫单薄斜倚在回廊长椅上,看满院**。她懒散地抬起眉眼,颇看不惯玢儿小孩子气的雀跃神情,冷冷道:“二夫人病重,你这样欢天喜地的神色若被公子看见,还以为是我教唆的呢!” 玢儿连忙放下手中花束,跪下道:“请三夫人恕罪,是府中确有喜事!” 圆仪一怔,玢儿忙道:“公子和老夫人见二夫人病重,便决定替二夫人冲喜。” “如何冲喜?” “公子决定纳吱吱姐姐为妾,老夫人也同意了,公子说这原就是二夫人的意思。”玢儿怯怯地说着,抬眼见圆仪微微颤颤起身,面色煞白,步履也如踩棉花,站立不稳,慌忙起身上去扶她。不料圆仪却一把推开她,恼道:“既然公子决定纳吱吱为妾,那姐姐二字也是你这奴才能叫的吗?” 玢儿被圆仪推了个趔趄,顾不得委屈,上前将圆仪扶进了卧室。圆仪的脾气阴晴不定,她早已习以为常,受了些言语上的委屈也不算什么,她只是替圆仪的身子担心,一边扶了圆仪躺到床上,一边关切道:“三夫人,公子合着也要三妻四妾的,你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圆仪原本闭眼歪在床上,听到这话,猛地睁眼剜了玢儿一记白眼,uu看书 .uukanhu恨恨道:“你懂什么?” 玢儿立即瑟缩地闭了嘴,她的确不懂,她不过一个蠢笨的奴才,哪里懂这些主子们的弯弯肠子?圆仪此刻心里就像有许多猫爪子在挠抓,直抓得心脏丝丝冒血。她只是同意王剑给悠悠的身子留下一些病症,日后十病九痛的,也不能再替公子生儿育女,倒和她一样成了废物了,没想到悠悠竟然要提携自己房里的丫头,好拓展自己在这赵府内的势利,这是她不忿的。凭什么悠悠让赵士程纳吱吱为妾,赵士程就巴巴地答应了她,而自己若跟赵士程提出纳玢儿为妾,赵士程能答应吗?脚趾头想一下也知道会被拒绝。这叫圆仪心里更加的不平,她近乎嫌恶地盯着玢儿一副窝囊的模样,鄙夷道:“为什么同是奴才,人家可以攀上枝头变凤凰,你却这么窝囊?” 玢儿原想回道:“还不是人家主子举荐?”但是看圆仪一脸怒容,生生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只是委屈地撇着嘴。 圆仪不耐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也别一副怨天尤人的嘴脸,若你没有人家攀高枝的野心,那你就安安心心地服侍我,我会念着你的好的。” 玢儿忙在床前跪了,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想好好服侍三夫人。” 圆仪也意识到自己对玢儿总是无端迁怒,心下不忍,口气也放柔和了,“我知道你老实厚道,我心里会记着你的好的,你且帮我去请王太医过来。” “是。”玢儿慌忙起身领命而去。 第68章 旧日情侣 第六十八章旧日情侣 王剑正送了新熬的药汤到绿绮轩,吱吱恭谨地接过,福了福道了谢,便端着那汤药进屋。 “小夫人,良药苦口,你可不能怕苦,全都要喝了呀!” 吱吱故意向着门外大声道。悠悠会意,也佯装矫情:“这药实在苦得很,可是为了我的身子不得不喝,小哥哥医术高超,我只放心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他便是,若我的身子不争气,可要辜负了他在我难产之际施出的妙手回天之术!” 吱吱使劲眨眨眼,一边会意地笑,一边正经道:“小夫人明白就好,来,喝了这药汤,奴婢给你取甜梅解苦。”吱吱说着,侧耳细听门外,王剑的脚步声响起远去,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那药汤倒入一旁花盆子里,见黑色的药汁渗进泥土,她才取了案头另一碗药端到悠悠床前,悠悠喝了那药,很有些虚脱地靠到床头去。 吱吱道:“没想到王太医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幸好我们拿了那药渣去府外找郎中研查,才发现并不是提气补神的药方,而是下红的虎狼之药,若小夫人不是及早发现,就那么喝着他的药想必出不了月子就会血崩而死。” “他不过是听信圆仪之言,觉得是我害死了他和圆仪的孩子,才要暗地里报复。我都不打紧,可不要让他害了修儒。”悠悠颇为担心。 吱吱道:“奴婢一直小心提防着,小公子那边一切平安,也亏得咱们的小公子争气,只喝乳母的奶水,长得壮实,并不需要王太医开什么药方,不然他倒是有机可乘。” 悠悠略略安心地点了点头,吱吱伺候她躺下,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住吱吱的手,无限动容道:“凡事有利有弊,要不是看我病着毫无起色,公子也不会答应纳妾为我冲喜,那你就没有机会了。” 吱吱忙在床前跪了,羞惭道:“小夫人,可是吱吱于心不安,总觉自己夺了小夫人心头之爱。” “傻瓜,”悠悠轻抚吱吱的面颊,像姐姐疼爱妹妹般道,“他横竖不是我一人的,多一人爱他,少一人爱他,与我又有什么影响?再者,你和我原就情同姐妹,让你做公子的人,我也是有私心的,圆仪和我已经闹翻了,我们的友情已经破灭,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初漱玉泉旁义结金兰的笃厚情谊中去,至于婉姐姐,她原不可能和我亲厚,我所能信赖和亲厚的无非是你,圆仪和婉姐姐一起,你和我一起,所以你不要感激我,说服公子纳你为妾,你只是为自己……” 吱吱听着悠悠这一番剖白,早已撼然得热泪盈眶,她紧紧握了悠悠的手道:“吱吱绝不负你!” 一连下了几日的缠绵春雨,赵府花园泥土路湿漉漉的,玢儿一边替圆仪撑着伞一边打着灯笼,纸糊的灯笼在绵绵细雨中晕出一圈**模糊的烛光,烛光落在潮湿的青石板路面上显得虚无缥缈。青石板路面上青苔滑腻腻的,圆仪一个不小心差点滑倒,幸而玢儿扶住了她。 “三夫人,小心!”玢儿失声喊起来,又将尾音咬进了肚子里。 圆仪侧头剜了她一眼,继续朝前走。王剑就候在假山后头,暗夜里一个颀长黑影举着一柄油纸伞,幽幽立于如丝春雨中。圆仪和玢儿走近了,玢儿福了福,将伞与灯笼递与圆仪便识相地跑开。王剑举着伞走到圆仪跟前,长身玉立,神情潇洒,圆仪待要说话,他却一把拿过圆仪手里的灯笼,“噗”一口气吹灭了。圆仪不解,王剑却已俯身搂住了她,圆仪一惊,手里的伞落到了地面上,连着里子一起被雨打湿。 “再让我抱你一次,就一次!”王剑恳求。 静寂的黑夜中,王剑一手举伞,一手搂着圆仪,圆仪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前,心却平静如湖,泛不起任何涟漪。甚至她的脑海里不停地翻闪出赵士程的影像,心底里负疚的感觉就越发弥深。圆仪使劲推开了王剑,退到了雨中,春雨如酒,油油地飘洒在她的面庞上,没有令她醉,却令她越发清醒。王剑上前一步,用伞遮住了她的身子,失落却依旧担忧道:“你小产不久,不要淋雨,免得落下病症。” 圆仪苦笑:“病根横竖是落下的了,你说过我滑胎两次,恐难再有孕了,我终是福薄之人,不比悠悠……” “你之所以可能无法再怀孩子,悠悠有莫大的责任,要不是她,我们的孩子……”暗夜里,圆仪看不见王剑的脸,只看见一团黑魆魆的怨气,一股冷风夹着雨丝刮过脸颊,她倒抽一口冷气,打断他的话,道:“事已至此,别再说了!” “夺妻之恨,丧子之仇,怎能善罢甘休?” “你已经持续给她下药,她的身子多半也被你弄坏了,你还要怎样?”不知为何,圆仪心底是不忍心的,每个夜晚她都在睡梦中反复问着自己是不是对悠悠的怪责太过牵强? “光弄坏她的身子,怎能泄我心头之恨?我还恨不能要她和赵士程的孩子给我们的孩子陪葬!” “你不能这么做!”圆仪厉声说道。王剑怔了怔,黑蒙蒙的雨夜里他分明感觉到圆仪目光中的不忍,只听圆仪颤声道:“婉姐姐不能生育,我能不能生育是个未知数,公子就修儒一个孩子,你不能让公子断后。” 王剑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许久他苦笑道:“原来再弥深的山盟海誓亦抵不过耳鬓厮磨的朝朝暮暮……”王剑说着,心灰意冷,弃了手中的雨伞,越过圆仪蹒跚地在春雨中走远。 圆仪在雨中站了许久,春雨斜飞细飘的,濡湿了她的头脸,直至一盏灯笼从远处飘来,玢儿拾起地上的雨伞慌乱地遮住她头顶,道:“三夫人……”灯笼橘红的灯光中,玢儿看见圆仪满脸潮湿,不知是雨是泪。 “夜深了,回房去吧!”玢儿小声恳求。 圆仪不再拒绝,任由玢儿搀扶着,软软走回如意轩去。 赵府开始张罗修儒的满月酒和赵士程的纳妾事宜,因为吱吱是府内丫鬟收房,自是不比悠悠从杭州嫁过来时的排场,一切从简,只将赵府内紧挨着绿绮轩的兰桂轩收拾出来做为新房,也不必小轿从侧门过,省了一应拜天地的仪式,只等着修儒满月那天,吱吱向唐婉、悠悠、圆仪敬过茶之后,当夜与赵士程圆房即可。离修儒满月还有数日,吱吱是一边心怀忐忑等着做新嫁娘,一边又不敢放松对悠悠和修儒的照顾,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遭了王剑的毒手。王剑见悠悠日渐憔悴萎靡,只当是自己的**渐渐显效,便也不仔细请脉,想着极早抽身,便跟赵士程请辞回杭州。赵士程强烈挽留他喝过满月酒后再走,又有圆仪央求他留下 ,他便继续呆在赵府。他知道他必须再替圆仪做一件事方能功成身退。 修儒满月的日子转眼便至,淅淅沥沥的春雨终于停住,天气放晴,神清气爽,满月酒席摆满赵府所有宴会厅,山阴城内达官贵人悉数到场,怎一个盛大奢华了得。午后,满月酒席结束,赵士程与唐婉、悠悠候在前厅,等着吱吱来敬茶。 赵士程问唐婉道:“圆仪怎么还没来?” 唐婉刚想回话,就见圆仪的丫鬟玢儿急匆匆跑来,一头一脸的汗珠子。 赵士程蹙了眉头问她:“何事惊慌?” 玢儿上气不接下气道:“吱吱姐姐将三夫人从阁楼上推下来,三夫人她……她流产了!” 举座皆惊,众人忙向如意轩奔去。一到如意轩,众人便望见地上血迹斑斑,床前搁着一盆子血水,圆仪躺在床上一下扑入赵士程怀里呜咽起来:“公子,我们的孩子……” 王剑在一旁恭恭敬敬施礼道:“赵公子,三夫人的孩子保不住了。” “吱吱呢?”赵士程近乎气极败坏吼起来。 吱吱正一个人愣愣地呆坐在阁楼的楼梯上,那架楼梯不说宽不宽,说窄不窄,一个人来去倒是自如,但是两个人并行,难免摩肩擦踵。就在适才她换好粉红的嫁衣要赶到前厅去,今天对她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敬了茶,行了礼,入了洞房,uu看书 .uukansh.om 她便是公子的人了,是赵府的四夫人,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所以上好妆,她便从阁楼兴冲冲往楼下跑,步履轻盈得像春天的蝶。可是圆仪从楼梯上跑了上来,她站在比她矮一级的楼梯上,她对她福了福身子,她却流露一抹诡谲的笑,然后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她伸手拉她,她却惊急得喊起来:“吱吱,你为什么推我?”吱吱来不及反应,王剑和玢儿就出现了,玢儿喊:“吱吱姐姐,你为什么推三夫人?你不知道她怀孕了吗?”然后她就看见了圆仪身子底下殷红的鲜血迅速泅开,王剑抱起圆仪快速离开了。于是她跌坐在阁楼的楼梯上,思绪一片空白。玢儿找到她时,她猛然抓住玢儿的手,惶急道:“这是一场预谋!这是一场预谋!你们陷害我,就是为了不让公子纳我为妾,对不对?”粉红的嫁衣虽是卑微的小妾的标志颜色,却衬得她清秀的的小脸格外白皙滑嫩,像春日里最最娇艳的桃花,此刻却惨淡惶恐,弱不禁风。 玢儿睁着惊惧的眼睛看着吱吱,晶莹的水雾漫在她的眼眶里,她怯弱地说:“吱吱姐姐,你弄痛我了。” 吱吱乞求地看着玢儿,声音里带了哭腔,“玢儿,你看见的,是三夫人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不是我推她,你看见的……” 玢儿像一只惊弓之鸟,她忧急道:“吱吱姐姐,公子在如意轩等你!” 吱吱颓然地放开玢儿的手,像一只颓败的兽垂着头跟着玢儿一级一级下了楼梯,绣花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69章 赵府风波 如意轩的正厅俨然成了临时衙门,老夫人大位上正襟端坐,面容整肃。赵士程、唐婉、悠悠、王剑等人两边坐着,玢儿带着吱吱走进来时,厅里的空气陡然闷热起来。吱吱的目光划过厅上每一个人的面孔,每一个人都神色凝重,赵士程瞥了她一眼,分明的灰心丧气,吱吱心里就猛地抽痛了一下。她把目光定在悠悠脸上,悠悠眉睫凝愁,忧急写满,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便没有任何抗拒跪在了厅中央。 “吱吱,你为什么要推三夫人?你会不会知道你这一推,三夫人流产了!说,你是不是存心的?”赵老夫人声色俱厉,痛心疾首。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吱吱身上,吱吱腰杆子一挺,倔强道:“吱吱不曾推三夫人下楼,是三夫人自己从阁楼上跌下去的!” 唐婉淡然一笑,冷冷道:“吱吱,你一贯伶牙俐齿,可是这个说法牵强,三夫人有孕之身,怎么可能自己从阁楼上跌下去呢?” “吱吱,若你不是有意的,无心之失,只要诚心认错,三夫人是会原谅你的。”赵士程虽然不悦,但还是柔声安抚。 吱吱看着他的目光充满温柔与感激,她的目光再与悠悠相汇时却见她紧咬嘴唇,欲言又止。吱吱原就是个耿直的性子,哪里容得大家对她如此误会和冤枉,卯足了劲较真道:“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为什么要推三夫人下楼梯?三夫人流产,我能有什么好处?我是被冤枉,被陷害的。” “可笑,照你这样说,那三夫人冤枉你,陷害你,她又获得了什么好处?要知道这一摔她第二个孩子没了。”老夫人沉痛。 “母亲,或许吱吱只是不小心。”赵士程还是替吱吱求情。 唐婉脸色一凛,淡淡道:“公子这般偏袒吱吱,是因为她是绿绮轩的人吗?”悠悠陡然听到这话,心底像被什么猛戳了一下,她双手握在椅子扶手上,死死地握住,且听唐婉把话继续说下去,“圆仪第一次流产的时候就说过是悠悠存心推她,可是公子却不信,如今吱吱又害圆仪第二个孩子再度流产,公子不但不责罚,还替她开脱,绿绮轩的确不一般,主仆一心,串通一气,公子要是纳了吱吱为妾,往后这赵府还有婉心阁和如意轩的人立足之地吗?” 悠悠的心“砰砰”跳着,整个胸腔都烧灼起来,而吱吱早已火冒三丈,她瞪视着唐婉,怒道:“大夫人和三夫人是姐妹同心,吱吱不过一届奴婢,胳膊自然拗不过大腿,但是凡事讲究一个理字,三夫人这般处心积虑陷害我,各中缘由,她心里清楚。” 赵老夫人道:“各中缘由?你可得说清楚。” 赵士程也道:“吱吱,若有什么隐情都说开了,也好解了误会。” 吱吱顾不得其他,冲口而出:“因为三夫人早就流产了,她不过要吱吱做替死鬼,她好毒的心!” 赵老夫人和赵士程皆都一凛,王剑忙从一旁位置上站起身,毕恭毕敬向赵老夫人作了一揖,不疾不徐,稳稳而道:“下官日前曾当着公子和大夫人的面替三夫人请过脉,三夫人脉息平稳,母子俱安,但是方才再替三夫人把脉时,腹中胎儿确已流失,的确是方才从阁楼下坠落时撞击所致。” “方才吱吱推了圆仪,王太医也在场?”赵老夫人扬扬眉看着王剑。 王剑恭恭敬敬答道:“正是,下官和婢女玢儿皆都在场,四夫人的确将三夫人从阁楼上推了下来。” 赵老夫人从鼻子里冷哧了一声,“什么四夫人?如此心肠歹毒之人怎么配做我赵家的媳妇?今天的纳妾仪式取消。” 悠悠一愣,吱吱瘫坐在自己的腿上,她抬眼看她的公子,公子的音容笑貌近在眼前,却是瞬间就离她远去了,迅疾得令她再也抓握不住。她心下传来深深一悸,立时跪直了,凛然道:“我不是心肠歹毒之人,心肠歹毒的是三夫人和王太医!” 众人都一怔,王剑更是目光阴郁地盯住吱吱,吱吱却无所畏惧般,说道:“小夫人产子那夜,我到如意轩去分明看见王太医和三夫人共处一室,说什么孩子二次滑胎,三夫人再不能生育的话,王太医之所以处处帮着三夫人圆谎,又帮着她合计陷害我,是因为他们是……” “吱吱!”悠悠见吱吱要说出王剑与圆仪的关系,连忙喝住了她,她缓缓站起身,朝着吱吱微微摇了摇头,目光里尽是哀求。吱吱了然,悠悠所担心的无非是赵士程的名声问题,如果抖落圆仪与王剑的关系,那么赵士程将情何以堪? “他们是,他们是什么?”赵士程蹙着眉问吱吱。 吱吱一时语塞。 王剑倒是不慌不忙向赵士程解释道:“赵公子,小夫人产子那夜,下官的确到如意轩为三夫人请脉,因为三夫人见小夫人刚刚产子,阖府欢喜,不便打搅大家,又担心自己腹中孩子,所以让玢儿请了下官前去请脉。下官请脉之时,玢儿随侍在侧,下官与三夫人之间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请赵公子请了玢儿姑娘来作证,好还下官清白。” 吱吱冷笑道:“王太医,你倒是假惺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你每日为我们小夫人开的药方子里都动了什么手脚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剑一惊,顿时明白悠悠早就识破自己药方子里的隐秘,怪不得喝了他这么久的药却丝毫没有留下病症,既是如此,他就更不慌乱了,沉吟一下,便微笑道:“吱吱姑娘真是说笑,我和小夫人是杭州时就认识的好朋友,我怎么会对她的药动手脚?我若要害她,又何必在她生产之时救她?况,我若有意开**给她吃,她现在又怎么会好端端立在众人跟前,想来吱吱姑娘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了,或许吱吱姑娘只是因为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罢了。” “吱吱,你还有什么话说?做了恶事,不肯悔改,还像疯狗一样乱咬人,我看要把你逐出赵府去才行。”赵老夫人发话,吱吱一惊,她惶急地向着赵母磕头,道:“老夫人,请您相信我,吱吱是被冤枉的,我有证据,证明王太医说的是谎话,他在杭州认识的可不止小夫人一人,他和三夫人的交情才深。” 猛听吱吱说到自己有证据,王剑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老夫人道:“明月,你且随她去,看她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吱吱跪得久了,脚都发了酸,起身时踉跄了几步。在等待证据的过程中,整个如意轩的正厅都气氛诡异,众人各揣心事不发一言。赵士程的目光和悠悠一交汇,竟是剪不断理还乱,无语凝噎。不多时,明月陪着吱吱回来了,吱吱呈上那封血迹干枯的书信,依旧跪到厅中央去。那封散发着霉朽血腥气息的书信从赵母手里传到赵士程手里,再传到唐婉手里,每一个人都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悠悠忐忑地坐在椅子上,心想吱吱这丫头竟然没有焚毁林一飞写来的那封信,但是那封信能说明什么呢?不过是她托了林一飞去打探王剑的消息,并不能说明王剑与圆仪之间的情事,所以这封信留着是毫无意义的,果听唐婉冷冷道:“吱吱,你想用这封信来说明什么?” 吱吱向悠悠深深叩了一头,便向赵士程道:“本来为了公子颜面,吱吱不该说出这个秘密,可是如今情势所迫,为了自证清白,吱吱只能说出实情,请小夫人和公子不要怪罪。” “吱吱不要……”悠悠哀哀恳求着,她无法想见公子知道真相时会被怎样摧垮。而赵士程却淡定从容地看着吱吱道:“说!” 吱吱深吸一口气,道:“知道小夫人为什么要李代桃僵嫁到赵府吗?不是因为三夫人身体抱恙,伤寒未愈,而是因为……”吱吱话未出口,已觉喉囊干涩。 赵士程追问道:“因为什么?” “因为她和王太医私奔了!”吱吱一咬牙说道。uu看书.ukau.cm 赵士程猛地瞪大了眼,厅上众人皆都错愕,青碧在唐婉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角,唐婉示意她稍安勿躁。 “吱吱,关系赵家声誉,你不能信口胡诌。”赵老夫人严肃道。 “吱吱绝无半句虚言。”吱吱向赵母深深磕了个头。 王剑的目光几欲要凌迟了吱吱,只听赵士程沉着脸色道:“说下去……” 事已至此,吱吱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大夫人去杭州,名义是照顾三夫人病体,实际上是到处搜寻三夫人与王太医藏身之处。三夫人终于被大夫人带回赵府,却发现珠胎暗结,所以央求小夫人设法促成她与公子圆房,好说腹中胎儿是公子的骨肉,奈何阴差阳错,小夫人却与公子做了夫妻。三夫人郁郁不得志,恰逢林将军来访,小夫人为了宽慰三夫人,便托林将军回杭州打探王太医消息,于是便有了这封回信。小夫人将这封信拿给三夫人看,不料三夫人看见信上说王太医移情别恋,另娶她人,骤然受不了这刺激,就流产了,这封信上沾着的斑斑血迹就是三夫人第一次流产时留下的。” 见吱吱说得笃定,赵士程的眉头早就扭成了一个游移的“川”字,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目光幽幽地落在悠悠脸上,悠悠只觉心被什么狠狠啮噬了一口,赵士程近乎绝望的目光告诉她此刻他有多么难堪。 第71章 悠悠之辱 悠悠伏在地上,直哭得肝肠寸断,五内俱裂。蓦听得后面有脚步声,她缓缓站起来,回过身去,但见圆仪莲步轻移,聘聘婷婷地走了过来,她清秀整丽的面容上挂着一抹凉薄的笑意,悠悠收了泪,也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曾经的生死之交、金兰结义为什么若梦幻泡影般不可牢靠?当初的相识相知,她们是多么单纯善良的女孩,是什么促使一夕之间闺蜜反目、恩义全断? 思绪纷飞间,圆仪已来到近前。 悠悠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曾经只有你一个朋友,你是我的唯一,我那么爱你,挖心挖肺,你为什么会这样对我?王剑负心是事实,他移情别恋,另结新欢,这都是事实,我不过是把一个事实真相告诉你,你不去怨恨王剑,反倒怨恨我,我作为你的朋友,难道不应该让你明了真相,而要让你堕入谎言的魔障?我不明白其间的道理……”悠悠说话间,微微摇头,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圆仪的笑容掩去,换上一脸落魄和凄惶的神色,却没有开口回答只言片语。 “你也知道这件事情我好冤,对不对?你也知道自己的迁怒太过牵强,所以才这般无言以对,对不对?”悠悠追问。 圆仪却一凛,决绝道:“事已至此,成王败寇,何须多言?” “成王败寇,你应该得意才对,为什么却不见你扬眉吐气?”悠悠哀戚地笑,“昔日的恋情终没有辜负你,在关键时刻,王剑帮了你,也不枉你当初对他的痴恋,只是,你现在既已为公子的人,还请你善待公子。”悠悠落寞地笑着,便要离去。 圆仪喊住她,“悠悠——” 悠悠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看圆仪,她不想看见曾经她交付真心的一张脸却是这样恶毒算计的心肠,只听圆仪颤声道:“公子是我夫君,我自然会善待他,何必你操心?” 悠悠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你好自为之吧!” 看着悠悠毅然决然的背影消失在如意轩门口,圆仪就跌坐到椅子上,檀木花椅上包着绒垫,她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整个身子都如坠冰窟。不知何时,赵士程走了进来,他笑意盈盈,春风拂面般,执起圆仪的手,关切道:“圆仪,你手怎么这么冰凉?”公子的温柔像一张网,盖下来,将圆仪围了个严严实实。她看着公子纯净的笑靥,心终于安了安,她对悠悠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吧,她失却了友情,但是赢得了公子。 “公子……”圆仪轻唤一声赵士程,便软软靠在赵士程怀里,她只听见公子均匀有力的心跳,却看不见公子受伤的眼神。她沉浸在赵士程温暖踏实的怀抱里,心有戚戚焉。相比王剑,这才是她的依靠和港湾,只可惜她驶进这片港湾之时已是一只经历了风雨摧残的破败小舟,若她不曾和王剑有那一段过往该有多好?此时此刻,她不能不恨自己当初的傻与天真,为什么听不进唐诚的劝?为什么听不进唐婉的劝?为什么会沉迷于王剑的温柔陷阱不可自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想来再美的爱情也不过是一道迷眼的魔障。而每一个人要为旧罪负责,因果报应,冥冥威严,她落得恐难再孕的下场,便是对年少轻狂最好的惩罚。 正失神着,圆仪只觉自己的身子凌空,原来是赵士程横抱起她,向卧房走去。圆仪慌忙用手勾住赵士程的脖颈,不解地看着他。赵士程的目光里俨然流动着**不清的神色,那**撩拨得她的心七上八下,情欲也在心里涌动,她知道公子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他对她有所求,唐婉原就不咸不淡,吱吱被逐,悠悠被弃,她一石二鸟之计最大的获益者便是自己。从今往后,公子是属于她的,再无人能和她争抢。 心口正小鹿乱撞着,赵士程已经抱了她走到卧房大床前,将她放入罗帐之内,公子的身子就压了上来,他的手温柔地解去她腰间系带,罗裳自肩头被公子剥落,公子独特的体息萦绕在她雪白的胴体四维,她像深陷泥沼的小兔无法自拔,只有屈服。于是她闭上了眼睛,将自己被欲火烧灼的红唇呈到了公子跟前,可是久久都没有得到回应,圆仪疑惑地睁开眼睛,对上了公子犀利的盈满冷笑的目光,宛若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心头还刚燃烧的腾腾烈焰瞬间熄灭。赵士程抓起刚刚从圆仪身上退下来的衣裙甩手盖到了圆仪身上,声音里无急无怒,有的只是一抹颓然的沧桑:“你不是今儿才从阁楼摔下滑了胎吗?” 圆仪一凛,抓起衣裙掩住自己的躯体,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原来公子方才只是为了试探我。” 赵士程怔怔地坐在床沿上,背对着圆仪,神色凄惶,“今天的闹剧,我根本用不着试探你就知道你和悠悠之间谁真谁假。” 圆仪一愣,“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一飞那封信不过是你对着般若心经模仿了一飞的字迹罢了,字迹能以假乱真,事实却不能,”赵士程的言语波澜不惊,神情也如平静无风的湖面,仿佛看透了世事般,含着一份冷冷的清醒,“你在信里说悠悠生下修儒只是为了报答我济南的救命之恩,济南救下悠悠性命的人是一飞,不是我……” 圆仪瘫软了一下,她的心急剧地跳动起来,“公子既然知道悠悠被冤,却为何不戳穿我?” 赵士程站起身,回头郑重地看着圆仪,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淡淡道:“吱吱所言都是真的吧?自始至终,悠悠都要替你瞒着什么,你与王剑的旧情也好,你滑胎的真相也好,你腹中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这一切,悠悠都替你瞒着,我怎能替她戳穿了你?漱玉泉旁、义结金兰的情谊,悠悠不曾辜负,我又怎能替她辜负了?” 一袭话虽是风轻云淡,听在圆仪耳里却是平地惊雷一声炸,圆仪的身子战栗起来,四肢百骸都似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噬,啃噬得她手指尖、心梢尖都麻麻痒痒,郁闷难抑。这时这刻,她才发现她与王剑私奔之日,已然错过了与赵士程今生的缘分,悠悠李代桃僵,嫁入赵府,嫁的岂止是赵士程的人,还嫁了赵士程的心。泪水再也不可抑制从眼里汩汩而落。 赵士程盯着她泪痕交错的面容,无半点动容,只是说道:“你只以为嫁与我赵士程为妾委屈了你,你有无想过,你和王剑情奔而走,就能成了他的妻?圣人云,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说着,赵士程的神色迅速冰冷,再不看圆仪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公子……”圆仪伸手想抓住赵士程,哪里抓得住?他走得那样迅疾,一阵风就从眼前消失了,快得令人怀疑他是否在跟前出现过。圆仪只觉胸口有一股灼热而荤腥的液体涌上喉囊,重重咳了一下,便吐出一口鲜血,殷红滚烫,落在浅淡颜色的衣裙、缎被上,分外触目惊心。 悠悠收拾好了行囊,吱吱已背着包袱来找她,见她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便忙跪下落了泪道:“对不起,小夫人,是我连累了你。” 悠悠觉得坦然,她扶起吱吱,揩去她面上的泪水,叹一口气,动容道:“事已至此,不必再说,我和公子缘尽于此,你又何必自责?倒是我害得你和公子……” 吱吱慌忙摇着头道:“是吱吱没有那个福气,uu看书 .ukanshu.co不怨小夫人。” “我现在是被逐之人,再不是什么‘小夫人’,你称呼我姐姐吧!” “姐姐舍得修儒?”吱吱重重地抽噎了一下,撇了撇嘴角。 “不舍得又能怎样?赵府会让我把修儒带走吗?”悠悠觉得颓然。 “那姐姐要不要去看看小公子?” “见了只怕会更舍不得,相见不如不见,”悠悠说着,握住吱吱的手,振作地笑了笑,“走吧!” “天色就要擦黑,不如我们过一夜再走。或许过了这一夜,公子就回心转意了,不会赶我们走。”吱吱心里还有希冀。 悠悠拍拍她的肩,淡然道:“多留无益,而且是老夫人下的命令,莫让公子为难。”想到赵士程,悠悠心里划过一丝清晰的疼痛,她分明看见自己心尖儿上冒出的血珠。 吱吱叹一口气,道:“既然姐姐去意已决,吱吱希望能一直追随,随侍左右,不离不弃。” 悠悠显得分外哀伤,吱吱的话叫她想起了漱玉泉旁结义时的誓言,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走吧!”悠悠抿了抿唇,携了吱吱出了绿绮轩,忽见雨墨急急跑来,暮霭沉沉中像一只奔窜的小鹿。见了悠悠和吱吱,雨墨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公子说,小夫人和吱吱姑娘若没有地方去,可去小红楼暂住。”说着,将一串钥匙递到悠悠跟前。 第72章 又到红楼 吱吱喜出望外,她拉着悠悠道:“姐姐,你看,公子心里是待你好的,他一定是知道今天之事你是被冤枉的,所以希望你暂居小红楼,等和老夫人澄清过了,便能接你回府。” 悠悠却盯着雨墨手里的那串钥匙,并不愿意接下,叹道:“公子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悠悠不是唐婉,赵士程也不是陆游,背母留妻留的不过是伤痕。”言罢,悠悠勾住斜跨在肩上的包袱,颠了颠,就迈步前行。 “姐姐——”吱吱郁闷,但还是疾步追了上去。二人低着头快速穿过花园,走出赵府,沿途不再留恋这府里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所能留恋的不过是一个公子和她的修儒,既然带不走,其他没有生命的一切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赵士程站在大门旁,望着茫茫暮色中两个女孩的身影渐行渐远,悠悠那么骄傲地昂着头,步履奋勇。他哀伤地看着,漫无边际的暮色轻易就消融了那两个身影,眼底自有潮湿的雾气升起。 雨墨在身后唤他:“公子!”再不似从前那般天真烂漫,无邪欢乐,而是怯弱地含了愁怨。 赵士程回头望了一眼雨墨,这个从小跟随他的小书童一晃也长成大人了,到了该结婚的年纪,自己却还没有为他操持一门婚事。雨墨将那串钥匙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赵士程,低声道:“小夫人她不肯收。” “预料之中的事情。”赵士程接过那串钥匙,蹒跚地跨进漆着红漆的门槛,才走了一两步就觉得身子晃了晃,雨墨忙上前扶他,道:“公子,你没事吧?” “扶我回绿绮轩,我累了。”赵士程颓然道。 雨墨忙扶着他小心翼翼一路送到了绿绮轩。 丫鬟们已在房里亮起了灯烛,烛光烨烨,映得满室生华,赵士程只是蹙着眉,六神无主地立在房间里,雨墨提醒道:“公子,晚膳送到绿绮轩来吗?” “不用了,不想吃,我想一个人呆会儿。”赵士程声音暗哑。 雨墨不好再说什么,默默地退出了绿绮轩。晚膳还是送来了,但是赵士程哪有食欲?歪在床上怏怏然睡着,一连数日就这么窝在绿绮轩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房门掩得紧紧的。 **满园,赵老夫人由明月陪着,准备去婉心阁看看修儒。一路上,她边看着园子里新萌发的草木春情,边和明月絮叨:“公子还在绿绮轩里闷着不肯出来?” “几天了,不吃不喝的,送去的膳食一口都没动,房门又进不去。”明月道。 “由他去,出了这样子的事情,他心里难受可以理解。”赵老夫人倒不以为意。 明月嘟哝道:“老夫人你说咱家公子论家世、论品貌都是出挑的,为何就遇不到好姑娘?” “各人有各命,现在有了修儒,其他的,老身也不在意了。” 听赵母豁然,明月还是道:“可是老夫人,三夫人病了几日了,王太医为着避嫌早早儿赶回了杭州,也没从外头请个郎中进来给她瞧瞧?” “她刚滑了胎,要好生休养,大夫人怎么那么不担心她妹妹的身子?”赵母言语间对唐婉颇有怪责之意。 明月道:“大夫人现在成天围着修儒小公子转,哪有心思顾及旁人,想是不知道三夫人病了的事情。” “也好,回头你让雨墨去请个郎中进来给三夫人瞧瞧,滑了两次胎了,不好生养着,以后还真不好坐胎了。”老夫人没好气。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婉心阁门口。几个小丫头见了忙弯身行礼,有一个稍大机灵点的,急急忙忙就要进去通报唐婉,赵母挥挥手道:“不必通传了,我自己进去就是。”说着,由明月搀扶着进了婉心阁院子。 院子里草木复苏,春花待发,老夫人闻着空气里淡淡植物馨香本来神清气爽,忽听得风声里传来婴孩的啼哭声,忙慌得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婉心阁内堂。 暖阁里,唐婉正抱着“哇哇”啼哭的修儒又摇又晃地哄着,青碧还在一旁摇着拨浪鼓逗乐,修儒不过是个才出月子乳臭未干的婴孩,哪里管这些,只顾张嘴大声啼哭。 老夫人走到门口看着唐婉主仆手忙脚乱的样子,就沉了脸色道:“到底不是自己生养的,摸不准孩子的脾性。” 老夫人奚落的声音骤然响在耳侧,唐婉和青碧一惊,忙上前要弯身行礼,老夫人懒懒道:“别拘礼了,抱着孩子弯腰下跪的,也不怕把孩子摔着。” 唐婉默默地听着赵母的言语,轻微地摇晃着修儒,并不分辩。修儒还是哭泣不止,赵老夫人道:“婴儿这般凶猛地啼哭,是因为他饿了。”说着,就大声唤了乳母进来,乳母接了修儒过去,摇晃几下,修儒竟就停止哭泣,滴溜溜睁着眼珠子盯着乳母的脸上看,唐婉甚觉惊奇,老夫人笑看了她一眼道:“修儒一到乳母怀里就安静了,是因为他闻到乳母胸前熟悉的奶香了。” “媳妇愚昧,谢婆婆教导。”唐婉福了福,低眉垂眼,一副谨慎稳妥的模样。 “抱着小公子下去哺乳吧!”赵母对乳母吩咐道。 乳母福了福,抱着修儒退下了。唐婉伺候赵母在暖阁上坐了,自己则接过青碧送上来的圆椅,坐到了老夫人跟前,微微侧着身子,准备着聆听训示。 青碧上了茶,明月端了递到老夫人跟前去,老夫人呷了一口,便放到红木矮几上,清了清嗓子,端出家长的架子道:“你做我赵家的媳妇已经七年了,这七年来,你一定觉得我待你不够宽容,严苛了些。” 唐婉忙回道:“婆婆宽严相济,一切都是为着媳妇好。” “你知道就好,虽然我一直觉得我们家士程娶你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但是你注定是我们赵家的媳妇,天赐缘分不可推诿,我也就认命了。如今,修儒也过继给你,我心里总还是偏心你的。”老夫人娓娓道来,甚是无奈。 “多谢婆婆抬爱,媳妇铭感在怀。” “你若真感激我,就该对士程好些,他是赵家单丁独苗,做母亲的无非是想着他能有个幸福和美的家,他是你的夫婿,是你的天,明白吗?” “是。”唐婉恭敬地应承。 赵母继续道:“悠悠的事,士程是受到打击了,任何一个男人都接受不了妻妾背叛的事情,他现在成天闷在‘绿绮轩’里,不吃不喝,也不出来活动,不用几日,就闷出病来了,身体上的病还可以找大夫看治,可是心里上的病若真的坐实了病根,就不好料理了。你为人妻子,应该多替他着想,你看这春和景明,最是出游的好日子,不如你去绿绮轩劝劝他,邀他去沈园走走?你的话他总是会听的,毕竟你也是他心尖儿上的人,他求了那么多年才娶到你……” “媳妇明白。”唐婉道。 次日,唐婉一早起来,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清心降火的羹汤,趁着初阳和丽,由青碧陪着一路向绿绮轩而去。守夜的丫鬟来开了院门,引着唐婉和青碧到了卧房外面。卧房的门预料之中门窗紧锁。 “小姐……”青碧蹙着眉唤了唐婉一声。 唐婉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示意她噤声,接过她手里装着羹汤的保温篮子,轻声道:“青碧,你出去在院门外等着。” 青碧福了福身子出去了。uu看书w.uuanhu.cm 唐婉看着紧闭的暗红雕花的门,鼓了鼓勇气,道:“夫君,起了吗?我来给你送早膳。” 许久,门内终于有了响动,门“吱呀”一声开启,赵士程憔悴消瘦的形容印在唐婉眼帘里,那身衣裳分明穿了多日,显然就没有脱下过,头发凌乱,黑眼圈弥深,胡茬乱渣的。唐婉先是一怔,继而心疼地嗔怪道:“你倒是给我面子。”说着,喊了丫头端了洗漱水进来,自己则提了篮子拉了赵士程的手走进卧房去。 丫鬟要伺候赵士程洗漱,唐婉道:“我来吧!”便让丫鬟出去了。赵士程愣愣地坐在梳妆台前,没有起床气,眼睛晦暗无光地睁着,像个布偶任由唐婉摆弄。唐婉伺候他漱口洗脸毕,便解了他的头发,拿梳子轻轻梳理。那一头乌黑的发丝,握在唐婉手里,她的心中就涌动着许多心酸。蓦地,发丛中赫然一根白发,银白如雪,唐婉的心蓦地一沉:公子三十都不到,竟就有了白发,显然是这几日愁的。而赵士程对着妆镜望见唐婉隐忍而惊悸的面容,便握住她的手贴到自己的面颊上,泪珠没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落,打在她的手背上。温热、湿润的液体沁入她的肌肤,连带着她的心也咸涩起来。唐婉将赵士程的头轻轻地按在了自己胸前,脸颊贴着他的发丝,凄凉地说道:“你舍不得她……” 人生遇到什么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而唐婉,多难得才肯了解他一次。赵士程环抱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怀里无声地啜泣着。 第73章 士程之苦 唐婉任由着赵士程哭了一会儿,道:“圆仪病了,你可不可以原谅了她?” 赵士程抬起头来,含着泪水的目光瞬间变得凛冽,冷着声道:“她的病病根原在她自己,她若能过得了自己良心这一关,又何必在乎我原不原谅她?” 唐婉注视着赵士程俨然洞悉一切的清亮的目光,连忙退后了身子,往地上一跪,正色道:“夫君,一切都是我的错。” 赵士程不语,只是转过身子端坐着,腰脊挺得笔直。 唐婉明了他是在等她自己坦白一切,深吸一口气,坦诚道:“圆仪之事,唐婉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嫁给夫君起,唐婉就甚觉愧疚,一是为自己弃妇的身份,二是为自己不能生养的缺陷,无以报夫君带我的深情厚爱,所以才有了父亲认圆仪为义女之举。因为圆仪温婉端仪,知书识礼,品貌都是信得过的,又有父亲悉心**多年,她嫁与夫君做侧室,一能替我好好照顾夫君,二能替夫君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弥补我的缺失,这是唐婉的初衷,不料她与王剑少年男女,情定杭州,这是唐婉始料未及的。奈何骑虎难下,箭在弦上,她又做出了私奔的错举,我身为她的义姐,有责任帮她纠错……” “你的所谓纠错不过是错上加错,原可以将圆仪与王剑之事向我坦诚,我倒可以成全了他们,不至于弄成现在这般地步。”赵士程眉宇间郁结一股愁闷之气。 唐婉忙道:“事已至此,还请夫君忘记离开的人,珍惜留下的人,毕竟前尘往事孰是孰非都已经过去,眼下,圆仪流产,身心俱创,还请夫君念在她服侍你一场的份上原谅了她吧!”唐婉说着就叩下头去。 赵士程凝视着地上的唐婉良久,心里经过了百般思量,终于上前,扶起她道:“圆仪的所谓流产不过是个谎言,她的病是心病。” 唐婉微微摇着头,“我不明白……” 看着她迷惘的眸子,赵士程心里略略解了解,“这一回,圆仪陷害悠悠和吱吱,你确实没有参与其中吗?” 唐婉的疑惑更深了,“此话怎讲?” 赵士程凄然一笑,“看来你是真的被圆仪骗了,那封信是假造的,圆仪的流产是一早的事情,不过借这个契机嫁祸给了悠悠和吱吱罢了。” 唐婉一震,她望着赵士程淡淡忧伤的面庞,嗫嚅道:“这么说悠悠是被冤枉的,那她被逐出府可如何是好?我们要赶紧派人把她找回来才是。” 赵士程不言语,静默地坐回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形容憔悴的自己,心里悲怆。从前的从前,悠悠就坐在这里,吱吱在一边伺候她梳头,她撒娇着要他给她描眉,他就拿起眉笔将她的眉毛细细勾勒,描得像蝴蝶的翅翼几乎要飞起来。悠悠满意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神采飞扬,然后灿然笑着,转过身对他说:“大哥哥,你的头发毛了,我替你梳梳!”于是他就被她按到了座椅上。往事就像酒,回忆令人醉。赵士程只觉心口有丝丝绺绺的疼痛袭来,他咬了咬牙,回过身,对唐婉道:“我的头发,你替我梳梳吧!” 唐婉立刻上前,拿起梳子仔细地替他梳了头发,拿红玉簪子一簪,人顿时整齐起来。唐婉又给他换了一身淡雅素净的月白春衫,不禁赞道:“真个是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唐婉难得夸他,赵士程再不开心,还是解心地笑了笑。唐婉也难得地有了小女儿的情态,依偎在赵士程怀里,柔声道:“你伤心了好些日子了,不吃不喝的,身子怎么会受得了?悠悠妹妹若过几日回到赵府,见你这样,她一定会心疼的,更何况悠悠不在,修儒还要你照应呢!虽然饮食起居有乳母和我,可是你是父亲啊!父亲能给一个孩子的能量,是旁人不能给予的。我亲手给你做了羹汤,尝一尝可好?” 唐婉有意逢迎,赵士程哪会拒绝?由她拉着坐到桌边,又由她一口一口喂着,喝了那羹汤。几日没沾荤腥,竟如尝八珍玉食,他牢牢握了唐婉的手,道:“婉妹,谢谢你,修儒就拜托你了。” 唐婉莞尔一笑,“你若真心要感谢我,听闻沈园的**正是最盛的时候……” 赵士程明了她言外之意,便道:“待会儿,我们去沈园踏春去。” 唐婉立时笑靥如花。 太阳爬到半天的时候,赵士程携着唐婉各坐了一顶轿子向沈园出发,雨墨和青碧跟在轿子边快步走着。赵士程的轿子在前头,唐婉的轿子随后。雨墨不时回头笑看着青碧,青碧剜了他一眼,但仍有甜蜜的笑意堆在唇边。这样好的春天的阳光,像晶亮的油彩涂满整个山阴城。温润的春风像最温柔的纤纤玉手,拂面而来,又拂面而去。一碧万顷的天际,鸟儿啁啾着成群结队飞过,那是筑巢的燕子,衔着春泥去往好人家的屋檐下寻找归宿。 赵士程掀开轿帘,悄声问雨墨道:“小夫人离开赵府的时候,就让你派人跟着,可有消息了?” 雨墨警惕地瞅瞅后头,紧随着轿子加快脚步,压低声音对赵士程道:“派去的人一直跟着呢!小夫人和吱吱姑娘先是住在悦来客栈里,前几日一直都呆在房间里,昨儿个出门了,往城郊走,好像是去找她娘亲的坟墓,但是找不到。” 赵士程忙道:“你让跟着她们的人想个法子告诉她她娘亲安葬的坟墓位置,只是要提醒得巧妙,别让她知道是我们故意透露的。” 雨墨不解:“公子这是何苦?为什么不直接明了地告诉小夫人你的心意?” “她对我有气,又是个骄傲的人,小红楼的钥匙都不肯收,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咱们一直知道她的行踪,免得她有意甩脱,离开了山阴,咱们不好找。” “也好,过几日,小夫人气消了,公子再去接她,她就乖乖地跟着公子回府了。”雨墨嘿嘿地笑。 赵士程抬眼看那碧蓝如洗的天空,晶莹剔透像一块纯净的玉石,心情顿时爽朗起来。他原就是个好心性的,哪有看不开的道理?都是他的妻妾,唐婉也好,悠悠也好,圆仪也好,他何必和她们置气呢?人生哪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过不去的硬坎,不过是放下了便解脱了。人生苦短,何苦折腾?想到圆仪,赵士程心里还是不舒服。小时候他将她带进赵府,是希望给她一个安身的地方,不料却让她的人生还是有了这么多起伏。赵士程虽然心存芥蒂,但还是劝慰自己,游玩沈园回去,他会好好和圆仪谈谈:她若是放不下王剑,他便让她回杭州去,有**是应该成眷属的,他有成人之美的心。等悠悠回来,他、唐婉、悠悠、修儒,或许再加一个吱吱,生活还是会继续美好下去的。 赵士程想当然地心情振奋起来。沈园越来越近了,他几乎闻到空气里满满的花香。 同样在轿子里颠着的唐婉也是一样的心情,她透过被风吹起的轿帘望见了外面的**,朱朱白白,青青碧碧,好一派怡人风景。修儒也有了,她对赵士程的愧疚感总算被弥补。至于悠悠,赵士程既然对她有情,那她就大方地秉承一个正妻该有的肚量把她寻回来,等圆仪病好,大家促膝长谈一番,该解的误会解开,该了的心事了去,日子还是能美好地过下去的。无论如何,她曾经经历的伤痛赵士程都给了她抚慰,只要她自己打开心结,遗忘旧情,生活就能美好地继续。 当轿子停在沈园门前,赵士程下了轿子,又从轿子上扶下唐婉,两个人相视一笑,再抬头望向“沈园”二字,心里都微微地起了涟漪。这座沈氏富商的私家花园池台极盛,风景极灿,虽是私家园林,却对百姓开放,山阴城里的文人墨客、才子名士尤其喜欢来此吟诗作对,饮酒赏春。此时此刻,赵士程和唐婉完全不知道当他们的脚迈进沈园,便让这座园林成为爱情的圣地,得以千年不朽,声名远播。而赵士程,这个深爱着唐婉的男人竟变作被爱情遗忘的透明人。 这一时这一刻,他们看着“沈园”二字,对往后的人生充满了希冀。沈园的**随着洞开的园门和风涌出。 赵士程紧紧握了唐婉的手,给了她一个暖心的笑容,轻声道:“婉妹,进去吧!” 唐婉的手在赵士程手中,感受着来自赵士程手心里如春天般的暖意,心头也是春意无限。她温顺地随着他走进沈园。雨墨和青碧也欢快地跟在后面。 正值春日晌午,但见园内新绿叠嶂,繁花竞艳,石山耸翠,曲径通幽,无限**。雨墨和青碧早像两只出笼的小鸟扑扇着翅膀便欢快地向前雀跃而去。赵士程看着他们年轻的身影有些黯然。uu看书uukahuom 悠悠平日里就是这样的,而圆仪若没有经历那么多风霜苦楚,大抵也是这样的。活蹦乱跳,欢畅愉悦。 “夫君,出来散心,何不开怀一些?”唐婉贴心地提醒着赵士程。赵士程一颤,随即握紧她的手对雨墨喊道:“雨墨,你带来的黄藤酒呢?” 雨墨折回身子拍拍自己身上背着的篓子,乐呵呵道:“公子,都带着呢!” “你和青碧步子快,带着酒饮先到前面亭子里等我们。我和夫人随后就来。”赵士程嘱咐。 雨墨笑道:“公子,你和夫人且行且歌,边赏花边谈心,慢慢儿的,不急!我和青碧先到亭子里等你们。”说着雨墨就拉了青碧的手向前跑去。青碧又羞又急,想拍开雨墨的手,雨墨却握得更紧,走得更急,青碧只好道:“别走太快,小心洒了酒。” “洒不了。”雨墨乖张。 望着二人的背影,赵士程和唐婉相视一笑,放慢了脚步,缓缓而行。二人相对无言,只是静静地走着。若能这样相携到永远,也是美好的吧!唐婉宿命地想。无波无澜,风轻云淡。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园林深处一条幽僻曲径上。一股和风夹杂着一股子乍暖还寒迎面吹来,唐婉打了个寒噤。赵士程伸手将她揽到腋下,原是想给她递些温暖。这时,小径那头低首信步走来一位衣袂款款的官爷,赵士程只觉身边的唐婉如被电击般身子激灵灵一凛便僵直地站住。顺着她惊愕的目光望过去,赵士程看见了陆游。 第74章 沈园重逢 陆游也已经看见了唐婉,四目相对,时光静止。这一刹那所有的**恍惚迷茫、黯然失色,所剩的不过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前妻唐婉。唐婉幽幽立于跟前,他与她阔别十年,对旧情的思念,对命运的怨恨,对上苍的抱怨,对人生的龃龉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无论他身处何处,是报国路上,是妻子王氏的枕畔,还是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中,他都无法忘记带给他的生命无比美丽韶光的前妻——唐婉。可是时光与目光胶黏凝固的这一瞬,陆游才感觉心被狠狠插进一刀,然后无情划开,顺着裂痕,汩汩涌出的是烫灼疼刺的鲜血。佳人再也不属于他,她的真命天子不是他,而是翩然立于她身旁的赵士程。 陆游只觉身子一软,就向后踉跄了一步。唐婉立时一惊,张口欲喊,那声“表哥”却是生疏了十年的称谓,像锈蚀到粗粝的铁片梗在喉囊怎么也出不了口。这个人与她分别十年了,十年他们再没有站在面对面的位置上,充斥这十年时光的是前尘旧情,那些欢乐的时光,吟诗作对,赏花踏青,夫唱妇随的日子一遍遍出现在梦里,当她从梦中笑着醒来,却发现午夜梦回,身边的人早已换做他人。她年少嫁他的时候,是约好了此生共唱一曲《白头吟》,不料他学不到相如的天长地久,她倒是学得文君的一女二夫。怎个不怨恨,不恼怒,不悲怆,不哀婉?此时此刻看着陆游败如土色的神情、摇摇晃晃深受打击的样子,唐婉的心撕裂般疼痛起来,可是碍于赵士程站在一侧,她无法伸手去扶一扶昔日的表哥,还松开了那只紧紧拉住赵士程的手,颓然地侧过了身子。相见诚如不见。 赵士程此时心里哪里能平静,见唐婉与陆游骤然相逢都尴尬神伤,他心里也五味杂陈,但很快甩甩头理出思绪,恭敬地向陆游拱手作了个揖,语气也尽量平和,道:“愚弟士程携内子唐婉拜见务观兄。”唐婉听赵士程这样说,连忙收拾了凌乱的心情配合着福了福身子。 陆游立即隐了慌乱,掩了心中万般苦楚,不敢再看唐婉,落寞地回了个礼:“愚兄这厢还礼。” “愚弟夫妇在前头亭子里设宴,务观兄一同去用餐吧!”赵士程诚心相邀。 陆游只觉羞惭满面,愧疚难当,他侧过身子挥了挥手,道:“不必了,贤弟自便。” 赵士程也知这样的相见已是尴尬,怎么可能还一同用餐呢?便微笑道:“那好,告辞。”说着,赵士程也不招呼唐婉,自顾自迈开步子前行,他原想若唐婉要留下与陆游话别几句也无不可的,但是唐婉没有,低着头快步追上了赵士程。二人并肩,从陆游身旁越过,迎着他们的是幽径深处带不见日光的春寒。而陆游在唐婉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早已泪湿青衫。他缓缓转过身子看着赵士程和唐婉走远的背影。他的婉妹没有回头,他的婉妹无法回头,他的婉妹再也不能回头。 唐婉的心也像被寸寸凌迟了一般,骤然相见,怎能不又惊又喜?可是故人对面,却是屏障千重。这遗恨,无尽无穷。赵士程走着走着,便握住了唐婉的手,只感觉一块寒冰攥于掌心,他不由一震。再侧眼瞧一眼唐婉,唐婉虽一贯地低调娴静,却也不似现下这般木讷呆滞,仿佛被人挖走了心般失魂落魄,愁闷痛苦。虽然他一直明白哪怕自己极尽殷勤,亦无法代替陆游带给她的那份刻骨铭心,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有深深地挫败感萦绕心头。或许他待她的温柔和善曾经融化了她心里的坚冰,却无法撬开她早已尘封的心门,而此时此刻,唐婉的心里似乎一下就拉开了阀门,七情六欲所有情感若滔滔水流一泻而出,令她不甚负荷。赵士程心里自是不好受,但还是隐忍地携着唐婉一直走到湖边的亭子里。 雨墨和青碧早就迎上来,青碧指着白色大理石桌上摆好的酒菜,道:“公子,夫人,你们看,都摆好了,请公子和夫人慢饮。”她只顾欢天喜地,当然没有注意到唐婉煞白如纸的面色。 雨墨在一旁道:“公子,你和夫人对饮,我和青碧去园子里溜达溜达。” 赵士程的目光不经意瞥向亭子外,亭子外是一片碧绿的湖水,湖里若逢夏季势必开满荷花,此时还是春天,湖水里只有红鲤穿梭其间,春阳下宛若碧玉里头凝着几滴红泪。湖对岸的亭子里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赵士程蹙眉定睛一看,不是陆游是谁?赵士程便对青碧道:“青碧,你先送一壶黄藤酒到对过亭子里给陆游公子品尝。” 青碧一愣,“三公子回山阴了?” 唐婉没有应声,静静地在石椅上坐了。青碧看看赵士程,看看她家小姐,再看看湖对过那个久违的陆游的身影,不再吭声。雨墨端起桌上一壶黄藤酒,道:“青碧,我陪你去吧!”说着,一手端壶,一手拉了青碧便出了亭子。 赵士程深吸一口气,在唐婉对面的石椅上坐下,提壶给唐婉面前的酒杯注满,微笑着道:“婉妹,虽是春天,气候还是有些凉,刚才握你的手就跟冰块一样的,喝杯酒暖暖身吧!”说着,也往自己面前的酒杯里注满了琥珀色的酒液,先行举起了酒杯。 唐婉哀然举起酒杯,袖子滑向手肘,露出一截白藕似的手臂,亭子外的阳光飘飘然洒进亭子,落在她的手臂上,衬得那肌肤娇嫩剔透。赵士程忙起身,拉了她的袖子,掩住了那截裸露的手臂,轻声道:“春天不比夏天,乍暖还寒的,小心着凉。” 这一幕落在湖对过陆游的眼中,更刺激了他满腹悲怆。他背转过身子,不忍再看赵士程和唐婉鹣鲽情深的一幕,只觉眼里的泪水密密匝匝的,像针一样扎人。 青碧随着雨墨绕到湖对岸,见依着游廊的亭子里陆游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着,便对雨墨道:“你在亭外等着,我给三公子送酒进去。”说着,接了雨墨手里的那壶酒,径自进了亭子,将酒轻轻放到陆游跟前的石桌上道:“三公子,我家小姐和姑爷让我给你送一壶黄藤酒过来。” 陆游阴沉着脸,酸溜溜冷笑道:“他们是要我补喝他们的喜酒吗?” “三公子你……”青碧郁闷,但见陆游眼底有依稀的泪痕,知他心里还惦念着她家小姐,便缓和了声调道,“三公子,这也是我家小姐的一片心意啊!” “一片心意?一片变了的心意吗?”陆游凛然。 青碧也冷了声色:“那三公子你的心意呢?” “我的心意在去福州之前就明明白白写在了锦书上:其人如玉,其心如玉,破镜重圆,待我三年,可是三年后,我从福州归来,小红楼却已人去楼空……”陆游说着,满脸神伤。 青碧一时之间也被勾起了伤心往事,带了哭腔道:“可是老夫人送来那封锦书时却变成:破镜重圆,待我百年,小姐知道被改了一个字从此绝望,她知道就算她等死在小红楼里,老夫人也不会回心转意。更何况我家老爷从杭州赶来,和老夫人在小红楼内起了争执,可怜小姐怀了身孕却因此落胎……”说到此处,青碧泪眼模糊。 陆游却又惊又痛,他抓住青碧的手,问道:“青碧,你说什么?婉妹她怀过我的孩子?” “嗯,”青碧黯然点头,泪珠凝在睫毛上,莫大的悲伤也梗在喉咙口,“三公子你一离开山阴,小姐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可是我家老爷从杭州赶到山阴,见小姐受辱,就差点和老夫人在小红楼内动起手来,小姐夹在中间被老夫人推了一把摔倒了,孩子就没有了,大夫说小姐本就身子虚弱,郁结于心,再加上这次落胎伤了身子,就再也无法怀孕了。” “婉妹!”听着青碧嘤嘤哭泣,陆游喃喃低唤一声便有泪雨如注,“婉妹,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若你在小红楼内等我三年,我从福州回来定能破镜重圆的啊!” “三公子现在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你从福州回来就娶了湖州的王小姐为妻,早把我家小姐忘到了九霄云外。”青碧从鼻子冷哼道。 陆游一颤,更加伤身,“青碧,你哪里知道我上了母亲的当啊!她先是哄我给婉妹修书,又趁机改了字,我从福州回来,母亲假意同意我和婉妹复婚之事,只是说复婚之前二人不能见面,恐冲撞了,都怪我太傻,轻易相信了母亲,才会酿成大错,直到结婚那天我才知道新娘不是婉妹。”陆游几乎捶胸顿足,他握住青碧的手,眼白充血,额上青筋暴起,问道:“只是现在婉妹她过得可还好?” “虽然姑爷倒是个好人,uu看书 .uknshu.cm 但是小姐心里一直忘不了你,她既无法忘记你,又对姑爷心存愧疚,无法展开心扉接纳姑爷,每日每夜都活在煎熬里。从前,姑爷待小姐是极好极好的,可是因为小姐不孕,他娶了侧室,对小姐到底是不如从前了,小姐原本就心里愁苦,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青碧此言,是何意思?”陆游满面泪痕。 青碧忧伤地道:“小姐此生,先是错过了三公子的人,现在到底又是错过了姑爷的心,她的身子早就病怏怏,如风中柳絮,奴婢只怕她会熬得灯尽油枯。” “士程……士程就不管她吗?” “小姐自己不愿意说罢了,她总觉自己成了弃妇,矮人一等,心里无法忘情于三公子,更兼不能生养,她那么骄傲的人哪里肯再成为别人的累赘?总之,小姐这一生是叫三公子你耽误了……”青碧说着失声痛哭。 陆游只觉内心如针扎火烧,为什么有**成了眷属还会劳燕分飞?为什么爱一个人要长相厮守却如此阴差阳错?为什么?为什么?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黄藤酒仰头便往肚里倒进去。青碧见他面目痛苦狰狞,不禁骇然,忙上前抢他的酒,“三公子,你这样会喝醉了。”哪里来得及?陆游已经将一整壶的黄藤酒喝了个干净,他血红着眼睛,抓住青碧的手,悲痛欲绝地说道:“青碧,为什么情天茫茫难补恨啊!”说着,豆大的泪珠从眼里迸落。 第75章 梦里情缘 青碧见陆游如此模样是真的伤了心,她想起她家小姐还是陆家少夫人的时候,夫妻二人原也伉俪情深,只是因为陆母反对才致一对恩爱夫妻无法到头,她家小姐苦,三公子未必不苦。于是怪陆游的情绪便也淡了许多,她安慰陆游道:“三公子,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过伤怀。所幸你与小姐现在也已各自成家……” “青碧,”陆游打断了青碧的话,眼睛里已含了几分醉意,大抵是那壶黄藤酒上了头,“青碧,你哪里懂得啊!我与婉妹琴瑟唱和,心有灵犀,我与现在这位……青碧,帮我去向园公借笔来!” 青碧眉头紧蹙,欲言又止,她转身走出亭子,对雨墨道:“雨墨,你帮三公子去向园公借笔来。”雨墨二话不说,借笔去了。青碧回头看着陆游泪流满面、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下担忧,不再进亭,转而去寻唐婉。唐婉虽和赵士程在亭子里用餐,却是坐立不安、食不甘味的样子,她便壮着胆子进去禀告道:“公子,小姐,我担心三公子他……” 唐婉眉毛动了动,脸上写满愁闷与担忧,却不便发言。赵士程看在眼里,便替她问青碧道:“务观兄怎么了?” “喝了公子和小姐送给他的黄藤酒,醉了,哭得很伤心。”青碧回道。 “那我去看看!”赵士程正要起身,青碧唤住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赵士程不解:“青碧,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只怕你去了没用,可不可以……让小姐去见见三公子?”青碧斟酌再三还是说了这个不情之请。 唐婉立时喝住了她:“青碧!你不要失了分寸,我去见……见他做什么?”唐婉始终低垂着眸子不肯看赵士程。 赵士程倒是大方地瞪视着她,许久他坐回到椅子上,轻声道:“怎么说也是亲戚,你和他好歹也是表兄妹,夫妻缘分断了,亲戚的情谊还是在的嘛!所以婉妹,你还是随青碧去看看务观兄吧!酒是咱们送的,喝出什么不好来,就是咱们的过错了,你去吧!” 唐婉杵着并不愿动身,青碧知道她的为难,便道:“小姐,公子都发话了,你就不要再思前顾后的了,你与三公子之间有许多心结要互相解开,不然你们二人都苦。” “青碧,你越发不像样了,公子有公子的慈悲心,我们怎能不顾及他的脸面?”唐婉依旧没有抬头,声音暗哑。 赵士程心里虽是五味杂陈,却又显得豁达,他伸手握住唐婉冰凉如水的手,微笑着道:“夫妻七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因为怜惜你才娶得你,只盼望自己能抚慰你心里的创伤,可你心里一直有个死扣无法解开,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现在那个解铃的人来了,我哪有不放你去见的道理?见了这一面,你的心结也就打开了,往后我们还有大把的好时光一起度过,所以现在去吧!你不去,就说明我不是一个开明的人,这才是不顾及我的感受。” “哎呀,小姐,走吧!”青碧再顾不得,起身拉了唐婉便走。唐婉随着她走出亭子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赵士程,赵士程给了她一个释然的笑,她这才放了心随青碧去了湖对岸的亭子找陆游。待二人到了湖对岸的亭子,哪还有陆游的影子,只有雨墨愣愣地站在亭子中央。 “三公子呢?”青碧问雨墨。 雨墨愣愣地指着白色粉墙上墨迹未干的一首词,颤声道:“写完这首诗,就哭着走了。” 唐婉把目光调向粉墙上那簇新的诗词,墨香酒香还氤氲在融融的春阳里没有散去,断肠的意味更是凝聚不去,唐婉颤悠悠伸出手抚着那些字,哑着声念道:“红酥手,黄藤酒,满城**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泪水再也止不住滚滚而落,唐婉立在春风里哭得浑身颤抖。“小姐,你不要哭伤了身子。”青碧在一边担忧地劝慰。唐婉哪里肯理会她,兀自哭得肝肠寸断,泪珠就跟断了线似的纷纷飞落。蓦地她一咬牙,转身拿起石桌上搁着的毛笔,饱蘸了墨水,在陆游的词旁和了一首,青碧在一旁念道:“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晚风干,泪痕残,欲传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唐婉写完,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般虚脱得向后趔趄了几步,青碧忙接过她的笔放回桌上的笔架上,对雨墨道:“雨墨,快把这笔拿去还给园公,别让小姐写了。”“好!”雨墨早已骇然,端了笔架盘子就慌忙跑走。雨墨一走,唐婉只觉胸口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冲上喉囊,立时满口腥甜、饱胀,身子便往前栽去,青碧扶住她时,只见她跟前的白色大理石桌上落了一捧殷红的血迹,不禁惊呼起来:“小姐,血!” 唐婉只觉眼前的山水楼台、明丽**全全变成了暗黄,眼皮一阖便瘫倒在青碧怀里。 唐婉这一病如山崩塌,赵士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青碧因为自己向赵士程提议让唐婉去见陆游方酿出祸端来,自责不已。赵士程不说她什么,她也已经懊恼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赵士程对她道:“若负疚于心,就好生照顾你家小姐吧!” 唐婉的病来势凶猛,仿佛一个病篓子原本破败,却被一记重锤狠狠打击彻底毁损。这一场病捱过了春天,却没来过拖过夏天。一个雷雨交加的黄昏,赵士程正在乳母处看望修儒,雨墨匆匆来报说唐婉怕是不行了,赵士程赶紧奔向婉心阁。 婉心阁的气氛十分诡谲,花木在风雨中摇曳,仿佛预知了一场生死离别。赵士程奔进唐婉卧房时,青碧正伏在床前嘤嘤哭泣,嘴里喃喃唤着:“小姐,小姐……”赵士程的心猛地往谷底沉去。青碧见他到来,慌忙让开,赵士程坐到床沿上,握住了唐婉的手呼唤道:“婉妹……” 唐婉紧闭的眼皮蠕动了许久方才微微撑开,赵士程清攫的面容映入眼帘,她的泪便从眼角倏然滑落。而赵士程见唐婉俨然弥留之色早已泪落神伤。泪水落在唐婉干瘦的皮肤上,像雨水渗入久旱的裂地,一下就不见了。 唐婉十分艰难终于唤道:“程哥哥……” 赵士程一震,小时候她就是这么唤他的,于是他欣喜地挪了位置,扶起唐婉的身子抱在怀里,嘴里喃喃道:“婉妹妹,你不要说话,我这就让下人去请大夫,你只要看过大夫吃了药,你的身子就好了。” 唐婉费力地摇着头,从牙缝里颓然地挤出几个字:“我把来生许给你……” 赵士程的心猛地一缩,便有酸苦的涩水从心底涌出来,他努力忍着满怀悲怆,哑声道:“说什么傻话?我不要你的来生,我只要你今生今世好好的,与我白首偕老。” “今生我终是辜负了你……”唐婉的泪绝望地从脸颊蜿蜒而下,渗进龟裂的唇。她反手握住赵士程的手,嘱咐道:“善待圆仪,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唐婉说着便闭上眼皮。青碧失声喊起来:“小姐!”唐婉并不情愿就此撒手人寰,却没有力气再度睁开眼睛,只是嘴里嘤嘤嗡嗡说着什么。u看书 .uuknsu 赵士程使劲抱着她摇晃:“婉妹,你在说什么?” “小姐在说钗头凤!”青碧慌忙起身去翻箱倒柜,终于搜到一枚压箱底的凤钗,交到唐婉手里。“小姐,你与三公子的定情信物在这里!” 唐婉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攥住了那枚冰凉的凤钗,唇角溢出一丝安适的笑意,蓦地,手往下一垂就咽了气。那枚凤钗滚到地上去,摔成四分五裂。青碧已经嚎啕起来,而赵士程心像被谁掏走了一般,呆若木鸡地坐着。 “公子,小姐去了。”青碧仰着头,拉住赵士程的衣角含泪而告。赵士程却只是坐着,不哭不闹,一动也不动,两眼空洞洞地望着前方,许久才搂紧了怀里渐渐冰凉了身躯的唐婉,泪水无声无息地滑下来,落进她的发丝。 圆仪乍然听到唐婉的死讯很有些站立不稳,彼时她正喝下玢儿端来的一碗药,拖着病体走到抄手游廊上看雷雨过后的院子。庭院里因为刚经历了这场雷雨,植物全都洗净尘埃,精神焕发。石榴花开得红艳夺目,被雨水冲刷得很有些残败,石榴还没有结出来,但也已经蓄势待发的架势。玢儿拿了件单衫披在她肩上,说:“三夫人,虽是盛夏,但是刚下了雨,有些凉,你别在游廊上站着了。” 圆仪懒怠应她,忽见一个小丫头急匆匆从园子外跑进来,见了圆仪便慌里慌张回道:“不好了,三夫人,大夫人去世了!”圆仪一惊,赶紧随了那丫鬟赶往婉心阁去。 第76章 唐婉病重 圆仪赶到婉心阁时,唐婉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青碧跪在床前,赵士程木讷地坐在床沿上。空气里有挥之不去的忧伤与悲痛。圆仪默默地走上前,对青碧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主仆一场,你赶紧替大夫人换上寿衣吧!” “哪里想得她这样年轻就走了,压根没有准备寿衣啊!”青碧抹着泪回道。 圆仪审视着床上的唐婉,她的确年轻美丽,却已经香消玉殒了。而自己曾经恨过她,怨过她,是她破坏了她与王剑的爱情,又或者如果不是她为了替赵士程筹谋子嗣,又怎会安排她去杭州,那她又如何认识王剑呢?人生种种,因缘际会,错综复杂,犹若蛛网,说不清道不明,孰是孰非,不过随着一个人的死而诸般恩怨皆休罢了。 圆仪上前扶住赵士程,声音里无甚多悲,只是冷冷的,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她道:“公子,姐姐已经去了,还是好好的替她操办后事,不枉夫妻一场了。” 赵士程倒是听话,面无表情地起了身,瞥了圆仪一眼,便走出婉心阁。看着赵士程的背影,圆仪有些怔忡,唐婉的死才换来他对她的一瞥,这一瞥虽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到底还是没有掺入鄙夷和怨愤的情愫。悠悠走后,他就再没有踏入如意轩半步,无论她病体若何,他都对她不闻不问,而今他好歹是瞥了她一眼,她扶住他手的那一刻,他也没有像先前那样嫌恶地甩开。就算他明知道她陷害了悠悠和吱吱,明知道她和王剑的一段旧情是真实存在,亦没有在赵老夫人跟前戳穿她,让她的颜面得以在赵府内留存,说到底,他对她是存了情谊的了。这样想着,圆仪便满心地柔软和不忍。唐婉的死,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他形容憔悴,神不守舍,便可见一斑。 “我无福,你竟也这般无福。”圆仪幽幽地看向床上双目紧闭再也不能睁眼的唐婉在心里默默说道。 唐婉的丧事终于顺利操办。每一个环节赵士程都亲自监督,每一个细节他都力求完美,其间他像块会行走的木头,没有洒落任何眼泪,只是绷紧了弦般在丧礼上转。而圆仪静静地协助着他,她对唐婉原就没有多少姐妹情谊,协助赵士程打理唐婉的丧事不过是存了理性。几日后,赵府如期发丧。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向城外迤逦而行。 初夏的郊野,植物芬芳馥郁,蓬勃旺盛。李盼盼的坟前简单地供着几样祭品,悠悠和吱吱正在坟前烧着纸钱。袅袅的白烟升腾在二人之间。一阵风吹来,白烟转了方向,扑进了吱吱眼里,她立时用手掩住眼睛,低叫了一声。 悠悠放下手里的纸钱去看她,道:“怎么了?” “烟迷了眼睛。”吱吱泪眼汪汪地说。 悠悠忙拉下她的手,翻起她的眼皮使劲吹气,又帮她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样了?” “好了。”吱吱嘿嘿地笑。 悠悠也苦笑了一下,二人继续将剩下的纸钱烧了,再对着李盼盼的墓碑磕了几个头。转身,举目四望,山野郊外的初夏风景别样美好。阳光还没有那么恶毒,二人都穿了极薄的衫子,一红一黄,在一大片自然的浓绿里就像两枝亭亭玉立的花朵,十分醒目。 “姐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吱吱忧心地看着悠悠。 “什么打算?能有什么打算?”悠悠淡然。 “不去杭州投靠林将军吗?” “若投靠了林一飞,岂不坐实了我和他的罪名?断不能去的。” “可是赵府又回不去,咱们的银子也所剩不多了。”吱吱眉头紧蹙。 悠悠微笑着拍拍她的肩,“天无绝人之路,只怕人懒,不怕路难。”悠悠坚毅的笑容给吱吱吃了颗安心丸。 二人正准备携手回城,忽见不远处一支送丧队伍蜿蜒而来,一时间哀乐声响遍山野。 吱吱抓住悠悠的手臂,惊呼道:“姐姐,你看,那不是公子吗?” 悠悠也已经看见了一身缟素的赵士程,他身后是乳母抱在手里的修儒,修儒已经四五个月大,和分别时刚满月的婴孩大不一样了,悠悠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吱吱在一旁也是又惊又喜,忽又迟疑道:“公子和小公子都来送丧,难道是老夫人走了?” “不是老夫人,是大夫人。”悠悠看清了赵士程捧着的灵牌上赫然写着:亡妻唐婉之牌位,眉毛不禁拧成了弯弯的一道。 “大夫人?怎么会这样?” 吱吱想上前去,悠悠却拉开了她,“你要上去干什么?咱们现在是什么身份?走吧!”吱吱虽不情愿,但还是跟随悠悠躲到一边去,等送丧的队伍经过,她们才沿着进城的大路缓缓向城里走去。 这一夜,睡在客栈的床上,悠悠辗转难眠,白日里见到的赵士程素服白衣的模样一直扑入眼帘,还有修儒胖嘟嘟的可爱模样。思念之情袭来,悠悠不自觉就滑下泪来。吱吱正睡得酣然,悠悠看着她沉睡的模样,心里羡慕。吱吱也喜欢公子,却可以喜欢得纯粹而无负担,不似自己,肠子里九曲十弯、千回百转的。唐婉的死也给悠悠原本就不轻松的心情更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年纪轻轻怎么就突然殁了?公子深爱于她,她的猝然离世一定对他造成了极重的打击吧!只是,她如今再不能进得赵府,也就不能安抚宽慰于他,就希望圆仪能陪在他身边,替她好好地爱她吧! 这一夜,悠悠折腾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尽是前尘往事的快乐时光,公子的爱令她整颗心都酸酸甜甜的。那些明丽的恩爱画面跳过之后竟是一片沙漠,沙漠里疏离种着几棵绿树,颜色也是黯淡,她就艰辛地跋涉在沙漠里,公子就站在沙漠之外,她远远地望见,仿佛触手可及,却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次日梦醒,她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吱吱已经洗漱完毕,见她如此,便着急地到床前拉她的手,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念公子和修儒?若想,为什么不回赵府去看望呢?” “吱吱,你觉得我们还回得去吗?”悠悠脸上流淌着淡淡的忧伤。 吱吱不忿:“我们是被冤枉的,为什么却要白白受罪?公子既然让雨墨送了小红楼的钥匙给我们,说明心底里是相信我们的,姐姐,你实在不应该那么骄傲拒绝公子的好意。” 悠悠又何尝不知道赵士程对她的信任,只是当日在如意轩里赵士程对她说的伤心欲绝的话还响在耳侧,不能不令她自责和惭愧。赵士程伤心的并不是她与林一飞之间有什么男女私情,而是因为她帮着圆仪欺瞒他,甚至帮着圆仪设计他,为了结义之情,为了圆仪肚里的孩子,她屡次三番设计了他对她的信任。他说过他对她是存了心意的,十年前就存了一份心意,可是她却设计了这份心意,这才是他伤心的根源。而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他?他信任她,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掏心掏肺,她呢? “好了好了,你也别这样伤心自责的样子,你不回赵府也怪不得你,是老夫人下令逐你,你又岂能再回去?我总是跟着你的。跟着你,我也就觉着离公子近些,你到底是公子心里的人。”吱吱握紧了悠悠的手。 悠悠在心里暗自叹口气,道:“你用剩下的银子去街上淘两件男裳来。uu看书 .ukanshu ” “淘男裳做什么?”吱吱不解。 “你说过我们的银子都要花光了,今天起我们就要自食其力去。” “自食其力为什么要淘男裳?”吱吱还是不明白。 见吱吱忽闪着大眼睛,一副懵懂模样,悠悠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我所能卖的不过是一手文章和字,女子街头卖文太过招摇,恐招来是非,所以让你去淘男裳。” “哦,明白了,明白了,姐姐是要女扮男装街头卖文,这是个好主意,比去**里卖唱好。”吱吱拍手,天真地摇晃着脑袋。 悠悠无奈地笑起来。 午后,悠悠便和吱吱换上了两套男裳,带上笔墨纸砚上街摆摊去。帮人写对联,写状纸,写信,无一不干。悠悠写字时,吱吱就在一旁打下手,铺纸研磨,一日下来,倒是接了几个单子,赚了几个小钱。入夜收摊,二人去路边摊吃了顿颇为丰盛的夜餐。 吃过晚饭,二人沿着城里河边散步。因为两个都穿了男装,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贪玩的俊俏少年,长身玉立,气质不凡。天才擦黑,天幕宝蓝,星子离乱,明月皓皎,夏夜的风凉爽。吱吱沿着河边一边小跑一边欢呼,悠悠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寥落地摇了摇头。 吱吱跑了一会儿又掉过头来拉住悠悠的手,道:“姐姐,今天晚上这顿饭是我吃得最香的一次,原来自食其力的感觉这么好!” 第77章 自食其力 听吱吱天真无邪却是发自肺腑的感叹,悠悠伸手摸摸她的脸颊,人竟是淡淡的,懒散的,提不起劲。 “姐姐,你开心一点嘛!”吱吱挽着她的胳膊,将头搁在悠悠肩窝子上撒娇。 “好,开心一点。”悠悠无奈地随她拉着走到河边坐下。河面上波光粼粼,许多荷花灯一闪一闪的燃着,粉色、白色辉映着灯火的橘红色,鲜明醒目,妖娆多姿。 “姐姐,我们许个愿吧!”吱吱盯着满河的荷花灯,眼睛灼灼地亮着。 悠悠拗不过,便跪起身子,双掌合十,闭眼许愿。吱吱笑意盎然地跟随她。闭上眼睛的这一刻,悠悠才发现她所能许下祝愿的无非是赵士程和修儒。夫君与孩子,可不就是一个女人的全部吗?睁开眼睛,看着河面上那些缓缓漂移的荷花灯,悠悠眼底便有潮湿的雾气升腾起来。吱吱也已经许完愿,见悠悠如此,忙慌乱地替她擦泪,嘴里嘟哝道:“好端端许个愿,怎么就伤起心来了呢?” 悠悠欲言又止,吱吱率性简单,哪里懂她的复杂婉转?二人正对着河面发呆,忽见一盏许愿灯从面前飘过,长长的纸罩里散发出烛火的红光,随着夏的夜风一点一点升到高空。悠悠和吱吱起身仰着头看那盏许愿灯越升越高,十分神往,忽听耳边传来嘤嘤的哭声,二人朝着哭声狐疑地调去视线,只见河边的石子滩上跪着一个书童打扮的白衫少年,正用袖子揩着眼泪,虽然看不清正脸,但是身形有些眼熟。悠悠和吱吱互视一眼,便向那哭泣的白衫少年走去。 白衫少年听见有脚步声走近,便起身看过来,只见银洁清灵的月光中,两个文秀的公子翩翩走来,便止了哭声,啜泣地站着。 “雨墨!”悠悠和吱吱走近了,看清了白衫少年,异口同声惊呼道。 雨墨也认出了悠悠和吱吱,忙喜极而泣,“小夫人,吱吱!” “雨墨,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哭泣?”悠悠问道。 “小夫人,我来放盏许愿灯祈福。”雨墨抽抽噎噎的。 “是替大夫人祈福吗?让她早点去到往生极乐。”吱吱快人快语。 “你们已经知道大夫人的事情了?”雨墨吃惊。 悠悠点头:“知道她已经去了。” 雨墨摇头,“我不是来替大夫人祈福,我是来替公子祈福的。” 悠悠一怔,随即木讷地问道:“公子还好吗?” “这些日子操办大夫人丧事,原就是强撑着的,这不,今天一发丧,公子就病倒了,一直昏迷未醒,嘴里喃喃地说着胡话。” 悠悠的心猛地一紧,吱吱已经抓住雨墨的手臂,躁动起来,带着哭腔道:“公子病了,那看大夫了吗?吃药了吗?醒过来没?” 雨墨被她摇得头晕,他使劲挣脱她,愁眉苦脸道:“大夫看了,药也吃了,但是就是昏迷着,嘴里喃喃呓语,老夫人也急病了,修儒公子那么小,也要人照顾,整个赵府都人心惶惶的。” 悠悠拧了眉,“那三夫人呢?” “三夫人倒是尽心尽力照顾着公子,今天这盏许愿灯就是三夫人来叫我放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见雨墨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吱吱急脾气地追问道。 “公子在睡梦中除了唤大夫人的名字之外,还唤了小夫人的名字,三夫人有些不高兴,原本伺候在公子床前的,听到公子唤小夫人的名字,她就离开婉心阁,径自回如意轩去了。” 听到雨墨的话,悠悠心里一颤,止不住地悲喜交加。眼睛一时间水雾流动,雨墨和吱吱都含着热切的目光殷勤地看着她。悠悠唇边含了一丝笑意,道:“雨墨,你且回去,好好照顾公子,公子有赵府上下照顾着,总是无碍的。” “可是姐姐,公子唤你的名字……”吱吱还是想劝悠悠去看望赵士程,悠悠却道:“大夫人刚刚辞世,公子与她情谊笃深,病一场也是正常的,时日久了,自然也就好了。”说着,便转身闷头而走。 吱吱看着悠悠倔强的背影,便转头对雨墨道:“雨墨,我们住在悦来客栈里,白天在城里十字路口摆摊卖字,如果公子很不好,你就来找我和姐姐,公子既然在梦里喊着姐姐的名字,就是惦念姐姐,大夫人走了,也只有姐姐能安慰公子的心了。” “我知道。”雨墨依依不舍。 吱吱却不能和他多道别,快步追悠悠而去。 接连几日,悠悠如常去十字路口摆摊卖文,只是吱吱发现她的嘴角总有一丝甜蜜的笑容浮现。吱吱知道那是因为雨墨提及公子在病中还唤着她名字的缘故。吱吱心里不是不羡慕的。她一直渴望雨墨能来客栈找她们,告诉她们公子的病体没有丝毫起色,那样她就可以游说悠悠去看望公子,她也可以一并见到公子了。她对公子原也没有多想,就是盼着能日日见到他,永远守护他,这样她就知足了,可是现在这个美好的愿望已经被自己搞砸了。 “吱吱,你研磨专心点,墨水都溅出来了!” 乍然听到悠悠的呵斥声,吱吱这才回了魂。十字路口,人流熙来攘往,她们的写字摊位不过是一张铺了桌布的小方桌。此刻,悠悠正在替一个老妇人给远方的儿子写信,信才写到一半,吱吱研的磨就飞出一滴溅在了信纸上。被悠悠一喊,吱吱立时吓了一跳,赶紧放下墨棒,给悠悠重新换了一张信纸。坐在悠悠对面的老妇人看吱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笑着对悠悠道:“先生,我看你这位弟弟恐怕是思春了,你得赶紧给他定门亲事才是。” 悠悠拿眼横了吱吱一下,见她身着男裳却面红耳赤一副女儿家的娇态,煞是可爱,故意笑着应和老妇人,“正是呢,也到了该婚娶的年龄,这位大婶你家里可有什么闺女,能否介绍给我这弟弟?” 吱吱见悠悠取笑她,更加羞赧得脸红脖子粗,嗔怪道:“姐姐——” 这一声唤惊吓了悠悠,悠悠对面的老妇人也奇怪地瞧着她,吱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忙把目光调向远处,忽见人群中雨墨急匆匆地跑过来,赶紧伸手指着雨墨,对悠悠道:“姐姐家的书童来了。” 顺着吱吱手指的方向,悠悠也看见了满头大汗的雨墨,雨墨一跑到悠悠跟前,便急得哭了起来,嘴里喃喃道:“公子很不好!” 悠悠和吱吱都一惊,于是辞了老妇人的单子,收了摊子,拉了雨墨到一僻静的巷子处细问端详。雨墨哭着对悠悠道:“这几日公子不但没有清醒,病情还愈发严重了,今天三夫人喂他吃进去的汤药全部吐了出来,只是喃喃地唤着你的名字……老夫人急得上火,让我出来再寻一个郎中去看视公子,我想公子的病多半是心病,他又一直在梦里喊小夫人的名字,所以就瞒着老夫人和三夫人来找小夫人你……” 雨墨还未说完,吱吱就往悠悠跟前一跪,跟着落泪道:“无论如何,姐姐你都去看公子一眼,难道你不想见公子吗?公子病得这样重……” 悠悠听闻赵士程的病情早就心若油煎,可是她又如何进得赵府?“我固然想去看看公子,可是我一个被逐之人,又如何进得赵府?” 吱吱见悠悠松口,便起身握了她的手,道:“老夫人不是让雨墨来请郎中吗?我们两个就乔装成大夫去帮公子看病啊!” 雨墨欣喜道:“对对对,u看书 w.ukanshucm 只要小夫人和吱吱姑娘脸上再贴两撇胡子,我想大家都不会认出来的。” 悠悠只好将计,和吱吱回客栈乔装了一番,入夜便打扮成郎中模样随雨墨进了赵府。雨墨先去婉心阁将圆仪骗了出去,只说老夫人不舒服让她去照顾,圆仪只得去了。青碧正替唐婉守灵,也不在赵府,雨墨很快遣走其他佣人,引了悠悠和吱吱进入卧室。 一见病床上的赵士程,悠悠的泪就滚滚而落,而吱吱早已扑到床前去,失声痛哭。雨墨上前拉她,道:“让小夫人喂公子吃药吧,你这样哭哭啼啼的,扰公子不得安生。” 吱吱一边抹泪一边啜泣,但还是听从雨墨的话起身。雨墨指着床前案上的一碗汤药,对悠悠道:“小夫人,今天的药,你试试喂喂公子,看看能不能喂进去。”说着,便拉了吱吱到外面暖阁里候着。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了悠悠和赵士程二人,悠悠不忍直视床上那个昏迷的瘦成枯槁的男人,他眉头紧蹙,嘴唇蠕动着,似睡似醒,呓语**。悠悠强忍了泪,端起汤药,舀了一勺喂进赵士程口里,他哪里能吞食?喂进去一勺,又如数从嘴角流了出来。悠悠放下药碗,从怀里掏出一条白色丝绢替他擦拭唇边的药渍,落着泪道:“婉姐姐死了,你也要随了她去吗?你要是不好了,修儒怎么办?我怎么办?” 赵士程含糊不清的口齿间发出了“悠悠”的呼唤声,悠悠立时一震。 第78章 病中思妾 赵士程的确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没错,悠悠撼然得一塌糊涂,泪也落得更加缤纷,握了他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喃喃道:“为什么你在昏迷中念的不是婉姐姐,而是悠悠?你不是说过我伤了你的心吗?难道你不再怪我,你已经原谅我了吗?原谅悠悠辜负了你的信任,原谅悠悠设计了你的心意,是吗?是吗?如果你真的原谅了我,就请你醒来亲口告诉我,不要这样一味昏迷不醒。婉姐姐死了,你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对不对?可是你不仅是婉姐姐的丈夫,你还是修儒的父亲啊!你怎么可以一蹶不振呢?”悠悠的泪水沾湿了赵士程的手,他的手指在悠悠手里微微动了动,悠悠立即一震,慌忙伸手去摇晃他,一叠连声呼唤道:“大哥哥,我是悠悠,你快睁眼看看我,我是悠悠,我是悠悠啊!” 赵士程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停地动着,眼皮却如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只有两道泪痕从眼角滑向鬓际。悠悠忙用手里的丝绢去揩拭他的泪痕,道:“大哥哥,你还记得这条丝绢吗?是我们新婚的时候,送林一飞回杭州,你顺带带我去郊外踏青,芳草萋萋,风和日丽,我们在草地上奔跑,然后我的脸弄脏了,你就用这条丝绢替我擦拭,我后来就一直藏在身上,就算离开赵府也把这条丝绢带走,我把它当做你送我的信物,我知道你心里最爱的人始终是婉姐姐,可是那一天你跟我说,你对我是存了心意的,所以哪怕我被冤枉,被逐走,还是欢喜的,你明白吗?大哥哥,因为你跟我说你对我是存了心意的……” 悠悠正哭得泪眼婆娑,忽见赵士程的眼睛缓缓启开了,一声悠悠从他唇角发出来。悠悠又惊又喜,立时扶他坐了起来。而赵士程却只是微睁着眼睛,疑惑地看着她。悠悠这才想起自己此刻是郎中的打扮,便赶紧摘了胡子,脱了头上的帽子,一头秀发披泻在肩上,回复了女儿家的面目,她望着赵士程虚弱的清瘦的面颊,含泪而笑:“大哥哥,认出我来了吗?” 赵士程的身子摇摇晃晃的,悠悠立即坐到他身后去,让他靠在她怀里,再端起一边的药碗,一勺一勺喂他喝药。汤药尽管还是从赵士程嘴里流出大半,但好歹也咽了几口下去。喂了药,悠悠扶赵士程躺下,听到雨墨在门外催促,“小夫人,三夫人快要来了,你赶紧出来吧!” 悠悠显得慌乱,拿了帽子正要起身,赵士程却一下就拉住了她的手,她回头看他时,他依旧双目紧闭,面无血色,但拽住她的手却像使出了最后的力气般丝毫不肯松开。 门外已经响起雨墨慌张的声音:“三夫人,大夫正在给公子看病,你先别进去!” 悠悠抽手不得,圆仪已经破门而入,吱吱和雨墨紧随其后,紧张地看着悠悠。悠悠此时身着男装,但头发散乱,早就无处遁形。圆仪一见赵士程紧紧拽住悠悠的手,神色一凛,妒火中烧,大声呵斥雨墨道:“雨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被老夫人逐出府门的罪人回来见公子!” 雨墨“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圆仪跟前。 圆仪盛气凌人地盯着悠悠,道:“你还不走,难道要回禀了老夫人,再被逐一次吗?” 悠悠垂了头,欲从赵士程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赵士程却握得更紧了,只听他双唇微启,声音低沉,却是铿锵有力说道:“悠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在场所有人都一震。圆仪的面色已经难看至极,她咬了唇,如被冰镇般杵在原地。雨墨从地上爬起来,小声提醒道:“三夫人,公子让我们都出去。” 圆仪恶狠狠地剜了悠悠一眼,牙关咬得咯咯响,极不情愿地退出了卧房。雨墨忙关紧了房门,和吱吱击掌而笑。圆仪横了吱吱一眼,恨恨道:“打扮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下作东西!” “你!”吱吱一下就冒了火,“哪下作得过你?不检点也就罢了,还心肠恶毒,你以为就你那点伎俩,公子就能被你蒙骗了吗?” “好了好了,公子还病着,吱吱你就少说几句。”雨墨拉了吱吱欲走,圆仪道:“雨墨,你是要带这个贱人去哪里?” “你说谁是贱人?”吱吱又要发火,雨墨使劲拽了拽她,回答圆仪道:“我给吱吱收拾一间下房。” 圆仪冷笑:“你一个下人怎么能代主子做主?公子只说悠悠留下,可没说让她也留下。” “走就走,要不是公子,我才懒得回来看你这个毒妇的嘴脸呢?”吱吱撇了撇嘴,甩手而去。 “吱吱……”雨墨要去追她,却见圆仪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忙噤了声,垂首作揖,低声下气道:“三夫人,你这几日累了,你身体也不好,赶紧回如意轩歇息去吧!” 圆仪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悠悠回来,她当然不甘愿,奈何自己诸多过错全在赵士程心里罗列着,也不便造次,只好悻悻然离了婉心阁。圆仪一走,雨墨暗自松了一口气,回头望一眼门内泄漏出来的烛光,会心一笑。他对着门里道:“小夫人,三夫人走了,公子就交给你照顾了。” 门内,悠悠应道:“雨墨,你去让厨房熬点粥来。” “哎,好!”雨墨欢天喜地,领命而去。 房内,悠悠坐在床沿上,任由赵士程握着她的手,她不挣脱,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许久,赵士程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了身,悠悠惊呼:“大哥哥!”赵士程一下就抱住了她,泪水滂沱而出。 悠悠依偎在赵士程怀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会是一个梦,动一动,梦就碎了。许久,她终于颤巍巍伸出手,抚在赵士程背上,喃喃唤道:“大哥哥……” “可不可以像你婉姐姐一样喊我一声夫君?”赵士程的声音低低的,像蜜蜂飞过花丛,嗡嗡一语,花儿就全开了。 悠悠抬起头来,幸福的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赵士程的吻便轻轻落在她的唇上,细腻缠绵,吻得悠悠如坠雾里云端。 赵士程再一次将悠悠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再也不要离开我,再也不要离开我!” 悠悠所能想到的除了幸福,还是幸福。公子的婉姐姐已经去了,而她必须要替代她的位置好好爱他。婉姐姐没有给予他的爱,都由她来给予和补偿他吧! 雨墨送来厨房精熬的白粥和小菜,悠悠一口一口喂了赵士程吃下。当夜里睡下不提。次日,赵士程让雨墨去请了圆仪来,让悠悠避开,自己则和圆仪在房内单独交谈。 “你婉姐姐临死前嘱咐我要好好待你,眼下你有什么打算?”赵士程病了数日,水米少进,整个人虚弱得像张纸,他靠在床上,看着坐在床前圆椅上的圆仪。 圆仪乍一听到他这话,不免惊疑,战战兢兢道:“公子此话是什么意思?” 赵士程低低叹息了一声,“那一日我和你婉姐姐去游沈园,就在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可是沈园一游,世事尽数变了,一些打算也就被搁下了。现在你婉姐姐的后事也处理清楚了,我就需得和你好好谈谈,你婉姐姐临死前说她对不起你,不但她,我也对不起你,若不是我们自私自利,又怎会害得你和王剑有**分道扬镳?我想通了,强扭的瓜不甜,我愿意放你去和王剑团圆,你意下可好?” 圆仪只觉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u看书 .uukanshu.m惊得目瞪口呆,许久才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士程,颤声道:“公子要赶我走?” 赵士程病了一场,身子困乏,说起话来也是力不从心,他只能努力提高音调,“你嫁给我原就是个错误,错了就要纠正。你小的时候,在街边卖身葬父,我怕你被**儿买回**,从此堕落风尘,毁损一生,于是带你回赵府。我救你并不是要让你来做我生养的工具,事到如今是个误会。我原是好意,才促成今天的局面,不料想终是误了你,我想通了,若你还想回到王剑身边去,我便成全你。”赵士程说得猛了,便咳嗽起来。 圆仪却是心灰意冷,并没有上前帮他拍背,由着他咳,等他咳了一阵,缓过气来,才负气问道:“我现在是你的妾室,你怎么能将我拱手让人?你怎么做得出来?”说着,便有心酸的泪水不争气地滑落。 赵士程一愣,抬眼怔怔地看着圆仪,圆仪娇丽清秀的面庞写满不忿,倒令他费解了,于是他道:“你不是和那王剑……”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圆仪愤愤然打断他,“为什么总不能让我如愿?我爱着王剑的时候,你们非要让我来赵府,我来到赵府了,你又要把我推回王剑身边去。” “可是你不是爱着王剑吗?” “现在我已经爱上你了!”圆仪说着扭头就跑出了卧房,悠悠还穿着昨日的男装,披散着头发,见圆仪哭着跑出来,唬了一跳。四目相对,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 第79章 慰藉夫君 蓦地,圆仪往悠悠跟前一跪,吓得悠悠往后退了一步,吃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圆仪仰起泪痕交错的面孔,哀哀欲绝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陷害你,我不该和王剑私奔,我不该妄想生下王剑的孩子,可是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再也来不及,求求你,不要让公子赶我出赵府,我已经无家可归了,你行行好,行行好,看在漱玉泉义结金兰的份上,不要怂恿公子赶我走!”圆仪不停地向悠悠磕头,悠悠赶紧去拉她,一头雾水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怂恿公子赶你走呢?” “公子昨夜和你呆了一晚,今天他就要赶我出赵府,我承认我斗不过你,我认输,我向你认输行不行?只求让我呆在公子身边。”圆仪并不愿起身,只一味执拗地自说自话。 赵士程听到声响从床上起了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卧房门边,斜倚在门上,无奈地看着圆仪,道:“圆仪,你真让我失望……” 悠悠见赵士程虚弱地倚在门上,身子摇摇欲坠,面色煞白如纸,还有冷汗细密地沁在额头上,慌忙弃了圆仪去扶他,嘴里嗔怪道:“夫君,你身子不好怎么起来了?” 圆仪扭过身去,看见悠悠正扛着赵士程的手走进卧房,赵士程深情款款笑望着悠悠,她的心里登时有酸水呕出来,再听悠悠那一声“夫君”唤得嗲糯,更是呕得要死。她心里存了一股子戾气,郁闷不平起了身,闷头往外走,直想着回禀了老夫人,让她将悠悠赶出去才好。但是走了几步,又打消了念头,公子已经知道事情真相,她若去老夫人那里告状,只会逼公子揭她的底,撕破了脸,她更无法在赵府呆下去了。再三权衡,圆仪还是决定去找一趟老夫人,不过不是为了逐走悠悠,而是要向老夫人陈情,留下悠悠。若她替公子做成这件事,公子势必也会惦念情谊不会再让她离开赵府的。这样想着,圆仪便深吸一口气去寻赵老夫人。 婉心阁里,悠悠伺候赵士程躺下,心疼地嗔怪他:“你何苦起来呢?她要误会就让她误会好了,我和她之间反正积怨已深。” 赵士程微微一笑,“你是通情达理,但我也不能由着她去欺负你,你们之间总是她对不起你多一些,我是替你不值。” “值不值,横竖我自己心里清楚,你一个病篓子,要你来强出头?”悠悠撅起嘴巴。 赵士程躺在床上,虽然身子虚弱,但还是给了悠悠一个满满的笑容,“好心换得驴肝肺,我哪里是替你强出头?我是为她着想,我不过是想成全她和王剑……” 悠悠一颤,故意激将道:“你倒是大方,那你也成全我和林一飞吧!” 赵士程立刻笑出声来,笑得太大力,牵动了浑身的神经,又重重咳嗽起来,悠悠忙扶他起来,替他拍背。许久,他喘过一口气,就回头瞪视着悠悠,笑道:“那我岂不成孤家寡人了?” 悠悠被他目光里的柔情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时羞赧,便将脸埋在他背上。赵士程伸手将她揽到腋下去,忧伤道:“从今往后你都会陪着我吧?” 悠悠仰起脸,目光雪亮雪亮的,“会,不单我,还有修儒,还有吱吱,我们都陪着你。” 一股暖流从赵士程心底穿过,他一伸手就将悠悠整个儿揽在怀里,紧紧地搂住,“等我禀明了母亲,就将吱吱也接回府,我们一起陪着修儒长大。”这时这刻的悠悠,躲在赵士程怀里,是如此幸福和甜蜜。她不去想未来,也不去想过去,就安心地享受此刻。 午膳的时候,雨墨兴冲冲送了饭菜到婉心阁,告诉赵士程和悠悠老夫人让他吃过午饭就去接吱吱回府,悠悠诧异道:“婆婆怎么突然做这个决定?” 雨墨神秘一笑:“是三夫人去游说老夫人的,说公子病体需要人侍疾,其他人侍疾总比不过小夫人和吱吱姑娘侍疾妥帖,总之老夫人就答应了。” 赵士程和悠悠面面相觑,会心一笑。 “圆仪能这样做,我就安心了。”赵士程道。 “以后我会尽力和她好好相处,不让你为难。”悠悠保证。于是让雨墨吃过午饭便去客栈接吱吱,雨墨去了多时,满头大汗地回来,直说“不好了!” 赵士程正在午休,悠悠连忙将雨墨带到园子里的假山旁,问他:“出了什么事?吱吱呢?” 雨墨用袖子揩着脸上的汗,上气不接下气道:“客栈的人说吱吱姑娘回客栈时冲撞了一位来用餐的公子哥儿,吱吱姑娘性子烈,那公子哥儿也不是好惹的,又发现吱吱姑娘居然女扮男装,就让随从将吱吱姑娘抓走了。” 悠悠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吱吱姑娘是昨儿夜里从府里出去的。” 悠悠心里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升起来,经过了一夜,想必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发生了,她努力平抚自己紧张的心绪,问雨墨道:“可知道带走吱吱的那位公子哥儿是谁?” “客栈的老板说那公子哥儿叫陆堂,是礼部主事陆升之大人的长公子。”雨墨说完,悠悠的身子就软了一下,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世间的缘分真是想躲也躲不开。 “雨墨,公子病着,先别叫公子知道此事,以免他担心。”悠悠嘱咐。 雨墨点头,“那吱吱姑娘……“ 悠悠道:“你可知陆升之大人在山阴的府邸何处吗?” “知道。” “那你赶紧带我去。”悠悠说着就着急地往外走,雨墨赶紧叫住她,“小夫人,你这身……” 雨墨提醒,悠悠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进府时的男装,便对雨墨道:“我旧日的衣服可都扔了?” “整个绿绮轩都原封不动,你走后,公子不让旁人进绿绮轩去。” 一股暖流划过悠悠心头,她抿了唇,遮掩了那抹自心底流泻出来的酸甜笑意,柔声对雨墨道:“你去大门口等我,我回如意轩换好衣服即来。” 雨墨道了声“是”,自去大门边等候,悠悠则回如意轩以最快的速度换回女装,绾好发髻,便去大门口与雨墨会合。雨墨早准备了一顶轿子,悠悠上了轿,一行人便一路向城西陆府而去。 轿子停在陆府门前,雨墨挑了帘子扶悠悠下了轿,命轿夫们将轿子抬到一边去等候。悠悠站在陆府门前,仰起头看牌匾上粗犷的“陆宅”二字,思潮翻涌。小时候,她夜半跑到陆游家门口去,扬着小小的头,仰望陆府的高墙大院,充满了艳羡和向往。赵士程告诉她,那座陆府是陆游的家,不是陆仲高的家,她找错了地方。而今,她站在陆仲高的家门前,却充满了瑟缩,这扇大门是母亲拼了性命亦无法送她进去的,只因她身上流着**女子的血,她便会辱没了这门内的斯文家风,只是这门内的人未必比她这个**女子的后代高尚多少,他们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却不必受到苛责,而她哪怕心正性纯,却在一出生就注定无法认祖归宗的命运。悠悠正凄惶着,雨墨已经上前拍打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门上铜狮子鼻子里贯穿的拉环敲击木质大门上发出又脆又沉的响声。门“哐当”一声开启一道缝隙,一个家奴探出头来,目光里含着鄙夷和警惕,问雨墨道:“你们找谁?” 雨墨恭敬施了一礼,指指身后的悠悠,道:“我们是赵士程大官人家的,那位是我们夫人,要来府上拜访,你家老爷在吗?” 那家奴这才打开大门,道:“老爷刚刚从杭州回来,今日才到府,容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那家奴去了不多时,u看书 .uukanshu.cm 就引着一个好大派头的官爷从门内出来,那官爷虽穿了家常服,却依旧器宇轩昂,同悠悠拱手作揖时,下巴还是向上抬着,腰杆子挺得笔直,声音振振:“下官陆仲高,敢问尊夫人是……” 乍然见到陆仲高,悠悠眼底一瞬就有潮湿的雾气蒙了上来,眼前的官爷就是给了自己生命的那个男人,来自血缘的呼唤令她对眼前的人顿生亲切感,可是这个人就算仪表堂堂,却心肠不善,正是他始乱终弃,不愿认下自己,才令母亲含冤枉死,又怎能不令人心下生恨? 见悠悠盯着陆仲高面露愠色,雨墨慌忙在身后扯了扯悠悠的衣角,低声提醒道:“小夫人……” 悠悠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得先收拾了凌乱的心情,深深福了福身子,微笑着说道:“奴家是赵士程官人府上的,不请自来,冒昧打扰,还请陆老爷见谅。” 听说是赵士程府上的,陆仲高立即殷勤道:“赵大官人是皇亲贵胄,哪里来的打扰一说,下官不甚荣幸,请夫人府上坐。”陆仲高将悠悠迎进了府里花厅,命下人上了香茶,一番寒暄客气完毕,陆仲高道:“敢问夫人,此次来舍下有何贵干?” 见陆仲高开门见山,悠悠便也直奔主题:“我是来府上寻人的,可否请陆老爷让陆堂公子出来一见?” 陆仲高双眉微挑,心下狐疑,但还是让下人去请陆堂,下人去而复返,回说陆堂并不在府上。 第80章 吱吱遇难 陆仲高见悠悠面色惶急,便问道:“赵夫人,你急着找犬子,所为何事?” 悠悠想了想还是道:“我家妹妹昨夜被令公子从悦来客栈带走,至今未回,所以特来府上一问。” 陆仲高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了轻描淡写的神情,他微笑着对悠悠道:“犬子大抵是和令妹在城里游玩耽搁了回家的时间也未可知,赵夫人先回府上,下官会派人寻找犬子下落,一有消息就派人告知府上。” 悠悠心里琢磨着也没有别的方法,于是告辞了陆仲高起身回府。陆仲高倒是殷勤,一路送到府门口,看着悠悠上了轿子,才骤然面色一凛,唤来管家,严肃地问道:“大公子呢?” 管家抖抖索索回答道:“大公子其实在府上呢!只是方才老爷派人去传他,他把自己关在房内不愿意出来。” 陆仲高抿了唇,没有再同管家啰嗦,径自一拂袖向陆堂的房间走去。陆堂居住的宜香室大门紧闭,几个年轻的家丁一见陆仲高威严赫赫大步流星从抄手回廊走来,早就吓尿了,使劲拍着房门,冲房内小声喊道:“大公子大公子,老爷来了!” 说话间,陆仲高已来到宜香室门口,一脚踹开了房门,房内立时传出女子呜咽哭泣的声音。陆仲高朝房内大床望去,红帐罗帷颤动得跟风吹波浪似的,陆仲高的面色暗沉得像雷雨将至的乌云天空,家丁们耷拉着脑袋,齐刷刷跪了一地。 “让你们公子滚出来!”陆仲高吼道,踢了就近的一个家丁一脚,那倒霉催的家伙就栽倒在地。陆仲高疾步走到园子里的开阔地,早有家丁端了椅子和茶水上来,他兀自坐下,大口喝了一口茶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大气。 不一会儿,陆堂穿好了衣服,一边整理散乱的头发,一边从房内走出来,见父亲坐在园子里一棵梧桐树下阴沉着脸,便小心翼翼走了过去,恬着脸叫道:“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啊?我都回来大半日了,你不出来相迎也就算了,还在家里搞什么乌烟瘴气的劳什子勾当!”陆仲高满面怒容。 陆堂拿过家丁呈上来的扇子,替陆仲高小心扇着,赔笑道:“这天热的,爹你别气坏了身子,儿子是一时睡过了头,不知道爹你从杭州回来了。” 陆仲高没好气推开他,斜睨了陆堂一眼,儿子长得**倜傥,却是一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模样,到了适婚年龄,却也不愿正经娶一门亲事,想来都是自己这个一味追求仕途前程的父亲耽误了他,便柔和了语气,朝宜香室内努了努嘴,道:“你玩便玩,若只玩些小户人家的女子也就罢了,招惹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孩做什么?她们岂容你随意玩虐?” 见父亲说得煞有介事,陆堂心下惊疑道:“她怎么会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我看她寒酸得很!” “适才她家人都找上门来了,是皇亲贵胄赵士程大官人家的妹妹,你怎么这么糊涂?看你招惹得什么事!”陆仲高言语间又气又是宠溺。 陆堂也有些惶恐,收了扇子,蹲在父亲跟前,讨好道:“爹,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有你爹在,自然不怕。”陆仲高眼里含了一丝笃定的把握。 吱吱蜷缩在床上,一床薄薄的被衾盖住她**的身躯,裸露在外的肩头、胳膊清晰可见各种深浅不一的淤青,这些淤青来自陆堂的**,有拳头所致,也有纵欲时的吻痕。她的手被绳索捆在身后,目光直挺挺地望着床顶的帷帐。那深红的丝罗像极恶魔的血口。一颗泪珠咸涩地从眼角滑过鼻梁滑进另一只眼睛,扎痛她的神经。她心心念念的公子在她被陆堂生拖硬拽回陆府的时候就彻底离她远去了。想到公子,吱吱的泪就落得更凶了,这时这刻,她能想到的除了恨还是恨,她是那么喜欢她的公子,梦想着自己纯洁的身躯在他指尖绽放如花的一天,可是那一天再也不会来了,哪怕悠悠殷勤地帮她筹谋,哪怕公子答应了纳她为妾,她终究和他无缘。她的身体在陆堂的魔掌中开出了一朵罪恶的花。为什么会这样?她怎么会和一个浪荡的恶魔结了孽缘?如果昨夜她留在赵府,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她就不会在回客栈时遇到用餐的陆家恶少,不会不小心撞上他,不会被他识破女儿身,不会让他对自己起了歹意。可是这一切的如果都只是如果,雨墨带她去收拾下房的时候,她被圆仪的冷嘲热讽赶出了赵府。她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性躁?为什么就不能隐忍?为什么不肯对圆仪低头?如果自己不逞一时意气,如果自己肯稍稍委屈一下,不就躲过了这一劫吗?她恨圆仪,更恨自己。 从昨夜到今天,陆堂在她的身体上为所欲为,当他第一次进入自己的身体,那翻江倒海的疼痛一下就淹没了她,她知道今生今世,她的幸福,她对公子的爱再也不能够了,她彻底毁了。如果不是她的手脚被捆着,她一定会杀了他!杀了他!可是他一次次进入她的身体,在她少女的身体里汲取馨香与滋润,她的仇恨也就麻木了,脑子混沌得像一片浆糊。她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把这个恶魔想象成公子。公子与心爱的人肌肤相亲时是不是这样?一定不是的,公子一定是极温柔、极有爱的。唐婉、圆仪,还有姐姐,无疑都是幸福的,她们每一个都受到了公子的雨露与爱,而自己再也不能够了。圆仪也是不洁之躯,照样得到公子的垂青,那自己呢?可是自己又如何忍心把这腌臜的身体交给公子?公子那样一个好人,一定会因为抚慰她受伤的身心而接纳她,而自己又怎么能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呢?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她所能想到的就是死,可是死也要拖上陆家这个恶少!吱吱的眼里流露仇恨的目光。 罗帐一挑,陆堂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吱吱的心就悬到了嗓子眼。陆堂的手一碰到她的身子,她就浑身打颤。陆堂扳过她的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邪邪地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干嘛像看仇人一样看着我?” 吱吱猛不丁啐了他一口,眼睛里几乎可以喷出火来。陆堂抹了抹自己的脸,讪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有脾气的女孩,不对,话说现在你已经是女人了!” 看着陆堂小人得志的嘴脸,吱吱恨得牙痒痒的,她使劲咬住唇,直咬得嘴唇裂开出血。陆堂用手指在吱吱唇上沾了点血迹含到自己嘴里,挑了挑眉,道:“你这样我会心疼的,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我的女人了。只是我好奇,你既然是赵士程大官人家的妹妹,为什么男扮女装投宿客栈?和你哥哥吵架了?离家出走?” 听陆堂这样说,吱吱不禁心下犯疑。见吱吱眉目间松懈了紧张情绪,陆堂正色道:“赵夫人找上门来了,要是知道你哥是赵士程,我也就不冒犯你了。我和我爹商量了一下,我未婚,你也未嫁,如今只有先把你身子养得完好如初,再把你送回赵府去,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三媒六聘,你可满意?” 吱吱的嘴角扯出一抹绝望的冷笑:完好如初?如何完好如初啊?那对女子而言,象征贞洁的一抹血已经流干了。她恨不能此刻就手刃了他,但是想到她还可以回到赵府见到公子,她求死的意志又动摇了。于是她问陆堂道:“你刚才说赵夫人来陆府找我,是哪个赵夫人?” “怎么,赵大官人有很多夫人吗?也是哈,王公贵族,三妻四妾是寻常事,不过你放心,你要是嫁给我,拢得住我的心,我估计不会娶别的女人,但你要拢不住我的心就不好说了。”陆堂说着,哈哈大笑地站起来,唤了丫鬟婆子进来帮吱吱沐浴更衣。收拾停当了,又让下人请了郎中来替吱吱看视,开一些药膏涂抹身上的淤青,uu看书 wwuukanshu.cm 再命下人好生看顾吱吱,生怕她寻了短见。就这么一连过了半个月,半个月里,悠悠数次到陆府拜访,都不得入门。陆府管家来回话说,老爷回杭州去了,少爷不在家,老爷留下话说半个月后会亲自到赵府登门拜访。悠悠没法,只能每日一边照顾赵士程的病体一边惴惴不安,担心着吱吱的安危。 因为悠悠回到赵府,赵士程的病康愈得很快。一日,晴空如洗,阳光明丽,悠悠扶着赵士程到园子里散步。只见满园的浓绿如流,在金色的阳光里像上了油彩般丰润肥沃。赵士程扶着悠悠的手在绿树下缓缓地走着,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郁的植物芬芳沁人心脾。 悠悠抬头看了赵士程一眼,他的气色大有好转,苍白的脸上也微微有了血色,但还是十分清瘦,悠悠心里酸酸地疼着。赵士程伸手拍拍她的手背,低头笑看了她一眼,道:“你若再矫情着不肯回府,只怕这半个月我已经一口气上不来了吧?” 悠悠撇嘴道:“你的病原是为婉姐姐而起的,怎么赖我头上呢?” “病是因她而起,药引子却须得是你,”赵士程道,“这些日子怎么不见吱吱那丫头呢?难道没有我亲自去请,她还不肯回来吗?” 提到吱吱,悠悠就黯了神色,正踌躇间,忽听绿荫丛中传来琮琮的筝声,赵士程与悠悠互视一眼,便朝那琴声走去。走近了,见一黄衫淑女坐于花树下弹奏古筝,口里喃喃念道:“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 第81章 弹筝女子 赵士程神色凝重地看着那弹筝的女子,黄衫飘逸,眉目含愁,不是圆仪是谁?圆仪已经看见了赵士程和悠悠,她停了筝声,起身福了福身子,却并没有走到赵士程跟前来,而是远远的,隔着一架古筝,欲迎还拒,欲擒故纵的神态。 “圆仪……”赵士程轻轻唤了声,圆仪今天的打扮着实令人惊艳。 圆仪抬眼看了赵士程和悠悠一眼,笑容不温不火,若春日桃花,粉粉淡淡的红。她轻声道:“公子病体康愈,妾身甚喜。” 圆仪乖巧文静得很,赵士程一时之间倒不好再生她什么气了,他只是侧眼看了看悠悠,悠悠也静默着,并不流露悲喜的表情,赵士程便转而问圆仪道:“前些日子,你身子也不太好,现在可好些了?” “身子无大碍了,闲来无事,就抚丝弄竹,倒是学得了几首曲子,公子身子好了,可到如意轩,圆仪为你弹奏。”圆仪低眉垂眼,婉转温和地言语,甚是动人。 赵士程抿唇而笑,答道:“好!” 圆仪的眉眼轻轻抬了抬,努力掩饰还是遮不住唇边一抹笑意。悠悠回府的这半个月,她在如意轩内如坐针毡。更有赵士程在病中说到的成全她和王剑的话,不知是真心还是试探,自己和王剑已然是曾经沧海,她只愿从今往后都能呆在赵士程身边。趁着赵士程在病中,悠悠侍候左右,她便悄悄去找了在城郊替唐婉守墓的青碧。青碧道:“大小姐此生觉得最亏欠的人就是二小姐和公子,她身已死,还望二小姐能遂大小姐的心愿,替她留在公子身边好好照顾公子。” 圆仪哀伤道:“莫要姐姐交代,不止姐姐,圆仪此生也是亏欠了公子,我总想今生能好好弥补他,可也要公子愿意啊!悠悠李代桃僵嫁入赵府开始,公子心尖儿上的人就不再是我了。” 青碧道:“自古女子争宠,都在一个忍字,不争是最好的争,这是大小姐生前的原则,二小姐也要好好学学才是。” 一语成谶,圆仪回到赵府便开始沉下心来,由着悠悠衣不解带伺候公子汤药床前,自己则在如意轩把旧日里荒废的琴艺又重新捡了起来。挑一些悠扬清越的曲子反复练弹,倒也海阔天空。今日,故意在公子与悠悠游园漫步之时,弹了一曲婉转怡人的《水仙操》,从赵士程的反应来看,是收到效果了。 圆仪福了福身子,告退道:“如此,就不打扰公子和妹妹游园,公子要听琴,随时都可到如意轩来。”圆仪说着,向远远立于一旁的丫鬟玢儿挥了挥手,玢儿便趋步上前,欲要搬走那古筝。 悠悠笑吟吟道:“夫君既然想听琴,又何必拘着一地,非得去如意轩呢?既然在园子里有幸遇到,就在这里请姐姐雅奏一曲,妹妹也好沾沾公子的光。” “怎么,悠悠,你也喜欢乐音?”赵士程饶有兴味地看着悠悠。 悠悠道:“当然喜欢,乐音陶冶人的情操,颐养人的心性,哪有不喜欢的道理?悠悠不但喜欢,还略懂一二呢!” “哦?”赵士程更为惊诧了,“那你可知道圆仪适才弹奏的琴曲何名?” 悠悠的目光不动声色划过圆仪郁闷的面庞,转而微笑着对赵士程说道:“昔日,俞伯牙学琴于方子春,方师不教,只是让他独寓海边,海水奔腾,群鸟悲鸣,俞伯牙久闻而叹曰‘先生怡我之情矣’,乃援琴作曲,于是,便有了姐姐方才弹奏的这曲《水仙操》。俞伯牙也从此有了‘琴仙’的美名。” 一语言罢,赵士程拍手道:“没想到悠悠竟也深谙音律。” 悠悠羞涩地笑,“夫君过奖了。” 赵士程随即唤玢儿去取两把圆椅来,他和悠悠要坐赏圆仪的琴艺,不料圆仪却闷闷不乐道:“今日圆仪乏了,还是改日请公子去如意轩赏听吧!”说罢,便让玢儿抱了琴,闷头走回如意轩去。 看着她寥落的背影,悠悠收了得意的神色,问赵士程道:“我方才是不是得意过头了?她是有心取悦于你,我却抢了她的风头。” 赵士程安慰地握住悠悠的手,给了她一个释然的笑。悠悠还是心里不安地看向圆仪走远的方向,艳丽的日头底下,圆仪虽有玢儿跟从,却觉形单影只。悠悠心下感伤,她与圆仪昔日姐妹情深,怎么就阴差阳错走到今日的地步呢?正伤神间,雨墨急匆匆来报说:“礼部主事陆仲高大人来访。” 悠悠又惊又喜,想来一定是吱吱有了下落。赵士程看着她惊喜错愕的表情,却另有一番意会,只当她是因为陆仲高虽然抛弃了她们母女,却到底是她生父,她才有这样矛盾的心绪,便对雨墨道:“陆老爷现在何处?” “老夫人已经让人在前厅备茶招待了陆老爷,命小的来请公子即刻去前厅会客。”雨墨伶俐地道。 赵士程点头,命雨墨道:“你先去前厅让人上最好的香茶,我马上就来。” 雨墨领命而去。赵士程这才转身握了悠悠的手,深深地道:“从前,他对你和你娘犯下的过错是不可饶恕的,原配不上我们赵府最好的香茶,但是他毕竟是你的生父,是给了你生命的那个人,看在你和修儒的份上,我也得用最好的香茶奉他。” 悠悠有些忘情地依偎在赵士程怀里,动容道:“夫君待我的心,我无以为报。” 赵士程用手轻触悠悠丝帛一样的发丝,道:“傻话,修儒就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只是不知道你这位狠心的爹爹突然登门造访,所为何事,要知道他和我之间从没有什么瓜葛。” “只怕来者不善……”悠悠仰起头来。赵士程看见她的脸上淌满忧愁,便也蹙了眉头,探寻着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是吱吱……”悠悠遂将吱吱在悦来客栈被陆堂带走,半月失去音讯的事情细说一遍。末了,她盯着赵士程冷凝的面色,低声道:“对不起,不是有心瞒你,你在病中,不想让你担心。” 赵士程咬了咬唇,使劲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事已至此,不必自责,且去看看陆老爷今天来会给个什么说法,你同我一同去前厅。”赵士程说着,拉了悠悠的手便走。他久病初愈,疾走到前厅时已经冷汗涔涔,双脚虚弱。 前厅,陆仲高正端坐在侧首那张暗红楠木雕花大椅上,见到赵士程,他立即起身拱手相迎,嘴里道:“士程贤弟,久违了。”那在仕途浸淫久了磨练出来的热络劲令赵士程和悠悠都觉得刺眼和滑稽。 “仲高兄,”赵士程如此称呼之时,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按辈分他其实应喊他一声“岳丈老大人”,但是现下也只能这么称呼了,“仲高兄突然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哪里哪里,士程贤弟过谦了,山阴城内能有几家赵府这样的门第啊?只此一家,只此一家!”陆仲高拉了赵士程,并把他送到主人正位上,自己才重新归位。 悠悠一直站在门边,看着赵士程与陆仲高互相打招呼,显得尴尬而局促。忽听赵士程道:“悠悠,你也进来坐啊!”悠悠这才走进去,坐到与赵士程一案相隔的位置上。赵士程向陆仲高介绍说:“内子李悠悠。” 陆仲高赔笑道:“赵夫人真是风华正茂,貌美如花啊!我与她已有一面之缘。” 悠悠不露声色道:“岂止一面?奴家小时候就见过陆大人,当时是在陆游三公子府上,陆大人可有印象?” 陆仲高一时脑懵,笑容像朵干花粘在脸上,对赵士程道:“令夫人真是风趣,我确实不记得这茬,士程贤弟可否帮为兄提醒提醒?” “仲高兄贵人多忘事也是有的。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赵士程说着,侧头给了悠悠一记眼神。uu看书wwuukash悠悠想起今日的重点是吱吱,虽然心内充满对母亲的不平,也只能作罢。她清了清嗓子,对陆仲高道:“陆大人今天来,可是有了陆堂公子的下落?” “犬子已回府,只是你们家走丢的妹妹呢?可曾回到府上了?”陆仲高皮笑肉不笑。 悠悠一下就有了火气,“我家妹妹是被陆堂公子带走的,既然陆堂公子已经回到府上,可否请陆大人带来一问?” 陆仲高依旧春风满面,并不着急,“陆堂当然是要带来见过士程贤弟和弟妹的,只是在见面之前,为兄有一些事情还需同二位了解清楚。” 悠悠有些着急上火,赵士程伸手握了握她的肩,继而转头对陆仲高道:“仲高兄请问。” “山阴城内的人都知道赵府只有士程贤弟一位单丁独苗,不知何时赵老爷和赵老夫人又生养了一个女儿?弟妹口口声声说,犬子带走你家妹妹,这妹妹可是士程贤弟一奶同胞的亲妹妹么?” 赵士程和悠悠互视一眼,都在心里嘀咕起来:这陆仲高一向势利,现在吱吱在陆堂手上,若告知吱吱只是赵府一个丫鬟,势必让那恶少有恃无恐,更不会轻易放吱吱回府了。于是赵士程微笑着道:“我家妹妹与我年岁相差甚多,爹娘老来得女,甚是钟爱,一直养于深闺,并未让他人知晓,确乃小弟同胞亲妹。” 陆仲高这才笑容大展,拱手道:“如此,今天是个好日子,下官特来府上替犬子求亲。” 第82章 解救吱吱 悠悠和赵士程见到吱吱时,是一个狂风大作、雷雨滂沱的夏日午后。一如既往的雷阵雨迅疾而来,又迅疾而歇。落日的霞光从密密层层的乌云后端倾泻下来,落在赵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上。丫鬟撑着伞等在大门内,而赵士程和悠悠正相携着站在门前的屋檐下。一顶轿子从远处急急行来,轿夫的鞋子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轿子停在门前,一个身着蓝底碎花衫子的女孩从轿子里下来,赵士程和悠悠慌忙迎上去,唤道:“吱吱……” 吱吱侧了身子行了个礼,便有泪珠滴滴答答往下落去。 悠悠抱住吱吱,陪着落泪道:“好妹妹,你受苦了。” 吱吱静伏在悠悠怀里,目光接触到悠悠身后的赵士程,立马错开了,绝望的泪水不可遏制地流。 赵士程道:“悠悠,先带吱吱回‘绿绮轩’再说吧!” 回到“绿绮轩”,悠悠给吱吱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便到暖阁榻上坐着说话。赵士程和悠悠隔桌而坐,神色凝滞,而吱吱伏在悠悠怀里,怎么也不敢抬头。现在她已是不洁之身,有何面目面对公子?悠悠抚摸着她的头发,陪着伤心,一时不知该拿何言安慰。 赵士程叹口气道:“吱吱,若你不愿意答应陆家的亲事,我们就把这门亲事推了。” “公子与我商量过了,若你愿意的话,公子还是可以纳你为妾的。” “我不愿意!”吱吱抬起头,一下就打断了悠悠的话,泪水在她眼里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障。 “吱吱,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的,修儒满月那天,你只差奉了茶便是我的妾室了,我们可以尽数忘记这之前不开心的事情,我们把那杯茶补上,你就是我的……” “我忘不掉!”吱吱把目光哀伤地调向赵士程,公子一袭华贵的衣袍衬托文秀的书生气质,美好端庄地坐在榻上,却是像一尊佛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吱吱红愁绿惨地摇着头,缓缓道,“公子,你是男人,你的家不该成为收留受伤女子的善堂,除了姐姐,大夫人和三夫人都把太多故事带进了赵府,让公子你活得抬不起头来,吱吱不能和她们一样,吱吱做不到,所以我嫁,我愿意嫁给陆堂。”吱吱艰难地说出了那个“嫁”字。 “可是陆堂他那么伤害你……”悠悠也满心矛盾。 “若我嫁了他,那便不是伤害了,公子待我再有心,我也不过是赵府的一个妾,可是我嫁给陆堂,那就是堂堂正正的妻。”吱吱的脸上流露无比坚毅的神情。 赵士程默默走上前,从地上扶起吱吱,握了她的手,目光深邃地望进吱吱的眼睛,动容道:“你若心意已决,那便记住,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兄长,赵府便是你的娘家,你不再是一个不起眼的丫鬟,你是赵府的千金二小姐,我给你取个名字叫赵若雨,可好?” “谢公子赐名。”吱吱落着泪福了福身子。 “既然改名赵若雨,就要改公子的称呼为哥哥了。” 吱吱听从悠悠的建议,重新福了福身子,期期艾艾道:“多谢哥哥赐名。” 赵士程扶起她,沉重地叹了口气,对悠悠道:“悠悠,那你就好生替若雨准备嫁妆吧!赵府嫁女,不能失了排场。” “是。”悠悠点了点头。 赵士程蹙了眉,再深深望一眼面前梨花带雨的若雨,松开了一直握着她的手。这个丫头跟在他身边多年,勤恳伶俐,他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今日才发现不知何时,这丫头竟然长成了大女孩,亭亭玉立,芳华豆蔻,他还差点纳她为妾,可是世事变化何其之快,她做不成他的妾,他却成了她的哥哥。此时此刻,看着若雨眉目含愁,泪流满面,赵士程心中万千不忍,他对若雨是没有爱情的,可是为什么心里却这般难受与怜惜呢? 而若雨,望着公子纠结的面庞,心里说不尽的酸苦。她突然欣慰于自己做出的决定,因为她决定嫁陆堂,公子才会这样正眼看她,目光里才有了一些疼痛是因为她。她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做你一日的妾?一日之后,吱吱便不再是吱吱,而是永远的若雨了。” 赵士程的眉峰动了动,他踟蹰地看着若雨。悠悠了解他的心意,便对着房外大声道:“雨墨!” 雨墨进来了,见房内赵士程和若雨神色黯淡,并不敢欢天喜地,低调地看着悠悠,“小夫人,有什么吩咐?” “在湖边水榭摆宴,去如意轩通知三夫人,说公子晚上要吃团圆宴。”悠悠给了雨墨一个振作的笑容。 雨墨慌忙道了声“是”,便躬身退了出去。 入夜,赵府花园的池子里点满荷花灯,湖边水榭也是彩灯高悬,一时之间,湖里湖外灯光闪烁,辉映得一池的荷花分外娇艳。天上几颗离乱星子,一轮皎洁皓月,若没有近在咫尺的陆赵两家联姻的阴霾,这一夜无疑是花好月圆人幸福。水榭里,丫鬟上了酒菜便悄悄退下,赵士程坐在大理石圆桌的主位上,围着他而坐的是三个静美的女子:悠悠、圆仪和若雨。还有一个空着的座位上也摆了酒杯和筷子,那是留给唐婉的。赵士程望着桌上每一道菜都寓意着团圆喜庆,酒也是不饮先醉的嫣红,三个女子更是花一样的姣好容颜。此时此刻,他把目光停在那空着的座位上,若唐婉还在,若吱吱不必嫁去赵府,若圆仪与悠悠之间冰释前嫌,他也该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可是月有阴晴圆缺,偏还是一日圆,其他时候都是缺。他甩甩头,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沉重的缺憾,就让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不管有多少不如意,都暂且搁置一边,不去细想。 赵士程举起了酒杯,对眼前的三个女子说道:“今夜,我们在这里吃顿团圆饭,不管明天你们是什么身份,今夜,你们三个都是我赵士程的妻妾,在我眼里,你们都一样美好和珍贵,我们共饮一杯吧!” 悠悠、圆仪和若雨也一齐举起了酒杯,不管三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因为赵士程言辞恳切而又愁闷,她们也就各揣心事,共饮一杯。这一夜,悠悠、圆仪和若雨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一杯又一杯地饮着赵士程敬过来的酒。因为心情沉重,酒特别容易醉人,赵士程一直含着醉意朦胧的笑。而悠悠看着他强颜欢笑的神色早就有泪水不停地往眼眶上涌,她只是使劲强忍着,若雨更是时不时就甩甩头,逼回自己的眼泪。圆仪始终不动声色,若雨的悲伤,她分担不了,也不愿分担。今夜,虽说是团圆宴,她却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酒过三巡,赵士程道:“圆仪,你不是弹得一手好琴么?今夜,应个景,若何?” 圆仪哪里会推脱呢?命了玢儿去取琴,琴取来了,便在湖边摆下琴桌,调试了一下音,便纤手弄音,奏了一曲《高山流水》。赵士程和悠悠、若雨站在水榭里,高处俯瞰,只见清凛的月光下,圆仪裙袂飘飘,夜风撩起她的秀发拂在面颊上,再加上荷塘月色、筝声袅袅的背景,不禁美轮美奂。 见赵士程听得入迷,悠悠微笑着道:“今晚月色甚好,池塘里荷花又开得旺盛,不如让雨墨划只小舟过来,夫君和若雨去池塘里边赏藕花,边听筝曲,岂不妙哉?” 赵士程也来了兴致:“易安居士生前就有‘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佳句,我们也一起下到池塘里,看看有没有鸥鹭逮着几只。” 悠悠拉了若雨的手放到赵士程手里,温婉道:“我就不下池塘里去了,我得去看看修儒,若雨陪夫君捉鸥鹭去吧!”说着,悠悠给了若雨一个鼓励的笑容,“我与公子来日方长,只是若雨,只有今夜,好好珍惜吧!”不待赵士程和若雨挽留,悠悠就起身离开了。 池塘里,雨墨已经划了一只小船过来,停在岸边,招呼赵士程道:“公子,小夫人吩咐的船,uu看书 .ukanh奴才给您备下了。”说着雨墨从船上跳下来,留了木浆在船上。 圆仪停了筝声,起身狐疑地看着水榭里的赵士程和若雨。赵士程已经拉了若雨的手走下水榭,走到湖边,对圆仪道:“辛苦你再为我和若雨弹筝一曲。” 圆仪抿唇点头,目送着赵士程扶着若雨上船,二人相对而坐,一人一只木浆,轻轻划开宁静如玉的湖面。圆仪的筝声重新响起的时候,小船缓缓地向和花丛中荡去。赵士程带着些醉意,看着若雨,微笑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若雨面颊一红,“打小就喜欢,大夫人在世时,看着你对她各种温柔体贴,我便想若我是大夫人该有多好?可是我只是一个小丫鬟。” 赵士程脸上是沉静如玉的笑容,轻淡飘渺,“今生是我们两个无缘,我辜负了你对我的心意。” “是若雨福薄。”若雨的鼻子酸酸的,眼眶一胀,就有泪水要落下来。 赵士程伸出手指压在她的唇上,摇着头道:“从今往后都不要再说这样丧气的话,你不再是一个小丫鬟,而是赵府的千金二小姐,是陆府的少夫人,其实这比做我的一房小妾要远金贵得多。” 若雨垂头不语,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一直翻腾着的是一个念头,洞房花烛夜,她定要和那个害她失去挚爱的陆堂同归于尽,是他害得今生今世她做不成公子的女人,可是赵士程接下来的谆谆嘱咐一下就击垮了她复仇的念头。 第83章 新生若雨 月儿中天,夜风习习。赵士程一手划着木浆,一手轻抚身边横陈而来的荷叶荷花,对若雨道:“你出嫁在即,有几句话我不得不嘱咐你。” 赵士程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荷塘上尤其触人心弦,若雨怔怔地看着他,道:“你说我听。” “若雨,你所嫁的陆堂不管对你有过什么样的伤害,都请看在悠悠的面子上,原谅了他,毕竟你与悠悠主仆一场,姐妹一场……” 若雨疑惑地轻蹙眉头:“若雨不明白。” 赵士程继续道:“人生的缘分错综复杂,你所认为的仇人陆堂乃是悠悠的亲生哥哥。” “怎么会?”赵士程说出这个真相,若雨立即惊呼起来。 “千真万确,陆堂的父亲在年轻时与梨香院的花魁李盼盼有过一段情,于是便有了你悠悠姐姐,可惜陆堂的父亲负心,抛弃了盼盼母女,悠悠的娘亲受不得这打击自尽了,幸而悠悠被易安居士李清照带走抚养成人,才避免了和她母亲一样沦落风尘、雪压霜欺的命运。”赵士程淡淡地叙述着,十年酸苦,原来可以如此轻描淡写一言以蔽之。 “那姐姐知道陆堂的父亲就是她的父亲吗?”若雨追问。 赵士程点头:“知道,虽然陆堂伤害了你,但他毕竟和悠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所以我希望你嫁给他之后能够好好地与他过日子,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你说过你若嫁给他,他对你的伤害便不是伤害了。所以,为了悠悠,你嫁进陆府后就好好的,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若雨打断了赵士程的话,泪水在眼眶里转着,却没有落下来,她伸手握住了赵士程的手,这是第一次,她如此勇敢地向她的公子索爱,“今晚之后,你就不再是我的公子,而是我的兄长,今夜,我还可以做一回你的妾,可不可以,像抱着悠悠姐姐那样也抱我一次?”若雨仰着头,泪光盈盈地望着赵士程,美人青眼,含媚含愁,赵士程怎忍心拒绝?他伸手轻轻将若雨拥入怀中,心里流淌的是柔柔的暖意。或许这一生,他为唐婉付出了太多没有回报的爱,上天便赐给他一个悠悠和一个若雨,不计回报地虔诚地爱他,对悠悠,他还能疼之怜之,而对若雨,他却无以为报了。 若雨靠在赵士程怀里,幸福的泪水恣意地流着。就让时光停止在这一刻好了,没有恼人的陆赵联姻,没有悠悠,没有圆仪,只有她和公子,还有这满湖的月影风荷。 圆仪站在湖岸上,她已经停了筝声许久,可惜湖上荷花丛中的那两个情意缱绻的人儿是不会发现的。她像一枝在风中独立的修竹盈盈立于月光里,却不能像修竹一样呜咽哀鸣,她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只是目光含愁带怨地望着一湖月色。李悠悠竟是陆堂父亲与**花魁的私生女,这真是天大的秘密。圆仪的嘴角扯出一抹百无聊赖的落寞的笑意。 她让玢儿抱了琴先回如意轩去,自己则在园子里缓缓漫步。不知不觉就绕到了抄手游廊上,她沿着那游廊,将挂在廊檐下的灯笼一盏一盏细数了个遍,忽听得婴儿咿呀学语的声音,便迎着那声音走到一扇窗前。窗子洞开着,橘红的烛光从窗内透射出来,她就躲在那窗边,向房内望进去,乳母陪侍一旁,悠悠正抱着修儒边摇晃边逗乐。可爱的婴孩露着韭黄一样鲜嫩嫩的胳膊腿脚,嘴里发着咿咿呀呀的可爱语声,圆仪心底里就有无限柔情涌动。她把目光从修儒身上移到悠悠脸上,悠悠的脸上流淌着身为母亲的幸福与知足的神色,圆仪的眉睫就纠结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羡慕。她转身靠到墙上,双手轻触自己平平如也的小腹,绝望而悲怆的情绪便如排山倒海。王剑帮她诊断过,她滑胎两次,严重伤及母体,恐这一生都再难有孕了。悠悠是幸福的,莫说赵士程偏爱于她,单靠修儒,她在这赵府内也立足了地,而自己呢?没有子嗣,没有公子的爱,自己纵使有遮风挡雨的片瓦之所,也总是凄苦无依。 心底里的热浪冲出胀得发疼的眼眶,辣辣地滚淌在面颊上,圆仪忙伸手揩拭。悠悠虽是**所出,有辱赵府门第,但她父亲是陆仲高,堂堂礼部主事,她也不能动她。她就算去赵老夫人那里告发悠悠,难保赵士程不会为了保住悠悠而去协调陆仲高与悠悠父女相认,所以这样的局她不会再走,不想再落得和林一飞事件一样的下场。没赶走悠悠,还失了公子对她的爱。 圆仪颓然地迈步,趁着月色朝如意轩走去。这一夜,她羡慕极了悠悠,她什么都显得那么完满,夫君、儿子、父亲,她都拥有,而自己呢?什么都失去了。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她的亲人活着,她也不至于这样孤苦无依吧?想到亲人,圆仪的内心就更凄苦了,父亲依然贫病而死,母亲也早就杳无音讯。依稀记得那天早晨,她家花园的池塘里也开满粉红的荷花,母亲与她站在湖边赏荷,一队官兵闯了进来,母亲就被抓走了,母亲手里刚采摘的一朵新荷落在了地上,被众人踩踏得失了颜色。 赵士程从荷塘里采了一朵荷花送与若雨,若雨含泪拒绝了:“好花不常在,今夜,若雨已经知足了,这花还是留与姐姐吧。” 赵士程点头,“从此我只是你的兄长。” 若雨微笑着点头:“明白,你是怕陆堂亏待我,才给了我赵家二小姐的身份,我必不会辜负你。” 二人将小船划回岸边,悠悠早就和雨墨等候在岸上。等赵士程和若雨上了岸,悠悠拿过雨墨手里捧着的披风给赵士程披上,道:“夜深风凉了。”说着,又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若雨系上。赵士程将悠悠拉到自己身边,张开披风将她兜在自己怀里,又转头对若雨道:“若雨,早些回房歇下吧!”说着,又吩咐雨墨道:“雨墨,送二小姐回房。” 雨墨道:“是。” 而若雨的目光水汪汪的,始终没有干过泪痕,她盈盈拜倒于地道:“请兄长和嫂嫂受若雨一拜。”若雨拜倒于地,悠悠的泪也涌了上来,她上前扶起若雨,泪眼潸然道:“时至今日,我对不起你,促成不了你和公子,还误了你。” 因着在荷塘里,赵士程已和若雨讲过悠悠与陆堂的关系,所以此刻,若雨当然明白悠悠言下之意,她伸手擦拭悠悠面颊上的泪水,释然道:“不过是亲上加亲而已,哪来误不误的说法?昔日的姐姐变成今日的嫂嫂,今日的嫂嫂又会变成明日的小姑子,所以若雨是有福之人,我一个丫鬟何德何能,全仰仗姐姐对我不弃之心。” 悠悠听若雨说出这番话,只是睁着狐疑的眸子。泪水又迷湿着眼睛,令若雨的面容在她眼里显得不十分真切。而若雨使劲地点头,强颜欢笑,“我已然了解一切,哥哥都和我说过了,所以嫂嫂也要释然才好。你放心,我定会如哥哥所言,看在嫂嫂的面子上,好好地做陆府的少夫人。这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不是吗?” 悠悠经若雨一番开解,这才欣慰地露出笑颜。 雨墨已打着灯笼在前头照路,若雨一步三回头地依依走远。悠悠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园子的树荫浓密里,忽觉肩头一暖,原来是赵士程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她披着,她回过头去,给了赵士程一个温暖的笑容。 赵士程将手里那枝荷花递到她跟前来,道:“原是送给若雨的,分别在即,聊表心意,可是若雨说这花只有你才配得,那么你就收下吧!” 悠悠接过那枝粉白的荷花,放到面前嗅了嗅,只觉一股清香扑鼻,她黯然道:“从前,圆仪是最喜欢这荷花的,可是如今她把所有心事都托付了琴弦,只怕再无闲情雅致顾及这荷花了,夏天一旦过去,要想再欣赏这荷花却又不能够了。” 赵士程将悠悠揽入自己怀中,皓月当空,uu看书ww.uukanshu他的话语如风:“我只想与你一人欣赏这荷塘月色。我原不是滥情之人,从前一心一意地对你婉姐姐,只想着能够真心换真心,天长到地久,地老到天荒,可是如今移情别恋、妻妾成群的局面实非我本愿,我只有一颗心,要剖给很多人,对我而言,很难,也很痛苦。” “我明白,”悠悠把头轻埋在赵士程肩上,“如今婉姐姐去了,若雨也即将嫁了,你所剩的就我与圆仪二人,我和圆仪一定不再起冲突,我会与她好好相处,会同她好好谈心,以解开她心中郁结。她失去孩子,对她而言已经是再残酷不过的打击,我有修儒,有夫君对我的好,我一定会多忍让她,只希望她还年轻,能尽早怀上夫君的孩子,那样她的人生少了缺憾,对我也就不会过多的怨怒了。” 赵士程更紧地搂住悠悠,心里所有除了感动还是感动,他喃喃道:“可是我与圆仪……她心里毕竟还搁了个王剑。” 悠悠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直望进赵士程眼底去,“婉姐姐心里还有个陆游呢!夫君既然是个大度的人,就该对婉姐姐和圆仪一视同仁。你能接受婉姐姐的一段婚史,为什么不能接受圆仪的一段旧情?再说现在王剑已然娶亲,圆仪又嫁你为妾,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何再能成全她与王剑?就算王剑愿意接纳圆仪,圆仪自己也未必肯哪!她在府里呆了这么久,我都看出来她对夫君渐渐上心,难道夫君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赵士程心里顿时一震。 第84章 若雨出嫁 “我答应你,一定会用心对待圆仪的。”赵士程只能给出这样的承诺。 悠悠满意地笑,“不求同心,但求用心。” 接下来,赵府张罗着若雨出嫁的事情,于是赵士程也没有抽出空来去如意轩看圆仪,他想等若雨的婚事忙好了,他再去如意轩看望圆仪,好好听她弹几首曲子。 转眼就到了若雨出嫁的日子。陆府的花轿停在赵府门外,家丁们欢天喜地地来“绿绮轩”通报。赵老夫人正襟端坐在“绿绮轩”的客厅里,若雨一身大红新娘嫁衣,莲步轻移,走上前来,盈盈拜倒于地。 赵老夫人喜上眉梢,让明月扶起若雨,嘱咐道:“此生你能与我存下这母女的名分,又能嫁入陆府做少夫人,这也是你的造化。老身从小看着你长大,今日,你出阁,我能送你的除了那些妆奁,便是满满的祝福。好好过日子去吧!” 若雨的眼里盈满感动的泪水,依依不舍地立着。 赵士程道:“好了,时辰到了,若雨,哥哥抱你上花轿吧!” 悠悠早拿了大红盖头上来,不让丫鬟插手,自己亲自给若雨盖在头上。那缓缓垂落的红盖头遮住了若雨依依望向赵士程的目光。赵士程上前一步,横抱起了若雨,大踏步向门外走去。丫鬟婆子们一路追随着她们公子的脚步,像浪花儿一样涌向府门口的花轿。悠悠一人愣愣地坐在“绿绮轩”里,整座“绿绮轩”竟显得空落落的,她的心里也显得空落落的。思绪被拉回到自己嫁入赵府的那个夜晚,若雨不是若雨,只是赵府的小丫鬟吱吱,她天真活泼,率性可爱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因为她自己把盖头摘下来,吱吱念念有词地替她盖了红盖头,而今日,自己竟也替她盖了那红盖头。虽然她们不是亲姐妹,却一起无话不谈,同甘共苦,同悲同喜,同仇敌忾,而今,这偌大的“绿绮轩”就剩了她一人,孤零零如失群之雁。 不知何时,圆仪出现在跟前,悠悠慌忙擦拭了眼角的泪痕,站起了身。 圆仪身着一袭淡绿色夏装,云鬓轻拢,说不清地清新淡雅,却是面色冷凝,唇边一抹鄙夷的冷笑:“从今往后,在这赵府内,你失了一只得力臂膀,你是为这个而哭泣吧?” “我只为不能和知心的姐妹每日相见而伤心。”悠悠并不看圆仪,而是让目光忧伤地投在雪白/粉墙之上。 圆仪的冷笑更深,“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你总是这样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你心里当真就如你外表所表现得这样光明磊落吗?你若真和若雨姐妹情深,就应该让她做回吱吱,再努力说服公子纳她为妾。当初你是怎么说服公子纳她为妾的,今日你还是怎么说服公子。公子宽容大度,他可以娶一个弃妇为正妻,又为什么不可以纳吱吱为妾?被陆堂欺负了又怎么样?公子不会在意的。可是你没有,你把吱吱变成了若雨,再把若雨变成陆府的少奶奶,你敢说你没有私心吗?” “我问心无愧。”悠悠淡淡地看着圆仪,不卑不亢,也不恼火。 圆仪笑出了声,她微微摇头道:“真是好冠冕堂皇的样子。你让公子认吱吱为妹妹,改名若雨,嫁入陆府,可谓一箭双雕,既除去了一个可能与你争宠的女人,又保存了陆府的颜面。谁叫那个**的恶少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啊?你是陆大人与**的私生女,那陆府毕竟是你的娘家啊!”圆仪说着,得意地剜了悠悠一眼,便扭着腰肢出了“绿绮轩”。 看着她婀娜生姿的背影,悠悠开始发抖。她瘫软地扶住海棠木的朱漆椅背,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圆仪是如何知道她与陆家的关系的? 陆府大门口,陆堂坐在高头骏马上,一袭新郎倌服,胸前一朵大红花,他的旁边是一顶大红花轿,轿帘被喜娘高高撩起,赵士程已抱了若雨放到轿子里。“珍重!”他在若雨耳边低低说道。于是轿帘垂下,鼓乐手重新吹打起来。 “起轿!”司仪一声高喊,陆堂调转了马头,大红花轿抬着若雨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唢呐声里远去了。 “公子,二小姐的花轿去远了。”雨墨在赵士程身后小声提醒。赵士程这才回神,随雨墨走进府门。 站在绿荫浓密的园子里,赵士程一时踟蹰。在他面前有两条石子路,一条通往如意轩,一条通往绿绮轩,他就那么站在两条石子路交接的地方愣愣地失神着。 雨墨问道:“公子,是要去‘绿绮轩’,还是去‘如意轩’?” 赵士程沉吟了一下,道:“去看老夫人吧!” “好嘞!要当好丈夫,先要当个好儿子!”雨墨把头伸到赵士程跟前来,调侃道。 赵士程反手敲了他额头一记,恨声道:“找砍!” 雨墨摸着被敲痛了的脑袋,“嘿嘿”笑着,便小跑着在前头引路,领着赵士程往老夫人处走去。赵老夫人正在花厅用茶,乳母抱着修儒在她跟前逗乐。明月拿着拨浪鼓对着修儒摇了一会儿,惹得修儒发出婴儿特有的咯咯咯的笑声。老夫人听着那笑声,也是满面堆笑。她放下茶盏,从乳母手里抱过修儒,撅起嘴巴逗了一会儿,对明月道:“含饴弄孙,乐享天伦,人生的真谛啊不外如此。” “以后让二夫人和三夫人替您老人家多生几个小孙孙,您有一堆小孙孙围着就更加快乐了。”明月在一旁笑逐颜开。 赵老夫人摇头道:“我不奢望有那样的福气,有则最好,无也不气馁,我有我们修儒一个啊,已经很知足了。”说着,赵老夫人就将脸贴在修儒白嫩的小脸上蹭着,修儒发出一声响亮的笑声,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正说笑间,赵士程走了进来,赵老夫人连忙对怀里的小婴孩道:“修儒,你看,你爹来了,快让你爹抱抱。” 看见粉雕玉琢的小修儒,赵士程也心情大好。若雨出嫁的忧伤略略解了些,他从赵老夫人怀里接过修儒,就高高地举了起来,修儒兴奋地在空中挥舞着白嫩嫩的四肢。 明月道:“公子,小心他把尿撒你嘴里。” 赵士程慌忙将修儒抱进了怀里,嘴里逗修儒道:“是吗?我儿子会这么对我吗?我可是你亲爹啊!”话刚说完,只觉身上一湿,修儒热腾腾一泡尿就洒了出来。众人大笑起来。 “快把小公子抱下去洗个澡换条干净的肚兜。”赵老夫人忙命令乳母,乳母慌忙抱了修儒退下了。 明月早拿了布巾上来替赵士程擦拭,赵老夫人在一旁道:“你也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我这就去‘绿绮轩’换去。”赵士程说着急忙忙离了老夫人处往悠悠处而去。 悠悠正一人坐在房里伤神,忽见赵士程走进来,一身水渍,便站起身迎了上去,问道:“这湿漉漉的,是怎么回事?外头下雨了?”说着就往窗外看去,窗外艳阳高照的,夏日最好的风景。 赵士程道:“没有下雨,是咱们修儒这个调皮鬼,洒了我一身的尿。” 悠悠听闻,便“噗嗤”笑出了声,连忙去柜子里取了一身干净衣裳给他换上。她只顾低头给他系腰带,长长的一截粉颈露在领口,赵士程站在原地,张着手臂由她替自己更衣,一低头便看见了她如凝脂般的白皙肌肤,顿时心内便涌起一股躁动。他一下捉住了悠悠的手,目光里燃起一抹邪邪的欲火,坏坏地笑着。 悠悠一时愣住,u看书 .uukansh.om 四目相对,她才解读出赵士程的意思,一时间脸颊上红云飞抹,垂了头羞赧道:“你要干嘛?” “你说我要干嘛?”赵士程一下就抱起悠悠往大床走去。 悠悠一边踢腾着脚,一边矫情道:“不要这样,大白天的。” “谁说大白天就不能干这个事?”赵士程说着把悠悠往床上一放,就攫住了悠悠的唇,伸手正要去解悠悠裙上的腰带,忽听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他扫兴地直起身子,问道:“谁啊?” “公子,快去前厅接旨吧!”门外传来雨墨急匆匆的声音。 悠悠坐起身,与赵士程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目光间写满疑惑。 “接旨?接什么旨?”赵士程扬着声音问道。 “哎哟,我的公子哟,还能什么旨啊?圣旨啊!皇上让宫里的王公公来宣旨,老夫人让您和小夫人赶紧去前厅,老夫人也已经派人去如意轩通知三夫人了。” “知道了,我们马上就来。”见雨墨说得严重,赵士程和悠悠慌忙起身,二人互相整理了衣裳,便十万火急往前厅赶去。一路上无数的疑问萦绕在二人心头。来自杭州的圣旨,怎么会突然有来自杭州的圣旨?是赵老爷在官场上遇到不测,波及了赵家吗?抑或,皇上又差人送来地方的贡品与赵家人共享?到底是福还是祸啊? 赵士程惴惴不安地拖着悠悠的手,绕过了抄手游廊一个又一个拐弯。 第85章 太监王剑 前厅,一个身着一袭大红太监服饰的年轻太监直挺挺立着,他的手上高高拖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拂尘挂在臂弯里,面上是一抹威严的神色。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品级明显没有他高的跟班小太监,垂首哈腰伺候着。赵士程牵着悠悠的手到达前厅门口时,玢儿也正扶着圆仪抵达,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下,并无作过多目光上的交流便一齐走入门内。众人的目光落在那红衣太监身上时都立时怔住,居然是王剑。 太医局新贵王剑怎么会突然变身宣旨的太监?每一个人心头都充满疑问,圆仪更是怀揣别样情绪。但听王剑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对赵士程和赵老夫人道:“赵老夫人,赵公子,既然人已到齐,奴才就要不负圣恩,宣读圣旨了。”王剑的声音较之以往变得尖细,娘气十足,举手投足也有了太监们一贯的习性。 “公公请!”赵老夫人恭敬地率着赵府一众大小齐刷刷跪于地上,竖长了耳朵,屏息凝神,只见王剑走到厅中,摊开圣旨,清了清嗓子,努力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淑女温氏圆仪,温婉圆通,端庄淑仪,品貌双全,堪称典范,特选入**,侍于君侧,即日起封为圆妃。钦此!”王剑将圣旨一合,单手执着,目光在厅上环视了一遍,但见众人皆都面色骇异,惊得目瞪口呆。 “圆妃娘娘接旨吧!”王剑尖细着嗓子,将目光定在圆仪那张煞白如纸、错愕茫然的面孔上。众人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也是他希冀看到的,如今不过是正中他下怀而已。 赵士程看着呆跪于地上几近虚脱的圆仪,猛然问王剑道:“敢问王公公,圆仪乃是我赵士程的妾室,皇上怎么会宣她入宫,封她为妃?” 王剑唇边扯出一抹志得意满的冷笑,“赵公子的三夫人是唐统制的千金二小姐唐圆仪,而皇上圣明,册封为妃的乃是温氏圆仪,圆妃娘娘即刻接旨吧!” “且慢,敢问王公公,皇上远在临安府,从不曾到过山阴赵府,又怎么会知道赵府之内兹有淑女温氏圆仪?”赵士程觉得愤慨,突如而来的圣旨堂而皇之地夺妻,简直是对他的羞辱。 而王剑依旧一脸不咸不淡的笑容,伸出兰花指指向地上的圆仪道:“皇上何等圣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也是圆妃娘娘自己的造化啊!赵公子,奴才只是奉了皇命办事,还请赵府上下尽快打点一下,不要耽误了圆妃娘娘入宫的吉时啊!赵老夫人……”王剑对着依旧跪在地上的赵老夫人提高了声调。 赵老夫人立即带头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只好跟随山呼万岁,接着匍匐于地。礼毕,圆仪起身去接圣旨,明显地瘫软了一下,悠悠立即扶住了她。圆仪侧头,对上了悠悠莫可名状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关切、有怜悯、有同情、有惋惜,圆仪心内所有五脏六腑全都纠结在一块儿。她有些怨怼地推开悠悠,咬住唇上前接了王剑手里的圣旨。 王剑迎视着圆仪含满质问、鞭笞和怨恨的目光,心里重重疼了一下,但还是含笑俯首道:“奴才恭喜圆妃娘娘。” 此时此刻,看着王剑一副卑躬屈膝隐忍温驯的模样,圆仪只想给他个耳刮子,但还是生生忍住了,她努力克制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对王剑道:“王公公辛苦了,今日仓促,还请在府上歇一夜,待我收拾停当,明日再随公公入京,若何?” 王剑忙道:“如今您是娘娘,小的但凭娘娘吩咐。” 于是,赵老夫人立即命下人收拾房间,让宫里的公公们住下,又备了筵席替众人接风洗尘。 赵士程忧心忡忡,却只是呆在“绿绮轩”内。悠悠问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赵士程颓然:“圣旨已下……” “一定是王剑搞得鬼。”悠悠愤然。 “知道又怎样?不过也好,圆仪呆在赵府,总是亏待了她,如今她能入宫为妃,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吧!”赵士程自嘲地笑笑。 “夫君,你心里舍得她?”悠悠蹲在赵士程跟前,伸手捧住了赵士程的手。 赵士程眸子哀伤,愣愣地坐着,“一夜夫妻百日恩,尽管圆仪嫁进赵府发生了这么多波折,可她毕竟是我的妾室,怎么会舍得呢?不过我和她缘浅情薄,算了。”赵士程叹口气,笑看着悠悠,“也好,让我从今以后一心一意对你,你总是个有福的。”赵士程说着,伸手刮了刮悠悠的鼻子。 悠悠心里却觉闷闷的,高兴不起来:“既然如此,你不去如意轩看看她?明日,她就该随王剑去临安府了,以后再要相见怕是不能够了。” “如今她是娘娘,男女有别,没有传宣,我怎可去叨扰?”赵士程话音刚落,雨墨便跑了来,回道:“公子,三夫人……不,圆妃娘娘传您去如意轩一叙。” 悠悠扶起赵士程,送到“绿绮轩”门口,嘱咐道:“去吧,好好和她话别,明日,她就随王剑去杭州了,今天不管她有什么怨言你都要忍让她,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而她和你只有今天了。” 赵士程点头,心绪沉重、闷闷不乐地与悠悠作别。看着赵士程的背影,悠悠的心里没来由地飘浮不定。她无端地觉得圆仪入宫,她与赵士程的好日子也不多了。今天若雨出嫁,圆仪又被册封为妃,貌似这偌大赵府从今往后只有她一个女主人了,可是她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身子像悬空于崖壁上,无处着落,又无法飞升上天。 赵士程来到“如意轩”门外时,几个宫里来的守卫正正儿八经地把守着,一个小太监上前象征性打了个千儿,嬉皮笑脸道:“公子留步,王公公正在里头陪圆妃娘娘说话呢!” 赵士程蹙了眉头,转身欲走,那小太监又小跑着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赵士程有些不悦,那小太监道:“公子,娘娘和王公公说完话就会召见您,您还是在这儿候着吧!待会儿娘娘要同您说话,不见您人,又得差人去请您,奴才们多跑几趟路不打紧,但是怕娘娘要久等,所以……”小太监故意流露为难的神色。 赵士程觉得厌烦,挥手道:“我就在这儿等吧!” 雨墨赶紧寻了把圆椅给赵士程送过来,赵士程一屁股坐在那圆椅上,烦躁地用袖子扇着风。盛夏时节,虽然日头西斜,空气里还是燥热得很。夕阳的金光毫不吝啬地扫在赵士程身上,衬得他的白衣也分外洁净。 “如意轩”内,圆仪端坐在雕花红漆大椅上,她的面前跪着一脸不驯的王剑。 圆仪的目光审视着王剑那张和昔日一样白净的面孔,只是心底的感觉却已经天壤之别,她道:“事已至此,我是被你算计了,说吧,看在往日情分上,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算计我?” 王剑一脸冷漠,丝毫不感到愧疚,他缓缓述说这数月来自己的遭遇,竟是没心没肺、云淡风轻的:“我哥哥伺候御前一向医道精湛,谨小慎微,无人能敌。皇上也一直盛赞我哥哥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奈何伴君如伴虎,也是我哥哥时运不济,带累了王氏一门。慧贵妃病重不治,原是她命该如此,奈何皇上执意迁怒我哥哥,只因慧贵妃是皇上最爱的妃子,只因我哥哥没有把他救活,便要遭受灭门之灾。君恩如洪水,来势凶猛,退之也是一夕之间的事情,我不甘被哥哥带累,不想落得身首分家的下场,所以请缨自裁为太监,希望能苟延残喘于世。也是天助我也,皇上思念慧贵妃成疾,每日对着慧贵妃的画像茶饭不思,我伺候御前之时发现那慧贵妃竟与圆妃娘娘样貌惊人相似……” “于是你就将我献给了皇上?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圆仪情绪激动地喊起来。 王剑也神色一凛,仰起头来,他的面颊上闪烁着灼灼的热情,声音也变得急促:“看在往日情分之上,难道我们两个不应该互相扶持吗?如今我已人不人鬼不鬼,你在这赵府也极近委屈,我们两个都应该另寻出路……” “住口!”圆仪愤然打断了王剑的话,u看书 .ukas颤抖着声音,含泪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在赵府过得委屈?” “难道你不委屈吗?就算我和你合谋演了那么一出玉佩记,也没有把李悠悠从赵士程身边赶走啊?她还替赵士程生下了孩子,你呢?赵士程待你原就不如待李悠悠来得真心,你更无法替他怀上子嗣了,你在赵府凭什么立足?” 圆仪侧过头去,委屈的泪水如泄堤的洪奔涌而出。 王剑膝行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臂,激烈而深情道:“圆仪,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真心爱你的。虽然我现在变成了一个太监,但是待你的心是永远不变的。” 圆仪一下推开他,冷笑起来:“永远不变?说得好轻巧啊,既然永远不变,又为什么可以娶邻家小莲为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感情是可以永恒不变的,距离可以抹平一切刻骨铭心,你可以另娶她人,我也可以移情别恋,做赵士程的小妾,我甘之如饴,甚至我后悔与你相遇的时光,是我太傻,悠悠说得对,赵士程未必不如王剑,可惜我认识得太晚,一切都太晚了……” “是李悠悠夺走了本属于你的一切,不是我,我只是在救你!”王剑惶急地辩白着。 圆仪深吸一口气,换上一脸风平浪静的表情,淡然道:“王公公,明日还要赶路,你下去休息吧!” 王剑看着圆仪一脸冷若冰霜,只好悻悻然行了礼退了出去。 第86章 赵府圆妃 王剑走到如意轩外瞧见圆椅上端坐的赵士程,便沉了脸色,没好气道:“圆妃娘娘累了要休息了,没工夫召见你。” 赵士程一怔,也不多说起身便要离去,不料先前那小太监从如意轩内走出来,见了王剑畏畏缩缩行了礼,便对赵士程道:“赵公子,圆妃娘娘有请。” 赵士程瞥了王剑一眼,见他面色愠恼难堪,嘴边扯出一抹坦荡荡的笑容,便大踏步进了如意轩。而王剑横了传话那小太监一眼,小太监立时缩头缩脑垂了眼眸。 赵士程进入如意轩时,圆仪已坐在那架古筝前面,伸手随意一拨,筝弦就发出一连串清越悠扬的声音。赵士程杵着,一时不知该坐该立,只好弯身行礼道:“微臣参见圆妃娘娘。” 圆仪从琴架上抬起头来,下巴微微扬着,审视着赵士程。赵士程直起身来便接触到她隐隐忧伤的目光,只听她哀然道:“你我之间还要拘这样生疏的礼仪吗?我还未入宫,还未行册封之礼,你就这么急着与我划清界限吗?” 一番话说得赵士程憾然,他的目光定在圆仪那张清丽的面容上,想起自己与她之间发生的种种波折,从路边买下卖身葬父的她带入赵府为婢起,他就没有好好待过她。他原来打算忙过若雨的婚事,就听从悠悠的劝解放下过去好好待她,可是他还来不及听她为他苦练的筝曲,她竟就要入宫为妃去,而他所能有的除了遗憾便是抱歉与愧疚。此刻,站在她面前,听着她含怨带责的话,他无言以对。事已至此,终是她与他无缘,说什么都是枉然的。 见赵士程沉默着没有搭腔,圆仪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道:“明天我就走了,今天,让我为你弹一支曲子吧!”于是纤纤玉指在纤细的琴弦上轻捻慢拢,便弹了一曲《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思君的滋味君可知?忍把一双横波目,变作两眼流泪泉。梦里梦外盼君至,奈何无计除相思。”当日悠悠替她作与王剑的情诗今日献给赵士程倒是十分应景。圆仪幽幽地弹着筝曲,吟出这首《长相思》时,泪水早已滚淌在面颊上。 赵士程纵有不忍,碍于如今的身份也只能徒然地立着。 圆仪一曲弹毕,站起身,缓缓走到赵士程跟前来,她仰着头看他,言语间充满热切地渴望:“公子,可不可以再爱我一次?明天我们就分开了,今天再爱我一次,好不好?”圆仪说着就要吻向赵士程的唇,赵士程猛然后退了一步,圆仪一怔。 赵士程拱手作揖,努力平复怦然乱跳的心绪,惶恐道:“圆妃娘娘,今时不同往日,你我君臣,身份悬殊,恕微臣不敢冒犯。” 圆仪神色一凛,问道:“你的心里为什么只容得下悠悠,却容不下我?” 赵士程迎视着圆仪怨怼的目光,万千言语却说不出口。还有什么好说好解释的呢?来之前悠悠就交代过,不管圆仪有什么怨言他都要忍下,毕竟明天他们就咫尺天涯、缘尽今生了。于是赵士程颓然地垂了头。 圆仪心里更加窝火,她一拂袖背过身去,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你走吧!” 赵士程看着她的背影,肩头因为气愤而微微抖动,他伸手想安抚她,终还是收回了手,恭恭敬敬道:“保重!”说着,他果断迈步走出如意轩。 赵士程一走,圆仪立时回过身来,她瘫软了一下扶住琴架,巨大的悲伤与辛酸袭来,泪如泉涌。她恼怒地将古筝摔到地上去。门外,王剑听见房内“乒乒乓乓”的响声飞也似的奔进来,见圆仪正摔琴发火,忙跪在地上,嘴里道:“娘娘息怒!” 圆仪看着地上的王剑,目光里燃了火焰,她上前一步劈头给了王剑一巴掌,“如今你满意了?” 王剑捂着印了五指印的脸,倒也不肯流露委屈的神色,隐忍道:“如果能解娘娘心头之气,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绝无怨言。” 圆仪见他说得可怜兮兮,毕竟又是昔日**,耳鬓厮磨,以身相许过,一时也不好再摔他耳刮子,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道:“你去绿绮轩把李悠悠找来。” “是。”王剑领命而去。 李悠悠被王剑宣到如意轩时,圆仪早已让玢儿帮她重新收拾了衣着装饰,如今她是皇帝亲封的妃子,不能在李悠悠跟前短了气势。悠悠进了门,见圆仪端坐着,上了新鲜妆容,衣着艳丽,倒有雍容华贵的皇妃架势。她知道圆仪此番离开赵府,绝不会给自己撂下什么好话,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接受她一切责难。进得门来,恭恭敬敬向圆仪行了大礼,伏在地上道:“李悠悠拜见圆妃娘娘。” 圆仪也不叫起,等门外的小太监将一幅画送了进来,便摒退了所有下人,对悠悠道:“你且抬起头来,看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悠悠从地上抬起头,但见圆仪唇边一抹诡谲的笑。她手里拿着的正是赵士程十年之前所绘的那幅丹青。画上,她与婆婆笑容明丽,幸福安详。她蹙着眉,不知圆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没来得及回神,便听“嘶”的一声,那画就被圆仪撕成了两半。悠悠吃惊地看向圆仪,圆仪更加得意地撕起画来,直至将一整幅画撕成碎片,往悠悠面上重重一掷,冷笑道:“你以为我离开赵府,你就可以独享赵士程了?我不会让你们二人好过的,我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便宜你!我可以像毁掉这幅画一样毁掉你们长相厮守的美梦!” 悠悠别过脸,任那些丹青碎片从自己头上落下,她咬着唇,逼迫自己不要心痛。 圆仪愤然走到她跟前,抓住她的肩膀重重摇晃,几近癫狂地问着:“为什么人生的一切完满都给了你,而我不论爱谁都无法相守?我爱着王剑的时候,老天爷逼我做赵士程的妾;我爱上赵士程的时候,老天爷又让我进宫为妃!为什么我不论什么时候都无法达成心愿,求什么就失去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悠悠任由她发泄,木头一样没有情绪,等她安静下来,像泄气的皮球,她才喃喃道:“公子是喜欢你的,只是老天爷也不给他弥补的机会。” “花言巧语,你以为你这么说就会让我打消报复你们的念头吗?”圆仪激烈地冷笑着。 悠悠颓然道:“如今你是娘娘,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又能奈你何?” “我不会让你轻轻松松死去,那样太便宜你了,李悠悠,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也尝一尝相爱不能相守的滋味!”圆仪咬牙切齿,眼白瞬间充血。 悠悠倒也无所畏惧地从地上起身,她挺直了腰杆子,道:“为今,你除了想要怎么拆散我与赵士程之外更要思考入宫以后你要如何存活。皇宫里的女人比赵府的里的女人可要难做的多,而且,你与当今圣上素不相识,为什么单凭王剑的举荐,你就轻而易举封了妃子?”说罢,悠悠不再看圆仪,径自转身出了如意轩。 圆仪颓然地瘫坐在地上,悠悠的话提醒了她。事出突然,她都没有好好问过王剑,天下女子万千,为什么皇上平白无故就封她为妃? 悠悠到了如意轩门外,见王剑正冷冷地瞪视着自己,她并不畏惧,走上前道:“王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剑没有回答,只是快步走在了前头。 二人走到园子里,站在篁篁修竹在风中摇曳婆娑投下的绰绰的影中。 王剑冷眼瞧着悠悠,傲慢道:“是想来责备我几句?” “你煞费苦心带圆仪入宫,责备又有何用,只是来恳请你几句。”悠悠道。uu看书 .uukanshom 王剑缓和了神色,“恳请我什么?” “圆仪为什么会被皇上册封为妃,个中缘由只有你清楚,还请王公公看在往日与小姐姐相爱一场的情分上别再算计她了,宫中生活险恶,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王剑审视着悠悠诚恳的神色,疑惑道:“你是真心的?” 悠悠不回答他的质疑,缄默着。 王剑道:“为什么?圆仪那样伤害你……” “漱玉泉旁义结金兰的情谊我永远不会忘,就如你永远无法放下与她山盟海誓的过往一样,所以宫中岁月,还请小哥哥保她周全。”悠悠说着,幽然叹了口气,起身走远。 王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满园浓绿之中,不禁怅然若失。正失神着,忽见小太监气喘吁吁跑来,嘴里嚷着:“王公公——” 王剑蹙眉道:“何事这样火急火燎的?” 小太监喘了口气,道:“圆妃娘娘找您。” 王剑慌忙跑回如意轩去,进了门,但见满地纸片乱飞,圆仪瘫坐在地上。他急忙上前扶她,“娘娘这是怎么了?” 圆仪猛地抓住王剑的手臂,目光里是急迫的探求,“王剑,我问你,为什么皇上突然封我为妃?我与他素不相识……” 王剑望着圆仪水汪汪的眸子,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他道:“到了宫里娘娘自然就明白了。” 第87章 撕毁丹青 悠悠回到“绿绮轩”,见着赵士程,泪水便扑簌簌往下落去。赵士程拉住她问:“怎么了?圆仪给你难堪了?” 悠悠摇头,抽噎道:“若给我难堪也就罢了,只是她把你从前为我和婆婆绘的那幅丹青撕了。” 赵士程释然地笑,他拍着她的背,道:“我当是什么事,一幅丹青而已,撕了便撕了。” 悠悠还是感到心疼,“可是那幅丹青有十个年头了……” “我替你再画一幅便是。”赵士程说着便走到书案跟前摊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正要落笔,悠悠道:“等等!” “怎么了?”赵士程疑惑。 悠悠止了泪水,抿唇而笑,道:“既然要再画一幅,那就不要落了俗套,何必费这纸张?我有新鲜的画法。”悠悠说着便进卧房,不一会儿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一条白色丝绢。 “这不是从前我给你擦汗的那条丝帛吗?”赵士程道。 “正是,这丝帛够长,在这丝帛上作画,岂不应了‘长相思’的意头?”悠悠侧着头,目光雪亮。 “好啊!”赵士程立即取过悠悠手里的丝绢,平铺在书案上,在丝帛居中偏右的位置画上悠悠的小像,不过再不是六岁的天真女童,而是成年以后衣袂翩翩、长发及腰的风华模样,边画边念念有词道,“这个位置画你,在你旁边再画上婆婆,你和婆婆相依相靠……” “悠悠已经长大成人,为人妻为人母,婆婆也已长眠地下,她永远呆在悠悠心里,只是悠悠身边的位置,悠悠希望永远与悠悠相依相靠的人能是夫君你。”悠悠说着,拿过笔架上另一只毛笔,饱蘸了墨水,在自己的小像旁边画上赵士程的小像:将军胄甲,风度卓然。 赵士程吃惊地赞道:“没想到我的悠悠竟也能作一手好画,真是深藏不露啊!” “夫君不要取笑我,我只是不敢在你这个丹青高手跟前班门弄斧罢了。”悠悠笑着与他调侃。 赵士程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将毛笔倒过来,用笔根指着丝帛上自己的小像道:“只是为什么画上的我不是书生服饰,却是将军胄甲的打扮?” 悠悠侧头看了赵士程一眼,目光里都是缱绻情意,娓娓而道:“从前,我还是托圆仪的福,被唐老爷收留府上的一个孤女,一夜从‘书剑轩’跑堂回府,在园子里遇见了来府上求亲的唐府姑爷,姑爷一袭白色斗篷,风度翩翩,深情款款,他道,只因他的妻替他选了这个妾,他爱妻,便必须娶这个妾,于是,那一夜小女子便做了个无厘头的大**,一梦醒来,小女子就春心荡漾了……”悠悠半开玩笑半含伤感地诉说着。 赵士程捉了她的手,目光**,追问道:“那个姑爷便是我吧?快告诉我,你都梦见了什么?” 悠悠并不急着回答他,提笔蘸墨,在丝帛右侧写下梦里的那阙词,赵士程见她洋洋洒洒写的是: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寒剑默听奔雷,长枪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赵士程着急道:“你到底梦见什么了?这词又是何解?” 悠悠神秘一笑,搁笔方才说道:“不知为何那一夜我会梦见那样奇怪的景象,梦里天幕湛蓝,夕阳如酒。夕阳下一片辽阔的旷野,旷野上一队兵卒浩浩荡荡开过,我站在路边,落着泪看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军队背影一直走向落日余晖。我的手里就是握着这一方雪白丝帛,丝帛上是写着的便是这阙词。正当我泪眼相望军队远去的方向,一骑快马从夕阳深处返身而来,马蹄声得得响着。在那庞大的金色的落日余晖的背景中,一位白盔胄甲的将军手握缰绳驰骋而来,那器宇轩昂的白色身姿,在红鬃马上,被晚霞映衬得金光闪闪。他驾着马一直奔到我身旁,拉了缰绳,“吁”了一声,马儿抬起前蹄,泛着玛瑙莹光的红髯在风中飘抖,嘶叫声划破旷野。将军伸手拍拍马儿的头,马儿就安静地立在原地,连呼吸声都变得轻微。当将军侧过头,把目光打在我脸上,我才愕然地发现,竟是你。花般精神,玉般模样的白衣书生一袭胄甲,戎马装束。你俯身接过我手里的丝帛揣到怀里,便双腿一蹬,马肚一夹,绝尘而去。那高头骏马,白盔胄甲的背影一直驰向夕阳深处,不停远去,远去,直至消融成一个白点。而我的耳边厢反复回响着的就是这阙词: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寒剑默听奔雷,长枪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赵士程听得匪夷所思,他的眼前随着悠悠的讲述仿佛也出现了一片旷野,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开过,他一身将军胄甲,骑着高头骏马,从夕阳深处飞驰而来,于是他撼然地喃喃道:“好神奇的梦啊!” “更神奇的是梦醒之后我发现……”悠悠的脸又开始发烧红烫起来。 “发现什么啊?”赵士程的目光里全是笑意。 “发现……先前不是说过了吗?春心荡漾啊!”悠悠羞得无地自容,躲进赵士程怀里,拿绣花拳头不停捶他的胸口。 赵士程朗声大笑,他一手揽了悠悠,一手在丝帛左侧的空白地方和了一首词,嘴里道:“好吧,虽然我是一介书生,承你美意做一回将军,那将军我就回你一阙词:待卿长发及腰,我必凯旋回朝。昔日纵马任逍遥,俱是少年英豪。东都霞色好,西湖烟波渺。执枪血战八方,誓守山河多娇。应有得胜归来日,与卿共度良宵。盼携手终老,愿与子同袍。”悠悠撼然地看着丝帛上赵士程和下的那阙词,惊羡道:“夫君好文才。只是,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妾,将军得胜归来又若何?我如何与你同袍终老?所谓红绳结发梢,那是正室才有的待遇……”悠悠垂了眼眸,矫情地撅着唇。赵士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伸手到她发鬓上,轻轻一拔那绾住发髻的簪子,一头如瀑的秀发便从悠悠头上披泻下来。赵士程轻声细语在她耳边道:“不看修儒的面,单凭你长发及腰,我也该将你扶正,不是?” 悠悠蓦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赵士程,赵士程点头微笑道:“若雨出嫁,圆仪入宫,而你婉姐姐又不在了,我会让母亲慎重挑个日子,不再让你只做我的妾,我要你正正式式成为我的妻……” “夫君……”悠悠一下就哽咽了,泪水漫上眼眶,浸湿赵士程含笑的容颜。 “傻瓜。”赵士程动容地将悠悠揽入怀中,而悠悠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哭得稀里哗啦。今生今世,她一定不辜负公子的美意。今生今世,她只想与公子心无旁骛长相厮守。此时此刻,她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次日,圆仪入宫。赵府合家上下一直恭送到城外,看着侍卫护送着圆仪的车辇一路走远,大家才回城。接下来,是若雨回门。继而是悠悠扶正的仪式,整个赵府喜事接连不断。 而圆仪随着王剑抵达临安府。临安宫殿在临安城南端,是在原北宋杭州州治基础扩建而成,范围从凤凰山东麓至万松岭以南,东至中河南段,南至五代梵天寺以北的地段,u看书 ww.ukan 称为大内。南宋大内共有殿三十,堂三十三,斋四,楼七,阁二十,轩一,台六,观一,亭九十,以及太子东宫,和高宗皇帝日后禅位退居的德寿宮。彼时,赵构在位,常宿于福宁殿和勤政殿二处。 圆仪入了大内,下了车辇,由从赵府里带来的随身侍女玢儿搀扶着上了一顶软轿。时近中午,天气闷热,王剑将一柄圆扇递与玢儿,玢儿忙跟在软轿旁一边小跑,一边替圆仪扇风。王剑自己则一路快跑,引着一群小太监在前面领路。一路上,圆仪但见大内的园林景致较之赵府又是大大地奢华富丽。不知道经过了几道宫墙,几座殿宇,软轿终于停在了一座殿宇前面,早有三四个小太监小宫女迎了出来,齐刷刷跪在地上,嘴里整齐呼喊着:“奴才们恭迎圆妃娘娘。” 圆仪由王剑和玢儿搀扶着下了软轿,仔细打量了地上的奴才们,只见一个个都是伶俐可人的,便微笑着道:“天热,都起了吧!” “谢圆妃娘娘。”小太监小宫女们忙道谢起身,一个个垂首侍揖,毕恭毕敬立于一侧。 王剑在一旁补充道:“这四个太监宫女依次是小影子、小炉子、如花和似玉。为首的小影子是娘娘宫里的主事太监。” “奴才小影子恭迎娘娘入宫,外头天热,请娘娘移步宫内歇息。”小影子口齿伶俐,圆仪笑看了他一眼,正要走入宫门,不经意抬起头,忽看见宫门上“荷华宫”三个字,猛然一惊:荷华,不是娘亲的名字吗? 第88章 母亲荷华 见圆仪怔怔地盯着宫门上“荷华宫”三字,神情错愕,王剑小声问道:“娘娘,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圆仪颤声道:“这宫名谁起的?” “这‘荷华宫’是贵妃娘娘生前所居之宫苑,皇上亲取的宫名。” “贵妃娘娘呢?”圆仪心底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被自己否决了。 王剑黯然道:“先前同您提起过,贵妃娘娘去世,我全家受到牵连……”见王剑吞吞吐吐,话说一半,圆仪心急,忙走入宫里。 荷华宫里面阔三间,进深一间,单檐歇山绿琉璃瓦顶,梁架结构为两柱七檩七架梁。檐下施单昂三踩斗栱,前后檐明间用四攒平身科斗栱,次间用三攒平身科斗栱;两山面前后间均用两攒平身科斗栱。前檐明间施六扇五抹格扇,两次间为四扇槛窗,心屉为斜方格,后檐及两山墙用大青砖做丝缝下碱,墙上身外饰红麻刀灰,油饰、彩画格调极尽绚丽多彩,丝毫看不出南宋小朝廷依附于金国叔侄邦交的憋屈身份。 入了后殿,圆仪让小影子等太监宫女在门外守着,玢儿也不得入内,掩了殿门,独留王剑一人,她急迫地抓住王剑的手臂,问道:“贵妃娘娘叫什么名字?” 王剑见她一脸忧急神色,吃惊道:“圆妃娘娘恕罪,奴才哪里能知道贵妃娘娘的名字?只知道贵妃娘娘姓刘。” “刘?”圆仪瘫软了一下,王剑连忙扶住她,只见她面色惨白,两眼哀戚,不禁担忧道:“娘娘怎么了?” 圆仪蓦地打起精神来,她重新抓住王剑,情绪激动道:“王剑,你告诉我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召我入宫?是不是因为这个贵妃娘娘?” 王剑支吾着,似有隐情,禁不住圆仪的纠缠,答道:“是,皇上钟爱刘贵妃,她突然殁了,皇上伤心欲绝……” “那为什么是我进宫?”圆仪直直地逼视着王剑,眼白里冒出许多血丝,“因为我长得和这个刘贵妃有几分像,对不对?”泪水一瞬间就从圆仪的眼底漫了上来。 王剑一颤,惊道:“你怎么知道?” 正说话间,就听宫外太监传道:“皇上驾到——” 二人忙急匆匆开了殿门迎出去。小影子、小炉子、如花、似玉和玢儿早在院子里跪了一地,圆仪跨出门槛,看了王剑一眼,王剑正投过来一抹鼓励的笑容,将手伸到圆仪跟前来。圆仪迅速整理了心绪,搭了王剑的手稳步走到奴才们跟前去,恭恭敬敬伏地行礼,“嫔妾温圆仪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高宗赵构已经走入“荷华宫”院子,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个黄衫绮丽、乌发如油的美人儿,怔了怔,方才道:“你抬起头来。” 圆仪伏在地上,只听得是一个中年男人暗沉糙哑的声音。王剑跪在一旁,脸贴地面小声提醒道:“娘娘……” 圆仪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当她的脸一览无余呈现在赵构跟前时,这位新近失去爱妃痛心疾首,又在前朝饱受主战与主和派各种针锋相对焦头烂额的乱世皇帝眉宇间终于展露一丝笑颜。“荷华……”赵构上前扶起圆仪,双手紧紧地握着圆仪的双手,目光一瞬不瞬定在她的面颊上。眼前的这张脸的确像极了他日思夜想的贵妃荷华。他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圆仪,含痴带傻地笑着,喃喃道:“荷华,你没有死,你回来了。”说着,一颗泪珠便吊在眼睫毛上,唬得圆仪大吃一惊。圆仪也回望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中年男子身着龙袍,头戴皇冠,却丝毫没有九五之尊的霸气与架势,分明是个丧妻颓废的痴情男人。当赵构再一次喃喃呼唤她“荷华”的时候,圆仪把腰杆子一挺,耿直道:“嫔妾不是贵妃娘娘,嫔妾名叫圆仪。” 王剑忙在一旁帮腔:“是啊,皇上,这位美人是圆妃娘娘。” 赵构这才回过神来,他定睛望向圆仪,眼前的女子芳华豆蔻,怎么会是已逝的贵妃刘荷华呢?贵妃三十多岁,而眼前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光景,虽然年龄迥异,眼前这女子的眉眼神韵却与刘贵妃惊人相像,于是赵构露了笑靥,连声道:“像,真是像极了。” 地上的王剑忙应声道:“奴才总算不负圣恩,迎回了圆妃娘娘。” 赵构侧眼看了看地上的王剑,颔首而笑,“太监王剑,侍候御驾有功,今日起,着升大内总管一职。” 王剑大喜,忙磕头谢恩。 圆仪还未能将眼前发生的事情细细研悉,赵构已牵起她的手向宫内走去。看着二人的背影,王剑有一刻的黯然,那毕竟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可是自己竟然为了苟且偷生将她献给了别的男人。王剑刚要有自责的心绪,转念一想,献与不献,圆仪都不再是他的人了。自己而今已是残废之身,拥有不了她的人,还拥有不了她的心。他恨赵士程,他轻而易举就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圆仪的心。所以他宁愿圆仪陪伴的那个人是赵构,而不是赵士程。圆仪对赵构迫于形势、权势,是不会有感情的。而圆仪对赵士程却付出了真情。将圆仪从赵士程身边夺走,王剑有了报复的快意。 转眼,大内的日子便过了三五日,赵构对圆仪是百般宠爱。白日在前朝处理朝政,夜晚便宿在荷华宫。荷华宫原是皇后吴氏的“华殿”。刘荷华进宫后,不但被册封为贵妃,赵构还因为她名字中含了“华”字,便让皇后从华殿迁往坤宁殿,把华殿改名荷华宫,赐予刘贵妃居住。赵构让人在荷华宫里开湖种荷,说是“荷之夭夭,灼灼其华”。刘贵妃的盛宠可见一斑。圆仪当然知道赵构对自己的宠爱不过是因为自己长了一张与刘贵妃颇为相似的面孔罢了。大内的日子,她已然感受到赵构对刘贵妃的真心,不但没有心生妒忌,反而感到安慰,只因刘荷华是她的娘亲。原来,十年前,在自家的荷花池旁娘亲被一队官兵抓走,竟是入了宫为了妃。她——温圆仪是刘荷华的女儿。这是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她更加感到好奇的是,皇上为什么突然就将母亲抓进宫里册立为妃呢?大内的生活看似平淡,却暗藏潜涌,她想起李悠悠在赵府时曾提醒过她宫里的女人不好当,她只有身处其中时才能深刻感受到。宫里的皇后吴氏和贤妃张氏都远不像外表看起来的温良恭顺,**的女人争宠向来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她现在是皇上枕边的红人,春从春游夜专夜,更加把她推到了宫里女人的敌对面去。幸而,鞍前马后还有个贴心的王剑,可是她却不愿过多地亲近他。自己如何进了这大内,完全是王剑一手促成的,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所以怎么可能将仇人当做恩人去酬谢呢? 一日,赵构在前朝处理政事,圆仪一人百无聊赖坐在荷花池旁看一池盛放的荷花,咀嚼着赵构那句“荷之夭夭,灼灼其华”暗自唏嘘不已。 “夏天即将过了,你们这样拼劲全力盛放,是为了展露最后的芳华吧!”她正对着满池荷花喃喃自语,王剑却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手里抱着一把上好的古筝。来到圆仪跟前,王剑行了礼,指着小太监手里的古筝道:“奴才跟皇上提起圆妃娘娘弹得一手好筝,皇上有心,便命苏州的工匠特意造了这把古筝,赐给娘娘。” 圆仪并不给王剑好脸色,只是让小影子收了那把古筝,依旧对着荷花池发呆。王剑立在她身后,半晌未曾离去。圆仪回头斜睨了他一眼,见他身着大内总管的太监服,到底失了往日长身玉立的风度,便冷哧道:“怎么,王总管办完差事还赖着不走,uu看书 ww.uuknh.cm 是想要本宫打赏你么?银子,还是珠宝,王公公自己挑吧!” “奴才不敢。”王剑谦卑地一甩拂尘,垂头哈腰。 “你有什么不敢的?”圆仪声音蓦地一冷,起身咄咄地看着王剑,王剑慌忙往她跟前一跪,就开始摔自己耳刮子,边摔边骂自己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见他将两颊摔打得红通通欲滴出血来,圆仪又心生了不忍,沉声喝道:“够了!你这样子惺惺作态给谁看?现在,四下里无人,你且告诉我,你当初是使了什么计策让皇上封我为妃的?” 王剑伤心道:“从前哥哥伺候御前,我偶尔也跟随他给刘贵妃看病。第一次见着刘贵妃的时候,我大吃一惊,那刘贵妃居然与你长得如出一辙,若不是年龄差距,真分不出谁是谁来。贵妃死后,累及我王氏一门,皇上说我们未能保全贵妃一命,留着也无用,于是满门抄斩。我不甘心就此死去,便请见皇上,当着皇上的面画出你的画像,告诉皇上这是赵士程的表妹温氏圆仪。皇上将信将疑,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为了能够苟且偷生,于是我……受了宫刑。皇上这才下旨,让我去山阴宣旨,迎你入府。” “你为了自己的狗命,竟然可以牺牲我!”圆仪的委屈又被勾了上来。 王剑却喊道:“让你入宫,我不全是为了保全自己,我不想看见你和赵士程在一起,我是为了拆散你和赵士程才出此下策!” 第89章 旧情难释 “住口!”见王剑忘情说出这话,圆仪忙喝止了他,“这是在大内,你再这样忘了自己的身份,胡言乱语,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圆仪虽然气势汹汹,王剑心里却倍感温暖。圆仪说出这番话,实则是关心他的。于是他恭顺道:“奴才知错,奴才谨遵娘娘教诲。” 圆仪盯着王剑窝囊模样,心里是哀其不争怒其不幸,再想到自己的身世与现状,不禁悲从中来,心底里五味杂陈。这一生怎么就过成这样了?皇上虽然宠幸自己,可到底只是把自己当成娘亲的影子,更何况自己并不爱他。每日里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同床共枕,那感觉是痛苦而恶心的。此时此刻,站在明丽的日头底下,她看着地上的王剑,思绪翻飞。如果当初她和他私奔,没有被抓回,现在倒也恩爱快乐,如神仙眷侣。可是他们终没有双宿双飞的好命,她去赵府一半是为了救他,一半就是为了救悠悠。悠悠是代她嫁给赵士程为妾的,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和自由而让悠悠遭罪。可是她一腔姐妹情深竟被辜负得彻头彻尾。悠悠不但和赵士程两厢情悦,还生下了孩子。而自己纵使将爱王剑的心全全用在了赵士程身上,亦无法从悠悠手中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没有谁会为谁等在远处,赵士程早就不是能属于她温圆仪的赵士程了。这时这刻,站在阳光里,圆仪却感觉无边寒冷。山阴赵府,赵士程和悠悠正如胶似漆着吧。想到此,圆仪心里就有呕不完的酸水。 “娘娘是不是还惦念着山阴那边?”地上的王剑见圆仪愣愣失神,便试探着问道。 圆仪瞅了瞅他一脸讨好的笑容,便颓然地挥挥手,“你起来吧!” 王剑从地上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而是压低声音,凑到圆仪耳边,道:“赵士程已经将李悠悠扶了正了。” 圆仪心里一震,侧眼斜睨了王剑一眼。王剑忙道:“奴才打听过了,千真万确。” 圆仪一下咬住了唇,满脸的妒意和不悦。王剑安慰道:“娘娘不要生气,您现在可是皇上的妃子,尊贵哪是那赵士程的妻妾可以比拟的?” 圆仪嫌恶地瞪了王剑一眼,王剑就瑟缩了头不敢再吱声。 这时,玢儿急匆匆跑来禀报道:“娘娘,皇上来了。” 圆仪忙撇了王剑去宫门口迎候。赵构已经大步流星从跪伏一地的奴才中间走过来,圆仪忙在院子里跪迎:“嫔妾圆仪恭迎皇上。” 赵构眉开眼笑拉了圆仪的手径直向屋里走去。到了屋内,玢儿早已将皇上钦赐的古筝摆在琴架上,圆仪命如花、似玉给赵构上了茶,自己则陪赵构坐在贵妃榻上,接过玢儿递过来的扇子替赵构扇着。 赵构喝了一口茶,神清气爽,眉开眼笑道:“王剑说你擅长音律,朕特命苏州手艺最精的制筝工匠替你打造了这把古筝,你可满意?” 圆仪莞尔一笑,“皇上赏赐的东西哪有不好的?只是嫔妾筝艺粗糙,恐有辱圣听。” 赵构笑道:“什么辱不辱的?你不要过谦,弹一曲让朕听听,朕鉴定鉴定你的筝艺到底好不好。” “如此,嫔妾献丑了。”圆仪将扇子递与玢儿,自己则走到琴架后坐下,调试了音阶,便弹了那曲《长相思》。曲子宛转悠扬,圆仪弹得如痴如醉,眼前不时闪过赵士程的音容笑貌,以及赵府生活中难得快乐轻松的时光。赵士程替她在园子里放的五彩烟花依稀还明灭在眼前,圆仪的心口狠狠划过一丝痛楚。 一曲弹毕,余音绕梁,赵构鼓掌而笑:“真是人美琴美,好一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过来——”赵构对着圆仪伸出手去。 圆仪绕过古筝起身走到赵构跟前,赵构伸手一拉,她便跌进了他怀里。奴才们识相地退了出去。圆仪伏在赵构怀里,许久小心地试探道:“嫔妾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厚爱?” 赵构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这张和刘贵妃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庞,叹道:“爱妃,你可知这‘荷华宫’里原来住着何人?” 圆仪起身坐到贵妃榻上,拿起案头的扇子替赵构轻轻扇着,小心翼翼说道:“偶然听奴才们说起,这‘荷华宫’原是贵妃娘娘所居,贵妃娘娘贤良淑德,但愿嫔妾没有玷污了她这块洁地。” “奴才们可有告诉你你与荷华生得极为相似?”提到刘贵妃,赵构的眉宇间流露一抹淡淡的哀伤。 圆仪实在是好奇母亲与赵构之间的因缘际会,但又不好表现得明显,毕竟伴君如伴虎,而赵构在百姓中口碑并不好,因为当年错杀岳飞的缘故,于是她温婉道:“嫔妾怎敢和贵妃娘娘媲美?贵妃娘娘是九天玄女,而今回天上去了,嫔妾不过是替她来好好侍奉皇上罢了。” 赵构满意地点头,“你不但和刘贵妃生得有几分像,性子也像,都是这么温柔可人、冰雪聪明、体贴入微,就凭你的长相和性子,朕就会一辈子对你好。” 圆仪忙诚惶诚恐地起身跪谢:“嫔妾叩谢皇上隆恩。”嘴上说着,心里却暗自嘀咕君恩如洪水,来势凶猛,退却也快,今日的甜言蜜语焉知不会成为来日的杀人之刃? 赵构已走上前扶起圆仪,圆仪回视着他,眼前的这个男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确有帝王之相,只是国家动荡之际,局势飘零,他这皇帝当得也没什么气势。不知道娘亲在世时面对盛宠作何感想。皇上爱她到底是因为色,还是什么别的。母亲纵使国色天香,被官兵带走时也已经是一个女娃的娘了,想来皇上让她当上贵妃必有别的缘故。 “在想什么呢?”赵构见圆仪怔忡失神,便问道。 圆仪回了神,温婉而笑,轻言细语道:“嫔妾得皇上厚爱,是托了贵妃娘娘的福,不知道贵妃娘娘得皇上盛宠又是何缘故。” “随朕去荷花池边,朕与你说说朕和贵妃之间的爱情往事。” 爱情?想娘亲是闺阁一介女流,有夫之妇,怎么会与皇上发生爱情呢?这爱情是入宫之后才发端的,还是入宫前就已经开始的?怀揣满腹狐疑,圆仪任由赵构牵着玉手去了荷花池边。 荷塘月色婉约飘逸,荷塘日色就更加娇俏可人了。明艳的日头底下满湖荷花白的、粉的,一朵朵芬芳怡人,美艳不可方物。赵构牵着圆仪坐到湖边一块方平石块上,目光遥遥地飘向湖面。十二年前的一幕又清晰现到跟前,记忆里也是这样一池荷花,新鲜粉嫩地开放着,那是一户家境颇为殷实人家的后花园,他还是康王,被金兵追杀,翻墙跃入那户人家的后花园。彼时,后花园里的荷花池旁正跪着一个妙龄女子,清秀端丽,却梨花带雨。见到墙头突然跳下的赵构,她先是一惊,赵构伸出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她立刻会意,当金兵破门而入,她让赵构藏到了荷花池下,挨挨挤挤的荷叶一张张如美人丰腴的脸将赵构的身子掩了个严严实实。金兵一走,她从荷花池里拉出赵构,白皙的手臂裸露在阳光底下,赵构看见了那雪白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的血痕。 “原来她叫荷华,是这户人家男主人的小妾,每日都受着大妇的虐待,可恨她的丈夫是个无用的男人,娶了她,却不能给她幸福!”赵构在回忆中目光阴鸷,寒气逼人。 圆仪的心隐隐疼着,她怎么会不知道娘亲从前受到的罪呢?因为是个卑微的妾,她从小就看着娘亲受大妈的虐待,各种凌辱,精神的,肉体的,这也是她对妾这个身份心有余悸的原因。当她被赵士程带入赵府,老夫人就决定让赵士程在她长大以后收在房里做一名侍妾,她便心生抗拒。年幼的她就对前程感到绝望而害怕,因为她不知道日后赵士程会娶个什么样的女人为妻。后来赵士程娶了唐婉,唐婉送她去杭州唐家,让唐诚收她为义女,她以为她的人生寻到了希望,u看书uukansu 不料又是一个让她为妾的阴谋。于是,哪怕她知道跟着王剑会风餐露宿、清贫无比,她亦做好了飞蛾扑火不回头的打算,谁料想,赵士程跟她说“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弃之”,一棍子打死了她所有在命运的大海中扑腾的念头。她颓然地宿命地做一名卑微的妾。就像现在,她侍候着母亲生前侍候的男人,亦没有羞耻感,如一具行尸走肉,无悲无喜,无嗔无怒,隐忍的,木讷地微笑着。直到听到赵构诉说对为妾者的同情与怜惜时,她的眼底再也控制不住有潮湿的雾气升起,如霾,遮蔽了原本清亮的视线。 “圆妃,你哭了?你是在同情荷华的遭遇对不对?你真是个善良的女子,朕当初听到荷华的悲剧也是又惊又痛,那样一个美丽的女人怎么能遭受那样不公的待遇呢?”赵构伸手轻拭圆仪滑落在面颊上的泪水。 “所以后来,你当了皇上,有了能力,便去解救她?” “不但要解救她,还要惩罚那个恶毒的大妇,以及那个懦弱无用的男人。朕让人将荷华接进大内,抄没了那个男人的家产,将那男人的大妇充为官妓,朕原本要将那个男人流放到北边去,荷华终是不忍,朕便由着那男人浪荡无归、漂泊潦倒,或许这对于一个有钱子弟来说是最好的惩罚了。只是,朕疏忽了,荷华还有一个女儿……”赵构刚说到此,王剑就匆忙从宫外走了进来,到了跟前,回禀道:“启禀皇上,秦丞相和陆仲高大人求见。” 赵构神色立时一变。 第90章 大内日常 “你到宫门外候着。”赵构吩咐了王剑一句,王剑便低头退下了。等王剑走远,赵构才敛容收色,对圆仪道:“你宫里可有防身匕首?” 圆仪吃了一惊,“嫔妾哪里能备着这锋利东西?” “朕原有一把,落在勤政殿了。”赵构神情森冷。 圆仪疑惑道:“我宫里倒有削水果皮的刀子,只是皇上要这刀子作何用处?” 赵构看看四下无人,伺候的宫人又站得远,便悄声道:“你是朕枕边人,朕也不瞒你,朕是拿对刘贵妃的心思对你的。” 圆仪蹙了眉,“嫔妾知道皇上待嫔妾的心意,皇上有话但说无妨,嫔妾一定保密。” 赵构叹口气道:“朕是为防着秦桧。” 圆仪瞪大了眼睛,又不敢发出吃惊的声音来,只是轻声问道:“为什么?丞相不是一向为皇上所倚重吗?皇上您还赞他是太平翁呢!” “因为太倚重了,所以一人独大,朕这皇帝当得空落落的,你看这朝堂之上谁人不卖他秦桧的面子?他结党营私,拉帮结派,陆仲高之流都是依附他这棵大树的猢狲罢了。树倒猢狲散,谈何容易啊!” “树倒难,但是赶走猢狲并不难。一只只猢狲都被赶走了,那大树又岂能独大呢?”圆仪神秘一笑。 赵构颇为吃惊地看着一脸沉着之色的圆仪,“爱妃可有良策?” “愿为皇上排忧解难。”圆仪说着就附在赵构耳边一阵喁喁,赵构茅塞顿开,目光都发亮了。 圆仪让玢儿取来水果刀,亲自别在赵构腰上,又亲送到宫门口。看着赵构上了软轿,一行太监跟随着远去了,圆仪便心虚地倚靠在宫门上。非是她要替皇上献计献策,也非是她要以匡国济时为己任,不过是因为陆仲高乃是李悠悠的生父,她便要对他小惩大诫,也算是对悠悠的一腔妒意有的放矢,有处发泄罢了。 入夜,赵构回到荷华宫用晚膳,龙颜大悦。饭毕,遣退了所有宫人,独与圆仪在房内说话。赵构依旧品茗,圆仪依旧一柄小扇替他轻轻扇风,只听赵构道:“诚如爱妃所料,那陆仲高之流不过是要仰仗秦桧谋取一官半职,对秦桧哪有真心?朕不过是单独召他入御书房谈话,而让王剑故意将御书房的门开了条缝,留与丞相在门外听风用。朕依爱妃所言,故意在纸张上写下要他弹劾秦桧,便可加官进爵,谁知他利欲熏心就中了计,说起丞相的罪状那可是如数家珍,丞相在门外听得脸都绿了。待朕单独召见他时,故意露了腰间匕首,暗示是陆仲高提醒朕要时时提防着他,于是他便以陆仲高毁谤当朝宰相,离间君臣感情为由,提请朕罢免陆仲高的官职,并打入天牢,朕准了!”赵构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充斥房内,如洪钟被敲响。 圆仪心里却怅然若失,不是滋味。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心狠手辣了。 赵构却并没有注意到她的闷闷不乐,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喟然长叹道:“只可惜,丞相动不得啊!” “当年岳飞都杀得,丞相为何杀不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圆仪道。 赵构摇头,“今非昔比,当年丞相以谋逆之罪进言,要求朕处死岳飞,朕何尝不知他不过是想借朕之手铲除异己,好巩固自己在朝廷的地位?” “那皇上为何还要采纳丞相之言?” “朕也有自己的私心啊!岳飞是忠臣,朕不是昏君,岂能不知?以岳飞当时的名望,若是带领思念北方故国之臣,追随赵桓,便可轻易占领北方要地,直捣黄龙指日可待的事情。可是岳飞并不这样做,而是上疏朕,请立太子,以巩固朕之地位。想来,他心中是只认定朕乃大宋的真命天子,就算他心心念念要迎回徽钦二圣,并不是质疑朕的正统,想要更立皇帝,不过仅仅是出于一个血性臣子的雪耻之心罢了。” “皇上心里既然跟明镜儿似的,那为何……嫔妾一介女流,原不该妄议朝政,只是实在好奇,还请皇上明示。” 赵构看着圆仪那张同荷华近乎一模一样的脸,不禁又将昔日里与荷华促膝而谈、秉烛夜话的劲头移到了她身上,他道:“我大宋朝是武将建立的政权,太祖皇帝在三十二岁当上殿前都点检,黄袍加身之前也是个忠臣啊!而岳飞和太祖皇帝一样也是三十二岁当上了殿前都点检,也是个毫无私心、一心只求光复河山的大忠臣。这样的忠臣才是最不让人放心的。” “嫔妾不明白……”圆仪是彻底懵懂了。 赵构拍拍圆仪的肩,哀然道:“得人心者得天下。” 圆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上杀岳飞,是为了保住赵氏江山。那丞相于江山社稷而言,更留不得啊!” 赵构给了圆仪一个无奈的笑,“岳飞始终是一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义之士。忠良蒙冤,朕岂不知有多少臣子为之扼腕,多少士人为之愤慨,但是千古骂名朕是担定了。因为朕是一国之主,朕不能不为我的子民考虑。朕曾经也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对战局是十分清楚的。宋金之战,岳飞虽然打了几场胜战,但是主体实力上,我朝并无胜金的把握。更何况由北向南打,气候多变,天时不利;朕第二次出使金营,王云被乱民所杀,百姓和义军靠不住;难逃后苗刘兵变,武将和官兵靠不住,只此三点,北伐必败无疑。一旦战败,后果可想而知。我朝已经出了徽钦二圣,不能再出第三个。既然如此,何不偏安一隅,牺牲岳飞,成全秦桧铲除政敌,朕也好保住这江南百姓数十年平安度日,不做那亡国之奴。” 赵构大段的倾诉情致真切,他的眼里已有泪光闪烁,圆仪也撼然得一塌糊涂,她颤声道:“若不是今日听皇上亲言,嫔妾和天下人真要误会吾皇了。” 赵构依旧淡淡一笑,摇头道:“误会也好,骂名也罢,都是陈年旧事了,岳飞对于自己的死只有恨没有怨,因他是忠贞之士,而丞相为人怎可和岳飞相提并论啊?” 圆仪义愤填膺道:“既如此,皇上为何还要留了这个祸国殃民的奸臣?” “金国在北方蠢蠢欲动,主战派在朝廷的呼声又高了起来,丞相义子林一飞正统帅三军攻打长安,祈盼收复失地,所以朕不能动丞相啊!”赵构心事重重,方才的意气风发此刻全都偃旗息鼓,圆仪也沉了声色,怔怔失神。 山阴赵府,赵士程与李悠悠依旧过着闲云野鹤、快乐似神仙的生活。一日,二人正抱着修儒在园子里玩耍,忽见雨墨带了若雨进来,若雨面色憔悴,眼底依稀有未干的泪痕,悠悠忙让乳母抱了修儒避开,与赵士程拉了她到湖边水榭问话。 “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可是陆堂欺负你了?”悠悠问。 若雨摇头,泪如雨下,哽咽道:“公爹在临安府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悠悠和赵士程都吃了一惊。 若雨道:“皇上不知为何罢免了公爹的官职,还打入了天牢,公爹在临安府的官邸已经被查封,估计不日就要来山阴抄没家产了。”若雨说着,就呜咽起来。? 悠悠和赵士程互视一眼,忙劝道:“若雨,你先别哭,事情已经发生了,哭也没用,赶紧想想如何补救才好。” 赵士程道:“悠悠说的是,若雨,可知道陆大人为什么突然被罢免了官职打入天牢呢?” 若雨擦干了泪,抽噎道:“听说是在皇上跟前弹劾丞相,丞相被惹恼了,在皇上跟前表了忠心,还说公爹毁谤他,存心离间君臣之谊,皇上偏听丞相,将公爹罢官免职,还下了天牢。” “这就奇了,u看书 wwuukanshu 陆大人一向与丞相交好,怎么会突然在皇上跟前弹劾丞相呢?”赵士程感到费解。 而悠悠心里倒生出一些安慰来,陆仲高毕竟是她的生父,他不但抛弃了她们母女,还阿附秦桧,实在是令人不齿,而今竟敢弹劾丞相,倒令她刮目相看。只是父亲被下了大狱,她为人子女,焉能不救?于是她同赵士程道:“现在陆大人遭受牢狱之灾,再去探究前因后果已是徒劳,我们还是赶紧想法子救人才是。” 赵士程便问若雨道:“陆堂呢?他在哪里?” “听闻公爹出事,他一早就出发去了杭州,只是我担心他那莽撞性格,去了也只会坏事。”若雨担忧道。 “性格倒是其次,他一向不学无术,只知玩乐,现下遇到这么大的事,上上下下打点除了银子还要人脉,他哪来的人脉?”悠悠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蓦地,眼睛一亮,对赵士程道,“咱们去求一飞吧!他是丞相的儿子,总能说上话。” 赵士程摇头,“收复长安的战役,一飞是主帅,这一会儿正在长安城外安营扎寨呢!” 悠悠愁眉紧锁,赵士程也左右犯难。蓦地,二人同时惊呼起来,若雨在一旁不解地看着他们,“哥哥嫂嫂可是想到了什么方法?” “为今之计,只能去找一个人。”悠悠道。 “谁?”若雨问。 “圆妃娘娘。”赵士程抿唇沉思。 第91章 进宫探亲 天清气朗,湛蓝的天幕上悠游自在几片雪白的浮云。青天白日下,一条山阴通往杭州的大路上,两旁夹道的绿树绿荫浓密。两位白净书生一人骑着一匹高头骏马齐头并进。不是别人,正是赵士程和女扮男装的李悠悠。 赵士程侧眼看着悠悠,一袭蓝衫,头上束着纶巾,腰间系着玉带,分明一个白净少年。他想起从前在西湖边的酒肆和唐家园子里遇见她时,她就是这副装束,可笑自己那时愚钝,不知木兰是女郎。 悠悠心事沉沉,不经意回眸就对上了赵士程投射过来的视线,不禁羞涩道:“你这样盯着人家看干嘛?”说话间,两颊已经飞起两抹红云。 “扮上男装,还是掩不住女儿家的娇态,还是容易被人识破女儿身。”赵士程笑着摇头,马缰轻勒,缓缓前行。 悠悠不服气,“可是有人偏偏就是愚钝啊,几次三番与我面对面交谈,却就是看不穿我的女儿身份。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悠悠得意地策马扬鞭疾驰向前。赵士程连忙马肚一夹,追了上去。 到了杭州,二人去唐诚府上投宿。到了唐府,发现唐诚正送了一位郎中出府,赵士程和悠悠赶忙上前拜见。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赵士程拱手作揖,毕恭毕敬。 “士程,你怎么突然从山阴过来了?”见到赵士程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跟前,唐诚又惊又喜。 “小婿事出突然,冒昧来府上打搅,还请岳父大人海涵。” 见赵士程说得客气,唐诚摆摆手道:“诶,你我翁婿之间还需这等客气话?”虽然唐婉已死,翁婿之间的情意总是在的。唐诚将目光移到赵士程身边的悠悠身上,因着悠悠女扮男装,唐诚一时认不出来,便问赵士程道:“这位是……” “唐伯伯,是我啊!”悠悠微笑着唤道。 唐诚这才认出悠悠来,嘴里怪道:“你这孩子,就是喜欢男孩儿打扮,从前在唐府时就喜欢女扮男装。”见唐诚慈眉善目,悠悠立即迎上前去,挽了他的胳膊,亲昵地撒着娇:“唐伯伯,你还是这么好眼力!”这一撒娇,唐诚不免鼻子发酸,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苦命的女儿,但因悠悠毕竟是从唐府出去的,更兼生了个修儒,也过继到自己女儿名下,自己也不好生出什么怨恼来,要怪就怪唐婉福薄,青年早逝,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倍感凄凉罢了。 唐诚一手拉住赵士程,一手拉住悠悠,像个留守老人一样,一时间百感交集,悲喜交加。 见郎中从府内出去,赵士程便问唐诚道:“岳父大人近来身体可好?” “我还好,只是你二人怎么突然从山阴来到杭州了?”唐诚疑惑地问。 “不瞒岳丈大人,小婿此番和悠悠同来杭州,是为了陆大人的事情。” “陆大人?哪位陆大人?”唐诚不解。 “陆仲高大人,他是……陆游兄的堂哥,算得上咱们唐家的远亲了。”赵士程尽量措辞委婉。想当年,陆游休妻,令唐家蒙羞,唐陆两家早就有了芥蒂,唐诚还与那陆母咒天骂地断了姐弟情意。孰料,唐诚却道:“仲高下狱,他儿子还在我府上呢,方才这位郎中就是我请来替他看伤的。” 闻听陆堂受伤在唐府,赵士程和悠悠互视一眼,赶紧随唐诚去客房探视。 客房里,陆堂伤痕累累躺在床上**着,悠悠的心一紧。昔日里,陆堂虽然**纨绔,但也生得俊眉朗目仪表不凡,如今受了一顿皮肉苦,看起来落魄畏缩。 “只是皮外伤,调理一段时间就好了。”唐诚是武将,自然不把这点伤放在眼里。但是陆堂见到悠悠和赵士程,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撇着嘴抱怨道:“那帮王八羔子下手也忒狠了点。” 悠悠因着陆堂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便也不避讳,坐到床边去,握住陆堂的手臂,关切而担忧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才会被打成这样?” 陆堂一时辨不出眼前的少年公子是谁,便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赵士程,“哥哥,他是谁?” “她是你嫂子。”赵士程道。 陆堂重新打量了悠悠,这才兴奋道:“嘿,完全看不出来,嫂子打扮成书生好俊哪!”陆堂刚要手舞足蹈,便牵动了周身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你快别乱动,”悠悠嗔怪道,“虽是皮外伤,你也得好生养着,平日里你一向娇贵,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因为身体里那点血缘,悠悠训斥陆堂的口吻分外亲昵和真心,陆堂顿感奇怪,他疑惑地看着悠悠,怔怔道:“嫂子好关心我啊!” “你是若雨的夫婿,我和士程当然要关心你。”悠悠忙解释道。 “对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怎么向若雨交代,她可是哭哭啼啼到府上找我和你嫂子的。”赵士程补充道。 陆堂听在心里,顿觉暖意,他喃喃道:“若雨对我也算尽心了。” “你知道就好,”悠悠冷哧了一声,“你快同我们说说你是被谁打成这样的,可见着爹……你爹了?”悠悠一个忘情就直呼陆仲高为爹,大难当前,过往的仇怨竟都不在意了。 陆堂蓦地义愤填膺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着:“那帮兔崽子,狗日的,见高捧,见低踩,监牢那些狱卒收了我的钱,又不让我见我爹,还把我从牢里打了出来。”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你到今日也该学懂事些了,你是你爹的长子,你爹此番能不能从牢里出来完全是个未知数。”悠悠忧心忡忡。 陆堂慌乱哭道:“还请哥哥嫂嫂和唐老爷救救我爹。” “看在若雨面上,我们会尽力的。”赵士程道。 唐诚也道:“唐陆两家总是攀亲带故的,老夫也会尽一己绵薄之力。” 悠悠让陆堂躺回床上去,替他盖好被单,道:“天热,你好生在唐府养着,不要让伤口感染了,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和你哥去奔走吧!” 三人出了客房,站在抄手游廊上仔细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唐诚道:“因为仲高得罪的是秦桧,大家避之唯恐不及也是情理中事,害怕被连累,都想明哲保身啊!” “岳父大人,可不可以尽力疏通,让我们见见陆大人,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才好想法子帮他从监牢里捞出来。”赵士程看了看满腹担忧的悠悠,请求唐诚道。 唐诚点头,“老夫去尽力打点着。” 唐诚走了,赵士程握住悠悠冰凉如水的手,目光里含满心疼道:“你很担心陆大人?” 悠悠抿着唇,愁眉不展。 赵士程了然,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我了解,你一向心地善良,更何况这个人是你的亲生父亲?尽管他之前对不起你,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你对他却不能不存为人子女的孝道。你放心,我会和你一起的,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救出来。” 悠悠的心暖暖的,酸酸的,她伸手紧紧抱住赵士程,把头埋进他怀里,深深的,仿佛要埋进他心窝里去。 当夜,赵士程和李悠悠便在天牢里见到了陆仲高。若问唐诚是怎么做到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见到陆仲高时,悠悠的泪刷一下就下来了。虽然下狱前也是礼部主事,不低的官职,可是得罪了秦桧,进了天牢,能有什么好的待遇?同级别的犯人住的监牢还能有个屎壶尿壶什么的,陆仲高的监牢却和最末一级的死刑犯一样,啥都没有,大小便地上自便,饭菜是馊的,正值夏末,整间牢房臭烘烘、燥热得很。 牢房的大锁“哐当”一声开启,陆仲高从墙角抬起头来,只见赵士程和一个少年公子一同走了进来。他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赵士程和悠悠已经大步走到他身边跪蹲着,赵士程唤道:“陆大人……” 陆仲高自嘲地笑笑,“我现在是阶下囚,哪里还是什么大人。” 而悠悠看着陆仲高蓬头垢面,一身罪犯服饰,血迹斑驳,早就酸了鼻子,眼泪汪汪。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不认她们母女趾高气扬的陆升之啊?分明是个如丧家犬般的可怜老头。 见到少年公子面色哀戚、泪盈于眶,陆仲高便道:“士程,这位公子哥儿是谁啊?” “是内子悠悠,陆大人见过她,为了出行方便,特意女扮男装。”赵士程道。 陆仲高定睛看了看一袭蓝衫的李悠悠,叹道:“世道险恶,人心不古,是要提防着点。提防着点,就不会吃像我一样的哑巴亏了。u看书 .ukanhu.co ” 见陆仲高话中有话,赵士程便道:“陆大人,此番能见到你,多亏我岳丈大人从中筹谋,我和悠悠不能久留,还请大人抓紧时间和我们说说此番遭遇的来龙去脉,我们好想法子营救大人。” “疾风知劲草,路遥识马力。”陆仲高一咬牙,将皇上以高官允诺,诱使他历数秦桧罪状,不料却被秦桧反咬一口的事情如数说出。 狱卒来催促,赵士程只好和悠悠向陆仲高告辞。陆仲高道:“时至今日,我已经豁然开朗,高官厚禄皆是南柯一梦,从前我被利欲蒙蔽双眼,才会阿附秦桧,奉承皇上,竟只是他们斗争的一粒棋子而已。所以,你们今天能来狱中看我,已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了我一些温暖,不亚于雪中送炭,能不能出狱,会不会老死狱中,我都不在意了。” 悠悠的泪一下就簌簌而落,她一个忘情便扑入陆仲高怀里,哭道:“你欠了一个孩子一份父爱,你一定要从这监牢里出去,好好弥补她。” 陆仲高一下就懵了。而牢房外狱卒还在焦急催促,赵士程拉开悠悠,匆匆对陆仲高道:“大人不要灰心丧气,我们会全力救你!”说着,便带着悠悠离了监牢。 t-align:left;text-indent:33.0pt; mso-pagination:widow-orphan‘>“圆妃娘娘。”赵士程抿唇沉思。 第92章 监牢救父 赵士程和悠悠一走,陆仲高便陷入沉思。“你欠了一个孩子一份父爱,你一定要从这监牢里出去,好好弥补她。”耳边厢回响着悠悠的话,眼前回闪着悠悠的泪眼,陆仲高再三咀嚼,心下生疑。赵士程的小夫人因何会说出如此奇怪的话来呢?而赵士程的话更叫他生疑,他让他不要灰心丧气,如何能不灰心丧气呢?暗无天日的监牢,密不透风的墙,他如何还能逃出这里去?他曾经因为得到秦桧荫蔽谋得了一官半职,而在他的陆游堂弟跟前洋洋得意,不料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陆游一定正在这监牢之外的地方笑话他吧? 赵士程和悠悠出了监牢,与唐诚会合,便决定去宫里面见皇上和圆仪。 “你确定圆仪会帮我们吗?”悠悠不无担心。 “别无他法啊!皇上到底是我本家兄弟,但是陆大人得罪的是丞相大人,皇上未必能大赦了陆大人,若我向他求情之时,能得圆妃娘娘一旁言语相助,或许会事半功倍,圆妃现在是皇上的宠妃。” 悠悠隐隐觉得事情艰难,赵士程安抚她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先去宫里见了圆妃探探口风先。” 大内**哪里是说进就能进的?赵士程上下打点,还是未能见到圆仪的面,倒是惊动了赵构。听闻本家兄弟从山阴过来,赵构忙命王剑在嘉明殿设了晚宴。赵士程接到传宣,皇上设宴招待他,便在宫里等了足足一日,直到天色擦黑,主事太监才来传他,说是皇上已从外朝处理完政事,正往内廷的路上而来,让他去嘉明殿恭候。赵士程到了嘉明殿,不一会子赵构便来了。他穿了一袭红色的家常福,步履款款走进了嘉明殿。 赵士程忙跪身叩拜:“臣弟士程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构上前扶起赵士程,道:“自家兄弟,何必如此生分?你看朕还特意换了家常服来见臣弟你呢!今日政务繁忙,让臣弟久等了,朕于心不安哪!”赵构说着就命王剑道:“王剑,开宴吧!” 王剑一直冷冷地打量着赵士程,自己已然受了宫刑变身太监,和赵士程的书生文秀在气质上更落了一大截,心里很是不平。此时,赵构命开宴,他也不敢怠慢,忙尖细着嗓子对太监宫女们喊道:“开宴。” 赵构携了赵士程的手一同入了宴席,宫女太监们一边上菜一边小心伺候着。王剑自是一样一样新菜给赵构往碗里添着,赵士程则由一个年轻的小太监伺候夹菜。赵构道:“臣弟一向蜗居山阴,不理仕途之事,此番来到临安府有何贵干?” 赵士程正要回话,忽听外面太监通传:“圆妃娘娘驾到!” 赵构忙笑着向赵士程解释道:“圆妃是臣弟表妹,自家亲戚,所以我起先让人去荷华宫宣她来陪朕和臣弟你共进晚宴,至于皇后和张贤妃她们,朕就不传了,免得女人们口角上争风吃醋,让臣弟你看笑话,还以为朕怠慢了你家表妹呢。” 赵士程暗忖,想来圆仪在宫中的日子未必好过,虽有盛宠,却也要提防着宫里女人因为争宠而使出的明枪暗箭。于是道:“皇上圣明,又眷顾圆妃娘娘,臣弟自然是放一万个心的。” 赵构哈哈大笑,“臣弟是聪明人。” 对话间圆仪已雍容华贵地进了嘉明殿,身边只一个随侍的玢儿。太监宫女们行了礼,圆仪又向赵构行了礼,轮到赵士程跪身行礼:“臣赵士程拜见圆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圆仪盯着眼前的赵士程,书生不改旧时样,还是峨冠博带,隽永文质一白衣秀士。她的目光里不禁含了些许柔情。相知相见知何日,怀揣那样使人欲湮灭的相思之情捱月度日,不曾想魂牵梦萦的这个人竟赫然就在眼前。她就那么幽幽立着,怔怔失神。王剑见圆仪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的妒意更深。而赵构不明就里,只是微笑着提醒圆仪道:“圆妃,怎么让你表哥一直跪着?” 圆仪这才回神,眼前的赵士程不再是他的夫君,而是他的表哥,她也不再是赵府的一名侍妾,而是赵士程的表妹,皇上的圆妃娘娘。这样想着,她立时清了神色,端着架子,对赵士程道:“平身吧,自家兄妹,不必拘礼。” 赵构欣慰地携着圆仪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宴席继续。赵士程一直想将话题绕回此次进宫的主题上,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谈话契机,赵构只顾家长里短叙叙而谈。前朝政务琐碎枯燥,哪及与自家兄弟、妃子家宴来得自在无拘束?他一时兴起,对圆仪道:“圆妃,听王剑说你最近又练习了一首新曲,今天趁臣弟进宫之际,你可否弹奏一番,让朕也沾沾光,聆听雅奏,若何?” “嫔妾遵旨就是。” 玢儿从“荷华宫”取了古筝来,圆仪便在嘉明店弹了新练的《佳人曲》。曲音优美轻扬,婉转清逸。圆仪弹到动情处,闭了双眼,任手指在筝弦上自在游走如行云流水,嘴里唱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赵士程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抚琴而奏的华丽女子,不禁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他轻蹙了眉头,心里涌起一股怅然若失和担忧:这曾经与他耳鬓厮磨的女子会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吗? 一曲弹毕,赵构欢喜,“圆妃的筝艺是日臻精湛了。” 圆仪起身谢过,重新回到宴席上,娇滴滴道:“皇上谬赞,只是不知表哥以为本宫弹得若何?比起昔日赵府中的筝艺可有精进?”圆仪说着,一瞥目光含义深刻横了过来,分明有不灭的情意缱绻而存。 赵士程温言道:“《佳人曲》乃西汉李延年之作,娘娘弹奏,自是完美的诠释。只是臣以为,北方佳人固好,纵使倾国倾城之貌,犹不及我江南女子婉约端淑之仪。所以,吾皇万福,北方有佳人,大内有圆妃。” 赵构龙心大悦,爽朗大笑起来。“臣弟说得好,说得好啊!”说着,侧头看了圆仪一眼,眼里全是喜爱之色。圆仪只好莞尔笑着回应他。一旁的王剑扯了扯嘴角,对赵士程的拍马之举流露嗤之以鼻之色。 赵士程在赵构的笑声里却惶惶忧急,他愁闷着不知如何提起陆仲高的事情来,赵构却抛了个话柄给他接个正着,只听赵构道:“朕得佳人,纵使是王剑举荐有功,也不能忘臣弟你**了一个才貌双全的表妹。朕已升了王剑大内总管一职,至于臣弟你,朕还没有酬答呢。臣弟一向淡泊名利,不思仕途,朕不知该赏你些什么,才能表达朕对你的感激之情。” 话说到此,赵士程心里暗暗感激上苍,慌忙起身,匍匐于地,嘴里道:“臣弟确有一事相求皇上。” 赵构见赵士程说得严重,便敛容收色道:“有什么事起来说,朕答应你便是。” 赵士程依旧匍匐地上,诚惶诚恐道:“臣弟不敢。” 赵构蹙了眉,依旧好脾气道:“臣弟对朕从无所求,所以你但说无妨,只要朕能做到的,都会答应你。” 听赵构如此说,赵士程方才抬起头来,但依旧跪着,说道:“臣弟是为罪臣陆仲高求情……” 话一出口,赵构和圆仪都收了笑容,圆仪喝道:“表哥,你好大胆,陆仲高乃是罪臣,毁谤丞相,离间君臣感情,混淆皇上圣听,你怎可替他求情?就不怕与他同罪吗?” 赵士程垂着头,乞求道:“臣弟自知罪不可恕,但是于情于理,还是必须请求皇上,饶恕陆仲高牢狱之灾,让他告老还乡,请皇上圣裁。” 赵构沉吟了一下,问道:“你且说说,你为什么要替陆仲高求情?” 赵士程仰起头来,振作精神,陈情道:“陆仲高弹劾丞相,确实鲁莽,但也是为了要替皇上排忧解难,他是不是毁谤丞相,尚待考证,但是他对皇上的忠心可表。皇上想想丞相何许人也,要不是陆仲高有对皇上一腔忠心,又怎么会冒生死之不韪,殃及自己呢?仲高有错,错不在离间君臣之谊上,而是错在表忠心的方法上。还请皇上顾念仲高这么多年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份上,免了他的牢狱之灾,许他告老还乡,安度晚年。”赵士程说着再拜下地去。 见赵构拧眉沉思,圆仪忙道:“表哥此言差矣,陆仲高为官多年,到底是为朝廷鞠躬尽瘁,还是为丞相鞠躬尽瘁?” 赵士程心里一凉,圆仪竟然不帮忙也就算了,反而还落井下石,幸而自己先前不曾去求助于她,否则是自取其辱罢了。他拱手道:“朝堂之上的臣子只有为皇上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份,哪有为丞相鞠躬尽瘁的道理?娘娘的话真是有失偏颇,仲高若是与丞相大人拉帮结党,又怎么会向皇上进言,要弹劾丞相大人呢?仲高为官多年,丞相大人的确有意拉拢,可是仲高大人不但没有沦落为丞相走狗,还肯直言进谏皇上,想来是刚正忠良之臣。请皇上顾念多年君臣之情,饶恕仲高。” 赵士程言辞凿凿,情真意切,赵构倒不好发话了,虽然他和圆仪心里明知仲高哪里是真心要弹劾秦桧,uu看书 ww.uukansh 不过是中了他二人设下的局,但如何能让赵士程知道个中情由?况,赵士程的请求冠冕堂皇甚是有礼,于是他道:“臣弟适才说替仲高求情,是于情于理的事情,你方才长篇大论说的是理由,现在朕想听听你的情由,法理不外乎人情,若臣弟的确有让朕不能不宽恕仲高的情由,朕或许会考虑。” “皇上……”圆仪不依地喊起来,赵构横了她一眼,她只好噤声。 赵士程心里暗忖如果他说出陆仲高乃是悠悠生父,而自己是替老丈人来求情的,只怕圆仪要妒火中烧,肯定要从中作梗,陆仲高可能更不容易从牢里出来了,于是他只好说道:“皇上知道臣弟已故妻室唐婉乃是陆游的表妹,而陆仲高又是陆游的堂兄,若仲高获罪,陆门蒙羞,臣弟已故妻室唐婉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心的。他们表兄妹之间一向情谊深笃,就像……就像臣弟与圆妃娘娘之间兄妹情深。所以臣弟此番向皇上求情,一是为仲高能免牢狱之灾,更是为婉妹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也好表臣弟与她夫妻一场,情深意重。” 赵构释然,“其情可悯,其心可怜,其理也算正吧,朕依你就是,罢免陆仲高官职,擢他告老还乡,全陆家的面子,丞相那头也有交代。” 圆仪不忿,赵士程却早已千恩万谢地磕下头去:“谢皇上隆恩!” 皇帝再要说些什么,忽见一个小太监神色慌乱从殿外进来,跪地报道:“皇上,长安军情告急,各位大臣都在勤政殿等候了。” 第93章 内廷宴会 赵构一惊,立时起身,但还是回过身来嘱咐道:“王剑,奉朕口谕,让刑部即刻放了陆仲高,圆妃,你陪士程把饭吃完。”说着头也不回匆匆离去。 “恭送皇上!”众人忙跪了一地。 “有劳公公去宣旨了。”赵士程起身对王剑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王剑因着是皇帝下的旨意,剜了赵士程一眼,不甘愿但也无奈其何,只好宣旨去了。而圆仪,从地上起身,冷冷地看着赵士程,冷笑着道:“你如此大费周章救陆仲高,真的是因为婉姐姐吗?是因为悠悠吧?因为陆仲高是悠悠的生父,是你的老丈人,所以你才这样费心费力!” 圆仪目光里喷着怒火,赵士程一凛,心下思忖:圆仪怎么就知道悠悠与陆仲高的父女关系?面上,他还是文质彬彬,施礼道:“娘娘明察秋毫,臣下心思瞒不过娘娘法眼。不过,娘娘与悠悠过去姐妹情深,想必和臣下也是同一副心肠的,若果今日不是臣下向皇上求情,想必娘娘看在悠悠面上也会出手相救陆大人的。” 圆仪咬了牙,愤然从齿间挤出几个字道:“本宫不会!” 赵士程一怔,缄默着不好接口。圆仪一脸抑郁之色道:“本宫没有那么大的肚量,夺夫之很,丧子之仇,焉能不报?公子你一定想不到陆仲高为什么会下狱,是我向皇上献计,让皇上布的局,陆仲高不过是一个草包罢了。”圆仪得意地冷笑着。 赵士程神色立即冷峻起来,他瞪视着圆仪那张美艳的容颜,半晌道:“这话,臣当做娘娘并不曾说过。至于娘娘所谓夺夫之恨,丧子之仇,始作俑者和罪魁祸首都不是悠悠,娘娘为什么从来都不愿意自省,时至今日之局面,都是娘娘自己一手促成的,被悠悠夺走的夫君是娘娘曾经嫌弃的,娘娘小产的孩子也是娘娘自己的果报。常言道自作孽不可活,娘娘好自为之吧!”赵士程说着,就行了个礼,欲退下。他刚一转身,圆仪就喝住了他,“等等!” 赵士程回过头来,看圆仪的目光也失了往日里的温驯和歉疚,多了一丝冷漠与嫌恶。“娘娘还有何吩咐?” “皇上让本宫陪着表哥把这晚宴用完,本宫怎么能不遵旨呢?”圆仪的脸上布满阴险的笑容,像明丽的天空徒然绕着几条阴霾,“表哥你也不好抗旨的吧?” 赵士程只好耐着性子,重新坐回到宴席上。圆仪命了太监宫女们进来斟酒夹菜。她只顾自己喝酒,并不看赵士程,一杯杯酒往嘴里灌去,又凶又猛,看得赵士程愁眉紧锁。他蓦然起身,上前抢下她的酒杯,喝道:“娘娘别再喝了。” 圆仪的酒上了头,她去抢赵士程手里的杯子,赵士程不给,她便伸手一扫,桌上的杯盘便哗啦啦散落一地,残碎一片。赵士程只怕这样下去要闹出事来,忙命玢儿道:“玢儿,把你家娘娘扶回宫去,她喝醉了。” 玢儿依言上前要扶圆仪,却一把被圆仪推开了,圆仪仰起血红的眼睛,落泪相望。那决绝怨愤的目光令赵士程狠狠打了个寒噤。只听她道:“悠悠以为婉姐姐死了,若雨出嫁了,我进宫了,她就可以独占你,与你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吗?没有那么便当的事情,我得不到的也绝不会便宜她!”圆仪目光发狠,咬牙切齿说道。 赵士程心口仿佛有一团火烧灼着,却无法爆发出来,只能憋闷着。他跪下中规中矩施了一礼,道:“娘娘保重自己,臣出宫去了。”他起身嘱咐了玢儿一句“照顾好娘娘”便头也不回出了嘉明殿。 圆仪看着他走远的长身玉立的背影,立时泪如泉涌,她喃喃道:“若是今时今日,落难的是我的父亲,你也会这样费尽心力吗?”想到自己的父亲,圆仪的泪就落得更凶了,原来自己与父亲漂泊无定,浪荡无归,最后父亲贫病而死全是拜皇上所赐,是他为了抢夺女人,抄没了温家家产,让她变成一个没爹没娘没有家的孩子,而现在她还要日日以色侍奉自己的仇人。为什么,为什么这辈子她温圆仪将自己的人生过得了一塌糊涂?圆仪不明白,她怎么想也想不通,直想得头痛欲裂。 赵士程离了大内,太监们一直送他到南边丽正门。出了丽正门,但见月光清凌凌,照得大地一片通透晶莹。赵士程远远就望见月光中站着一个蓝衫公子。看身形,他一下就认出是女扮男装的悠悠。 “悠悠——”赵士程唤了一声,夜色中,悠悠也看见了他,她满怀希冀向赵士程飞奔而来,嘴里忘情地喊着:“夫君……” 二人奔到一起,紧紧相拥。许久,悠悠抬起头,心有余悸道:“其实你一进宫我就后悔了,我害怕你替陆大人求情会惹恼皇上,我害怕你被牵累,再也出不了宫……” 赵士程再一次紧紧抱住悠悠,微笑着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悠悠抬起惊疑的眸子,询问道:“那陆大人……” “皇上已经下旨免除他牢狱之灾,准他告老还乡。”赵士程轻声道。 悠悠不可置信地欢呼起来:“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真的,王剑已经去刑部宣旨了,所以咱们现在就去接陆大人吧!”赵士程目光雪亮,拉了悠悠便走。 陆仲高由狱卒领着走出刑部大牢时还有些如在梦里,他简直不可相信连日来的牢狱之灾尽然会有戛然而止的时候。刑部大牢外,一片浩渺的月光下,站着两个年轻后生,陆仲高眯起眼睛试图分辨他们。而他们早已迎了上来,唤道:“陆大人!” 陆仲高分辨清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士程和李悠悠。 一阵夜风拂来,陆仲高脸上泪水淌过的地方立即发紧,他屈膝就像赵士程和李悠悠跪了下去,唬得赵士程和悠悠忙去拉他,赵士程道:“陆大人这是做什么,万万不可!” 陆仲高摇着头,一身褴褛衣衫,蓬头垢面,倍显凄凉,他道:“仲高落难,只有你二人肯出手相助,受我一拜有何不可?” 陆仲高执意不起,悠悠看了赵士程一眼,再也忍不住也往他跟前一跪道:“父对子有养育之责任,子对父也有赡养孝顺之责任,大人曾经推脱了自己的责任,悠悠却不能不尽自己的责任。圣人云,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但是悠悠做不到,大人能从刑部大牢走出来,就权当悠悠报答了生育之恩。” 陆仲高听得一头雾水,他在刑部大牢很吃了一些苦,此时长跪于地自是颤颤巍巍,身子有些受不住,但还是强撑着,问道:“赵夫人所言,老夫不明白。” “回到山阴,带大人去一个地方,大人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悠悠说着,和赵士程一起搀扶起陆仲高,上了马车,先回唐府。次日,又带了陆堂,一行四人回了山阴。到了山阴,陆仲高自由陆堂带回陆府,请医延药,看顾病体。休养了几日,临安府便来了一道圣旨,将他贬往雷州。 临行在即,陆仲高到赵士程府上登门拜访。一朝失势,犹如老虎被拔了牙齿,坐在赵府花厅用茶的陆仲高不过是一个行将老去、失了气焰的落拓士人。 花厅里就赵士程陪着他用茶。陆仲高落寞地笑道:“没想到皇上还能让我去雷州任职。” “这便是顾念旧情,皇恩浩荡了,雷州天南重地,冬无严寒,夏无酷暑,于陆大人此番遭遇之后的心境倒也相合,还请大人此去擅自保重。”赵士程道。 陆仲高点头,“当年我擢升大宗正丞,陆游堂弟便告诫过,对于别人或许是个美差,在我却是不幸。而今,真是被他言重了。” “经此一役,大人你落浮华,返本根,因祸得福,自当可喜。” “只是‘东望山阴何处是?往来一万三千里。写得家书空满纸!流清泪,书回已是明年事。寄语红桥桥下水,扁舟何日寻兄弟?行遍天涯真老亦!愁无寐,uu看书 ww.uuknshu 鬓丝几缕茶烟里。’”陆仲高以陆游寄来的家书回答赵士程,眼角眉梢无尽伤感,“所以,前往雷州之前,下官来见士程贤弟,是想一解心中疑团。” 赵士程明白陆仲高所指,便让雨墨去寻了悠悠来。 陆仲高见到悠悠时,悠悠早换回女儿家的装束,一袭浅绿衣裳,若一枝绿荷,盈盈走到厅内,向陆仲高行了个礼,柔声道:“陆大人近来身体可见好了?” “一场牢狱之灾是把身子骨熬坏了,到底是大不如前。”陆仲高审视着面前这个正值芳华的女子,此时此刻,他才发觉眼前的女子眉目间的神韵似曾相识,却又久远得想不起在何处曾相见过。 悠悠给陆仲高添了茶,道:“大不如前也无妨,只要安心在家养着,让若雨和陆堂好好照顾你,一定是能调理过来的。” 赵士程见悠悠还不知道陆仲高将贬谪雷州之事,便道:“临安府来了圣旨,让陆大人去雷州任职。” 悠悠一震,只听陆仲高道:“此去雷州,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回到山阴来,所以不想带着遗憾和迷惘离开,还请赵夫人一解下官心中疑团。赵夫人当日在刑部大牢对下官说,下官欠了一个孩子一份父爱,让下官出了大牢要好好弥补那孩子,这是何意啊?” 悠悠面色渐渐暗了下去,咬着唇一时不知何言以对。赵士程上前握了她的手道:“和陆大人一起去郊外给你娘上坟吧!” 第94章 仲高扫墓 夏末秋初的郊外阳光柔和,四野云雾如带,远山浓墨淡彩。赵士程、悠悠、陆仲高三人骑着大马径直向李盼盼坟头飞驰而去。到了目的地,下了马,仲高在悠悠和赵士程的指引下远远就望见了一座孤坟。走近坟前,见坟上木碑写着李盼盼三个字,仲高整个人都呆住了。李盼盼,李盼盼,这个名字在他的生命中绝迹了多少年,他已经丝毫记不起来了,此时此刻,那被时光的尘土掩盖得密不透风的前尘往事一倏忽被风吹起,又鲜活地浮现到眼前。那个梨香院里惊鸿一瞥的花魁,惊世骇俗的美貌,天籁般的歌喉,袅袅翩跹的舞姿,仿佛长了钩一般,在他望她的第一眼便深深地勾住了他的目光。此后便是耳鬓厮磨,郎情妾意的时光。星眸竹腰相伴,不知天地岁月也。而今,佳人竟成这孤坟之下一抔黄土,情何以堪。 仲高扶着木碑上“李盼盼”的名字,眉头轻蹙,旧情故人不甚唏嘘。蓦地,他回过头看着悠悠,对了,他怎么觉着悠悠的眉眼有些似曾相识呢,原来这眉眼间分明有李盼盼的神韵。他不禁颤声问道:“赵夫人,你娘是李盼盼?” 悠悠轻愁点点,若杨花煦煦,她抿唇默认。 “那你爹……” “陆大人可否记得十一年前在陆游三公子府上,我带着一个六岁女童前去拜访,当时陆大人与陆老夫人在湖边水榭宴饮……”赵士程提醒道。 陆仲高沉思着,约摸有那一件事,“那一天,婶娘请我到府上,游说三弟上临安府谋职,我与三弟话不投机,三弟气我阿附秦桧,拂袖而去,独留我在书房内,然后盼盼来找我……”仲高蓦地一惊,他定睛望向李悠悠。 赵士程道:“盼盼姐找你是为了你能认下她与你的女儿,可是陆大人你非但不认,还将陆游让你受的气撒在了婉妹身上,在陆老夫人跟前告了一状,害得婉妹与三公子一对恩爱夫妻从此各奔东西。” 说起前尘往事,仲高的心像被谁狠狠戳了一针。而悠悠乍然听赵士程讲起个中缘由也是暗暗吃惊。原来唐婉与陆游恩爱夫妻不到头,竟是受了自己的牵累。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若不是娘亲要带自己认父,陆老夫人纵使对唐婉再不满,亦找不到下堂的借口。自己竟才是始作俑者,可惜自己非但害得唐婉失了陆游,还害她失了赵士程。两段婚姻都充满不幸,才令唐婉终日不得志,郁郁而终的吧?这样想着,悠悠心里充满了自责。她正怔怔失神着,陆仲高已经上前握住了她的双臂,匪夷所思又惊喜交加地问道:“你……难道你……你就是盼盼和我的女儿吗?” 赵士程见仲高已经顿悟,便忙提醒悠悠道:“悠悠,你爹已经认了你了!” 悠悠侧头看了身旁的赵士程一眼,他正欣喜地看着自己,悠悠却有如坠云端的不真实感。泪水从她眼底缓缓升起,为了认爹,她牵累了唐婉与陆游;为了认爹,她牵累了娘亲枉死。而今,陆仲高终于是认下她了么?为什么心底里满满的是这样凄惶酸楚的感觉?她把目光从赵士程脸上调到陆仲高脸上,这个四十不惑的男人早失了春风得意的架势,也不复娘初识他时的**倜傥,若他在早年就认下她,娘也不会绝望自尽吧?**娼妓的身份,是横亘在娘和他之间的沟壑,娘知道跨不过去,于是舍身。娘以为只有自己死了,才不至让自己因为有个娼妓的母亲而遭人嫌弃,世界上的母爱无私,时至今日,悠悠终于懂了。于是,她哀伤地凄凉地看着陆仲高,喃喃道:“你认与不认,我都是你的女儿,身体里的血缘不是你不认就可以抹去的,也不是你认了就能名正言顺的。” 悠悠言辞间分明的怨怼令仲高更加惭愧,他松开抓住悠悠的手,颓然地道:“在刑部大牢时,你跟我说过我这一生欠了一个女孩一份父爱,你让我出了大牢好好弥补她。现在,你可愿给我这个弥补的机会?” 悠悠凄惶地看着面前行将老去的男人,心里分外矛盾,难道非要等到死才能去原谅和弥补吗?那样只会徒留遗憾。“娘生前最大的夙愿便是让我认祖归宗,所以她用她的死保全我的颜面,她以为只要她死了,我便不是**女子的女儿,那么你便可认下我,殊不知,她的死也无法改变我的血统。我爹是书香门第,我娘是**女子。你认又怎样,不认又怎样,娘都已经死了,我宁可要娘活着,也不要你认我。为了让我有个爹,牺牲的人与事太多了,不值当。” 仲高懊恼悔恨集结一胸,他痛心疾首道:“我非但要认你,还要认下你娘,虽然我改错改得太晚,但是既然错了,再晚也要纠错。在我去往雷州之前,我要先将你娘的坟迁入陆氏墓园,再将你和你娘的名字写入宗谱。”仲高斩钉截铁,悠悠却犹疑着。 赵士程赶紧握了她的手,道:“这也是你娘生前所盼,虽然是晚了,但总算是盼来了,所以你应该替你娘高兴。” 悠悠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跪到李盼盼坟头,哭道:“娘,你听见了吗?爹认下我们母女了,娘,你可以安息了。” 接下来几日,陆仲高依言将李盼盼的坟迁移进陆氏墓园,牌位也进了陆氏祠堂,牌位上写着“侧室李盼盼之位”几个字。悠悠的名字也上了陆家族谱,李悠悠改名为陆悠悠。 一切妥定,悠悠去郊外墓园探望青碧。青碧虽没有一身缟素,但也衣着素净,鬓上发饰全无,只在鬓边夹了一朵小白花。见到悠悠突然来访,她有些吃惊。虽然昔日里对悠悠颇有芥蒂,但终因主仆身份,对悠悠还是恭敬奉茶。 悠悠坐在竹篱茅舍里,举目环视四维的简陋,对青碧道:“姐姐见瘦了。” 青碧淡淡一笑,笑容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夫人现在是公子的正室,身份金贵,姐姐的称谓,我一个丫头受不起。” 悠悠看着青碧顿了顿,青碧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别处,并不看她,她莞尔一笑,放下手中茶盏,道:“青碧,你是婉姐姐生前最亲近的人,我尊你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你原就比我年长。” 青碧冷哧一声,“小姐生前最应该亲近的人是公子!” 知道青碧怨怒自己,悠悠道:“青碧,我知道你恼我,恼我夺了公子的宠爱,可是我有话要说。” 青碧回视着悠悠一脸诚挚的神色,缓和了神色道:“你且说来听听。” “公子于我有恩,十一年前就与我有了缘分,济南重逢,我对公子是暗生了情愫。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去夺人所爱,我嫁入赵府,各中波折,你是清楚的。圆仪与王剑情奔,唐伯伯为顾全赵府颜面,让我李代桃僵,我也是为感与圆仪的姐妹情谊,以及唐伯伯收留之恩,才解大家的燃眉之急。圆仪来到赵府之后,我是想着全身而退的,可是圆仪与王剑珠胎暗结,为保她腹中孩子平安降生,我才会设计对公子下药,只是阴差阳错,公子与我圆了房。而后,即便我和婉姐姐和圆仪争宠,也是情非得已,你是婉姐姐身边人,你心里明白若不是人逼我,我焉能反抗?况,我并无反抗,生下修儒也过继给了婉姐姐,圆仪陷害我和吱吱,我们也就吃了哑巴亏,离开了赵府,不料婉姐姐却一病归天,公子丧妻病重,雨墨来找我,我怎能弃公子于不顾?走到今天的局面,青碧,你细细想来我真的罪不可恕吗?” 一时之间,青碧无言。悠悠说的句句在理,只是因为她是唐婉的贴身侍婢,她就必须终于自己的主子。她叹了口气道:“我家小姐是个敦厚实诚的人,原也没有什么心机,看书wwuuknsu.o她对夫人你的种种戒备也多是青碧撺掇的,你和她感情不睦,青碧有难辞其咎的责任。” 悠悠上前握住青碧的手,目光里含满真诚道:“青碧,圆仪进宫为妃,她就是想要替婉姐姐照顾你也不能够了,你一个芳华豆蔻的女子难道要这样凄楚孤单了此残生吗?” 青碧不解地看着悠悠,不知她此行的目的。 悠悠继续道:“我知道婉姐姐生前就想替你和雨墨完婚,只是她一病不起,将你耽搁了,眼看着你和雨墨年龄都不小了,所以今天我替雨墨来讨你一句话,你可愿嫁他为妻?” 青碧不可置信地看着悠悠,半晌说不话来。 “女子这一生不过是想要一个依傍,若能嫁得一个心意相通的,便是福气。婉姐姐虽是千金小姐,但到底是命运多舛了些,你与她从小到大,情同姐妹,若你能得到好归宿,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些。” 听悠悠说了这许多话,青碧的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她忙伸手揩拭自己的泪,嘴唇蠕动着,抖着声道:“夫人,对不起……从前是我待亏你……” 悠悠忙将青碧揽入怀中,在她耳边劝慰道:“逝者不可追,生者当自勉。让我们活着的,都好好珍惜……” 青碧带了悠悠去唐婉墓前祭拜,悠悠给唐婉上了柱香,又在她墓前洒了一杯水酒,道:“婉姐姐,修儒永远都是你的孩子,青碧,我也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第95章 青碧雨墨 青碧与雨墨在赵府内举行了一场十分热闹的婚礼。若雨和陆堂也来府上观礼,赵士程与悠悠坐在厅上正位接受二人的奉茶,一对身着红装的新人眼里流动着激动与喜悦的神色。 正是阖家欢宴之时,王剑领着一卷圣旨气势汹汹从临安府奔赴山阴,一声“圣旨下”,赵府的花厅里就齐刷刷跪满了人,王剑将拂尘一甩,拿眼冷冷地扫过厅上众人,目光落在赵士程面上时,凝成了一朵冷冻的冰花。他傲慢地摊开圣旨,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长安告急,官兵百姓身陷囹圄,兹封赵士程为‘平北将军’,统率三军,支援长安,讨伐凶逆。即刻进京,不得有误。钦此。” 厅上众人皆骇异,王剑合了圣旨,看着赵士程道:“将军,皇上还有口谕。将军乃朕之本家兄弟,举贤不避亲,将军务必以天下安危为己任,为朕分忧,务必要扬我大国国威,教化番邦刁蛮,宣朕之仁义,使北伐告捷,收复长安失地。卿所到之处,如朕亲临,望卿勉励,不负朕托。赵将军,接旨吧!” 赵士程道了“吾皇万岁”便起身接旨。 王剑又催道:“将军,军情告急,君令如山,请将军即刻动身,随奴才进宫复命,皇上和圆妃娘娘已备好了饯行酒。”王剑说着,唇边扯出一抹阴冷得意的笑。 赵士程隐忍地道了声:“是。”他回身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悠悠,悠悠眉头深锁,正与他目光交流着。一旁的若雨早就哭花了妆容,她抓住悠悠摇晃,道:“嫂嫂,你快说句话啊!哥哥一介书生,皇上怎么能让他领兵打仗呢?” 青碧也哭道:“是啊,公公,皇上是不是搞错了?” “大胆!”王剑目光一狠,灼灼地盯着青碧,想当初自己在唐府受辱,这青碧就是和唐婉一起的,此时,旧恨未除,不禁恨得牙痒痒的,“你一个小小婢女,竟然敢编排皇上的不是,皇上明君,你有几个脑袋敢质疑皇上?”青碧见王剑言辞凶狠,不禁憋屈地咬住唇。 王剑见她如此,便得意地冷笑道:“你不必担心你家姑爷,你家唐老爷也奉了皇命北伐,届时会好好助赵将军一臂之力的。” 青碧急道:“我家老爷年事已高,皇上怎么能让他也去打战?” “年轻的你担心他不会武功,会武功的,你又说他年事已高,皇上自有皇上的明断,你一个小小婢女操什么心?”王剑冷嘲热讽。 青碧再要辩解,雨墨握了握她的手,对赵士程道:“公子领兵打战,奴才誓死相随。” 赵士程立即挥手:“你刚刚新婚,怎能抛了妻子?大家不要再说,圣旨已下,我即刻就随王公公入宫面见皇上。” 见赵士程如此说,王剑满意地笑了笑,“将军到底是个聪明人,如此甚好,奴才到外头恭候,将军与家人话别一下,便随奴才进宫。”王剑说着,领了其他小太监,横了赵士程一眼,志得意满地出了赵府。 王剑一走,赵府上下哭成一片。大家膝行到赵士程跟前,齐声唤道:“公子——” 赵士程扬扬手,目光一一扫过厅上大小,先是嘱咐了陆堂好好对待若雨,又嘱咐了雨墨和青碧好好在府里过活,最后便把目光定在了悠悠脸上。悠悠眼底有晶莹的泪花闪烁,却使劲忍着没有落下来,赵士程也含泪而笑,从地上扶起她,柔声嘱咐道:“修儒和母亲都拜托夫人了。” 第一次,赵士程郑重地唤她“夫人”,悠悠再有千般不舍、万般依赖,也被生生逼回了体内,她打起精神,强颜欢笑,握住赵士程的手道:“夫君放心,赵府上下有我在。你就放心地上前线去吧!好男儿理当报效国家,为妻在家恭候你凯旋而归!” 赵士程振作地一笑,四目相对,深深地凝望,继而便是深深一拥。此一别天南海北,不知是否还有再相见的时候。赵士程的心里离愁别绪翻江倒海。这时,赵老夫人由明月搀扶着呼天抢地从门外奔进来,赵士程放开悠悠转身去扶母亲,赵母早已老泪纵横。 “这是怎么回事?我儿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能带兵去打战?皇上怎么会下这样的圣旨呢?” 看着母亲年事已高,自己却要游子远方,赵士程心里五味杂陈,他只能安慰赵母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母亲不必太过担心,等收复了长安,孩儿就回来陪伴母亲了。” 赵母呜咽失声,“长安被金国占领,要收复它谈何容易,那林一飞骁勇善战,尚且做不到,何况我儿一白衣秀士?我要去找皇上,请他收回成命……”赵母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赵士程拉住她道:“母亲,圣旨已下,君命难为。覆巢之下无完卵,国家安危,孩儿身为男子,理应挑起重任。赵家是皇室宗亲,蒙阴皇上隆恩,怎能事到临头做缩头乌龟呢?母亲在家替孩儿照顾好修儒和悠悠,免除孩儿后顾之忧,孩儿在前线一定为母亲保得一己平安之身。母亲也为孩儿保重自己。” 这时,小太监又来门外催促:“时辰已到,王公公请赵将军即刻上马,免误了入宫面见皇上的时间。” 分别在即,花厅里呜咽之生迭起。赵士程嘱咐明月道:“好好照顾老夫人!”再深深望一眼悠悠,重重握了她的手,便一咬牙头也不回地出了花厅,随着那小太监出府上马,向临安府奔驰而去。众人正欲追赶,忽见赵老夫人身子摇摇欲坠,不一会儿就眼睛翻白瘫倒在地。 大家惊呼起来:“老夫人!” 悠悠道:“别喊!” 众人噤声不解地看着她,她强作镇定上前,抱起老夫人的头,道:“别让公子听见,他会走得不安心。雨墨,等公子的马走远,立即去请大夫!”说着,豆大的泪珠从眼里重重地滚落。此一时,心如刀剜,痛得不可言喻。 赵士程随着王剑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往临安府。 皇宫大内,赵构在勤政殿摆下饯行酒,赵士程一抵临安府,就被太监引着去了勤政殿。赵士程到时,见圆仪手捧水酒一杯,而她一旁宫女打扮的玢儿正手托一盘将军胄甲,白色的将军服,白色的盔甲十分耀眼。 赵士程想事已至此,无回旋余地,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进了勤政殿,跪在赵构与圆仪跟前:“臣弟拜见皇上,圆妃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构亲上前扶起他,微笑着道:“臣弟现在是平北将军,不必行此大礼。你虽是书生,可是朕早年跟你父亲说封你为武当军承宣使,虽然没有赴任,只是加官虚衔,却是实实在在的武官品级,而今让你披挂上阵,倒也合情合理。若不是圆妃力荐你,说举贤不避亲,朕还下不了这个决心,林一飞被困长安,你虽不是最佳的救急人选,但是事关军情,掌控军令,朕信不过别人。山河在,国焉能破?”赵构拍拍赵士程的肩,敛容收色,近乎恳求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接下来朕要对你说的这番话不是代表一国之君说的,只站在兄长的角度,说几句梯己话。臣弟此去,朕只能给你三万兵马,长安能收回便收回,不能收回便放弃,朕原不想北伐,是主战派气焰太高,林一飞又是丞相义子,他加官进爵需要军功,丞相这回也默许收复长安之战。而今林一飞被困,丞相大人着急上火,对朕施压,朕没办法,才让你统兵前往解救。兵马少,国库虚空,军饷有限,臣弟切记,收复长安其次,救回林一飞才是主要目的。” 赵构附在耳边低声说出的这番话,令赵士程惊得目瞪口呆。赵构用目光重重地暗示了他一下,uu看书 .uknshu.o他便拱手点头道:“臣弟定不负皇上所托。” 赵构退后一步,对圆仪道:“圆妃,敬酒!” 圆仪举着酒杯,盈盈上前,看着赵士程的目光充满矛盾,“这一杯是本宫敬将军的,明日将军出征,皇上还会亲自为将军饯行,今夜,请将军先饮本宫这杯饯行酒。” 赵士程直视着圆仪,虽然国难当前,男儿必须身先士卒,但是圆仪荐才的动机令他不爽。他明白什么“举贤不避亲”全是狗屁,圆仪不过看不得他与悠悠朝夕相处夫唱妇随,所以才借机离间他们夫妻而已。国家道义于眼前这个花容月貌却是被嫉妒蒙蔽了善良本性的女子无关。他接过圆仪敬过来的酒,一仰脖饮了下去,将酒杯交回圆仪手中,淡淡一笑道:“多谢娘娘举荐之恩,凯旋而归不是娘娘想看见的结果吧?你所希望的,不过是要我马革裹尸罢了。”赵士程说着,越过圆仪,走到玢儿跟前,接过那托盘的上将军盔甲,向赵构俯首行了礼,便径自退出了勤政殿。 望着赵士程果决的背影,圆仪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泪水便从眼底涨潮般漫了上来。赵士程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她不过是要他与悠悠分离,才会向皇上举荐让赵士程带兵上长安救援林一飞,可是她疏忽了战场之上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他不过一介书生,此去北伐,凶多吉少。难道自己为了不让他和悠悠在一起,而宁愿他马革裹尸吗?一阵寒意自圆仪脚底升腾起来。潮湿的目光中,赵士程的背影渐行渐远,模糊一片。 第96章 北伐临行 不!圆仪重重咬住了唇,她不要这样的结果!她只是不想他和悠悠恩爱快活,她并不想要他死啊!可是,此去北伐,金邦蛮夷,他不过一介书生,又岂能力挽狂澜?分明是去送死啊!一阵阵后怕从圆仪心底升腾起来,她花容失色,转身跪到赵构跟前,颤声乞求道:“皇上,皇上,可不可以收回成命?” 赵构不解地看着圆仪:“圆妃这是怎么了?你要朕收回什么成命?” “别让表哥出征!他只是一介书生,是嫔妾考虑欠妥了,怎能为了替表哥邀功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表哥这仗打不赢的,他不会打战啊!”圆仪抖抖索索地说着。 赵构微笑着扶起圆仪道:“士程是你的表哥,朕理解你的心情,只是君无戏言,圣旨都下了。圆妃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士程是你的表哥也是朕的本家弟弟,朕怎么会让他去送死呢?他虽然是一介书生,不还有唐诚几位武将随行吗?虽然士程为平北将军是你力荐的,但也正合朕的心意,武将们掌管军权,朕不放心,朕吃过他们的亏,所以朕才会封士程为‘平北将军’掌管帅印。你且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士程不会有事的。这样,朕把国库里那套锦棉锁子甲也赐给他,那套锁子甲轻柔,却有刀枪不入的功能,圆妃,你可满意?”赵构拍拍圆仪的肩。圆仪还能再说些什么? 赵士程从大内出去便径自去了唐诚府上,翁婿二人准备着次日出征事宜,他哪里想到悠悠和雨墨正骑着高头大马连夜疾驰向杭州城。白日里,老夫人昏厥,醒来时便抓着悠悠哭泣,因为士程走得急,什么行装都没有收拾,而眼瞅着入秋了,天气转凉,他北上征战厚实衣服没带怎么成呢?于是老夫人让悠悠和雨墨快马加鞭给赵士程送寒衣去。二人马不停蹄,从山阴赶往杭州。入了杭州城,天已大亮。晨光莹洁,红日初升。二人将马骑到城外大道上,这是赵士程的兵马北上的必经之途。 “就在这里等着吧!”悠悠吩咐了雨墨一句便下了马,将一件大氅抱在怀里,遥遥望着城门口,她依稀看见城内旌旗飘飘逶迤而来。 雨墨将两匹马拉到路边吃草,跑过来跟悠悠说:“夫人,好像是军队出城了。” 赵士程的军队正昂昂地从城内出来,赵士程一袭白衣胄甲,说不尽地出尘英武、气宇卓然。他身后是旌旗高展,军士威武,身旁是同样盔甲披身的唐诚,老骥伏枥,不逊青年。朝阳光芒四射,天空湛蓝,夏末秋初的天空赏心悦目。赵士程将目光投向天际,心里蓦地涌起豪迈的感觉。他一介书生竟也能披挂上阵,报效国家了。此去祸福难料,但他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准备。 唐诚在一旁道:“将军,且宽心,还有老臣和其他几位武将听你发号施令,到了长安,你只管在大帐里坐着,杀敌之事交给我们就是了。” 唐诚如此说,赵士程身后的其他几名武将立刻一拱手,声如洪钟,道:“誓死追随将军!” 赵士程振作一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声来。 这时,一名兵士从部队后快跑上来,嘴里喊着:“赵将军请留步,皇上和圆妃娘娘来了。” 赵士程立即勒了马缰,高举右手。部队停了前进的步伐,赵士程和几名武将立即下马将马匹交给各自的马头兵,便快速向皇帝的华盖走去。赵构和圆仪的车辇停在部队后头不远处,宫女太监们敛容整肃立于一旁。赵构和圆仪下了车辇,便也迎着赵士程等人走了过来。圆仪身边跟着玢儿,玢儿手捧托盘,托盘上放着那套金光闪闪的锦棉锁子甲。 “叩见皇上,圆妃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齐齐跪拜。 “此去北伐,各位将军辛苦了。”赵构说着,王剑早已端上饯行酒,各位武将一人一杯,一饮而尽。 圆仪端过玢儿手里的锦棉锁子甲走到赵士程跟前,临别在即,且不知是否有再相见的一日,她顾不得掩藏心底里的柔绵情意,情深款款,含泪而道:“向皇上求了这套盔甲,将军若上阵务必穿上,刀枪不入,可保将军一命。” “谢娘娘。”赵士程冷漠地接过那套盔甲,没有再看圆仪一眼,转身便向大部队走去。武将们一行紧跟其后。 圆仪看着赵士程白色的背影混在人堆里,渐行渐远,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将军们上了马,部队继续行进。出了城,行不多时,赵士程便望见路边两个少年公子,分明是雨墨和一袭蓝衫的悠悠。他对唐诚道:“岳父大人率大部队先行,小婿和悠悠话别几句,随后就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唐诚也注意到路旁绿树掩映下的悠悠,便对赵士程点了点头。赵士程勒着马缰,往旁边移动,大部队从他身旁匆匆而过。他下了马,雨墨和悠悠早就迎了上来。将马交给雨墨,赵士程一下搂住了悠悠,泪水瞬间迷湿了眼睛,他道:“悠悠,你怎么来了?” 悠悠抬起头,将手里的大氅奉到赵士程跟前,哽咽着道:“奉母亲之命,给夫君你送寒衣。入秋了,天气转凉,你北上征战,天气恶劣,母亲担心你。”悠悠瞒了赵母病倒的消息,使劲给了赵士程一个笑容。 赵士程接过大氅,心里温暖,更加依依不舍,“转告母亲,我会照顾好自己,让她不必挂心,你也不要为我挂心,万事照顾好自己,也别让我为你挂心。” 悠悠使劲点头,一边泪光盈盈着,一边强颜欢笑。她从怀里掏出昔日二人共同绘就的那条丝帛,沿着中间一撕,便一分为二。她将画着赵士程将军像和赵士程亲笔题诗的那半条丝帛重新揣进怀里,将画着自己小像和题诗的那半条丝帛交给赵士程,依依道:“当日将军一梦,如今竟成现实,想来夫君的北伐之行是命中注定的事,这条丝帛的诗画是你我二人共同作就的,如今你的放在我身上,我的放在你身上,见丝帛如见悠悠,夫君一定要保重,为我和修儒保重自己。” 赵士程点头,将那丝帛往怀里一揣,听着身旁军士们踏踏而过的脚步声,旌旗在风中招展的猎猎声,他重重握了握悠悠的手,道了声“珍重”,便跨上马背,向着大部队最前列疾驰而去。 悠悠一直望着大部队行进的方向,直到远得再也看不见了,只剩下一条大道空荡荡延伸向绿云浓密的山野,她才回过神来。 雨墨道:“夫人,咱们现在回山阴吗?” 悠悠点头,“老夫人病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二人跨身上马,沿着来路,复向杭州城内疾驰。皇帝的车辇正缓缓驶出城门口,因着圆仪说要去灵隐寺替将士们求取平安签,祈求菩萨保佑北伐成功,征战的人儿能顺利归来。赵构拗不过,便随她同往。 车辇驶出城门,迎面两匹快马疾驰而来,躲闪不及惊着车辇前的御马,马儿嘶鸣,侍卫和太监慌忙护住车里的赵构和圆仪。 悠悠和雨墨早被侍卫制服,带到了赵构的车辇前。 赵构在车里问:“是谁冲撞了御驾?” 王剑在车辇旁踢了就近的雨墨一脚,凶恶地道:“说,你们是谁?胆敢惊动当今圣上?” 雨墨和悠悠跪伏在地,背上被侍卫用刀子抵住,不敢动弹与抬头。悠悠和雨墨递了个眼色,雨墨便讨饶道:“小民实在不知是皇上的座驾,uu看书 .uukanhu.co冲撞皇上罪该万死,还请皇上恕罪。” 圆仪在车辇里听着只觉这男声耳熟,又听另一个人说道:“小民的哥哥出征北伐,小民是来送行的,冒犯皇上之处,请皇上千万饶小民的命。” 赵构听到是北伐将士的家人,便在车上道:“王剑,让他们走吧!” “等等!”圆仪喊了一声,便撩开车帘,见地上跪着两个少年公子,她惊疑道:“你们二人抬起头来。” 悠悠一听是圆仪的声音,心蓦地往下一沉,额头和手心顿时沁出冷汗来。自己此时女扮男装,原是为了出行方便,但冲撞了皇帝,若被圆仪拆穿那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但是这时这刻,圆仪的命令她不敢不尊,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 雨墨惊呼起来:“三……” 悠悠狠狠剜了他一眼,他方知自己失言。圆仪如今是皇上的妃子,再不是赵府的三夫人了。一时间,雨墨吓得面色顿无,瑟缩在一边,手脚都虚软了 圆仪已经认出悠悠,虽是女扮男装,穿了男子的蓝衫,却依旧掩不住清丽秀色,从前在唐府,她就是这样的打扮去酒楼里跑堂的,然后帮她与王剑之间传递爱信。 见圆仪怔怔失神地盯着自己,悠悠心底怀揣一丝侥幸,圆仪不会跟皇上告发她的女儿身的,否则容颜震怒,她必死无疑。 赵构见圆仪杵在车门口,便问道:“圆妃,你在看什么?” 第97章 平北将军 圆仪猛然听到赵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一跳。而赵构见她没有回应,也走到车门口,撩起车帘往外探看,只见地上跪着主仆二人,穿蓝衫的后生唇红齿白,嫩净如荷,心里暗暗惊奇,居然还有男子长得如此文弱清秀,便和蔼地露了笑颜问道:“你们适才说送家人出征,不知北伐军中谁是你们的家人。” “平北将军赵士程。”雨墨已经心直口快应承道。 悠悠蹙了眉,不知这样的回答会不会太过招摇。 “哦?你们是赵将军的家人?”赵构微笑着侧目,“圆妃,怪不得你六神无主的样子,原来是认出亲戚了,放心,朕不会怪罪他们冲撞御驾的。赵士程是你表哥,地上这位公子和圆妃是什么亲戚关系啊?” “表弟。”圆仪胡乱答道。 悠悠暗暗松了一口气,圆仪总算没有要她的命。 “哦,表弟,”赵构重新把目光调回悠悠身上,“表弟名讳是什么?” 悠悠只好硬着头皮撒谎,用了从前在“书剑轩”跑堂时的男名:“李贵。” “名字粗俗,但生得文雅。”赵构说着,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王剑冷眼看着,他知道地上跪着的分明是女扮男装的悠悠,而圆仪不但没有戳破,还帮她在皇帝跟前圆谎,显然是顾念旧情。圆仪顾念求情,他便也不能去戳破什么,否则只会连累圆仪,只能且行且看。 赵构道:“李贵,你别跪着了,上来车上与朕和圆妃一起坐,咱们一起去灵隐寺替北伐军祈福去。” 悠悠只好叩头谢恩道:“谢皇上,谢圆妃娘娘。” 于是,悠悠上了车辇,和赵构、圆仪同处一个车厢,雨墨骑着马跟在仪仗后。车马一路向灵隐寺而去。 车上,悠悠与圆仪目光交汇,都显得陌生而局促,毕竟她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纠葛与不快。而赵构只以为悠悠是一翩翩书生,便与她畅谈古今,文史军事,悠悠竟然都对答如流。从小跟着李清照,她自然是饱读诗书,怀着修儒时,又闲来无事,翻阅许多男子才读的书,《孙子兵法》这样的书也不放过,没想到今日倒派上用场了。赵构已然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一下握住了悠悠的手,悠悠和圆仪都吃了一惊,只听赵构握着悠悠的手,却同圆仪讲道:“圆妃啊,你这个表弟了不起,是个匡国济时之才,你怎么不举荐他到朝廷为朕效劳啊?” 悠悠忙从赵构手里抽出手,道:“皇上,不关圆妃娘娘的事,是小民自己不愿意涉足仕途,否则不必圆妃娘娘举荐,小民自己也会去参加科举考试的嘛,只是皇上御前有丞相那样的大才,实在不需要像小民这样的无名小卒再上蹿下跳的。” 赵构自己解读了下悠悠的言外之意,“李贵,你是怕丞相专权,容不下有才之人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 “小民惶恐,不敢妄议朝臣。”悠悠忙起身下跪,手心里全是涔涔的汗。 “这里没有外人,你是圆妃的表弟,咱们是亲戚,妄议几句无妨,你起来吧。”赵构始终和蔼地笑着。 悠悠重新坐回到位置上,轻声道:“因为是亲戚,所以不敢让圆妃娘娘举荐,外戚弄权是朝堂忌讳的。” “好,你是个明白人,朕喜欢。”赵构抿唇沉思,不再说话。一路宛转到了灵隐寺。气象恢宏的灵隐寺被列为禅院五山之首,深得“隐”字的意趣,整座雄伟寺宇就深隐在西湖群峰密林清泉的一片浓绿之中。寺前有冷泉、飞来峰诸胜。 车辇停在寺中大院,王剑等太监上前扶下赵构和圆仪,寺中住持早已率了僧众迎候在寺里。 住持见过赵构,便诚惶诚恐道:“皇上驾临,怎么不事先派人通知本座,本座也好让寺里僧众打点一下,而今仓促,怕招待不周。” 赵构因在车上和悠悠相谈甚欢,心情颇好,便笑道:“无妨,朕和圆妃也只是一时起意,拜佛重在礼佛之心,住持不必太过拘谨。”皇帝说着,瞥了一眼王剑。王剑忙对住持嘱咐道:“皇上和娘娘此行,是为北伐军士祈福求签,住持还是赶紧去大殿准备一下吧!” 住持双掌合十,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便在前头引路。而赵构牵了圆仪的手,又回头对默默立在身后的悠悠召唤道:“李贵,随朕和圆妃一起去大殿吧!” 悠悠只好亦步亦趋跟在赵构和圆仪身后。 到了大雄宝殿,佛祖庄严,梵音袅袅,更有令人安气宁神的清香缕缕缭绕,赵构由住持引着,到殿中莲花垫子上跪拜如来,圆仪和悠悠在他身后的垫子上一同跪拜,三人上了香,祈了愿。 赵构对住持道:“朕想为北伐军士求上一签。” 住持忙恭敬奉上签筒。赵构复又跪到殿中,手捧签筒,闭目默祷了一会儿,便摇起了签筒。那些木签在签筒里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木质声音,许久终于落了一签在地上。赵构拾起来交给住持,住持到壁上合了签文,撕下来,蹙眉凝看。只见签文上写着:日落西岭去,月自东山别;倦鸟辞薄丛,离尘拜车辙。 见住持屏气敛神,眉头深锁,手执签文缄默不语,赵构便知是下下之签。他从住持手里接过那张签文,看了看,便递给悠悠道:“李贵,你看这签文何解?” 悠悠一怔,赵构已将签文递到她跟前来,她只好接过细看,岁知乃是下下之签,但北伐军刚刚启程,她怎能不拿话安慰皇帝呢?何况自己的亲人还在军中,她又怎忍心让这签文内容一语成谶?于是她对着皇帝施了个男子的礼,道:“皇上,伊小民所见这签文未必是下下之签。” 赵构正黯然神伤,听悠悠如此说,忙振奋了精神,“你解与朕听听。” 悠悠道:“签文上说‘日落西岭去,月自东山别’,虽是不吉之兆,但我朝是南朝,故而无碍。至于倦鸟辞薄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良禽择木而栖,倦鸟虽倦,也改不了良之本质,没有失了择木而栖的判断力,辞别薄丛是审时度势的聪明之举。离尘拜车辙,也算寄托我朝百姓盼望北伐军早日凯旋的热切心理吧!” 听悠悠这一番劝解,赵构眉头的结倏然展开,他抿唇略一沉吟,便道:“李贵听封!” 悠悠一惊,目光与一旁的圆仪交汇了一下,圆仪也是惊疑之色,而皇帝兀自笃定地抿唇而笑。悠悠只好恭恭敬敬跪下地去,只听赵构道:“擢封李贵为礼部郎中,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即日起上任。” “皇上——”悠悠欲要推辞,赵构哪里理她,双手往背后一别,大步流星走出大雄宝殿。 圆仪看着赵构的背影,满心忧急,她回头看着地上的悠悠,道:“事已至此,因缘际会,是福是祸,你自己掌控了。”说着圆仪就往殿外走去。 “小姐姐!”悠悠在背后唤了她一声。 圆仪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哀怨地看了悠悠一眼,她眼底有依稀的泪痕,无论她们之间有多少恩怨瓜葛,她都从未想过要她死。而今,她女扮男装,到朝廷任职,一旦东窗事发,便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而悠悠听见圆仪自和她反目后第一次和她说了一句梯己的话而心里动容,她当然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可惜已经骑虎难下。 圆仪道:“李大人,既来之则安之。” 悠悠心里一颤,立即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为今圆仪不会戳穿她,显然还是帮她的,既然骑虎难下,那她只好把虎当马骑了。 悠悠从地上起来,走到圆仪身边,拱手作揖道:“微臣李贵为圆妃娘娘引路。” 见悠悠已然调整好心绪,圆仪微微一笑。 回到临安府,赵构让人拟了旨,正式封官,又欲拨一处官邸给悠悠居住,悠悠拒绝了,圆仪便跟赵构提议说,唐诚北伐,唐府的宅子空着,李贵和唐府也算亲戚,便让她先住在唐府。赵构没有异议。悠悠去礼部报了到,便住进了唐府。突如而来的变故,她没有多余时间去犹疑,uu看书 ww.uukansh 眼下只能朝前看。悠悠担心山阴赵家里的赵母和修儒,便遣了雨墨回去报信,自己则开始和其他朝臣一样每日按部就班上朝与皇帝和百官议论朝政。 一日,秦桧、秦禧父子在朝堂之上向皇帝奏请增添百姓赋税,以充军饷,支援长安之战。主和派大惑不解,颇有微词,而主战派更是犀利指出秦桧不过是因为自己义子在长安被困,才会突然改变立场,虽然前线需要军饷,但贸然增加赋税,只会令百姓不堪负荷,怨声载道,进而损了君民之间的亲厚,因而不赞成。见朝堂之上,众臣议论纷纷,秦桧、秦禧父子更是颐指气使,训斥众臣,好大的做派,赵构心生不爽,给王剑使了个眼色,王剑便大声道:“退朝!” 赵构起身拂袖而去,众臣面面相觑,只好讪讪然退出朝堂。悠悠身着礼部郎中朝服,手拿笏板,默默走在群臣之间,冷眼瞅着众臣三五成**头接耳,秦桧、秦禧父子趾高气扬走来,群臣立即给他们让道。悠悠也随着众人退到一边,待到秦氏父子离去,众人又开始对他们的背影指指点点。悠悠蹙眉凝神看着秦氏父子远去的背影,想起当初林一飞来赵府找她和赵士程哭诉的事情。林一飞才是秦桧的亲生子,可是碍于王氏,秦桧也不敢让这唯一的儿子认祖归宗,倒便宜了秦禧这个假冒的儿子。想来,这在朝堂之上作威作福的秦丞相也不过是个怕老婆的草包,悠悠的嘴角扯出一抹戏谑的笑容。正百无聊赖着,王剑匆匆走了过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道:“李大人,皇上有请——” 第98章 朝中女相 悠悠随着王剑到了勤政殿,见赵构正烦躁地在殿内走来走去。王剑自是退下,悠悠给赵构行了礼,赵构说了“平身”,便切入正题道:“今日朝堂之上的情形,爱卿你都见到了,他已经做大了自己,全不顾及昔日朕对他的知遇之恩礼贤之谊,他对朝臣训斥的态度,哪里还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好像他的所有提议朕都必须准似的,那还要朕这个皇帝做什么?”赵构一怒之下,一掌拍在书案上。 悠悠静静看着,敛容收色,垂首立于一侧。心里暗忖:皇上生气的只是秦桧的嚣张气焰,而不是他要求增加百姓赋税的奏请,这到底也不是一个能让千古传诵的明君。 “李贵,帮朕想想法子,要怎样才能除掉他?这十多年来,他在朝堂之上独揽大权,朕受他的窝囊气受够了!”赵构说着,目光里尽是血红,十分唬人。 见赵构灼灼地逼视着自己,悠悠后退了一步,双膝一曲,往地上一跪,嘴里道:“微臣何德何能?不敢离间皇上和丞相大人君臣之谊。”悠悠怎么会忘当日父亲陆仲高是如何被赵构和秦桧利用,以离间君臣感情为由锒铛入狱的,她不过一介女流,阴差阳错入了朝堂,没有匡国济时的远大抱负,只想留着一己之身,等赵士程北伐归来,夫妻团聚。 而赵构盯着地上身着礼部郎中朝服的悠悠,分明是位文史军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又能巧妙解签宽慰于他的英俊才子,自己将他一介布衣擢升为礼部郎中,他对他也是有知遇之恩的,他理当为自己排忧解难。于是赵构道:“李大人,若你能助朕扳倒秦桧,丞相一职,朕属意于你!” 悠悠忙道:“微臣不敢。” “你是不敢做丞相,还是不敢为民除害?”赵构咄咄逼人,“你可是圆妃表弟,朕看圆妃面子上重用于你,你也当看在圆妃面子上效忠于朕,效忠于朝廷。”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杀一个朝臣又何必兴师动众,一道圣旨即可。” “你以为秦桧是岳飞吗?秦桧党羽众多,朕岂能明目张胆削他的职,要他的命?” 赵构提到岳飞,悠悠灵机一动道:“皇上要扳倒秦桧也不难,可借岳武穆之力。” “岳飞已死,朕如何借力?”赵构不解。 悠悠神秘一笑,计上心来。非是她要帮着皇上除去心腹大患,实乃秦桧是个奸臣,于国于民百害而无一利,只是他毕竟是林一飞生父,林一飞对自己有情有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这不义之事,只是大义当前,自己也顾不得其他了。她向赵构奏请道:“只是皇上,丞相提请增加百姓赋税以充军饷,虽然是出于私心,但也是形势需要。前方战事吃紧,的确需要军饷,但不能向百姓索取,否则苛政猛虎,势必民怨四起。” “爱卿有何良策?” “可让天下达官富贾捐助,牯牛身上拔毛,易容反掌的事情。” “好,李贵,朕擢升你为礼部侍郎,筹集军饷和扳倒秦桧的重任都交托于你了。”赵构从地上扶起悠悠,给了她一个鼓励振奋的笑容。悠悠却心内忐忑,如赤足站于高崖铁索之上,一不小心势必跌入深渊,摔个粉身碎骨,她只能目不斜视,一直向前。 秋日的西湖谢了荷花,飘着落叶,偶尔有南归的大雁贴着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湖面疾飞。湖岸桂花十里飘香,美轮美奂。秋阳艳丽地落在湖心一只官家画舫上。装饰华丽的画舫上,几位威严的官老爷正在宴饮。红木圆桌旁围坐着秦桧、秦禧父子、悠悠和几个作陪的秦桧党羽。一个盛装的歌女在船头弹奏琵琶,清风缭绕,金阳飘洒,琵琶淙淙,好一派怡然自得的秋日美景。 悠悠举起酒杯敬向秦氏父子,“丞相,尚书大人,下官荣幸,能够邀到二位朝廷肱骨大臣游湖赏秋,真是荣幸之极!” 秦桧和秦禧也举起酒杯来,秦桧发福的身子已显老态,下坠的脸部肌肉藏不住老奸巨猾的精明,他笑道:“哪里哪里,侍郎大人青年才俊,是皇上擢升的新贵,得你邀请,游湖赏秋,老夫荣幸才是。” “父亲大人说的是,李大人年纪轻轻便得皇上器重,日后我父子二人还要仰仗李大人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呢!”秦禧身形瘦削,长相猥琐,目光里也透着阴险神色。 悠悠微微一笑,倒也不慌不忙回应道:“尚书大人说笑,下官是晚辈,得皇上厚爱不过是仰仗圆妃娘娘恩泽,攀亲带故得来的荣华富贵终是不体面,哪比得丞相大人有今日德高望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全凭自己的真才实学,以及克己奉公、夙夜在公的精神。下官和尚书大人日后都要仰仗丞相大人,才能在临安府立稳脚跟,即便是当今圣上,也要倚靠丞相大人才能在皇宫大内安枕无忧啊,众位大人说是不是啊?”悠悠逢迎拍马一篇论词,席上其他秦桧党羽哪有不阿附的道理?纷纷举杯敬向秦桧,秦桧哈哈大笑,春风得意,一仰脖喝下众人敬来的酒,更加挺直脊背,舒展双臂,趾高气扬,好大的做派。 “丞相大人,下官对丞相大人真是敬服万分,还请丞相大人日后务必照应下官几分,下官自当倾心倾力追随大人左右。下官再敬一杯,先干为敬。”悠悠再举杯,一仰脖,干干脆脆,饮尽杯中酒。 敬完丞相敬尚书,其他秦桧党羽见悠悠卖力讨好秦桧父子,自然也不肯落后,纷纷举杯敬酒。酒过三巡,丞相蹙眉轻轻叹息了一声。 悠悠冷眼看着,小心试探道:“丞相大人也有心事?” 秦禧早替父亲答道:“还不是为我那弟弟的事情。” “尚书大人说的可是林将军?” “正是呢,他虽是父亲大人的义子,父亲待他却有如亲生,父亲原就不同意他去攻打长安,谁知这孩子一腔热血只想着报效国家,现在北伐失利,他被困长安,生死未卜,父亲大人忧心哪!”秦禧一席话说得秦桧神色更加阴郁。 悠悠心里冷哧,秦桧担忧林一飞安慰,不过是因为林一飞才是他的亲生儿子,若林一飞不是他亲生的,秦桧还会如此关心林一飞的安危吗?莫说北伐,只要一在朝堂提起北伐的事情,大抵就会被秦桧杀人灭口了吧?悠悠面上却春风和煦,软言细语赞道:“丞相大人仁心宅厚,林将军虽是丞相义子,亦得丞相真传,一心为国。” “可是皇上却不肯筹集军饷支援前线,明摆着让我弟弟等死嘛!”秦禧近乎气急败坏地抱怨着。 秦桧横了秦禧一眼,秦禧自觉失言,忙噤了声。 悠悠不动声色,劝慰道:“皇上视丞相为我朝第一大功臣,怎么会置林将军的安危于不顾呢?不看僧面看佛面,林将军毕竟是丞相大人的义子,丞相视如己出,皇上看他势必如看丞相大人的亲生子般。林将军被困长安,皇上不是派了赵士程大将军去救援了吗?” “一介书生,上战场等于去送死!”秦禧冷哧。悠悠心里却凉了一下,但她马上道:“不会的,还有那么多武将相助,赵将军是有才智之人,下官相信他一定能救回林将军的。” “皇上只给了他三万兵马,军饷又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秦禧蹙眉摇头,非常不乐观。 悠悠笑着道:“军饷,皇上已命下官筹集,若从百姓身上多征收赋税,时间慢,又会引发民愤,皇上已下令让达官富贾们慷慨解囊,到时还请在坐各位大臣广开粮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悠悠拱手,环视席上众人。众人纷纷响应,都道是解救丞相大人义子责无旁贷。悠悠瞥见秦桧并不开心,始终阴沉着脸,端着架子。悠悠知道他在替林一飞担心,毕竟是自己唯一的骨血。 “丞相大人且宽心,林将军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丞相大人一向积德行善,又与国家社稷功不可没,林将军势必得到荫蔽。若换做他人孩子,那就未必了。” “李大人此话何解啊?”席上一位秦桧党羽醉眼朦胧,跑了个话柄给悠悠。 悠悠不动声色道:“若林将军是奸臣之子,残害忠良、卖国求荣的果报势必要报应在林将军身上了,父债子还,那林将军此次北伐必败无疑,而且客死异乡,尸首不全,也是有可能的。”悠悠这番诅咒林一飞,心里难过至极,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是言语铿锵有力,目光果敢狠绝,秦桧不由一凛,眉心跳了跳,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一时之间,宴席上气氛冷峻,众人都看着面色灰败的秦桧。 悠悠笑道:“大家这么紧张做什么?下官不过打一个比方,林将军是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下场的,因为丞相大人可是国之栋梁,我大宋朝的大忠良啊!” 秦桧这才笑起来,uu看书.uukanhu 但言语间还是有些声势虚弱,“侍郎大人说的是。” 正说话间,忽听画舫外藕花丛中传来婉转清扬的歌声:“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心悦君兮君不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清澈碧绿的湖面上半塘枯荷,几个越女划着小艇在藕花丛里穿梭,她们秋装婀娜,歌声清越,白皙手臂往湖水里一伸便拔出一个个沾满淤泥的莲藕。 “丞相大人,我们到船头观赏吧!”悠悠盛邀。秦桧便起身和众人一起走出画舫,走到船头去。眼前秋光无限,适才围绕林一飞的话题引起的心里阴霾也略略扫了些。 正观赏着越女们争相采藕,秦禧道:“这莲藕出淤泥而不染,品格高洁,父亲大人从前时常教导儿子为官做人都要像这莲藕学习。” 秦禧原是借此奉承秦桧,不料悠悠却接口道:“谁说不是呢?莲藕就算沾了淤泥,也洗白的时候,譬如忠良蒙冤,冤情再重,亦有大白于天下平凡的一日!” 秦桧侧目,冷峻的目光阴森森扫在悠悠面上,这年轻后生的宴席不是拜师宴,竟是鸿门宴呢!而悠悠不卑不亢,浅笑吟吟地回视着他。正对峙着,忽听藕花从里传来越女惊慌失措的声音,众人忙循声望去,不知何时,越女的小艇间竟立了一位披头散发,形象可怖的血人,他手指秦桧,厉声斥责:“汝误国害民,吾已诉天,得请矣!” o:p> 第99章 扳倒秦桧 听到怒斥声,众人皆一惊,秦桧也微微一凛。那血人旁蓦地又出现了一位身相端严,威德殊胜的女菩萨,五彩华服在清风中轻展飞扬,她对着血人微笑着道:“岳武穆,你之诉请上天已经知晓,东窗事犯,害你的人死期已至,你怨气也该消了,现在,随本尊回天上去吧!”说着,那女菩萨拉起血人,身子轻盈地飞上高空,一倏忽的功夫,两人就消失得杳无踪迹。众人仰头望着蓝湛湛的高空都惊魂甫定。 “怎么回事?我们刚才看走眼了吗?”有人嘀咕。 “我也看见了……”有人小声回应。 “是一个神仙一个血人,那女神仙叫那血人岳武穆,还说什么东窗事犯。”悠悠故意神叨叨地附和,再瞥一眼秦桧那张横肉下坠的老脸,败如土色。悠悠的唇边流露一丝欣然的笑。 西湖宴饮之后,秦桧到家便病了,不几日,秦府来人奏报赵构说丞相病重,赵构便携了悠悠一同前往丞相府探视。 赵构和悠悠抵达丞相府时,秦禧引了二人去秦桧病床前,只见秦桧已然病入膏肓。 赵构假意道:“丞相一向身体康健,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秦桧躺在病床上,额上围着抹额,奄奄一息道:“是老臣福薄,恐怕不能再侍奉皇上,报效朝廷了。” 赵构忙安抚他:“丞相说哪里话,你安心养着,会很快好起来的。” 秦桧只是摇头,鼓足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老臣若真的不治,还请皇上让秦禧代替老臣位置,继续伺候在皇上鞍前马后,也算老臣报了皇上对老臣的知遇之恩提携之谊。” 秦桧话中有话,赵构怎么会听不明白呢?秦禧见父亲临终遗托,马上献媚地对赵构哈腰点头,赵构并不看他,斜睨了悠悠一眼,悠悠立即会意,她对秦桧道:“丞相大人扯远了,您还是尽早养好身子,亲自报效皇上吧!皇上一向视丞相大人为知己,换做别人,他是不信任的。秦氏一族光耀门庭都是皇上看在丞相大人的面子上才如此恩遇,若丞相大人不在了,皇上再不用看谁的面子,那尚书大人以及秦氏所有为官的亲族势必都会失了靠山,树倒猢狲散,泰山崩于前,是必然的事情。” 秦禧的笑容瞬间在脸上凋成一朵枯萎的花,而秦桧躺在病床上,满脸污紫,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困难。 悠悠道:“皇上,丞相大人病体不宜久扰,皇上还是回宫吧,让丞相大人静养。” “如此,丞相大人好生休养,朕改日再来看视。”赵构瞥了一眼秦桧便起身离开。 “恭送皇上!”秦禧忙跪伏于地。 赵构一离开,秦桧的病逝就加剧了,他的眼睛鼓得跟蛙眼一样,腮帮子鼓得涨涨的,却呼不出气来。秦禧扑到床前惊呼起来:“爹,爹!” 秦桧抓住了秦禧的手,死死地抓住,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东窗事犯,报应——”说毕,头一歪,手一松,一命气绝。 皇宫大内,赵构在嘉明殿摆宴,悠悠赴饮。赵构龙颜欢喜,他举起酒杯,向悠悠致谢道:“爱卿,除去秦桧,爱卿当居首功,朕敬你一杯,全当谢意。” 悠悠忙举杯答谢,诚惶诚恐道:“是皇上之福,社稷之福,与微臣无关。” “诶,哪里,爱卿谦虚了,要不是你设计邀请秦桧父子游湖,又让两个轻功极好的高手乔装成岳飞和女菩萨,秦桧哪里会被震慑住,而一病不起呢?” “那是秦桧做贼心虚,以为岳飞讨命来了,他的死是心病所致,是报应,更是皇上明察之举,他罪有应得。” “总之,朕记你一功,说吧,爱卿要什么赏赐?擢升你为丞相可好?” “不不不……”悠悠慌忙起身跪拜于地,她心里忐忑不安,官职越高,将来越不好脱身,她寻思着能不能借皇上赏赐之机,说出自己的女子身份,让皇上饶恕自己的欺君之罪。悠悠正要向皇帝陈情,王剑急匆匆走了进来,报道:“启禀皇上,山阴赵府来人,报说赵老夫人病逝,赵将军还在长安作战,皇上您看……” 悠悠已经惊魂甫定,双脚发软,她向赵构道:“请皇上允许微臣回山阴替赵老夫人操办丧事。” 赵构沉吟了一下,微笑道:“也好,你是士程和圆妃的表弟,你去赵府替赵将军操办赵老夫人的后事最妥当不过了。” “谢皇上。”悠悠跪了安,忙急匆匆起身离了大内,直奔山阴。 悠悠的车马抵达山阴赵府时,整个赵府已经素帷白帐摆起了灵堂。赵府上下披麻戴孝,灵堂内哭声嘤嘤。悠悠奔到灵堂时,但见灵堂正中躺着赵老夫人遗体,地上三个身着孝服的年轻人正在烧纸钱。悠悠认出地上的三人正是若雨、青碧和雨墨。她忙走了进去。 若雨三人听到响动,一起抬头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官老爷走了进来,长生玉立,气质卓然。 “夫人……” “嫂嫂……” 三人都认出了悠悠,慌忙起身迎向她。 “嫂嫂,娘亲思念哥哥,身染重疾,去了。”若雨说着就潸然落泪。 悠悠眼里也泛起泪光,她对青碧道:“青碧,去拿麻衣让我换上。” 青碧拿了麻衣来,和若雨一起替悠悠换上。悠悠摘了官帽,戴上孝带,跪到赵老夫人遗体前去,泪水止不住簌簌而落。她想起她嫁入赵府开始,赵老夫人一直待她不薄,就算圆仪诬赖她和林一飞有染,老夫人也并未过分为难她,赵士程让她回府,赵老夫人也并无阻止。她算得上一个开明厚道的婆婆,可是现在这么好的婆婆说走就走了。悠悠在灵前望着赵老夫人并不安详的容颜默默垂泪。 “婆婆,你眉头蹙得这样紧,是走得不安心对不对?你在挂心士程对不对?我也好挂心啊!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是否平安……”悠悠的泪一发不可收拾。 若雨早上前和她跪在了一处:“有没有哥哥的消息?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凯旋?” 悠悠摇头,秋天都快过去了,时令马上就入冬,筹集的军饷早就派专人运往前线,不知道那军饷是否平安抵达军队,不知道战况如何,不知道赵士程是否能顺利解救林一飞,更不知道赵士程是否平安无恙。 见悠悠只是落泪,并不言语,若雨的泪也缤纷而坠。 长安城外,赵士程的北伐军正发起再一次的猛攻。长安的城门坚不可摧,北伐军连攻数次都失败了。 赵士程坐在大帐内,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身上的锦棉锁子甲虽然轻便,对他而言却依旧沉重。听着帐外号角声声,两军拼杀的刀剑碰撞声,嘶喊声,不绝于耳。他从怀里掏出悠悠给他的那半条丝帛,凝神看着上面的字画,眉头蹙成了个大疙瘩。 这时,帐帘一挑,一个兵士连滚带爬跑了进来,噗通跪在地上急急忙忙报道:“将军,前方将士伤亡惨重,唐统制……” “唐统制他怎么了?”赵士程腾地站起了身。 那兵士回道:“唐统制和金国将领作战,不敌对方,被杀死了……” 赵士程心底有巨大的悲痛席卷了全身,他抓起一旁的长枪就往营帐外冲去,那兵士一下抱住了他的双腿,死死抱住,乞求道:“将军不可,将军不会武功,上不得战场,将军若有个好歹,那三军无帅可不行啊!” 赵士程满身满心地颓然,他道:“兵将伤亡惨重,三军都要不在了,还要我这个将军干什么?”赵士程说着,就要挣脱那兵士,帐帘一挑,又进来一个兵士,uu看书 .uukanshu灰头土脸,伤势不轻,他气喘吁吁跪在赵士程跟前道:“启禀将军,金兵将林一飞将军压上了城墙,说如果见不到赵将军的面,就要杀了林将军!” 赵士程的血几乎噌噌就往脑门上涌去,他死命挣脱了抱着他的兵士,执起长枪就冲出了营帐。营帐外月色溶溶,一匹战马孤零零地立着,远处刀光剑影火光冲天。赵士程奔到马旁,跨身上马,单手勒着马缰,单手执着长枪,马肚一夹,便向那一片血光飞驰而去。 战马在秋风中飒飒奔驰,赵士程在马上高声喊着:“平北将军赵士程在此!平北将军赵士程在此!” 金兵主帅完颜赤烈在城楼上听到喊声,立即回过身来,只见夜色中一骑飞马烈烈而来,一个英武飒飒的将军骑在马背上,正义凛然地高喊着:“平北将军赵士程在此!平北将军赵士程在此!” 完颜赤烈立即传令,“让两军暂停交战!” 停战的鼓声擂起来,正在厮杀的两国官兵都纷纷停了刀剑,给远处飞驰而来的让开了道,赵士程听到鼓声蓦然一震,更加快速地骑着马直至长安城下。 “程哥,你不该来啊!”城墙上,绳捆索绑的林一飞被金兵羁押着,他冲城墙底下的赵士程痛喊道。 赵士程仰头看城墙上,火把将林一飞的脸映得火红,依稀可见他身上脸上的血红鞭痕,赵士程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双手一拱,对完颜洪烈道:“本将军要议和!” 第100章 将军投敌 城墙上,完颜赤烈饶有兴味地看着马背上的赵士程,“平北将军,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本将军要议和。”赵士程淡定道。 林一飞在城墙上焦急地喊起来:“程哥不可啊!” 完颜赤烈拿刀横到林一飞脖子上,“林将军,金宋两国自绍兴和议以来一直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是林将军这回贸然攻打长安,破坏两国友谊在先,我就是杀了你也不为过。金主敬奉你是英雄,饶你一命,可你区区一个阶下囚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什么友谊,我呸!”林一飞啐了完颜赤烈一口,愤然道:“那绍兴和议根本就是不平等条约!我林一飞今日北伐失败,沦为金狗阶下之囚,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本帅就成全你。”见林一飞伸直脖子,完颜赤烈举起了手中的钢刀。 只差刀起头落,赵士程忙喝道:“且慢!” 完颜赤烈停下手中的刀子,看向城墙下的赵士程,赵士程淡淡道:“完颜将军,金宋两国这十多年来如将军所说一直友好相处,如果将军这一刀下去,那么金宋两国的友谊就彻底断了。本将军诚心来议和,完颜将军难道不领情?” 完颜赤烈沉思道:“诚心议和,还是不敌投降?听闻赵将军乃手无缚鸡之力一介书生,如今单枪匹马来到长安城下,什么资本跟我大金朝议和?” “本将军不是单枪匹马,”赵士程指着身后的宋朝官兵,“本将军还有上万人马,可与金国对峙一段时间,届时我军伤亡惨重,你金国也未必就能毫发无损。金国军兵固然骁勇善战,我大宋朝的官兵也有保家卫国的决心,所以,长安之战,我们双方都讨不着便宜,不如休战议和,也好保全两国将士的性命。” 完颜赤烈深知虽然宋军攻下长安实属难事,但交战下去,金兵肯定也是死伤无数,届时元气受创,若宋朝再派兵增援,只怕长安失守。若不是用计策擒下林一飞要挟宋兵,金国也没有十足的胜券能打赢这场战。于是便问赵士程道:“平北将军说要议和可是宋国皇帝的意思?” “完颜将军以为呢?我大宋朝人才济济,英才辈出,何以派我一介书生挂帅北伐?不是皇上轻鄙金兵实力,而是带了议和的诚意。皇上派我支援长安,不为收复失地,只为赢回林将军。完颜将军大概不知道吧?林将军乃是秦丞相的义子,丞相视如己出,丞相和金国的完颜昌王爷可是一向交好,绍兴和议便是二人极力促成的杰作,金国怎可怠慢了丞相的义子?” “那依赵将军的意思呢?” “放了林将军归我南朝,我留下来做你们的人质。”赵士程风轻云淡微笑着说道。 林一飞立即阻止:“程哥,这万万不可!要留我留,你不能留下来受苦。” 完颜赤烈道:“赵将军,本帅敬重你一介书生却有挂帅北伐的勇气和胆识,就依照你的提议,两军休战,放林将军南归,至于赵将军,就随本帅去开封,向我金国皇帝请罪。此番宋国贸然北伐,金主很生气啊!赵将军能不能回归南朝,就要看届时宋国皇帝议和的诚意了。” 赵士程镇定自若:“请完颜将军放了林将军。” “好。”完颜赤烈向手下士卒示意了一下,林一飞便被推搡着下了城楼。赵士程也下了马,挺直腰杆子立在夜风里。秋末初冬,夜风刺骨地凉,吹得赵士程异常清醒。 城门打开,林一飞站在了赵士程跟前,“程哥,你这是做什么啊?” 赵士程握住林一飞的肩膀,小声道:“一飞,我是一介书生,不懂领兵布阵,于邦国无利,你不一样,你武功盖世,又有一颗爱国热心,做得了社稷栋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且全身而退,我便不辱圣命。你平安回到杭州,切莫让皇上答应金国议和。” 林一飞惊疑:“那大哥你刚才……” “为救贤弟,权宜之计。大哥一己之身,死不足惜。记得替我去看望悠悠,告诉她我很好,切莫挂心。”赵士程边说边脱下身上的锦棉锁子甲替林一飞穿上,道了声“贤弟保重”,便毅然入了长安城门。两扇大门缓缓在他身后合上,隔断了林一飞忧心如焚的目光。 赵士程已上了城楼,见林一飞还杵在原地,未曾动弹,他担心完颜赤烈变卦,届时二人都不得脱身,便厉声斥责林一飞道:“林将军,完颜将军托你带信给皇上,让皇上派人去开封议和,你怎么还不尽早动身?难道是要完颜将军做出尔反尔的人吗?” 完颜赤烈听赵士程话里含沙射影,倒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对林一飞拱手道:“林将军后会有期,咱们开封再见!” 林一飞这才折返身子,跨上赵士程的战马调转马头率领宋朝残兵伤将向宋营疾驰而去。当夜拔营返宋。 而赵士程则被完颜赤烈羁押起来。次日天亮,完颜赤烈亲自将他押往开封。站在囚车上,赵士程抬头仰望天空,一群群大雁正往南方迁飞,时不时清唳几声,他不禁愁眉紧锁,此去开封应是凶多吉少,只怕再无身还的可能了。 林一飞率领宋朝残兵伤将连夜兼程马不停蹄,栖栖遑遑向杭州城回奔,生怕一个迟疑,就会让金国改变主意,追杀过来。时令已是隆冬,冰天雪地,寒风刺骨。赵构正在荷华宫内煨火,炉子里的红箩炭烧得红旺,玢儿端了热过的米酒上来,圆仪接了,亲尝了一口,对赵构道:“皇上,热腾腾的,还添了糖,甜津津,好喝得很,皇上喝点暖暖身子。” “圆妃有心了。”赵构就着圆仪的手喝了一口,顿觉身子生暖。连日来因为前方败战的军报搅得他心神不宁,这会子因为这热酒暂时遗忘了那烦恼。 正要同圆妃再说说话,忽见王剑急匆匆奔进来,报道:“皇上,林一飞将军回来了。” “哦!”赵构欣喜起身,“那平北将军呢?” 王剑敛了神色,摇头道:“殿外跪着的只有林将军一人,没有见到平北将军身影。” 圆仪的心悬上了嗓子眼,她害怕听到赵士程不好的消息。赵构一甩袖子,急匆匆奔出荷华宫,圆仪也紧随其后。荷华宫外,漫天大雪,圆仪望着那纷飞的雪花,仿佛又回到了赵府时光。依稀记得那赵府中也遇到这样一场鹅毛大雪。 荷华宫外,林一飞**着臂膀,背上背一根荆条,见到赵构便一伏到地,诚惶诚恐战战兢兢道:“罪臣林一飞拜见皇上。臣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赵构忙去扶他,命王剑道:“还不去拿件斗篷来给林将军披上。” “去我宫里让玢儿拿一件给你。”圆仪忙给王剑使眼色。 王剑去了,不多时拿了一件厚实斗篷给林一飞披在肩上。 “你吃败战,朕不怪你,只是士程呢?”赵构问道。 林一飞泪流满面,哑着声道:“程哥为了从金兵手中救回罪臣,提出交换人质。这会儿,已经被金兵主帅押回金国都城开封了。” 圆仪的身子踉跄了一下。她的心仿佛被虫子重重地啮噬着,终是她害了他。她缓缓跪倒在地,乞求道:“请皇上救救表哥!” 悠悠正在赵府里替赵老夫人守丧。赵老夫人发丧过后,她便向朝廷告假,和若雨以媳妇和女儿的身份守丧。见冬天,整个赵府的园子里都被积雪堆满,她心里就涌满担心,不知道赵士程在北方征战怎样了,他是否有穿上她送他的那件大氅。修儒已经会走路,眉眼越发像极赵士程,她每日看着修儒就越发想念赵士程。这么小的孩子是不是会没有爹?她每日都被这样惶恐的念头吓到。 正和若雨一身缟素在佛堂念经,忽见雨墨匆匆奔进来道:“夫人,u看书 .uukanshu临安府来人说是宣皇上口谕来了。” 悠悠急急就要起身,若雨喊住她道:“嫂嫂,你现在这身打扮不行啊!被人发现你是女扮男装,可要招来杀身之祸的啊。” 悠悠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子装束,忙松了头上发髻,让雨墨取了官服来换上,又让若雨伺候着梳了头发戴上官帽,方去前厅见客。到了前厅,发现不是别人,正是林一飞。 “一飞,你平安回来了?士程呢?”悠悠左右看顾,也不见赵士程的身影。 林一飞看着眼前官服挺括的年轻官爷有一瞬的怔忡,认出是悠悠之后,本想欣喜,但听她问起赵士程,不免伤心难过。他神色盎然道:“程哥被金兵押往开封了,金国以程哥为人质,要挟皇上再度商谈议和条件。” 悠悠的心蓦地往下一沉。 林一飞自责道:“悠悠,都怪我太鲁莽,要不是贸然领兵攻打长安,也不会连累程哥落难。” “你也是一腔爱国热忱,男儿血性,不必自责。”悠悠释然,事已至此,追究谁的责任毫无意义。 林一飞道:“程哥分别前交代我一是来山阴探你,二是千万莫让皇上答应议和。程哥他做好了牺牲小我的准备。” “他不是小我,他是我丈夫,是修儒的父亲,是赵府的主人!”悠悠情绪激动,喊声激烈。 林一飞一怔,立即心虚自责地垂了头。 第101章 妾妻共死(大结局) 悠悠揩了泪道:“雨墨说你是来宣皇上口谕的,皇上说了些什么?” “礼部侍郎李贵接旨!”林一飞打起精神,朗声道。 悠悠跪了,只听林一飞道:“皇上口谕,请礼部侍郎李贵即刻进京,共商与金国议和事宜。” “臣李贵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下便收拾行装,准备进京。若雨泪眼汪汪地来相送,悠悠将修儒抱给若雨道:“此次去了临安府,我只怕再也回不来了。” “嫂嫂何意啊?”若雨抱着修儒,哭得凄惶。 悠悠道:“我会向皇上自请去金国做议和使臣,如果我能见到士程,将他平安带回山阴便是万幸,不过这样的几率很低,近乎不可能,所以你要做好我和你哥客死他乡的准备,至于修儒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看在昔日我们的情分上,你务必不负我托。” 若雨泣不成声,而悠悠再望一眼若雨怀里的修儒,一咬牙出了赵府。修儒立即大声哭闹起来。悠悠横了心,拒绝去听那撕心裂肺的小儿哭声,硬了心肠走远。 随着林一飞到了杭州,直奔大内。皇上在勤政殿黑着脸坐在书案后头。悠悠和林一飞叩拜在地,他也半天没有反应。还是王剑提醒道:“皇上,李大人和林将军来了。” 赵构这才从书案后头起身,拿了书案上一封书简走到悠悠和林一飞跟前,颓然道:“爱卿自己看吧!” 悠悠接过那书简,从地上爬起来,摊开看视,不禁神色惊异,气愤郁结。 赵构道:“爱卿也看到了,对吧?金邦简直欺人太甚!”赵构说着将案头奏章全都扫到地上去。 林一飞疑惑地看着悠悠,悠悠将那封书简递给他,神色凝重。林一飞接过书简一看,大惊失色道:“金邦狗贼,竟敢这样侮辱我大宋朝,要皇妃和亲,那皇上的颜面何存啊?” “还不是你!”赵构回过身来,指着林一飞的鼻子,目光喷火,骂道:“一介莽夫,要不是你执意攻打长安,士程怎么会被掳?朕怎么会被要挟?现在金国不但要抢朕的天下、还要抢朕的女人,如此羞辱于朕,都是你惹的祸!” 林一飞垂了头,虽然不忿,但也无话辩驳。 悠悠道:“皇上息怒,金邦野心,向来已久,就算林将军不攻打长安,金邦也会以别的口实要求皇上进一步议和。他们对绍兴和议的内容已经感到不满了,得寸进尺是他们一贯的本性。何况,岳飞之死让天下人对皇上颇为非议,以为是皇上纵容了秦桧,反倒是林将军率军北伐,让天下人对皇上重拾了信心。” 赵构平息了怒气,问悠悠道:“可是现在怎么办?皇妃和亲,他们就是故意给朕出一个难题,要让朕当一个绿头乌龟,惹天下人耻笑!如若不答应皇妃和亲,便要朕割地。我大宋朝已经避祸江南,蜗居一隅,为什么金邦却要咄咄逼人,一个立锥之地都不肯给朕?”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进来,报道:“皇上,圆妃娘娘求见。” “见什么见,朕正心烦着呢!不见!”赵构虽如此说,圆仪却已进了勤政殿,找过没好气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寝宫里待着,上勤政殿来做什么?” 圆仪缓缓一跪,依依说道:“嫔妾身为皇上的妃子,得皇上隆恩,无以为报,愿自请前往金国和亲,为皇上分忧,报答皇上恩泽!”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众人皆惊诧。 在三日后,一个大雪停止,冬阳初生的早晨,一支由林一飞和礼部侍郎李贵护送的和亲队伍便从杭州出发,悄无声息向金国都城开封而去。赵构为了顾全颜面,并不对外宣称这是和亲队伍,只说是去开封商谈两国邦交相关事宜。赵构站在临安大内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和亲的队伍悄悄出了宫门,显得失魂落魄。一旁的王剑却倍感哀戚。他知道圆仪自愿去金国和亲,并不是为了赵构,而是为了赵士程。她对赵士程有愧于心,更有爱于心。而自己对圆仪何尝又不是相同的情愫? 赵构对王剑道:“王公公,为什么这样伤心?” 王剑忙擦了眼泪,支吾道:“奴才是为圆妃娘娘的深明大义所感动,为金国皇帝无耻感到愤慨,不知娘娘到了金邦,那金邦皇帝会怎样待她,会不会羞辱于她?” “朕不会让金主羞辱圆妃的,朕昨夜送了一个小匣子给圆妃,里面放了一颗砒霜制成的绝命丸。”赵构淡淡说道。 “皇上这是何意啊?”王剑不解地看着赵构高深莫测的脸。 “既满足了金邦皇妃和亲的要求,又不能让金邦糟践圆妃,公然让朕成为贻笑千古的绿头乌龟,所以,朕要圆妃与金主行礼之后服毒自尽,决不能污了身子,让朕难堪。”赵构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王剑目瞪口呆。他含泪眺望远处,和亲的队伍迤逦出城,像一条细细的丝带飘向天际,王剑只觉锥心般地痛,他朝着队伍远去的方向歇斯底里喊道:“圆仪,是我对不起你,此生是王剑辜负了你!”说着,便往城楼下纵身一跃,立时血溅宫墙。 圆仪坐在车辇之上闭目打盹,依稀听见王剑的喊声,猛然惊醒。只觉心头传来凉凉的心悸,她用手轻拍胸口,再盯着膝盖上放着的赵构送她的锦盒,嘴角扯出一抹厌世绝望的笑容,在心里说道:皇上,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只要等救出公子,你想让圆仪活,圆仪都不想活了,因为太累。 赵士程被金国羁押在大牢里数月,穿不暖,吃不饱,早就人不人鬼不鬼的。忽一日大牢开启,狱卒端了一份饭菜进来,赵士程一看饭菜里居然还加了大块的鲜肉。那狱卒见他一脸疑惑便道:“今儿是我们金主大喜的日子,你快吃,吃完,换上干净衣裳,待会儿金主要召见你。” 赵士程吃罢饭,换上狱卒送来的干净衣裳,就随来传唤的兵士离了大牢前往大金朝堂。到了朝堂之上,见大金金主高高在上端坐皇帝宝座,两旁是金国大臣,而朝中央跪着三人,林一飞、悠悠和圆仪。悠悠虽是身着礼部侍郎官服,还是被赵士程一眼认出。他惊愕地看着地上的三人,不明白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是上前跪在了悠悠身边,向金国皇帝跪拜行礼。 而悠悠侧目,看着赵士程憔悴的形容,早有巨大的悲伤袭上心头。她强作镇定地给了赵士程一个笑容,,一旁的圆仪也侧过头来深深望了一眼赵士程,眼底是一片森然绝望。赵士程只是疑惑地看着她,接着便听到金主高高在上的声音响起:“宋朝皇帝肯以皇妃和亲,看来的确是有诚意,那本王就暂以绍兴和议旧款维持两国邦交,若赵将军、林将军和李大人三人肯归顺我大金朝,为我大金效劳,那本王就能更加感受到宋国皇帝的诚意了。” 地上的四人同时一凛,面面相觑后,悠悠拱手道:“金主的提议甚好,只是我们三位身为大宋臣子,没有得到我大宋朝皇帝的首肯,我们不敢贸然答应金主的提议。容许我们三人回到江南,禀明皇上之后,再做定夺。” “好!”金主答得干脆,“今天是本王和你们圆妃娘娘大喜之日,还请你们三位喝过喜酒之后再起程回江南,如何?” 地上三人没有回答“不”的余地。圆仪被金主传上来的侍女带下去,换了新娘喜服,而赵士程、悠悠和林一飞则和金国大臣们一起入了喜宴。喜宴上,金主架不住金国大臣们殷勤马屁与劝酒,喜宴结束时,他早已酩酊大醉,被侍者送到房内便呼呼大睡。圆仪偷了他腰间令牌急急去找悠悠三人,三人还被困在喜宴上,一个个金国大臣都来劝酒。圆仪淡定地走到众人中间,将令牌交到悠悠手上,再将她的手放入赵士程手里,眉目含愁,言语却从容自若道:“奉了大王命令,你们三人拿了令牌即刻返回临安府,不得耽搁。”悠悠会意,一拱手,道:“娘娘珍重。”情势所逼,不得话别,她拉了赵士程和林一飞便急速离开宴席。三人边走边回头望一眼圆仪,圆仪了然,笑得惨淡,在心里道:再见了,悠悠,我们来世再做姐妹;再见了,公子,来世我一定不再任性,一定乖乖的做你的侍妾,来世,希望还能给我这机会。而当金国大臣们回过神来时,悠悠三人早已去远了,一位大臣醉眼迷离看着圆仪道:“王妃,大王怎么这么快就放他们走了?大王不是说等明日放他们出城时,再派人乱箭射死他们的吗?” 圆仪一惊,立即追出了宴会厅。她跑得急促,可是依然追不上悠悠三人,她只是遥遥地望见赵士程、悠悠和林一飞走向宫门,而宫门口的城楼上正有一排弓箭手张开弓弩对着三人徐徐走近的身子。那一时刻,风停了,云驻了,所有的时光静止。 “不要放箭!他们有大王的令牌!不许放箭!”圆仪边跑边喊摔倒在地。u看书 .uukanshu 悠悠三人听到喊声回过身来,他们看见了摔倒在地的圆仪伸出无助的手,却看不见他们身后一支支离弦的箭乘着北风射来。而圆仪眼睁睁,眼睁睁看着那些利箭穿破冬日的阳光,穿破她到最后舍身想护住的一些东西:比如朋友,比如爱人。原来,当她想要珍惜的时候,时光已不给她任何机会。 而悠悠和赵士程互视一眼,流露释然的微笑。他们已经听见身后头顶传来的猎猎的风声与杀气,他们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能够这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 林一飞侧眼看着深深互望的赵士程和悠悠,一个箭步冲到他们身后,当无数的箭雨戳破他的背脊,他张开双臂拥住了赵士程和悠悠,这样,他就能守护住他这一生最爱的两个人了。可是那些箭雨轻而易举洞穿他的身子,穿进了赵士程与悠悠的背脊。 赵士程和悠悠释然地微笑着,生死一刻,竟也可以如此云淡风轻,他们从怀里各自掏出半块丝帛,高高地扬起手,那两块绘着各自小像的丝帛沾满殷红的血迹被风高高卷起,向空中飞去,乘着阳光,一直飞出大金的宫门。 赵士程和悠悠仰着头看着那两块丝帛消失不见,便含笑地倒下了身子。自由了,这样便是永生的自由。当天下终将一统之时,他们就不必再为是臣服于宋还是臣服于金而纠结,这普天之下,全是自由的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