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妻嫁到》 第一章 浮萍草的命运 也不知道是门缝还是窗隙里吹了一缕夜风进来,案几前的烛火晃动了两下。 苏昭宁跪在蒲团上,她的脚已经有些发麻了。可纵使是这样,她也没有偷懒站起来。 匍匐下身子,苏昭宁只是暗暗地舒展了下手指,然后掐了下大腿。 虽然不知道祖母面前的人什么时候会过来看她受罚的情况,但是一举一动再不能出错,苏昭宁是知道的。 她十岁就没了亲娘,在苛刻的继母小黄氏手下过活。生母没有留下兄弟,只留了个才出生的妹妹。如今十六岁的苏昭宁想要继续护着才六岁的苏颖颖好好长大,就不能得罪她的祖母,长安侯府的老夫人。 一股透心凉的寒风从背后袭来,苏昭宁忙匍匐得更低,扎扎实实地在地面上磕了个响头。 “哼!” 这个声音传来,苏昭宁的心就陡然被提高到空中。 父亲来这做什么? 她抬起头,果然见到她的父亲——长安侯爷的二弟苏敬正走到了香头案几面前。 苏敬正从怀里掏出块藏青色的帕子,又拿起案几上的鎏金香炉子往帕子里倒灰。 苏昭宁的心猛然回落,她知道她父亲是想要干什么了。 也是她方才鬼迷了心窍,才会觉得父亲是担心自己没吃东西、又在祠堂跪了一天。 苏敬正把香炉里的灰倒在帕子里,然后把帕子四方四正地包好。 “父亲。”苏昭宁知道她的话于苏敬正没有什么作用,可父女天性还是让她开口劝了一句,“这些方子是没用的。” “滚!”苏敬正眉头一挑,吼了苏昭宁一句。 才吼完,又意识到自己是偷偷摸摸来做这事的。他压低了声音,瞪着苏昭宁埋怨道:“休要多嘴!还不是你这该死的丫头片子惹的祸!让你母亲要受这罪!” 说到此处,苏敬正火不打一处来,他走到苏昭宁面前毫不犹豫地踹了她一脚。 见女儿被踢倒得趴下去,苏敬正的心火才稍熄。 而歪倒的苏昭宁半句分辩的话也没有开口说。她垂下了眉眼,将脸上那一抹忍不住的哀伤悄然收起。 她知道父亲这泼天的怒火是从何而来。 无非就是继母小黄氏又眼泪涟涟地说,为了老爷您,妾身即便吃香炉灰,那也是甘之如饴的。 摸着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苏昭宁甚至有些苦中作乐地自嘲,她是不是也可以吃点香炉灰,总比早上到现在一口水都没进来得好。 但她又不是小黄氏,又不急着要生儿子。 苏敬正不知道苏昭宁在想些什么,他也从来不屑关注这些没用的丫头片子在想什么。又哼了一声后,苏敬正就走出了祠堂。 祠堂里面又只剩下了苏昭宁一个人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腰背重新跪得笔直,视线也直直地望向案几上的牌位。 她不知道她的祷告,母亲和苏家的祖宗听到没有。 大抵祖宗们是听不到的。如果苏家祖宗有灵,也不至于让长安侯府落到现在这般不济的地步。 本就是承袭下来的爵位,家中子嗣还不兴旺。如今四房之中,除了长房的侯爷膝下有个嫡子,其余三房清一色全生的是姑娘。 她父亲想生儿子想得都快发疯了。 可苏昭宁觉得,如果祖先庇佑,苏家再降麟儿,那也不要落在她们这房才好。 继母小黄氏本就毫无慈心,父亲也是有后来的娘,就有后来的爹。若小黄氏真生了个儿子,她和妹妹苏颖颖就更要没有活路了。 到时候连祖母都不会再看她们一眼了。 今日给小黄氏请安的时候,她的茶碗明明是捧得牢牢的。可身后一股推力,让她的茶碗脱手而出,茶水尽数泼到了墙上那幅观音像上。 一幅画本也不至于这般受罚,偏那是送子观音像。 小黄氏当场就晕了过去。 关嬷嬷请了侯夫人过来。 侯夫人又被称为大黄氏。她可是小黄氏的娘家堂姐,怎么会不帮小黄氏。 所以苏昭宁便被罚到了祠堂思过。至于思多久的过,侯夫人没说,别人也不会问。 除了祈祷侯府老夫人想起自己,苏昭宁没有第二个办法。 夜里寒气重,苏昭宁只能反复搓着双手,用以取暖。从白日跪到深夜,又从昏暗夜色跪到黎明初晓,苏昭宁没有再看到父亲苏敬正以外的第二个人。 今日大抵是又要继续跪过去了。 苏昭宁心里有些灰冷,但跪着的姿势仍然十分端正,不见半点松懈的模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祠堂门终于又被推开了。 苏昭宁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呦,瞧奴婢是忘记了。二小姐还在这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一个满是虚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昭宁不用抬头也知道,来的不是侯老夫人身边的人,而是侯府夫人大黄氏身边的人。 那丫鬟望着苏昭宁的背影,脸上毫不掩饰嘲讽地道:“大夫人吩咐奴婢来清扫祠堂,二小姐跪在这儿,奴婢可没有办法清扫。要不还是请二小姐挪到偏房去跪着?” 所谓的偏房其实是个挨着祠堂的小杂物间。里面堆满了供奉祠堂的蜡烛檀香。人进去,还真的就只有一个跪着的空隙。 苏昭宁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走进了偏房里面。 丫鬟见她乖乖地又跪在里间,便冷笑了一声,用手中的鸡毛掸子掸起灰来。 “二小姐也不用着急,等晚上大夫人用过了祠堂……二小姐就又可以跪出来了。” 这样难听的话,苏昭宁十岁以后听了太多。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目光只是望向杂物间唯一的那扇小窗户。 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院子里的树杈上,只有寥寥可数的几片枯叶子。叶子被寒风卷了两卷,掉落了下来。 无娘子,浮萍草。 苏昭宁眼角有些发酸。她眨了两下眼睛,把泪水憋了回去。她还有个妹妹,她不能让妹妹过得和她一般凄惨。 今日才腊月初九,离除夕还差些日子。侯夫人吩咐清扫祠堂,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别的事情。 苏昭宁扳着手指头算日子。她妹妹苏颖颖汤药离不得身,除夕里要想个什么法子讨好祖母,明年的药便能不用愁了。 杂物间和祠堂相连的门是已经关上了的。外面的人看不见苏昭宁,苏昭宁也瞧不见外面。 只是声音却还能模模糊糊地听见些。 “女儿、儿子见过母亲。” 是大堂兄回来了? 苏昭宁猜测着。女子声音总觉得不太像大堂姐苏柔嘉的。 “从今以后,你们便都是苏家的好儿女。” 这声音倒是侯夫人大黄氏的。 “好,好,好。” 这是祖母的声音。 苏昭宁倏地挺直了脊背。祖母过来了,她会想到自己吗?或者她知道自己受罚了吗? 苏昭宁望向那灌着寒风的窗户。窗户上那根撑杆已经是摇摇欲坠了。只要再来一把疾风,那撑杆就能掉到地上发出声响。 更严重些,那撑杆也能砸倒自己身上。到时候,她就能从这出去了。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了苏昭宁的心声,一股大风突然钻进房中,那根撑杆竟真的松了,就那样砸落在杂物间里面。 祠堂正厅里,侯府老夫人正满面慈爱地看着刚认祖归宗的孙子孙女。 她让身后两个老嬷嬷一人捧上一个月白缎面的锦盒,赏给面前的孙辈。 待孙辈们道了谢,侯老夫人又亲手从自己腕上褪下一个成色极好的碧玉镯子,戴到长媳长安侯夫人大黄氏的手上。 她赞许地对大黄氏道:“你委屈了,母亲知道。” 大黄氏行了个礼,满脸的喜庆之色,她答道:“媳妇绝无这样的心思。侯府子嗣单薄,媳妇一直心中有愧。如今珍宜、瑾轩能记到媳妇名下,媳妇开心还来不及呢。” 同样是女人,侯老夫人又岂会相信这是大黄氏的真心话。只不过孙辈真的太少了,侯府四房人,就只有瑾瑜一个,莫说是兴盛侯府,就是撑着侯府也略要吃力。 将侯爷带回来的外室子女入大黄氏名下,这是为了整个长安侯府的未来。侯老夫人不认为自己有更好的选择。 安抚地拍了拍大黄氏的手背,侯老夫人就转身离开了祠堂。 刚拜完祖先、入了嫡母名下的苏瑾轩和苏珍宜恭敬地走到大黄氏身前。 大黄氏也如侯老夫人拍自己一般,拍了拍两个子女的手,笑道:“好孩子。这般舟车劳顿,你们也辛苦了,都先回去休息吧。” 祠堂杂物间里,苏昭宁抱着那根掉落下来得撑杆,听得心惊胆战。 幸亏她没有出声,也没有让撑杆掉落到地上发出声音。 原来今日是这样的大事。 侯爷膝下除了大堂哥苏瑾瑜并无其他子嗣,这突然冒出来认到大黄氏名下的子女,只可能是外面的骨血。 不论这二人娘亲出身如何,祖母既然让他们认祖归宗,还记作嫡子嫡女,就一定是不容许此事过程中有半点意外发生。 她方才若不管不顾借撑杆掉落求助祖母,恐怕宽恕求不得,祸事却招来。 苏昭宁惊魂未定,杂物间的房门却骤然被推开,凉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她猛地抬起头,只见侯夫人大黄氏面色发青地站在她面前。 “大伯母,昭宁知错了。”苏昭宁忙俯身说道。 虽然认错得快,但苏昭宁却不认为自己能轻易脱身。大黄氏这脸色,恐怕是要拿自己撒气了。 大黄氏也确实是一肚子的火。 这京城,没有哪家侯府的嫡子嫡女是外室生的。 可这京城,除了长安侯府,也没有哪家侯府四房人,就一根独苗。 长安侯府,早就是整个京城的笑话了。 什么十年前战场相救,竟不知留下了遗腹子女。什么亦是兵士遗孤,好人家的女儿。通通都是笑话!大黄氏对这些话没有一个字相信,可她却必须每个字都认同下来。 侯老夫人都亲自觐见太后,求了懿旨回来,她一个侯夫人还能说什么! 大黄氏目光凌厉地看向面前的苏昭宁。 第二章 长安侯夫人的烦心事 大黄氏进来的突然,苏昭宁手中的窗户撑杆还未来得及放下。因此她俯身的时候,撑杆正好压住了自己的手指。可苏昭宁却强忍着不适,没有做出其他动作。 面对盛怒之人,少做便能少错些。 侯夫人大黄氏此时确实看什么都不顺眼。她盯着苏昭宁的侧脸,半晌没有说话。 二房、死了亲娘的嫡长女。这是苏昭宁的身份。 换了几息呼吸,大黄氏终于平静了心境。她伸出手,亲自扶了苏昭宁起来,道:“宁儿受委屈了。” 苏昭宁手指一颤,将忐忑尽数吞入肚中。这可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客气。 大黄氏拉了苏昭宁的手,想往旁走。奈何这杂物间实在空间有限,两个人站在其中,转身都不宽足。 于是她收回视线,问苏昭宁道:“宁儿今年多大了?” 苏昭宁暂猜不透大黄氏的心事,每句话都答得斟酌谨慎:“回大伯母,宁儿十六了。” “都及笄一年了啊。”大黄氏目光重新聚集在苏昭宁的脸上,心中顿时就有了主意,她径直抛出利益的诱饵,“伯母现下有个烦心事,宁儿若是办好了……即便你母亲疏忽了,伯母也会替你做主,让你能风风光光嫁个好人家。” 大黄氏不认为长安侯府还有什么是值得苏昭宁留恋的。一个苛刻的继母,一个重男轻女的父亲。 嫁个好人家,这才是跳出火坑最彻底的方式。 “伯母待昭宁宽厚,为伯母解忧,是昭宁的本分。”苏昭宁极快地应承了下来。 她并不像大黄氏猜想的那样,期待尽早出嫁。她只想留在侯府,好好护着她的嫡妹苏颖颖。 可无论是外嫁还是留府,比小黄氏更不能得罪的,无疑就是面前的长安侯夫人大黄氏。 大黄氏面色稍霁,指点苏昭宁道:“你祖母疼惜后辈,想亲自教养三姑娘珍宜。可今日你也都听到了,珍宜才认祖归宗,我担心她侍奉不好你祖母。你觉得此事要如何解决呢?” “伯母孝顺祖母,又疼惜子女。珍宜妹妹若能留在伯母身边,自是最好的。”苏昭宁听大黄氏称呼对方为三姑娘,便知道这位新入府的长安侯嫡女是比自己小了。女儿家的年纪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位兄弟,这恐怕才是侯夫人大黄氏的心病源头。 总之这两人一母同胞,苏珍宜被握到了大黄氏手中,大黄氏心病就能稍愈。 苏昭宁的话果然取悦了大黄氏。只听她立刻赞许道:“宁儿一贯就是个懂事的。若是你陪伴在老祖宗身边,我便不会有这般担心了。” 苏昭宁却并不相信,她恭顺地答道:“昭宁愚钝,不敢劳累祖母。大姐姐聪慧纯孝,若是大姐姐陪伴在祖母身边,想来祖母定是心宽情愉的。” 前一句话似乎说到了大黄氏的心里,她对苏昭宁的审视之色淡了一些。不过后一句,则未能让苏昭宁揣摩出喜好。大黄氏话锋一转,无意在亲生嫡女苏柔嘉身上有所逗留。 腊月二十三是送灶神的日子。往日的长安侯府除了张罗出一大桌的山珍海味,侯老夫人也会亲自下厨做个家乡小吃以献灶神。 桂花定胜糕是杭州的传统点心之一,上好的糯米夹杂晒干的桂花,做出花卉、虫鱼等各种形状。轻咬下去,软糯的糕点里有着桂花的香味,口齿留香。 苏昭宁准备就在这件事上下手。 “连嬷嬷,我来帮您吧。”苏昭宁走进主院侧厢房中,侯老夫人身边的连嬷嬷一如往年,正亲自在一大盘竹簸箕的干桂花中挑出变黑的扔掉。 苏昭宁目光从大竹簸箕旁的五个白底粉花陶瓷罐子上掠过,径直蹲在了刘嬷嬷的身边。 她把竹簸箕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伸手扶了连嬷嬷起来,说道:“连嬷嬷,您一年到头也没个歇息。这等我力所能及的事,就让我来做吧。您在旁看着,若有个什么不妥,您及时指点就是。” 双鬓微白的连嬷嬷捶了下后腰,虚扶着苏昭宁的手,坐回了椅子上。 她是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长安侯府熬到了老嬷嬷的位置。在主仆身份上,连嬷嬷并不像下面的丫鬟小厮那样糊涂。但苏昭宁这样恭敬的态度,她依然受了下来。 堂堂二房的嫡小姐,活得连三房的庶女也不如。嫡亲的父亲都不心疼,她们这些下人们又能怎么样呢。 更何况受了这尊敬,自己也总归在侯老夫人面前偶提及二姑娘。连嬷嬷自认已是仁至义尽了。 此时的她,坐在扇形扶手椅子上,看着苏昭宁坐在她先前坐的小矮墩上仔细挑选着干桂花。 五罐干桂花,四房姑娘不按人数,而是按照院子一房一罐。最好的那一罐自然是送到老夫人院中的。前几年四老爷没有返京,四房的干桂花便没有单独捡出来。 今年,其实依旧只有三房人在京中,只不过长房的珍宜姑娘却养在了老夫人跟前。 这多出来的一罐,便是给珍宜姑娘的。 连嬷嬷望向认真挑选干桂花的苏昭宁。即便是多出了一个瓷罐,也不见她出声询问。 倒是个心性沉稳的。连嬷嬷心中评价道。 再沉稳,命却有些不好。就连外面来的三姑娘也不如。 这话,连嬷嬷不敢说出口,心里却不忌惮地想。长安侯府上下,谁又不是这样想的呢? “连嬷嬷,您瞧瞧,就这样分开装进罐子里如何?”苏昭宁已经把干桂花均匀地分为了五份放在竹簸箕中。 乍看之下,似乎只有最左边的这一堆干桂花成色最好。但连嬷嬷细细瞧去,便发现了端倪。 做桂花定胜糕是长安侯府老侯爷在世时就有的惯例。因此连嬷嬷也替侯老夫人挑选了这好几十年的干桂花。她不过是稍用心些一看,就发现了居中的两沓干桂花成色虽逊于最左这沓,却好过右边的另两沓。 二夫人亲生的四姑娘事事都喜模仿着侯夫人所生的大姑娘。这干桂花长房、二房的成色同样好,也就免了选干桂花的二姑娘被四姑娘为难。只是如今府上却还有一位地位也不轻的三姑娘。 也罢,自己不提,谁又能知道这干桂花好坏呢?连嬷嬷想着苏昭宁对自己的恭敬态度,便决定卖了这个面子。 她说道:“二姑娘等下就直接捧了第三罐回去吧。大姑娘那和五姑娘那,我分别遣人送过去。” 一罐罐的干桂花分开送了,三姑娘也不至于再找齐去对比成色。 苏昭宁没有想到连嬷嬷误会了自己的想法,忙答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想要第几罐?”连嬷嬷品出苏昭宁话中的拒绝之意来。 莫非她还想选第二罐?第二罐和第三罐成色上,似乎没有差别。 连嬷嬷又仔细望了眼已经装好的前三罐,除了第一罐明显完美无缺,第二、三罐真是不相伯仲。 再要仔细对比,也就是第二罐似乎比第三罐略微多了一些…… 连嬷嬷正想着,苏昭宁解释的话却从耳畔传来。 “嬷嬷要是方便,就让我捧了第五罐回去如何?”苏昭宁此时已经装好了第四罐干桂花,第五罐也装了一半。 连嬷嬷看向那白瓷罐中已装好一半的干桂花,花朵半残半缺,实在不是上品。 再看向仍在竹簸箕中的另一半,虽比垫底的这些略好些,但比前三罐,实在差了太远。 “二姑娘想好了?”连嬷嬷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苏昭宁一边把剩下的干桂花尽数装入瓷罐中,一边点头答道:“就是这罐。我想带这罐回去。” 将第五罐装好后,苏昭宁又捧了它到连嬷嬷面前,主动说道:“嬷嬷你看。” 连嬷嬷此时已经瞧出第五罐干桂花的可取之处了。 唯有第五罐分量最多。 但她方才瞧得清楚,这第五罐也就上面的干桂花堪堪能看,下面的简直是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鸡肋。 “颖颖已经六岁了,我想让她也做盘桂花定胜糕奉给祖母。”苏昭宁并不避忌连嬷嬷,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对方听。 连嬷嬷却并不认为这点可取之处适用于苏昭宁。她道:“府上规矩,除了老祖宗亲做的,姑娘们无论几个,都只取一盘同奉于灶前。七姑娘年纪太小……” 连嬷嬷话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为了这根本不可能得到的胜率,而选了一罐明显要开罪四姑娘的干桂花回去,二姑娘这是得不偿失。 以连嬷嬷的身份,话能提点到这样已是十分不容易。 苏昭宁眼角微湿,感激地答道:“我也明白颖颖做的不可能被挑中到灶前。只是今年寒冬格外漫长,她身子又素来不好。我只求那分慈爱能庇佑颖颖安稳度过这个冬天。” 连嬷嬷叹了一口气,不再相劝。十六岁的二姑娘在二夫人手下都过得十分艰难,更何况才六岁的七姑娘。 不过上了年纪的人总有些心软。因了这分心软,故而亲自捧干桂花给侯老夫人的时候,连嬷嬷就刻意提了一句。 “今年七姑娘也在学着做定胜糕呢,说是要帮着老祖宗一起在灶王爷面前讨福。” 侯老夫人笑着看了眼面前的三罐干桂花,赞道:“都是懂事的孩子。把柔嘉的送过去吧,珍宜的就留在我这。我亲自教她。” “祖母要教我什么?”内间和外间的珠帘被掀起,侯府新归来的三姑娘苏珍宜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她的目光从长案几上的三罐干桂花上扫过。 第三章 七碟桂花定胜糕 “教你做样祖母喜欢的小吃糕点如何?”侯老夫人满是慈爱地看向面前的三姑娘苏珍宜。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在房中响起:“每天教一样,待珍宜全学会了,就把小厨房的厨娘辞了,珍宜来做祖母的小厨娘。” “每天都教,珍宜是要累坏你祖母?”侯老夫人揶揄道。 明眸皓齿的苏珍宜伸手掩住嘴唇,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她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弯成月牙样,声音中满是娇憨地答道:“累坏祖母,珍宜可舍不得。只是待珍宜学会了祖母的手艺,要馋坏祖母才是真的。” “到时候祖母不喊珍宜心肝尖尖上的孙女,珍宜就不做那么多花样给祖母吃。” 其实新归府的这位三姑娘苏珍宜已经过了及笄的年龄。 寻常十五岁的小姑娘虽仍青春烂漫,但若以这个年纪的面容说些稚气未脱的话语,实际应显得有些娇柔造作的。 可偏偏十五岁的苏珍宜这样说、这样做,就浑然不让人觉得矫情。 连嬷嬷从旁看着,只见平日素来在后辈面前严肃的侯老夫人,正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指去戳苏珍宜的额头。 “你这个心尖尖上的厚脸皮!” 这是长房大姑娘也不曾享受过的待遇。 虽然侯老夫人最初领了苏珍宜回院亲自教养是为了给她的胞弟苏瑾轩抬高身份,但如今瞧着,这层本意倒远了。 老祖宗似乎是从心底里真喜欢这个三姑娘了。 连嬷嬷不禁就想起待自己一直恭敬的二姑娘来。 二姑娘苏昭宁比三姑娘苏珍宜只大了一岁。三姑娘能做出这般天真烂漫状,二姑娘…… 却是不能。 连嬷嬷回想起苏昭宁先前在自己面前挑选干桂花的模样。十 六岁的少女扎了两个团子髻在头顶,面容白皙,一双眼睛甚为清澈。但笑靥却远不如三姑娘明媚夺目。 二姑娘笑是什么样子来着? 连嬷嬷都不太能想起苏昭宁的笑容。一个没有生母庇佑,又不得生父宠爱的侯府嫡女,少了亲生兄弟的帮衬,却多一个累赘的亲生妹妹。 或许,在旁人的心中,这样身世的二姑娘没有笑容也是正常的吧。 “那珍宜就先去给大姐姐送干桂花,等会再回来听祖母传学。” 苏珍宜的话把连嬷嬷从自己的思绪中拔除出来。看到三姑娘捧走的是原给她准备的那罐干桂花,连嬷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出声阻拦。 送灶王爷的膳食很快就准备妥帖,连嬷嬷亲自把侯老夫人做的桂花定胜糕送了过去。府里八位姑娘,除了跟着四老爷在外的六姑娘和年纪太小的八姑娘,其他六位姑娘做的桂花定胜糕也都送到了侯老夫人面前。 另一位陪嫁丫鬟身份来长安侯府的许嬷嬷扶着侯老夫人起身,坐到了那六碟糕点前。 许嬷嬷笑着请示侯老夫人,问道:“其余四碟倒是一眼就能分了高低。独这两碟,真有些难分上下、不分伯仲。” 侯老夫人看过去,只见红檀八仙桌上六碟桂花定胜糕分了三排,一排两碟地放在上面。 最后一排的两碟糕点都是做的荷花样子,只不过这荷花开得委实焉了点。 侯老夫人笑着取了块其中形状更为磕碜的那荷花样定胜糕咬了一口。 “甜味浓了些,里面有些……甘草的味道。”侯老夫人知道自己是猜准了,笑着吩咐许嬷嬷,“明日让大夫去看看七小姐,缺什么药材尽管补齐。我这祖母可不能占了孙女的药。” 许嬷嬷听了便知道,这碟磕碜得很的桂花定胜糕是七小姐做的。 七小姐才六岁,能做出一碟糕点已经很是不易。手艺不够,孝心来凑,七小姐挪了自己药中的甘草给老祖宗,已经是心意很足了。 另一位与七小姐不谋而合做荷花样桂花定胜糕的却不知道是哪房姑娘。 侯老夫人不可能每一碟都尝,她略过了中间两碟品相一般的桂花定胜糕,手伸向最前面的两碟。 如许嬷嬷所说的,这两碟桂花定胜糕都品相一流。虽然一个是鲤鱼状,一个是松树状,但都栩栩如生,甚为精致。 侯老夫人先选了左边的那鲤鱼状定胜糕轻咬了一口,她品评道:“看相不错,味道差点。珍宜丫头海口夸大了。” 许嬷嬷没有陪着侯老夫人教三姑娘做糕点。但听了这句话,她便知道,这鲤鱼状桂花定胜糕是新归府的三姑娘做的。那么另一碟想来就是…… “这一碟……”侯老夫人捏起并排的松树状定胜糕,正要入口,却看到那糕点色泽有些不对。 她将糕点从中掰开,只见里面的干桂花有些发黑。 虽然干桂花晒干后保存得总有些不尽如意,但连嬷嬷担任此事这么多年,发黑的都是挑除了的。 侯老夫人又从同一碟中选了另一块定胜糕出来。 她依旧把糕点从中掰开。 看到糕点的模样,侯老夫人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许嬷嬷想伸手去帮忙,都被侯老夫人挡了回来。她亲自将那一碟定胜糕点全部掰开,然后又怒气冲冲地都放了回去。 “胡闹!”已经多年来喜怒不行于色的侯老夫人竟显了不悦。 许嬷嬷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将这碟堵心的糕点往后挪了下,将中间被忽略的两碟推到侯老夫人面前来。她劝道:“老夫人,今日是送灶王爷,时辰耽误不得。您不如看看这两碟?” 侯老夫人看向被推到前面的两碟定胜糕。 这两碟桂花定胜糕形状甚为繁复。一碟是龟鹤形状夹杂,取的是龟鹤齐龄的寓意。一碟是福寿三多的寓意,其中蝙蝠、仙桃和石榴形状都在其中。 只是越是复杂,越是苛求技艺。那碟龟鹤形状尚可,但色泽却不均匀,那糯米和粳米粉与干桂花的比例显然不对,一种黯哑的黄色让人提不起食欲。 福寿三多这碟,色泽尚可,形状却是…… 侯老夫人纯粹是点出此碟中有三种不同的形状,且其中两样都圆滚滚的,才猜作是福寿三多。 “都撤了吧。”侯老夫人心中升起一股烦闷气息。她为什么年年要做桂花定胜糕,除却喜好,更是因名字吉祥。 今年有瑾轩认祖归宗,侯老夫人只当日后长安侯府昌盛顺遂,福气此来。可如今竟是没个好兆头的意思么? 许嬷嬷从旁望着侯老夫人的神色,试探问道:“要不将三姑娘的端过去?” “虚有其表,糊弄我都不成,还能糊弄菩萨?”侯老夫人看了眼苏珍宜做的糕点,最后仍没有松开眉头的锁结。 脚步声传过来,连嬷嬷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 “老夫人,二少爷过来给您请安。” 二少爷。侯府终于除了瑾瑜,还有根苗了。 侯老夫人心中郁结稍缓,招手让许嬷嬷掀帘,引苏瑾轩进来。 十五岁的苏瑾轩与苏珍宜是双生子,两人样貌虽有些不同,但都长得甚有风姿。 瞧见器宇轩昂的苏瑾轩,侯老夫人脸色又有了慈色。她问道:“瑾轩怎么没去看送灶王爷?” 京城送灶王爷有一系列的规矩,从外乡来的苏瑾轩两姐弟都应该没有见过。 苏瑾轩耳朵微红,将身后的糕点拿出来,向侯老夫人拜道:“孙儿跟姐姐学了做定胜糕,手艺比不得姐姐的,但也希望祖母能尝尝。” 感觉到捧着的定胜糕没有被侯老夫人接过,苏瑾轩又补充道:“家中姐妹们的要奉到灶王爷面前,孙儿的只是想做给祖母吃。孙儿从小就希望能与长辈同席而食一次。今日,祖母在,孙儿斗胆……” 苏珍宜和苏瑾轩两姐弟据说三岁就没了母亲,五岁又没了外祖母和外祖父,两个小人儿从此寄人篱下,在远亲伯外祖母家长大。 若是寻常时候,听苏瑾轩这样说,侯老夫人免不了要生出几分怜惜。一个哥儿,在长安侯府是多么贵重的存在,却要在他人家吃着嗟食,受着嫌弃。连同席而食都没有过一次,多么被苛待…… 可今日,就在方才那样的定胜糕过后,侯老夫人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烦乱。 她不想疑虑,但世家出生、世家长大,又嫁入世家的侯老夫人压不住内心的怀疑。 三姑娘在她面前,挑了一罐干桂花,又自告奋勇说要亲自送去长房的情景浮现在侯老夫人眼前。 为什么独独柔嘉的干桂花出了问题? 柔嘉是侯爷嫡女,在侯府,没有下人敢为难她。除了长辈们的东西,苏柔嘉的用度在姑娘们中排第一。 “你姐姐教你做的?”侯老夫人问道。 她今日巳时才教会苏珍宜做定胜糕,未时苏瑾轩就端了糕点过来。一个男儿,学这等东西,竟这样快。 “是。”苏瑾轩不知道侯老夫人为何生了这样的疑问,只知道对方的反应与他姐姐猜测的有太大不同。 不懂就问,把最耿直的一面表现在老祖宗面前。 苏瑾轩想起他姐姐的叮嘱,便问道:“祖母,你是不喜欢孙儿做的糕点吗?” “瑾轩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苏老夫人反问道。 都说双生子性子也相似,珍宜那般稚气娇憨,瑾轩也是心思简单? 苏瑾轩诚实答道:“我方才看到七妹妹的糕点上有咬动过的痕迹,想来是祖母尝过了。可瑾轩做的,祖母却不品尝。祖母,瑾轩做的,比七妹妹做的要好看些。” 苏老夫人内心的猜忌如同藤蔓一样伸展开来,她压抑住不满,再问道:“你一眼认出你七妹妹做的糕点。那其他姐妹做的,你也事先都见过了吗?” 苏瑾轩点了点头,答道:“我先就听下人们说过了,只有我姐姐与大姐姐的做得最好。” “大姐姐不是你姐姐吗?”侯老夫人不动声色地问道。 苏瑾轩耿直地答道:“大姐姐当然是。但是瑾轩知道,这个府里,最心疼我和姐姐的,还是祖母您。” 真是心思直白的两姐弟!侯老夫人气急反笑了。 第四章 那颗投石问路的石头 每一年,长安侯府送灶王爷的这碟桂花定胜糕都是重头戏。四房的姑娘们无一不想在这上面搏些目光。可即便是相争,府里原来的四个姑娘也都是八仙过海,各凭本事。 从来没有靠踩了他人上去的先例。 侯老夫人再没了品尝定胜糕的心情,她也不想继续问苏瑾轩。 “瑾轩要记住,你是长安侯府的二少爷,长安侯夫人是你的母亲,柔嘉是你的嫡姐。”侯老夫人让许嬷嬷从苏瑾轩手中接过糕点,没等他答话,就让他出去了。 连嬷嬷瞧出侯老夫人的不悦,动作也放轻了不少。 “干桂花都是你亲手挑拣的?”侯老夫人问道。 连嬷嬷下意识望向许嬷嬷身旁的两批糕点。有一碟尽数被掰开了,却没有咬痕。 “二姑娘帮着挑拣的,不过奴婢一直在旁边看着。”连嬷嬷如实答道。 侯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吩咐道:“把二姑娘带过来。” 长安侯府里,侯老夫人的院子最为滴水不漏。但即便是如此,长房依旧能得到些消息。侯老夫人在姑娘们的糕点中没有挑中一盘的消息,才送到前院。大姑娘那碟糕点中的干桂花出了问题的消息,就到了大黄氏和苏柔嘉面前。 苏柔嘉正不紧不慢地在沏茶。她听了禀告,只是淡淡地问大黄氏:“母亲认为这样就能将苏珍宜带过来?” 大黄氏看着女儿行云流水的优雅动作,心中甚为满意。 她答道:“我岂会如此奢望。二丫头不过是个问路的石子罢了。那两个,总不能头次就由我亲自出手对付。” 苏柔嘉将砌好的茶送了一杯到大黄氏面前,在热腾腾的雾气中说道:“若这块石子能砸出些痕迹,母亲就不要这样快扔出府去。姨母眼皮子浅,随时都能掐住石子姐妹。” 大黄氏笑着点点头,对女儿的思路很是赞同。她思及成败,又勾唇笑道:“若是个没用的,这次便扔了出去。前些日子还听说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发了麻子,原定下来的婚事也被退了。” “大叔父虽是个闲职,可二堂妹好歹是他的嫡女,也是我们长安侯府的女儿。母亲还是要面子上过得去才是。”苏柔嘉话语温柔,可眼神中实无半点怜惜。 大黄氏话语则更为果断决绝:“侯府的姑娘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总该叫她们知道,这长安侯府,日后该倚仗的到底是谁。” 比之长房的消息灵通,二房则要逊色许多。 侯老夫人遣来的人都到了门口,院子里面的四姑娘依然在掐二姑娘的手臂。 “你个没用的,知道去给连嬷嬷挑选干桂花讨好,怎么就不知道捧罐好的回来。”一想到下人们说的摆在最前头的是大姑娘苏柔嘉和三姑娘苏珍宜的糕点,四姑娘便气得牙齿直痒痒。 侯老夫人身边的人不会轻易得罪四姑娘,却也不敢耽误侯老夫人的吩咐。 将侯老夫人的意思说了,四姑娘这才松开了苏昭宁的手臂。 那长指甲掐出的疼痛一时是舒缓不了的,苏昭宁索性用指甲掐了下手心,转移痛感。 四姑娘的声音还在身后传来。 “自以为是就只会自找苦吃!外来的野鸭子也不吃泥巴糊出的吃食呢!” 泥巴苏昭宁对这话充耳不闻。她虽没有消息来源,但自己做出的事情自己心中有数。侯老夫人派人来请她,想必就是先前的盘算生效了。 只是不知道到了哪一步。 苏昭宁垂着眉眼,一如往日温顺的模样,走进侯老夫人房中。 连嬷嬷正端了杯茶过来。 苏昭宁侧身让了连嬷嬷的礼,又给侯老夫人行礼。 侯老夫人用白瓷杯盖敲了下茶杯,说道:“昭宁你做事一向细致,这次怎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你大姐姐那罐干桂花出了这样大的疏忽,你伯母那,我恐怕保不住你。” 苏昭宁忙跪了下去,拜道:“祖母明鉴,昭宁是按着往日惯例挑选的干桂花。大姐姐那罐干桂花,昭宁不明白有什么问题。” “许嬷嬷,你把大姑娘做的糕点给二姑娘瞧瞧。”侯老夫人听了苏昭宁的话也没有神色变化,只是吩咐身后的许嬷嬷道。 许嬷嬷将那碟尽数被掰开的桂花定胜糕端到苏昭宁的眼前。 只见掰开的定胜糕上,每一块都清晰可见里面发黑了的干桂花。 “怎么会这样?”苏昭宁满脸诧异,她捏了块糕点轻咬了一口,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好苦。”苏昭宁又从糕点中拣出一朵干桂花放入口中。 “都好苦。”苏昭宁一脸迷茫地望向侯老夫人,表白道,“回祖母,昭宁挑拣干桂花的时候,实实在在把所有变黑的干桂花都已经扔了。大姐姐的干桂花成色绝对是只逊于祖母的,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问题。” 侯老夫人第一疑虑的本就不是苏昭宁,她方才也只是诈对方一次。如今见苏昭宁神情不似作伪,侯老夫人便加深了对另一人的疑虑。 她膝下孙女不少,真正称心的这些年才碰上苏珍宜一个。 偏爱与疑虑齐存,侯老夫人便决定让苏珍宜当着苏昭宁的面,对自己解释。 “珍宜丫头,你出来吧。” 只见内室里面,三姑娘苏珍宜肿着一双美丽的丹凤眼,走了出来。 她声音哽咽,话语中满是委屈地道:“珍宜也没做对不起大姐姐的事情。” 见到苏珍宜的模样,苏昭宁对侯夫人大黄氏的心意便明了不少。 面前这十五岁的姑娘梳了个双环髻,乌黑的发丝中插了个碧绿的翡翠簪子,额间画了个梅花样的花钿。 都说长安侯府大姑娘端正典雅,颜色昳丽。可是比较面前这个小人儿,却是芙蓉也要退让两步,牡丹也要羡艳三分。 三姑娘苏珍宜小小年纪,美人情状已可见一般。这样的姿色,就是没有才华本事,也要先惹上他人几分喜爱的。 侯老夫人终究不是男子,对美色的怜惜还是要淡些。她拍了拍苏珍宜的手背以作安慰,话语中质疑的意思则未见减少。 “从连嬷嬷开封了收藏的干桂花后,碰过大姑娘那罐干桂花的就只有珍宜你和昭宁两个。如今那罐干桂花是铁板钉钉地出了问题,你们两个总要说出个由头。” 这是任由她二人互相指摘的意思了。 苏昭宁窥出侯老夫人心意,却只是低头沉默不言。 她今日这番算计,赌的本就是侯老夫人所在乎的一个“和”字。哪怕只是表面的“和”。 她与苏颖颖两姐妹背地里被四姑娘和小黄氏欺负得不成样子。就是三房的嫡庶两个姐妹,也是并不和睦。只不过这些争斗,从来不会摆到明面上来。 今日送灶王爷这样明面堂皇的场合,大姑娘的糕点被算计了,侯老夫人想睁只眼闭只眼仍说长安侯府和睦,也是不能了。 既是爱慕“和”,又岂会喜欢“吵”? 苏珍宜不像苏昭宁这般忍耐。她的性子本就是往娇憨率真发展的。因此受了委屈这样大的事情,当即也就是说了出来。 “长房的干桂花就只有大姐姐一人用了,这碟定胜糕总不至于把那样大一罐干桂花全用完了。把长房的干桂花取来,一朵朵再挑拣次,不就一目了然了吗?”苏珍宜提议道。 这个想法侯老夫人自然早就想到了。她将那罐早就取来的干桂花放到二人面前。 “昭宁你独自挑拣,还是珍宜与你一起?”侯老夫人问道。 苏昭宁望了眼白底粉花的瓷罐子,垂下眼眸,答道:“任凭祖母安排。” 苏珍宜不待侯老夫人发问,就抢先答道:“祖母,让连嬷嬷挑拣吧。这样结果最是公正,让人生不出质疑。” 连嬷嬷是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苏珍宜这话自是向她卖了个好。 侯老夫人点头应了。半个时辰之后,那罐干桂花尽数被分拣出来。 因连嬷嬷是挑选干桂花的老人,因此她挑拣的时候,便下意识地把那剩下的干桂花又分为了上中下三等,每等各作一沓。 “老夫人明鉴,这一罐干桂花里并没有变黑的干桂花。”连嬷嬷侧身让开,将三沓干桂花展示到众人面前。 苏昭宁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苦心挑拣,精心摆放,为的就是让苏珍宜担下谋算嫡姐的过错。 长房和苏珍宜的两罐干桂花,成色都极好。两罐干桂花,也没有一罐有任何问题。 真正的问题在于糯米粉。 长房用的糯米粉并不是公中出的。苏昭宁曾听下人们提及过,大少爷苏瑾瑜从曲州带回的粗糯口感极好,就是比京城产的蒸时要长上许多。 本就不是新鲜摘下的桂花,这般长久蒸上,颜色就会有些变化。再加上长房的配合,大姑娘做的定胜糕一定会出问题。 不过要推到苏珍宜身上的并不仅是这盘有问题的定胜糕。 苏昭宁蹲下身,在三沓干桂花中查看了一番,向侯老夫人禀道:“祖母,这些干桂花本就不是准备给大姐姐的。历来府中干桂花成色有高低,除了祖母的尽数为完整干桂花外,大姐姐的以缺一瓣干桂花为多,最差也只缺两角,这其中却有许多缺三瓣的干桂花。这罐可能是拿错了。” 侯老夫人显然是要在二姑娘苏昭宁和三姑娘苏珍宜之间找出一个错处来。 因此听了苏昭宁的话,苏珍宜当即就警惕起来。她质疑的话脱口而出:“二姐姐怎记得这般清楚,莫不是早就有所盘算?再说了,这干桂花少了几瓣、如何装罐都是你说的,又有什么旁人作证?” “连嬷嬷,你看着二姐姐装罐的时候,也这样一朵一朵查看了吗?”苏珍宜望向连嬷嬷。 第五章 最满意的一场仗 一朵桂花四瓣,呈十字状。虽然当初采摘的时候,下人们都十分小心。但花瓣何其稚嫩,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损伤。晒干后的桂花又那般小,真一朵一朵点花瓣要分到何年何月去了。 因此,连嬷嬷这些年挑拣干桂花,一向是凭色泽分高低。 二姑娘一贯待她尊敬,可三姑娘也向自己屡次示好,连嬷嬷左右都不能站位,只能凭实情回答:“奴婢不曾。” 苏珍宜的眼泪立即就涌上来,拉住侯老夫人的手,委屈说道:“珍宜没有动过大姐姐的干桂花。” 这次苏昭宁却没有再沉默。她抬起头,目光坦荡地望向侯老夫人,说道:“昭宁也没有撒谎。虽然残缺的干桂花数目连嬷嬷不曾数过。但每罐有几朵完整的干桂花,却是有例可循的。” “第一次挑拣干桂花的时候,连嬷嬷就教过昭宁。祖母为尊,不论数目,尽数挑完整的干桂花。其余姐妹以剩下的依次递减。大姐姐是长姐,长房的完整干桂花应是一盘糕点的数目十朵,其余房的递减之。” 苏昭宁在分拣干桂花的时候,有意把第二罐装得比第三罐满一些,其实就是诱惑苏珍宜去夺。 她的七妹有献糕点给祖母的心,新入府的二少爷又岂会甘落人后? 苏昭宁笃定珍宜拿的是那罐十朵完整干桂花的。她向侯老夫人请求道:“祖母教过,最好的那朵桂花要放在正中央。虽然大姐姐用的干桂花色泽出了问题,但有没有十朵完整的干桂花,一数便能了然。” 大姑娘那碟桂花定胜糕已经全数被掰开,数完整的桂花,只要看一眼便足够了。 但侯老夫人是知道苏珍宜换了罐子的。进门之后,三罐干桂花苏珍宜都仔细瞧了瞧,最后捧了第三罐给长房送去。 第二罐才应该是长房的。 “那便……” “祖母……” 侯老夫人的话还没有出口,便被苏珍宜抢先打断了。 她蓄了一眼眶的泪水,楚楚可怜地看着侯老夫人,说道:“珍宜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我是瞧着那罐还多些,这才送去给大姐姐。” 侯老夫人回想,第三罐干桂花是略微满些。 苏昭宁却有了疑惑。 明明第二罐才是多的那罐。 连嬷嬷上前一步,向侯老夫人请罪道:“是奴婢的过错。奴婢原想着三姑娘是头次做桂花定胜糕,又学又用的,桂花定要用了不少。所以就把略多的那罐留给了三姑娘。” “是奴婢把两罐干桂花换了一个位置。”连嬷嬷并没有撒谎。她既是想到要在侯老夫人面前帮衬七姑娘一句,也想着要对受宠的三姑娘卖好。 只是没有想到弄巧成拙了。 “原来是这样,连嬷嬷也是为我着想,祖母不要怪她。”苏珍宜立即善解人意地说道。 苏昭宁却是看向那盘掰开的糕点,满脸都是疑惑。 侯老夫人没有错过二孙女脸上的神情,她问道:“昭宁还想到了什么?” 苏昭宁摇了摇头,答道:“孙女并没有想到其他,只是按照连嬷嬷所说,阴错阳差,干桂花罐子换了两次,大姐姐有的完整干桂花就应该还是十朵。” 许嬷嬷见侯老夫人脸色已经稍缓了,便打圆场道:“二姑娘你记错了也说不定。总之每房递减,要不看看其他姑娘们做的,就知道了。” “七姑娘就有两片,这一碟福寿三多又有四片,可龟鹤同龄一片完整的也没有。三姑娘做的只有九片。”许嬷嬷迅速将每碟糕点清点了一遍,然后笑道,“二姑娘许是一时眼花,弄错了也说不定。” “是昭宁出错了。”苏昭宁重新跪下去,向侯老夫人请罪,“请祖母责罚。” 侯老夫人却没有立刻回应苏昭宁。她顺着许嬷嬷所指望向那六碟桂花定胜糕和旁边的单一碟放着的桂花定胜糕。 “二房三个姑娘加起来是用了六朵完整的干桂花,三房用了四片。”侯老夫人望向身侧的苏珍宜,面容慈爱,目光却少了一份和煦,她问道,“珍宜丫头,你能告诉祖母,为什么你和你胞弟加起来用了十八片完整的干桂花吗?” 房中的许嬷嬷和连嬷嬷这才惊觉——虽然三姑娘只用了九片完整干桂花,看似没有超过大姑娘的份额。但三姑娘那罐干桂花可不只做了她自己那一碟。 二少爷苏瑾轩献过来的桂花定胜糕,总不可能是长房或二房、三房出的干桂花。 十、八、六、四,依次递减,可见长房原有的就是十朵。三姑娘因在侯老夫人身边养着,单独享了二等的八朵。可这长房的也尽数到了三姑娘那边,就真是耐人寻味了。 再联系方才二姑娘说的大姑娘的干桂花罐子里有下等的干桂花,两个老嬷嬷便有了一个不敢置信的揣测。 三姑娘是把好的全自己拿走了,差的添到了大姑娘那边? 就算再受侯老夫人的宠,也不能做这样打长房脸的事啊。要知道长房老爷才是长安侯爷,侯夫人嫡出的大少爷虽还未请封世子,但早晚也是…… 不对,如今长安侯府可是有二少爷的了。二少爷是记的嫡出…… 明明只是几块糕点,几朵干桂花,在场的每一个人却平白生出了许多的想法揣测来。 苏珍宜的脸都有些发白了。她不知道这样一个糕点也能生出这样多的事情来。 谁家做糕点,还数花瓣数啊?世家大族可真是闲出的毛病啊! 这些话她心里骂了,嘴上却不敢说出口。 如今事实已被揭露出来,苏珍宜只能跪着抱住侯老夫人的腿,呜咽哭道:“祖母,珍宜不懂。珍宜只想让弟弟和珍宜都讨得祖母你的喜欢,想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待在祖母您的身边。珍宜和瑾轩再也不想过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你们是长安侯府的嫡出小姐和嫡出少爷,又岂会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侯老夫人把话一字一句地挤出口。 她内心充满了失望,虽然有个声音在宽慰自己,孩子还小,又是从外面才接回来,太多的事情不懂。 可另一个更大的声音却在敲打着侯老夫人的内心。 他们姐弟要的真的只是自己这个老人家的宠爱吗?长安侯府会不会失去过去的宁静日子? 侯老夫人第一次重新审视自己迅速把苏珍宜、苏瑾轩两姐弟记到大黄氏名下的行为。 不过此时的侯老夫人并不十分后悔。比起未知的担忧,长安侯府的子嗣充实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苏昭宁没有错过三姑娘苏珍宜眼底望过来的恨意。 这一仗,她赢得很满意。 满意不在于让苏珍宜得了侯老夫人的训斥,而是在于她,极不打眼地为她的妹妹苏颖颖取得了后半年的药方药材。 送灶王爷的这天,三姑娘设计了大姑娘。这样大的事情,又有谁还注意到七姑娘从中获得了小小的利益? 没有注目,才是最安全的。危险和风雨,应当是她这个姐姐要去挡的。 苏昭宁对此甘之如饴。 所以,大黄氏让人来请苏昭宁过院子的时候,她也没有半点怨言。 拨了拨茶杯里的茶叶,大黄氏假笑着朝苏昭宁道:“宁儿这次辛苦了。” 苏昭宁没有入座,站着向大黄氏回礼:“昭宁不敢居功。若不是大姐姐的糕点尽数发黑,此次的事情也不能如此顺利。” 大黄氏不喜他人谈论到自己的嫡出女儿。在她心中,嫡女苏柔嘉是上天赐下来的仙子,苏昭宁这等无福之人提都不配提及。 “你的付出,我都放在心里。”大黄氏将话题转开,将桌前的四卷画轴往苏昭宁面前推了推,说道,“伯母说话算话。这四家都是京城不错的人家,你自己瞧瞧,中意哪一家的少爷,伯母便替你做主请人牵线。” 苏昭宁碰都没有碰桌上的四卷画轴。腊月二十三的那场闹剧,苏珍宜虽然被罚了禁足。但被禁的地方,仍是侯老夫人的院子。 这也就意味着,苏珍宜仍会继续教养在侯老夫人身边。 这个结果,苏昭宁不认为大黄氏会满意。 她主动地说道:“昭宁有愧,没有完全解决伯母的心忧。伯母待昭宁这般亲厚,昭宁绝不会只顾自己。还请伯母让昭宁再在您身边留些日子。” 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黄氏很满意苏昭宁的态度。她挑出的这四家公子表面上相貌堂堂,没有什么问题。但实际上,总归不会是多好的人家。 苏昭宁能认清形势,大黄氏十分满意。她脸上的淡漠之色终于褪下来了一些,指了面前的八方墩对苏昭宁道:“在伯母面前,不要拘谨,宁儿坐下说话。” 苏昭宁依言坐了。只听大黄氏又在问:“宁儿认为,伯母要如何才能将你三妹妹接回院中呢?” “虽然祖母在教养三妹妹,但三妹妹的嫡母还是伯母。三妹妹又已及笄,以后出门应酬,总还是要伯母领着的。”苏昭宁答道。 大姑娘苏柔嘉已经定了亲事,三姑娘苏珍宜再如何定亲,都算不上抢了苏柔嘉的份额。而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即便是侯老夫人也不能完全替苏珍宜做了主。 侯夫人握住了苏珍宜的亲事,便也算握住了苏珍宜。 更重要的是,亲事这样大的事情,苏昭宁一个晚辈是不能够插手的。 大黄氏听了苏昭宁的话,笑了起来。她伸出手,盖住了苏昭宁的手背,说道:“宁儿深得我心,你与我总是想到一处去了。三日后朝阳长公主的赏春会,你便与珍宜,随着我同去。” 公主宴会上动手脚,大黄氏是要一石二鸟,除了自己与苏珍宜两个眼中钉吗? 苏昭宁顿觉手背被大黄氏抚摸的地方起了鸡皮疙瘩。 第六章 朝阳长公主府的贵客 朝阳长公主并不是今上的女儿,而是太后嫡亲的女儿。先帝时候,太后只生下了朝阳长公主和祁东王两个骨血。为了替幼弟铺路,朝阳长公主便自请了和亲。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祁东王早逝。太后后十年再无所出,只能把丧母的今上抚到膝下。再往后便是先帝驾崩,今上登基。 前几年,长公主新寡,先帝怜恤太后膝下无人,便做主把长公主接了回来。 所以,朝阳长公主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论及地位,她比今上膝下那一众小公主都要尊贵。但论及亲厚,这则很值得推敲了。 只不过长公主自己清明,回朝后也从不理政事,只是喜爱办些宴会,邀了世家女眷带了年轻的子女一起出席。 虽长公主并无拉红线之意,但能出席她主持的宴会的男子,家世总不会太差。 湖亭之上,锦衣珠钗的少女们正围坐在个剔透的莹白大理石桌边喁喁细语。 苏昭宁两姐妹算是晚到的。她们才走到连接湖亭的回廊上,便有目光看过来。 只不过最有分量的苏柔嘉被长安侯夫人带着去了长公主那边,苏昭宁两个便有些不够看了。 但新面孔总让人有些注目。更何况是张格外漂亮的新面孔。 “昭宁来了,旁边这位沉鱼落雁的姐妹可不曾见过。” 一般这种场合,头个开口问话的只会是家世一般的姑娘。只不过今日却有些意外。 一身粉裳的少女手里捧了个玉兔守月图案的暖手炉,坐在众姑娘的中央位置。 苏昭宁早知道苏珍宜样貌引人注目,却不知道会如此这般打眼。第一次出席宴会就引来了安怡郡主的打量。 她侧了下身子,将苏珍宜让到人前,先答安怡郡主的话道:“这是我三妹妹,因身子弱过去养在佛前。这里才接了回来。” 苏家三姑娘和二少爷是龙凤双生子,因身子弱过去都养在佛前。满了十五岁,这才被接回京中。 这些当然都是对外的托词。 其实但凡家世优渥些,父兄有实权的,莫不是知道苏府这三姑娘和二少爷是长安侯爷在外面生的。只不过长安侯府子嗣单薄,本朝风气又不像前朝拘板严苛,这才入得了祠堂,记作了嫡子嫡女。 众少女其实对苏珍宜的身份心中已有所揣测,如今被证实,目光便都有些不忌惮地往她身上扫去。 起先问话的这位安怡郡主是今上胞弟北郡王的女儿,身份虽比公主要逊色些,但在这群娇客中已属贵重身份。 苏昭宁便向苏珍宜咬重音介绍道:“这是安怡郡主。” 见过苏珍宜在侯老夫人面前那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模样,苏昭宁真害怕苏珍宜依然懵懂到底,将礼节全然视作无物。 只见在她身后的苏珍宜上前一步,叠手行了个福礼,朝安怡郡主道:“参见安怡郡主。” 这举止暂挑不出错处,让苏昭宁很是松了一口气。 在府里,怎么闹都行。到了外面,苏府的姑娘们就都是一个苏字。 安怡郡主完全地受了苏珍宜这一礼,将对方从上到下又审视了好几遍,她才道:“以后都是要常一起玩耍的姐姐妹妹,不必如此多礼。” “来,你坐到我边上来,尝尝我新沏的这梅花茶。”安怡郡主身边本是没有空位的,但她这话才出口,旁边的人便知趣地站了起来。 苏珍宜也没有畏畏缩缩,眨了两下大眼睛,就笑盈盈地坐了过去。 她朝着安怡郡主甚为热络地说道:“我与郡主很是有缘呢,我名字里也有一个宜字。” 揣着的心好不容易落下去的苏昭宁,心又提了起来。她自入长公主府开始,就时时刻刻盯着苏珍宜。既怕对方生出什么祸事,又警惕自己被牵扯进什么祸事。 侯夫人大黄氏选择带她们两个赴宴,苏昭宁怎么也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善意之举。 苏珍宜看不清楚自己,说出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攀附之话来,旁边的少女们便都讥诮地看过去。 正主安怡郡主则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本郡主的是封号。” 苏珍宜仍不退缩,主动去看桌上的茶,赞道:“闻着这扑鼻的香味,就知道郡主沏的是好茶。” 真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啊! 众少女脸上的嘲笑之色更浓了。 苏昭宁在后面暗暗扶额。安怡郡主已经说过,她沏的是梅花茶,梅花虽美,香味却极淡。杯盖又盖得严严实实,哪里来的扑鼻香味? 安怡郡主又望了一遍面前的苏珍宜。但心底的警惕已经远不如先前了。 美人不慧,又怎入得了那人的眼? 她指了一杯茶道:“你试试这茶。” 苏珍宜转过头,一脸欣喜地朝苏昭宁招手,唤道:“郡主的赏赐何其难得,二姐姐快与我一同尝尝。” 苏昭宁硬着头皮上前。 身后一股不轻不重的推力,让苏昭宁一个不稳扑向苏珍宜。苏珍宜的身子歪了一歪,虽然没有伤到旁边的安怡郡主,但是手中的那杯茶已经全数泼了。 安怡郡主望着裙裳上满是水痕的苏珍宜,遗憾地说道:“真是可惜了。妹妹且跟着我的丫鬟去换身衣裳吧。” “二姐姐也与我同去吧,你衣裳也湿了。”苏珍宜拉住苏昭宁的手,一脸关切。 苏昭宁挣了下手,却没有挣脱。她不认为苏珍宜今日连续拖上自己仅是示好,但是苏珍宜若在长公主府惹下祸事,自己恐怕也落不了好。 犹豫之间,便错过了拒绝的时机。 安怡郡主已吩咐了丫鬟,领着苏昭宁两姐妹同去换衣。 两人跟在那王府丫鬟后面,穿过月洞门,又过了回廊。 一路上,苏珍宜叽叽喳喳,捧着丫鬟说个不停。 “这长公主府可真是气派。这位姐姐,安怡郡主是郡主,所以她是长公主的女儿吗?” “奴婢当不起姑娘的称呼。奴婢只是个下人,请姑娘随我来。” “丫鬟姐姐,那我这样喊你好了……” 苏昭宁在聒噪声中望向前方,只见郁郁葱葱的常青树间偶有光亮闪动,也不知道那边是湖泊还是…… 苏珍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丫鬟姐姐,那树叶上光亮闪动,那边的湖泊是不是比这边还大啊?” 虽然郡主身边的丫鬟都受过老嬷嬷教导,比一般世家小姐身边跟的丫鬟更为稳重知礼。但吹捧最易使人忘形,丫鬟被苏珍宜一口一个丫鬟姐姐的喊着,心里便也得意起来。 来朝阳长公主府赴宴的姑娘们可都是世家朝官的女儿,可身后这个可真是个傻愣子。 这般自贱身份,呵…… 这一得意,丫鬟心中的警惕之心便放了下来,她鄙夷的话竟脱口而出:“湖是有湖,但湖光怎会这样轻易被映到树枝上去。那可是刀光,那边是……” 丫鬟反应过来,迅速收住嘴。 “是什么啊,丫鬟姐姐?”苏珍宜好奇地向那边张望。 丫鬟已警醒过来,再也不肯透露半句。她加快脚步,领着苏珍宜和苏昭宁往偏房走去。 偏房的柜子打开,里面的绫罗绸缎,让见惯苏柔嘉华裳的苏昭宁也有些晃眼。 她第一时间去看苏珍宜。 果然苏珍宜更为把持不住,已经上前抚摸起来。 “丫鬟姐姐,这样漂亮的衣裳,我可从来没见过……” 这话真是丢长安侯府的脸! 苏昭宁脸上火辣辣的,只能在旁呐呐解释:“我三妹妹过去养在佛前,世俗的东西总不能全数带过去……” “这是当然的。”丫鬟已经对长安侯府三姑娘乡里人的印象不可扭转了,但明面上还是给长安侯府留了一点面子。她附和苏昭宁的话道,“佛前是要清心寡欲的。” “再说了,这些衣裳都是我们郡主的。即便是京里的姑娘,没有见过也是正常。” 苏昭宁立刻警惕地道:“郡主的东西我们岂敢妄用,麻烦给我们两套寻常衣服便是了。” 丫鬟望向对衣裳爱不释手的苏珍宜,说道:“郡主既吩咐奴婢带两位姑娘过来,自然是因为这些衣裳都是不带品阶之物的。虽款式别致些,但姑娘你们也是穿得的。” 不等苏昭宁再开口,苏珍宜就朝那丫鬟道:“那就麻烦丫鬟姐姐给我挑一件了。” “奴婢是不敢替姑娘您做主的。不过姑娘你肤如凝脂,若是穿上这大红色的百褶裙,定是更加肌肤胜雪。”丫鬟上前一步,将一条大红色裙子从中取出抖开,那上面精致的昙花绣样让人挪不开眼睛。 原来今日的算计在这儿。 苏珍宜是从京外接来的,对这昙花的忌讳不清楚,苏昭宁却是知道的。 长公主当日和亲,虽然是自愿之举,但背井离乡、远嫁番邦总是有些哀思的。更让人难受的是,她一番苦心孤诣,牺牲了近二十年的大好年华,却因为祁东王的早逝,一切付之东流。 所以,长公主出嫁那日穿的绣了昙花样的红裙便成为了她的忌讳。 曾经最喜爱的昙花,如今看来只是往日苦楚的唤醒之物。孀居的公主可以再嫁,但和亲孀居的公主却不可再嫁,大红色自然也为长公主不喜。 这条大红色的昙花百褶裙,穿出去,就是时刻诛长公主心的东西。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伯母大黄氏这一出手,并不会真正牵连多少长安侯府的名声。毕竟这种忌讳只是心知肚明,提不上明面的。但惹了长公主不喜的苏珍宜想要再出头,嫁个好人家恐怕已是不能。 第七章 局中还有局 苏昭宁在长安侯府就是个过江的泥菩萨。 更难的是,她不仅要护着自己,更要护着自己的妹妹。因此,即便此时她心中有些不忍,却也不敢出声提醒苏珍宜。 更进一步地想,苏昭宁只有一个体弱的妹妹苏颖颖,苏珍宜却有一个做长安侯爷嫡子的亲弟弟。在他人心里,还指不定谁可怜谁呢。 这厢,苏珍宜已经喜不自持地换上了大红色的昙花样百褶裙。苏昭宁则选了一套最为低调的浅紫色裙裳换上了。 两人跟在先前的丫鬟身后,又顺着原路返回去。 才走到那有剑影折射的常青树下,苏珍宜惊呼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 “我的香包掉了!” 苏昭宁转过身,只见苏珍宜上上下下摸索个不停,就连衣服也摸得起了些褶皱。 这神情倒不似作伪。 “也不知道是不是掉在路上了,奴婢陪您回去找找吧。”丫鬟说道。 她又朝苏昭宁歉意地说:“苏二姑娘,麻烦您先回亭中同郡主解释一句。不然郡主等得着急了,要怪罪奴婢的。” 不等苏昭宁出声答应,苏珍宜就迫不及待地往先前的来路跑去。 丫鬟行了个礼,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 苏昭宁看着二人的背影,反倒是松了口气。 方才她瞧得清楚,苏珍宜情急之下,扯坏了那套红色裙装的领口。虽然弄坏了郡主衣裳,肯定要让对方不喜。但这样苏珍宜也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触怒朝阳长公主的危险。 两者相比,这是福大于祸了。 对苏珍宜两姐弟,苏昭宁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她与长房之间本就没什么利益冲突。之前桂花定胜糕的事情,一是为了妹妹,二也是因为苏昭宁十分清楚,这事她不做,也有别人做。别人做得也许更绝。 至少现在,苏珍宜还是好好地留在侯老夫人院子中的。 莺莺燕燕的声音重新响起。苏昭宁抬头望向前方的安怡郡主等人。 虽然安怡郡主准备的那些衣裳都确实十分精致,但苏昭宁选的那件本就不打眼。再加上今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颜色昳丽的苏珍宜身上,此时苏昭宁的归来便不如何让人注意了。 即便是众星拱月中的安怡郡主,听了苏昭宁的告罪,也只是简单地摆了摆手,甚至没有一句应答。 索性这样的环境,苏昭宁也早就习惯了。 人群之外的那个位置,似乎才是她一直站着的。 “陈小将军的风采,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那是自然。我也不过是想借郡主的面子,偷窥一二罢了。” 少女们不知何时已经转换了话题,竟聊到了春闺心事。 如今整个京城,风头一时无两的莫过于才打了胜仗回来的将军陈天扬。 这位小将军年纪轻轻,才不过十八岁,就已经身经百战。这一次更是大获全胜,还取回了叛逆首领的头颅,在朝野内外赢得一片好声誉。 陈小将军颇受少女们热议,一方面是这英姿飒爽确实无人出其左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是安怡郡主的青梅竹马。众人也是在借吹陈天扬,实捧安怡郡主罢了。 苏昭宁听得兴趣乏乏,双手便不自觉地搓起袖摆来。 围坐着的少女们不知何事嬉闹起来,你推我桑的,有一个不小心撞到了苏昭宁身上。 苏昭宁扯着衣袖的手来不及收回,被对方撞得猛一用力,竟把袖子扯出一断裂缝。 今日是犯了衣服劫吗? 苏昭宁有些头痛不已,安怡郡主先前那个丫鬟还没带着苏珍宜回来,她总不能把这边唯一一个又带走。 寻了个托词,苏昭宁便准备自己去寻府上丫鬟,要针线缝上两针便是了。她在长安侯府,自己缝补之事也并不少做。 路走开了一段,丫鬟却并没有碰上一个。 烦心的事似乎全都凑在了一起。小心翼翼要避讳遇到外男的苏昭宁靠在树荫这边,往先前苏珍宜换衣的地方走去。 “三妹妹?” 那间厢房的房门被推开,里面空空如也。 唯一证明苏珍宜痕迹的是,那件换下来的大红色昙花样百褶裙被搭在紫檀木座椅上。 裙子在这儿,苏珍宜人呢? 自己一路上也没有遇上她…… 这裙子倒这样轻易就换下来了…… 目光不经意地从大红色百褶裙上掠过,那领口的裂缝像个笑脸,大喇喇地对着苏昭宁。 脑中的弦突然就被拉直接上。 苏昭宁猛地反应过来。 错了! 全错了! 她上前一步,拉开那个衣柜,将那一衣柜的华裳又取了两件出来。 不过是轻轻用力,那华裳竟也有了裂痕。 原来昙花的局根本不是最重要的局。 真正的局是在那里! 想起一路走过时,映衬着刀光剑影的常青树,苏昭宁推开门一路小跑。 她是不想管苏珍宜,也管不上苏珍宜。可她不能不管整个长安侯府! 或许伯母大黄氏的算计就是这样,让精心打扮过的苏珍宜挑起安怡郡主的妒忌之心。再因为京外的身份,让一无所知的苏珍宜在朝阳长公主面前犯了忌讳。 可是,世上最难以把握的就是人心啊! 安怡郡主是动了妒心,也是出手对付了苏珍宜。可她这一出手,拉下水的不仅是苏珍宜,而是整个长安侯府! 触怒朝阳长公主的隐疾,只是苏珍宜一个人不得出世。谋算攀附皇子,却是一府颠覆啊! 想到那树叶中刀光剑影的光亮,想到方才少女们的戏谑之言,苏昭宁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 四皇子!能引得陈天扬亲自弄刀舞剑的只有四皇子! 气喘吁吁地跑到回廊之处,丫鬟和苏珍宜的身影完全看不到。 苏昭宁不敢停下脚步,准备又往另一个地方跑去,却感觉到头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一抬头,险地要吓晕过去! 苏珍宜居然爬到了青石砖砌好的围墙上面。 “三妹妹。”压低声音唤了一句,苏珍宜却充耳不闻。 苏昭宁急得都要晕过去了。 她看着苏珍宜身下的梯子,咬咬牙,自己也爬了上去。 “二姐姐,你怎么也来了!”苏珍宜这才察觉到苏昭宁的出现。她充满警惕地在梯子上转过身,目光不善地瞪向苏昭宁。 “三妹妹,你同我赶紧下去!”苏昭宁见对方那母鸡护食的样子,就知道苏珍宜是完全落入了安怡郡主的算计中了。 一个乡下来的姑娘,听人说了围墙这边都是权贵好儿郎,岂会没有好奇之心。 再看先前苏珍宜直白地在安怡郡主面前示好的行径,如今她的内心也并不难猜。 想来是认为凭借自己这样的好颜色,落入围墙那边的儿郎眼中也只会生爱慕之心吧。 本朝礼法略松,但也不会荒废至此啊! 苏昭宁拉了苏珍宜的手,就要把她带下梯子。 苏珍宜却是拼命挣扎,自信满满的话也是脱口而出:“二姐姐你自己在府上没造化,得不到好姻缘,就要挡了妹妹的路不成?” “三妹妹你疯了,你知道那边是什么人吗?”苏昭宁气得脸都白了。 苏珍宜眨了眨眼,一脸天真懵懂地答道:“炙手可热的陈小将军啊。他还没有婚配,连个妾室都没有呢。” “除了陈小将军呢?你没有见到其他男子?”苏昭宁比苏珍宜站的位置略矮一些,看不到那边的全部情形。 只不过如今那边安安静静,她心中也生出几分侥幸,或许是什么人也没有。 “有三四个啊,不过他们现在都不在这儿了。”苏珍宜说的是实话,她才站上来时,倒是有不少男子在那边。有一个人似乎还发现了她,不过他对她只是笑了笑,十分面善。 听到此时没人,苏昭宁便也松了一口气。她箍住苏珍宜的手,就要把对方拉下去。 可苏珍宜死死扳住墙头,半点也不妥协。 苏昭宁只能将话说白:“能让将军舞剑的会是什么人,你用脑子想想,你这一被发现,牵扯的就不只是你自己!” “还有谁?”苏珍宜口中松动,手却依然攥得牢牢的。 “整个长安侯府都会被你拉扯进去。攀附皇子,可不是对将军送个秋波那么简单。你就算不顾及别人,总要顾及你弟弟吧。”苏昭宁心中生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也是她疏忽了。如果仅仅是在昙花和红色上做文章,安怡郡主准备的衣裳中,又岂会有自己身上这样的? 若苏珍宜不选择大红色那件,安怡郡主的算计岂不是全部落空? 所以,从头到尾,那昙花样衣服就不是算计。在那个幌子之下,衣裳的材质才是真正的算计。 这些裙裳稍一用力就被拉扯开来。到时候不论苏珍宜是像现在这样从高处试图落入四皇子待的院子里,还是与四皇子相遇撞上。总之稍一碰触,苏珍宜便会以衣衫不整的形象出现在四皇子身边。 这样的情形,在其他人看来,何止是攀附? 算计皇子,长安侯府还有哪个逃得掉? “所以我如果从这里跳下去,落到下面院子里,不仅不能得到好姻缘,还会牵扯到整个长安侯府?”苏珍宜问道。 苏昭宁感觉到对方的迟疑松动,忙肯定地点头:“绝对如此,这是他人的算计。三妹妹切不可落入圈套。” “那二姐姐你上来一些,扶我下去。我有点怕高,不敢下去了。”苏珍宜往旁让了让,梯子有了一个踩踏的位置。 苏昭宁此时心急如焚,也不与对方的娇气行为计较。她再往梯子上去了一步,却感觉到身侧一股巨大的推力。 梯子上苏珍宜让出的位置本就很小,苏昭宁只不过才踩了一只脚。 这样大的一股推力,苏昭宁再也站立不住,直接往围墙那边摔了过去。 “整个长安侯府倒霉,这挺好的。”苏珍宜清脆的声音在头顶上传来。 第八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 “不管怎样,也不要忘了自己的根。” “在家里闹闹就算了,不要闹到外面去。“ 从小到大,苏昭宁听到的、接受的,就是这样的话。她一直受继母苛待,但却领着才出生的妹妹活了下来,凭借的也是这样的话。 所以苏昭宁从来没有试过,站在不考虑长安侯府的立场考虑问题。 重重砸地的痛感并没有传来,透骨的凉意却泡进了心里。苏昭宁拼命往上爬,想爬出这腊月天刺入骨的湖水,却只能看到光亮就摇摇晃晃地在湖水之上。 看上去很近,可她怎么也触碰不到。 为什么苏珍宜会这样做? 她怎么就可以这样做? 她就完全不顾虑长安侯府吗? 围墙那边,苏珍宜已经从梯子上爬了下来。她从小就耳力极好,所以她知道方才那几个男子不会立刻回到这个院子里。 那么,长安侯府二姑娘入水就不算算计了皇子。 当然,梯子依然摆在那个地方,又有安怡郡主的算计在先,苏二姑娘的行径自然不能算清白。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撇去了算计皇子的大罪,长安侯府赔进去的只是姑娘们的名声。 侯府八个姑娘,定亲了的,只有长安侯夫人嫡亲的大姑娘呢。 能把长姐就这样拉下水,苏珍宜觉得心里可真是痛快啊! 至于她自己,她弟弟都还没有当上长安侯世子,她急着议亲做什么?等她弟弟做了长安侯世子,长安侯爷,她还怕好姻缘不能任选? 都说人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会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东西。 一个温暖的怀抱传来,苏昭宁忍不住喊出口:“娘”。 她被捞出水里,呼吸重新得到了自由。 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清楚。 紫色云纹的衣裳,俊朗不凡的面容,头顶并没有玉冠。 还好不是四皇子。 苏昭宁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对方的声音清冽如泉水,让人心底松懈。 苏昭宁卸去了最深沉的担心,便把所想脱口而出:“你是谁?” 紫衣的男子扶着苏昭宁坐稳,又从身后的小厮身上取了衣裳替她披上,这才答道:“我是南怀信。” 南姓,让苏昭宁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本朝的将军世家,被封了侯爵的定远侯府。承爵才几年的定远侯爷十分年轻,似乎就叫做怀信。 苏昭宁打了个哆嗦,没有想到自己还是撞上了权贵家男子。 她立刻从对方怀里挣脱,请罪道:“奴婢冒犯了侯爷,还请侯爷恕罪。奴婢清扫围墙时,不慎掉落了下来。” 南怀信听了这话,不由得挑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去看面前的苏昭宁。 现在的姑娘,都把男人当痴呆傻子不成? 这姑娘一身紫色裙裳,虽款式瞧着不打眼,用的却是北地才有的轻丝锻做成。 北郡王掌上明珠安怡郡主,南怀信当然认识。这姑娘既然穿了安怡郡主的衣裳,就绝对不会真是个侍女奴婢。 想起先前到了朝阳长公主主院时,他与那几人打的赌,就觉得自己有些运背。 明明是他最擅长的掷骰子,可偏就他一个输了,要折回来看笑话。 而且这个笑话似乎还不是大家认为的笑话。 四皇子说得甚是清楚,那墙上攀了个难得的美人儿。 面前这一身湿漉漉,眼睛像清水般透彻干净的姑娘,虽然样貌尚可,但万不可能是四皇子口中的美人儿。 宫里何等多的天香国色,难得二字,这清水般的姑娘尚担不上。 “你是被人推下来的吧?”南怀信问道。 苏昭宁对自己的谎话本也没有多少自信,这般被揭穿她是意料之中的。但却想不到定远侯竟通过现象直接看透了最里层的本质。 “是捉迷藏,不小心摔下来的……”苏昭宁垂下眸子答道。她不是在以德报怨。只不过,这么多年的习惯,人很难一时改变…… 她顾忌着长安侯府的声誉。 南怀信听了这仍然言不由衷的回答,心情却并没有转坏。他拍了拍身上已经浸下去的水痕,说道:“那你可真是个倒霉的姑娘。” “走吧,你赶紧从偏门走吧。我让小厮驾车偷偷送你回府。没有人会知道今天的事。”南怀信对有霉运的人总有种同病相怜感,所以他转了主意,决定不带苏昭宁去前厅,让四皇子他们取笑了。 苏昭宁不知道南怀信这般折回救自己并非巧合,更不知道四皇子已经知道了苏珍宜偷窥的事情。她只是想,迅速偷偷回长安侯府,这是她最好的处置方法。 没有被人逮到现场,定远侯又不会去指认。更重要的是,安怡郡主在意的并不是自己,那么此事就可以悄然度过吧? 苏昭宁觉得自己的运气也不像定远侯说的那么差。 只不过,当她从马车上踏下来,推开长安侯府后门的时候,就不这样认为了。 侯老夫人身边的连嬷嬷亲自在后门等着她。 见苏昭宁下了马车,连嬷嬷还朝马车上定远侯的小厮道了谢,赏了银子。 苏昭宁踩在地面上的时候,每一步都是虚浮的。 祖母都知道了? 有苏珍宜在,祖母知道的只会是她苏昭宁不知廉耻、不顾大局,试图攀附权贵男子吧? 她是可以解释,但有谁会相信她? 苏珍宜有祖母护着,她苏昭宁有谁? 苏昭宁自嘲地想,定远侯爷说得还是很准的,她确实是个倒霉的姑娘。 那厢,小厮已经回禀了送苏昭宁回府时的事情。 听到苏昭宁才回府就撞上老嬷嬷的情形,南怀信忍不住笑起来。 他感慨道:“真是好久都遇不上比本侯还要倒霉的人了。” “那是长安侯府的姑娘?”南怀信得到小厮肯定的答案后,又笑起来。 长安侯府,其实也算是个倒霉的侯府吧?祖上有辅助先帝的大功,可后面的子嗣却都不争气。四个老爷辈的都能力乏乏,少爷辈的似乎就苏瑾瑜一根独苗吧? 南怀信如何把苏昭宁的事情与四皇子众人提暂且不说,长安侯府这边,侯老夫人院子里确实已经严阵以待了。 苏昭宁才迈进院子正厅,就看到苏珍宜肿着一双眼睛坐在下侧的座位那里抹泪。 正位之上,侯老夫人正在闭目养神,许嬷嬷在她身后替她捶背。 “老夫人,二小姐回来了。”连嬷嬷禀道。她已经听三姑娘哭诉了一遍事情,不由得怜悯地看向二姑娘苏昭宁。 这样大的错处,二姑娘此次恐怕不仅是跪祠堂那么简单了。 侯老夫人睁开眼,十分淡漠地看了苏昭宁一眼。 她什么都没说,苏昭宁却已经立刻跪了下去。 “把大夫人请过来。”侯老夫人并没有理睬苏昭宁。 苏珍宜的抽泣声如同鼓槌一样,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苏昭宁的心。 她见过侯老夫人如何护着苏珍宜的,所以现在她也要学习对方,用眼泪去证明自己吗? 过去,侯夫人大黄氏是决计不可能站在自己这边的。毕竟对方是继母的亲堂姐。 但如今,苏昭宁只能视大黄氏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若是侯夫人愿意信自己,她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母亲。”侯夫人大黄氏来得很快,看来她也早得了消息。 也不知道宴会上有没有什么风言风语,苏昭宁担忧地想。 “宁儿这般跪着做什么?”大黄氏果然向苏昭宁抛出了橄榄枝。 苏昭宁重重磕了个头,向侯老夫人和大黄氏解释道:“今日昭宁与三妹妹不慎湿了衣裳。在去换衣的路上,昭宁听闻长公主府另有贵客,为了免三妹妹冲撞贵客,昭宁便阻拦她好奇偷窥别院。可是三妹妹却把昭宁推了下去……” “不慎湿了衣裳?你又从何得知另有贵客?你说珍宜偷窥别院?”侯老夫人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苏昭宁的心越来越凉。 这样的态度,侯老夫人想护着谁已经不言而喻。 可苏昭宁还是只能继续往下解释。纵使希望渺茫,也总要试一试。 “昭宁的衣裳是三妹妹端茶的时候不慎洒湿的。贵客的话,一是三妹妹找领路的丫鬟问了,另一则是安怡郡主众人谈论中猜出。三妹妹立于围墙上,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昭宁久居京中,岂敢妄做失礼……” 苏昭宁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苏珍宜便突然加大了哭声。她站起身,纤长白皙的手指直指苏昭宁,说道:“二姐姐也说了你久居京中,那你为何不提醒我那红色的昙花百褶裙穿不得?你还站在那围墙上引诱我上去,你自己站不稳,怎么就怪到了我这?” 两人各执一词,侯老夫人的面色木得如同一张画,看不出所思所想。 苏昭宁咬了咬牙,坦白说道:“昭宁何德何能,能安排安怡郡主的衣裳。三妹妹颜色倾城,这系列算计都是惹了安怡郡主妒心的缘故。只是三妹妹为何要害到自家姐妹身上?” 苏珍宜跺了下脚,就又要朝侯老夫人发嗲,却被旁边的侯夫人大黄氏打断了。 大黄氏端起手中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袅袅的烟气,问道:“所以昭宁看出了安怡郡主的算计?” 苏昭宁心中顿时一凛。 她当然知道这句问话意味着什么。 虽然侯夫人大黄氏问此话,表面上是认同了苏昭宁的所说。但实际上确实把对苏珍宜的不善,全部推到了苏昭宁身上。 只要她回以肯定,那么之前的桂花事情就算被再追究出来,也只是苏昭宁一个人的盘算。 侯老夫人如此心疼苏珍宜,苏昭宁表明自己有意针对对方,下场不用多想。 第九章 两个盘算一箭双雕的人 苏昭宁望向正前方端坐着的侯老夫人。 从她入厅到现在,同样是孙女,侯老夫人的柔和目光,一直就只落在了苏珍宜身上。 自己收获的不过是,最先进来时,甚为冷漠的一眼。 否不否认,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更何况这次的事情后果,远比上次的算计要严重得多。 往明里看,长安侯府左右是有个姑娘落入了男客所在的院子,毁了长安侯府的清誉。 往暗里看,安怡郡主此番的算计落空,以后长安侯府多了个敌人。 与安怡郡主撇清楚,日后总不会连累到妹妹苏颖颖身上。 苏昭宁下定了决心,果断答道:“是,昭宁有错。昭宁见郡主命人诱三妹妹穿上长公主不喜之物时,是因私心没有阻拦。但昭宁敢对天发誓,后面的事情昭宁没有撒谎。” “按郡主算计,这准备的裙裳经不得撕扯。只要三妹妹与四皇子撞上,那就是长安侯府在算计攀附皇子。事关整个侯府,昭宁不敢再放纵,所以才去阻拦三妹妹。” 苏昭宁的话才出口,苏珍宜的情绪就比先前更要激动了。 她转身跪倒在侯老夫人的面前,拉住老夫人的袖子当即抹起泪来。 “祖母你看,二姐姐对我竟有这般大的恶意。骨肉亲情,她就这般作践了。祖母,上次那桂花的事情,也是二姐姐先挑起来的。”苏珍宜有意忽略掉了苏昭宁后面的指控,只拿着对方前面的认错借题发挥。 她大声哭诉道:“如今看来,那桂花一定是她安排的。她就是要污蔑我。祖母,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很显然,苏珍宜并不像她过去刻意表现的那般愚蠢简单。 在上一次桂花定胜糕中落下风的时候,她就知道此事离不了苏昭宁的安排,更离不开背后的侯夫人和大姑娘算计。 所以这次,苏珍宜毫不犹豫地把苏昭宁推入那男客院中。她要让得罪过自己的人,都得到报应。 是,她如今不可以在侯老夫人面前,把长房也参加了用桂花定胜糕算计自己的事情揭露出来。 可是,苏昭宁掉进院中是事实,被外面的人送了回来也是事实。 侯府姑娘们的清誉势必要因此受到影响,订了亲的苏柔嘉不就是首当其冲那一个? “祖母……”苏珍宜拉扯着侯老夫人的袖子,一副不达目的誓不松手的模样。 侯夫人大黄氏也不阻止她。 大黄氏甚至还关切地问道:“宜儿是说,上次你换你大姐姐的桂花的事情,也是二姑娘安排的?” 听着大黄氏立即对苏昭宁换了称呼,苏珍宜更加得意。她回府不过短短数日,就能逼得这侯夫人弃车保帅。这内宅险恶也不过如此嘛! “正是如此。若不是二姐姐刻意引诱,精心安排,我岂会上了她的当?”苏珍宜愤然答道。 大黄氏疑问道:“那先前宜儿怎么不在你祖母和我面前辩说?” “当时候我刚刚回府,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苏珍宜并不畏惧侯夫人的挑刺,她眨了眨眼睛,做出楚楚可怜状,又道,“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二姐姐这般不喜欢我。” “这次便知道了?”大黄氏再问道。 苏珍宜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起来,她哽咽道:“是。珍宜都不明白,二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害珍宜,联合了安怡郡主这般算计我?” 苏昭宁不是说自己没办法左右安怡郡主给的衣裳吗,那同谋之罪总是躲不过吧? “这次真是庆幸宜儿你聪慧,也看穿了安怡郡主的算计。”大黄氏拍了下胸口,做出一副大幸的模样。 苏珍宜被这假惺惺的模样恶心得不行,嘴上却还要附和:“珍宜也全是侥幸。可见老天爷是有眼的,二姐姐你想害珍宜,自己却掉了下去。” “宜儿是那时候便径直回府了吗?”大黄氏脸上的笑意已隐隐露了出来。 苏珍宜看对方脸色,品出几分不对,但这个时候已经骑虎难下。她含糊答道:“是,珍宜害怕,只想赶紧到祖母这来。” “宁儿看穿外人对府里的算计,头一位想着的仍是整个长安侯府。即便她要帮的人是自己不喜欢的三姑娘。三姑娘看穿后,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姐妹掉落陷阱。甚至还帮着外人踩了一脚。”大黄氏放下茶杯,脸上带了些厉色地看向苏珍宜。 她加重语气,问道:“而且,这时候你还不确定宁儿对你的恶意是吗?尚不确定就可以如此狠毒,若是确定了,岂不是要拿整个长安侯府陪葬也在所不惜!” 大黄氏话锋转得突然,来势也甚为汹汹,苏珍宜招架不住,首要反应便是故技重施,示弱自保。 “珍宜怎么会对整个侯府不利,我不懂那些。” 大黄氏追击道:“不懂你又知道提议让连嬷嬷去后门守着?分明是有所察觉!” 苏珍宜慌张地看向侯老夫人。侯老夫人眼中的质疑让她的情绪近乎崩溃。她委屈至极地喊道:“我有什么错。我才回府,什么都没做,二姐姐就这样算计我。我如今不过是还回去。不,我只是躲了她的算计而已!” 自大黄氏开口与苏珍宜套话,苏昭宁就跪在旁边,已被众人忽略。 可一来一回、话语机锋中,苏昭宁已瞧出了二人的胜负。 终究单纯的那个,由始至终,只有她苏昭宁一个。 她以为安怡郡主只想以隐讳算计苏珍宜,却不想对方算计的是整个长安侯府。 她以为苏珍宜只是为求自保,才推了她入水。却不想对方早就洞悉全部,想来那昙花样百褶裙的衣领也是被苏珍宜自己扯开。苏珍宜甚至还聪明地利用安怡郡主的算计,反过来谋划咬了苏昭宁和长房一口。 她以为侯夫人大黄氏是想借安怡郡主的手,除去苏珍宜。却不想对方打得同样是一箭双雕的计策。 在一炷香的时间前,苏昭宁还曾侥幸地想过:无论她今日如何倒霉,没有撞上四皇子,这就是最大的幸运。 可今日她本就不会撞上四皇子。 因为直到此刻,她依然是被算计的棋子之一。 侯夫人步步为营,不是要让苏珍宜在长公主面前犯忌讳,也不是要让对方惹皇子不喜牵连整个长安侯府。由始至终,侯夫人就是要让侯老夫人看清楚苏珍宜。 看清楚苏珍宜的不顾大局,看清楚这个外室生的女儿,再怎么扶持也上不了台面。 在世家大族,一个女儿,可以不漂亮,可以不博学,甚至可以不够聪慧,但唯独不可以这般没有大局观念。 都可以为了一己私仇拉了整个家族下水,这样的女儿还有什么培养的必要? 更深一步说,这样的女儿同是双生的弟弟,又真的会有好品性吗? 侯夫人大黄氏不屑于将苏珍宜牵制到自己身边,也不屑于用苏珍宜的婚事做威胁。她似乎什么都没做,却又什么都做了。她静静地站在一边,就让苏珍宜显露出了最本质、最不堪的品性。 至于棋子苏昭宁,已经发挥了她的作用,也失去了她的意义。 “不,祖母,我没有做错!”苏珍宜先是不甘地抽泣。 尔后,侯老夫人失望的眼神让她迅速看清楚形势。 苏珍宜当机立断地松开了侯老夫人的袖子,跪下身去。她如苏昭宁先前那般诚恳地磕头请罪:“祖母,珍宜错了。珍宜真的知错了。” 侯老夫人的眼神却是终于落到了苏昭宁的身上,她问苏昭宁:“二丫头,你同送你回来的那人怎么说的?” 送她回来的,其实不过是个小厮。但侯老夫人显然想问的是,小厮后面的主人。 苏昭宁答道:“我说我是捉迷藏不慎跌落的。” 想起苏珍宜推自己时在上空说的那话,苏昭宁心思突然一动,补充道:“定远侯救孙女上岸后,问了孙女一句话。” 苏珍宜没有想到苏昭宁就这样承认了自己遇到了外男。她已经偷听过侯老夫人预备给苏昭宁的惩罚,她不相信对方仅是想讨个惩罚。 苏昭宁是想害自己! 苏昭宁抬头望向苏珍宜,一字一句答道:“定远侯问孙女,是不是被人推下来的?” 难道有人看到了? 苏珍宜哭声一滞,后背顿时起了冷汗。 “你怎么回答的?”侯老夫人的声音却波澜不惊,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苏昭宁有些酸涩地答道:“孙女说,孙女是自己不小心,捉迷藏时摔下来的。” “你胡说!你只是为了显示你的好心。你好心怎么会任由我在安怡郡主面前让他人耻笑!”苏珍宜望向苏昭宁的眼神,几乎要冒出火来。 苏昭宁却是心底已经平淡得如同一潭死水。 她说与不说这句话,苏珍宜的失宠都是改变不了的。只不过看在这句话的份上,希望侯夫人大黄氏能稍微顾全下她的妹妹吧。 “宁儿虽是好意,但仍然是犯了大错。她被定远侯所救这事,总会被透露出去。媳妇觉得,她不能再留在长安侯府。”大黄氏心底竟生了一丝遗憾,这样懂事的好棋子可真是难得。 侯老夫人望向大黄氏,问道:“那你的安排是?” 大黄氏并不意外侯老夫人洞悉了自己的算计,她答道:“原本为了侯府清誉,宁儿最好是自绝。但她既被定远侯所救,又被对方问了那话。再有意外,其他人就要真怀疑我们长安侯府的居心了。” “媳妇觉得,送宁儿去家庙长居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宣判完苏昭宁,大黄氏话锋一转,说道苏珍宜身上,“三姑娘是母亲亲自教养的,媳妇就不多说了。” “比着同送去庙里,剃了头发做姑子就是。”侯老夫人不耐地说道。 第十章 犯错就要挨打 苏珍宜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落得和苏昭宁一个下场。她当即慌了,死死抱住侯老夫人的腿,哭泣不已。 大黄氏却甚为体贴地提议道:“若是一次送两个姑娘去家庙,别人肯定会有所联想。三姑娘本就才回京,不如先称病养着?” 苏珍宜没有想到大黄氏会这样的好心,但比起去庙里做姑子,养病已让她顿时舒缓了口气。 可苏昭宁却知道,有时候养病比去庙里更可怕。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苏昭宁被送到庙里的时候,腊月还才到尾巴上,就连守岁她都没有在长安侯府里过。 长安侯府的家庙住持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尼姑。对方年少便自愿出家,四十余年里一心向道,对俗世的事情已经无欲无求。 所以即便苏昭宁的身份摆在那儿,住持对她的态度也与庙里的其他小尼姑没什么差别。 新年的鞭炮声在山下响起时,苏昭宁正一个人靠坐在庙里的厢房中,目光有些缓滞地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 这是她的一辈子了吗? 她这一辈子就这样青灯古佛吗? 初一是长安侯府来家庙祭祖的日子。苏昭宁待在厢房里,住持没有请她到正庙去,她自己也没有想过要出去。 反正过去没被罚的时候,她也是祭祖中最不打眼的一个。 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个角落待着而已。 正庙与后面的厢房有些距离,因此苏昭宁听不到住持念经的声音,也不知道正庙里是何种情形。只不过匆匆忙忙、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却不断地在门外传来。 想来是长安侯府带来的下人们在做事。毕竟在这家庙里,加上住持,尼姑也才三个。 哐当! 铜盆掉落到地上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两个丫鬟的斗嘴声。 想来是两个人撞到一起了。苏昭宁从木床上坐起来,走到桌前,翻了本《心经》来读。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你凭什么打我的丫鬟?”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苏昭宁沉浸下去的心又勾了起来。 她忍不住放下经书,站到窗前,透过那镂空的莲花木纹往外看去。 只见她唯一挂心的小人儿正站在门外的回廊处。 苏颖颖心疼地看向自己的丫鬟,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你凭什么打我的丫鬟?” 被质问的另一个丫鬟毫无惧色,十分倨傲地答道:“七小姐,奴婢这水可是替四小姐准备的。三七她撞翻了四小姐的水,不是她错了,难道还是四小姐的水错了?” “你强词夺理,水泼了再打一盆就是了,你在这里打三七才是真正耽误四姐的事情。”苏颖颖年纪虽小,但心思却很灵活。她丝毫不被套进话中去。 丫鬟见对方不跳圈套,便悻悻翻了个白眼,准备离去。 “你给三七道歉。”苏颖颖张开手,挡在那嚣张的丫鬟面前。 丫鬟低头望一眼才到自己腰部的苏颖颖,竟伸出手,将她直接掀倒在地上。 “你无法无天了!”护主的小丫鬟三七忙上前一步扶起苏颖颖。 不等几人再出声,一个人影从转角处走过来。 “我的水呢?”四姑娘苏柔惠望向面前的三人。 其实地上的水痕和三人的站姿,很清楚地反映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谁强谁弱。可她偏就像看不到似的,把问题抛了出来。 推苏颖颖的这个丫鬟,本就是苏柔惠身边的。有主人撑腰,丫鬟更加嚣张。 她便上前一步,恶人先告状地说道:“是七小姐身边的三七撞倒了小姐您的水。七小姐不仅纵容恶仆,而且还胡搅蛮缠地挡住奴婢,不让奴婢去重新打水。” “是你先打我丫鬟,我才拦住你!”苏颖颖立刻反驳道。 她思及先前的陷阱,又再补充道:“四姐姐,是你自己身边的人在这为难三七,才耽误了时间。” “我方才只是让她给三七道歉,可她竟然伸手推倒了我。”苏颖颖眼底也有隐隐的怒火。 苏柔惠听了这话却笑了起来。她高高地扬起了手,却轻轻抚摸在了苏颖颖的脸上。 苏柔惠问:“是这样打了三七?” “不是,是重重的一巴掌。”苏颖颖答道。 苏柔惠又重新把手扬起来,问道:“你是说这样……重重的一巴掌?” 眼看苏颖颖就要挨打,苏昭宁终于忍耐不住,冲了出去。 “四妹妹住手。” 看清楚来人,苏柔惠讥讽地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二姐姐啊。” “好几日不见,我都快忘记你了。不过也不要紧,以后不是也见不到你吗?”苏柔惠收回了手,话语却刻薄得不行。 看到姐姐,苏颖颖一直压抑着的委屈顿时蔓延上来。她蓄着一眶的眼泪喊道:“二姐姐。” “四妹妹,尊卑到底有序。你身边的人径直伸手推倒了七妹妹,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事情。你还要偏袒吗?”苏昭宁看着妹妹这可怜的模样,心中无比心疼。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番甘做棋子,总能换得妹妹苏颖颖的日子好过些。可如今看来,她妹妹生活得分明比过去更为艰难。 苏柔惠一直望着苏昭宁说话。待她说完了,苏柔惠才点了点头,应和道:“二姐姐说得有理,尊卑确实有序。” 可这句话尚未完全落地,她就抬起手重重甩了苏颖颖一巴掌。 苏昭宁反应不及,只来得及扶住被打得脚步一踉跄的苏颖颖。 看着妹妹脸上那清晰的巴掌印,苏昭宁的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她愤怒地质问道:“四妹妹你这是干什么?” “教育七妹妹尊卑有序啊。二姐姐你没教过七妹妹谁尊谁卑,我就替你教教她。”苏柔惠满意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对着苏昭宁答道。 她答完苏昭宁,又看向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转,却仍不肯落下来的苏颖颖,耻笑道:“这长安侯府,侯夫人姓黄。我娘的那个黄。你们两个,连夹着尾巴做人都学不会,还不认命吗?” 苏柔惠纤长的手指又点向苏昭宁的胸口,她说道:“犯错就要挨打。二姐姐你犯了错,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庙里过完下半辈子。” “至于七妹妹你……” 苏昭宁忙上前一步,将苏颖颖完全挡在自己的身后。 苏柔惠见对方那母鸡护雏的样子笑出声来。她笑了好一阵,才同苏颖颖说道:“七妹妹你就要庆幸四姐姐我对你一片苦心了。毕竟你犯了错,四姐姐只会教你挨打。” “今日在庙里,你二姐姐挡在你前面,你只是挨打了一耳光。日后回了府里,姐姐我自然会再仔细教教你,什么叫犯错就要挨打。”苏柔惠知道这话诛心,可她就喜欢把刀子往苏昭宁胸口插。 “二姐姐,今日就让你挡在七妹妹面前吧。毕竟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你都是不能挡着的。”苏柔惠上前一步,逼得苏昭宁后退一步。 她笑得很是明媚,声音也带着少女独有的清脆悦耳,只是话语却不怎么美好。 苏柔惠朝苏昭宁道:“二姐姐你不用担心。家庙遥远,七妹妹的哭声传不到你这里来。” 苏昭宁听了,气得呼吸都有些凝滞。 她恨不得替苏颖颖当即就甩回去这一巴掌。可就像苏柔惠说的,她今日这样做了,回了长安侯府怎么办? 将愤怒与不甘带着酸涩尽数吞下去,苏昭宁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语气放柔了,同苏柔惠说话:“都是同父的姐妹,四妹妹何必如此绝情?你这般做就不怕被人戳后背吗?” 苏昭宁想不明白,今日苏柔惠身上的戾气怎么如此之重。 可她这句本是求和的话,却正好戳中了苏柔惠不悦的来源。只见苏柔惠高举手落,毫不犹豫地重重甩了苏昭宁一个巴掌。 苏柔惠恨然骂道:“同父的姐妹?害怕被人戳后背?我如今后背都被戳烂了,又还怕什么人说!你让我顾及姐妹情分,你往定远侯怀里跳的时候,怎么就不顾及姐妹情分了呢?长安侯府姐妹的名声都被你丢尽了!” “我没有。我是落水而已。”苏昭宁不知道这事竟已被传成了这样。她知道自己名声难保,所以心甘情愿到了家庙。可她只是掉入湖水被定远侯所救,哪里是刻意掉入他的怀抱? “你有没有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苏柔惠甩过了这个巴掌,心里倒也舒坦了一些。她今日还有事,不能在此耗着,便狠狠地瞪了苏昭宁一眼,领着丫鬟转身走了。 苏颖颖拉住苏昭宁的衣襟,见苏柔惠走开了,眼泪才落了下来。 “姐姐,我想你。姐姐你回府吧!”苏颖颖紧紧地抱住了苏昭宁的腰。 苏昭宁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团子头,眼睛也有些发酸。 再回长安侯府,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厢房这边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前面正庙众人的耳朵之中。 侯老夫人将手中的佛珠转了一圈,只是念道:“阿弥陀佛。” 侯夫人大黄氏却似是动了怜悯之心,叹了一句“可怜的孩子”,便吩咐人给苏昭宁单独准备了赏赐送过去。 第十一章 惹是生非的赏赐 厢房里面,苏颖颖仍趴在苏昭宁的腿上,紧紧抱着她姐姐的腰不肯松手。 “姐姐,我也陪着你来庙里好不好?”苏颖颖撒娇地说道。 苏昭宁却立刻就拒绝了妹妹的请求,她甚至还带了几分严厉地道:“胡说!这样的话,想都不要再想。更别说说出口!” 在苏柔惠面前挨打也不肯落泪的苏颖颖,此时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带着哭腔答道:“姐姐也听到了,即便我待在侯府,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在庙里,至少我能每天看到姐姐。” 苏昭宁狠下心,一把推开苏颖颖,朝她道:“你总有一天要学着自己面对所有事。如今三妹妹已经失了祖母的宠爱,祖母膝下寂寞,你若是能把握住机会,日后便不用再害怕其他人。” 苏颖颖咬着嘴唇看苏昭宁,倔强答道:“姐姐要我面对,姐姐为什么自己不去面对?姐姐你又为什么不去争祖母的宠爱?” “姐姐不是没有争,姐姐是争输了……” 未等苏昭宁说完,苏颖颖就打断她道:“姐姐不是输给了别人,是输给了自己。” “论才学,姐姐不比五姐姐差,论谋算,姐姐也不会真输了三姐姐去。这次的结果,姐姐不是看得很明白吗?你与三姐姐谁都没赢,姐姐非要说输,也就是输在心不如三姐姐狠罢了。可三姐姐到底也不如大伯母狠,所以赢的才是大伯母。”苏颖颖不甘地说道。 苏昭宁心里当然明白妹妹说的无一句不是,可她却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她同样地拦阻苏颖颖道:“如今姐姐不在府里,你一个人实在要注意谨言慎行。” 苏颖颖又唤了一句“姐姐”。 苏昭宁终于坦诚答道:“我总想着给你做个榜样。如果走在前面的我,是抛却了良心才换来了后面的道路,那么你又该如何走下去?” 苏颖颖却是立即反问:“姐姐觉得你现在的路,让颖颖重走一遍就是对的?” 苏昭宁想起自己如今在这庙里,日常事务全由自己动手不说,更可怕的是今日甚至不知明日的太阳是否还能见到。她在家庙死了,也就换得一副长安侯府的薄棺罢了。 这样的前路,她如何忍心自己的妹妹走上来。 摇了摇头,苏昭宁想开口再劝妹妹,却自己都觉得无处开口。 两姐妹正是相对无言的时候,厢房门却是突然被推了开来。 冬日的凉风嗖嗖地就钻了进来,苏昭宁一张脸被吹得生疼。不过更疼的是苏柔惠抬脚而来的狠踹。 过于苏昭宁谨言慎行,鲜少惹到苏柔惠。再加上侯府的面子放在这儿,苏柔惠搓揉苏昭宁,也多是通过向她母亲撒娇,转而让小黄氏惩戒苏昭宁下跪抄书之类的。 这样接二连三的直接动手,还属头一遭。 苏昭宁闪避不及,生生受了这一脚在膝盖上。她被踹得身子一崴,险些摔倒在地。 “四姐姐!”苏颖颖愤然喊道。 苏柔惠却是面不改色地应了这一句,手下仍招呼过来:“七妹妹唤我何事?” 眼看苏柔惠长长的指甲就要戳到自己的眼睛,苏昭宁忙伸手就挡。她问道:“四妹妹火气怎么越来越大,先前那事我已经解释过,真不是你听到的那般。” “不是我听到的那般,为何会有特供的药膏送过来?”苏柔惠从怀里掏出一个团圆纹的小木盒,将那木盒重重放在桌上。 她咬牙切齿地道:“这云雪膏是宫里御医亲制的,就是花银子也买不到。如果不是你勾搭了定远侯,他怎么会送这样贵重的东西给你?” “定远侯送给我的?”苏昭宁听得目瞪口呆。 云雪膏的事情,托苏柔惠的福,苏昭宁倒是早早听过。那药膏确实是宫里独有的好药。宫外的,也莫不是家人在朝为官获得的赏赐。长安侯府里,能用上云雪膏的也就是长房的大姑娘。 苏柔惠万事喜欢比照着大姑娘来,因此初次在大姑娘那见过这云雪膏后,就跟小黄氏闹着也要。但二房里,老爷苏敬正领的都是闲赋,哪有这样的面子得赏赐。 小黄氏被苏柔惠缠得没法,只能去找侯夫人大黄氏。大黄氏怎么可能真让这两母女予取予求?苏柔惠却仍是不死心,又求到了侯老夫人那里。 动静闹得这样大,是以苏昭宁才能知道云雪膏的渊源。 而苏柔惠也因为自己最后都没有要到云雪膏的缘故,对此怨念颇深。 只见她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苏昭宁一番,然后酸溜溜地道:“你这样的姿色,也配用这样好的养颜圣品?” 苏昭宁却被这句话一言惊醒。 “四妹妹想来是误会了。这药有养颜的作用是不假,但它首先却是化肿去瘀的疗伤药。” 这话本是当初大黄氏用来拒绝苏柔惠的,如今苏昭宁却顺势用上了。 她朝苏柔惠语气平淡、不卑不亢地解释道:“四妹妹原说的那些传闻本就不属实。再者,定远侯也没有这样天大的本事。辰时才发生的事情,午时尚未到就能知道了。” “辰时的什么事?”苏柔惠瞪大了眼睛,满是质疑地问道。 苏颖颖却是已经明白过来。她当即替姐姐辩白道:“四姐姐你刮了二姐姐耳光,此事到现在也不过才一个时辰。家庙又不在城中,外人哪里能知道二姐姐脸被打伤了?” 苏柔惠看了一眼苏昭宁略微有些红肿的脸颊,心中已然相信了七八分。 她不是苏昭宁那样的好性子,当然是知道云雪膏确实是去瘀的药品,否则她上次便不会善罢甘休。 可这云雪膏若不是定远侯送的,那便只有一个来处…… 这个来处,苏柔惠同样接受不了。 她冷哼一声,刻意挑刺道:“左右你在朝阳长公主府做的事情,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 “四妹妹可要慎言。我是长安侯府的姑娘,你也是长安侯府的姑娘。这自折手指的事情,四妹妹是聪明人,还是不要重蹈覆辙来得好。”苏昭宁这话态度已远不如先前温顺柔和。 苏柔惠提朝阳长公主府之事,其实无非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愿意承认猜错了。可苏昭宁这般回话,让苏柔惠更觉得下不了台阶。她心中的怒火腾地升上来,上前一步,就要扬高了手再次打苏昭宁。 “四小姐。”门外又进来一人,生生打断了苏柔惠的动作。 “二小姐、七小姐。”来人正是侯夫人大黄氏院子里的管事嬷嬷赵嬷嬷。 苏柔惠今日三番四次对苏昭宁动手,无非就是觉得苏昭宁被送往家庙,已经不可能再回到长安侯府,长安侯府也没有人还会关注她。 可云雪膏的事情,已经让苏柔惠对自己的想法有了松动。赵嬷嬷的出言打断就更加让苏柔惠不敢置信了。 她强着一张嘴,说道:“赵嬷嬷是想站在二姐姐那边不成?” 赵嬷嬷是大黄氏的陪嫁嬷嬷,手段和地位一样非同一般。她听了这话,便笑起来,说道:“四小姐说的是哪里的话。奴婢是瞧着,四小姐和二小姐那可是嫡亲的姐妹,这情分可不是外面来的什么人都能比的。” 赵嬷嬷话语中的意思很是明显。她与苏昭宁竟是指到了一处去。旁人知不知道,苏柔惠是不清楚,但她却是亲眼见过外头来的苏珍宜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的。 原还是个人比花娇的女孩子,如今日日被灌汤药、拘在房间里,听说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 那日苏柔惠打小花园过去,摘了枝梅花想送去侯老夫人院中。那雪白的梅花不知怎地被苏珍宜见到了。她挣脱了丫鬟们的钳制,将那梅花夺了过去,非说是许久未吃的冰糖葫芦。一口一朵,苏珍宜还真的就把那些冰冷的梅花花瓣吃下去了,还舔着树枝连说好吃…… 那副模样,苏柔惠如今回忆起来都觉得通体发寒,在侯老夫人身边千娇百媚的三姑娘是彻底没了。 苏柔惠生了警惕之心,便不再提定远侯的事情,只仍旧抱怨道:“这上好的云雪膏,她哪里就配用……” 夫人心里,你也不配用。赵嬷嬷心里这样想,嘴里当然不这样说。 她道:“二小姐受了伤,夫人是知道的。” 苏柔惠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她一向自视甚高,不仅认为自己本身优秀得数一数二,而且也认为旁人心中也这样、旁人心中她的地位也是数一数二。 将那云雪膏重新拿回手里,苏柔惠朝赵嬷嬷道:“二姐姐如今整日呆在庙里,也不需要见旁人。她那脸上的伤有得几日,自然会好。嬷嬷就当这药膏送到了好了。” 苏颖颖听了这话,想要帮腔,却被苏昭宁拉住了。 苏昭宁轻轻摇了摇头。 苏颖颖顿时觉得委屈,嘴巴紧紧抿住。 苏昭宁却不这样想。她先前转换态度说话,就是察觉到了门外有人。 既然赵嬷嬷方才选择站了出来,那么此时她就一定不会让苏柔惠拿走这盒云雪膏。 第十二章 不如愿的人 这云雪膏,苏柔惠想了许久。莫说苏昭宁如今被送进了家庙里。就是换了过去,苏昭宁仍在长安侯府里,苏柔惠也要抢了夺了的。 可惜这一次,她却仍未如愿以偿。 只见赵嬷嬷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拦住了门口位置。她朝苏柔惠道:“老祖宗最喜爱四小姐你性子和善、关爱姐妹,大夫人也是担心今日的事情被有心之人乱传,这才急忙赐了药过来。四小姐一定会明白大夫人的这份苦心吧?” 道理是没错,姨娘肯定是担心自己才会给这死了娘的赐药,可是想了许久的云雪膏此次还是不能到手……四姑娘苏柔惠顿觉委屈又不舍。 她望了望手中的云雪膏,咬牙下了把狠心,就要往门口强行出去。 赵嬷嬷却是半寸也不挪动,只是笑道:“咱们四小姐是老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一直捧在手掌心里的,这心性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比的。” 这名捧实敲打的话,让苏柔惠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知道她今日无论如何是得不到这云雪膏了。 恨然地将药膏往苏昭宁怀里一扔,苏柔惠便蓄泪跑了出去。 苏昭宁接住药膏,朝赵嬷嬷道:“多谢您了。” 赵嬷嬷笑着坐到桌前,答道:“二小姐是个懂事的,我们夫人一直都知道。只是……” 赵嬷嬷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苏昭宁主动接道:“是昭宁辜负大伯母期望了。” 赵嬷嬷意味深长地看向苏昭宁。 一旁的苏颖颖,带着些许期待地看向赵嬷嬷。 被赵嬷嬷看着的苏昭宁,却面色十分平淡。她端起桌上的粗瓷茶壶,替赵嬷嬷倒了一杯水,道:“嬷嬷您不要嫌弃这茶。” 赵嬷嬷接了茶杯,却并没有喝。她又说道:“这药膏是上好的去瘀药材。二小姐切勿忘了用。” 苏昭宁点头答谢:“昭宁让大伯母费心了。” 没有等到苏昭宁其他的话。赵嬷嬷倒也不觉得失望。她既然把药和话都已送到了,便也不再多留,转身回了大黄氏身边。 大黄氏听了赵嬷嬷的回话,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她将手中亲自绣的荷包系到大姑娘苏柔嘉腰间,叮嘱道:“这里面的茶叶是今日祭过了祖宗的,你要好些戴着。” 苏柔嘉点头应了,一边吩咐下人烧壶水来,一边看庙里准备的杯盏。家庙的这些东西,用的当然就是长安侯府的银子,只不过这莲花底纹的茶杯质地实在差了些。 “把我带来的那套茶具给祖母送去吧。”苏柔嘉吩咐道。她还贴心叮嘱下人:“不必与住持说什么,她潜心礼佛,这等琐事我们不会计较。” 待没有外人了,大黄氏母女才说些体己话。 “我将你房里的云雪膏赏了一盒给二丫头。” 苏柔嘉神色未变,专心致志地把手中滚烫的水倒入茶杯中。熟练地做完一些列的泡茶动作,她才答道:“四妹妹火气太盛,二妹妹受委屈了。母亲照顾她一些是应该的。” 大黄氏吸了口气,那怡人的茶香扑入鼻间,她心情愉悦起来,说起苏昭宁的反应也不那么淡漠了。她说道:“吃一堑长一智,二丫头这次似乎谨慎了。” “母亲也应当理解她。”苏柔嘉笑着递了杯茶给大黄氏。 大黄氏用惯家中的好茶杯,一时不察,竟有些被烫到。她手指忙缩回来。 苏柔嘉站起身,关切地俯身到大黄氏身边,替她吹手指。 大黄氏摆手答道:“无妨。是母亲自己不注意。这住持,太不懂俗世了。就是要她做些什么都不好开口。想来她只会直愣愣的。” 苏柔嘉坐回去,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道:“这样的人才好。母亲,我替大叔父给二妹妹送了些物品过去。” 大黄氏瞬间明白了女儿的用意,甚为满意地道:“还是嘉嘉你想得长远。” 苏柔嘉受了这夸奖,似乎是害羞一般地低下了头,她答道:“女儿只是觉得,人还是多点牵挂来得好。” 时光转瞬即逝,正月十五元宵节悄然而至。 长安侯府这一日从上到下都是忙碌不已,就是侯老夫人也没有闲着。 不过下面人忙的是手脚功夫,主子们忙的是说话乐呵。 长安侯府的老祖宗此时正被几个孙女簇拥着,满脸笑容地听她们说话。 大姑娘苏柔嘉坐在侯老夫人的左侧,亲手拎了藤皮包住提手的水壶在替众人泡茶。她于茶艺上颇有些心得,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那杯中的雪叶红晕染得恰到好处,浅淡不一的茶痕正好在杯中开出一朵睡莲的形状。 四姑娘苏柔惠坐在侯老夫人的另一边,看见大姑娘已泡好了一杯,便主动去端茶。 她笑着同大姑娘说:“大姐姐泡茶的功夫,妹妹我是望尘莫及了。不能胜了大姐姐这真功夫,便只好投机抢了大姐姐这杯茶。祖母看在这端茶的份上,也领受了孙女这份孝心罢。” 侯老夫人笑着答道:“也就你大姐姐这般纵着你。” 苏柔嘉听了这赞许低头腼腆地笑了笑,亲自将另几杯送到其他妹妹的面前。 五姑娘双手接过,同苏柔嘉说话:“大哥哥可到了城外了?也不知道今年,他会给祖母带回怎样的生辰礼物。” 今日的长安侯府这般忙碌,除却是元宵节的缘故,更因为今天也是府上老祖宗的寿诞。 苏柔嘉坐回侯老夫人身边,一边拿了小锤子砸桌上的核桃,一边回答五姑娘的话:“哥哥送祖母的,与我们送祖母的,都是一样的。就像祖母待我们这些晚辈的心一样。” 苏柔嘉向来就是长安侯府的典范,她这一句熨帖了好几个人。 既是安抚其余人,孝心无贵贱,又奉承了侯老夫人。 五姑娘听了这话,便笑着用桌上的吃食去逗弄旁边的两个小妹妹。 七姑娘苏颖颖和八姑娘都才六岁,皆是天真烂漫的年龄。 看到五姑娘拿吃食过来,两个人便伸手去接。五姑娘便刻意迅速收回手,两个小姑娘顿时抓了个空。 八姑娘鼓起嘴瞪过去,七姑娘则一溜烟的从榻上爬下来,走到大姑娘面前。 大姑娘自然是抓了把剥好的核桃递给七姑娘。 得了吃食的七姑娘得意地朝五姑娘晃了晃手。 她孩子气的行径惹得姐姐们都笑了。 侯老夫人瞧着这其乐融融的模样,面上也笑容更浓。可她心里,总还是有点说不出口的牵挂。大抵人都是这样,越是唾手可得的,越是不放在心上。 眼前这几个孙女,懂事的有,娇憨的有,天真的有,聪慧的也有。可侯老夫人却忍不住想起那个伤了她心的三孙女来。 苏柔嘉将核桃敲好了一碟,便全部推到侯老夫人面前,说道:“祖母,这些核桃是哥哥特意从岭南送回来的。牙口吃起来不费力。” “祖母?” 侯老夫人到第三声才回过神来。苏柔嘉主动把台阶送过去,“今日哥哥回来了要罚他三杯酒,让祖母都等得乏了。” 话语才落,外间与里间中的那帘子被掀起来,连嬷嬷喜气洋洋地禀报:“老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房内的人都站起来,苏柔嘉和苏柔惠一边一个,搀着老夫人往前厅走去。 前厅里面,一个气宇轩昂,身着官服的青年男子正在与长安侯爷说话。 见侯老夫人过来,苏瑾瑜忙过来行礼:“孙儿祝祖母松鹤长春,福乐绵绵。” 八个孙女手心手背有厚薄,但侯老夫人对苏瑾瑜的疼爱却是无须质疑的。 她慈爱地看着长孙,关切问道:“可已面圣了?在外这些日子吃得可好,睡得又可好,带去伺候的人是不是周全,要不要再带几个人过去?” 苏瑾瑜一边接过苏柔嘉的手,扶着侯老夫人往宴厅走去,一边回答侯老夫人的问话。 他每一问回答得甚为仔细,丝毫没有不耐烦之处。 几个姑娘们,除了苏柔惠仍扶在侯老夫人另一侧,其余人都跟在长安侯爷和侯夫人身后,共往宴厅走去。 宴厅里面,许嬷嬷亲自在主事。见主人们都过来了,便招呼着下人们上菜。热气腾腾的各式菜肴被端上来,无一不是取巧地或摆了庆寿的花样,或就是用了吉祥的底料。 苏柔惠最喜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出风头。她见许嬷嬷亲自端的那一盘是摆成荷花样的淮山,便笑道:“一菜三妙途,既选了祖母最喜爱的底料,又摆了祖母钟爱的形状,还暗示祖母日后也是青如松柏,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小黄氏打趣女儿道:“就你知道的多,你大姐和大哥都还没说话呢。” 侯夫人大黄氏和煦地看了眼堂妹兼弟媳,说道:“慧儿就是这点活泼讨人喜欢,你不要拘着她。” 心里,大黄氏却是不屑一顾的。她的儿女,何须在这样的事情上讨个注目。 入座之后,众人便陆陆续续地向侯老夫人祝寿。侯老夫人有长孙陪着,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她心里记挂着长孙,也更是记挂着长安侯府。招了招手,侯老夫人把坐在角落的二少爷苏瑾轩喊过来。 “瑾瑜,这就是你的二弟。瑾轩,快来见过大哥。” 苏瑾轩怯怯地走到侯老夫人面前,向大少爷苏瑾瑜行礼。 苏瑾瑜面色平淡,从身后的小厮那拿过来一个绿色的锦盒,朝弟弟道:“你回来的时候,我没有在府里。这次路过徽州,买了笔墨送你做见面礼。” 苏柔惠听了,便立即讨巧道:“大哥哥偏心,妹妹朝你求了许久,也不见你送我徽州的笔墨。” 她先前在侯老夫人院子时,听大姑娘苏柔嘉一句话便夸到好几房人,心中已有些妒忌。如今这句自认为既替苏瑾瑜展示了见面礼的珍贵,又侧面表示了自己和长房大少爷的亲厚,内心便得意不已。 第十三章 如愿的人 苏瑾轩听了苏柔惠的话,捧着那锦盒顿时有些惶恐。他朝苏柔惠道:“四妹若是喜欢,瑾轩就让给四妹。” 五姑娘在旁笑了一声,问道:“那五妹我若是也喜欢呢?” 苏柔惠立刻有些不满地看向五姑娘。 七姑娘和八姑娘也似乎有些羡慕地看过来。 苏瑾轩顿时拿着这锦盒如捧了个烫手山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苏瑾瑜不喜见男儿优柔寡断,便将锦盒按回苏瑾轩怀中,说道:“妹妹们喜欢,大哥下次再给你们带就是。二弟出节就要去麒麟书院,这笔墨他如今正是用的时候。” 听到长孙替次孙安排好了入麒麟书院求学,侯老夫人大感欣慰。不论女儿家心思如何,她膝下的男孙还是知道以侯府为重,以血脉为重的。 侯老夫人殷切地看向苏瑾轩,嘱咐道:“麒麟书院英才辈出,是京城乃至全国最好的书院。麒麟书院的学子资格是万金也不卖的,瑾轩你入了书院,一定不要辜负你大哥对你厚望。” 苏瑾轩看到侯老夫人眼中的慈爱,心里一酸,就跪下身去。他将期盼已久的事情张口就说了出来:“孙儿不敢辜负祖母、父亲、母亲、大哥的厚望。只是孙儿外出求学,家姐仍在病榻,让孙儿有些挂心。孙儿想恳求祖母,让家姐……” 苏瑾轩话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也不知道如何往下说。他姐姐是没有病的,这一点他当然清楚。可侯老夫人说他姐姐有病,他姐姐就会是有病。他只希望他姐姐能真真正正的没有病,能和他一样,重新站回侯府任意一处地方。 侯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她没有回答苏瑾轩的话。对于苏珍宜,侯老夫人可谓是爱之深责之切。她内心越是疼爱苏珍宜,就越是接受不了苏珍宜做过的事情。 如今整个长安侯府,除了苏瑾轩,最挂念苏珍宜的人,应该就是侯老夫人自己了。可她迈不过心里的门槛,不愿意让自己亲自开口原谅苏珍宜。 大姑娘是长安侯府最善良、最周全的人,这一点此时便体现出来了。 只听苏柔嘉温柔的声音在旁响起,她说道:“正所谓血浓于水,二弟弟至情至性,三妹妹若能快点好起来,也一定会懂得二弟弟的这份情谊。” 苏柔嘉这话恰到好处地拂去了侯老夫人的那层隐忧。她原本就是不想拘苏珍宜一辈子的。只不过侯老夫人不确定苏珍宜能不能自此学好,改正过去的那些错误。 苏柔嘉的这番至情评价,正好是给侯老夫人的一块安心石。双生子心意相通,苏瑾轩明白了骨肉亲情的可贵,苏珍宜也肯定能幡然醒悟吧。 “说起来,今日是祖母的寿诞。二哥哥,三姐姐也肯定替祖母准备了寿礼吧。你快呈给祖母看看吧。”四姑娘苏柔惠难得地帮了苏瑾轩一把。 其实苏柔惠的心里很是瞧不起这外来的两姐弟,她这番施恩不过是不喜欢让大姑娘一个人独占鳌头罢了。 再说了,那苏珍宜不是疯了吗?一个疯子,再美也抢不了自己风头了。苏柔惠心里想。 苏瑾轩心思虽不如苏珍宜繁复,但也不蠢笨。他忙顺这台阶而上,从怀中把自己准备的寿礼说成苏珍宜的,呈给侯老夫人看。 待许嬷嬷接过了寿礼,苏瑾轩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朝苏瑾瑜道:“大哥,这是三姐没病的时候,替你绣的。” 那紫色的香囊上绣了块夹杂了银丝线的美玉,契合了苏瑾瑜的名字,这礼物倒是所言未虚。 苏瑾瑜接过那香囊,也替苏珍宜求情道:“祖母便允了二弟的请求吧。” 这未见面的三妹犯了何错,苏瑾瑜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内宅争斗之事,长房大黄氏母女素来不会拿到他面前来说。只是世家大族长大的孩子,天生就有着敏锐的观察力。 见苏瑾轩这般请求,苏瑾瑜便知道,这三妹养病不那么简单。 既然心爱的长孙都开了口,侯老夫人便摆手说道:“也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瑾轩你去书院前每日都陪着你姐姐用药,这样你能安心点。珍宜见到你,病说不定也好得快点。” 苏瑾轩听了这话,知道祖母是允许姐姐好起来了,当即又跪下身去,眼睛里满是感激的泪水。 在宴席另一侧,还有一个人也眼中蓄了泪水。 八姑娘好奇地问七姑娘:“七姐姐,你怎么哭了?是你盘子里的梅花糕没了的缘故吗,八妹妹我这里有。诺,我的给你。” 苏颖颖眨巴两下眼睛,把泪水想憋回去,可她心里的酸楚却怎么也忍不住。 月圆人圆的场合,大家都其乐融融,就只有她的姐姐,还一个人被遗忘在家庙里。 她还小,但并不傻。三姐姐苏珍宜能被放出来,并不是因为二哥苏瑾轩求情的缘故。从始至终,祖母侯老夫人心中就还记挂着三姐姐。 可她的姐姐呢?除了她苏颖颖记得,还有谁记得? 苏颖颖看向那厢正在大快朵颐吃着菜肴的父亲,还有旁边正替苏柔惠理鬓角的小黄氏,眼中恨意有些止不住地溢出。 京外长安侯府的家庙上空,同样是那样一汪圆圆的明月。 苏昭宁搓了下手掌心,重新拿起地上的柴刀在粗壮的木头上削起来。 庙里五岁的小尼姑夜里出来找吃的,看到苏昭宁房中还亮着烛火,便走了进来。 她看到苏昭宁的动作,脸上是掩盖不住地好奇。她童声童气地问道:“姐姐你在做什么?” 差不多的年龄,这样的称呼,让苏昭宁猛地就抬起头来。 看到是平日不怎么相熟的小尼姑,苏昭宁眼底流露出些许失望。不过她很快掩下情绪,回答小尼姑道:“姐姐在学着用木头做东西。” 小尼姑赞叹地道:“姐姐你真厉害。姐姐你爹会做这个,所以你才会吗?” 不等苏昭宁回答,小尼姑又低下头看自己的肚子,说道:“我爹是个厨子,我太早被送到庙里来,没学到他做菜的本事。我光有他的肚子了,特别能吃。” “我爹的肚子有个竹篓那么大哩!” 小尼姑的话逗得苏昭宁嘴角有了笑意。她放下手中的柴刀,从床上面的布包里拿出一块板栗糕来,递给小尼姑。 小尼姑伸出舌头舔了舔板栗糕,又轻咬了一口。吃了一口后,小尼姑就停不下来了。她一下子就把这板栗糕给吃完了。 吃完以后的小尼姑也不再问苏昭宁要,只是乖巧地蹲在地上,看着苏昭宁继续削木头。 “姐姐你想做什么呢?”小尼姑问。 苏昭宁想了想,答道:“姐姐其实也不知道。如果你用木头给你爹做个礼物,你想做什么?” 小尼姑偏着头,咬着手指头上残余的板栗糕渣子,想了好一会儿。她才答道:“我爹是个厨子,他只喜欢厨房里的东西呢。我要是能做,就给他做个盐罐子吧。这样他每日都能用到,一看到盐罐子,就能想起我。” 苏昭宁似乎有些烦恼,她说道:“可我爹不会做菜。” 小尼姑非常自告奋勇地道:“姐姐你爹做什么的,他喜欢什么。你说出来,我帮着你一起想。” “我爹……”苏昭宁望着小姑娘认真的模样,心里想到了自己的妹妹苏颖颖,内心也变得柔软起来。她笑着说:“我爹好像什么也不会。” 就是当官基本的读书,侯府的二老爷苏敬正似乎也不如何擅长。他能有个官差,是出身摆在那儿,加上砸了银子的缘故。 小姑娘不知道苏昭宁在想什么,但她却是抱着吃了苏昭宁的,就要给对方做事的心理,很认真地在思考。 “就筷子好了。无论谁都是要用筷子的啊!”小尼姑说着,又忍不住咬了下自己已经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残余糕点的手指头。 苏昭宁看小姑娘那样子,便忍不住又笑起来。她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木屑,转身从床上的布包里再取出一块板栗糕。 “不要不要,我已经吃了姐姐一块了。”小尼姑忙摆着手拒绝,眼睛却有些不受控制地看过去。 苏昭宁把板栗糕塞进小尼姑的手中,安抚道:“这是奖励你的。方才你替姐姐想出了礼物,这是你应得的。” 小尼姑这次舍不得那样快吃完了,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手里的糕点,眼睛亮闪闪地道:“那姐姐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小孩子的心思藏不住,苏昭宁听了这话,便知道小姑娘是喜欢这糕点了。她点点头,笑道:“好的,以后你经常来帮姐姐的忙,姐姐就给你糕点吃。” “不过这两天是没有了。姐姐要等姐姐父亲再送过来。”每隔几日,她父亲便通过住持给她送些东西。前两次的是衣物,这一次的是糕点。 苏昭宁想,如果她再不回送点什么,恐怕她父亲那边是要停止这种“关怀”了。 月色之下,苏昭宁用柴刀削出了两根粗粗的木条来。不过那东西和筷子,仍还有很大的距离。 小尼姑稚气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姐姐你爹对你真好呢!” 苏昭宁淡淡的声音传回来:“是吗?” “当然了!”小尼姑肯定地答道,她还点了点头加以确认自己的说法,她说道,“天下的爹都是疼自己孩子的。我爹也是,过去我爹总给我吃好多这样的糕点呢!如果不是我身子不好,算命先生说我只能养在佛门,我爹也舍不得送我过来呢!” 小尼姑的身世苏昭宁这几日其实听过一点。她爹是乡下的一个厨子,原本待她确实不错。可自从小尼姑的娘身子不好以后,小尼姑便被送到了这庵子里。前一年,还有人来探望过小尼姑。今年却是音讯全无了。 不过这些事,小孩子不知道也未尝不好。长大了,有些事自然就自己看得清楚、想得明白了。 第十四章 三姑娘的算盘 这一年的立春来得格外晚。正月里都快出了,立春才姗姗来迟。立春这一日,大雪铺满了整个京城。 长安侯府里,丫鬟们进进出出,忙碌个不停。 往年立春时候,长安侯府众星拱月的大少爷苏瑾瑜要么是还没有回京,要么就是已经离京。今年与立春一样推迟了的,是大少爷的离府日期。 丫鬟们私下已经有了好几种不同的揣测。 大少爷今年都十九了,侯夫人是要给他定亲了吧?正房夫人是容不得肖想,就是不知道通房丫鬟,侯夫人这次会不会也一并给大少爷添上? 本朝的礼法可不是前朝时候,不说远了,就说咱自己长安侯府里,三房柳姨娘那日子可过得真是舒坦呢! 也或许,大少爷这次回来就不会再去岭南那种不毛之地了吧。毕竟他可是长安侯府的大少爷。 下人们的见识当然不会长到政事时局上面去,他们的揣测依据不过就是府上如今有了二少爷。为了世子位不旁落,侯夫人肯定不会让大少爷再去外地任职了。 这些声音虽然细碎、隐蔽,但依然时间不一地传到了各房主子的耳中。 长房的三姑娘,算是消息得到的很早的一个。 苏珍宜如今已经停下了那些汤药,每日喝的其实是调理身体的补汤。只不过,她先前被拘在房里的时候,养出了一个疯病,这一时半会地也不可能立刻就好起来。 靠坐在自己房间外的回廊上,苏珍宜安静得有些呆滞地看着院子里那光秃秃的池塘。 她仍住在侯老夫人的院子里,这池塘里,摘种的也是侯老夫人最喜爱的荷花。只不过,如今还才立春,荷花连个花骨朵自都不会有罢了。 服侍的丫鬟们先前还热烈讨论着大少爷会不会在京中任职的事情,走到苏珍宜面前的时候,就声音小了。 可靠着柱子坐在栏杆上的苏珍宜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一点反映也没有。 丫鬟被苏珍宜疯起来的时候咬过,所以走近她的时候,都很是小心翼翼。 “如今是什么日子了?”三姑娘突然就说话了。 丫鬟端着乌鸡汤,将汤盅放进房间里,喊苏珍宜进房道:“三小姐先喝汤吧。” “荷花怎么还不开?”苏珍宜又问。 丫鬟心里舒了一口气,暗叹三姑娘果然还是疯着的。 “三小姐,如今还才春天,荷花不会开呢。”丫鬟将鸡汤盛出小碗后,便站到了苏珍宜的后面。 苏珍宜将小碗端到自己的面前,一下一下搅动着手里的勺子。她搅了许久后,才捏起那白瓷勺子,往口里送汤。 丫鬟从后面的位置往前看去,三姑娘苏珍宜虽然神智不太清楚,但仪态容貌真是半点也没的说。 如今这孱弱的模样,让没有多少学识的丫鬟也忍不住想到西子来。 西子捧心,大姑娘曾经念过的诗文里,讲的美丽女子就是三姑娘这样子的吧。 将鸡汤喝了一小半,苏珍宜就乏累了。她自己走到床上,靠着床后的雕栏就有些昏昏欲睡。 丫鬟上前去替苏珍宜铺床,身后却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姐姐。” 是去了学堂的二少爷回来了。丫鬟更加尽心地替苏珍宜把被子裹在身上。 苏瑾轩一脸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姐姐,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求祖母给你再请大夫。” 苏珍宜摇了摇头,看着弟弟,眼神中似乎有些无尽的怜爱。她声音纤弱地朝苏瑾轩道:“不必了。瑾轩,你在学堂好吗?” 服侍的丫鬟已经让到了一边。每次只要二少爷过来,三姑娘似乎就难得地能清醒一段时间。其实有时候看着三姑娘病怏怏的样子,丫鬟也不忍心留在这儿打扰他们姐弟。可是她若不留在这儿,就不能回复大夫人的命令。 其实三姑娘和二少爷每次都没有聊什么,聊上几句关心的话,三姑娘就精神不济地休息了。丫鬟心里揣测,这三姑娘是不是身子养不好了。 “有那样好的笔墨,肯定要有好的笔袋。姐姐来给你绣。”苏珍宜的话一说得长,人似乎就更加费力。 丫鬟听了苏珍宜的吩咐,便有些不忍心地劝道:“三小姐您身子不好,笔袋要不奴婢帮着绣吧。” “不,你去给我准备绣布。”苏珍宜吩咐完这一句,精神却是更加不好了。她靠坐在床上,眼睛慢慢闭上,呼吸也轻柔起来。 二少爷苏瑾轩一脸心疼地看向自己的姐姐。他握了握拳头,隐忍着走了出去。 丫鬟靠坐在苏珍宜床边,见苏珍宜已经睡沉了,便扶着她躺了下去。替苏珍宜反复压好了被角,丫鬟才出门去向大夫人禀告今日的事情,顺带去替三姑娘领些做笔袋的绣布回来。 房门被蹑手蹑脚地关上,房内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乌黑的眸子中有着病人完全没有的犀利。 长安侯府的下人们如何揣测,放在一边不说,大少爷苏瑾瑜却是雷打不动地每隔五日便会考一次二少爷苏瑾轩的功课。 这日苏瑾瑜依旧到书房中查看苏瑾轩的功课。两兄弟一问一答才对上数句,门外就有小厮来禀告,说是礼部侍郎周轩林来府拜访了。 周轩林与苏瑾瑜交情颇深,苏瑾瑜便让下人将他直接引到书房来。 苏瑾轩有些局促不安地问兄长:“大哥,我先回房吧?” “你又不是个姑娘家,何必这样小心翼翼,我们继续吧。”苏瑾瑜对幼弟其实并无多少提防之心,他待对方严苛,不过是没有把善意常挂在嘴边罢了。 周轩林与苏瑾轩同年,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就到了正四品的位置,靠的是同样殷实的家底。周轩林的父亲是太子太傅,长姐入了宫,不过五年时间,就已经是妃位。兄长与弟弟都在朝为官,并且品阶不低。 比之苏瑾瑜一直以来的独立支撑整个长安侯府的未来,周轩林算是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且毫无压力。 因有这种差异,所以周轩林性子也远比苏瑾瑜要开朗聒噪。推开书房的门,周轩林饶有兴趣地看向苏瑾瑜旁边的苏瑾轩,笑着问道:“这就是你那宝贝弟弟?” 这称呼,对苏瑾瑜这般性子内敛的人来说,颇有些不适应。他握拳咳嗽了两声,才回答:“莫吓着了他。” “又不是个大姑娘,如何会吓到!”周轩林不在意地答道。他凑到苏瑾轩面前认真瞧对方,这种直接又炙热的目光竟看得苏瑾轩耳朵都烧起来了。 周轩林发现了苏瑾轩红了的耳朵,咦了一声后,径直取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姑娘了不成?我看你,是瞅你与瑾瑜有几分相似。” 苏瑾轩听了这话只觉得手脚都冰凉。他早知道自己身世会被人笑话,却不想到这样快,又是在这样的场合。 苏瑾轩一时间被自己的情绪左右得手足无措,苏瑾瑜发现后,便有些皱眉。 他若不看见苏瑾轩这般情状,是不会多想的。他与周轩林相交数十年,很笃定对方没有其他恶意。 这个弟弟,性子太过…… 苏瑾瑜有些不悦,便皱了皱眉。 这表情让苏瑾轩更加紧张,一双眼睛里竟都有了些湿润的泪水。只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样不是男儿该做的,便强行憋了回去。 两兄弟一个脸憋得红通通的,一个则如同个冰块样冻着一张脸,周轩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了。 他家兄弟,哪有这样复杂的心思和麻烦的相处。 可自己是客人,没有第一次就闹得主家这般尴尬的。周轩林只能强行转开话题。他往旁看了看,随意就拿了张被压在字帖下面的画来观看。 “这画真是……”周轩林看出那面上的字不是苏瑾瑜的,当即决定下面这张画即便是鸡爪印痕也要夸出一番意境来。 只不过当他完全抽出这张画来看时,却是真心实意地脱口赞道:“好一个美人!” 美人? 美人! 两兄弟同时惊醒过来。 “那是什么?”苏瑾瑜心中的不悦大大增加,他没有想到这个弟弟性子有些娇气就算了,还这样小就沉迷美色,往歪路上去了。 苏瑾轩却是脱口而出解释道:“那是我的姐姐!” 察觉到旁边长兄的目光,苏瑾轩又重新补充道:“那是我的三姐。” 苏瑾瑜这才皱着眉勉强看过去。只见一个少女倚靠在床边,手中拿着绣布在刺绣的情景跃然纸上。 少女在床上刺绣这情景有些少见,但比情景更为少见的是少女的容貌体态。 苏瑾瑜一直还未见过自己这新归府的三妹妹。但若幼弟画无夸张,这三妹妹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西子捧心,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美罢? “画已如此,人美如斯?”周轩林叹道,他不禁将视线又望向面前的苏瑾轩。 这十五岁的少年尚有些稚气,但五官却确实清秀俊朗,周身的肌肤也是细嫩得不成样子。一双手,都比寻常女子的还要漂亮几分。 他的姐姐是何等的容貌倾城? 第十五章 艰难的拒绝 城外家庙里,苏昭宁的筷子已经初具雏形。 小尼姑蹲坐在她的旁边,好奇地看苏昭宁在筷子尾端雕字。 “姐姐,这是你的名字吗?”小尼姑问完,又指向尾端另一个字,说道,“这个字我在庵子里见过,是个福字哩。” 苏昭宁刻字用的是自己头上的发簪,发簪被打磨得很尖,划在木头上能很快产生痕迹。 她眼角的余光看了看那个清晰的“福”字,又继续划手下的那个字。 “这个,也是个福字。”苏昭宁回答小尼姑。 小尼姑这些日子常来苏昭宁房中,与她相处下来,也知道苏昭宁是个性子很温和的人。是以,小尼姑丝毫不忌惮地质疑道:“姐姐,你没有刻错吗?这样的福字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呢!” 苏昭宁抬头看向小尼姑,小尼姑灰色的僧帽下面是一张稚气的脸庞,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好奇。这样的表情,她过去在她的妹妹苏颖颖脸上很是常见。 “这是厥北人的福字。”苏昭宁想起妹妹苏颖颖,内心便会格外柔软。也不知道如今颖颖在长安侯府过得可好,她原以为自己能甘心留在庵堂里,如今看来,却是自己也骗不了自己。两人交谈中,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只见住持走到了苏昭宁的门口。 “住持。”苏昭宁放下手中雕刻的筷子,站起身道。 “住持师父。”小尼姑也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说道。 住持一如往常地点了点头,然后同苏昭宁道:“侯府赵嬷嬷等候在庵外,你可要去见见?” 苏昭宁心中有所猜测,便当即点头,决定去见见许久未来家庙的赵嬷嬷。 只见庵子外面,王氏跟前的掌事嬷嬷赵嬷嬷正站在马车旁边。 见苏昭宁出来了,赵嬷嬷忙迎上去,说道:“二小姐近日可还好?大小姐甚为挂念你,如今就在马车之中。” 苏昭宁听了,面有讶然。她掀帘登上马车,果见侯府大姑娘苏柔嘉端坐其中。 苏柔嘉关切地看向苏昭宁,问道:“二妹妹在家庙中,可有什么短缺需要,尽管同大姐姐我说。” 苏昭宁摇了摇头,答道:“昭宁是来受罚,不敢提享受。” “事情都过去了,其实也并非是祖母要罚你,不过是要给外面的流言一个交代罢了。”苏柔嘉拉住苏昭宁的手,有些心疼地道,“二妹妹都瘦了。” 苏昭宁听苏柔嘉这般说话,便知自己所料的事情定然是发生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似有怨气地说道:“昭宁从不怨恨祖母。只是……” 她珉唇不再往下说。 苏柔嘉则十分了然地接道:“真相如何,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二妹妹是受委屈了。说起来,三妹妹其实也受了自己应有的惩罚了。” 苏昭宁听苏柔嘉终于提到苏珍宜身上,便知道对方话还未完。 只听苏柔嘉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三妹妹性子倔强,这里养病竟是越养越不好了。莫说身子痊愈起来,就是精神也不比常人了。前几日,她一人竟跑到花园里同八妹妹抢起秋千来,幸亏府上没有外人,只不过是大哥俩三个挚友在园中小聚。” “那不是扰了他人?”苏昭宁皱眉问道。她早知苏珍宜不会甘心等死,是以自己也在等这个机会。 只是装疯撞到外人面前,这等手段,似乎并不算如何高明。若因此惹恼了侯夫人,一剂汤药灌下去说苏珍宜病死了也并未不可为。 但若只是这样,应该也惊动不了大姑娘苏柔嘉亲自到家庙里来。 苏柔嘉又将苏昭宁的手拉了回来,颇为推心置腹地说道:“若三妹妹同二妹妹你这般懂事,祖母也就不必烦心了。” “三妹妹无状,惊到了客人们。所幸她待二弟赤诚,二弟一劝,她精神便好了许多。再加上,前面二弟有幅榻上刺绣图流出,客人们待三妹妹也就无怪罪之意,只有怜惜之心了。” 前话还说的是挚友,后面便成了客人们,苏昭宁便知道苏珍宜这次是寻了机会,见了侯府不能随意抹过去的客人。客人身份珍贵为其一,这榻上刺绣图上恐怕也有所猫腻。 苏柔嘉既然亲自到了家庙,苏昭宁便不担心她不说给自己听。 配合着苏柔嘉,苏昭宁问道:“大姐姐说的什么榻上刺绣图,昭宁为何从来不曾听过?” 苏柔嘉细心解释道:“是三妹妹在病中仍挂念二弟弟,倚在榻上一直坚持在为他绣书袋。二弟弟至情,便将此景画了下来。这画原只是二弟弟私人收藏,却意外流传了出去。所以如今众人都知三妹妹疼惜幼弟、至善至情的事情。” 苏昭宁听了,便幽幽叹道:“三姐姐那般好容貌,旁人见了,原就是有三分怜惜的。” 苏柔嘉拍了拍苏昭宁的手,却是没有言语。 其实她的本意就是来打动苏昭宁,迫使对方为自己所用。苏昭宁这般形容苏珍宜,换在过去,苏柔嘉定是要添油加火,同样再夸上几句苏珍宜容貌的。 只是,今日的苏柔嘉却头一次生出了不想做这最应该做的事的想法。 那副榻上刺绣图旁的字迹,苏柔嘉很是熟悉。 那并不是作画的苏瑾轩所提,而是她大哥苏瑾瑜的笔迹。 男子就皆这样为外貌所迷吗?苏珍宜这等女子,贤良淑德、才华品性,又有哪一样值得提倡。不过就是一张好面皮罢了! 可就是那张面皮,将她大哥也打动了。若是理学见了…… “啊。”苏昭宁忍不住出声唤道,“大姐姐,你抓疼我了。” 苏柔嘉忙松开苏昭宁的手,只见对方白皙的手背上有明显的月牙状指甲痕迹。 “我这指甲,不小心磕碰到了还没来得及修剪。”苏柔嘉托词道。 苏昭宁当然不会揭穿。只是这一次,大姑娘都被刺激得情绪外露,苏珍宜的手段可见一般。 “二妹妹,祖母很挂念你。要不今日你就随我回府吧?”苏柔嘉调整心绪,朝苏昭宁道。 内心盼望的机会就这样到了眼前,苏昭宁却没有立刻伸出手去握住。 因为她十分清楚,这次的橄榄枝与上次出祠堂的一模一样,需要付出的代价都不会小。 苏珍宜,她固然要对付。但这样长期受控在长房母女手下,当他们的箭,这并不明智。 按捺住对苏颖颖的思念,苏昭宁摇头答道:“昭宁有错,昭宁不能错上加错,再增加长安侯府的流言蜚语。” 苏柔嘉这次是真的有些错愕了。她知道苏昭宁在家庙过的是什么日子,也知道苏柔惠上次在苏昭宁面前是如何对待苏颖颖的。 可这样重叠压迫下,苏昭宁竟然还是选择留在家庙之中。难道她真的死了回长安侯府的心? 苏柔嘉心中无比失望,她的自尊心不容许她再次开口相邀。将马车中小桌上的茶壶握在手中,苏柔嘉倒上满满倒上一杯冷茶。她把茶杯递给苏昭宁。 “覆水难收,二妹妹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苏昭宁意料之中地没有接到那杯茶,冰冷的茶水顺着手流到她的袖子里。 湿哒哒的,十分的不舒服。 “昭宁明白。”苏昭宁忍住心底的渴望,依旧答道。 苏柔嘉便无意再与她交谈,挥手径直让赵嬷嬷送苏昭宁回庵子里了。 回到房中,苏昭宁见小尼姑趴在自己的桌上睡着了。 听到声响,小尼姑睁开眼,她揉了揉眼睛,问道:“姐姐要回自己家了吗?” “姐姐现在不回去。”苏昭宁坐回桌前,拿起筷子继续雕刻起来。 小尼姑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昭宁,没有再说话。 长安侯府里面,苏珍宜正在喝药。 她端起牡丹花底纹的瓷碗,小口地啜着药。 一个穿着翠绿色挂衫的丫鬟端着个雕花的木纹盒子走进来,见苏珍宜在喝药,便奉承道:“二少爷料得最是准,知道三小姐您在喝药,让奴婢我送糖干梅子过来。” 苏珍宜语气有些恹恹地答道:“放着吧。” 这丫鬟是王氏派在苏瑾轩旁边的一等丫鬟,过去很是踩低捧高。有得一次不得不来给苏珍宜送东西,总是迫不及待地放下后就离去。今日苏珍宜这般情状,丫鬟却反而凑了过来。 她笑着放下手中的木盒,又双手来端苏珍宜手中的药碗,劝道:“三小姐莫小看这梅子,是周大人送给大少爷的。就是大小姐那,也不多呢。” 苏珍宜依旧兴趣乏乏的样子,她视线余光扫了一眼桌上的盒子,却没有动作。 丫鬟却是连忙放了药碗,端了木盒献过来,说道:“过去这梅子,只有大小姐房中会有呢。三小姐且尝一颗。” 说话间,丫鬟便亲手捏了一颗梅子送到苏珍宜嘴边。 苏珍宜张口含了,这才问道:“这梅子确实不错,只是侯府什么样的厨子请不过来?” “三小姐您才回京城,不知道是正常的。周大人的姐姐在宫中是娘娘呢,这梅子就是周娘娘从宫里赏赐下来的。也就是我们大少爷才能从周大人那里得到。”丫鬟更热情地解释道。 苏珍宜却是只尝了一颗就坐回了床边。 不过就是个娘娘赐下来的梅子么?她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些。想起那日在花园里紫衣玉冠男子说的话,苏珍宜就觉得心中畅快。 要是侯夫人母女知道自己又要在她们眼皮底下见贵客,不知道她们会什么样的表情? 第十六章 漂亮的翻身仗 苏珍宜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在她看来,美貌是最听天由命的资本,却也是女人最强硬的资本。 不巧,她就拥有这种上好的资本。 在女人的美貌面前,才学、品德都是可以往后靠的。就如同这桌上的糖干梅子,表面上看,是弟弟苏瑾轩送过来的。但如奉承的丫鬟所说的,这梅子来源长安侯府可只有大少爷苏瑾瑜一处。 所以,这梅子到底代表了谁的心意已经不言而喻。 苏珍宜倚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贴身服侍的丫鬟走进来的脚步声将她惊醒过来。 她睁开眼,看似疲惫地望了丫鬟一眼,随意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三小姐,已经申时了。”丫鬟因由上次苏珍宜跑出去的事情受了大黄氏的重罚,是以如今甚为小心翼翼。就是苏珍宜问个时辰,她也内心忐忐忑忑。 苏珍宜瞧出丫鬟的谨慎,心里只觉得好笑。侯夫人母女没有自己这样的资本,便不知道美貌这东西对男人而言,恰恰是朦朦胧胧的时候最是美好。她们越是阻止自己露面,曾经见过她的人,只会愈发地魂牵梦萦。 申时,大少爷苏瑾瑜应当已经回到长安侯府。从弟弟苏瑾轩口中,苏珍宜已经知道,这次大少爷确实是准备留京任职了。只不过,京中的官职向来炙手可热,大少爷想从中分一杯好的羹并不容易。 苏珍宜吩咐丫鬟替自己梳洗。 丫鬟忍不住问道:“三小姐您是要出去吗?您如今身子尚未痊愈,还是多多休息。” 苏珍宜倒也不恼,只是柔柔弱弱地答道:“我不过是整日躺在床上,觉得人精神都愈发不济罢了。你服侍我梳洗了,我也不过就是对着镜子瞧瞧自己,总比躺在床上看那上面的雕花来得好。” “姐姐是想出去走走吗?”苏瑾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丫鬟脸色一变,想要阻拦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只能从旁劝道:“奴婢是担心三小姐外出受凉。” 苏瑾轩径直拿过屏风上的披风披到苏珍宜的身后,说道:“就在自家院子里,受不了多少凉。是大哥叫你过去的,姐姐。” “姐姐,你桌上这糖干梅子是大哥特意向周大人讨了给你送药的。大哥相邀,你可不能托词不去。”苏瑾轩表面上似乎是在劝苏珍宜,实际上却句句在拿着大少爷做令箭。 于长安侯府的下人们而言,大少爷苏瑾瑜到底有多重要的地位,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清楚。丫鬟便不敢再劝,只能想着等苏珍宜姐弟走了,立即去向侯夫人禀告罢了。 这厢,苏珍宜被苏瑾轩扶着往院子里走去。苏瑾轩压低了声音同苏珍宜说话:“姐姐,那人来了。” 苏珍宜微微勾唇,轻声答道:“他倒是不曾撒谎。那日同我,确实是说今日过来的。” 苏瑾轩正要接话,却看到服侍苏珍宜的丫鬟急匆匆往另一边跑去,他皱眉就要喝住对方,却被苏珍宜抬手拦了。 “唱大戏没两个喝彩的总是乏味。今日我这场翻身仗总要让侯夫人母女亲自看着,却又阻拦不下才最是爽快。”苏珍宜说话间,轻轻抚了抚自己那光洁的指甲。 花园里面,侯府大少爷苏瑾瑜背对来路,与苏珍宜姐弟能正好四目相对的反而是园中的客人。 坐于右席下方的是长安侯府的常客,礼部侍郎周轩林。 左席上端的,则是苏珍宜曾有一笑之缘、再见之约的贵客。 “画不如人,画不如人啊!”周轩林反而是第一次见到苏珍宜的真容,他当即目光胶着在苏珍宜身上,完全挪不开去。 原背对众人在吩咐丫鬟菜色的苏瑾瑜转过身来,看向面前的苏珍宜。 弱柳扶风,姣花照水,正是这般情景。 可惜了。 苏瑾瑜心中叹了一声,便朝上座上的四皇子介绍道:“这正是舍妹,那日无状冲撞了四皇子殿下。蒙殿下您不怪罪,还派了御医过来替她诊治。如今舍妹身子好些了,特让她来向殿下赔罪。” “珍宜失礼,多谢殿下不怪罪,更多谢殿下赐医之恩。”苏珍宜行了个大礼,声音娇柔地说道。 四皇子对面前这女子很有印象,除却她的美貌之外,更有她那日墙头之举体现出的胆大缘故。 不过胆大得不知天高地厚,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的。 四皇子突然收了脸色的暖色,冷着眉眼望向苏珍宜道:“你需赔罪的只有花园那一次?” 苏珍宜当即一愣。 她是蓄意谋划,却不知道这贵客竟贵重到是一位皇子。更没有料到的是,对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朝自己翻起旧账。 这是真怪罪,还是假试探? 四皇子也不继续逼问,只是径直提起桌上的酒壶,满满倒上了一杯。 苏珍宜咬了下嘴唇,上前再行礼道:“珍宜知错,希望殿下海涵。” 四皇子抬眼望去,只见面前的佳人噙了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既然说是赔罪,那就看你有没有这诚心了。”四皇子将倒满的酒杯往前推了一推。 苏珍宜心中一狠,便端起那杯酒。 苏瑾轩上前一步,想要拦阻,却是被苏瑾瑜拉住了。 四皇子脾气阴晴不定,苏瑾瑜认为,苏珍宜招惹上这位,就必然要承受些后果。是以,他才叹她可惜。 虽然流落在长安侯府外的日子,苏珍宜真的过得不算好。但这样大的一杯酒,却是从来不曾灌下去的。苏珍宜才喝了一口,就感觉到酒味呛得人难受。可她用袖子遮掩住鼻子,仍强行喝了下去。 一杯酒急急饮尽,她的脸是真切地出现了惨白。 四皇子这才满意下来。他从始至终就瞧穿了这长安侯府三姑娘的心事。宫中长大的孩子,怎么会连这点算计都看不穿? 只不过,今日他却难得地消了火气。 看着苏珍宜那脸白如纸的模样,他竟头一次有了种怜惜的情绪。 大抵人总归是抗拒不了美的事物吧。 苏珍宜望向面前的四皇子,想要开口说话,却感觉到身子一软,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瘫了下去。 四皇子微微变色的脸映入苏珍宜最后的视线中。 不论怎样,这一仗,她最终还是赢了。苏珍宜安心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明显一夜已悄然过去了。 苏珍宜起床的动作惊醒了旁边守夜的丫鬟。 丫鬟忙扶住苏珍宜,禀道:“三小姐您先躺着,四皇子遣的御医还在府上,奴婢这就去请他过来。” 丫鬟声音未落,门外却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瑾轩贤弟,我这有上好的醒酒药丸,你让我进去看看你姐姐吧。” 是那位礼部侍郎的声音。 苏珍宜对这位侍郎有些印象,完全是因为他的家世。他的姐姐,是宫中的娘娘。这样的弟凭姐贵,应该很能让大少爷苏瑾瑜看清楚形势罢? 果然苏瑾瑜的声音也随着脚步声传了过来。 “轩林,不要胡闹,这毕竟是内院。上次让三妹去见四皇子殿下已有些不妥。”苏瑾瑜在礼法之上一向有些拘板。 周轩林却不是这样的性子,他反驳好友道:“就是宫中如今也没有这样严苛的规矩了。前些日子,阙北的人还直接觐见了珍妃娘娘呢。” 苏珍宜不急不慢地在里面听着外面的争执声。她处事向来待价而沽。而她自己,则是她最为得意的一样货物。好货高价,礼部侍郎的身份是不为苏珍宜所看重的。 只听又有脚步声传来。 苏珍宜唇角微微扬起,人却重新躺了下去。 只听苏瑾瑜的声音再次响起:“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下官实在有愧。” “昨日是本殿下过于严苛了,过来看看也是应该。许太医,你这就进去看看苏三小姐吧。”四皇子声音沉稳,似乎没有多少情绪包含其中。 但房内的苏珍宜却自信自己已经撩拨动了对方的心弦。 不然怎会来得这样快? 苏瑾瑜坚持的声音仍旧传过来:“许太医这边诊治,我就不打扰了。殿下,下官有一事要禀告。” 苏珍宜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拦得住人,又拦得住心吗? 她刻意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门外的声音听着就焦急起来。 虽然最后进房的仍然只有许太医一个,但苏珍宜心中却已有十分得意。 试问入了笼子的鸟又怎么会飞?都到了长安侯府,四皇子会不来看自己吗? 左右不过是个先后时间问题罢了。 只不过从晨辉初洒,到日落西山,苏珍宜房中竟再无客来。望一眼窗外的余晖,苏珍宜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二少爷呢?” 丫鬟正拿了个勺子在替苏珍宜搅冷汤药,她一边捧着药碗走近,一边答道:“方才听外门那边说,二少爷去家庙那边了。” “家庙?”苏珍宜皱了下眉,问道,“他去那做什么?” 丫鬟将药碗捧到苏珍宜嘴边,答道:“是大少爷吩咐,让二少爷去接二小姐回府。” 盛着满满汤药的碗被打碎在地面上,清脆的瓷器声在房中响起。苏珍宜往地上一踩,脚便立即被划破流出了鲜血。 第十七章 终于盼来的福气 家庙那边,苏瑾轩到的时候,苏昭宁正将床上的被褥才铺好。 因天色已暗,苏瑾轩一个男子不好直接闯进庵子里,便让服侍的丫鬟去请苏昭宁。 那丫鬟正是先前喂苏珍宜吃糖干梅子的那一个。如今到了苏昭宁面前,她一张嘴也是甜得要溢出蜜来。 “二小姐可别张罗这了。大少爷知道您在家庙替祖宗祈福辛苦了,特意让二少爷来接您回府呢。” 说话间丫鬟就替苏昭宁去清理行装,不过她略微收拾,就发现这二小姐的物件真是少得屈指可数。 果真是个娘死爹不疼的。丫鬟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不显。她麻利地把包裹系好,便请苏昭宁出门。 两人走过回廊的时候,惊醒了旁边禅房的小尼姑。小尼姑揉着眼睛打开门,看到苏昭宁的行装,忙问道:“姐姐,你要去哪儿?” 丫鬟对小尼姑的称呼很是不屑,她抢先答道:“我们家二小姐当然是要回长安侯府了。” “姐姐,你要回你爹那了吗?”小尼姑不懂丫鬟咬重音的长安侯府代表什么,她只知道,苏昭宁是要回自己家了。 看着这陪伴了自己有些时日的小尼姑,苏昭宁从行装中取出一个帕子包成的小方包来。她将小方包递给小尼姑,又摸了摸小尼姑的头,说道:“这是你喜欢的板栗糕,不过夜里不要贪嘴。” 小尼姑接过小方包紧紧捧在怀里,朝苏昭宁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其实想问苏昭宁还会不会回这里,只不过她心里知道,每个人都是想自己家的。就像她自己一样。 庵子外面,苏瑾轩靠坐在马车内壁上有点乏困。夜风陡然随着被掀起的帘子灌了进来,他一个惊醒,只见到自己那淡色素衣的二姐走了上来。 苏瑾轩往旁挪了挪,喊道:“二姐姐。” 苏昭宁点了点头,答道:“有劳二弟弟了。” 两人这样礼到即止地打完招呼以后,就是一路无话。 入城回到长安侯府的时候,月亮已经慢慢爬了上来。门口的小厮远远瞧见马车靠近,就机灵地跑回内院禀告。因此,苏昭宁还没有迈回二房院子,大少爷身边的人就过来请了。 大少爷苏瑾瑜的住处与长房大姑娘的相邻,但却不同在侯夫人的院中。苏瑾瑜的院子可以说是与侯老夫人院中一样,属侯府中独立的一个内外皆有的院子。 走到外门处,苏昭宁就听到了争执的声音。 有丫鬟焦急的声音传过来:“奴婢是真的有事要求见大少爷,我们三小姐伤到脚了。” 听到事关姐姐苏珍宜,苏瑾轩三步并作两步,忙跨进内院,问道:“三小姐伤到何处了,怎么伤的?” 丫鬟见了苏瑾轩忙行礼答道:“是药碗摔倒地上,三小姐不小心踩到了碎片。小姐说,大少爷这应有云雪膏,让奴婢来求见大少爷。可他们这边却说大少爷如今正在见贵客,不让奴婢进去。” 苏瑾轩听到姐姐伤了,便什么事情都顾不上了,直接吩咐道:“那我去求见大哥,你赶紧回去守着姐姐。四皇子留下的许太医还在吗,赶紧请过去。” 服侍苏珍宜的这小丫鬟原就是个月银不高,看守外门的四等丫鬟。不过是苏珍宜被罚后,其余人走了门路,只留得这个无门无路的小丫鬟被临时提了等次,到她身边服侍。 小丫鬟见的场面少,此时已有些慌乱无措。幸亏苏瑾轩身边这个却是不同的,那是侯老夫人身边*过赐下来的。 只见这穿了碧绿色褙子的丫鬟悄悄上前一步,先是看似无意地挡住了苏瑾轩的去路,然后又拉住先前那小丫鬟的手,安慰道:“妹妹你别着急,那云雪膏确实是个好药,但药再好也比不过一个好大夫。你先去请许太医替三小姐看看,二少爷这边求了药膏就会过来的。” 小丫鬟听了便忙跑出了院子。 苏瑾轩也急忙要往苏瑾瑜的房中闯。门口的下人却是拦住了他,说辞与先前一模一样:“二少爷,大少爷吩咐了,除了二小姐,其他人都不能进去。” “我是去求药的。”苏瑾轩不满地就要推开下人们的手。 他身边的大丫鬟却又上前一步,轻声细语地劝道:“二少爷,二小姐进去同您进去不一样的吗?二小姐也会替三小姐求药的,您何必多此一举。” 苏昭宁听了这话,不由得看向这翠绿色褙子的丫鬟。侯府这些下人是如何的品性,在长安侯府长大的苏昭宁可谓是深有体会。 面前这一个,表面看上去是三番四次阻拦了苏瑾轩的行为,但实际上却是真真正正在为他好。 这可不是侯府下人们过去有的品性。 看来这位二少爷如今在侯府的地位,苏昭宁要好好重新估量一番了。 她先前拒绝大姑娘苏柔嘉的邀约,一是因为不想再做过河拆桥的侯夫人母女棋子,二则是良禽择木而栖,侯府日后真正的主人是大少爷苏瑾瑜,而不会是侯夫人。 苏昭宁算准苏珍宜图谋复出便会引得侯夫人母女焦虑,也算准自己会被推到大少爷苏瑾瑜面前。但如今有一样,她却是没有完全预料到。 似乎二少爷苏瑾轩并不让大少爷除之而后快? 有了这层猜测,苏昭宁转瞬就变换了想法。她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自责道:“都怨我的记性。方才听到云雪膏的名字,竟还没有想起来。先前伯母赏赐了我一盒,就放在拿回来的行装里。二弟弟不如去我那边直接取了,给三妹妹送过去吧。” 苏瑾轩与苏珍宜是双生子,心性却远不如苏珍宜复杂。听了这话,他喜不自持,当即匆匆谢了苏昭宁一句,便拔腿小跑出了苏瑾瑜的院子。 丫鬟朝苏昭宁行了个礼,便也跟了过去。 苏昭宁望了二人背影一眼,便往苏瑾瑜的书房中走去。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紫色缎面长衫的男子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苏昭宁见苏瑾瑜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时之间竟也没认出面前这个不是苏瑾瑜。 她唤道:“大哥。” 紫衣男子转过身,只见那张如玉的面庞上眉目似画,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嘴角分明噙着一缕笑意。 “你不认识我了?” 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底那如泉水般淌过的悸动立马让苏昭宁回想起对方是谁。 “昭宁失礼了,还望定远侯恕罪。”苏昭宁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回到长安侯府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定远侯南怀信。 那个曾经……救过自己的人。 南怀信饶有兴趣地看向面前的苏昭宁,他记得她。这是个倒霉的姑娘。 说到倒霉,南怀信走到书桌面前,将桌上的字拿起来给苏昭宁看。 他问她:“你认识这写的什么吗?” 苏昭宁抬头看向那宣纸之上的字,她点头答道:“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南怀信满意地点点头,又从笔架上选了一支狼毫递给苏昭宁,道:“你写一遍给我看。” 苏昭宁依言上前,俯在书桌上提笔写字。 门口又有脚步声传来,苏昭宁没有抬头,只是认真下笔。 阴影被烛火照在宣纸上,只听到苏瑾瑜的声音响起:“二妹,你如何会阙北文?” 苏昭宁一笔一划,写的很是小心。她当然会阙北文,生活在这个长安侯府,每一个有意无意得到的信息都被苏昭宁格外珍惜看重。 还是半年前,苏柔惠去求那云雪膏时,苏昭宁就从那云雪膏外盒描述中猜得,宫中有了位新娘娘,是阙北可汗的掌上明珠。 既然能让那人精样的尚宫局专门做刻有阙北文的药盒,那么就证明这位娘娘颇得圣宠。身份尊贵,又得盛宠,那么有些福气就是时间问题。 苏昭宁在朝阳长公主府回廊中瞧见大批绣娘被领到总管那去的时候,她就知道,阙北公主的福气已经来了。而她,也终于像今日一样,借着这福气踩出了自己的路。 “昭宁原想在祖母寿辰时绣副百福图,是以涉猎了许多他地的文字。”苏昭宁已将南怀信要求的那八字重新写了出来。她放下狼毫,将宣纸拿起,只等众人来看。 书房中,此时已经站了四人。 除苏昭宁与苏瑾瑜两人外,定远侯和礼部侍郎周轩林都站在房中。 周轩林最先将宣纸从苏昭宁手中拿了过去。他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看了一遍苏昭宁的字后,又将南怀信先前拿的那一张拿起来,两张并排对比着看。 “好,好,这比瑾瑜你写的还要好。苏二妹妹,你还会其他阙北文吗?”周轩林问道。 苏昭宁望向苏瑾瑜,收到对方眼中同样的疑问后,她才答道:“只会些祈福的话。” “也行。”周轩林略微有些失望,他叹道,“总比什么都不会好。苏二妹妹的绣工不知道比苏三妹妹的如何?” 苏昭宁方才见到苏瑾瑜时,就已经看到了对方腰间挂的那个美玉图案香囊。 用色鲜艳,绣纹细致,但布料却并非苏瑾瑜惯用的。这个香囊显然不会出自大姑娘苏柔嘉之手。 看来这是苏珍宜的手笔了。 苏昭宁解下自己腰间的钱袋,从中掏出一个香囊出来。她向苏瑾瑜道:“去年得了大哥哥从岭南送回的生辰礼物,妹妹一直未能回礼。这香囊是妹妹在佛前求过的,还请大哥不要嫌弃。” 在家庙的这段时间,苏昭宁亦已想清楚。当退无可退的时候,迎面而上未必不是一种办法。只要站准位置,即便只是一棵细柳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吹倒。 她将香囊摊在手心,送到众人的眼前。 第十八章 争福 周轩林永远是最心直口快的那一个。他凑到苏瑾瑜面前,提议道:“瑾瑜,都是你家妹子。苏二妹妹这绣工你瞧着如何?” 苏瑾瑜一向不好饰物。他将苏珍宜所绣的香囊挂在腰间,只不过是安弟弟苏瑾轩的心。如今苏昭宁又同样捧了一个香囊过来,周轩林还直言要他对比,苏瑾瑜便很是头疼。 他对待这种不甚重要的事情向来是推脱开去。 将腰间原来那个香囊解下,苏瑾瑜将两个香囊都放入周轩林的手中,说道:“我不懂这些,你且自己细比去。左边那一个正是我三妹绣的。” 周轩林想到苏珍宜那倾城的美貌,不由得酸溜溜地道:“还是瑾瑜你命好,家里妹子多。我那哥哥弟弟,除了拳脚,可啥也没给过我。” 苏瑾瑜被揶揄得有些不自在,忙拉了一旁的定远侯南怀信过来,说道:“还请侯爷一并看看。” 南怀信听了却没有首先看香囊,而是打量起面前的苏昭宁来。 只见这苏二姑娘一身素衣,头上一根朱钗也没有。先前瞧她写字的时候,指如青葱,手如柔荑,却是简简单单,没有半点饰物。 这肯定是个倒霉劲很足的姑娘。南怀信想到上次小厮回禀,苏昭宁才下马车就碰到府中老嬷嬷的情景,忍不住轻笑出声。 周轩林和苏瑾瑜的目光在香囊之上,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动静。苏昭宁却是察觉到了来自定远侯的目光。 定远侯盯着自己看半天,还笑出声来,自己就有那么可笑吗? 苏昭宁有些郁闷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 绣鞋颇旧,可也并不失礼啊。 所幸很快有声音打破了这沉默。 只听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怀信,如何,你们找到会绣阙北文的人了吗?” 南怀信望向周轩林,周轩林忙上前拱手答道:“禀四殿下,长安侯府的二姑娘确实会绣阙北文。您请看,这是她给瑾瑜绣的香囊。” 苏昭宁抬头望向门口,只见漆色的黑靴之上,是月白的云纹常服,如墨的黑发被上好的汉白玉发冠束起。 她并不敢直视四皇子的容貌,只是下意识思考四皇子既来了侯府,为何方才没有出现在书房之中。但苏昭宁视线略微一偏移,就明白了缘由。 只见四皇子身后一个肩舆被放下,肩舆之上坐的正是侯府三姑娘苏珍宜。 周轩林看到苏珍宜,当即目光有些熠熠,却碍于四皇子在场而没有上前。 倒是苏瑾瑜微微皱眉,问道:“先前听下人禀告,三妹你伤了脚,怎么还要出门?” 四皇子替苏珍宜答道:“苏三姑娘福气浓,一下子收了三盒云雪膏。她向我这位其中之一的赠药人致谢了,还非要过来向你们另外二位致谢。” 苏珍宜由丫鬟扶着,软声补充道:“珍宜实在有愧,让二姐姐一回府就要替妹妹操心。” “大哥,瑾轩因为关心我,冲撞了大哥,还请你不要怪他。”苏珍宜又朝苏瑾瑜道。 苏瑾瑜的目光放到苏珍宜被包扎的脚上,见白布之下还隐有血迹,便难得地语气带了一丝柔和地说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瑾轩也没有冲撞我,我是听下人说了,才给你送药过去的。你自己好好养着身体才是正经。” 苏昭宁在旁听了这几句后,内心很是起了一番波澜。她只当大少爷苏瑾瑜是不屑与外室子女计较,才待苏珍宜、苏瑾轩两姐弟宽厚。可如今看来,这大少爷倒有几分像当初的侯老夫人,对苏珍宜渐渐上心了。 才回长安侯府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苏昭宁就看清楚了苏珍宜两姐弟的地位变化。她对此并没有过多的忧虑,反而是放松了一口气。 “三妹妹身子不好,如今夜里露气重,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苏昭宁上前去拉苏珍宜的手。 苏珍宜不动声色地避开,目光却是望到了周轩林那边。 受到美人垂青的周轩林忙挺了挺胸,往旁悄悄挪了挪。 “大哥是不喜欢我给你绣的香囊吗,怎么那香囊……”苏珍宜欲言又止。 见美人有些伤心,周轩林忙替苏瑾瑜回答道:“方才我们是在看苏三姑娘你和苏二姑娘的绣工呢。” 苏昭宁站在旁边,也轻挪了一下脚步,似乎是将那两只香囊挡住了一些。 苏珍宜见状便抬头望向身边的四皇子,说道:“先前听殿下说,你们要寻找能绣阙北文的人。如今看来,二妹妹是能帮上忙了。只是不知道,珍宜也能不能为殿下献一份力?” 四皇子伸出手,将两只香囊拿到手中端详了一番。苏珍宜绣的那只,绣工精美,上面却是美玉的图案。四皇子很快将它放了回去。 留在手中的却是苏昭宁绣的那一只香囊。 “这是福字?”四皇子终于把目光放到了苏昭宁这边。 苏昭宁低头答道:“是。” 四皇子又望向旁边的苏珍宜,目光中有了些笑意,他温柔地问她:“你也会绣阙北文?” “珍宜也是从殿下方才带过来的筷子上,第一次见到阙北文。不过珍宜会双面绣,至于字样,珍宜可以学。”苏珍宜伸手去拿自己做的那只香囊。 不等她靠近,周轩林便主动把香囊递了过去。 苏珍宜小心翼翼地把香囊打开,取出里面薄布包裹的香料,然后将香囊翻转过来。 只见一个崭新、精致的绣了美玉图案的新香囊赫然出现在面前。 “苏三姑娘真是好手艺。”四皇子赞道,他将苏昭宁的香囊放到苏珍宜手中,又道,“那你便同你姐姐一起帮着本殿下绣贺礼吧。” 听了这话,苏珍宜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艳动人。她的声音里也包含着欢欣,清脆得让人同样舒畅欢愉。她道:“谢谢殿下。” 周轩林原是有些顾虑的,毕竟宫里养着那么多工艺精湛的绣娘,都因为不会阙北文,比着字样绣始终有所欠缺。苏三姑娘这样半路出手,真的能绣好吗? 他本想提出质疑,却才说了一个字,就被苏珍宜甜甜的声音挡了回去。 “这……” “二姐姐,你会教我阙北文的吧?”苏珍宜弯着眉眼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退后两步,身形隐没在烛火的阴暗处,她答道:“当然。我与三妹妹用一个绣纹纸样。” 苏瑾瑜有些面色复杂地看向两个妹妹,他拱手朝四皇子道:“舍妹初次做这样重要的事情,还请殿下先行检验一番。” 四皇子又看了眼苏珍宜手中的两个香囊,说道:“那便先绣个福乐文的帕子吧。三日后,本殿下过来瞧。” “苏三姑娘可不要让本殿下失望。”说完这句,四皇子便也没有再逗留,转身走了出去。 书房之中,周轩林头次想起自己礼部侍郎的官职来。他向苏昭宁和苏珍宜解释道:“宫中即将临盆的珍妃娘娘是阙北的公主。按着阙北的习俗,所有洗三的物件都要绣上阙北的祈福文。可宫中绣娘没有一个会阙北文的,即便按着珍妃娘娘写的去绣,效果也总不尽如意。” “如今珍妃娘娘即将临盆,圣上对此颇为上心。殿下为人子,自然也很是看重此事。”周轩林没有说太多朝堂中的事。但苏昭宁和苏珍宜都顿时理解得十分透彻。 当今圣上膝下不止一位已成年的皇子。如今珍妃娘娘受宠,即便生下小皇子,也尚还年幼。诸位皇子想要讨得圣宠,自然是费心张罗此事。 看来,四皇子对此事是真上心。 “苏三妹妹,你若是学不好也没关系的。宫中那么多绣娘,就是朝阳长公主也寻了许多手艺精湛的绣娘,但仍绣得很是一般。”周轩林怜惜美人,忍不住偏心劝道。 苏瑾瑜看了一眼两位妹妹,则一同叮嘱道:“你二人尽力而为,实在不行,想来殿下也能谅解。” 倒是一旁一直隐没在烛火阴影中的定远侯走到了苏昭宁身边,压低了声音,单独叮嘱她道:“倒霉丫头,这事你可不要让福气旁流。” 苏昭宁初见定远侯走近自己,心中惴惴不安。可听完对方这话,却有些哭笑不得。 说是福气,却又喊自己倒霉丫头,侯爷您这真的是在帮我吗? 苏珍宜打的什么算盘,苏昭宁从她走进书房开始就了然于心。既然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给侯府未来的掌权人苏瑾瑜绣了香囊。那么这次的事情,她们自然都看出了对苏瑾瑜的重要性。 四皇子若是能借此得圣上欢心,苏瑾瑜留京任职自然就水到渠成。 谁能帮到长安侯府大少爷,谁自然就能在长安侯府站稳脚跟。 此事,苏昭宁绝不会退让。 苏珍宜亦然。 出了苏瑾瑜的书房,苏珍宜讥讽的声音就传到了苏昭宁耳畔:“二姐姐真是好手段,踩着妹妹回府的路,可好走?” 她坐在肩舆之上,将怀中的那双木筷子扔到苏昭宁的面前,嘲笑道:“可惜你算盘打尽,这该是谁的福气就仍然还是谁的。” “多谢二姐姐的‘福’。”苏珍宜一语双关地道。 第十九章 四姑娘的连番袭击 当日在家庙做那双筷子时,苏昭宁就想得很清楚。 它真正的去处,只会是那些挂着二老爷苏敬正名义送来的东西真正的来处。 长安侯府二老爷重男轻女,对自己亲手扶正的继室之女苏柔惠也只是不生厌而已,更遑论对亡妻留下的另一双女儿有多少怜爱的骨肉亲情。 苏昭宁坐在房中看着桌上那双亲手雕刻的筷子,心中有些自嘲地想,也真多亏了她父亲这么多年做得那般的心口如一。是以,这次,她才能算到,这筷子真正会送到的,只会是大姑娘苏柔嘉那儿。 而大姑娘的库房和大少爷的库房是共用的。 长安侯府的三姑娘越是蹦跶得厉害,这双即便最初被束之高阁的筷子,就越是会被人送到大少爷的眼前去。 思虑间,房间的门被人突然推开,初春的凉风让苏昭宁的手背顿时有些发凉。 “二姐姐,母亲让我唤你一同去给祖母请安。”四姑娘苏柔惠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瞧着苏昭宁。 苏昭宁将那双筷子放进绣篮里,站起身准备出门。 却只听到苏柔惠又道:“二姐姐莫不是忘了,你还要去教三姐姐绣阙北文。这绣篮你不提上吗?” 苏昭宁停下脚步望向苏柔惠。 只见苏柔惠杏眼微挑,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苏昭宁转身提起桌上的绣篮,朝苏柔惠说道:“多谢四妹妹提醒。” 苏柔惠本意是想嘲讽苏昭宁一番苦心准备,却是为她人做了嫁衣。如今见苏昭宁这般态度冷淡、面色坦然,一肚子嘲讽的话便皆被压回了腹中。 她不快地扯了下手中的帕子,转身便快步往侯老夫人院中走去。 侯老夫人院子里面,此时席上已经坐了五姑娘、七姑娘和八姑娘三个。 苏柔惠快步踏进去,朝侯老夫人娇声道:“祖母安好,今日祖母气色看着与旁边的五妹妹一样红润。” 侯老夫人笑着朝苏柔惠招手,说道:“嘴这样甜,快坐到祖母身边来。” 苏柔惠正要笑着去拉侯老夫人的手,却只听到一个哽咽的呼唤声自身后传来。 “祖母,不孝孙女珍宜来给您请安了。”只见三姑娘苏珍宜被丫鬟扶着脚步不稳地到了门外。 她双眸含泪,脸上神情泫然欲泣,才迈进正厅就立即扑倒在侯老夫人面前。 苏珍宜哽咽道:“孙女不孝,让祖母费心了。昨日足心锥痛之时,孙女顿悟祖母苦心,手足相伤,让祖母何其痛心。祖母,孙女知错了。” 说完,苏珍宜便扎扎实实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看到三孙女的额头瞬间有些发红,侯老夫人心疼地站起来,亲自扶起苏珍宜,问道:“珍宜丫头身子如今怎么样?” 苏珍宜回握住侯老夫人的手,将老夫人扶回紫檀扶手椅上,答道:“许太医说,除了脚上的伤,其他都无大碍了。” 侯老夫人拉住苏珍宜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连声叹道:“那就好,那就好。” 苏珍宜与侯老夫人祖孙情深,互相关切,一边的苏柔惠却是气得帕子都要扯烂了。 其他无大碍,看来神智不清的疯病也是好了。看这外室女得意的模样,先前的疯病恐怕也是装的! 苏柔惠心底的火简直能出口中喷出来,只是她神智仍在,知道自己不能在侯老夫人面前拿苏珍宜如何。 她遂目光一转,冷冷地瞧向苏昭宁,朝其发作道:“二姐姐在庵子里呆得可真是流连忘返了。来祖母院中要我去房中请不说,现在见了祖母也不会请安了。” 房中众人的视线便立即都移到苏昭宁身上来。 苏昭宁将绣篮放到侯老夫人面前,行礼说道:“望祖母宽恕孙女,孙女昨夜为赶制两块一模一样的绣纹纸样,熬到寅时。是以今晨耽误了给祖母请安的时辰。” 听到纸样,苏珍宜便眼睛一亮。她连忙伸手拉过绣篮,将里面的纸样拿出来打量。 只见两片纸样都写着阙北文字,虽然内容苏珍宜看不懂,但字迹倒真是一模一样。 “祖母你看,这就是阙北文。”苏珍宜将纸样又拿到侯老夫人面前,两人头凑在一起,倒像是都能看懂似的。 苏柔惠见苏珍宜又得了踏板凑到侯老夫人面前去,心中只把她和苏昭宁都恨出血来。 不能再拿请安说事,苏柔惠又凉凉地在旁说道:“听闻二姐姐孝心,为祖母赶制了百福图,是以才让大哥无意知道你会阙北文。” “妹妹我从未见过有阙北文的百福图,不知道二姐姐能不能赏脸让妹妹一看?”苏柔惠是笃定了家庙里的苏昭宁根本绣不出百福图。 有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哥那个香囊都明显是用帕子改做的,苏柔惠可不相信苏昭宁真能在家庙中绣副百福图出来。 苏昭宁福了下身子,答道:“昭宁原是想在祖母寿辰时赶制一副百福图,只因昭宁愚钝,时间上略有些匆忙,便只做了一样小物。” “什么小物?”苏柔惠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昭宁,实在瞧不出对方身上有什么藏礼物的地方。 她突然想到一处,便笑着问道:“莫非是和大哥一般的,一个香囊?” 听出苏柔惠想指责苏昭宁不重视祖母的意思,一旁与五姑娘、八姑娘吃瓜果的七姑娘苏颖颖坐不住了。 她爬下塌,一脸天真懵懂地说道:“我知道了,这就像大姐曾说大哥和我们准备给祖母的礼物一样,孝心无分贵重。大哥是兄长,所以也与祖母一样重要对吗?” 苏颖颖将大姑娘搬了出来,就是想让四姑娘不能再往下发挥。可惜被苏珍宜气昏了头的苏柔惠此时根本熄灭不了心火。 她伶牙俐齿地迅速答道:“若都是生辰礼物,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二姐姐你送给大哥的似乎只是个平常回礼?” “可大姐不是说了,心意不分贵重吗?”苏颖颖低下头,一脸无助地对戳了下自己的手指头。 苏珍宜端坐在侯老夫人身边,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场争执。 二房的水,比长房可一点都没浅。苏昭宁想要在长安侯府好过,一点也不会比她苏珍宜容易。 苏昭宁忍住立刻去安抚妹妹情绪的念头,她上前一步,却是走向了先前那奉上的绣篮。 只见她从绣篮之中,取出那双雕刻了多“福”字的筷子来。 苏昭宁将筷子举到侯老夫人面前,解释道:“昭宁在家庙中时时常记挂祖母,便也期望祖母能日日想起昭宁。是以,昭宁选了一段原在佛堂中的木头来做双筷子献给祖母。希望祖母每日见到筷子,就能想起昭宁。” 苏昭宁慢慢转动筷子,将那一排的“福”字给侯老夫人看,她说道:“筷子刻不下百福,昭宁便刻了九个福字,希望祖母福气久久,康健久久。” 侯老夫人倒真没想到苏昭宁会给自己准备了这样的寿礼。她从苏昭宁手中接过筷子,转动看了一番,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这是你用整木雕刻的?” 苏昭宁点头答道:“是。昭宁手艺不佳,做了数十双,这是最好的一双。” 侯老夫人出身权贵之家,又嫁入侯门世家,如何见过这样粗糙的筷子。只是这粗糙却真正显示了苏昭宁的亲手雕刻之说并无虚言。 她不禁又问道:“那这字也是你一笔一划刻的?” 这一句再问时,已经没有了先前语气中的质疑。 苏昭宁从发髻中拔下一根荷花簪子,将其亦奉到侯老夫人面前,说道:“正是用祖母的赏赐所刻。” “我的赏赐?”侯老夫人膝下孙女众多,对孙儿是钟爱慈祥,对孙女则确实是有分厚薄。因此回忆起过去不太关心的这一个,她自己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只不过簪子的花样,侯老夫人倒还是很熟悉的。荷花是她的最爱,如此看来,确实应是她赏赐的。 只见这簪子尾端被磨得锋利,荷花花瓣亦格外澄亮,可见是常被摩挲的。 侯老夫人心中难得地对苏昭宁起了一丝慈爱。她伸出手亲自去扶苏昭宁,连声赞道:“好孩子,好孩子。” 一旁的苏珍宜却是将长指甲都掐入了手中的糕点里面。 这筷子明明就是大姑娘房中的。只不过四皇子从大少爷那得了,又给了自己。自己昨日为羞辱苏昭宁便扔到了对方的面前。 却不想被苏昭宁这般利用讨好! 苏珍宜心中恼火,却又不能把这火气发散出来。在她看来,苏昭宁与长房的侯夫人母女就是一条船上的狼狈,她们只会互相勾搭。 既然先前送的人是大姑娘,如今自己点明出来又能讨什么好! 大姑娘定会说,是苏昭宁本就送给侯老夫人的。她只不过是没来得拿出来罢了。 说不定二人一联合,又要编排自己与姐妹不和睦了。 想到苏昭宁此刻的讨巧,竟也算是自己亲手促成的,苏珍宜怄得简直都要吐出一口血来。 可她脸上却不得不端着笑容,朝侯老夫人贺道:“祖母定会福寿绵长!珍宜前些日子病着也未能及时给祖母献上贺礼,今日珍宜一定要亲自下厨,将祖母传授的手艺皆施展出来,祖母可千万不要嫌弃!” “你这丫头,还是好好养着脚吧。在祖母身边的日子长着呢!”对侯老夫人而言,苏昭宁唤起的慈爱只是一时的,她对苏珍宜才是打心底的喜欢。 如今听苏珍宜这样说话,侯老夫人只当她是吃味,便忙又去拍苏珍宜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正厅旁侧,却有一人,已经气得浑身冰凉! 第二十章 铁棒一日磨不成针 苏柔惠气得简直头顶都要冒青烟了! 她在长安侯府,因由母亲是侯夫人的堂妹,过得向来是众星拱月、顺风顺水。即便是大姑娘苏柔嘉,也常要相让她几分的。 可如今,不过是个外室养的,还有个死了娘的,就这样众目睽睽地抢了她的风头! 苏柔惠眼睛当场就红了。她深吸了口气,因仍顾及着颜面,便寻了个托词即刻回了二房院子里。 才到二房夫人小黄氏的房中,苏柔惠就一把扯了桌上的流苏盖布,将那些桌上的瓷器摔了个粉碎。 “我的心肝儿,你这是怎么了?”小黄氏子嗣缘薄,入侯府这么多年,就生了苏柔惠一个,也是真正疼到了心窝子里的。 她见苏柔惠这般发作,立刻就吩咐下人去熬下火的茶水,又软声问起女儿事由来。 听完苏柔惠的哭诉,小黄氏眉头一皱,却是答道:“那死了娘的丫头都是好揉捏,就是那外面来的……如今她既身子好了,想来又要被老夫人护到眼皮底下去了。” 苏柔惠提起苏珍宜便气不打一处来,她咬牙切齿地诉道:“自这外室养的入府,就处处克着我。先是抢了我原本的排行,又在祭灶王爷中让我落了下风。母亲,昨日她还把苏昭宁那瓶云雪膏拿去了!我原本是准备拿过来的!” 小黄氏拉着女儿的手,一下一下地替她抚平手背上跳起的青筋。 小黄氏劝道:“三丫头那……” 看女儿又要发脾气,小黄氏忙换了一个称呼继续说道:“外面来的,我们盯着,长房却盯得更凶。你也不要太焦急,总会有人更看不得她张扬得意。” 苏柔惠哼了一声,神情仍是十分不满意。 小黄氏便提声唤丫鬟道:“等二姑娘回来了,让她径直来我房中。” 丫鬟听了吩咐去了,苏柔惠脸色才稍缓。 小黄氏见女儿心情转好了,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她笑着道:“瞧你与她们计较什么。你如今也十五了,日后靠的可不仅是娘家了。” “母亲,您胡说什么。”苏柔惠听了,脸便烧了起来,她羞中又带了一丝忧愁地问道,“苏昭宁那死丫头先前惹了这样大的祸事,母亲不是说可能会影响我的婚嫁吗?” 小黄氏答道:“原是有这层顾虑。可如今瞧你大姐那婚事还好好的,你大哥又得了四皇子的青睐,以后你的婚事可更好挑选了。” 两母女谈心间,门外丫鬟脚步声渐近了。 小黄氏起身亲自从丫鬟手中端了清火茶过来。 才将茶送到女儿嘴边,丫鬟的禀报就让苏柔惠又摔了一个茶碗。 “你再说一遍!”苏柔惠怒目而视。 丫鬟怯怯地小声重复道:“老夫人说,二姑娘要陪三姑娘刺绣,所以最近都歇在她院中。” “母亲!”苏柔惠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小黄氏拍了拍女儿,却看得更长远。她说道:“你心放宽些。老祖宗说的是陪,你听不懂吗?” 陪,就代表这趟四皇子的差事,所有的功劳都会揽在苏珍宜一个人身上。 侯老夫人的院中,苏昭宁与苏珍宜并排坐着,正一人捧了个绣框在刺绣。 许嬷嬷端了热气滚滚的茶水进来,朝二人道:“两位姑娘都歇息一会吧。这菊花茶最是明目了。” 苏昭宁起身双手接了许嬷嬷的茶,谢了她一声。 苏珍宜则坐着任许嬷嬷把茶送到手中,然后问道:“许嬷嬷,祖母尝了我做的桂花糕吗?” 许嬷嬷笑着答道:“尝了,老祖宗说,姑娘的手艺是完全能出师了呢!” 苏珍宜掩面笑起来,她意味深长地说道:“都是祖母教的好。” “那也是三姑娘您悟性好。”许嬷嬷在旁捧道。 苏昭宁听着二人这一来一回,却是并不言语。左右悟性好不好,教得好不好,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待在侯老夫人眼皮底下的。 只是有些东西,一时半会还就真的融会贯通不了。 许嬷嬷亦站在旁边看向两个绣框上的绣字。两个姑娘的手都很巧,提针下针让她这个拿了几十年绣花针的老人都没什么好挑剔的。只不过…… 只不过再怎么看,都觉得二姑娘的绣品说不出地更好一些。 内间软榻之上,侯老夫人一边侧躺着让丫鬟捶腿,一边听许嬷嬷禀告外间的情况。 对许嬷嬷说的绣品差异,侯老夫人倒是不以为意。她评价道:“你这是先入为主了。听他们说瑾瑜先瞧上的是二丫头手艺,便以为三丫头定要逊色一些。但我却不这样认为。三丫头那般晶莹剔透的一个人,又有多年的刺绣功底,岂会真的逊色许多了去?” 侯老夫人都这样说了,许嬷嬷便只能点头称是。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过,苏昭宁将那绣好的帕子从绣框上取下来,放到许嬷嬷带来的锦盒里。 苏珍宜则略微慢一些,她到苏瑾瑜派来的人催,才将帕子从绣框子上取下来。 面对来取锦盒的小厮,苏珍宜羞涩地笑了笑,解释道:“我比二妹妹学得晚一些,少不得便要更费心思一些。” 小厮原本是要说些什么的,可是一抬头却被三姑娘这笑容给晃了眼。他心中顿时只有一个念头。 咱们府上的三姑娘可真漂亮! 就是比大姑娘也要惹人注目…… 小厮这个念头可不敢说出口,他慌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只去看锦盒。 许嬷嬷递过来的这两个锦盒一模一样,都是啡色团圆纹底的缎面做底,锁扣是个双鱼吸水的铜样。 小厮将两个锦盒叠在一起捧好,便往大少爷院中去了。 侯老夫人院中,苏昭宁与苏珍宜两个,则依然坐在软榻的两侧,等待着四皇子检阅后的结果。 苏昭宁将绣框和绣线一一收捡起来,放进绣篮里。 苏珍宜则只是坐在一旁瞧着苏昭宁动作。 她声音柔婉,语气却并不友好。苏珍宜朝苏昭宁道:“二姐姐就这般笃定,日后不会与妹妹我一同刺绣了?” “三妹妹想得太多了。”苏昭宁将绣篮收好,放到了一边。她将袖口理顺,重新坐好。 苏珍宜鼻间冷哼一声,嘲道:“二姐姐想得不多,一双筷子也做不了这么多用途。” 苏昭宁眉眼都懒抬地回答对方:“那全是靠三妹妹的福气。” “你!”苏珍宜被这一句当初哽住。想起自己扔筷子给苏昭宁的情景,她只觉得心口直发痛。 那日不过是畅快了一瞬,可因为这一瞬,她事后却付出了更为堵心的代价。 如今还要被苏昭宁拿来挤兑…… 苏珍宜咬着下唇转过头,不再与苏昭宁言语。 苏昭宁也淡然,从袖中取出段红绳,自己编起络子来。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苏珍宜连忙抬起头。 苏昭宁则依旧打着自己手中的络子。不是她不关心四皇子那边的结果,而是这脚步声她太过熟悉,明显就是苏柔惠的。 苏柔惠满眼酸意地看向这房中二人。她心里妒忌得不行,可脚却怎么也管不住,仍要走过来听结果。 “三姐姐是来给祖母请安的吗?祖母在小憩。”苏珍宜装作眼瞎,看不出苏柔惠的心事。 苏柔惠自然听出了对方不欢迎的意思,可如今侯老夫人又不在此处,她索性无比直白地说道:“我不像二姐姐和三姐姐有要事在身,难得抽出时间。我今晨早早就给祖母请过安了。如今我过来,不过是想听听大哥那边的结果。” “怎么,三姐姐不欢迎我吗?”苏柔惠明知故问。 她不等不珍宜回答,又补充了一句道:“只可惜这院子不是三姐姐你一个人的。这帕子也不是只有三姐姐你一个人绣了。我是来关心二姐姐的。” 除非苏昭宁疯了,苏柔惠才相信对方会当面打自己的脸。 果然苏昭宁并没有出声反驳苏柔惠。 苏柔惠便很是得意地看来苏珍宜一眼。 苏珍宜往前看到的是死皮赖脸的苏柔惠,往左看到的是堵心的苏昭宁。她索性转开身子,不搭理这二人。 苏柔惠则自顾自地坐到了椅子上。 苏昭宁则从始至终都在低头打自己的络子。 终于,苏瑾瑜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里。 苏柔惠当即站起来,朝苏瑾瑜唤道:“大哥哥。” 苏瑾瑜点了下头,走进房中。 他手上捧了两个锦盒,正是许嬷嬷先前给小厮的那两个。 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苏瑾瑜将其中一个锦盒打开,取出其中的帕子,问道:“这是哪位妹妹绣的?” 苏珍宜亦站起身来,走过去瞧。 她才走到旁边,就变了脸色。 这一块不是她绣的。 苏柔惠瞧出苏珍宜的脸色变化,语气中便有些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她仗着房中没有长辈,便嘲道:“铁棒磨成针可不是一日的事情。如今看来,三日也是磨不成的。三姐姐,你说是与不是?” 苏柔惠咬了下嘴唇,勉强挤出一丝笑问苏瑾瑜:“这绣品不是要得急吗,怎么四殿下的意思是,只选一人绣吗?” 苏瑾瑜听出苏柔惠话语中的担忧,他抬头正要回答,却听到身后有许嬷嬷的声音传来。 “大少爷可是觉得这一块帕子绣得更好?老祖宗也这样觉得呢。起初她看两位姑娘绣帕子的时候就说了,二姑娘虽然懂得阙北文,但刺绣功底到底是差一些。三姑娘的果然绣出来更好看呢。” 打络子的苏昭宁终于抬起头。她目光澄澈,脸色平静地看向拿着帕子的苏瑾瑜。 第二十一章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指鹿为马! 祖母竟肯为苏珍宜做到这一步么? 苏柔惠的指甲掐入手心,脸上的震惊怎么都掩藏不住。她望向苏昭宁,期待对方说些什么。 许嬷嬷却是走了过来,将那个未被挑中的盒子打开,把里面帕子取了出来,放到苏昭宁的手中。 “二小姐,老祖宗知道您这段时间辛苦了。虽然您绣得不如三小姐,但是做纸样却都是您的功劳。老祖宗说,这段时间您仍可以留在这院子里,替三小姐做纸样。” 侯老夫人将苏昭宁留在自己院中,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对她一种莫大的庇护。二房的夫人也好、小姐也罢,想要寻苏昭宁的麻烦,都要先过侯老夫人这一关。 这个利益交换倒是很直白。 苏柔惠再也忍不住,她上前一步,径直从苏瑾瑜手中拿过帕子,又把许嬷嬷手中的帕子一把拽过来。 苏柔惠把两块帕子都放在苏昭宁的面前,问她:“二姐姐,你自己绣的帕子自己总最清楚吧?” 苏昭宁却是站起身,绕过苏柔惠,径直走到苏瑾瑜的面前。 看着苏昭宁那清澈的目光,苏瑾瑜内心也很是挣扎。许嬷嬷不可能假传祖母的话,明显这就是祖母的意思。 祖母想要把功劳都揽在苏珍宜身上,苏瑾瑜能理解。这不仅是私心喜好,更是利益权衡之后的结果。 毕竟,被送过家庙的二妹苏昭宁不太可能再有好的婚事。反而是这容貌出众的三妹苏珍宜,前途无限…… 苏瑾瑜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回望苏昭宁,在她前面开口说道:“四殿下确实更中意珍宜绣的那块。二妹,你帮着三妹些,大哥会知道你的付出的。”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承诺吧。除了祖母,他苏瑾瑜也会领二妹的这份情。 苏昭宁对这样的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她的目光落在苏瑾瑜的腰间,问道:“大哥哥,我上次绣的香囊你有什么不喜欢的,就同我说。我再重新绣过。” 苏瑾瑜对苏昭宁内心有愧,便寻了个理由安慰她道:“我很喜欢,今日不过是忘记系了。” 苏昭宁也不觉得失望,她将手上的络子递给苏瑾瑜,说道:“我上次瞧着大哥哥腰间的香囊略有些靠上,想来是大哥哥又长高了。所以我特意打了这个络子,将它系在我绣的香囊上面,大哥哥再用,便不觉得短了。” “嗯,有劳二妹。”苏瑾瑜一直不屑于这种内宅的算计,这次因由祖母和侯府考虑,明显让苏昭宁吃了亏。他面对她注视的时候,便有些不自在。 他匆匆从苏柔惠手中拿回帕子,便寻理由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许嬷嬷朝三位姑娘行了个礼,便也退下去了。 苏柔惠冲到苏昭宁面前,冲她喊道:“那是你绣的对不对,你就这样甘心被她抢了功劳?” “四妹妹说话可要慎言。”苏珍宜坐回软榻上,不紧不慢地端起了杯茶,笑看这姐妹相争。 她往上添油加火道:“四妹妹这是质疑祖母的话不成?可是四妹妹你方才自己说的,铁棒一日磨不成针。三日也不成。二姐姐,你说是与不是?” “你!”苏柔惠气得银牙都要咬碎。 她猛推了一把苏昭宁,骂道:“废物!你这个废物!” 说完,苏柔惠就跑出了侯老夫人的院子。 房间里面,又只剩下了苏昭宁和苏珍宜两个。 苏珍宜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走到苏昭宁的面前。她满脸嘲讽地看向苏昭宁那绣篮,刺道:“瞧二姐姐这不是白收拾了?” 苏昭宁抬起眉眼,浅笑着看苏珍宜。她朝苏珍宜道:“三妹妹可说错了。祖母也说了,只需要昭宁替你做纸样,那昭宁呆不呆在这院子里可没有什么关系。” “你敢不听祖母的话?”苏珍宜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苏昭宁眉眼弯弯,笑意却是更浓了。她问道:“昭宁有说错什么吗?祖母是说,让昭宁仍可以留在这边院中。仍可以便是可以留,也可以不留。三妹妹放心,纸样上面,昭宁绝不敢出错。” 苏珍宜咬牙挤道:“你明知道祖母是什么意思。” “祖母是什么意思,莫非昭宁没有领会明白?”苏昭宁坦荡地回望苏珍宜,似乎真的什么也不清楚。 苏珍宜却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苏昭宁的懵懂。一个自己热衷于装单纯懵懂的人,下意识便更加会怀疑别人也是装的。 不过苏昭宁此时确实是装的。可她就是要继续装作不懂。就像方才苏柔惠的所作所为一样,祖母不在,她何必还做表面上的功夫。 苏昭宁提起自己的绣篮,便往房外走去。 “苏昭宁你敢走!”苏珍宜心里很清楚,苏昭宁不可能违抗侯老夫人的命令。可是越是在乎的事情,人就越没有自信。她对四皇子的欢心、苏瑾瑜的重视势在必得,所以对苏昭宁的一丝反叛行为也格外担心。 苏昭宁就像没有听到苏珍宜的话一样继续往外走。 苏珍宜站在房中跺了下脚,终于还是忍耐不住,追了出去。 她伸手拦住苏昭宁的去路,问道:“二姐姐,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想要怎么样?现在不是三妹妹你拦了我的去路,不该是你想要怎么样吗?”苏昭宁依然作懵懂状。 苏珍宜自己将懵懂无知玩了个淋漓尽致,如今别人在她面前做,她却是分外不舒服。 深吸了一口气,苏珍宜将不快强吞下去,勉强拉扯出一丝笑容,放柔了声音问道:“二姐姐你是明白人,何必如此与妹妹我装腔作势?” “左右这刺绣你绣也得绣,不绣也得绣。如今四殿下已经看过了样品,而日后的成品更是要送到御前去的。二姐姐你若出了疏忽,那可是整个长安侯府的事。所以,二姐姐你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提给妹妹听了罢。”苏珍宜此时已想清楚,苏昭宁就是在威胁自己,可她却只能忍下来。 只怪自己手艺……苏珍宜不想承认事实。 苏昭宁却是要让苏珍宜亲口承认这个事实。她将绣篮换了只手提着,说道:“三妹妹这话说得糊涂,那刺绣功夫了得的人是你,可不是我。昭宁我只是个描纸样的。” “你!”苏珍宜再次深吸了口气,恨然说道,“刺绣功夫了得的人是你,好了吧。” “不,我是那个铁棒磨不成针的,一日不行,三日也不行。”苏昭宁继续不紧不慢地答道。 苏珍宜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被气疼了。她双手都握成拳状,指甲都掐到了自己的肉里去。她切齿答道:“不,铁棒磨不成针的人是我。一日不行,三日也不行。我的刺绣功夫,就是……” “就是怎么样?”苏昭宁不依不饶地问道。 苏珍宜抬起手狠锤了下自己的胸口,喊道:“不如你,不如你,就是不如你,行了吧!” “多谢三妹妹谦让。”苏昭宁提着绣篮继续迈步往外走去。 苏珍宜气血上涌,一张脸泛着怒气的红色,她愤然骂道:“要死一起死,大不了大家都得不了好处。你且等着,你……” 苏珍宜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院子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一半,却又往后退了一步。 目睹姐妹相争的大少爷苏瑾瑜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大哥。”苏昭宁没有发怒,因此声音一如先前的平稳。 倒是平日柔声细语的苏珍宜此时说不出话来。 可恨,可恨!待此事过了,我定饶不了苏昭宁这个贱人!苏珍宜在心中骂道。 苏瑾瑜也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苏珍宜。他初见这三妹颜色倾城,又身纤体弱,不自觉对她就多了几分怜爱维护之情。 可方才那样的三妹…… 算了。 苏瑾瑜不忍仔细回想,破坏自己心中对苏珍宜的印象。他朝苏昭宁道:“二妹,此事是委屈了你。但此事若成,受益的是整个长安侯府。大哥希望你明白。” 苏珍宜听了这话,心里顿时顺畅不少。 不管苏昭宁如何算计自己,处心积虑让大少爷对自己印象不好,但整个长安侯府如今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太医揣测,珍妃临盆的时间是在下个月初十。如今时间所剩不多,你要绣出九十九样绣品上的阙北文恐怕十分困难。但此事别无二选,你只能不眠不休也要完成所有。”苏瑾瑜朝苏昭宁道。 若是此事功劳最后落在苏昭宁身上,苏瑾瑜是不会觉得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苛刻的。可偏偏这样辛苦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苏瑾瑜便有些内疚。 因由这份内疚,他便主动对苏昭宁道:“此事完成后,你有什么要求,皆可同大哥提。” 这也算是最大的补偿了。 不过这个补偿,苏昭宁也好,就是旁听的苏珍宜都并不放在心上。 幕后功臣又有几个好下场?承诺不过是一句空口白言罢了。 苏昭宁回答苏瑾瑜道:“昭宁听从大哥的吩咐。大哥且把绣品的要求都同昭宁说罢。” “只不过……”苏昭宁话语一转,惹得苏瑾瑜和苏珍宜都抬头看她。 苏昭宁说道:“昭宁觉得三妹妹的双面绣手艺很是精湛,希望三妹妹能不吝指点,让昭宁将这成品做得更加尽善尽美。” 想偷她的手艺?苏珍宜眉眼一扬,脸上便有些不屑之意。 就像有的人赚了钱却没命享一样。苏昭宁想偷她的双面绣手艺,却不知道她以后有没有福分再用出来了。 苏珍宜甚为大方地应承道:“自然。这本就是珍宜的事情,珍宜当然不会藏私。” 第二十二章 长安侯府热情又坦诚的大直白人 因由这后面要做的刺绣数量、款式都远比上次只作考验的要多、要繁复,侯老夫人便专门让人收拾了一个院子给苏珍宜和苏昭宁两个人住。 这院子紧挨着侯老夫人自己的院子。旁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侯老夫人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不仅如此,这边新入住的院子门口还有两个婆子专门轮值。 明面上用的缘由,自然是方便苏昭宁和苏珍宜差遣,实际上却有禁止让其他人进入的意思。 对此,长房的侯夫人母女一如往常作息,似乎这事与她们毫不相干。既不担心大少爷的差事受什么影响,也不提防三姑娘借此一朝山鸡变凤凰。 反倒是二房的动静还要格外大一些。苏柔惠在自己房中反复踱步了不说,还要走到她母亲二夫人的房中去。 苏柔惠径直推开她母亲的房门,张口就是抱怨:“母亲,瞧那安排,瞎子都知道是苏珍宜绣不出来!” 见到房中坐着的人,苏柔惠的声音瞬间低了下来,她呐呐地唤道:“父亲……” 她被祖母的偏心实在是气到了,以至于忘记了这个时辰父亲苏敬正一般在此用早膳。 侯府的二老爷苏敬正自己领的个闲差,对府上的事情也不甚在意。是以听了次女的话,倒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叮嘱道:“柔惠你已经及笄了,性子还是要养养才好。” 一旁的小黄氏亲手替苏敬正端上汤羹,又把女儿拉着坐下后,才在旁进言:“老爷可不要疏忽了这事。往近了说,是讨了四殿下的欢心,往远了说,那可是圣宠。” 苏敬正听了,手下用勺子舀汤的动作顿了顿,问道:“是做个什么事,还能讨宠到陛下那去?莫非是要送个丫头入宫?” 苏敬正说完,自己先看了看苏柔惠,摇头道:“算了,三丫头那姿色确实好一些。” 听着父亲这样明显说自己不如苏珍宜,苏柔惠气得眼圈都红了,她咬着唇不敢插言。 小黄氏不动声色地把女儿手拍了拍,却是三言两语将话题点拨清楚:“瞧爷心大的!是瑾瑜应承了替四殿下准备宫中珍妃娘娘腹中皇嗣的久久如意件。此事若成了,四殿下必能得陛下欢心,瑾瑜留京的事情便也水到渠成了。” 见苏敬正不以为意地舀起汤来,小黄氏便话锋一转,补充道:“我是知道咱们爷宽厚慈爱,不与小辈去争宠。只是来日方长,咱膝下要是有了小儿,少不得要让瑾瑜也帮衬些。与其到时候再问他讨情,不如现在卖他人情。这绣品听着柔惠说,其实全是爷膝下女儿的功劳,与那三丫头可没有什么关系。” 小黄氏膝下无儿,却依然能让盼儿如命的苏敬正由贵妾扶为继室,凭借的就是这总是能摸中苏敬正命门的手段。 听到日后的小儿,苏敬正果然着急了。他放下勺子,站起身道:“竟是这样的,他们想李代桃僵,也得先问问我这当父亲的意思。” 说完,苏敬正就径直走出了房门,头也不回地往大少爷苏瑾瑜院中去了。 房中被留下的苏柔惠则眼睛眨动两下,泪水就溢出了眼眶,她委屈道:“母亲也只想着弟弟。” 小黄氏刮了下女儿的鼻子,笑道:“你母亲腹中空空,哪来的弟弟呢。只是你父亲脾气你也知道,这样说方能逼他去争。替二房争来的利益,不都是你的么?” “那死了娘的总算还有点用处。”苏柔惠心绪这才平了。 苏瑾瑜的院中,此时也正是热闹得很。 除了总来侯府的常客周轩林,过去不曾迈步、与四皇子才来过两次的定远侯,也是三登苏瑾瑜的书房。 南怀信此时手中正握了一个香囊。若苏昭宁在此,便能一眼认出,正是她绣的那个。 “这络子不知是府上何人所系?”南怀信却是瞧中了香囊上方的红色络子。 苏瑾瑜不明所以,便坦诚答道:“是舍妹。” 南怀信则并没有认出此香囊是苏昭宁的手艺,当日他虽然在场,但却并没伸手取香囊细瞧。 再说,当日的香囊也没有这样繁复熟悉的络子。不然南怀信当场就会提出来了。 “本侯有一个不情之请。”南怀信的目光胶着在那红色络子之上,他一时被这络子唤起了不少思绪。 “能否请苏姑娘去趟定远侯府做客?”感受到苏瑾瑜和周轩林诧异的目光,南怀信忙补充道,“先妣早逝,她亲手做的那些小件便是破损也无人能修补。但今日瞧了苏大人这腰间的香囊络子,与先妣的手法繁复无二。想来苏姑娘定是能替我修补那些遗物的。” “侯爷可急于一时?”苏瑾瑜没有想到今日自己腰间这香囊竟会惹来定远侯的注意。他那日得了苏昭宁送的络子,因由内心的愧疚,便折返房中取了苏昭宁绣的香囊系上。也因长短确实比其他的香囊更为合适,他便一直带着了。 南怀信瞧出苏瑾瑜的难色,便诚恳答道:“倒也不急于这一日两日。只是半月后是先妣忌日,若是苏姑娘方便,还请在那之前帮了本侯这个忙。” 照理,定远侯爷这样的身份,都亲口相求了,苏瑾瑜一个五品的外放官员是一定要立刻答应的。再说,定远侯爷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周轩林见好友半晌没有答话,只当苏瑾瑜这个榆木疙瘩一时之间又犯了老毛病,拘泥于礼法不肯松口了。他忙用手肘撞了下苏瑾瑜,劝道:“侯爷既然开口,一定会考虑周全。到时候无论是用侯府哪位姑娘的名义开口相邀你妹妹,总之都不算失礼。” 南怀信也听说过苏瑾瑜的拘板,都说对方是十九岁的人,却遵循着七十九岁老人才有的礼法规矩。 他是真心相求此事,便主动把态度放低,承诺道:“本侯会以妹妹的名义,亲自下请帖。” 苏瑾瑜将目光移向墙上的书画,又看回来。 周轩林替他急了,用言激他道:“就是你嫡亲的大妹妹也有出门的时候,这次是哪个妹妹,你怎么如此舍不得?” “轩林,你知我岂是……”苏瑾瑜内心颇为挣扎,他略有些后悔,一个谎言既说出口,就免不得要继续说谎去圆。 “侯爷,并非下官推辞,而是做这络子的与替四殿下绣久久如意件的,是同一位舍妹。所以时间上,实在是暂时无暇脱身。”苏瑾瑜答道。 南怀信听了,心里顿时有些失望。但绣品这边事大,他也只能退步。 倒是旁观的周轩林却有些疑惑,他自言自语道:“苏三妹妹又给你绣了香囊吗?我记得她给你绣的好像是美玉图案的啊。” 苏瑾瑜含糊应了一声,想将话题绕开。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处事马虎的苏敬正根本没有理会小厮的阻拦,直接闯了进来。 他口中还振振有词,说道:“大侄子,你处事怎能这样武断。既是要让我大丫头替珍宜丫头绣东西,怎地都不和我这个叔父说一声?” “我想找大丫头做事,她都不得闲……”苏敬正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是闲职,都不够资格上朝,但并不代表他不认识京中权贵。尤其是这位与四皇子关系颇深的定远侯爷。 苏敬正面色顿时一变,忙拱手请罪道:“下官失礼了。” 南怀信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所求无望,便难掩失望地准备转身离去。 苏瑾瑜见南怀信仍手握住自己的香囊,不得不轻声提醒:“侯爷,那香囊……” “是本侯忘了。还你。”南怀信递了香囊过去。 一旁的苏敬正看到那香囊,顿时目光一亮,朝南怀信道:“侯爷是喜欢这个香囊的绣样?赶明我就让我家大丫头给侯爷绣一个东西送去。” 说完,苏敬正还颇有得色地教育苏瑾瑜:“大侄子你太拘板了。侯爷喜欢你妹妹的手艺,不做香囊,做个文房四宝的书袋也可以啊。” “本侯冒昧,不知苏大人的长女在长安侯府排名第几?”南怀信从苏敬正的话中听出一丝不对劲之处来。他联系对方前言,顿时有些觉悟。 “我家大丫头仅次于长房大丫头,同下官一样,都是老二。”苏敬正毫无察觉地乐呵呵答道。 南怀信得了肯定,便将苏瑾瑜那香囊又伸手拿过来。他问苏瑾瑜:“如此说来,这络子是苏二姑娘做的吧?” 不等苏瑾瑜回答,苏敬正抢先答道:“自然自然,我家大丫头手很巧,侯爷若想要她帮忙做什么东西物件,尽管吩咐。” 南怀信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望向苏瑾瑜,回答苏敬正的话:“本侯确实有一事要求苏二姑娘,只是小苏大人回绝了本侯。” “你居然回绝了定远侯爷!”苏敬正觉得自己这大侄子颇有些糊涂。虽然他家也是个侯府,他大侄子说不定就是以后的长安侯,可长安侯和定远侯,听着就差开很远啊! 再怎么样,他们家也不和皇帝算得上连襟啊! 定远侯的生母唐氏若还在世,四皇子是要正经称上对方一句姨母的。 苏瑾瑜感觉自己都被架到了火上烤。他的这个叔父,还真是热情又坦诚的大直白人! 第二十三章 定远侯的穿针引线 大少爷书房中的动静,自然是传不到正忙于刺绣的苏昭宁耳中的。 苏昭宁和苏珍宜两个,是完全地被隔离在这个院子里。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侯老夫人还吩咐了,伺候的人也只能在外院候着。绣房之中,除了两位姑娘,没有第三人。 苏昭宁过去十年里,被罚祠堂的次数多了,一个人待着整日整日不说话,因此也没有什么不习惯。 苏珍宜却不如此。 她如今日日只能对着苏昭宁一个。即便是知道与苏昭宁交谈,自己讨不了什么好处。可她也受不了日复一日地片语不发。 看到苏昭宁将绣好的地方又拆掉,苏珍宜忍不住问道:“你这五天才绣出十块绣片,还有二十天时间,却有八十九块绣片。你这样拆,怎么可能绣得完?” “你着急,就过来给我拆绣片。不会绣,还不会拆吗?”苏昭宁连眼皮都没有抬地回道。 苏珍宜被这句话顶到壁上,心里恼得要命,可却仍然从苏昭宁手中拿了绣片过去。 她一边拆,一边口中念念不停:“左右都是给我做的,功劳都是我一个人的。” 苏昭宁根本没有搭理苏珍宜的话。这使出来的一拳就像打到了空气中,消散不见。 “啊。”因拆得急切,苏珍宜的手指一不小心就扎到了用来挑线的绣花针,鲜血一下子从指尖涌了出来。 她忙把手指含进自己口中。 苏昭宁抬头看了苏珍宜一眼,将绣片拿回来,说道:“拆不了帕子,就去给我打盆热水,我眼有点花。” “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凭什么伺候你!”苏珍宜的一口气早就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喊道。 苏昭宁不理她的愤怒,答道:“我眼花绣错了,这绣品就更加完不成了。” 那口堵在胸口的气,苏珍宜依旧发散不出来。她抬手揉了揉自己胸口的位置,只能走出房门去。 此时的外院门口,就来了两位下人不敢阻拦的客人。 守门的婆子瞧对方都衣着华丽,又气质格外出众,便不敢贸然开口,只使了眼色,让小丫鬟赶紧去通知侯老夫人。 “二位爷是要寻我们府里大少爷还是二少爷?”婆子弯着腰躬身与面前的人周旋。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主家陪着,就有贵客走到这里来。 想是走错路了,希望是走错路了。 连嬷嬷来得很快,她跟在侯老夫人身边多年,自然立刻认出了面前的贵客正是四皇子与定远侯爷。 连嬷嬷行礼道:“奴婢参见殿下和侯爷。” 四皇子抬手答道:“不必多礼。本殿下来此,只是想看看苏三姑娘绣得如何了。” 连嬷嬷听了这话,额头都有些渗汗,她拂开婆子,往内院的厢房指到:“那请殿下和侯爷先到这边休息,奴婢这就去请三小姐带绣品过来。” “不必麻烦,本殿下去旁瞧瞧就好。”四皇子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提步与南怀信一同走进了院子里面。 这长安侯府也太过拘板了,苏三小姐又不会单独待着,自己也不是与她私下会面,何必如此谨慎。 跟在身后的连嬷嬷急得不行,她一边让婆子去通知侯老夫人,一边疾步往前走去。 “三小姐,二小姐,四殿下来了。”连嬷嬷扬声喊道。 听到苏昭宁在场,四皇子略微愣神,却很快就寻到了理由。想来是帮着苏珍宜画纸样罢了。 内院里面,苏珍宜正端着一盆水想往里走,听到连嬷嬷的声音,她手下一慌,那水盆便完全泼到了地上。 “啊。”苏珍宜忍不住痛呼出声。 四皇子疾走两步,正好看到苏珍宜被烫到的样子。他将她拦腰抱起,走到旁边的房中,小心翼翼放到房内的榻上。 “怎么样,怎么这样不小心。伺候的下人呢?”四皇子对苏珍宜的容貌和才华都甚为满意,他将对方已视作自己的私有物。 左右只是个挂名的嫡出姑娘,长安侯府不会不舍得。 可连嬷嬷却明白自己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侯老夫人是怎么想。四皇子将三姑娘绝不可能视作正妃人选。可老夫人却不会舍得让三姑娘做妾。 连嬷嬷答道:“想是下人们一时躲懒了。殿下,三小姐如今伤着脚不能动,我把她今日绣好的拿来给殿下瞧瞧吧。” 因绣片还要宫中的绣娘和织工做成衣物包被等的缘故,长安侯府这边,每日都会送一次绣片到四皇子府。 只是没有想到,今日四皇子会亲自过来。 听了连嬷嬷的话,四皇子倒没有再跟先前一样执意要过去看。而是望向受伤的苏珍宜,说道:“你也不要太辛苦了。” 苏珍宜顿时脸颊绯红,有着说不出的娇羞之美。 “不如我与连嬷嬷同去取绣片吧。”一直站在四皇子身后没有言语的定远侯南怀信突然说道。 连嬷嬷的后背都被汗湿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让定远侯既不觉得冒犯,又能打消同去的念头。 苏昭宁绣久久如意件的房间与四皇子等人如今待的厢房只有两间的距离。 外面连嬷嬷的呼声,苏昭宁亦是已经听到了。她拿着手中的绣片,往门口的方向望去。 门口,并没有等来四皇子的身影,而是侯老夫人被许嬷嬷扶着走了过来。 “祖母。”苏昭宁站起身行礼道。 侯老夫人目光中不掩凌厉地看向苏昭宁,说道:“四殿下与定远侯要来此处看绣品,你与许嬷嬷去旁回避下。” 苏昭宁将手中未完成的绣品放下,跟在许嬷嬷身后往外走去。 在迈进厢房的时候,南怀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二小姐。”南怀信唤苏昭宁道。 苏昭宁转过身,朝南怀信行了个礼。四皇子与定远侯如她所料地过来了,只不过今日这情形,分明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棋差一步了。 果然,不等苏昭宁出声,侯老夫人就从绣房走了出来,朝南怀信道:“我那三孙女不争气伤到了腿脚,有劳侯爷代四皇子检阅今日的绣品了。” 南怀信望了一眼苏昭宁后,有些无奈地收回视线,转看侯老夫人。他道:“让老夫人也费心了。” 侯老夫人回望南怀信一眼,便领着他进了绣房之中。 厢房这边,许嬷嬷给苏昭宁端上了一杯菊花枸杞茶。 “二小姐,这是老祖宗专程为您准备的明目药茶,您也趁着这时候好好休息一会吧。”许嬷嬷说完,便走到房门口,将那扇牡丹雕花双开门完完全全地关上。 苏昭宁望向那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房门,自嘲道:“昭宁让祖母费心了。” 许嬷嬷知道苏昭宁的委屈,也能理解被继母打压了这么多年的二小姐是多么想要出头,可在她看来,命就是天生的。 许嬷嬷有些怜悯地看向苏昭宁,开口劝道:“二小姐,老奴自八岁就跟在老祖宗身边,这近五十年时间过去,老祖宗曾念过《增广贤文》中的一句话,老奴倒是依然记忆犹新。”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二小姐,这句话你或许也可以多念念。”许嬷嬷说话间,一直是刻意地挡住了门口的方向。 苏昭宁收回望外面的视线,她伸开双手,将纤长的手指给许嬷嬷看。她道:“许嬷嬷,您看,昭宁就只有这样一双手。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还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昭宁要绣出八十九块绣片。” “许嬷嬷,您知道,昭宁这五日只睡了几个时辰吗?”苏昭宁抬头看向站着的许嬷嬷。 许嬷嬷视线有些闪躲,只能安慰道:“老奴知道,二小姐辛苦了。” 苏昭宁轻笑了一声,说道:“五日,六十个时辰,昭宁加起来睡了三个时辰不到。可五十七个时辰不眠不休,昭宁只绣出了十块绣片。” “许嬷嬷,昭宁真的不知道,昭宁豁出这条命,能不能完成这久久如意件上的所有阙北文绣片。若是绣不完,昭宁恐怕只能一死以谢天下了。” 许嬷嬷听出苏昭宁话语中的心灰意冷,忙走近她面前,贴身安慰她道:“二小姐切莫说这样的丧气话,如今四殿下的事大,您有什么需要,整个侯府都会先让着你来的。即便是不能如期……总之二小姐不要太过担心。” 许嬷嬷这最后一句说得颇为无力,但苏昭宁却知道,对方已然是完全相信了自己了。有许嬷嬷在侯老夫人面前复述,后面的日子,侯老夫人恐怕只会担心她灰心放弃,而不会再疑虑苏昭宁想争功了。 而苏昭宁担忧的问题,定远侯南怀信同样想到了。 出了长安侯府,南怀信与四皇子相谈,他对久久如意件能否如期完成很是质疑。 四皇子望向自己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说道:“怀信,你对苏二姑娘已仁至义尽了。” “今日之事,你我都看得明白,长安侯府打定主意要让苏三姑娘揽功,即便我真地当场撞破,他们也未必会善待苏二姑娘。” 四皇子绝不会是个傻子。长安侯府这般忌讳他往绣房那边去看,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原来这苏三姑娘,不过是个美人空壳子。 南怀信也觉得,自己只能止步如此了。那位湿漉漉被自己捞起的苏二姑娘,大抵真是个倒霉透顶的命。虽然她会打他母亲才会的繁复络子,但她命太不好了。 第二十四章 定远侯的心事 南怀信是六岁没了母亲的。那日他领着小厮从街上兴高采烈地顶了两串糖葫芦,还买了一匹五彩琉璃马回定远侯府。 才到内门,南怀信就听到了绵延不断的哭声。 他抓着手中的糖葫芦一路小跑,径直往母亲的房间跑去。在母亲的房门外,他看到他的幼妹哭得吸不上气来。 南怀信想去拉幼妹,却被三岁孩童的身体同样拽倒。冰糖葫芦的竹签划破了幼妹的手背。 幼妹的哭声更加撕心裂肺。 房门里面,他的父亲前定远侯爷抱着南怀信一岁的弟弟走到门口,失望地看向自己的长子。他厉声斥责这六岁的孩童不孝不仁,罔顾母亲病重,外出玩耍,还带着吃食划破了妹妹的手。 南怀信在斥责声中抬头去看那熟悉的床帏。床帏之中,一只苍白的手垂下来,他的母亲就那样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南怀信的泪水瞬间就模糊了视线,他难过得不记得跟他父亲解释,那糖葫芦是他买给母亲的,他还给父亲买了一匹漂亮的五彩琉璃马。就像母亲同床前的他说过的,八年前父母初见就是那样的情景。 年少的父亲与未出阁的母亲同瞧上了一匹琉璃马,父亲将马让给了母亲,还送了她在闺中时不允许品尝的鲜艳欲滴的糖葫芦。 他本来想同他父亲说,你的马送给母亲了,孩儿送你一匹。 中年丧妻的前定远侯爷此后无心留府,自请领兵去了边关。一去就是三年,再回府的只有一方黑漆漆的棺木。 自母亲早逝到父母双亡,南怀信一直没有机会送出他的那匹五彩琉璃马。 也是那时候开始,他似乎总是众人中最没有运势的一个。每年除夕兄弟姐妹抽签,他总会是抽中独自守夜的那一个。祖母寿辰,他也总是阴差阳错,礼物总送不到祖母心上的那一个。 即便是与其他人,南怀信的运气也似乎一直不太好。 四年前,同样不到十六岁的南怀信与陈天扬一同首次领兵出征。 荆门关一役,陈天扬旗开得胜,自此开启他的常胜将军生涯。 而祖上是太祖皇帝开国功臣,祖父、父亲都是征战沙场名将的南怀信却是折戟初战。他用兵上无错、调度上亦无错,可天不助他,五千骑兵先锋,马匹突发瘟疫,骑兵全变步兵。后方粮草又遭冰雪封路,供给不足。 自那年起,南家军的威名逐渐被陈家军取代。 两年前,及笄的七公主垂青年轻的定远侯爷,听闻林贵妃都已经在圣上面前求过恩典了,只等择日就圣旨赐婚了。南怀信却因为帮好友而被卷入一宗桃色命案之中。虽然事后清白得返,但七公主已经花落他家了。 除却这些人生大事上,定远侯爷一直不太走运外,就是日常小事上,南怀信也多是霉运缠身。 就像今日,他明明是吩咐了小厮,悄悄从后门回府。但却是才下马车,南怀信就遇到了他近日都在避着走的妹妹南宛宛。 “大哥,你这几日都早出晚归,到底在忙些什么?”南宛宛有些不满地望向面前的南怀信。 梳着双环髻的少女摊开手掌,朝她的兄长道:“大哥,你前些天从我这拿了母亲留下的暖玉双佩去,说是要给我个及笄之日的惊喜。明日就是我的及笄日了,那玉佩呢?惊喜呢?” 南怀信目光有些闪躲,他右手虚握成拳,在嘴边轻咳了两下,说道:“我今日头痛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受了凉。宛宛,你先让我回去休息吧。” 南宛宛有些将信将疑,朝南怀信道:“大哥,你若是太忙,礼物之事日后再补也是可以的。只是那玉佩你知道的,既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明日我及笄这样大的日子,我定是要戴着出席的。” 南怀信咳得更厉害了,他身边的小厮也连忙上前扶住他咳得都有些摇晃的身体。 对兄长的关心终究胜过了内心的怀疑,南宛宛一边斥责小厮没有照顾好侯爷,一边吩咐自己的丫鬟赶紧去厨房熬润肺的银耳红枣汤。 回到房间,小厮苦着脸看自己的主子,愁道:“侯爷,小姐都这样说了,要不今晚还是把那玉佩送过去吧。” 南怀信站起身,从紫檀书架上拿下一个深紫缎面锦盒。他将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暖玉双佩来。 那双佩倒是完整,只是系着双佩的络子和垂下来的流苏已经坏得不成性状。 小厮在旁大着胆子劝道:“这陈师傅手艺名不虚传,将双佩雕琢得与侯爷画稿上的一般无二。小姐看了,一定会很喜欢。” “既然如此,那等下就遣你给小姐送过去吧。”南怀信如何不知道这玉佩雕琢得甚好。若不是因为得了这名匠陈师傅回京的消息,南怀信也不会把这玉佩从妹妹那暂时要来。 若是络子无损,这玉佩刻上了妹妹的生肖和最喜爱的图案,她定会爱不释手的。可是这暖玉双佩为妹妹看重,最主要的原因不就是上面的络子和流苏全是母亲亲手做的吗? 那流苏复原不了,就是睹物思人日后也不行了。 南怀信想到此处,不禁内心也有些惆怅。 小厮在旁却是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他求饶道:“我的侯爷,您就留了奴才这条贱命吧。奴才把玉佩送过去,小姐见了络子成这样,还不生剥了奴才这层皮。日后谁来照顾侯爷您啊……” “行了行了,你先出去,让爷自己静静。”南怀信倒也不会真与小厮计较,毕竟对方是自小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是这络子坏了,实在是件头疼事。 他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想起络子坏的事情,南怀信简直觉得是飞来横祸、莫名其妙! 他派人找了陈工匠三年,今年年初得了信,便立即把这玉佩和画稿都送了过去。那日玉佩好不容易赶在宛宛及笄前雕琢完成了,南怀信也是甚为重视地亲自去取。 可就在回府的路上,玉佩便出事了。 巷子那边,突地就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行人们纷纷被吓得躲避乱走。南怀信也是忙走到了一旁。 路中央,有个姑娘被吓傻在了路的中央,眼看她就要被马蹄子踏上,一个身影利落地拖拉拽走,将她带离了危险。 姑娘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就被误会了的安怡郡主一个耳光扇得步履踉跄。慌乱之中,姑娘自然是无助地往旁一抓。 这一抓,恰恰好抓的就是南怀信的袖子。 手歪、盒落,玉佩当即掉了出来。南怀信本是立刻一个猴子捞月,夹住了玉佩。 可安怡郡主岂是那般容易平息怒火之人。她抬手就拔了头上的发簪,要去刺花被陈天扬救了的姑娘的脸。 陈天扬一挡,安怡郡主一闹,那簪子好巧不巧地插进了南怀信手中玉佩上头的络子里面。 这原本是安怡郡主一个松手就能保全的事情。陈天扬偏不知道先哄醋坛子,醋坛子一跺脚、一甩手、一用力,那原本就因年代已久酥脆了的红绳络子彻底散开断裂。 救人的是陈天扬,伤人的是安怡郡主。从始至终,这事与南怀信半点关系也没有,他不过就是站得离陈天扬近了点。 而且他也不是故意站那的,还是被避让的人挤过去的! 这叫个什么事啊!他南怀信何其委屈! 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南怀信回想起这番经过,简直觉得没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人了。 每次都这样! 真的每次都这样! 年初抓阄,看谁去找那整日悲秋伤春的顾袅袅要下联,是他! 朝阳长公主宴上掷骰子,看谁回去抓那胆大包天偷窥四皇子的姑娘,还是他! 还有…… 等等,朝阳长公主宴…… 南怀信眼前又浮现起苏昭宁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来。 眼睛是双好眼睛,手也是双好手,就是倒霉了些。 南怀信脑中灵光一闪,他突然顿悟了。 人总是需要对比的。在幸运的人面前,比如陈天扬,他南怀信总是倒霉透顶的那一个。可每次遇到更霉运缠身的苏二姑娘,他南怀信似乎就并不那么倒霉了。 尽管苏瑾瑜回绝了自己,定远侯爷南怀信依然决定再去长安侯府做一次客。 大少爷不欢迎自己,不是还有二老爷吗? 听到小厮来禀告,定远侯指名道姓要求拜访自己的时候,苏敬正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 虽然他从年轻时候开始,就励志做一个二世祖,靠着长安侯府,一辈子碌碌无为。可作为一个男人,不代表他不喜欢得到别人的肯定。 定远侯没有去见前程似锦的大侄子苏瑾瑜,而是拜访自己,证明这侯爷相当慧眼识珠。 苏敬正亲自迎到了外院。 见苏二老爷亲自过来,南怀信便顺势提道:“本侯今日前来,实在是有一样事情不得不麻烦苏大人。不知大人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当然方便。侯爷尽管吩咐,下官莫敢推辞。”苏敬正忙点头应道。 南怀信立即顺势提出道:“本侯想见一见苏二姑娘。” “这……”苏敬正已经从苏瑾瑜处得了定心的承诺,也知道苏昭宁此时时间紧促。他发热的头脑顿时如被一盆冷水浇醒,不敢再胡乱许诺。 南怀信却是拿准了长安侯府这二老爷的性格,他以退为进道:“既然苏大人又不方便了,那便算了。” 南怀信将个又字咬得甚重,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将苏敬正燥得老脸通红。 见苏敬正仍不肯松口,南怀信又下一剂猛药,他说道:“原是本侯想差了,苏大人亦是不能做主。” 他的女儿,他怎么不能做主! 苏敬正热血涌上头顶,拦住南怀信的去路,问道:“侯爷可是只见一面?小女近日时间上有些不太宽裕。” 南怀信笑道:“只是一面,若是苏二姑娘不方便,本侯在旁看看她也行。” 苏敬正听得瞠目结舌,他呐呐答道:“岂敢,侯爷请随我来。” 实际上,他心里却是敲起了鼓。定远侯难不成瞧上了自己那大丫头? 第二十五章 早有打算和从没打算 不可能! 苏敬正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有容貌出众的三丫头比着,自家的大丫头简直就是鱼目比珍珠。 将南怀信领到自己书房后,苏敬正难得脑子清明地没去闯院子亲自找女儿,而是寻了个自己有急事的理由,让人把苏昭宁喊了过来。 苏昭宁被丫鬟领着,一路疾步走进了苏敬正的书房。 书房之中,南怀信负手而立,背对着她。 这一次,她没有再认错人。 “侯爷。” 南怀信转过身,看向面前的苏昭宁,点头称呼道:“苏二姑娘。” 几乎是下意识的,南怀信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移,望向苏昭宁的双手。 依旧是那样干干净净、没戴任何首饰的一双手,只不过比起那次见到的青葱白嫩,似乎指尖略微有些发红。 九十九块绣片,也真的是要费不少功夫了。 “你绣了多少了?”南怀信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知情。 苏昭宁也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答道:“三十八片。只有十天了。” 求人之前先予恩。南怀信将自己的打算说给苏昭宁听:“十五天时间,你只绣了一半不到的绣片。剩下的这十天时间,即便不眠不休,你也未必能完成所有绣片。本侯倒是觉得,你或可取巧一番。” “久久如意件的九十九件绣品,除三十八件衣物包被大件以外,其余六十一件却是包含了鞋帽系带等小物件。每块绣片的阙北祈福文并不是珍妃娘娘亲定的,你对后面的小件可自寻简文祈福。” 比起完不成的过失,南怀信相信,四皇子更愿意收到虽简略但挑不出错处的久久如意件。 临近最后日期,苏昭宁确实也有些焦虑了。她原是准备不眠不休来完成这后面的六十一块绣片。但若是强撑过头,绣片质量难免会下降。 两相比较,定远侯说的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苏昭宁立即领情道:“多谢侯爷赐教,一事不烦二主,可否请侯爷指点哪些尺寸的绣片是为小件准备,哪些尺寸的绣片简略不得?” 南怀信对此已有一番准备,当即从袖中就取出一张详细写了其中区别的宣纸递给苏昭宁。取白纸的时候,他很是努力了一番,想无意地把袖中的玉佩带出来。 可惜动作做得太“无意”,玉佩没带得出来。南怀信又抖了抖袖子,想把玉佩露出来。可这一次却又力度太大,玉佩径直掉了出来。 南怀信连忙握住玉佩,内心反省,是不是给苏二姑娘提供的帮助还不够多,以至于霉运依然发挥无误。 苏昭宁装作没有看出南怀信的这番刻意,双手接住宣纸,感谢道:“多谢侯爷。” 南怀信一边握了玉佩在手,一边不松开宣纸。 苏昭宁扯了扯,见宣纸仍旧扯不出来,只能假装意外地看向南怀信手中的玉佩:“侯爷这玉佩真好看,只是好玉当随身佩。若有个络子在上面,侯爷就能方便携带了。” 南怀信心中舒了一口气,答道:“诚如苏二姑娘所言,只是本侯喜欢的千千结,自先妣过世之后,却是无人再会编织。” 苏昭宁牢牢接住这个话题,说道:“侯爷若不嫌弃,小女子愿为侯爷编织一个千千结络子。” “苏二姑娘如今正是繁忙时,本侯岂好意思?”南怀信口中说着客气的话,但话尚未落音,玉佩已经塞进了苏昭宁的手中。 看来这络子果然对定远侯意义非凡,也不枉自己自落水那日留意到他腰间的络子花样后,就潜心学习。 苏昭宁从腰间香囊中取出红绳,坐下来径直编织起来。她一边编织,一边道:“还请侯爷稍等。” “本侯不急。”南怀信继续说着口是心非的话。他看着苏昭宁十指纤纤,灵活地将红绳穿梭着。这个情景,不知怎地,就让南怀信想起了自己还不那么倒霉的六岁以前。 那时候,他无忧无虑地领着弟妹在父母膝下玩耍。父亲练剑,母亲便在梨花树下替父亲打着剑鞘上的络子。 苏昭宁却是有些意外地发现,这玉佩并不是当日定远侯腰间随身佩戴的那一个。 当日定远侯腰间的玉佩是单玉,上面雕刻的乃是郁郁翠竹。如今这递过来的却是块暖玉双佩。其中一玉雕刻的是栩栩如生的小兔子,一玉雕刻的则是颗颗饱满的石榴。 这样志趣的玉佩适合佩戴在定远侯腰上吗? 苏昭宁目光微微旁移,悄悄看向南怀信的腰间。 察觉到苏昭宁的目光,南怀信有些误会。他安慰苏昭宁道:“香囊之事,苏二姑娘不必着急。那是真不急,你这些日子都不得闲暇,且忙过这一阵好好休息了再说。” 我答应过要给定远侯绣香囊吗? 苏昭宁满头雾水。 “其实香囊也好,书袋也好,本侯都无所谓的。苏二姑娘到时候喜欢送什么,本侯就收什么。”南怀信只当长安侯府二老爷苏敬正已经同女儿说过当日的许诺了,就自认甚为善解人意地补充道。 完全不明白缘由的苏昭宁被南怀信的目光关切得莫名其妙,只能忙低头全神贯注地编络子,不敢再看这位定远侯爷一眼。 络子是她早有打算的不错。 香囊、书袋,她可是从来没有打算过要送这位定远侯爷啊。 若再看定远侯,苏昭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接下个成人版的久久如意件了。 书房之中,气氛静默了下来。南怀信望着苏二姑娘编络子,只觉得赏心悦目。 苏昭宁感觉到南怀信的注视,愈发不敢抬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尽管络子甚为繁复,但背地已经练习过千百次、早已熟能生巧的苏昭宁还是将千千结较快地完成了。 她目测了一下南怀信的身长,将络子留了个适宜的长度系在玉佩上面。 系完络子,苏昭宁又从香囊中取出丝线,更为利落迅速地做了个流苏垂在玉佩的下方。 “侯爷请过目。” 南怀信早在旁边仔细盯过了,那千千结做出来与他母亲做的真的是无二。 若不是亲眼看着苏昭宁编的,再加上新的红绳颜色更为鲜艳,南怀信真是不敢相信寻了数百成千人都做不出的络子,在长安侯府这样一个小姑娘手上就完成了。 接过玉佩,南怀信忍不住又反复看了几遍,才抬头赞苏昭宁道:“苏二姑娘真是一双巧手。等这厢事情忙完了,本侯还有一件事要请苏二姑娘帮忙,请苏二姑娘到时候一定不要推辞。” “小女子莫敢不从。”苏昭宁低头答道。 书房之外,一时夸了海口、又说到做到的苏敬正已经来回踱步了好几百遍。 见女儿出来,他忙迎了上去。 “侯爷。”苏敬正掠过苏昭宁,直接走向南怀信。 苏昭宁在旁朝苏敬正行了个礼,便径直回那边的绣院去了。 她父亲眼中看不到自己,也不是第一次了。 倒是南怀信见了父女这番相处,心中又忍不住再次肯定了苏二姑娘的苦命。 回到绣院,苏珍宜已经等待得焦灼不安。 她见苏昭宁进了内院,便上前斥责道:“二姐姐你心怎么如此之大,就只有十天了,你还出去闲逛!” 苏昭宁扬目看了苏珍宜一眼,冷声答道:“我心可远不如三妹妹大,父亲母亲也可以抛诸脑后。” 苏珍宜听了便知道苏昭宁定是被小黄氏或是苏敬正喊去了。可在她看来,有什么事能比四皇子的事更重要呢?或者说,有什么事能比她苏珍宜的利益更重要呢? 咬牙将不满吞下,苏珍宜替苏昭宁拧了个热气腾腾的帕子过来,她说道:“你出去了那么久,就不要泡手了,用帕子擦擦吧。” 苏昭宁因连续大量刺绣的原因,手指十分酸涩不适。每日她都会让苏珍宜打几次热水过来,将手指泡进去稍作休息。 这些日子下来,苏珍宜倒是被迫养成这个替苏昭宁打水的习惯了。 她不是没想过撂担子不搭理苏昭宁。可自从那日四皇子来过以后,侯老夫人对这边院子管得更严。别说内院了,就是外院都不允许任何下人进来。端茶倒水这些琐事,一应都归了苏珍宜了! 苏珍宜心里如何想,苏昭宁自是懒得理会。她伸手接了那帕子,双手交替敷了敷,说道:“三妹妹不是要教我双面绣吗,今日开始便教我吧。” “你哪里还有时间学双面绣?”苏珍宜看着那堆成一沓尚未完成的绣片,头都疼了。 苏昭宁做回榻上,将手放在热水中试了试水温,进而又放入水中伸展休息。她指点苏珍宜道:“这个时候,我就可以看啊。三妹妹抓紧时间绣给我看吧。” “你还泡手,你时间哪里够!”苏珍宜恼得只想把苏昭宁的手直接从热水中扯出来。 可侯老夫人却是亲自交代过了,让苏珍宜这段时间万事顺着苏昭宁,不要惹得对方心灰意冷,彻底罢绣。 苏昭宁虽没有亲耳听见,但却猜到了这番叮嘱。是以,她现在甚为气定神闲地道:“可不是吗,我时间紧凑,三妹妹更是时间紧凑。快点绣吧,若是三妹妹教得不好,我学得太慢,耽误了这边的功夫,那可就不好了。” “毕竟比起三妹妹,二姐姐我功底和悟性可都不好。铁棒一日是磨不成绣花针的。”苏昭宁笑眯眯地道。 与苏昭宁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苏珍宜很多时候都会恼对方像个闷葫芦,半天都不说一句话。可更让苏珍宜堵心的是,这位二姐姐,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总是能活生生地气死她! “不,二姐姐你悟性好,你绣工好,你什么都好!”苏珍宜抓过旁边的其他绣布,边穿针边重重地答道。 所幸只有十天了,再长一些,她就要被苏昭宁身心双重折磨致死了! 第二十六章 荣宠 久久如意件的全部绣片,苏昭宁是在三月初八完成的。初九的戌时就传来了珍妃娘娘诞下小皇子的消息。 十五,长安侯府大少爷苏瑾瑜留任京中,升任户部侍郎的旨意便送到了长安侯府中。 随着圣旨过来的,还有皇后娘娘的口谕。说是十七的赏春宴让长安侯府老太君带上姑娘们同去。 京中皆知,长安侯府男丁不旺,女儿却是众多。不论嫡庶,四房人,一共有八个姑娘。往日这种宫中宴会,没有诰命的姑娘们自然都是不带去的。 此番皇后娘娘开了凤口,长安侯府的几位夫人们便有些坐不住了。 首先站出来的是,自然是二房的小黄氏。 她领着亲生的四姑娘苏柔惠去给侯老夫人请安,喝茶的隙间,便直接问了。 “儿媳没有进过宫,也不知道有些怎样的讲究。柔惠今春做的两套新衣裳,老祖宗看看可否符合规矩,要不要重新做?” 侯老夫人端起茶抿湿了下嘴唇,不咸不淡地回答二儿媳:“这次,不急。” 小黄氏听出拒绝之意,却不肯善罢甘休。她装作听不懂地道:“是儿媳疏忽了。要不儿媳这就去请尚春坊的老师傅来给几个丫头一同裁衣,时间紧得很,再晚就赶不上了。” “我与嫂嫂想到一起去了。”平日深居简出的三房夫人胡氏领着庶出的五姑娘和嫡出的八姑娘一同走了进来。 她朝侯老夫人行礼道:“儿媳已经请了尚春坊的老师傅等在外院,也让丫鬟去喊另四个丫头了。” “毕竟儿媳与嫂嫂一样,都不懂宫中规矩,只能叨扰老祖宗了。”三夫人胡氏想得清楚,四房的六丫头不在,她三房的两个丫头去得,二房的就同样去得,更别说长房了。 既是如此,她还不如先卖了这个好。 小黄氏虽然有些恼胡氏先自己一步,但想到两人的目的相同,还是暂时忍了下来。 住在侯老夫人院中的苏珍宜自然是来得最快。 她甜甜地唤了小黄氏和胡氏一声“婶娘”,就依偎到侯老夫人面前撒起娇来。 “祖母,珍宜这次新做的全是桃粉色的衣裳,可镯子耳环却全是些碧玺的。” 祖母竟然已经先给苏珍宜做了衣裳了!苏柔惠搅了下手中的帕子,就去拉她母亲的袖子。 小黄氏拍了拍女儿的手,朝苏珍宜道:“珍宜丫头要是不嫌弃,婶娘这倒有一个极好的红翡镯子。你若喜欢,就拿去。” 小黄氏掀起袖子,便露出手中的红翡镯子来。 那镯子通体晶莹,真正是个上品红翡。 苏珍宜望了眼侯老夫人,才答道:“珍宜怎么好意思拿婶娘的镯子。” 小黄氏违心答道:“我们如今可都是蹭了珍宜丫头你的光了,若不是你那般辛苦,绣了这样多的绣片,我们岂能有这样的荣宠。” 小黄氏说着,便站起身把镯子亲自戴到苏珍宜的手腕上。 厅外,苏昭宁、苏颖颖与苏柔嘉几乎是同一时间进了内院,又同一时间迈了进来。 苏柔嘉笑着拉住苏珍宜的手,将她转了一圈,赞道:“可不是嘛,瞧我们这三姑娘,人美手巧,可真是祖母的嫡亲孙女,半点不失祖母的风范。” 侯老夫人笑着答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 随后,苏昭宁领着妹妹苏颖颖同厅内的侯老夫人、小黄氏、胡氏行礼,却是无人应答,直接被忽略了过去。 苏颖颖抓住她姐姐的手心,眼里有着掩藏不住的不平。 苏昭宁朝妹妹轻轻摇了摇头,领着站到了旁边的角落里。 小黄氏目光热情地看着侯老夫人,提议道:“母亲,既然丫头们都齐了,就把裁缝请进来如何?只是要叨扰母亲了。” 侯老夫人的目光从苏昭宁身上一扫而过,这才徐徐答道:“今日丫头们都在这里,祖母就同你们说说祖母的想法。虽然皇后娘娘恩宠,说让我领着你们进去。但实际上,娘娘想见的是谁,你们也都清楚。” 侯老夫人话才说了一半,小黄氏和胡氏就察觉出了不对,可身份压着,她们二人不好打断。 苏颖颖又拉了下苏昭宁的手。 她的眼中满是替姐姐的委屈。 苏昭宁却是拉着苏颖颖再后退了一步,尽量把身形隐到最不打眼的地方去。 只听侯老夫人继续说道:“祖母从小就教育你们,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一荣皆荣,一衰皆衰。这一次,祖母虽然只想领着三丫头入宫,但日后不会少了你们其他人的机会。” “当然,这也就是祖母自己的想法。毕竟皇后娘娘说了,是让我领着姑娘们去,你们要是都想去,也尽管同祖母说。” 侯老夫人偏心苏珍宜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独秀一支远好过花团紧簇。 长安侯府八个姑娘,虽然面前只有七个在京,但这一溜儿进宫去,不仅为长安侯府争不来更多的好处,反而会分了皇后娘娘的恩宠去。 “祖母想框我们去给三妹妹做陪衬,柔嘉可不上这当。”大姑娘在这种场合向来是做得尽善尽美,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她这话不仅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更是将侯老夫人还往上捧了一捧。 侯老夫人瞧着大孙女的目光立即和煦得如同春风一般。 五姑娘也站了出来,她望着苏珍宜笑道:“我只想沾着三姐姐的光,做几套新衣裳,祖母可要给我做最时兴的款式。” 左右进不了宫,五姑娘虽不是三夫人胡氏亲生的,但却与胡氏一样惯会审时度势,退而求其次地争利益。 侯老夫人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驳了孙女的请求。她同样慈祥地看向五姑娘,说道:“就你机灵!祖母再给你打两套相称的首饰,这下满意了吧!” 暗示都已经几乎成了明示。四姑娘苏柔惠也不好再装聋,只好站了出来,拉着侯老夫人的手晃道:“祖母可不能忘了孙女。” 八姑娘也稚气满满地说:“我要最漂亮最漂亮的。” 大姑娘笑着去刮八姑娘的鼻子,取笑她:“你知道什么是最漂亮的吗?该不会是糖葫芦的簪子最漂亮吧!” 角落里的二姑娘苏昭宁和七姑娘苏颖颖已经被完全忽略了去。 苏颖颖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眼泪就要落下来。她比谁都明白,这样的荣宠于姐姐苏昭宁有多重要。可偏偏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被苏珍宜抢了去! 心里同样不平的还有四姑娘苏柔惠。 她量体裁衣的空隙里,往尽量缩小存在感的苏昭宁瞪了又瞪,只恨不得从这二姐姐身上挖出一块肉来! 左右要让人的功劳,居然让到了长房去!留给自己多好! 这样的想法,当然不止苏柔惠一个人有。因此,才回二房的院子,小黄氏就发作了。 她让嬷嬷将苏颖颖带走,吩咐苏昭宁去给自己端茶。 茶还没碰到,小黄氏就斥道:“苏二姑娘在老祖宗面前呆了一个月,脾气是见长了。我这个母亲,既是当不了你一杯茶。” 苏昭宁对这场发作毫不意外,她垂目答道:“女儿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小黄氏手一拂,那杯盏就完全摔碎在地。 她满脸怒气地看向苏昭宁,将其上下打量一番后,小黄氏冷笑道:“我是使唤不动苏二姑娘了。只是老祖宗近日既然要进宫,少不得要去拜见太后娘娘。你就去抄百卷经书聊表孝心吧。” 小黄氏不用想也知道,才完成了九十九块绣片的苏昭宁手是如何的酸涩。可她偏就是要折腾苏昭宁这双手。 既不能为自己所用,索性就废了罢! 祠堂里面,苏昭宁握着笔,手指有些止不住地颤抖。她用左手去扶住自己的右手,努力不让笔掉下去。 只听推门的声音响起,一个俏丽的身影走了进来。 苏珍宜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走了进来。她笑容满面地走近苏昭宁的身侧,将热水放到桌上。 “二姐姐辛苦了,妹妹给你打来了泡手的热水,你先休息下吧。” 苏昭宁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她答道:“我如今不为三妹妹办事,不敢劳三妹妹辛苦。” 苏珍宜抬手去拿苏昭宁的笔,柔声劝道:“二姐姐何必如此见外,你这些日子的辛苦,妹妹是全数看在眼中,情也领在心中。” “三妹妹有心。”苏昭宁避开苏珍宜的手。 “二姐姐,你就试试吧。”苏珍宜突然箍住苏昭宁的手腕,将她的双手就要往盆中按。 “既然绣品已经完成了,二姐姐日后还是好好休息为妙。”比小黄氏更想让苏昭宁手毁了的,自然是苏珍宜。 只要苏昭宁手毁了,日后也再无法刺绣了,便永远没有人能揭穿自己这次是去冒领功劳。 “大哥哥。”苏昭宁突然喊道。 苏珍宜心中一慌,忙抬头去看门口的方向。 房门口空空如也。 苏昭宁趁机挣脱了出来,往外跑去。 她尚未走出院子,就碰到了一个人。 面对苏珍宜,苏昭宁力气不相上下。而面对苏珍宜的胞弟——苏瑾轩,苏昭宁的胜负就不言而喻了。 苏昭宁的身后,苏珍宜的目光如同淬了毒液一般阴冷,她喊道:“弟弟,抓住她。今日一定要毁了她这双手!” 第二十七章 哪里来的什么三姑娘 苏昭宁比苏瑾轩年长一岁,但在男女性别面前,年龄不占任何优势。 苏瑾轩挡住苏昭宁的去路,听着姐姐的话牢牢箍住了苏昭宁的胳膊。 苏珍宜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只见布包打开,里面竟然全是绣花针。 “二姐姐这么喜欢刺绣,手指被绣花针刺伤也是不足为奇吧!” 苏昭宁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准备充分,她厉声呵斥苏珍宜道:“三妹妹忘了上次是因何被祖母责罚了吗?” 苏珍宜脚步顿了一下,却旋即笑了起来。她容貌出众,如今做着这般阴损的事情,也只是如同一条吐着蛇信的美人蛇一般,危险却依然惹人注目。 苏珍宜无惧地道:“二姐姐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些!你只是长安侯府的姑娘而已,我才是真正的长安侯的姑娘,这一字之差,二姐姐竟是瞧不明白么!” 见呵斥不住苏珍宜,苏昭宁转而看向苏瑾轩,朝这没有主见的少年道:“二弟弟可不要行如此糊涂之事!这个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折损自己的姐妹,以后二弟弟入了仕途也是要被言官弹劾的!” 苏瑾轩听了苏昭宁的话,心中顿时有些疑虑,手下的动作不由得一松。 苏昭宁当机立断地朝苏瑾轩的手一咬,彻底挣脱出来。她转身就往外跑。 苏珍宜脸色一变,忙呵斥弟弟道:“糊涂蛋!你若让她跑了,我们姐弟才真要倒霉!这时把她解决了,一边是侯爷的亲生子女,一边只是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祖母难道真会秉公处置吗?” 苏昭宁听了苏珍宜的话,心顿时往下一沉。她与侯府的其他姑娘,都总认为苏珍宜是乡下来的,对世家大族的这些规矩看得不够清楚。但实际上,苏珍宜却比谁都看得清楚。 世家大族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人心不是比规矩更重要吗? 利字当前,身份、地位、规矩、名声,这些又还算什么呢? 四皇子身份何其珍贵、定远侯府也远比长安侯府要受陛下荣宠,可为什么他们都会为宫中一个妃嫔的绣品奔波,归根结底,这无非就是一个利字! 利!每个人都在追逐自己的利! 她苏昭宁也不会再除外。 没有人比苏昭宁更熟悉祠堂所在的整个院子构造。她看似是往祠堂外、对着库房的巷子走去,实际上却是身形一偏,就躲到花坛的大树后面。 苏珍宜和苏瑾轩两个人步履匆匆地往库房那边去了。 苏昭宁则重新走出来,径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苏珍宜和苏瑾轩走到尽头,没有看到苏昭宁的身影,恼火地对视一眼。 苏瑾轩担忧地问道:“姐姐,这下如何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苏珍宜瞪了弟弟一眼,教他道:“你就是这般畏首畏尾,刚才才会被苏昭宁得了机会!” “老祖宗偏心我,苏昭宁是知道的。长房的侯夫人和二房她继母那边,苏昭宁是不会去的。”苏珍宜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吩咐弟弟道,“你现在就去大哥的院子中等着。只要苏昭宁过去了,索性将她捂住嘴拖出来。” “姐姐!出了人命,祖母他们还不会管吗?”苏瑾轩惧怕地问道。 苏珍宜却是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岂会愚蠢到让你亲自动手!你拦到苏昭宁,就只管将她打晕随便与哪个小厮送作一堆既可,这样老祖宗只会亲自断了她的前路!” “可、可……”苏瑾轩还是有些害怕。 苏珍宜恨铁不成钢地解释道:“你看,方才我们进祠堂这路可曾遇到什么丫鬟?如今这路追出来又有什么下人经过?收拾得这般清净,可见看不惯她苏昭宁不止我们姐弟两个。只要我们抵死不认,到时候谁又能将罪全扣在我们身上?” 苏瑾轩这才相信了,匆匆按着姐姐的吩咐走了。 而与苏珍宜预测完全不同的是,苏昭宁此时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地方。 祠堂对外的通道,是苏昭宁在漫长、重复的罚跪生涯中发现的。她曾对这个通道的存在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有想到终有一日自己正好用上。 在定远侯府不远处的酒楼雅间里,南怀信执了门房送呈的千千结络子见到了苏昭宁。 对于这位倒霉的苏姑娘,南怀信是很有兴趣见的。只不过今日的时间却有些紧迫,他开门见山地问道:“苏二姑娘是有何事?” 苏昭宁亦不拐弯抹角直接答道:“小女子想请侯爷帮一个忙,其实这个忙也是帮殿下的。侯爷请务必要阻止殿下同陛下或娘娘禀告,久久如意件的绣片是珍宜所绣。” 南怀信听了这话,不禁莞尔一笑,问道:“苏二姑娘是想让本侯帮你抢回功劳?” 苏昭宁摇了摇头,答道:“昭宁不敢妄求居功,只求避祸。昭宁今日方知三妹妹的生辰八字。” 说完,苏昭宁便将写有苏珍宜生辰八字的宣纸递给了南怀信。 南怀信起先还有些不以为意,但将那八字看下来,脸色却渐渐改变了。 他眉头锁起,问道:“苏二姑娘确定这八字无误?” “不瞒侯爷,小女子近日被罚在祠堂思过。是以方在族谱上见到了三妹妹的八字。听闻小皇子是酉时三刻所生,小女子担忧太后娘娘会介怀三妹妹的八字。”苏昭宁望向南怀信。 南怀信比苏昭宁更明白这其中的厉害性。 他将宣纸收入怀中,说道:“多谢苏二姑娘告知,本侯急于进宫,日后再另行感谢。” 苏昭宁于原地目送南怀信离去。 她过去,总是担心长安侯府的利益,担心一损皆损,担心自己做事不得周全连累整个长安侯府。 可与苏珍宜连番的争斗,让苏昭宁彻底看清楚,不破不立,若不敢冒险一次,便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哪怕这只是自己应得的。 长安侯府门口,车夫已经套好马车。穿上了诰命夫人服饰的长安侯府老夫人领着心尖尖上的三孙女苏珍宜上了马车。 侯夫人大黄氏因丈夫长安侯爷光承袭了爵位,而在官场上无所建树,就一直没有得到诰命的封赏。 是以,此时的侯夫人只能领着女儿在门口违心送别侯老夫人和苏珍宜。 待那马车走远了,二房的小黄氏便同她堂姐侯夫人说话:“姐姐,老祖宗这心未免太偏了一些。” 侯夫人望了一眼小黄氏身后的苏柔惠,甚有风度地答道:“这是三丫头的福分,我们也是羡慕不来的。” 苏柔惠听了侯夫人的话,一张脸当即就阴霾沉沉,她朝大姑娘苏柔嘉道:“大姐姐是没见三姐姐如今的得意样,简直连姨娘也要不放在眼里了。” 其实苏柔惠身为苏家的女儿,理应按照父亲这边的辈分排行,唤侯夫人大黄氏一声伯母。可为了彰显自己与其他苏小姐的不同,苏柔惠便总在人后唤侯夫人为姨娘。 大姑娘同她母亲一样,肚子里似乎能撑出一只船来,她笑着安慰妹妹道:“左右这福分不是从我们这夺去的,她好任她好,她狂亦任她狂好了。” 苏柔惠咬了咬嘴唇,在心里默默地道,这福分就是我这抢去的!那苏珍宜算什么东西,她苏柔惠与苏昭宁好歹是一房中人! 皇宫里面,被苏柔惠暗骂的苏珍宜如今正接受着宫中一众贵人们的目光打量。 皇后看着苏珍宜,一脸和善地亲口问她:“你多大了?” 苏珍宜站起身行了个礼,规规矩矩、温温柔柔地答道:“回禀皇后娘娘,小女子去年五月满的十五。” “都已经及笄了呀。可真是个好姑娘。”皇后赞完,又笑着与旁边的妃嫔说话,“咱宫里,都说妹妹你是妇功第一位,在这新起之秀面前,妹妹你可是要逊色了。” 旁边那贵妃笑着站起身来,从头上拔了个簪子放到托盘里,说道:“不瞒皇后娘娘,臣妾见过珍妃妹妹那的久久如意件绣纹后,真正是头一次在女红功夫上甘拜下风了。这簪子,是前年臣妾给皇后娘娘绣寒梅丝帕时,娘娘您给的赏赐。今日臣妾就将这女红第一人的称号连着赏赐,拱手都让给长安侯的三姑娘了。” 皇后听了,便取笑道:“才见这样的人,自个儿技不如人,却还要拿本宫的东西去做赏赐。” “那皇后娘娘瞧,臣妾这一身哪一件您中意,您也拿着臣妾的去做赏赐。”贵妃将两只手都摊开,无赖般地伸到了皇后的面前。 不等皇后回答,席外几个皇子皇女前后都走了进来。 贵妃亲生的七公主素来得皇后喜爱,她便率先说道:“母后和母妃是要给什么人赏赐,怎地都不考虑儿臣了,儿臣的心都要痛死了。” 皇后招手让七公主坐到自己身边,指了苏珍宜给七公主看,她道:“你瞧那边坐的长安侯府三姑娘,就是她替你珍母妃绣的久久如意件上的阙北字绣纹。那女红手艺,你母妃都亲口认了下风呢。” 贵妃也笑着看看女儿,又视线往那边的四皇子身上一掠而过,笑道:“女子四德,长安侯的三姑娘可是要拔了几个头筹去了。” 七公主听了,却是瞪大了眼睛看向苏珍宜,说道:“母后和母妃可是说错了,四哥才同我说了,做绣片的是长安侯府二姑娘呢。这是哪里来的什么三姑娘。” 第二十八章 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被人这样直接戳穿原本就存在的事实,苏珍宜的耳尖顿时有些发烫。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静待四皇子站出来反驳七公主。 都已经尘埃落地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反转吧? 只见在那群备受瞩目的龙子凤女中,四皇子果然往前走了一步。 苏珍宜埋下头,装作毫不在意,实际上却是全神贯注听着四皇子的话。 “回禀母后,儿臣先前是弄错了。儿臣只听说是苏侍郎的二妹,便当是他一母同胞的这一个。方才与苏侍郎交谈了,才知是个误会。” 苏珍宜听到此处,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四皇子。 只听四皇子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那妇功出众、女红得了母后你青睐的,是长安侯府的二姑娘,并不是长安侯爷膝下的二姑娘。” 四皇子话音方落,七公主讥诮的声音就传来:“四哥不知道长安侯府的情形,弄错了也不足为奇。只怕有些人打的就是李代桃僵的主意,存心欺瞒皇后娘娘呢。” 长安侯老夫人立刻站起来,她望了眼苏珍宜,示意对方一起上前请罪。 侯老夫人俯身行大礼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妇万不敢有欺瞒之心。此番领了三孙女进宫,不过是她先前得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恩典。臣妇特领她前来谢恩。” 苏珍宜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有些凝固,她有些迟缓地转头看了一眼她祖母。 对上侯老夫人凌厉的目光,苏珍宜陡然清醒过来。她慌忙俯身连连磕头,说道:“小女子多谢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恩德。先前初见凤驾,小女子一时失态,未能及时解除皇后娘娘的误解,是小女子的错。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苏珍宜一下一下磕得甚为实诚,不一会儿,她的额头就磕出了鲜血。 温热的血液流到眼角,苏珍宜却不敢去擦,更不敢停下磕头的动作。 七公主在一旁冷哼了一句,眼中尽是幸灾乐祸。 四皇子立于一旁,似乎旁边的苏珍宜与他素不相识,半点过往也没有。 在长安侯老夫人的再三请罪下,皇后终于开口,她宽恕道:“既然是个误会,说开便是了。你们都不必自责。” 长安侯老夫人则又请罪了一次,才敢站起身来。 苏珍宜跟在长安侯老夫人的身后,一步一步走回席间。她的整张脸火辣辣地生疼,她全身的衣裳都似乎被剥了一般地难堪。 苏珍宜完全能感觉到此刻有多少人在注视着自己。可这些目光与先前她走进宴厅时是截然不同的。 同样的一批人,先前有多羡慕、多嫉妒地看她,此刻就有多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她和长安侯府,此时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苏昭宁! 她饶不了苏昭宁! 祖母,祖母也一定不会放过苏昭宁! 苏珍宜想到此处,终于有了一丝精神。她满怀期待地看向与自己同一辆马车回府的长安侯老夫人。 侯老夫人坐在马车之中,紧闭着双眼,看似在小憩,实际上她内心却是波澜汹涌。 长安侯府老夫人郑氏,她十六岁嫁入长安侯府,十七岁生下长子。二十八岁的时候,郑氏就因丈夫的功勋而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此后这些年,郑氏除了对孙辈单薄有些忧心之外,万事皆觉顺风顺水。 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郑氏尚属第一次。 马车停了下来,许嬷嬷掀起帘子,扶侯老夫人下马车。 侯老夫人步履稳稳地踩在小凳子上,吩咐连嬷嬷,道:“去把二姑娘叫到我院中来。” 跟在侯老夫人身后的苏珍宜心中一喜,顿时无比期待稍后的事情。 朝阳长公主一宴,她苏珍宜不就是因为不顾及长安侯府而被强行以患病名义拘了近一个月吗? 更严重的事情,却是由更不受宠的苏昭宁做的,那么下场理应就要更凄惨了! 苏珍宜挑眉望向随连嬷嬷来的苏昭宁。 苏昭宁并不给苏珍宜正眼相待,她只是朝侯老夫人行礼。 宫中先前发生的不快之事,再一次随苏昭宁的出现,而被侯老夫人想起。 “二丫头。”侯老夫人声音中头次有了些不受控的愤怒,她质问苏昭宁,“你、你还记得自己是长安侯府的姑娘吗?” “离了长安侯府,你可什么都不是!”侯老夫人阴霾着脸提醒道。 苏昭宁望向面前的祖母,并没有如往常般立即请罪。 “祖母说的,孙女并不明白。”苏昭宁语气平和地回答。 侯老夫人没有料到,自己如此明显地释放出了不满,平日胆怯收敛的苏昭宁,竟会是这样的表情。 她忍不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个平日就被忽略的孙女。 “倒是我年纪大了,眼睛便也不好使了。竟从未看出,二丫头你是如此的人才!” 侯老夫人语气一转,厉声道:“你真当你抢了三丫头的风光,就能在长安侯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不要忘了,这个侯府,是谁在做主!” 侯老夫人许久已经不曾发怒,如今竟然发作了,她便不准备善了。 重拍了一下桌子,侯老夫人便吩咐连嬷嬷去请家法。 苏珍宜在一旁畅快得不行。 她目光落在丫鬟们先前送进来的热茶上,便亲手端起了其中一杯,走到苏昭宁的面前:“二姐姐,今日你真是太不顾全大局了。快向祖母请罪吧!” 背对着侯老夫人,苏珍宜得意地望了一眼苏昭宁,便将手上的热茶往苏昭宁身上泼去,她嘴里还喊道:“二姐姐,你怎么这样!” 苏昭宁迅速退后一步,躲过了热茶的袭击。可她却同样惊呼一声,坐倒在地上。 苏珍宜微愣了一下,她正准备再诬陷苏昭宁,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苏瑾瑜疾步从门外走进来,他一边亲自扶起苏昭宁,一边朝苏珍宜沉声道:“三妹,你实在太过分了!” “二妹,你的手怎么样?”苏瑾瑜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将手指微微露出,声音中有明显的痛意,她答道:“大哥哥,算了。三妹妹不喜欢我,我以后避着她就是了。” 苏珍宜惯会诬陷人,却受不了自己被诬陷。她立刻反驳道:“二姐姐可真会睁眼说瞎话,那茶都没有泼到你身上,你何必惺惺作态!” “三妹妹也承认了,你是故意把茶往我身上泼。”苏昭宁也不退让,直接指出道。 苏瑾轩看向苏珍宜的眼神中便多了一丝失望。 苏珍宜抬头望着苏瑾轩,委屈地道:“大哥哥只看到二姐姐没有受伤的手,却没有看到妹妹我已经受伤了的额头吗?” 她自宫中出来后,就一直后怕。若这额头留了疤痕,那一直引以为傲的容貌资本便没了。 这一切都是拜苏昭宁所赐! 苏珍宜将指甲掐入手心,她恨不得此时掐的是苏昭宁的脖子。可如今苏瑾轩、侯老夫人都在此,苏珍宜不得不忍气吞声。 想到侯老夫人,苏珍宜便蓄了一汪眼泪,可怜兮兮地回过头求助:“祖母,孙女方才不是故意的,是二姐姐先推了我一把。” 侯老夫人自然是偏向苏珍宜的,她望向门口取了家法回来的连嬷嬷,对着苏昭宁道:“跪下!” 苏昭宁这一次并没有反驳,而是双膝往下跪去。 只是侯老夫人却没能顺利实施下一步。 苏瑾瑜挡在苏昭宁面前,朝侯老夫人道:“祖母,不知道二妹犯了什么大错,祖母要这样责罚她!方才的事,孙儿可以作证,是三妹径直将茶往二妹身上泼。” “大哥哥。”苏珍宜轻咬嘴唇,眼中满是委屈地望向苏瑾轩。 苏瑾轩却是转头,移开了视线。 侯老夫人想起宫中四皇子所说,不禁问孙儿:“瑾轩,是你去寻了四皇子说绣片的事情吗?” “祖母知你为人正直,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可有些时候,一味地追求实事求是,只会得到相反的结果。” 侯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向苏昭宁,道:“比如绣片这件事,如今我们苏二姑娘是扬名了,可整个长安侯府却被陷入了不义之中。苏二姑娘,可是长安侯府的苏二姑娘。当然,她若是执意,也可以只做苏二姑娘。” 侯老夫人语带威胁,话虽是对着苏瑾轩说的,但话语中意思却很明显是针对苏昭宁。 可惜让侯老夫人失望的是,苏昭宁依然毫无表示。 连惧色也没有! 侯老夫人恼了! 她上前一步,亲手去拿连嬷嬷手中的家法。 苏瑾轩却是握住了家法另一头。 侯老夫人痛心地望向苏瑾轩,说道:“瑾轩,你也要气祖母不成?” 苏瑾轩摇了摇头,正色答道:“祖母,孙儿只是不想你被有心之人蒙蔽。绣片之事,是我同四皇子所说。但二妹,却并不知情。” “你为什么这样做?”侯老夫人满脸地不相信。 苏珍宜也完全不相信苏瑾轩的话。 可苏瑾轩却是坚持道:“此事与二妹无关,祖母还是先让二妹起来吧。” “你……”侯老夫人心中有火,却终究没有对自己重视的这个孙儿撒出来。 她望向跪着的苏昭宁。此时的苏昭宁面色平静,仿佛被罚的,被苏瑾瑜维护的,都是别人。 “二丫头你先起来吧。瑾瑜,你与我来。”侯老夫人终于妥协。 外间里面,苏昭宁又与苏珍宜两个单独相处。 “你以为祖母会放过你吗?”苏珍宜冷哼道。 苏昭宁却是扬目看了苏珍宜一眼,然后徐徐答道:“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三妹妹的心就不疼吗?” 第二十九章 同你想做的一样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苏珍宜上前一步,恨恨地瞪向苏昭宁。 苏昭宁抬头看了看苏珍宜的额头,说道:“也是我忘了。三妹妹如今额头正痛着,哪里能顾及到其他的痛呢。毕竟这副容貌,可是三妹妹最大的资本。” 苏珍宜听了,当即便紧张起来。她对苏昭宁倒霉确实很有兴趣,可是对自己的容貌,她更加重视。 回府已经一会儿了,大夫只是帮她止血包扎,却并没有说会不会留疤。 “二姐姐尽管得意好了!远水解不了近渴,你以为在长安侯府,你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苏珍宜丢下狠话,便匆忙走了出去。 她记得,自己妆匣里,还有云雪膏。那可是消肿去淤的圣品。 被留下的苏昭宁,稍微细想,便知道苏珍宜是去做什么了。只不过,她对苏珍宜的行动,并不太乐观。 在长安侯府生活了十六年,这个侯府上下都出奇一致的点,莫过就是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了。 苏珍宜几乎是一路小跑回房间的。回到房中,她当即就打开自己的妆匣找了起来。 不对,明明在这里! 她的云雪膏呢? 有三盒的!她有三盒的!上次用在脚伤上,她甚为珍惜,三盒云雪膏,用了不到半盒。 如今为什么一盒也找不到了? 苏珍宜提声喊服侍自己的丫鬟,可那丫鬟半天都不见回音。 走出房门,苏珍宜随意扯出一个下人,问她丫鬟的去向。 那下人答道:“方才被四姑娘喊去了。” 她的丫鬟,竟然被苏柔惠叫走了! 苏珍宜气得发疯,她木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眼神阴鹜地看向院子里面。 侯老夫人的院子里,苏瑾瑜的身影出现在外院。 苏珍宜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上去。 “大哥哥。”她行礼道,“珍宜额头受了伤,能不能请大哥哥再给我一盒云雪膏?” 苏瑾瑜犹豫了一下,答道:“三妹,那云雪膏并不是万能的。你如今额头已经敷了药,还是先不要用吧。” 苏珍宜听了,脸色当即有些遮掩不住的难看。她继续争取道:“那能请大哥哥替我跟许太医说声,劳驾他再来府里一趟吗?” 苏瑾瑜看向面前的三妹,眼中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三妹,太医并不是我能随时见到的。”苏瑾瑜道。 苏珍宜已经明白了苏瑾瑜的立场和选择,她抬起头,勉强朝对方笑了笑,答道:“那就不麻烦大哥哥了。” 苏瑾瑜点点头,走出了院子。 苏珍宜立即往侯老夫人房中走去。 才到门口,连嬷嬷就拦住了她。 “三姑娘,老祖宗已经歇息了。”连嬷嬷道。 “祖母……”苏珍宜立刻问道,“那二姐姐呢?” “二姑娘伤了手,已经回自己房中休息了。”连嬷嬷答道。 苏珍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身就直接往二房走去。 尚未走到苏昭宁的房门口,苏珍宜就看到了苏柔惠面前的云雪膏。 “你的云雪膏是哪里来的?”苏珍宜盯住苏柔惠那三盒云雪膏。 三盒云雪膏上面,有着苏珍宜无比熟悉的痕迹。 那是她自己用簪子划出来的。是为了标记哪一盒是苏昭宁给的。 苏昭宁用过的云雪膏,苏珍宜可不屑于用。 可此时,为什么自己的三盒云雪膏全到了苏柔惠手中。 苏珍宜伸手就去夺。 苏柔惠却是把它们揽到了自己怀中。她朝苏珍宜道:“三姐姐是抢人家东西,抢成习惯了吗?这可是我的云雪膏,你想要干什么?” “这明明是我的!”苏珍宜指向云雪膏,说道,“那上面的痕迹是我用簪子划出来的。四妹妹说是你的云雪膏。哼!这云雪膏如此贵重,你哪里来的三盒!” “我没有三盒,你又哪里来的三盒?”苏柔惠站起来,毫不客气地反击苏珍宜道。 苏珍宜恨然答道:“我的,自然是别人给的。大哥哥给的!” 苏柔惠听了,笑着坐了回去,她道:“我的当然也是别人给的。” “胡说!你的就是我的!你们姐妹,都是一样的心肠!”苏珍宜心底暗暗咒骂,等她再见到四皇子了,等她能嫁入皇子府了,她一定不会放过苏昭宁和苏柔惠两个贱人! “三姐姐是夸我与我二姐姐一样兰心慧智,女功出众吗?”苏柔惠伸出自己的双手,满意地看了看,继续道,“比较三姐姐你,我们姐妹可真是受得住这个称赞。” 苏珍宜知道自己在苏柔惠这里是讨不到半点好处了,她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便转身往苏昭宁房中走去。 苏昭宁的房门正好开着,房门之中,苏昭宁正坐在案几面前写字。 苏珍宜大步走进她的房中,伸手就去拽苏昭宁桌上的宣纸。 “你不是伤了手吗?你还写什么字!”她怒气冲冲地道。 苏昭宁心平气和地看向苏珍宜,问道:“三妹妹来我这,是有什么事吗?” “哦,三妹妹莫非是来向我道歉的?宫中的事情,祖母已经同我说了,你也是初见皇后有些失态,是以没能立刻解释。”苏昭宁将笔不急不慢放回笔架上,说道,“我不怪你。” 听了苏昭宁的话,苏珍宜简直是要气得五佛升天,她道:“你不是早就知情了吗,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你的手,根本就没事。”说话间,苏珍宜的目光落在了苏昭宁桌上的砚台上。 她怒火攻心间,拿起桌上的砚台就欲砸向苏昭宁。 可令苏珍宜想不到的是,苏昭宁比她更快一步作出了行动。 苏昭宁对苏珍宜早有防备。祠堂那一次,苏昭宁意识到,侯府外长大的苏珍宜比起深闺里只用心机的姑娘们多一样手段。 那就是直接的袭击。 苏昭宁用笔架打中苏珍宜的手腕处,砚台掉落在地上,被摔得一分为二。 不等苏珍宜作出下一步的动作,苏昭宁就上前一步,将对方逼退到墙角。 苏珍宜困境之中只想着报复苏昭宁,她伸出双手,就想用指甲去挠苏昭宁。 可苏昭宁的快一步动作让她立即不敢再动弹。 苏昭宁将头上的发簪拔下来,尖锐的簪尾对准了苏珍宜脸颊。 “三妹妹,你觉得指甲和簪子,哪个会更快?”苏昭宁问道。 苏珍宜抬起额头,不服气地道:“你不敢的!你比我更加知道侯府的规矩,你怎么……” 苏珍宜的声音戛然而止。 “啊!”她尖叫起来。 痛意明显地从脸颊传来,她真的被苏昭宁毁容了! 苏珍宜捂住自己的脸,拼命推开苏昭宁,往妆台跑去。 她无比慌乱地用帕子抹了抹妆台上的铜镜,仔细看铜镜中的自己。 万幸的是,苏昭宁的发簪只是刺破了她脸颊一点点皮。 连鲜血也没有。 苏珍宜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望向苏昭宁,仍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二姐姐,你是疯了不成?你若真毁了我容,就不怕祖母责罚你吗?” 苏昭宁看了看手中的簪子,又看了看苏珍宜的脸,笑了起来。 她朝苏珍宜道:“我在长安侯府生活了十六年,原本是十分害怕这一点的。可是就在前不久,有个人言传身教地告诉了我,其实侯府比规矩更重要的,是利益。” “三妹妹,你说,现在我和你,谁更能给长安侯府带来利益?”苏昭宁挑眉看向面前的苏珍宜。 苏珍宜不自信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铜镜。 铜镜中的她自己,额头还包扎着纱布,一张脸也是惨白惨白。 她许久没有这样的狼狈过了。十岁以后,苏珍宜的美人胚子初见端倪后,她就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从未失手过。 可是现在…… 苏珍宜突然感觉到身后一股寒意。 只见苏昭宁的簪子又贴到了她的脸颊上。 “你想干什么?”苏珍宜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苏昭宁望着铜镜中的苏珍宜,答道:“我想做的,无非就是与之前三妹妹想对我做一样。” “还有在祠堂的时候,二弟弟等在大哥哥院中的时候。”苏昭宁甚为好心地提醒道。 苏珍宜脸色变得更为惨白。她双膝一软,反身跪到在苏昭宁的面前。 她拉了苏昭宁的裙摆,哭道:“二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二姐姐,我鬼迷心窍,我是混账!我这个外面来的土包子,心眼小,不懂得珍惜姐妹情谊,你千万不要和我计较!”苏珍宜知道,自己有的,仅有的,就是这张脸。 如果她这张脸被毁了,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 苏珍宜痛哭哀求,只想保全自己的脸。 她伏小道:“二姐姐,你现在已经得到了宫中的赏识,大哥哥也站在你那边。即便是祖母,也不会再拿你怎么样。求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吧。” 苏昭宁望向苏珍宜,问道:“易地而处,你会放了我吗?当日若是二弟弟真在大哥哥院外拦到了我,你会怎么对我?” “我、我最多也就是想伤了你手罢了。”苏珍宜目光移到别处,当然不敢说实话。 第三十章 敌人的敌人 苏昭宁对苏珍宜的答案存疑,只不过她今日确实是准备恐吓对方为主。 毕竟在这个长安侯府,她的敌人还有很多。 敌人的敌人,成不了朋友,却不能赶尽杀绝。平衡也是一种制敌的手段。 苏昭宁将簪子微微离开苏珍宜的脸,看到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她朝苏珍宜道:“我待三妹妹有姐妹之情,却不知道来日三妹妹是不是仍对我那般无心无情。” 苏珍宜忙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她伸出三根手指朝上,保证道:“我指天发誓,绝对不会再算计二姐姐你。” 苏昭宁把簪子完全收回来,她稍微点拨道:“三妹妹能这样做,就是最好了。其实在这个长安侯府,我与你,根本就不是最水火不容的敌人。” 苏珍宜用力点点头,无比赞同:“二姐姐说的是。” 见苏昭宁坐回长案几前,苏珍宜也舒出一口长气。她望向书案前的苏昭宁,眼中有些若有所思。 苏昭宁知道对方在打量自己,却依旧不以为意地重新抚平宣纸,继续练字起来。 苏珍宜走到苏昭宁的旁边,望着她的字,道:“二姐姐的才学应该远不止女红这一样遥领他人吧?” 苏昭宁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继续写着自己的字。 苏珍宜又道:“二姐姐有没有想过,其实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苏昭宁笔尖微微停了停,墨迹便立刻被渲染开来。她换了一张宣纸,重新写了起来。 “二姐姐,我与你,在长安侯府,其实是一样的处境。”苏珍宜说道,“我们都看似有父有母,但实际上,父母都不会帮我们任何。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更加艰难的是,我们不仅要靠自己,而且还有不能舍弃的弟妹。”苏珍宜越说越觉得自己甚有道理,她更加走近苏昭宁,语气间颇有些激动地道,“二姐姐难道觉得,今日你的受宠,不会像昨日的我一样,被人打压吗?” “当日,是谁在四皇子注意到我的时候,急急忙忙让大哥哥注意到你。二姐姐心里应该很清楚。同样,今日大哥哥、甚至宫中的贵人们,都注意到了二姐姐你,其他人还能安睡吗?”苏珍宜转身望向苏昭宁的门外。 苏昭宁的房间与苏柔惠的有些距离。但是,那个方向,却让苏珍宜记得很清楚。 她不会忘记今日在苏柔惠那受到的屈辱! “二姐姐,我觉得,你我完全可以结盟。只有我们互相帮助,我们及我们在乎的人,才能好好在长安侯府站稳脚跟。”苏珍宜重新把视线移回苏昭宁身上。 苏昭宁已经写完了一张宣纸,她将手下这张挪开,重新铺平一张。 感觉到苏珍宜充满期待的目光,苏昭宁淡淡地问了一句:“三妹妹可有什么想法?” “大哥哥先前重视我,如今重视二姐姐,其实无非都只有一个考量。就是我们他日能嫁入的夫家地位如何。可在长安侯府,我的前面有大姐姐,你的后面有四妹妹。她们,才会让祖母和我们的母亲更为考量。”苏珍宜死死盯着苏昭宁的字,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可惜,她多年来流落外面,书画之上,是个甚大的弱项。她也不知道,苏昭宁这样的字,算好还是平平,好又具体是多好? 苏昭宁对苏珍宜所说的事实,其实也早已翻来覆去咀嚼过多次。只不过,她在长安侯府被压已久,想要一朝翻身,确实有些困难。 “不瞒二姐姐,珍宜并非不想动大姐姐,而是因为长安侯府最终仍是长房的,所以大姐姐那,我不敢贸动。可对于四妹妹,我与你一样,甚不喜她。”苏珍宜想着苏柔惠先前的嚣张,心底就要恨出血来。 三盒云雪膏,她自己都用得那般节省小心。竟然全部被苏柔惠夺了去! “你想如何动四妹妹?”苏昭宁终于出了一句声。 苏珍宜顿时觉得心中一喜,她忙献策道:“四妹妹与我同岁,亦是已经及笄。我想她的婚嫁已被摆到面前。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四妹妹被传出与人私定了终身,那么她至少在大哥哥和祖母眼中,只会是彻底的弃子。” 苏昭宁微微蹙了下眉头,问道:“三妹妹不觉得这样会影响我们所有人的名声吗?” “不破不立,二姐姐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我瞧着你这次在我身上,用得可是极好。”苏珍宜忍不住嘲讽道。 才一说完,她又有些后悔。想到先前苏昭宁的狠厉,她不禁又稍作挽回地补充道:“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二姐姐你还是不要这样心软。” “再说了,与下等人私定终身是丢脸。如果是与青年才俊呢?”苏珍宜说道。 苏昭宁听出意思,问道:“你选择的对象是谁?” “要行事方便,莫过于常来大哥哥院子的礼部侍郎周轩林。”苏珍宜说起周轩林的时候,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骄傲,她嘴角微扬地道,“到时候,就由我想法子不着痕迹地邀周侍郎常来侯府,二姐姐只要将四妹妹也多引到某些地方几次便是了。” “再然后,我会想办法,取得一个周侍郎的贴身之物,二姐姐你去把四妹妹的拿来。到时候,就只能放出风声,坐实此事了。”苏珍宜自信地道。 苏昭宁觉得这个计策并不十分高明,她说道:“第一,三妹妹如何肯定周侍郎不会将你供出来?第二,三妹妹觉得,四妹妹若嫁入周家,算是低嫁许多?” “第一,周侍郎对我的心意,莫非二姐姐瞧不明白?”苏珍宜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耳垂,满是自豪地回头照了眼镜子。 只是当她视线落到自己额头伤势的时候,又有些不悦地转移开视线。 苏珍宜继续道:“第二,理由依旧是第一那个。周侍郎既然中意我,他如何会真的娶四妹妹。要么,他会想办法搅了这桩婚事,到时候,四妹妹会落入更不堪的名声之中。要么,怨偶成就,更吃亏的不都是女人吗?” 苏昭宁有些不屑苏珍宜的算计。她这场算计,无非都是利用了自己的美貌和周轩林对她的心仪。可苏昭宁又不得不承认,有了这项美貌,苏珍宜做许多事都比其他人要花费的力气更小。 “二姐姐,这个法子,虽然不能一蹴而就地换得你在二房的好日子。但你也知道,你母亲有多在意四妹妹,若四妹妹深陷泥团,她自然也没有多少时间来折腾你和七妹。”苏珍宜十分担心苏昭宁不同意自己的建议,她努力劝服道。 苏昭宁此时已经将手下的字写完,她将手中的笔放下,想要去收砚台的时候,却想起砚台已经被苏珍宜一分为二了。 苏昭宁站起身,去捡地上摔碎的砚台。 苏珍宜忙走过去帮她,并保证道:“二姐姐,我一定赔你一个上好的砚台。” 苏昭宁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苏珍宜,问道:“拿谁的赔我?” “当然是我自己房中的。”苏珍宜答道。她可舍不得去弟弟那边拿。 苏昭宁道:“四皇子的赏赐,我可不敢要。” 苏珍宜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说道:“殿下并没有送我这个。” “殿下送你的是首饰吧?美人当配美饰。”苏昭宁将破碎的砚台放回自己书案上。 苏珍宜也把手中的那块碎片放到一起,她回答苏昭宁的话:“不过就是一块玉佩罢了。” 苏昭宁视线便往苏珍宜的腰间看去,只见那粉色的香囊旁边,是一个云形的玉佩。 “三妹妹喜欢云?”苏昭宁问道。 苏珍宜顺着苏昭宁视线望到自己的腰间,答道:“不是,殿下名字中有个云字。” 苏珍宜并不想和苏昭宁说太多四皇子的事情,不过苏昭宁也没有再问下去。 之后的半个月,周轩林本就是长安侯府的常客,在苏珍宜的刻意诱导下,他果然来得更为勤密。 而苏珍宜若是当日会引周轩林往水榭那边去,就会在自己房门口挂个棕叶编的花篮。 苏昭宁去给侯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视线微微一瞥,就能看到那花篮的暗示。 今日,花篮又牢牢挂在门外的回廊上。 苏昭宁收回视线,往侯老夫人房中走去。 才迈进外间,就听到苏柔惠的笑声在里面传出来。 “祖母,你说这个故事可笑不可笑?” 苏珍宜在宫中连累侯老夫人丢脸后,四姑娘苏柔惠就暂成了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 只见侯老夫人嘴里说着取笑苏柔惠的话,手却温柔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背。 侯老夫人道:“才见着有这样的人,说趣事儿听的人没笑,自己首先笑成了一朵花。” 五姑娘在旁搭腔道:“四姐姐这就是彩衣娱亲呢,老祖宗赶紧让她在中央跳个舞。” “好你个五妹妹,竟然敢打趣姐姐。”苏柔惠扑过去,挠五姑娘的痒痒。 五姑娘往旁躲,正好撞上了进来请安的苏昭宁。 “二姐姐来了。”五姑娘笑道。 苏柔惠斜眼瞥了苏昭宁一眼,坐回侯老夫人旁边,说道:“二姐姐今日真是姗姗来迟。” 第三十一章 这一场算计 苏昭宁仿佛没有听见苏柔惠的话一般,朝五姑娘笑了笑,径直走到侯老夫人的面前。 “听连嬷嬷说,祖母近日总是夜里歇息得不好。孙女去学了套按摩手法,祖母移步房中,孙女替你按下如何?”苏昭宁说话间,便伸出手去扶侯老夫人。 侯老夫人抬头看了一眼苏昭宁,并没有拒绝。 她对这个二孙女内心并不喜欢。虽然苏瑾瑜已经向侯老夫人剖析过绣片之事的利弊,也为苏昭宁做了保证,说苏昭宁对此事事先并不知情。 但,谁又会喜欢让自己丢脸的人? 侯老夫人虽然站了起来,却是问了一句:“你学了多久?” “二姐姐可真是心大,左右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在哪里学了套手法,就随意地用在祖母身上。祖母可不是你一个人的祖母。”四姑娘苏柔惠立即借题发挥,诋毁起苏昭宁来。 苏昭宁扶着侯老夫人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她只回答侯老夫人的话:“祖母放心,孙女已经反复练习过数次,大哥哥也试过昭宁的手法了。” 侯老夫人本意就只是在众人面前,显示下自己对苏昭宁并不是十分喜欢的态度。但苏昭宁如今对长安侯府算是有功,侯老夫人也不准备太下她的面子,便不再说话,与苏昭宁往内间走去。 被留下的其他几个姑娘,唯有苏柔惠一个,十分不满。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昭宁的面前,伸手拦住对方和侯老夫人,说道:“二姐姐,你随便找个庸医学了点手法,就不仅对大哥哥下手,还想对祖母下手。如果伤了祖母,你怎么担待得起!” “我看你还是在自己身上先练习过数百次吧!”说完,苏柔惠就伸手,想从苏昭宁手中扶回侯老夫人。 苏昭宁望向面前的苏柔惠,眼中渐渐有了一丝笑意。她朝苏柔惠道:“原来太医院的太医在四妹妹眼中,是庸医。嗯。四妹妹放心,我绝对不敢把学来的手法用在你面前。” “你是说我想偷师!”苏柔惠没有得到侯老夫人的主动伸手,她便准备去拉侯老夫人的手臂。 苏昭宁却主动松开了。 侯老夫人在此种情况下,不可能会选择让苏柔惠来扶。如果她站在四孙女这边,岂不是也赞同苏柔惠说的,太医是庸医? 侯老夫人可不希望得罪一个太医。 什么人得罪了都可强撑,日后绝对不求到对方面前。唯独在大夫面前,谁也不敢说这句硬话。 “好了,柔惠丫头,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侯老夫人道。 苏柔惠伸出的手顿时僵在空中,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难堪。 苏昭宁则重新扶起侯老夫人,从苏柔惠面前走了过去。 里间,侯老夫人躺在榻上。苏昭宁替她揉着穴位。 不等不承认,这二孙女的手还是很巧的。女红很好,学按摩手法也是这样快。 侯老夫人心里想着。 其实她也知道,二孙女不太可能事先知道宫中那件事。毕竟太后笃信生辰八字相生相克这事,又不是人人皆知的。再退一步,即便二孙女听人说过太后的忌讳,又如何知道三孙女的八字正好和小皇子的相克呢? 毕竟侯老夫人自己都是替苏珍宜和苏瑾轩上族谱那日才知道苏珍宜的生辰八字的。 不管怎样,三孙女那容貌放在那儿,总是让人忍不住偏向她多一点。 “祖母。”苏昭宁的声音突然响起。 侯老夫人收回思绪。 外间的苏柔惠也竖起了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她知道苏昭宁此次得了大哥哥苏瑾瑜的帮衬,算是咸鱼翻了身。可在苏柔惠眼中,苏昭宁永远就只配给自己提鞋! 她都没有跟太医学过手法,凭什么苏昭宁就有这样的机会! 苏柔惠隐隐听到了四皇子三个字,她更加认真听了起来。 可苏昭宁的声音似乎是有意作弄她一般,忽高忽低,苏柔惠再怎样努力都不能完全听清楚。 最后一句,苏柔惠倒是挺清楚了。 “还请祖母应允。”苏昭宁朝侯老夫人道。 侯老夫人对苏昭宁的这番坦诚相告很是满意,四皇子对三孙女有兴趣,她是早就看出来了的。可她看出来和二孙女知道了立马告诉自己,这是两码事。 可二孙女提议的事情,侯老夫人不可能同意。虽然暂时苏珍宜似乎失了她的欢心,但实际上,侯老夫人并不准备让苏珍宜就嫁作妾室。 四皇子是不可能娶现在这样的苏珍宜为正妃的,侯老夫人十分清楚。 “祖母就不过去了,你大哥既然邀你了,你且去就是。”侯老夫人说道。 苏昭宁只能点头应了。 苏昭宁的话语,苏柔惠听得不完全清楚,侯老夫人的回答,苏柔惠却听得清清楚楚。 苏柔惠的脑子立即飞快转了起来。苏昭宁是要去见四皇子吧?而且是大哥哥在场的情况下。那样,自己也可以跟去咯…… 见苏昭宁从侯老夫人房中走出来,径直又出了外院。苏柔惠忙朝五姑娘道:“五妹妹,我突然想起,我母亲还交代了我一些事情。我先回去了。” 五姑娘点点头,似乎一点都没有多想地继续留在侯老夫人院中。 长安侯府较为偏僻的一个院子里,三姑娘苏珍宜正躲在一间厢房里。 她见苏昭宁走了过来,从门缝中伸出一只手,将对方拉了进来。 “怎么样,二姐姐,四妹妹过来没有?”苏珍宜急切地问道。 苏昭宁答道:“已经跟过来了。只不过三妹妹你将我这样突然拉进来,四妹妹恐怕要找不到路了。” 苏珍宜将门又打开一丝缝隙,朝外看了看。 苏柔惠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厢房对面的回廊处。只见她在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苏珍宜将门关紧,转回身朝苏昭宁道:“周侍郎已经到了那边的院子里。而四皇子跟着大哥哥此时去了大哥哥的书房。二姐姐你将四妹妹引进那院子里,待大哥哥他们回来,见四妹妹与周侍郎两个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定会有所误会的。” “先前不是说的,只是领着四妹妹多往周侍郎所在的地方来吗?”苏昭宁微微皱了下眉,有些疑问,“这次已经算是第五次四妹妹要无意间遇见周侍郎了。怎么三妹妹突然又改变了计划?” “我这几日反复思量,总觉得偶遇和信物不一定能坐实四妹妹和周侍郎的私情。”苏珍宜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包道,“这个香包里有催情的药粉,二姐姐想办法把这个挂在四妹妹身上或放进周侍郎所在的院子里。到时候……” “这个手段太不堪了!”苏昭宁转身就要出去。 苏珍宜连忙拉住苏昭宁,说道:“我们都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二姐姐要在这最后一步放弃吗?” “旁观的人只会有四皇子和大哥哥,此事便不会被大肆宣扬。只是周侍郎会更加不喜欢四妹妹,当四妹妹算计了自己。”苏珍宜劝道。 她咬了咬牙,心狠了一把道:“二姐姐要是担心,要不这药包我去放。二姐姐只要让四妹妹进周侍郎现在在的那间房就可以。” “你就这样讨厌周侍郎?”苏昭宁盯着苏珍宜,话语直接得要把对方的心事完全剖开,她道,“这样做了,毁掉的不仅是四妹妹,还有周侍郎。而且,到时候他不得不娶四妹妹了。” 苏珍宜被苏昭宁注视得有些心虚,她低下头,小声答道:“四妹妹也不差。左右还是长安侯府二老爷的嫡女。” “这件事,我看还是就此作罢吧。”苏昭宁始终觉得,姐妹之间的算计,不要太过阴毒。 她此番下了决心,绝对不会被苏珍宜所动摇。 可惜苏珍宜却有张绝对的底牌。她朝苏昭宁道:“我早就知道二姐姐会这样心软,四妹妹那里,我已经安排了其他人引过去。” 苏珍宜把那香囊摊开,对苏昭宁道:“如今二姐姐你做不做都没有什么差别了。” 苏昭宁怒瞪了苏珍宜一把,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乍暖还凉的春风迎面吹来,苏昭宁的心也被吹得越来越清楚。她始终不够心狠,并不想随意致一个活生生的人于死地。 可她也不是圣人。 苏昭宁跑向的是大少爷苏瑾瑜的院子。 苏珍宜的这番安排,只要不让四皇子、不让长安侯府以外的人看到,就总还有些转机。 至于去那边直接救苏柔惠和周轩林,苏昭宁并没有信心。焉知那个院子没有其他的陷阱? 苏昭宁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对苏柔惠以德报怨的程度。为了苏柔惠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她做不到。 推开苏瑾瑜书房的门,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苏昭宁的面前。 苏昭宁望向书房四周,里面并没有其他人。 声响突然传来,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了起来。 里面背对苏昭宁的那人转过来,与苏昭宁一起诧异地看向房门口。 自己依然被算计了。 苏昭宁明白过来。 第三十二章 计中计 “侯爷。”苏昭宁望向面前的人。他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月白色的缎子束起,面如美玉、眉如墨画,双眼中柔光流转,让原本浮躁的心很快就能沉静下来。 “苏二姑娘。”南怀信看到苏昭宁,心情也不自觉变得很好。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位苏二姑娘,但脑海中,却会时不时浮现苏二姑娘在桌前编络子的情景。 苏二姑娘的眸子总是清澈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种……那种充满霉运的气息,让南怀信觉得,自己浑身都照耀在了阳光下。 此时的南怀信忍不住又弯了他那双含水的桃花眼,朝苏昭宁笑道:“苏二姑娘这是又被人算计了?” 苏昭宁原本正有些愧疚自己似乎又把这位定远侯爷拉下了水。可如今听着定远侯这般说话,她那愧疚顿时有些发散不出来了。 似乎,大概,定远侯总是对自己倒霉颇乐见的? 苏昭宁决定不深究这个问题,她朝南怀信道:“冒昧问一句,侯爷怎么在此?” “是你大哥约我过来的。只不过……”南怀信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将里面的信笺拿出来,展平递给苏昭宁,他道,“似乎也并不完全是你大哥的邀约。” 只见那信封之上,盖着的是长安侯府印徽,但里面的信笺上却并不是大少爷苏瑾瑜的笔迹。 如果苏昭宁瞧得没错,这算是她在苏珍宜面前写过的笔迹。 南怀信抬头望了望头上的房梁,又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苏昭宁,嘴角噙了笑意问苏昭宁:“苏二姑娘这次可留有什么后手?” 苏昭宁目光中闪过一丝讶然,她不知自己是何处露了破绽被定远侯发现了。 只见南怀信陡然走近,颀长的身形挡住了苏昭宁的视线。他居高临下地看她,见她眼中有诧异、有惊慌,这才顿住脚步。 “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南怀信安慰苏昭宁道,他朝她解释,“只不过我觉得,苏二姑娘这样聪慧的人,怎么也不会坐以待毙。” “我聪慧吗?”苏昭宁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她小时候,是被这样称赞过的。可自从生母去了,她就再也与这些夸奖的词无缘。 南怀信肯定地望向苏昭宁,道:“苏二姑娘若不算聪慧,那本侯就没见过聪慧的姑娘了。” 定远侯爷这个称赞有些用力过猛,苏昭宁都自己都不相信了。她用手背遮住鼻息,微微咳嗽了一下。 外面似乎有人声传来。 南怀信充满期待地看向苏昭宁,道:“有什么需要配合的,苏二姑娘尽管说。” “小女子连累侯爷了。”苏昭宁歉然道。 “本侯不是说过,日后还有事要麻烦你吗?待过了今日,苏二姑娘要是有空,便去定远侯府坐坐。先妣留下的许多东西,因年代渐远,终究有些破损了。若苏二姑娘能代为修复一二,本侯感激不尽。” 苏昭宁点头应允道:“小女子定当尽力而为。” 房门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只听四皇子在门外道:“既说怀信来了瑾瑜你处,怎么却见不到人影?” 自从珍妃生子后,四皇子便与苏瑾瑜的关系近了一步。他们之间的称呼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生疏。 苏瑾瑜在外招了个小厮问道:“可是亲眼见到定远侯爷过来了?” 小厮回答的声音尚未传来,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加了进来。 “四哥今日既是来寻苏侍郎,怎么不带我一起?我一直很想见见那位女红让母妃都夸奖的苏二姑娘呢。” 被锁住的书房里面,苏昭宁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关切的目光。 她转过身,只见定远侯爷摆出了一个想笑却笑不出来,白玉般的脸庞上还带着一丝哀怨的神情。 “侯爷,这是?”苏昭宁虽然揣测过四皇子会被引来,但却没有想过还会有公主殿下过来。 门外那位女子,是哪位公主她无法未卜先知,但听其称呼,可见其身份。 南怀信看了眼苏昭宁手中的信笺,饱含同情地说道:“苏二姑娘,怎么说呢,你这运势真是差到了极点啊!” “若这信笺是你写的,或是与你相关,还是赶紧藏起来吧。本侯就当没收过这封信。”南怀信提醒的同时,也低头轻轻按了按额头。 今日,倒霉的不仅是苏二姑娘,还有他自己。 与运势好得发红发紫的陈天扬比起来,南怀信更不想见的就是这位林贵妃掌上明珠的七公主。 苏昭宁目光落在手中的信笺上面,她看向房门口的位置。 此时,门外的锁应该又已经被撤去了。 果然,门突然被推开。 苏瑾瑜讶然地站在门口,问道:“侯爷,昭宁,你们怎么在这儿?” “你是谁!”比四皇子更抢先一步走过来的是七公主。她有些粗鲁地推开门口的苏瑾瑜,满是恶意地看向房中的苏昭宁。 苏瑾瑜在旁提醒苏昭宁道:“昭宁,这是七公主。” 四皇子也走了过来,同他妹妹道:“七妹,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见的苏二姑娘。” “什么苏二姑娘。”七公主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苏昭宁,刻薄道,“先前我见那劳什子三姑娘,虽然品性不如何,但样貌上总还是有几分苏侍郎的风采。这位二姑娘,苏侍郎,她长得可连我宫中的宫女都不如。” “七妹,你有些过了。”四皇子出声拦阻道。 七公主鼻中哼出一口气,却是态度毫无改变。她完全忽视了苏昭宁,径直走到南怀信的身边,仰头朝对方甜甜道:“怀信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对比方才的刻薄利齿,此时的七公主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苏昭宁从此中窥出一二,悄悄地往旁挪了挪,与南怀信站开一些距离。 七公主余光注视到苏昭宁的动作,心里稍微气消了一些。她看南怀信垂下的月白发带有些凌乱,便踮起脚尖想去替他整理。 “公主自重。”南怀信退后一步,无意间与苏昭宁又走近了一些。 七公主眼中都要喷出火来,她瞪向苏昭宁,质问南怀信:“怀信哥哥,你是因为这什么苏二姑娘才这样对我吗?” 苏昭宁面对七公主显而易见的妒火,只能又往后移了移。她后退的步数有点过多,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个方墩,人顿时被绊得往旁摔去。 “小心!” 苏昭宁眼睁睁看着定远侯南怀信往自己扑来,她心中默想,早知道这几步不如不退。 南怀信长腿一迈,伸手弯腰将苏昭宁一把捞入怀中,待她站定后,方才松手。 七公主在旁看得简直要杀人了。她气冲冲地走到南怀信和苏昭宁旁,伸手把苏昭宁往旁推开些距离,然后转身问南怀信道:“怀信哥哥,你不是说要自重吗?你这是自重吗!” 南怀信望了一眼门外的四皇子,再重新看向七公主,道:“公主乃有婚约在身之人,我自当与你保持距离。而苏二姑娘方才就站在我身旁,我不过顺势一扶罢了。” “好了,七妹,你确实误会了。苏二姑娘是来找她兄长的,而怀信不过恰好在这等我罢了。”四皇子接受到了南怀信方才的求助之意,便开口替苏昭宁解围道。 “是吗?”七公主则仍有些将信将疑。 苏瑾瑜忙上前一步,朝苏昭宁道:“二妹,先前我让人唤你过来,是你给我绣的香囊络子不小心被下人弄坏了,所以想让你带回去重新做个。” 苏昭宁忙踩这台阶顺势而下,答道:“昭宁近日正好新学了几个络子花样,大哥哥如今有贵客便不着急,待你方便了再来我院中看看,我重新给你打个络子到香囊上面。” “好,那你先回去吧。”苏瑾瑜道。 七公主目光虽然在苏昭宁身上停留了半晌,但想想苏家还有那么一位娇娆妖艳的三姑娘,便对这二姑娘的提防之心淡了。 应当没有什么。 七公主转过头,重新缠着南怀信说起话来。 苏昭宁松了一口气,忙往房门外走去。才走到门口,却正好迎面撞上了一个丫鬟。 那丫鬟朝苏昭宁匆忙行礼,禀道:“二姑娘,那信笺已经送到定远侯府了。” 七公主的耳朵只要听到定远侯这三个字便几乎能竖起来。她快步迈出房门,朝那丫鬟厉色道:“你说什么?” 丫鬟怯怯地看了七公主一眼,又望向房中的苏瑾瑜,不敢答话。 七公主怒火攻心,当场就重甩了那丫鬟一耳光,斥道:“你竟然敢不回答本公主的话!” “公主……公主,奴婢不知道是公主大驾,公主恕罪。”丫鬟忙匍匐在地道歉。 七公主一字一顿地逼问道:“我就问你,你给这女人,送了什么信去定远侯府!” 丫鬟满脸畏惧地看了七公主一眼,又抬头看了看苏昭宁,分外为难地答道:“奴婢不知道内容。” 七公主折返房中,对南怀信伸手道:“信呢!给我!” 南怀信眉头轻皱,桃花眼中明显有着不悦,他道:“敢问公主以何身份质问我?若是为公,下臣的私信,即便是公主殿下,也无权查看吧?若是为私,下臣家中尚无妻妾,实在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定远侯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明显是对七公主的举动动了肝火。而七公主不管有没有婚约,她对定远侯爷都明显有意。 这趟浑水,苏昭宁可不愿意趟。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拿起问丫鬟:“你说的是不是这封信?” 丫鬟愣愣地看着,点了点头:“是,但奴婢明明送到了定远侯府。” “这信是定远侯爷交给我的。”苏昭宁望向七公主,坦荡地说道,“但里面的信却并不是我写的。” 算计,谁都会。 第三十三章 跳坑 苏珍宜中途生变,焉知她苏昭宁又没有生变? 苏昭宁走过去,将那信径直递到七公主手中,说道:“公主既可让我当场写字对比,又可去我房中查看过往笔迹。这信,不过是有人试图借公主泼过来的一盆污水而已。” 七公主接过那信,将信笺从中抽取出来。只见那信上言辞并无涉及私情,也无表明身份言语。 倒是信封上明显有个长安侯府的印徽。 看来怀信哥哥是这个原因才收下这封信。七公主心里不由得舒服了一些。 她哼了一声,望向苏昭宁,道:“那你就当场写几个字给我看看吧。” 苏昭宁正有此意。她走进书房之中,重新研磨取笔,铺平宣纸,在上面写了几排字。 七公主走过去看,那字内容与信笺上完全一样,字迹却是明显不同。 “好你个小丫鬟,既然敢欺瞒本公主!”七公主捏着苏昭宁写的字,走出房门,一脚就踹倒了跪着的丫鬟。 “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既然敢利用本公主!”七公主说话间,又望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苏瑾瑜。目光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苏瑾瑜朝那小丫鬟沉脸问道:“你为何作出这样的背主之事?” 七公主对苏瑾瑜的话,有些不满意。这话分明就是要摘除幕后之人。 丫鬟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这样。她身子都在颤抖,匍匐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口中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苏昭宁重新走回小丫鬟的身边。她蹲下身,将小丫鬟的脸抬起来,让对方视线与自己的相对。 苏昭宁道:“香叶,你不是长安侯府的家生子,但你在长安侯府却不是无亲无故。外院杂役陈管事是你叔父吧,你说,如果你犯事连累了陈管事,你那养在他家的弟弟还能过好日子吗?” 叫香叶的小丫鬟当即变了脸色,她惶恐地看向苏昭宁,在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后,只能垂下头,认命地答道:“是,奴婢是得了银钱,才这样污蔑二小姐的。奴婢是受……” “二姐姐,你原来在这儿。”院门口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 只见长安侯府四姑娘苏柔惠从外院走了进来。她一边笑着走向苏昭宁,一边将怀中的锦盒打开来。 看到锦盒的东西时,苏柔惠诧异地道:“二姐姐,这发簪可真是精致,甄宝斋定制的发簪,得要好几百银子吧?” 苏昭宁完全没有在意苏柔惠的突然出现,她望着跪着的香叶,道:“香叶,你怎么不把话说完?” “奴婢、奴婢……”香叶抬头望向苏柔惠,欲言又止。 苏柔惠的脸色有些难堪,她瞪了香叶一眼。然后将那锦盒中的发簪拿出来,声音更大地说道:“二姐姐,这发簪是什么人送你的吗?” 七公主在宫中长大,对这样明显的暗示岂能不懂。她随意地望了一眼苏柔惠手中的簪子,却是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简直太侮辱人了好吗!她又不是榆木疙瘩,有了先前信笺的前车之鉴,怎么会再这样容易被人挑拨得冲动! 七公主往南怀信身边挪了挪,嗓音像吃了蜜样甜:“怀信哥哥,你上次送我的珍珠,我让司珍房的人给我做成金累丝嵌珍珠双鸾点翠步摇了。上次安怡见到了,想去外面定做个,可是哪家都做不出呢!” 知道吗,本公主才不稀罕外面的东西。什么几百两的簪子,简直不值得一提好吗! 苏昭宁看着苏柔惠那憋屈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她只当苏珍宜和苏柔惠还有什么后手呢,原来不过就是这样。 可惜精心准备的簪子引不起七公主注意,至于那信笺…… 苏昭宁望向苏柔惠,有些意味深长地望向她,说道:“四妹妹来得正好。姐姐这里有一张字帖,瞧着像是妹妹你写的呢。” “什么字帖?”苏柔惠口中答话,眼睛却盯着七公主,只想着如何让对方注意到这簪子。 苏昭宁又走到七公主面前,朝七公主道:“还请公主借那……” “这是苏四姑娘的字?”七公主明白过来。她将信笺握在手中,走到苏柔惠面前,朝她道,“本公主听闻苏四姑娘擅书法,不知苏四姑娘能否写几句话给本公主瞧瞧。” 苏柔惠对苏昭宁因女红出众被宫中贵人赞赏的事情,早就眼红得要出血。如今听七公主这样说,心中便喜不自禁,把要算计苏昭宁的事情都暂时扔到了一边。 她朝苏瑾瑜道:“那借大哥哥书房一用。” 说完,苏柔惠便不待苏瑾瑜回答,就快步走进书房之中,俯在书案之上,做好了准备。 “请公主赐话。”苏柔惠道。 七公主瞧惯了这些大家闺秀们平时矜持有礼,但面对他们这些皇子皇女时的阿谀奉承模样,对苏柔惠的态度甚为不屑一顾。 “就先写我们几人的称谓吧。”七公主望向南怀信。 南怀信负手而立,目光不落在房中任何一人身上。 苏昭宁则非常有技巧地站在她兄长和七公主之间的位置。 总之,离定远侯很远就是了。 苏柔惠环顾了一眼房中的人,按着品阶排行一一写下“四殿下、七公主、定远侯爷、大哥哥、二姐姐。” 七公主的目光锁定在那甚为熟悉的“定远侯爷”四个字时,嘴边不由得浮起一丝冷笑。 她又道:“苏四姑娘果然名不虚传。不如还请苏四姑娘再写几句话。” “公主吩咐,莫敢不从。”苏柔惠沾沾自喜地答道。 苏瑾瑜看向这位四妹妹的目光便甚为复杂。 七公主说二妹与自己不像,论及双亲血缘,这位四妹自然与自己更接近一些。可如今四妹这模样,苏瑾瑜实在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那么明显的一个坑,她就这样义无反顾、欢欢喜喜地跳了下去! “定远侯爷亲启,上次相聚之时,尚有些话未能说尽。今日还请到兰竹轩书房一聚,未尽之事相见详述。”七公主慢慢说道。 苏柔惠起先是提笔奋书,力求在公主落音之时便将字完成。听到后面,她终于察觉有些不对,忙抬头望向房中其他人。 定远侯爷依旧神情冷漠。 四皇子完全没有瞧她。 大哥哥苏瑾瑜和二姐姐苏昭宁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只是其中的意思并不相同罢了。 苏柔惠顿感春风微凉,她忙朝七公主解释道:“公主明鉴,我与定远侯爷绝无私下相交之时,对侯爷,我更不敢有攀附之心。” 七公主的目光落在苏柔惠方才写完的字上,她冷哼一声,将手中另一张纸打开,放在苏柔惠的旁边。 “苏四姑娘不敢对定远侯有攀附之心,只敢对本公主有利用之心?”七公主凤眼一挑,眸中的怒意便让苏柔惠打了个寒颤。 她垂眸望向七公主方才放下的纸张,只见那纸上面,与自己方才写的一模一样的话赫然其上。更可怕的是,这两张字竟如出自一人之手,绝无二样。 可那不是自己写的!是…… 苏柔惠脑中突然电闪而过,她顿悟自己是被人算计。联想先前苏珍宜与自己所说的话,她第一反应就是,苏珍宜这个贱人,她明明是与苏昭宁联合起来,在算计自己! 说什么找人冒充苏昭宁的笔迹,给定远侯送信。说什么让自己假作上当,引苏昭宁与定远侯独处。还说什么簪子…… 簪子! 苏柔惠望向不远处的苏昭宁。书信之事、引路之事,皆以苏珍宜为主,这簪子却是苏柔惠亲自去安排的。这个环节绝对不可能有错。 她被算计,苏昭宁休想独善其身! 苏柔惠抱着死也要拉个替死鬼的想法,猛地从书桌前站起,将自己先前捧着的那锦盒拿回手中。 苏柔惠把那簪子拿出来,朝苏昭宁道:“二姐姐何必如此遮掩?你既是对定远侯爷有意,便坦坦荡荡地自去同侯爷说,何必假借妹妹的笔迹相邀?” “笔迹可以作假,这簪子上的名讳总做不了伪吧。甄宝斋的留名总做不了假吧!这簪子无一处不可查证,实实在在是定远侯府定下的。”苏柔惠一口气将所有的话倾吐而出。 苏瑾瑜被这两位妹妹的互相指认惊得心中大骇。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安侯府的后院如此不平静,竟然还敢随意拉扯皇亲贵胄进来,真是…… 太不像话了! 苏瑾瑜不禁微蹙眉头,望向苏昭宁。 苏昭宁却是一派风轻云淡,似乎方才被指责的根本不是自己。 七公主有了先前的前车之鉴,也平静了不少。 狗咬狗,一嘴毛。左右都不是她的人。 “你、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苏柔惠的一番声情并茂的泣血指控得不到半点回音,她只能不甘心地再次对苏昭宁发问。 苏昭宁面色平静地看了眼苏柔惠,伸手将那簪子拿到手中。她转了转簪子,说道:“宁。云。” “四妹妹凭借一个宁字便揣测这簪子是我的。那么这云字又当如何解释?”苏昭宁徐徐问道。 第三十四章 连连跳 “云?”苏柔惠拿到这簪子后,第一反应就是去寻找簪子有没有刻上她交代的“宁”字。既见到了“宁”字,她便洋洋得意到不行,哪里还记得检查其他? 苏昭宁将那簪子递到苏瑾瑜手中,语气平淡,面容平静地道:“大哥哥看看吧,免得四妹妹说我诳她。” 见苏昭宁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苏柔惠心底不由得有些发虚。什么“云”,哪里来的“云”? 她脑子飞快转起来。 定远侯姓南,名怀信,在定远侯府排行第一。无论哪一样,与“云”字都显然不靠边。 撇开字,只说“云”,苏柔惠突然想到一事,顿时豁然开朗。 她上前一步,哼了一声后,说道:“这个‘云’字代表谁,二姐姐不是心知肚明吗?” “还请四妹妹明示。”苏昭宁泰然自若。 而自认为手中已有实证的苏柔惠更加坦然,她望向定远侯的腰间。 玉佩、香囊。 嗯,果然找到了! “妹妹斗胆一猜,这个‘云’字,重要的不是字,而是形状吧。”苏柔惠意味深长的把目光锁定在定远侯的腰间香囊上。 房中其他人也不由得跟着看过去。 只见一个紫色的花纹香囊系在南怀信的腰间。那香囊之上,花样颇有些别致。苏瑾瑜认起来有些困难,七公主和四皇子却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是石榴花。 若是其他花在香囊上面,七公主还要醋上一醋。 石榴花,这摆明就是出自自小就贪食石榴的定远侯胞妹南宛宛之手。亲兄妹的醋,七公主还是不会吃的。 至于“云”,为了避免单调,石榴花旁边配绣了一些云纹。 “原来在四妹妹眼中,香囊这样的形状,是云样的?”苏昭宁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香囊,放到苏柔惠手中,道,“那我也有这样的‘云’形香囊。” “大哥哥也有。”苏昭宁又望向苏瑾瑜的腰间。 苏瑾瑜望向脸颊有些泛红的苏柔惠。 四妹显然是气急了。 苏瑾瑜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握住手中的簪子,左右为难。 如何才能在不被四皇子和七公主察觉的情况下,提醒四妹这簪子上根本没有什么“云”字呢? 苏瑾瑜的预感比他的犹豫更快一步成真。 只见恼到极点的苏柔惠将苏昭宁的香囊狠狠扔到地上,朝苏昭宁喊道:“你才瞎,你才看什么都是云形!我不知道云形和定远侯爷有什么关系,可我知道定远侯爷的小厮是认云形玉佩的。你若还要狡辩,我们当场拿个云形玉佩去定远侯府试试就知道了!” 说完,苏柔惠又泄愤般地对着那地上的香囊连踩了几脚。 苏昭宁没有理会苏柔惠的失控举动。她走回书案前,三两笔勾勒出一个云形的玉佩形状。 苏昭宁把那张画拿起,对向苏柔惠,说道:“四妹妹可是拿走了这云形玉佩?” 果然这玉佩是苏珍宜从苏昭宁处拿走的! 苏柔惠倨傲地扬了扬头,朝苏昭宁道:“二姐姐何必转换话题。我没有拿你什么玉佩,只不过是恰好见过定远侯府的人拿着云形玉佩吩咐人罢了。” “哦,那是谁呢?不如请甄宝斋的掌柜和侯爷的小厮一起来对质对质,瞧瞧到底是谁这样大的能耐,靠个玉佩就能定下这些事?”苏昭宁放平手中的画,低头轻吹了吹未干的墨痕,又重新拿起来自己打量。 打量间,那画上的玉佩图案就完完整整地落入了四皇子和七公主的眼中。 七公主倒还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四皇子瞳孔微微缩了一缩,目光有些冷然地看向苏柔惠。 苏柔惠感觉到四皇子那不善的目光,心下一慌。 这计谋是苏珍宜和自己来主动商量的,凭什么此时她一个人来面对! 苏柔惠张口就道:“要喊什么外人,那日定远侯府小厮拿了云形玉佩去甄宝斋定首饰的事情是三姐姐和我一起看到的。大哥哥去请三姐姐过来就一问皆知了。” 苏瑾瑜此时只想扶额,四妹这跳坑跳起来真是够义无反顾。自己跳了不说,还要拉三妹一起。 可如今四皇子、七公主、定远侯都在,定远侯又被卷入其中,他实在没有什么权利终止这场闹剧。 “那就去请苏三姑娘过来吧。”四皇子开口道。 苏瑾瑜不能拒绝,只能吩咐下人去请苏珍宜过来。 苏珍宜自宫中那次领赏无门后,与四皇子已许久未见。此时听是四皇子相邀,她重梳云鬓,珍儿重之带上了四皇子送她的玉佩赴约。 进入苏瑾瑜的兰竹轩,苏珍宜见院中苏昭宁、苏柔惠都在,心中略有些失望。但旋即想到自己与苏柔惠的约定,不由得又提起精神,袅袅娜娜走过去。 那画上的玉佩此时已经被兰竹轩中的几人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这一模一样的玉佩就这样在苏珍宜腰间摇摇曳曳地荡着,院中的人心思各异。 苏瑾瑜瞧着那玉佩摇晃,只觉得耳边扑通扑通的声音不绝于耳。 四妹跳,四妹跳完,三妹跳。 这坑真是越跳越深,越跳越热闹了…… 苏柔惠并不知苏珍宜这玉佩来源,只知当日苏珍宜是交付此玉佩,让她出面去叮嘱定远侯府的小厮,以此玉为令,让对方去甄宝斋定簪子。 先前听苏昭宁那般说,苏柔惠便当是苏珍宜从苏昭宁处偷了玉佩了。 她忙迎上去拉住苏珍宜的手道:“三姐姐,那日你在甄宝斋外捡到的云形玉佩,原来是二姐姐的。” 苏柔惠一贯自私自利,此时自然是把自己摘除出来。 苏珍宜被这话讶然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问道:“什么玉佩?” 苏柔惠十分满意苏珍宜的态度,更加把自己摘除出来,她说道:“就是那日你同我说你捡到了这样一个玉佩,后面我们不是又看到定远侯的人拿着相似的玉佩去甄宝斋定簪子了吗?今日甄宝斋的人来簪子,我才知道这簪子是二姐姐的呢。” 苏珍宜望望面前的情形,虽然不十分清楚,但却知道,形势略微有变了。她回握住苏柔惠的手,笑问道:“四妹妹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苏柔惠当即脸色一变,就要发怒。 苏昭宁更快一步地开口道:“四妹妹说得是从前的事情,三妹妹有些记不得也正常。倒是今日,香叶说是三姐姐让她去送信的。这才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情,三姐姐应当还记得吧?” 苏瑾瑜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他的三妹苏珍宜带着笑意,用柔婉的声音答道:“二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这信是谁送的,看信上笔迹不就清楚了吗?香叶说是我让她送去定远侯府的,二姐姐便是信了。那我说这信是二姐姐你写的,你又信不信呢?” 噗通! 苏瑾瑜耳边是真真切切听到了跳坑的声音。 果然,苏柔惠跳完,苏珍宜跳。 七公主也明白过来,她将先前苏柔惠、苏昭宁,以及最初的那张信笺拿到一起。 三张信笺自上而下地交叠着,七公主把这三张轻飘飘的纸递到苏珍宜面前。 她嘴角微扬,眼中却没有笑意,朝苏珍宜道:“苏三姑娘好手段,就连本公主也是你踩踏而上的石头。” 苏珍宜的目光落在七公主手上的信笺之上。 她看清楚信笺上的字迹时,面色一变,顿时下意识立刻望向苏昭宁。 得到苏昭宁了然的目光后,苏珍宜忙道:“公主明鉴,珍宜并未见过这什么信,更不知道这信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信可不是珍宜写的,珍宜的字迹不是这样的。” “香叶,你是不是把信掉包了?”苏珍宜快步走到跪着的小丫鬟面前,朝小丫鬟道,“你随意污蔑主子,可是要杖罚的!” 小丫鬟瑟瑟发抖地抬头看了苏珍宜一眼,又望向苏柔惠。 苏柔惠一不做二不休地说道:“瞧我做什么!左右这玉佩不挂在我身上。二姐姐,你的玉佩怎么到的三姐姐身上,我可半点都不清楚。” 听了他三妹和四妹的话,苏瑾瑜感觉自己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总之,全是在跳,不停地自己跳坑。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往下跳。 “苏二根本没有说信的内容是什么,苏三你就知道信是给定远侯的。苏二也没有说玉佩是自己的,苏四你就将偷玉佩的嫌疑往苏三身上推。”七公主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她嘲讽地看向苏珍宜和苏柔惠,总结道,“本公主这下知道你们为什么敢把本公主当利剑利用了。” “可不是无知者无畏嘛!”七公主是皇女贵胄,她即便此时脸上笑意似乎多过怒意,但那双凤眼甚是凌人,让苏珍宜和苏柔惠都是当即面色一慌。 苏柔惠最先拜下阵来。她慌忙跪到在地,朝七公主竹筒倒豆子地说道:“公主明鉴,我万不敢有利用公主的想法。今日种种安排算计,皆是我三姐姐谋划,她怨恨二姐姐得了女红的功劳。” 七公主望了苏昭宁一眼,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当日给珍母妃绣久久如意件的,到底是你二姐姐呢,还是你三姐姐呢?” 苏珍宜忙期待地抬起头。 第三十五章 美貌的胜负 七公主话是问的苏柔惠,可目光却是从苏昭宁身上移转到了苏珍宜身上。 这等事情,当然是听当事人亲口说最好了。 苏柔惠不想替苏昭宁和苏珍宜中的任何一个添砖加瓦,便如七公主所愿的没有做声回答。 苏珍宜期期艾艾地看着一旁的四皇子,只想对方替自己说一句话。 苏昭宁的目光则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她弯下腰,捡起了被苏柔惠踩踏过的香囊。 因她是此时唯一一个走动的人,众人的目光便下意识聚集了过来。 七公主视线落在苏昭宁手中的香囊上面,不由得明白了对方此举的用意。 她望向苏珍宜,说道:“既然此事这样说不清楚,不如就让苏二跟苏三你当场绣个图样如何?本公主来指定样子。” 苏珍宜顿时脸色灰如死白。她呐呐答道:“皇后娘娘面前定论过的事情,又岂会说不清楚。久久如意件,确实就是二姐姐绣的。” 听了苏珍宜这番服输的话,苏柔惠即便自己也在困境中,仍有了丝幸灾乐祸的神情。她瞧向苏珍宜,嘴角微微有些上扬。 反而是苏昭宁,并没有因为苏珍宜的主动说明而改变神色。她将香囊拍灰收起后,朝七公主和南怀信行礼道:“请公主和侯爷恕罪,我们姐妹间的小龌蹉,竟牵扯了公主和侯爷进来,还请两位大人有大量,饶恕我们这一次。” 苏瑾瑜听苏昭宁这般直接认错,微微一愣。但旋即他就反应过来,撩袍同样向七公主和四皇子以及定远侯请罪。 原本就跪在地上的苏柔惠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恨恨地瞪了一眼旁边的苏珍宜,又满是怨毒地看了眼苏昭宁,这才跟着请罪。 竟是让这死了娘的抢先了! 苏珍宜则弱柳扶风般地走了几步,眼中含泪地朝四皇子行礼道:“我辜负殿下厚爱了。” 到了这个时候,七公主当然明白那苏珍宜腰间那玉佩是从何而来了。也是她一时间只关注心上人南怀信了,这才没有立刻想起她的四哥才是名字中带“云”字,最和云形玉佩有关系的那一个。 对苏珍宜这等恬不知耻的攀附行径,七公主很是瞧不上眼。她都懒得看那边一眼。只不过,今日的事情,苏家另外两个姑娘也脱不了干系。 七公主问苏昭宁道:“你说是你们姐妹间的龌蹉牵涉到了我与定远侯爷,所以是不是一开始,你就知道她们要算计你?” 苏昭宁坦坦荡荡将七公主下一步想问的话也回答了出来:“我虽不知两位妹妹会何时何方式为难我,但确实猜到她们可能会利用四皇子殿下。” 苏昭宁又朝四皇子行礼道:“小女子认为,治家如治水,堵不如疏。与其等姐妹间矛盾渐深、心思越大,做出什么连累全家、祸及整门的大错,还不如任其发展一次,吃亏一次,失败一次。” “见过三妹妹腰间的玉佩后,小女子斗胆一赌,若只是牵扯了皇子殿下您进来,看在三妹妹情分上,您或许可以宽恕苏家这次的无礼。”苏昭宁再次行礼道,“我不知此事仍超出了预期,牵扯了七公主和定远侯爷进来,还请恕罪。” 在场的几人中,七公主性格最为刁蛮霸道,四皇子性格最为阴晴不定,定远侯南怀信则最擅隔岸观火。 听了苏昭宁的这番直白深剖,七公主的怒火便稍熄了一些。对于她和四皇子而言,比起蠢人,更讨厌的是自作聪明的人。 从小在后宫那样勾心斗角的地方长大,如果把他们这些公主皇子当傻瓜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傻瓜。 苏昭宁若说她全然不知情,那么相信的恐怕没有一个。 她这样坦诚,让原本脸色阴鹜的四皇子也稍微缓解了一些。 只不过,皇子贵女们被算计的怒气总还是要发出来。 四皇子往苏珍宜那边走了几步。 苏珍宜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她看着走向自己的四皇子,心跳都不由得加快。可是四皇子的下一句话,却让苏珍宜的心几乎停跳。 “苏三姑娘,既然那玉佩已经发挥过作用,就把它还与本皇子吧。”四皇子并没有移开看苏珍宜的视线。 这样只有外表美的东西,看一看还是可以的。只不过就像一盆美丽却带有臭味的鲜花,远观还可以,带回家近玩的兴趣却是已经没了。 苏珍宜听了四皇子的话,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慌乱了。 在来兰竹轩前,她还满心期待见到四皇子的情景。也设想了如何以娇柔惹怜的神情去提醒四皇子自己在宫中受到的侮辱。 宫中那次,苏珍宜一直相信四皇子也是迫于无奈的。他不可能是主动去把功劳送给苏昭宁。 尽管四皇子没有明说,可那次在院子里她伤到脚的时候,苏珍宜就感觉到,四皇子应当早就知道了久久如意件真正的刺绣者是谁。 他是默认她去抢苏昭宁功劳的! 她还要通过在长安侯府的地位提高,去争取四皇子府正妃的位置!她可不甘心做个侧妃! 但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苏珍宜的眼泪立即涌了上来,她任由泪水从脸上滑下,整张脸也变得有些惨白。 “殿下,珍宜知错了。”苏珍宜一字一顿,说得甚为可怜。 四皇子望着她半晌,终于抬起手,亲自抚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苏珍宜心中一喜,脸上却依旧是做足了楚楚可怜状。她戚戚然说道:“殿下,珍宜幼年流落在外,心中甚无信心,这才糊涂做了这样的事情。殿下,珍宜再也不敢了。” 四皇子温柔地将苏珍宜脸上的泪水一点一点擦去。他静静地听她说着解释的话语。她说得慢,他也不曾有半点不耐烦流露出来,他一直不曾打断她。 甚至,苏珍宜说得哽咽的时候,四皇子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一下一下,感觉到后背的力度,苏珍宜能感受到来自四姑娘苏柔惠的嫉妒。 这种嫉妒的目光中,不知道有没有苏昭宁的。即便没有,苏珍宜也相信苏昭宁是失望了的。 她早就知道,没有什么,会比美貌更重要。四皇子是应承过要纳她入四皇子府的。只不过,她可不甘心做个侧妃! 待苏珍宜的抽泣声小些了,四皇子才开口说话。 他声音比先前略大一些,可语气却是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四皇子说:“嗯,本皇子都知道了。你不哭了,这玉佩,本皇子就留给你做个念想了。” 苏珍宜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四皇子继续说道:“毕竟其他的念头,你都不能再有了。四皇子府,是不可能进你这样蠢笨的女人的。” 噗嗤! 七公主笑出了声。 苏柔惠妒忌的目光瞪到一半,有些收也不是,瞪也不是。 苏珍宜的眼泪又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四皇子却没有再抬手替她擦眼泪。他朝她一点也不留情面地温柔说道:“原本本皇子是应承了你,日后要纳你入府的。可你这样的脑子,待不过三日,恐怕就要变成一柸美人土了。所以,你还是好好地长在长安侯府吧。” 苏珍宜的泪水还在流,脸上的神情却是有些僵硬了。她没有想到,四皇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他声音依旧温柔,可他的眼中,却半点情意和留恋也没有。 她就这样被拒之门外了? 在她还没来得及通过祖母、通过大哥哥,争取到比妾室更重要的位置的时候? 七公主不需遮掩的笑声就这样爽朗地回想在整个院子中。 苏柔惠脸上也有了笑意。 苏瑾瑜的目光则从三妹、四妹身上移到了二妹苏昭宁身上。 只见苏昭宁面色如常,一如先前被污蔑时不悲一般,如今也并没有大喇喇的喜悦模样。 七公主说错了,二妹苏昭宁才是最与自己相像的人。苏瑾瑜如是想。 定远侯南怀信因七公主而产生的不快也散去了不少。他望向面前那清雅如柳的女子。 苏二姑娘,他一直就觉得她身上有着美貌的苏三姑娘、端庄的苏大姑娘所不具有的东西。 如今想来,大抵就是他常想、常以作目标的东西。 能屈能伸、能弯能折的柳! 南怀信望着面容清秀、周身气质干净坚韧、双目澄澈的苏昭宁,内心有着不被察觉的喜悦。 若不是这位苏二姑娘与自己一样,总是个霉运缠身的人,他大抵发现不了,她是这样的不同一般! 常常见到苏二姑娘,果然会有好事发生。 这一点,在七公主沉浸在四皇子伤害苏珍宜的快乐中,以至于都忘记纠缠了南怀信,直接回宫后,定远侯爷南怀信更加深信了。 而没有定远侯爷南怀信在场的苏二姑娘,其实并没有他说的那样倒霉。 至少,被侯老夫人罚抄经书、禁足三月的人,不是她苏昭宁。 苏柔惠领了责罚后,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去找她母亲,借小黄氏寻苏昭宁的晦气。 可惜小黄氏派去的人,同样是无功而返。 “二姑娘跟着大少爷出去了。大少爷说,请二夫人准二姑娘近段时间不请安的假,他有事要常找二姑娘帮忙。” 是以,当夜,抄经书的四姑娘就不小心摔碎了三个砚台。最后据说还是二夫人亲自研墨,四姑娘才抄完那日的经书量。 第三十六章 拦路的登徒子 三月的天,多半是阳光明朗,暖意微洒的。在京城文昌巷的路上,苏昭宁和苏瑾瑜并排而行。苏瑾瑜手中拿了个长条的锦盒,他朝身边的苏昭宁问道:“二妹,可觉得无聊?” 苏昭宁抿唇笑了笑,朝苏瑾瑜道:“陪着大哥哥选笔墨,我怎么会觉得无聊。往日即便想这样细细对比,也是不能呢。” 苏瑾瑜听了,心底不由得对苏昭宁升起一丝愧疚之情。他知晓那日四皇子不再追究长安侯府其他人,只不过是因为玉佩是四皇子自己送出来的。四皇子心里清楚,没有这份宠爱,苏珍宜做不成那番算计。 苏瑾瑜心里同样亮如明镜的是,他深知他自己也算帮凶之一。 于外,三妹是得了四皇子的青睐,于内,三妹也是打动了他。若不是这样,一个长在长安侯府外面的三妹,凭什么打动四妹,与对方结盟对付二妹。 再加上苏昭宁真真切切在久久如意件上立了功的缘故,苏瑾瑜很乐意寻个事情,既能让苏昭宁帮上忙,又间接替她挡去了二房人的寻茬。 他道:“这次的事是真的要麻烦二妹了。我新到户部,要忙于公务。但清明将到,那些祭文原本都是我手抄的,如今是只能都麻烦你了。” “大哥哥太过客气了。”苏昭宁自然也明白苏瑾瑜的苦心用意。 她领情道:“昭宁知道大哥哥这是在为我好。昭宁一定不会辜负大哥哥的期望。” 苏瑾瑜听了,心里更加觉得他那日的感觉无错。八位妹妹当中,除了一母所出的大姑娘,唯有这位二妹与他最为相像。 他心中对苏昭宁好感渐生,脚下步子也就更加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惯去的书坊。 “掌柜,我定下的徽州歙砚到了吗?”苏瑾瑜问道。 那掌柜忙迎上来,热情地答道:“到了。这歙砚才来十个,今日就只剩下您定下的这一个了。若不是早就付了定金,这一个我也留不住啊。” 苏昭宁听了,倒起了几分好奇。她问道:“这歙砚如此抢手,到底有何独特之处?” 掌柜捋了把胡须,笑着答道:“这表面上的成色,我夸上天,客人你们也未必会相信。徽州歙砚的好处,还是要擅书法的人,自己试一试才知道。” 掌柜在卖关子,做哥哥的苏瑾瑜却少见地耐心了一次。他在旁向苏昭宁解释道:“歙砚发墨益毫、滑不拒笔、涩不滞笔,是以为文人们所追捧。” 苏昭宁点了点头,虽只是这般听说,但却也理解了歙砚的可贵。 只见掌柜将歙砚给苏瑾瑜查看后,又小心装入盒中。除了盒中原就有的绸缎外,掌柜还十分小心地在小盒中,歙砚的空旁处填了许多柔软的布料。 将砚台包得万无一失后,掌柜才将它递到苏瑾瑜的手中。 苏瑾瑜接过砚台,却是转手就把它递给了苏昭宁。 “好砚才顺手,二妹这段时间要辛苦,就用它吧。”他说完,又问掌柜,“可有什么娇俏些的镇纸样式?” 掌柜忙让小二端来了满满一盘的玉石、黄石等质地的镇纸。 苏瑾瑜望了一遍后,问道:“可有吃食形状的,比如板栗?” 掌柜对这个要求十分意外,只能道:“可以花费些时日,定做两个。” “那就定做个板栗模样的,二妹觉得如何?”苏瑾瑜低头望向旁边的苏昭宁。 苏昭宁抬头望了望她的大哥哥,再三确定了对方眼中并无玩笑的意思。 “大哥哥喜欢就好。”苏昭宁只能这样回答。 苏瑾瑜解释道:“并不是我用,是送给二妹你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板栗糕。” 苏昭宁听了,心里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情绪滑过。那就像是温泉中的一缕小水流,极小极细的在心间流淌过去。但并不让人觉得生厌。 她的声音中有着自己都未察觉出来的喜悦,苏昭宁道:“那就依大哥哥说的。” 出了书坊的门,两兄妹什么话都暂时没有再说,可是两个人的神情,似乎都比先前刚出长安侯府的时候要好看多了。 于苏昭宁而言,这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却仍期盼的东西。 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还是贪恋那来自亲人的温暖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于苏瑾瑜而言,他第一次觉得,其实二妹与他的大妹也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样需要关心、很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就在两兄妹都沉浸在这种小小的满意中时,一个声音打乱了他们的思绪。 “姑娘可要算命?” 只见一个周身白衣,手握幡子的算命先生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苏瑾瑜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苏昭宁挡在身后。他本想训斥那突然出现的江湖术士,可看清楚对方面容的时候,话却收了回去。 任谁看到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自己举了高高的幡子,出来讨生活,都是不好意思立即出言呵斥的。 尤其是苏瑾瑜已经是个十九岁的朝中官员。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欺凌个孩子。 “拿着这些银子去买点吃的吧。”苏瑾瑜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些碎银递过去。 那算命的小先生抬起头,一脸天真无邪地望向苏瑾瑜,说道:“这位大人,今日我与你可没有缘分。我是与你身后的这位姑娘有缘分。” 若说这话的不是这样一张稚嫩的娃娃脸,苏瑾瑜就要教训登徒子了。 可偏这江湖小术士身高不低,脸庞却实打实地稚嫩得不行。 如果再仔细瞧瞧,苏瑾瑜都要怀疑,也许对方并没有十三四岁。 或许,十岁? “即便你年纪小,也不应该这样当街拦女子。”苏瑾瑜教育面前的少年道。 那少年将幡子往旁边一插,捋了捋光洁的下巴,说道:“老朽今年已经八十有七,你说我小,可有些不合适。” “小小年纪,就这样口出诳语,还说什么知天命?”苏瑾瑜皱眉看了眼少年幡子上的话。 “我知天命知她命也知你命,唯有你不知我命。”少年摇头答道。 他伸出手,突然指向苏瑾瑜身后的苏昭宁,说道:“姑娘在你父亲膝下排行第一,在你这位兄长面前排行却是第二,是也不是?” 苏昭宁望向面前的白衣少年。这少年身形并不像他脸表现出的那样幼小。即便是被她十九岁的大哥哥苏瑾瑜挡住,少年依然能从苏瑾瑜侧边露出头来。 而少年见苏昭宁只是看着自己,便又笑着望向前面的苏瑾瑜,道:“原本是不想给你相面的,但若是不说上两句,你铁定对我不会信服。你今年十九,五岁那年落水生过一场大病。十五岁入仕,前不久,你才升了官。” 少年抬了抬头,有些得意地朝苏瑾瑜道:“怎么样,相信了吧?若不是为了日行一善,我才不会拦着你妹妹替她算命呢。” 苏瑾瑜原是十分不信这个少年的,可对方连连说中自己和二妹经历,他便略微有些动摇了。 苏瑾瑜回过头,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的目光却是落在少年握着幡子的手上。她扬了下眉,目光熠熠地朝少年道:“你三岁得过一场大病,之后遇到了贵人相助一直衣食无忧。三个月前,你有过血光之灾,但还算安然度过。还有,你不是八十七岁,而是十七岁。怎么样,我说得准不准?” 少年张大了嘴,口中几乎塞得下一个鸡蛋,他朝苏昭宁道:“你这般有天分,不如拜我为师吧?” 就是旁边的苏瑾瑜也是目露讶然。 苏昭宁笑着摇了摇头,答道:“昌明观百年基业,我一个女流之辈可承担不起。再说了,你要收我为徒,问过了天机道长吗?” 当今圣上信道,京城便尤其道术昌盛。最为出名的道观是有了百年以上的昌明观。而昌明观的观主天机道长苏瑾瑜当然听闻过,只是他没有想到天机道长唯一的入室弟子竟然是看上去如此地年幼。 “那二妹你就让这位小道长算算吧。”苏瑾瑜自幼就听过天机道长的名号,对他弟子自然也多了几分信心。 如此看来,这或许还是二妹的一个机缘。 然而,比苏瑾瑜更多注意到各种消息,不仅听过天机道长的名号,还听过这位入室弟子名号的苏昭宁,此时就有些欲哭无泪了。 她后悔揭穿对方身份了。 要知道她为什么知道这位小道长,就是因为在女眷闲谈中听过,弟子与师傅截然不同的修行运势啊! 天机道长是仙风道骨、道术精益,可这位小道长却是有个“乌鸦嘴”的名号啊! 乌鸦嘴,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苏昭宁万分挣扎地问道:“可否劳烦小道长给我测个字?” “当然!”白衣少年响亮地回答苏昭宁,随即又热情地从腰间的长布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纸,递过去道:“苏二姑娘请写个字。” 测字,总好过算命。毕竟字应该只针对一时、一事的运气吧? 苏昭宁决定选个最不在意的事情来问。 “小道长请帮我算算,今夜我是否能安稳入睡?” 测吧,测吧!最不济也就是今夜无法入睡了! 苏昭宁甚为心安地在那纸上写了个“安”字。 苏瑾瑜则有些酸涩地握紧了手中的锦盒。 他这位二妹,太容易满足了。只要能得一夜安睡即可,他以后要更加多多照拂她才是。 第三十七章 炙手可热的陈小将军 “安。”白衣少年将那宣纸上下折了一下,露出下面的女字。他将女翻转过来,又只见上面的“宀”。 他断言道:“女不同男,男要开阔女要包围。这‘宀’下女子露边,是为不吉。苏二姑娘你今夜甚难如愿以偿。” 好! 就是这样,这样就够了! 苏昭宁当机立断地朝对方致谢道:“那多谢小道长了。我与兄长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白衣少年忙把手中那张宣纸扔开,朝苏昭宁道:“我答应的是替你算命,测字只算附送的。苏二姑娘留步。” “小道长道心仁德,日行一善,算命还是留待明日的有缘人吧。”苏昭宁脚步加快,见苏瑾瑜一脸不解,便伸出手拉住对方一起小跑起来。 白衣少年的声音从他们身后远远传来。 “安下无门,苏二姑娘等下一个人回府,切记不要从后门进去啊!” 苏昭宁拉着苏瑾瑜一路小跑出了文昌巷才停住脚步。 苏瑾瑜尚沉浸在方才苏昭宁的反常举动中。虽然他自己对道佛都是只有尊敬之心,并无依赖之情。但无论是道是僧,论及机缘都算是福气,苏瑾瑜是认同的。 他不由得问道:“二妹方才为何如此躲避小道长的善举?” 苏昭宁深呼吸了一口,平静了一下气息后,答道:“人最忌贪,偶遇小道长已是福气,昭宁不敢妄图更多。” 她这位大哥哥行事古板严苛,十九岁的人性情有时候同七十九岁的老人一般。她可不敢在他面前说真正的原因。不然定要被训斥女儿家口舌过长了。 苏瑾瑜听了这话,心中果然甚为满意。 知进退,懂舍弃,二妹真是与他性子接近。 望着面前跑得双颊绯红的二妹,苏瑾瑜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苏昭宁头顶的团子发髻。 说是摸,其实算是揉。 就像是孩童们喜爱的捉弄游戏。 大哥哥一贯是严谨得近乎严苛的,苏昭宁不禁怀疑自己方才是出现了幻觉。 苏瑾瑜也没有想到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他方才就是觉得二妹苏昭宁甚像自己,让他不由得生出亲切感。这种亲切感促使他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兄长之情。 而摸变成揉,大抵只是一时的错手? 苏瑾瑜是不会承认自己幼年就期待过一个像此时的苏昭宁这样,既软糯又像自己样的妹妹的。 因为软糯,所以需要他来呵护。因为像自己,所以不用担心会恃宠而骄。 大妹苏柔嘉小的时候,还是需要自己的,就像个软糯的小白团子的。可后来,她越来越懂事,处事越发八面玲珑,甚至很多行径远比自己去做还要圆润周全。 至于那美丽又看似娇弱的三妹苏珍宜,则用她近段日子的表现深刻地向苏瑾瑜展示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骗人。 还是二妹最像自己,也最需要自己。苏瑾瑜如是想。 苏昭宁今日在苏瑾瑜心中树立了一个急需呵护的小树苗形象,她犹不自知。只是考虑到乌鸦小道长的叮嘱,苏昭宁提议道:“大哥哥,我们不如顺路去醉仙酒楼买只大伯母喜爱八宝鸭再回去吧?” 从醉仙酒楼过去后,便只有长安侯府的正门离得最近了。手里又有给侯夫人大黄氏买的吃食,苏昭宁便不用担心继母小黄氏直接在门口堵人了。 苏瑾瑜自然是对此没有异议。 从醉仙酒楼提了八宝鸭出来,苏昭宁和苏瑾瑜就碰上了蜂拥而出的百姓。 先前进酒楼的时候,人还不这样多。如今一出酒楼,整个街上竟然变得人挤人了。 哪里就突然来了这样多的人?这样拥挤,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昭宁一手提着鸭子,一手将苏瑾瑜送的砚台护在胸口。 她还尚来不及搞清楚事由,就被忙乱拥挤的人潮冲得和苏瑾瑜完全分开来。 苏昭宁想翘首寻找苏瑾瑜的方向,却奈何自己被挤得站立都有些困难。她只能被迫地顺着大家的方向往巷子口走去。 才出巷子,热闹的声音便充斥在耳边。 只听见无数兴奋的、既有少女又有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呐喊:“陈将军!陈将军!陈将军!” 苏昭宁望向宽敞些的大道那边,只见整齐有序的兵队正从城门口进入,那甲胄白光之中,一人稳握缰绳,坐于红色的赤兔马上。 那少年将领脊背笔直,周身盔甲,腰间佩剑上的穗子有着异样的深红色。 那大概是血迹? 苏昭宁认出这就是当下炙手可热的陈小将军陈天扬。看今日这阵势,想来陈小将军是又打了胜仗回来了。 人潮都往得胜归来的将士们那边涌去,苏昭宁努力想站在原地,寻机折返,却依然被推着往那边走去。 她手中提着的鸭子似乎被什么拽住了一般,有些拉扯不住,苏昭宁忙往前快走了几步。 可惜前面的人不让开,后面的人又拼命推搡前拥。苏昭宁被撞得就是往旁一踉跄。 旁边原本也一直都是人,可这个地方却恰好有一个木头桩子,人便都绕开了过去。 苏昭宁被猛然一推,就直直地迎面往那木头桩子上磕去。 别人看不到,马上要撞上去的苏昭宁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木头桩子上有根栓马绳的粗钉子!她这一撞上,非要头上被磕出一个洞不可! 苏昭宁将放在胸口的砚台往上移,只希望能保住自己这条命。 人群中突然传来喝彩的声音,苏昭宁也无暇抬头观看。她只感觉自己往前倾的身子突然被人拉起,旋即就看着那明明已经近到眼前的木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苏昭宁回过头,只见在喝彩声中,陈小将军那张脸离自己十分之近。 远观之时苏昭宁已略觉陈小将军面容惊艳,如今细看方知其容貌真是精致得不同一般。 若非要用个人比较,大抵苏珍宜站在他面前,也未必还能显得貌美如花吧。 只听又是一阵喝彩声,苏昭宁这才惊觉陈小将军的手就在自己腰间。 陈小将军环抱苏昭宁,脚轻踏旁边几处矮桩凌空跃起,转瞬之间,两人就已经站在了城楼之上。 “下面人太多,我无法放你下来,抱歉。”陈天扬的声音有着与他年纪和容貌都不相符的低沉。大抵是在边关的风霜中,这副嗓子只能早早褪去少年的稚声。 苏昭宁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定远侯南怀信的声音。 当日同样是她深陷危险,定远侯救起了她。也说不清楚他的声音到底是如何,总之那一刻,苏昭宁的心倏忽之间就安定。 而此时陈小将军这似乎还带回了战场凛冽感的声音,让苏昭宁的心有些高高提起。 她忙侧身行礼道:“多谢陈小将军救命之恩。” 陈天扬听这个称呼,目光便不由得往苏昭宁脸上细看去:“你父兄是?” 朝堂之中,除了陈天扬以外,还有一位陈惊涛陈将军。陈惊涛已年近五旬,是以朝堂中人及其家眷会以陈小将军来称呼陈天扬。 苏昭宁不想自己这一时慌乱竟用出了私下的称呼。她只能答道:“小女子父亲是个七品的闲职,想来陈小将军未曾打过交道。小女子失礼了。” 陈天扬摆手答道:“无妨。那你待人少了再下城楼回家,我先走了。” “将军请便。”苏昭宁忙再行谢礼。 她低头俯身,言语十分利落,远不像陈天扬过去救过的其他女子。 那些女子不是秋波悄递,就是拉着他非要报恩。这一个,似乎还有几分想让自己快点走的意思? 陈天扬感觉出这一丝不寻常,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苏昭宁。 面前这小姑娘年岁与以前那些差不多上下,衣着款式也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只不过回想方才她看自己时候的眼神,那双眸子甚是清澈。 陈天扬头次有了些想试探的意思。他回踱几步,果然见苏昭宁有往后退的意思。 他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的揣测了,却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 “方才之事,你不准备报答我吗?”陈天扬问道。 他那张脸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可苏昭宁一点也不想看他。毕竟这位炙手可热的陈小将军裤下除了城楼下那些少女,还有一位善妒的安怡郡主。 她倒也不是怕安怡郡主,只是对于麻烦,苏昭宁向来敬而远之。 苏昭宁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两样东西,一番计较以后,将左手的鸭子递了出去,朝陈天扬道:“救命之恩,便是万金也不能报。小女子愿倾己所有报答陈小将军。” “这其中之物,是小女子囊中所有。还请陈小将军不要嫌弃。”苏昭宁见陈天扬似乎有些愣神,便强行将那被油皮纸包好的鸭子塞入他手中,自己赶紧从旁边的石阶上下去了。 陈小将军不走,我便赶紧走好了。 苏昭宁挤入人群之中,自信自己能没入其中。 只感觉旁边突然一股拉力,她心下慌得不行,抬头看去。 这又是谁拉住我了? 第三十八章 锅从天上来 抬头看到是苏瑾瑜,苏昭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大哥哥,我是被人群挤到了这边。”苏昭宁向苏瑾瑜开口解释道。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方才的事情。 苏瑾瑜则恰恰好看到了陈天扬怀抱苏昭宁飞上城楼的情景。 二妹这是被推的吧?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面对这位二妹,他下意识就规避了不好的猜测。 虽然苏瑾瑜心中全无苏昭宁担心的猜忌。但他一贯是个脸上不显情绪的人,所以那副严肃的表情便让苏昭宁有些误会。 她正要开口,却感觉到人潮又是一阵涌动,她和苏瑾瑜被迫都往前行了几步。 “大哥哥,要不我牵住你的……”苏昭宁知道苏瑾瑜注重礼法,可现在这种情况,她若是连他衣角都不抓住一片,两人迟早又要被冲散。 “好,我牵着你。”苏瑾瑜话都没等她说完,就点头答应了。说完之后,他主动将苏昭宁的手拉了起来。 女孩子独有的柔软掌心让苏瑾瑜想起了小时候牵大妹上街的情景。 软糯糯的小女孩声音,哭泣的时候只知道喊哥哥的样子,已经许久不见了。苏瑾瑜心中浮起一丝怅然。 可当他回过头,看到二妹小心翼翼,生怕跟丢自己的模样,那丝怅然又消失了。 陈天扬已经回到了将士们中间,随着他的前行,越是靠近城门的地方,拥挤的人群也就越少。 苏瑾瑜终于拉着苏昭宁从这群热情的百姓中挤了出来。 “真少见。”饶是一向情绪内敛的苏瑾瑜,今日也忍不住发出了感慨。 苏昭宁听了,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笑意,朝他解释道:“大哥哥过去在外任职,是以才见得少。其实近几年,只要是陈小将军出征归来,基本都是如此情形呢。” 朝堂之事,苏瑾瑜当然更加了解。他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缘由。他言简意赅总结道:“陈小将军的胜率,让他理当有这些。” 苏昭宁回想起陈天扬的容貌,内心深觉陈小将军那胜似美人的样子,其实也是原因之一。 苏昭宁没有说出口的话,苏瑾瑜当然听不到。只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妹妹面前谈论其他男子,这是一件十分不妥当的事情。 至少在拘板的苏瑾瑜眼中是。 “我们回府吧。”他迅速收尾了关于陈天扬的话题。 对这个决定,苏昭宁内心其实也甚为赞同。这位当红人物,他们还是少谈论得为好。 而且此时,苏昭宁更关心的是,怎么回长安侯府的问题。 被这番拥挤着往相反的方向走,离长安侯府的正门已经十分之不顺路了。而且,买给大伯母的八宝鸭也没有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与苏瑾瑜重新相遇了。这样的话,应该走哪张门都没关系吧? 走到长安侯府的后门旁,守门的两个婆子正在打瞌睡。 苏瑾瑜径直走过两人身边,打盹的两个人迷迷糊糊睁眼看向来人。 “大少爷!”婆子们立即清醒过来。 苏瑾瑜望了两婆子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婆子们又看向苏瑾瑜身后的苏昭宁。 “二小姐回来了。” 苏昭宁点点头,跟在苏瑾瑜身后往里面走去。 两人在一之字拐回廊处分道。 苏瑾瑜道:“等下我会让人把要抄写的祭文给二妹你送去。” 苏昭宁应了声是,便捧着怀中的砚台往二房院中走去。 与兰竹轩相比,从长安侯府的后门过去,二房院子要远得多,不仅要经过长房院子,还要经过侯老夫人的院子。 她才到侯老夫人院子旁,就有小丫鬟朝她行礼,道:“二小姐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丫鬟声音拔得格外高。 苏昭宁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继续往前走。走到快临近长房院子的八角亭时,苏昭宁脑中不禁又回想起“乌鸦嘴”小道士的话。 “安下无门,苏二姑娘等下一个人回府,切记不要从后门进去啊!” 她倒不是一个人回府的,但走的仍是后门。 正门和后门的差别在于,正门回长安侯府更快,她只需要经过祠堂即可回到二房的院子。而后门需要的时间更久,经过的院子也更多。 苏昭宁身子一转,往祠堂方向走去。 如今正是春意盎然的季节,虽然回廊两侧依然有微凉的清风吹过来,但园子里的花草已经渐露颜色。 长安侯府的花种得很是繁杂,除了侯老夫人院子是一池的荷花以外,其他地方是各种各样的花都有一些。 如今开得最艳的当属桃花,一树一树繁花锦簇、粉里透白的桃花恣意盛开,独有一番美丽。 在这一路的紧簇桃花中,苏昭宁注意到,其中夹杂了几株才抽出新芽的夹竹桃。它们如今都还尚未开出花朵,若是全开了,花瓣要更大,颜色也要更艳,只不过却要更谨慎的观赏。 毕竟这是一种有毒的美丽。 祠堂很快就到了,苏昭宁推门走入。她走到案几旁抽出三根香,想要点燃插上。 可转身走到牌位旁,苏昭宁却看到那鎏金香炉赏已有袅袅轻烟升起。 这香才烧了不到一个指甲那么长,看来是才点燃。 苏昭宁下意识就往祠堂里的偏房看去。 只听到偏房里面有声响传来。 苏昭宁走过去,将偏房的门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 “大哥哥?”苏昭宁讶然道。 苏瑾瑜抱了一沓的纸钱转过身来。 他也有些惊讶苏昭宁会来此。 苏瑾瑜问道:“二妹怎么过来了?” 苏昭宁回望了一眼祠堂中央的牌位,答道:“我想来替母亲上炷香。” 苏瑾瑜顿时有些了然。在这了然中,他又主动添了三分怜惜。 将怀中的纸钱抱到宽敞些的祠堂里放下,苏瑾瑜道:“二妹可与我一起写袱子,大婶娘会感觉到你的孝心的。” 苏昭宁低声应下。提及母亲,她情绪总有些低落。 母亲在世的时候,她父亲其实是没有这样荒唐的。至少不会拿她与妹妹苏颖颖撒气。可自从扶正了小黄氏,她与苏颖颖都受过父亲那迁怒的惩戒。 不过这些,母亲都不需要知道。母亲只要知道,她一定会用尽全力,护着妹妹就是了。 苏昭宁磨好墨后,便与苏瑾瑜并排写字。 当中拜扫之期虔具冥钱共若干封奉上∶故…… 苏瑾瑜初写之时,还会侧身过来看看苏昭宁的写法是否正确。 待瞧了四五个苏昭宁都无误之后,他便也一心一意写了。 两人写了大抵有四五十个袱子,这才停笔稍作休息。 苏瑾瑜问苏昭宁:“二妹先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大哥哥累吗?”苏昭宁对小道士的话有几分相信,故而对今日的休息实在不做期待。 “我还好。”苏瑾瑜重新拿起笔,正准备再继续写,却听到门外有匆忙的脚步声。 一打开祠堂门,却是他的贴身小厮。 “大少爷,二少爷突然吐血了,老祖宗慌得不行,夫人请您过去安慰老祖宗。”小厮急忙禀道。 “二弟弟怎么会突然吐血呢?”苏昭宁也上前关切道。 那小厮见了苏昭宁,满脸诧然之色,他道:“二小姐原来在这儿,老祖宗在满天满地找你呢。” “找我?”苏昭宁有些不明所以。 苏瑾瑜在旁道:“我们一起过去。” 两人便脚步匆匆地从祠堂往侯老夫人院中走。 才到外院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侯老夫人的呵斥声。 “说!还有谁!还有谁进去过?是谁动了二少爷的药?” 苏昭宁和苏瑾瑜走进内院里面,只见侯老夫人端坐在正位之上,满脸怒意。 那厅中央,正跪着并排跪着两个小丫鬟。 左边那小丫鬟一直匍匐在地上,她低声泣道:“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碰二少爷的药。奴婢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二少爷的药。” 右边的小丫鬟见苏昭宁进来,怯怯看了她一眼,小声答道:“奴婢除了先前说的,再没有见过其他人。” 感觉到对方的注视,苏昭宁回望过去。 这跪在右边的小丫鬟,正是先前在侯老夫人外院门口向她行礼的那一个。 该不会是…… “你先前同我说的什么,如今就当着二小姐的面再说一次。”侯老夫人冷冷地说道。 苏昭宁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果然,那小丫鬟说道:“奴婢,奴婢只在一个时辰前见到二小姐来过老夫人院子。其他人,奴婢就真的没有见到了。” “一个时辰前?”那匍匐在地的小丫鬟抬起头来,愣愣地望了苏昭宁一眼。 她猛然回过神一般,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朝侯老夫人道:“老祖宗明鉴,奴婢想起来了,奴婢一个时辰前正好被三小姐唤去问二少爷的药方。大约是一炷香的时间,奴婢才回来了。” 侯老夫人面色如霜地看向苏昭宁。 “咳咳咳。”咳嗽声从旁传来。只见苏瑾轩被丫鬟扶着走了进来。 “瑾轩,你好好休息,起来做什么。”侯老夫人忙望向小孙子。 苏瑾轩又咳嗽了几声,摆手答道:“祖母,孙儿无事。孙儿只是小小的风寒,今日若不是药里被加了其他东西,也不至于突然吐血。” 第三十九章 比谁更伤人 这大概就是人在祠堂坐,锅从天上来吧。 苏昭宁问那指认自己的丫鬟:“你说一个时辰前亲眼见我进了这院子,是进的外院还是内院?” 那丫鬟望了旁边另一个丫鬟一眼,咬咬牙答道:“进的内院。” “那你是亲眼看到我进了小厨房吗?”苏昭宁又问。 丫鬟当然没有见到苏昭宁进小厨房,她连苏昭宁进外院都没看到。可是谎话已经说到一半,怎么也不可能收回去。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道:“是。奴婢见到二小姐您靠近了二少爷的药罐。” “你既然看得这样清楚,当时候也肯定在小厨房里咯?”苏昭宁面容平静,对侯老夫人的不悦和苏瑾轩的怒视视若无睹。 丫鬟点点头,豁出去了道:“是。奴婢亲眼见到二小姐你把药材加进了二少爷的药罐。” “哦。那我看到的是你下毒。”苏昭宁反问丫鬟,“既然我们都同在小厨房,那凭什么就不能是我证明你下毒了呢?” “所以是你下毒了。”她肯定道。 “不,怎么会是奴婢。奴婢不敢。”丫鬟忙磕头道,“奴婢记错了,奴婢没有进小厨房,奴婢在外面看着二小姐进去的。” “我记得,小厨房门口的位置,似乎看不到灶台吧?还是说,二弟弟的药不是灶台煎的?”苏昭宁又望向另一个丫鬟,意味深长地道,“我听许太医说过,药的火候也很影响药性,如果不是用灶台上的火熬药,那么……” “奴婢是在灶台煎的药,现在灶台都还热着呢!药罐的温度也可以证明奴婢没有撒谎。”另一个小丫鬟忙自证道。 此时,那个指证苏昭宁的丫鬟便显得分外打眼了。 “所以,你怎么看到我动二少爷药罐的?”苏昭宁一点都不准备放过对方。 春日的微凉天里,小丫鬟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 她支支吾吾了半晌,才答道:“奴婢从二小姐进小厨房到二少爷的药煎好,再没有见过其他人进去。所以、所以……” “可你前言不搭后语,谁又能证明你没有撒谎呢?”苏昭宁并没有让小丫鬟把话说完。 其实丫鬟的话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侯老夫人的态度。 “二丫头说得一点都没错,人要想证明自己清白,总不能只凭自己一张嘴。”侯老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 苏瑾轩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显露出了得色。 二姐姐你擅挖坑给人跳又如何,祖母不站在你这边,你有再七窍玲珑的心,也是枉然。 “二丫头,你应该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一笔是写不出两个苏字的。”侯老夫人当众敲打苏昭宁道。 苏昭宁俯身称是。 侯老夫人又望向苏昭宁身边的苏瑾瑜,道:“二丫头如今心性不稳,暂时就不要出去了。瑾瑜你有什么事,让瑾轩帮你忙就好了。” 苏瑾轩听了,立即目光熠熠地补充道:“我三姐也很是得闲。” “三妹要忙于抄经书,我的事就不劳烦她费心了。”苏瑾瑜直接拒绝了苏瑾轩的请求。 比起侯老夫人的心瞎眼盲,苏瑾瑜是完全瞧明白了此次事由的。 他朝侯老夫人道:“祖母这次是误会二妹了。” “我与二妹是走后门一起回的府,我未回兰竹轩便直接去了祠堂,而我才到,二妹便也到了。”苏瑾瑜望向苏瑾轩,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若是二妹真来了祖母院中,还动了二弟的药,她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这样快到祠堂中的。” “瑾瑜,我知道你很感激二丫头做绣片的事情,但是祖母自小就教过你,比情更重要的是,理。”侯老夫人并不相信苏瑾瑜的说辞。 自久久如意件的事情后,二丫头每次压下三丫头,都是大孙子苏瑾瑜在场。侯老夫人认为,这次又是大孙子在包庇二丫头。 “祖母教的每一句话,孙儿都不敢忘记。”苏瑾瑜望向旁边面色一直十分平静的苏昭宁,他此刻十分明白二妹在小道长面前的做法了。 是要经受过了多少次这样的事情,内心又有多失望、甚至绝望,二妹才会认为一夜好眠也是个奢求。 今日的事若得不到顺利解决,二妹何止难求一夜好眠,便是日后也会不得安宁。 苏瑾瑜下了决心,字字有力地道:“孙儿今日所说,绝无半句妄言。我与二妹自后门入府,有守门的王、李两个婆子作证。祠堂之中,虽无他人,但五十四张袱子可以替我二人作证。那袱子上,既有我的笔迹,也有二妹的笔迹。” “祖母若是再不信,孙儿便可指天发誓,若有半句谎话,孙儿便……”苏瑾瑜心中已对苏瑾轩动了真怒,这种怒气既有对苏昭宁的维护,也有他本性中对这位弟弟的失望。 男儿重家国,沉溺于后宅算计中,算什么本事! 长安侯府这一大家子少爷小姐,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自然还是这位大少爷苏瑾瑜。 听大孙子要发重誓,侯老夫人忙打断道:“瑾瑜说这话就是要伤祖母的心了。既然有这么多旁人旁物作证,祖母自然是信你的。” 其实侯老夫人自己心底也明白,今日这事显然就是一盆强行往苏昭宁身上泼的污水。 只不过因为宫中的事情,她心里始终对这二孙女有些芥蒂。 但长安侯府孙辈本来就暂时只有两个男丁,比起苏昭宁、苏珍宜,苏瑾瑜和苏瑾轩显然更加重要。 苏瑾轩是绝对不能学歪了的。 “瑾轩,你是苏家人,这一点,你要永远都记住。”侯老夫人转而敲打苏瑾轩。 今日的手段如此拙劣,显然就是这二孙子独自出的主意。 男儿心眼小,侯老夫人也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瑾轩,你近日就在家温习功课,暂时不要出门了罢。学堂那边,我会让你大哥去替你请假。” 转眼之间,被禁足在侯府的人就成了苏瑾轩。 苏瑾轩满脸愤然,被身后的丫鬟拉了两下,方才打落牙齿和血吞,不甘地答道:“是,孙儿知道了。” 从侯老夫人敲打训斥到苏瑾瑜解释清楚,由始至终,苏昭宁都似乎是一个旁观者一般。没有怒意,也没有喜色。 走出侯老夫人的院子,苏瑾轩咳嗽着追了上来。 “二姐。”他喊道。 苏昭宁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呼吸有些急促的苏瑾轩。 苏瑾轩将丫鬟下人屏退,朝苏昭宁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说道:“二姐可以为我是来同你道歉的?” “二弟弟以为,我停住脚步是来听你道歉的?”苏昭宁反问道。 苏瑾轩扬了扬下巴,朝苏昭宁嘚瑟道:“我只是特意来让二姐姐看看我的。二姐姐,你瞧,我今日算计了,你也洗清楚了嫌疑,可我什么事都没有。如果反过来,二姐姐你觉得你能像我一样保全自己吗?” 苏昭宁上上下下、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苏瑾轩一番,待对方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才答道:“嗯,我看清楚了。我什么事都没有,二弟弟你还吐血了。只可惜姐姐我不准备送你补血的药材。” 原想气人的苏瑾轩顿时自己先被气得胸口发闷。他感觉自己喉口都有些腥味了。 苏瑾轩恼羞成怒地朝苏昭宁喊道:“你得意什么,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你不仅没娘养,还是没爹疼的!” 终究是在市井间长大的,苏瑾轩和苏珍宜一样,真正发恨的时候是没有了那些大家士族的气派的。 市井间的话,远比那些精心雕琢过的话语更不堪,也更伤人。 苏昭宁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 她眼中满是不悦地看向苏瑾轩,说道:“二弟说话可要想清楚。” 虽然苏昭宁此时眼神有些让人发憷,可苏瑾轩却知道,自己这是真正踩到了对方的痛脚。 他强压下心底的发虚,得意洋洋地说道:“我说错了什么吗?二姐姐你娘的房子没了、位置没了,就是银子也落不到自己生的子女手里。想再过几年,整个苏府、整个二房,都不会记得有过那么一位二夫人了。毕竟现在可只有一位黄二夫人。” 触及母亲,苏昭宁的怒意便不能再掩盖住。她往苏瑾轩逼近了几步,迫得他连连后退。 苏瑾轩退到回廊壁上,有些发慌,他问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长安侯府的二少爷。小姐长安侯府有八个,少爷可只有两个。你不要以为像我们对你一样,可以随意抹杀了我的性命……” 原来这两姐弟动过这样的心思! 苏昭宁早就知道苏珍宜当日对自己撒了谎,却不知道他们毒辣至此。 心中有了防备,但口头上该回击的话,苏昭宁还是要一字不少地说出口。 她道:“我是多谢二弟提醒我,我还要祝二弟的父母长命百岁、恩爱绵长!” 不就是比谁更伤人吗?她苏昭宁还真不怕! “你!明知道我娘已经死了。”被戳中了软肋的苏瑾轩怒道。 苏昭宁偏着头,一副疑惑的模样,问道:“二弟说的什么话,大伯母可是好好地坐在明月轩中。” 苏瑾轩辩驳的话脱口而出:“我娘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苏昭宁打断苏瑾轩道,“二弟弟药可以乱吃,吐口血就算了的事。话你却要想清楚再说,你可是长安侯爷的嫡次子!” 第四十章 瞌睡有人送枕头 苏昭宁望向面前一张脸憋得通红的苏瑾轩,心中再也没有了过去的怜悯之情。 她冷笑一声,朝这无情无义的二弟道:“二弟可要时时刻刻都记得,我母亲是在祠堂里供奉着,你母亲则康健安稳地在明月轩中住着。二弟要说什么话,可要在心里滚了三个来回再开口。不然旁人听了,还只当你是个诅咒母亲的不孝子!” “你、你明知道……”苏瑾轩的眼睛都有些发酸。他一个男儿,理应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的娘、他的生母,一个名分都没有。 一块牌位都没有!她就像流淌过的河水,明明存在过,却没有人为她留下点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日后即便风光了,也只能请封那明月轩里的黄氏,而不是他的生母! 苏瑾轩呕得脚步都有些虚浮,他身形晃动两下,伸出手撑着回廊的雕花木栏勉强站稳,喉口顿时涌上一股甜腥之味。 他生生被气得吐出一口鲜血来。 苏昭宁冷漠地望了一眼地上那鲜红血迹,转过身准备离去。 苏珍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二姐姐,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何必如此狠心戳人伤口?” 苏昭宁身子都懒得转过来,她径直答苏珍宜道:“姐姐我只听过做到州官的,有只许自己点灯,不许百姓防火的行径。我却是从来不知道,做皇子妃妾的也有这样的爱好?” “对了,我倒是忘记了,三妹妹还不是皇子妃妾呢。”苏昭宁不咸不淡地又补充一句。 “你!”苏珍宜被气得一时语塞。 她怎么就忘记了,苏昭宁心机厉害,嘴皮子功夫更厉害!自己哪一次在对方手上讨了好去! 待苏珍宜挖空心思想了半天,想到狠话时,苏昭宁却早已经走远了。 扶着自服毒药吐了一次血和又被苏昭宁气得吐了一次血的苏瑾轩,苏珍宜万分不甘地往侯老夫人院中走去。 才入外院,尚未到自己的房门口,苏珍宜就看到一袭青色的身影站在梨花树下。 “大哥哥。”苏珍宜眼睛一亮,旋即声音放柔,一脸委屈地告状道,“大哥哥,二姐姐误会是弟弟算计她,将瑾轩都气得吐血了!” 苏瑾瑜转过身望向被扶着的苏瑾轩。那张苍白的脸上,嘴角确实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 苏瑾瑜皱了皱眉,说道:“二弟你理当心思开阔些,二妹说什么以至于你郁结吐血?” 苏珍宜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发现苏昭宁的话,她根本不能复述出来。 说是因为生母不得入祠堂而气得吐血,那不就是间接表示对现在的嫡母不满? 苏瑾瑜可是嫡母的亲子。 苏珍宜只能模糊重心,脸上梨花带雨地朝苏瑾瑜哽咽道:“总归不就是那些伤姐弟情分的话,弟弟听了,心里难过的很……” 苏瑾瑜想起苏瑾轩先前在侯老夫人面前的举动,忍不住朝苏珍宜道:“论及姐弟,三妹你与二弟是双生子,你理应多引他往正道上走,而不是诱他走些邪路歪道。” 在苏瑾瑜看来,一个男儿,自己哪里能起这样的算计心思。苏瑾轩今日种种,定然是三妹苏珍宜谋划在先,二弟不过是个实施者罢了。 “我没有……”苏珍宜一脸委屈地看向苏瑾瑜。今日这事确实是她弟弟自作主张,她苏珍宜哪里会有这样蠢的主意。再说了,即便是她出的主意,她也不可能会承认啊。 但苏珍宜想不到的是,她惯用的楚楚可怜招数,此次却没有半点作用。 苏瑾瑜朝苏珍宜直言道:“手段这种东西,对外人便算了。对自己的兄弟姐妹,实在不必。三妹你整日沉迷此道,将二弟也带得有些正偏不分。” “一个男儿,整日沉浸于些算计争斗的东西,前途便全然不要想了!”苏瑾瑜一口气将心中的担忧倾泻而出。他说完后见苏珍宜和苏瑾轩两姐弟有些神情呆滞,只当他们尚需些时日消化,为避免二人尴尬,便索性转身走了。 留在原地的苏珍宜和苏瑾轩两个,心里的憋屈和不快简直要喷出火来。 苏瑾轩揉了揉胸口,只感觉鼻口之间都是满满的血腥气息。 苏珍宜则三步并作两步,走回房中,她扯住桌布,就想要将上面的瓷器全数摔碎。 “姐姐!”苏瑾轩忙阻拦道,“这可是在祖母院中。” 苏珍宜生生顿住动作,心底却是要恨出血来。她咬牙切齿地道:“苏昭宁那贱人!贱人!我饶不了她!我定要她、定要她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随着大少爷苏瑾瑜留京的事情尘埃落定,长房院子里终于有了一些其他的动静。 侯夫人大黄氏和大姑娘苏柔嘉并排坐着,苏柔嘉一如往常在沏茶。 “为娘如今也没有其他期盼了,只等着过两年就含饴弄孙了。”大黄氏瞧着苏柔嘉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自豪。 儿子如今官运畅通,女儿也这般长进,她真是胜过其他妇人许多了。莫说是自己府上那几个,就是其他府的,或许也未有她过得省心如意。 苏柔嘉一边将那紫砂壶上的茶漏拿开,一边同大黄氏话家常:“哥哥如今已经留任京中,母亲心中可有什么合适的儿媳妇人选?” 大黄氏提起儿子,眉眼间都有些飞扬,她骄傲地道:“瑾瑜如今不到二十岁,就已做到了四品的户部侍郎。如今想招他为婿的人家多着呢,我倒是觉得不急,可以慢慢再挑挑。” 苏柔嘉轻轻笑了笑,提起紫砂壶替大黄氏倒了一杯茶,问道:“母亲就一个都没看中?” “那些人家也肖想我儿子,也不看看自己女儿如何。”大黄氏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 “林太傅的女儿,母亲也瞧不上?”苏柔嘉替自己亦倒了一杯茶。 她将茶杯端起,轻轻吹了吹,茶香扑鼻而来。 这个分量的茶叶,才是正正好。 苏柔嘉对自己的茶艺也是十分满意。 大黄氏听女儿提及前日的那桩说亲,眉头便有些皱起来,不悦地道:“林太傅那长女,听着媒婆是吹得个天花乱坠。可京里但凡家底厚实些的,谁又不知道他那大姑娘只是虚有其表,身份上就跟我下面那两姐弟没个两样。” “一个妾室生的,一个外室生的,还指不定谁地位更低贱呢!”大黄氏说到这里,就觉得那媒婆开口都是侮辱了她的儿子。她怒上心头,站起来道:“我要吩咐下去,以后都不允许那张媒婆上门了。” “母亲。”苏柔嘉伸手拉住大黄氏的衣襟,劝道,“母亲瞧不上林太傅的长女,这是正常的。想来这也未必就是林太傅的意思。谁又知道那边府上是个什么情形,是不是也有咱府里那样不安于室、自己争取的情况呢?” “母亲觉得,若是换成林太傅的次女如何?”苏柔嘉就像在挑拣手下的茶叶样,一一对比评价道,“这林二姑娘虽然比林大姑娘容貌上是逊色些,但才学、品行在京中都是素有名声的。再者,林大姑娘虽然因为她姨娘受宠在林太傅面前也有脸面,但林二姑娘却是真正的嫡出,她外祖父家可不是那一个姨娘能比的。” 这些道理,女儿不用劝,大黄氏也懂。她当然知道选媳选贤,可关键是人家没挑到她儿子头上啊! 更重要的是,这林二姑娘就是她主动去求,也未必能求到。 林二姑娘的外祖父是翰林学士,威望自身就不低于林太傅。更别提林二姑娘那几个亲姨母都嫁得有多好了。 最不济的也是礼部尚书夫人。 “只要是人,就有求人的时候。更何况,周夫人还有个大病初愈的儿子。”苏柔嘉显然与她母亲是想到了一处去,只不过她远比她母亲有胆识。 “什么都要试一试才好。母亲焉知,周夫人此时不也在等着人去治她的心头病?”苏柔嘉轻轻抿了抿自己沏好的茶水。今日这茶叶,入口微甘,回味起来也不显寡淡。送去大哥那边,他理应也喜欢。 大黄氏同为人母,自然知道礼部尚书夫人周夫人此时的烦恼是什么。 “周二公子的脸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样子了。”大黄氏也喝了一口女儿沏好的茶,然后感慨道,“若不是那场病,周家那样的人家,哪里会找不到满意的儿媳妇。” 苏柔嘉对这话颇不认同,说道:“女子容貌且不是最打紧的,何况男子?不过就是出了麻子后留下了些痕迹罢了。旁人都传得过甚了些。” 大黄氏心底知道,女儿这话其实说得有些言过其实了。若周二公子的脸真的没什么问题,那么他的婚事,也成不了周夫人的心头病。 不过这个问题,大黄氏不准备深入讨论。她在意的是,这个好要怎么卖到周夫人面前去。 婚事,乃是件大喜事,总不能办得哭哭啼啼。若是做得太过,那就弄巧成拙了。 苏柔嘉可一点都不担心这个问题。她与大黄氏商定好后,便吩咐丫鬟道:“将今日的事,传到三姑娘耳边去。” 丫鬟做惯了这等事,自然是辗转几人,不着痕迹地让苏珍宜知道了大黄氏在替尚书家发过麻子的二公子寻姻缘的事情。 “弟弟,这可真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苏昭宁那贱人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苏珍宜满脸期待地跟苏瑾轩道。 第四十一章 赴约 苏瑾轩因为自己上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对算计苏昭宁很是心有余悸。 他见他姐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里却是打起了退堂鼓。 “二姐如今跟大哥走得这样近,周二公子生病毁容的事情,她肯定是知道的。既然知道,二姐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嫁去周府?”苏瑾轩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尽后,又担忧地说道,“即便我们谋划好了,她会不会去找大哥帮忙退了婚事?” “她休想!”苏珍宜恼怒地答道。她这些日子对苏昭宁简直是恨得牙痒痒。如今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她怎会舍得轻易放弃? 只不过她弟弟说的这一点,苏珍宜确实不得不防。 上次算计苏昭宁与定远侯爷,苏珍宜也同样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一次要算计一个没来过长安侯府的周二公子,似乎是更难了。 苏珍宜有些焦虑地站起身来,她攥着手中的帕子,来来回回在房中走了好几遍。 直到眼角的余光,碰触到妆台前的铜镜时,苏珍宜不由得眼睛一亮。 她望向弟弟,问道:“弟弟觉得姐姐我长相如何?” 苏瑾轩疑惑地抬头看了苏珍宜一眼,毫不犹豫地答道:“姐姐你长得好看,这还需要我说吗?” “我的意思是,如果、如果有男子看到我一幅画像,会不会对我心动?”苏珍宜俯下身子,让她弟弟瞧得更清楚些。 被自家姐姐这样突然靠近,已经十五岁的苏瑾轩忍不住身子往后退了退。 他抬手挡住他姐姐的靠近,与她说道:“姐,你先退后些。你这样靠近,于礼不合。” “你不要事事都与苏瑾瑜学,有的可以学,这些糟粕习惯,却是不用学他的。他那性子,你难道没听说吗,别人说是十九岁的年纪,七十九岁的性格。”一提到苏瑾瑜,苏珍宜心中就大为不快。 她原以为,苏瑾轩也算是自己的裙下之臣。虽不关情爱,但却是动了怜惜之情的。可没有想到的是,苏瑾瑜竟然这样训斥自己。 这一切都是苏昭宁害的! 想到这里,苏珍宜更加不肯放弃自己的计划了。她朝苏瑾轩道:“弟弟,你在学堂时应有机会接触到周家的人。你想办法把我的小像无意间让周家人看到。” “姐姐!”苏瑾轩对这个主意半点也不赞同。他倒是没想到其他,就只是一点,这个计划他就觉得行不通。 苏瑾轩说出自己反对的理由,他说道:“姐姐你忘记了吗?当初我画的你那副榻上刺绣图,流传甚广。再画一幅像去,要么就是与你本人不够相像,要么就很有可能被人认出来是你。” 苏珍宜想让周二公子被自己的容貌打动,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让对方来长安侯府求娶自己。 她原打的主意是,让周二公子对自己心动,却放出风声,小像是苏昭宁。周二公子来求娶苏昭宁,侯夫人为了自己儿子的姻缘,肯定会从中促成。 而苏昭宁那继母小黄氏,岂不乐见这结果? 想到这里,苏珍宜不得不痛下决心,道:“那你就与周家人去套近乎,问到那周二公子的行踪再告诉我。我就不相信我自己出马,打动不了一个毁容的周二公子!” “姐姐!你这样太危险了!如果周二公子执意要求娶你怎么办?”苏瑾轩自小依赖苏珍宜,对她也是真心的在意。是以,他十分担心对方会伤及自身。 苏珍宜心中也不是没有这个担心,可是要她放弃这样一个唾手可得的打击苏昭宁的机会,她实在是舍不得! 苏昭宁!苏昭宁! 苏珍宜走到铜镜面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半晌没有再说话。 长房这边,有了几番心思,苏昭宁是完全不得知。她此时正拿了定远侯府大小姐南宛宛的请帖,去定远侯府赴约。 到了定远侯府内,侯爷南怀信早已等候在花园的湖亭之中。 苏昭宁由丫鬟引路上亭,南怀信正负手而立,背对着她。 也许是见的次数多了,如今苏昭宁即便瞧着的是南怀信的背影,脑中也不自觉浮现出他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来。 定远侯爷倒是性情极好,似乎自己每一次与他见面,对方都是一副眉目带笑的模样。 只有一次,就是七公主的那一次。定远侯爷发怒的时候,真正是脸若冰霜。 苏昭宁将脑中的思绪抛开,同南怀信行礼道:“让侯爷久等了。” 南怀信转过身,脸上果是一贯的温和神情。他望向面前的苏昭宁,见她是一身碧柳色的裙裳,心中更觉赏心悦目。 “是本侯要劳烦苏二姑娘了。苏二姑娘请随我来。”南怀信屏退了丫鬟,亲自领着苏昭宁往亡母的院子走去。 他丧母时,已经是能够记事的年纪。所以对亡母的种种记忆,便随着年岁久远,反而日渐清晰。这合丰院,他来得格外多。 柳树,依然是那样的柔顺摇曳。风铃,也依旧是那样的清脆悦耳。 这院中的所有,似乎都还带着母亲在世时的气息。 只不过房中的东西,却反而显得破损了不少。 南怀信推开昔日亡母的卧房,一幅孩童的画像便映入眼帘。 他转身朝苏昭宁介绍道:“这是先妣亲手所画。” 苏昭宁闻言抬头望去,只见那卷画轴上画的正是三个孩童玩耍的情景。大的那一个正拿了个弹弓在射鸟,稍小一些的是个女孩,女孩正抱着弟第在怀中,站在一旁乖巧地看着大哥。 这应该就是定远侯爷自己同他弟妹小时候。 苏昭宁想起定远侯请自己过来的原因,不禁望向那画轴旁边。只见纸张边角上都已经有了些浮毛,画上的颜色也确实不如往日鲜艳。 书画这种东西,即便自己能临摹仿出,恐也失了原来的味道了。 苏昭宁相信定远侯爷不是请自己来修补这样物件的。 她转而望向房中其他地方,只见房中陈设莫不是手工编造之物,就是那花也是由绸子剪了后,再手工缝制而成。 这位老定远侯夫人,很是精于女功。 不仅精于,而且乐在其中。否则,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哪里有侯夫人整日做个不停? “先考常要出征,先妣一人独留房中,所以很是喜欢忙些女功。”南怀信看到了苏昭宁眼底的诧色,便向她解释道。 苏昭宁收回视线,向南怀信道:“看得出,令尊和令慈感情很好。” 这种话,南怀信其实听得很多。但这次同样的话,从苏二姑娘的口中说出来,他不知怎的,就相信对方说的是真话,而非是敷衍的奉承话。 “苏二姑娘很细心。”南怀信亦是真心相赞。 苏昭宁在定远侯爷面前屡得夸赞,脸上便不由得有些发烫。她听了他的赞叹,心底就决意要做得更好一些。 老定远侯夫人逝去这些年,房间显然还是按着她生前的摆设。一年如此、十年如此,日后的二十年、三十年也一定还是会如此。 而有这样的一间房在这定远侯府,即便里面的东西稍稍破损,也不会影响定远侯睹物思人。 那么定远侯爷请自己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苏昭宁可不像苏珍宜一样盲目自信,当所有男人的邀约都是示好心动。 她又看了一遍房中的种种陈设,朝南怀信道:“小女子猜测,侯爷想让我修补的东西,并不在此?” 南怀信初有请苏昭宁来定远侯府的念头,是因为无意间瞧见了她做千千结的手艺。尔后,他越发坚定想请这位苏二姑娘过来,是因为在心底,对这位苏二姑娘还有了一分格外的期待。 总觉得,苏二姑娘会让人有更多的惊喜。 南怀信垂眸注视面前的苏昭宁,问道:“不知道苏二姑娘心底的揣测是如何的?” “或是与侯府小姐相关?”苏昭宁抬头迎向南怀信的注视。 既然定远侯爷有这样一间随时可见的房间思念母亲,那么需要帮忙的,肯定就是不能随时见到这间房的人。 从那张入门的画像上,苏昭宁知道定远侯爷是有一弟一妹。弟弟自然是与定远侯爷一样可长留侯府。侯府小姐却是迟早要出嫁的。 南怀信对苏昭宁的猜中,一点都不意外。但他面对这样的苏二姑娘,心底依然有种不可言说的喜悦。 他眉眼微挑地看向苏昭宁,同她道:“苏二姑娘可是一直都这样善解人意?” 长着桃花眼的定远侯爷南怀信,即便是面色如常的时候,一双眸子也似乎含了水光,带了春色。如今他这样明显的带着情绪瞧人,那眸子中的柔光便撩拨得人心底微漾,视线都有些移转不开。 苏昭宁被南怀信注视得有些脸颊发烫,她忙低下头,将注意力移转开来。 “侯爷一直都喜欢这样夸奖人?” 或许是自母亲走后,被夸奖得格外少的缘故。苏昭宁记得,这已经是定远侯爷第三次夸奖自己了。 她当然不会把这种夸奖视作对方特别的心意,只不过是,这种夸奖对苏昭宁而言,也是一种睹物思人。 “我的昭宁真聪明。” “我的昭宁手最巧了。” “我的昭宁是让母亲很骄傲的孩子。” 第四十二章 疏离 苏昭宁向南怀信行了一个礼,道:“多谢侯爷的夸奖,这样的夸奖,让我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这种致谢,既是一种坦白,也是一种表白。坦白自己的身世,更多的是表白自己并没有把这赞扬往其他地方发散。 有时候,同样一句话、同样一个意思,在不同的人之间,就会有不同的意义。 苏昭宁这话若是对深闺挚友说,对方听了,只会感觉到她的悲伤和感怀。但此时她说话的对象是个男子,且是个并不十分相熟的男子。 南怀信自然听出了其中的疏离之意,他双手背到身后,目光从苏昭宁身上移转到房中物件之上。 “还请苏二姑娘仔细看看,这鸳鸯福禄榻四周的团圆如意结挂饰,你是否做得出来?舍妹嫁妆中这些物件,原本是应有先妣亲手完成的,只不过她走得太早。” 这次南怀信没有再让苏昭宁去猜测,他径直切入主题。 定远侯爷的这种直白,反而让苏昭宁很是松了一口气。她并非是自视甚高,觉得与定远侯结交都是一种不屑。而是因为,这么多年居于屋檐下的生活,苏昭宁已经习惯,第一时间规避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定远侯爷就像之前城楼上的那位陈小将军一样,是自带火红木炭的烫手山芋。 七公主和安怡郡主,孰比孰易妒,这个问题,苏昭宁一点也不想知道。 苏昭宁走近那福禄鸳鸯榻,仰头仔细看那编织结的线条迂回。她费心琢磨过定远侯爷身上的千千结,但这种团圆如意结尚是初见。 团圆纹也好、如意样也罢,这两种编织方法一点也不少见。但如双面绣一般,能够一边显示团圆纹,一边是如意样的结却是苏昭宁也一时半会解不出来。 她回头问南怀信;“侯爷,我能摘下一个来仔细瞧瞧吗?” 南怀信并不太想动这房内的陈设,可是为了他妹妹,他又不得不让步。 他往前走了两步,手径直从苏昭宁的头顶伸过,取了一个团圆如意结下来。 “苏二姑娘请看。”南怀信道。 苏昭宁接过那团圆如意结,小心翼翼将它左右翻转细瞧。她心中略有揣测,却不敢百分百肯定,只能从腰间香囊取出红线尝试先编织。 看百遍不如做一遍,苏昭宁将那红绳来回穿插数次,只见团圆如意结初成雏形。 南怀信为了避免再接受到苏二姑娘的疏远暗示,特意走到了稍远些的位置。可即便是这样,他眼角的余光依然注意到了苏昭宁手中的团圆如意结。 女功之上,苏二姑娘颇有天分。 南怀信没有再把称赞说出口。 其实他并不常夸人。过去会常夸弟妹,可近些年弟妹大了,在他跟前的时候少了,他便甚少再开赞言。 只是想不到,今年才开口赞人,就被对方委婉地划清界限了。 南怀信有些自嘲,他桃花眼上挑,目光远远投到房外的那一片春色之中。 园子里的柳树真是摇曳得甚好。 苏昭宁终于将一个团圆如意结一处不差地编织出来,她握着那结,有些喜悦地准备拿给南怀信看。 转过身,苏昭宁却是正好看到南怀信全神观察窗外的神态。 棱角分明的下颚,挺拔的鼻梁,薄薄的红唇,那双上扬的桃花眼中似乎被暖阳缀上了颜色,定远侯爷的整张脸都在春光下散发着薄薄的光亮。 怪不得七公主会对定远侯爷心动。 只不过比之安怡郡主的目光,也不知道这两位娇娇客到底谁重男儿颜色? 苏昭宁出神想过之后,又觉得自己这念头有些荒唐。她收敛了心神,一派正经地同南怀信说道:“还请侯爷审查,这样编织是否可行?” 南怀信转过身,伸出手接了苏昭宁递来的团圆如意结。他用手指穿进团圆如意结的上方,任由流苏垂坠下来。 “很好。苏二姑娘好……”南怀信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到了先前苏昭宁的话,这赞赏便不太想出口了。 既然你想要划清界限,那本侯便当你是陌生人也如何。 本侯不夸你了! 偏偏苏昭宁已经听清楚了南怀信的这半句话,她听他这样中途收口,心里便有些想法。 大抵,定远侯爷是不高兴了? 不想惹来七公主的妒心,也没必要惹来定远侯爷的不快。更何况定远侯爷还帮过自己。 苏昭宁反思行径,当机立断作出挽救措施。 她看似随意,实则刻意地走到那张兄妹图边,望图兴叹道:“侯爷为长兄,平日为教导弟妹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女儿家要多哄,男儿家又需严厉,想来侯爷平日定是颇为费心。” 苏二姑娘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她是当自己教导弟妹教导出了一个闲心来了? 南怀信不知怎的就起了点别扭的心思,他内心深处是知道苏昭宁没有恶意,可是心情上却因为这话始终阴雨沉沉。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昭宁面前,将手在苏昭宁头上比了比,说道:“苏二姑娘不说,本侯还不觉得。如今这样比划,苏二姑娘倒是与宛宛十二、三岁时候差不多。” 这是在说自己矮? 苏昭宁看了眼定远侯爷的大长腿,又抬头看了看定远侯侯爷的桃花眼,神情中颇为讶异。 她这是弄巧成拙、彻底惹毛了定远侯爷? 不过方才这话,定远侯爷深切表现了一个男人童心未泯的一面。 拿身高说事,太幼稚了! 苏昭宁选了一个十分保险的话题,重新开始拓展延伸。她朝南怀信道:“侯爷可有什么未有成品的图纸,我或许也可以依图试试。” 南怀信本来就有这个准备,如今听苏昭宁提了,也不做推辞,径直就领苏昭宁再去了书房。 “这些,有一部分是先妣留下的,有一部分是本侯自己想的,你若做不出来,也不需要勉强。”南怀信亲自从书架上取了一个木匣子下来,他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沓的图样。 苏昭宁将图样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去。她主动开口提议凭图做物,并不是自信得无边无际,只不过是同失母亲的心境让她相信,多得一物,睹物思人的子女也是意外之喜。 将厚厚的一沓图纸认真看完后,苏昭宁从中挑了几张出来,同南怀信商量道:“侯爷想成全令妹的一分孝心,实属慈爱。但令妹日后嫁入夫家后,也不适宜整日耽于悲伤之中。此几样,饱含福气寓意,若能做成,既含旧情,又有寓意。侯爷觉得如何?” 南怀信看过去,苏昭宁选择的几样东西确实都有些吉祥寓意在其中。 即便是他,也不可能每日都去亡母房中怀念。 南怀信认同道:“就依照苏二姑娘所说的,请你尽力而为。” 苏昭宁将那几张图一一铺平,说道:“还请侯爷予我这些物件以作完成……” 她一口气报出了十来件相关的物品。 说完之后,苏昭宁又望向旁边的砚台和笔架,询问南怀信:“我替侯爷写下如何?” “不必,你说的是这十三样吧。”南怀信将那十三样物件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苏昭宁心中微微有些叹服。定远侯爷的记性真是不错。这十来样东西皆是女子所用,他应当甚不熟悉。可方才不过就是听了一遍,他就全能记住了。 “准备这些东西尚需时日,本侯先送苏二姑娘回去。待物件齐了,再请苏二姑娘奔波一趟。”南怀信待苏昭宁言语间变得甚为客气。 两人之间的相处距离,似乎还远不如在长安侯府相遇的那几次。 苏昭宁放下最初编织的那个团圆如意结,便依言往定远侯府外走去。 她才上马车,尚未与南怀信正式道别,就听到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怀信哥哥!” 竟然是七公主。 苏昭宁耳边顿时回响起定远侯爷常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果然很倒霉,苏昭宁。 早不出门、晚不出门,恰好在七公主过来的时候出门。 果不其然,只听七公主好奇的声音在马车外传来:“怀信哥哥,你是送谁啊?” “咦,这是哪里的马车?”七公主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她问道,“这个徽印十分熟悉,就是想不起在哪里看过了。是哪里来着?” “怀信哥哥,你为什么许久不进宫了,你怎么不来找我呀?”七公主的心思一下子又转移到南怀信身上。她上前几步,伸手就想要去攀南怀信的手臂。 “公主殿下。”南怀信忙退后几步,避开七公主的举动。 他眉头轻皱,一脸不悦地同七公主说道,“下臣近日看了几样东西,都觉得用作公主的新婚大礼甚为合适,不知道公主更为心仪哪一样?” “怀信哥哥!”七公主的声音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委屈,她跺了下脚,一双凤目含着水光看向南怀信。 美人在前梨花带雨,南怀信却一点也不受影响。他依旧继续说道:“下臣觉得,并蒂花开屏风极好,取其成双成对美意。花好月圆的图样也是不错。终究月圆人好才双全。当然,公主若是喜欢,下臣可一并都送你。” 第四十三章 从天而降的英雄 苏昭宁坐在马车之中,将南怀信和七公主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其实这种对话,她一点都不希望听到。可是如今若是出声让车夫离开,只会让七公主发现自己身份吧? 一个正架在火上烤的醋坛子若冲过来,那种酸爽苏昭宁可真不敢想象。 此时的七公主确实已经恼怒得不行,她一双凤目蓄着泪水望向南怀信,质问的声音中也是委屈多过了骄纵。 七公主悲戚地问道:“怀信哥哥,你就非要这样伤我吗?你就一点都不心疼我吗?” “由始至终,我待你是怎样的心……”七公主想要表白下去,却被南怀信打断了。 “公主,下臣还有要事。您若无事吩咐,下臣便先请离去了。” 南怀信不可能让七公主把那些直白的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 这既是为七公主考虑,也是为马车中的苏昭宁考虑。七公主一时激动,暂时忘记注意到旁边的马车还没走。南怀信却不能保证她永远想不起来。 马车之中的苏昭宁此时也是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 她真不想知道七公主和定远侯爷之间的情事! 马车之外,定远侯府门口,为情所困的七公主,此时眼中只有南怀信一人。她不死心地上前一步,满脸依恋地看向南怀信,朝对方道:“你既执意要等我吩咐,那我便吩咐你娶我,你会照做吗?” “公主慎言,秦世子是良配。”南怀信皱了皱眉头,心底渐渐起了些不耐。 他不是拖泥带水的水,面对七公主的执意不休,南怀信几乎是没有思索地便脱口而出道:“公主明鉴,下臣从来没有肖想过金枝玉叶。” 眼见七公主还要张嘴说话,南怀信索性一次把人伤个彻底。他再接再厉地继续说道:“下臣待公主,一直是恪尽做臣的本分。如今为公主挑贺礼,是本分,昔日救公主于箭下,亦是本分。” “两年前,莫说是公主,即便是郡主,下臣也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挡箭。” 南怀信这番话显然是深深触动了七公主的心事,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甚至都忘记了一贯的拉扯动作,只是愣愣地看着南怀信。 七公主问道:“那一斗珍珠呢?还有年年的珍珠贺礼呢?” 她一个问题后又紧接着一个问题,似乎是在质问南怀信,但其实更多的是在自我安慰。 “你也会年年送珍珠给安怡吗?安怡瞧上你身上的玉佩,你也会给吗?你送过吗?你给过吗?” “南怀信你不要想骗我,我真的会去问安怡的!”七公主的眼泪其实已经落了下来,可她强忍着不擦,只想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不过南怀信的回答注定会让她失望。 “第一斗珍珠是下臣祖母准备献给贵妃娘娘的,公主得到只不过是因为你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女儿。之后年年的珍珠贺礼……” 南怀信顿了顿,七公主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亮。 南怀信继续说道:“因那斗珍珠,下臣知道公主喜欢珍珠,所以年年送珍珠。至于安怡郡主,她喜欢的是藏书,下臣自然是送藏书。” 七公主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满脸的不相信。 南怀信望着对方的神情,徐徐地给上最后一击。他道:“至于公主拿走的玉佩,是其他女子强塞给下臣的,下臣视之为烫手山芋,是以公主索要,下臣求之不得。郡主若向下臣要,下臣自然也会双手奉上。” “即便不是郡主,就是顾姑娘索要,下臣也会给。” “你不要再说了!”七公主终于承受不住,她捂住耳朵,冲南怀信流泪喊道。 “顾袅袅!你拿我和顾袅袅比!你就像讨厌顾袅袅一样讨厌我,是不是?”七公主两年前就开始心仪南怀信,这两年里,每一件和南怀信相关的事情,她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是以,定远侯爷南怀信为躲避中书令千金、京中才女顾袅袅的青睐,而故意放出自己与没落世家女牵扯不清的始末,七公主尤为清楚。 安怡郡主拿着这件事,嘲笑了顾袅袅好一阵。她刻薄地说对方是,男人眼中的毽子。 毽子!被踢来踢去,左右就是不想沾身的毽子! 她堂堂公主,原来也是! 七公主心中又伤又恼、又恨又怨,她声音都有些颤抖,指着南怀信问他最后一句。 “你当我是什么?” 被迫旁听的苏昭宁低头抬手扶额,她都有些不忍去听定远侯爷的答案。 先前那些话,已经十分清楚明白地表达了定远侯爷的意思。 显然,七公主这句话,只会自取其辱。 南怀信的声音响起:“下臣说过,由始至终,下臣从来没有肖想过金枝玉叶。” 好!好!好! 七公主心中大悲,她再也承受不住,转身就跑开了定远侯府门前。 那原本就候在不远处的丫鬟和侍卫忙追了上去。 定远侯府门口,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苏昭宁坐在马车之中,有些不知如何跟定远侯爷开口话别。 “侯爷。” “苏二姑娘。” 两人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 苏昭宁忙退让道:“侯爷请说。” 南怀信望向马车帘后的人,说道:“待会回侯府之前,苏二姑娘先去城内逛逛。本侯会替你去通知苏侍郎。” 苏昭宁听完,立刻就明白了南怀信的用意。她谢道:“侯爷有心了。” 南怀信站在马车外,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却是没有再说其他话。 马车飞驰而去的时候,车上的帘子被风卷了起来,苏昭宁不禁回过头看了一眼定远侯府门口的南怀信。 他背对着街道的方向负手而立,人似乎在抬头看府门上的字匾。 这次的背影,比往昔见过的几次,苏昭宁觉得,似乎多了一丝怅然。 定远侯爷真是这样心狠的人吗?他说给七公主听的话,就是苏昭宁也觉得颇有些不留情面。 七公主那样的天之骄女,受了这样大的打击,恐怕以后都不会再去定远侯府了罢。 马车依照吩咐在城内转着圈,苏昭宁有些出神地坐在车内。 喧闹的集市声音在耳边回响,她却是没有一句听了进去。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姑娘,我与你有缘分才拦你算命,你可不要错失机缘。” 苏昭宁微微掀起车帘的一角,只见一袭风流倜傥的白衣身影就近在马车旁。 那娃娃脸的小道士正张开双手,拦了位十五六的小姑娘。他口中还振振有词:“姑娘,我这是日行一善,你不要以为我随时都会给其他人算命……” 天机道长的徒弟还真是个热心肠…… 苏昭宁默默地吩咐车夫调转方向,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可人算不如天算,只听那小道士在给拦路的姑娘算命。他说道:“姑娘你今日乌云压顶,即刻就有霉运发生。一定要远离高柱……” “啊!” 只听小道士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被算命的姑娘旁边就有一根高高粗粗的木头歪了下来。 苏昭宁心中一惊,暗叹一声不好! 果然只见那木头直直地往姑娘的身上砸去,那姑娘眼看就要丧命当场! 苏昭宁有些急切,却不知道如何去帮那倒霉的姑娘。 只见一道身影闪过,那人利落地一脚,就把木头远远踢开,姑娘顿时安然无恙。 只不过…… 那木头踢出的方向正好对着苏昭宁所在的马车。她的马顿时被惊到,整个马车车厢都几乎要被这马给甩了下来。 车夫紧紧攥住缰绳,却根本压制不住那匹被惊到的马。马车内的苏昭宁张开手臂,死死攥紧马车车壁。 她心中悲叹,为什么今日明明不是乌鸦嘴小道士给自己算命,可自己却要倒霉? 难道真的是定远侯爷常说的那句话,自己就是个倒霉的小姑娘? 倒霉的苏昭宁欲哭无泪地看着车夫呈直线形被马给甩了出去。那马迅速往前方跑去,拖着后面车厢内的苏昭宁动摇西晃。 “好!” 齐声的赞叹突然响起。 苏昭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见一位英雄从天而降。那英雄稳坐在她的惊马之上,明明车夫拿鞭子都降服不了的惊马,这英雄手握缰绳,几个夹马肚,就把马强行拉住。 苏昭宁被撞得磕在车壁之上,额头顿时疼痛不已。 那英雄拉马转身,望向苏昭宁。他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是你?”不等苏昭宁答话,对方就说道。 苏昭宁也认出了面前的人。 这位陈小将军,真是一位见义勇为的好英雄啊!先是救了那险被木头砸到的姑娘,如今又救下了自己。 苏昭宁从已经坏掉的马车中走下来,朝陈天扬行礼道谢:“多谢陈将军。” “你怎么不喊我陈小将军了?”陈天扬认出了面前的姑娘。这个姑娘,就是那个拿鸭子感谢自己的姑娘。 他长到十九岁,帮过很多人,这是第一个拿鸭子感谢自己的姑娘。而且这只鸭子,还被誉为是她的所有。 “不知道这一次,姑娘你的倾尽所有是什么?” 第四十四章 那个心底的姑娘 苏昭宁抬头看向面前的陈天扬。他已经换下了回城那日的甲胄,穿得是平日的常服。只是那军营中的英姿飒爽似乎已经浸入了他的血液。无论如何装扮,眼前的这位陈小将军都有着卓尔不凡的气质。 当然,最夺目的还是陈小将军的容貌。 回眸一笑胜星华,这样的形容,苏昭宁过去只是在书中看到过。可是当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美人站在面前的时候,她居然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古人会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苏昭宁心中不由得小小惊叹了一声。她这声惊叹,既有源自对陈小将军容貌的三分惊艳,也有七分源自陈小将军方才的举动。 虽然陈小将军那嘴角含笑问自己的神情极美,但是,不是都说陈小将军是义薄云天,仗义助人吗? 虽然他也确实是救了自己两次,但每次都主动讨要报答,这是什么情况? 莫非?难道?又或者? 陈小将军就是单纯地瞧自己不顺眼?因为自己霉运冲天? 想到霉运,苏昭宁忍不住在人群中寻了一下小道士的身影。 那白衣小道士先前被突如其来的情况也是惊吓得不行,他站在人群之中,颇有些惊魂未定。 感觉到他人的目光,小道士回望过去。 原来是那个姑娘! 自己还欠她一次算命呢! 小道士立刻殷切地回望过去。 苏昭宁被这热情的注视惊得额角有些发麻。她默默地转开视线,不希望引起这位乌鸦嘴小道长的兴趣。 还是不要霉上加霉了吧。 可惜她已经引起了小道士的注意。 想到方才苏昭宁的遭遇,小道士内心也对她有些愧疚。这位苏二姑娘凭空就遭受了一次灾祸,自己理应补偿补偿她。 小道士阔步走过去,目光热切、动作热情地去拉苏昭宁的手,他道:“苏姑娘,我还欠你一次算命。今日便替你瞧瞧吧,正好我还没有完成日行一善。” 苏昭宁看到小道士的动作,忙往后一退。 旁边的陈天扬也伸手挡住了小道士伸过来的手,他朝小道士说道:“虽然你是道士,但男女依旧有别,大街之上,就这样拉扯姑娘的手,实在是不妥。” 小道士上下打量了陈天扬一眼,然后朝对方利落果断地翻了个白眼,他耻笑道:“怎么,将军就不同常人些了?我替姑娘看手相就不行,你大庭广众下抱姑娘就可以?” “陈某什么时候有抱姑娘?”陈天扬下意识回想方才救人的经过。虽然他有过几次救人之时,因为情形危急,不得不抱住对方的情形,但今日却实在没有。 小道士抬起头,用眼角余光蔑视地看了陈天扬一眼,说道:“你敢说你从来没有过?” “这……”陈天扬顿时语塞。他不习惯撒谎,他过去救人确实有情非得已时。就是面前这位姑娘,他也曾情非得已地抱过她。 原来她姓苏啊! 想起小道士方才对苏昭宁的称呼,陈天扬心里总算觉得这不讲理的道长还是有些好处。 小道士可不理会陈天扬在想什么,又回忆到了什么。他打落陈天扬的手,继续笑意满满地朝苏昭宁道:“苏姑娘,我替你看手相算命吧。其实我也能摸骨算命,但手相更能显示我的修行本领。” 摸骨,看手相,确实都是算命的方法之一。可是面前这位小道长的表情,真的很不像是算命,反而像是登徒子的调戏。 苏昭宁其实真的有一点很佩服这小道长,那样稚气的一张娃娃脸,这小道长怎么就能做出这样邪气的表情。 小道长的表情先放到一边,该拒绝的话还是要说出口。 苏昭宁望向先前那位被算命的姑娘,朝小道士道:“道长方才不是已经替这位姑娘算过命了吗,若我今日还让道长算,岂不是违背了道长日行一善的规矩?还是改日再算吧。” 苏昭宁说完,就想抬脚离开。 可小道士却是张开双臂,将她的去路挡住了。 小道士十分固执、坚持地道:“善宜多不宜少,苏姑娘就不要推辞了。况且,方才这姑娘并不是因为我的话避开了灾祸,我不算完成了日行一善。” 可让你算命,也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啊!苏昭宁内心默默地想着。 她实在不知道再如何拒绝这位热心的小道长。 目光往旁一移,苏昭宁看到旁边的陈天扬,她顿时灵机一动,说道:“小道长既然是为行善事才替小女子算命,那就把这善做到底吧。” “陈将军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正好无以为报,我囊中羞涩,如今最珍贵的莫过于道长你的一算。就请道长把这一算用在陈将军身上,也算小女子倾力报答了陈将军的救命之恩。”苏昭宁说完,就赶紧绕到了陈天扬的身后。 感觉到这位苏姑娘对面前小道士的躲避,陈天扬好人做到底地站出来,伸出自己的手掌,朝小道士道:“那就麻烦小道长了。” 小道士看了一眼陈天扬的手,然后把自己的双手背到身后,目光也从陈天扬手上移到他的脸上。 小道士道:“瞧陈将军,本道长可不需要看手相说话。陈将军十五岁从戎,荆门关一役开启常胜将军生涯,这些都是大家知道的,我就不说了。” “我只说你的日后。”小道士语气一变,脸上也收了嬉笑神色,他道,“你一身忠骨,半生都在马上度过,日后也依旧会战场得意。只不过,你姻缘却远不如将运畅顺。心仪你者,你未置心上,你心仪者,一生求而不得。” “因情伤入骨,你此生年纪轻轻,便会……” “小道长。”苏昭宁听小道士说陈天扬的话越来越不好,心中满是愧疚,她忙打断对方的话。 虽然还有这样远的事情,谁也说不定。也虽然陈小将军明明有安怡郡主这位青梅竹马两厢情愿,可是想想小道长的“乌鸦嘴”称号,苏昭宁真不愿意让对方说下去。 方才她也是想差了。 总以为如今所有百姓都极为崇拜陈小将军,这位小道长也应当不会对陈小将军口出恶言。可如今…… 苏昭宁愧疚得不行。 她朝小道长道:“小道长,小女子贸然打断你,实在抱歉。只不过,陈小将军戎马数年,为我们百姓换来了安宁,这样大的牺牲,应该是有福报的吧?” 小道士越过陈天扬,将目光落在苏昭宁的脸上。他望了苏昭宁半晌,才慢慢答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陈将军记住我这句话,就有转机了。” 苏昭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小道士注意到她陡然放松的神情,心里微微有些意动。他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个转机,一个命定之人。如今面前这位接二连三遇到的姑娘,让他很是有所怀疑。 小道士朝苏昭宁问道:“我想问问,苏姑娘那日可一夜好眠?” 苏昭宁一时间有些反应不来,她下意识“啊”了一声。 那小道士忙提醒道:“就是你我初遇那日,你与我说,算一算你是否当夜好眠?那日你兄长也在场。” 苏昭宁一向记性极好,她很快就想起了小道士问的是哪一天的事情。想起那一日的峰回路转,她不禁朝小道士谢道:“多亏道长那日的指点,我依你而言,所以转危为安,一夜还算好眠。” “真的?”小道士激动问道。 苏昭宁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激动,却仍是点头肯定答道:“不敢虚言。” 小道士顿时大笑起来。 他那笑声极其放肆,旁边的人有些被惊道,忍不住都往后退了退。 就是苏昭宁也忍不住往后移了一小步。 本来方才的事就围观了不少人,她这一后退,便撞到了其他人。 苏昭宁忙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天扬已经站到了苏昭宁的身后。 “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先前一直在角落,没有看清楚情形的那个姑娘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救自己的就是鼎鼎大名的陈将军。 她看到这样英俊又不凡的救命恩人,忙急切地扑过来道谢。 可是她动作太过突然,让陈天扬下意识就把苏昭宁护在怀中。 他揽着苏昭宁往后轻掠了一段距离。 苏昭宁诧异地看向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她的目光又上移,看向这个年轻将军的轮廓,视线之中陈小将军的脸一点点变得更加清晰,变得更加生动。 她真的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就是苏珍宜也不及他十分之一!苏昭宁在心底无声喟叹。 而陈天扬感觉到苏昭宁的注视,也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她的眼睛真是很清澈、很清澈。 两人站在喧嚣的闹市之中,周围嘈杂的一切声音,来来往往,穿梭而过的人,好像都静止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四目相对的望着,眼波流转之间,有某些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发酵。 陈天扬觉得,似乎自己的心底多了一样什么东西。 第四十五章 他一直在维护她 “二妹。”一个紧张的声音插进来,苏瑾瑜从人群中挤出来,满是诧异地看向苏昭宁和陈天扬两个人。 苏昭宁意识到此时的情景,在苏瑾瑜眼中是多么地惊世骇俗。她忙从陈天扬怀中挣脱出来,朝苏瑾瑜解释道:“大哥,方才是陈小将军救了我。” 苏瑾瑜当然认出了刚才揽着他二妹的人就是陈小将军陈天扬。以前就听说过这位陈小将军仗义助人的事迹,今日所见,倒是有些意外之处。 陈小将军太不注重男女大防了一些。 苏瑾瑜不动声色地把苏昭宁护到自己身后,对陈天扬拱手道:“多谢陈小将军救了舍妹。” 陈天扬虽然常年征战在外,但对于苏瑾瑜这位新提拔的户部侍郎,他还是见过的。 是以,陈天扬同样拱手回礼,答道:“苏大人客气了。” 原来,这位苏姑娘是长安侯府的姑娘。 “苏姑娘的马车坏了,不如用我府上的马车回去吧。”陈天扬招手就要吩咐小厮去驾马车过来。 苏瑾瑜却是再次拱手,回绝了陈天扬的好意。他道:“我的马车就在那边,就不劳烦陈小将军了。” 陈天扬目光往人群空隙间看去,只见不远处确实有一辆同样有着长安侯府徽印的马车。他便不好再坚持。 只不过方才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让陈天扬忍不住把视线又放到那位双眸清澈的苏姑娘身上去。 “那今日就先行告别了,来日我再登门感谢陈小将军。”苏瑾瑜极其敏锐地感觉到了陈天扬对自己二妹的那一丝不同。他有些不悦地微微挪动了脚步,将苏昭宁完完全全、严严实实地挡住。 这位陈小将军虽然是京中红人,但未必是二妹的良配。 苏瑾瑜都没有发觉自己心中把这位二妹摆在了极高的位置。毕竟平心而论,一个非长安侯爷所出的长安侯府二姑娘,和一个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假设真有什么,孰是高攀,结果已不言而喻。 苏昭宁站在苏瑾瑜身后,目光也被苏瑾瑜的身影挡住。她望着他那背影,心中有一股淡淡的暖意滋生发芽。 他在维护自己。 苏昭宁知道这位大哥是多么的传统,所以他这样挡住她,只是在维护她。 “大哥哥,我们走吧。”苏昭宁抬起手,在空中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还是拉了拉苏瑾瑜的衣襟。 苏瑾瑜十分高兴二妹传递过来的依赖感,他转过身,无视了仍在原地的陈天扬,领着苏昭宁就要离开。 站在街道中央,如同一个疯子样大笑了许久的小道士突然停下了笑声。 他目光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一张脸满是喜悦地看向苏昭宁。 苏瑾瑜默默地换了个方向,重新把苏昭宁挡在小道士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苏姑娘!你让我算命吧!以后,我一辈子都给你算命好不好!”小道士就如同没有看到苏瑾瑜一般,径直冲向苏昭宁,想要去握她的手。 苏瑾瑜忙打落那小道士伸过来的手,一脸正色地道:“道长自重。” “我就是给你妹妹算命,这有什么不自重的。”小道士对苏瑾瑜的话嗤之以鼻。 他满脸兴奋,望着苏昭宁的目光就像发现了一个极其珍贵、期待已久的宝贝。 苏昭宁被打量得有些后背发麻。 “多谢小道长的美意了。”她出声谢绝。 要知道,这位小道长的“乌鸦嘴”功力,她可是亲自体会过的。让他给自己算一辈子命,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倒霉透顶。 喝水被呛、吃饭被噎、走路被撞,这样的生活光想一想,就让苏昭宁打了个寒颤。 有了二妹的亲口拒绝,那挡在前面的苏瑾瑜也是全力开启了护妹模式。 他双手抬起,看似是要做个拱手的动作,实际上却是让小道士不能再往前靠近。 “多谢小道长的美意,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说完,苏瑾瑜便领着苏昭宁往街道边、围观人群的外面走去。 小道士忙抬脚去追,苏瑾瑜却是动作极快地拨开人群,让苏昭宁上了马车。 他亲自坐在车夫的旁边,吩咐府上的车夫,说道:“快走,立刻。” 那车夫甩了下马鞭,马便冲散街上的人群,直往长安侯府驰去。 众人之中,那被陈天扬所救的女子期期艾艾地再次走向他,向其道谢。 “多谢陈将军救命之恩,小女子家住城北巷子口徐府,家父是城门口的守备。” “陈将军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实在无以为报。将军若是不嫌弃,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随侍将军。” “陈将军?” “陈将军?” 那女子说了一大串,都等不到陈天扬半点回音,她方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女子身子歪了歪,就要刻意往陈天扬身上倒去。 一个响亮的鞭声传来。 那女子被长长的九节软鞭抽中脚踝,当即痛得坐倒在地。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就想肖想陈将军,真是脸很大啊!”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握着软鞭,脸色阴鹜地走了过来。 陈天扬看向来人,在对方就要扬鞭继续打人的时候,忙握住她的软鞭,劝道:“安怡,别乱发脾气。” “我不是乱发脾气。”安怡郡主抬头看向面前的陈天扬,又恨恨地望了旁边的女子一眼,说道,“你看她们这一个个,每次你都是一番好心救了她们,可她们哪一个不是存了攀附的心!” “好了。”陈天扬打断安怡郡主的话。他其实也厌烦这样不管不顾贴上来的女子,只是性格使然,看到别人遇到危险,他总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想起苏昭宁那双清澈的眼睛,陈天扬心中稍得慰藉,总归有一个姑娘不是这样的。 她报答自己的,总是那样的别致。 第一次是只做好的鸭子,第二次是个算命的机会。 陈天扬嘴角微微扬起,有了些笑意。 安怡郡主自小与陈天扬一起长大,对他的容貌其实早已看得不能再习惯,但这样的笑,依然让她觉得心跳慢了半拍。 “天扬。”她依恋地喊道,“你答应了明日陪我去城北赏花的。” 陈天扬收回思绪,朝安怡郡主点头,说道:“嗯,明日我休沐。今日我还有点事,就先送你回府吧。” 安怡郡主在陈天扬面前,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她将鞭子重重一甩,就挽住陈天扬的手往马车走去。 那鞭子,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好就甩到了那徐守备女儿的手背上。 看着自己娇嫩的手背上当即就流出了鲜血,这徐家女立刻就疼得流出了眼泪。她咬了咬下唇,颇为不甘地小声说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被救。先前那什么苏姑娘还被陈将军抱了呢。” 安怡郡主脚步略慢了半步,但却没有停下来,依旧同陈天扬一起上了马车。 只不过她上马车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随侍的丫鬟。 丫鬟微不可查地轻轻点了点头,明白了郡主的吩咐。 长安侯府门口,苏瑾瑜和苏昭宁的马车也到了。 那马车才到正门,门口的小厮便立刻迎了上来。 小厮自去牵马,苏瑾瑜则伸了手,亲自扶了苏昭宁下了马车。他叮嘱她道:“二妹你以后出门做客还是要注意下时辰。你今日酉时才准备归府,车夫着急时间,这才出了这样的意外。以后要早点回来,或者让我去接你。” 苏昭宁听到这个刻意强调的酉时,不禁抬起头看向苏瑾瑜。 只听苏瑾瑜难得一见地继续边走边叮嘱她道:“其实今日我也在定远侯府做客,只不过我离开的时辰比你稍早一些。也只怪你这丫头不提前同我说要去寻南姑娘,否则我就等你了。” 苏昭宁看她大哥额头都有些渗汗,就知道他是不擅长说这等谎话。她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帕子,踮起脚尖,轻轻替他揩了揩汗水,然后顺他意答道:“是,我知错了。” “大哥哥,我去定远侯府只是应南姑娘的邀约,并没有去过前厅参见定远侯爷。所以才不知道你也去了定远侯府。”苏昭宁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保证有心打探之人听到。 苏瑾瑜对二妹的一点即通很是松了一口气。先前定远侯爷派人来寻他,他始知今日二妹竟是遇到了这样一件尴尬的事情。 而且,比尴尬更为让人需要警惕的是,七公主的妒心。 在定远侯府外争吵时候,七公主是想不起追究还有何人在场。但她一旦离开冷静,或是想起,或是打听,就会知道那辆马车是长安侯府的。 如果知道了马车里坐的是姑娘,那么七公主的妒心足以让她衍生许多揣测,到时候这种怨愤恐怕是怎么也消除不了了。 反而自己一个男子,也没有什么机会与公主见面,他背下这个锅才是最好。 是男子听到的,此事便只会停留在尴尬之上。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愿意替二妹背这个锅。 苏昭宁与苏瑾瑜一同演完了这场戏,两人才一起走进了长安侯府。 她想,不敢去定远侯府过多探听的七公主,一定安排了人在长安侯府外等着吧。 听了这样的时间,七公主想来不会再往下追究了。只不过,大哥哥却是凭空惹来了七公主的不待见。 想到这里,苏昭宁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身旁的苏瑾瑜。 他身上,多了让她信任的东西。 他今日一直在维护她。 第四十六章 苦等的谋划机会 苏昭宁去定远侯府做客,并且和苏瑾瑜一起回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侯府各房人的耳中。 苏珍宜听了这个消息,捣了一半的凤仙花都被扔到了地上。捣碎的凤仙花汁鲜红鲜红,泼到地上,就跟鲜血一般。 下学回来的的苏瑾轩陡然看到这鲜红的颜色,被吓了一大跳。 他三两步快行,走到苏珍宜的面前,十分担心地问她:“姐姐可有伤到手?” 苏珍宜伸出自己纤细白皙的双手,给苏瑾轩看,她答道:“哪有的事,我怎么可能让自己受伤。” 瞧见姐姐那双手确实没有半点伤痕,苏瑾轩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将地上捣花的石杵捡起来,放回桌上。 “姐姐近来都心情不太好,不如明日我带姐姐一起出城游玩。春日风光正好,最是适合近游。”他说道。 苏珍宜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她朝苏瑾轩问道:“供奉祖先的佛经,你抄得怎么样了?” “那佛经一直是由大哥抄的,祖母和父亲都没有吩咐,姐姐何必多此一举地让我去抄。”苏瑾轩对这话一点都不以为意。 苏珍宜却不这样认为,她不悦地蹙眉道:“姐姐说的话,如今半点都不中用了是吗?让你抄,你就抄。苏昭宁也在抄写佛经,她一个二房的无娘女,有什么资格去祖宗们面前出风头。” 被自家姐姐这般数落,苏瑾轩有些不快。就像他大哥说的,男儿不该耽于后宅算计。他姐姐是尤爱反着来,总喜欢让他也参加这种事。 苏瑾轩望了眼桌上的石杵,然后站起身,答道:“那我先回去了。” “站住。”苏珍宜靠近苏瑾轩面前,替他整了整衣领,这才摆手让他出去。 门外面,苏瑾轩的丫鬟一脸温顺地等在外面。见苏瑾轩出来了,那丫鬟忙迎上前来。 “去书房吧。”苏瑾轩在姐姐面前不想说其他,他索性顺着她的所望来说。 小丫鬟手中原就捧着苏瑾轩从学堂带回来的书袋,这里得了吩咐,便把那书袋微举了举,说道:“二少爷这样发奋,大少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苏瑾轩目光往那书袋上随意地扫过。书袋上的绣样正是他姐姐苏珍宜绣的。看到那图案,他心底的不满便顿时烟消云散。 姐姐一直是很疼自己的。他不应该让姐姐操心。 先前惹姐姐不高兴真是太不应该了。 只是那书袋边上……是破损了吗?苏瑾轩紧张地将书袋从丫鬟手中拿过来,仔细检查。 确实是坏了。 他面色十分不舍。 丫鬟从旁看了他神色,说道:“奴婢这就带回去缝补。这个坏的地方,绣朵梨花如何?” “不必这样麻烦。这书袋上本就有梅花,和梨花夹杂着,恐怕弄巧成拙,会甚不好看。”苏瑾轩转过身,望向房中的姐姐。 苏珍宜正坐在房中圆桌前,她见苏瑾轩望过来,便站起身,走向他。 “哪里坏了?”苏珍宜将书袋拿过来,问道。 苏瑾轩忙指了指那边角的位置。 苏珍宜却是将目光从书袋上,移转到了丫鬟的脸上。她早些年一直和苏瑾轩相依为命,因此他人对苏瑾轩的示好,苏珍宜都忍不住要敲打一二。 “梅花是冬日的,梨花却是春日的,这样夹杂着绣,只会让人耻笑你们二少爷没有学识。”苏珍宜望向面前的丫鬟,等待对方认错。 丫鬟忙行礼答道:“是奴婢想差了,奴婢是过去在二小姐那看过这样的绣法,才这样出主意。奴婢错了,还请二少爷和三小姐不要怪罪于我。” 丫鬟解释的其他话,苏珍宜听得都并不在意。但是二小姐三个字,迅速就挑起了她的注意力。 苏珍宜挑眉望向丫鬟,问道:“你服侍过二小姐?” 如果是个服侍过苏昭宁的丫鬟,应当能知道许多与苏昭宁相关的事情。 最好有对方什么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就好了。 丫鬟如实回答苏珍宜的话,她道:“奴婢并不是在二小姐院中见到的。是之前二少爷去庙里接二小姐的时候,奴婢在那小尼姑手中看到的。” “小尼姑。”苏珍宜的心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光亮。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十分确定。 压抑着兴奋的心情,苏珍宜抬手压着胸口,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家庙的小尼姑手中,有二小姐留下的东西。还是她亲手绣的?” “奴婢那日是见了的。”丫鬟答道。 “那就好!”苏珍宜忍不住欢欣喊出声。她想报复苏昭宁想得都要发疯了。周二公子的机会就在眼前,苏珍宜却一直没有十足的把握把一些事情推到苏昭宁身上。 可有了亲手做的贴身之物那就不同了。 苏珍宜眼角眉梢都是狂喜,她抬手压住自己跳得飞快的心,问小丫鬟:“那是样什么东西,你同我描述一二。” “是块帕子。”丫鬟依照苏珍宜的吩咐,将那日见到帕子的前因后果,以及帕子的形状绣图都仔细一一说了一遍。 苏珍宜听完以后,心中便渐渐完善了一个计划出来。她绝对是不会放过侯夫人要替周二公子牵红线的机会的。 虽然周二公子家世说起来,配苏昭宁简直算是绰绰有余。可是一个毁了容的丈夫,任他是什么身份,就算是皇子,也让人觉得恶心可怕。 能让苏昭宁下半辈子的每一天都生活在恶心之中,这简直是太美好了。 苏珍宜同苏瑾轩道:“你明日若是不用去学堂,便去想办法探听周二公子去寺庙的路线。之前,你不是打听到了,周二公子如今每月都要有十来日要住到城外的清泉寺中去吗?” 苏瑾轩前一刻,其实才下过决心,要不再惹他姐姐生气了。可是听了苏珍宜的吩咐,他却仍然犹豫了。 把要说的话在自己心中来回滚了三遍后,苏瑾轩终于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开口说道:“姐姐,二姐那么聪明,我们就算有了块帕子,算计她也不一定能成功吧。” 上一次自己算计失败的事情,实在是让苏瑾轩有了心理阴影。 苏珍宜也知道弟弟如今的不自信是从何而来。她转过身望了一眼苏瑾轩,半晌才徐徐答道:“你上次的事情,并不是苏昭宁聪明,而是因为你自己的法子,太笨!” 苏瑾轩受到了莫大的打击,深深地垂下头去。 苏珍宜沉浸在自己马上要成功的喜悦之中,也没有关注到弟弟的沮丧。 只有服侍苏瑾轩的小丫鬟从苏珍宜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自己的主子。 翌日,苏昭宁原是在房中静静地抄写佛经,却是又收到了以南宛宛名义送来的请帖。 请帖之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上次与苏昭宁约定的东西已经买好,希望她有时间再去定远侯府做客。 早就答应了的事情,苏昭宁自然不会推辞。她将抄了一半的佛经叠放起来,放到砚台下面压好,又将手中的笔也挂回了白瓷笔架上。 做完这一切,苏昭宁便再次准备往定远侯府赴约。 马车稳稳当当地往定远侯府驶去,街道上的小贩叫卖声,孩子嬉闹声,都渐行渐远。 唯有一个声音十分清晰,越来越近。那十分有节奏的马蹄声,让苏昭宁忍不住好奇地挑了车帘往外看去。 马蹄之声并不少见,可这样哒哒得十分有规律,长短轻重都控制得极好地,却是十分少见。 苏昭宁从车窗中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两匹枣红色的马一前一后疾驰而来。 两马之上,正好是一男一女。男的容貌昳丽,将周围景致都衬得毫无色彩。女的神情欢心,那喜悦的心情全然现于脸上。 马匹与苏昭宁所坐的马车擦肩而过。那女子的声音也落到了苏昭宁的耳边。 “天扬……” 在苏昭宁的印象中,安怡郡主一向是高傲的、冷漠的、挑剔的、刁蛮的。 这样温柔的声音,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出自安怡郡主口中。 可偏偏方才耳畔就是那样清晰地传来了安怡郡主的声音。 一前一后的两匹枣红骏马之上,真真切切就是安怡郡主和陈小将军。 同样是贵女,身份更高的七公主,却似乎还不如安怡郡主顺遂满意。 苏昭宁望着面前的定远侯府,心中发出轻声的感慨。 一张少女娇嫩可爱的脸出现在定远侯府门口。 那黄衣的少女先是探出一个头,看到苏昭宁后,她友善地笑了笑,又完全从门内走出来。 “苏家姐姐,你可来了。”南宛宛听了哥哥的解释,对苏昭宁分外热情。 这位苏二姑娘能做出和母亲一样的东西。虽然一样的外形并不等于就是母亲做的,但好歹日后她无论嫁去哪里,都不用害怕不能睹物思人了。 苏昭宁却是从来没有见过定远侯府的大小姐南宛宛。 她见那少女一脸熟络地含笑走过来,又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心中就揣测起来。 十有八九这是定远侯府大小姐。只不过定远侯爷今日不在吗? 她下意识往南宛宛身后看了看。 第四十七章 定远侯府的奇怪事 那个看见过很多次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定远侯府大小姐南宛宛的身后。 苏昭宁收回视线,专心与南宛宛说话:“让南姑娘久等了。” 南宛宛弯着眉眼笑了笑,她牵着苏昭宁一边往里走,一边答道:“同苏姐姐说过许多次了,你叫我宛宛就好。” 南宛宛这副情状,宛如和苏昭宁已经是十分熟稔。但苏昭宁心底清楚,自己和这定远侯大小姐南宛宛今日才是初见。对方此刻这样做,显然是有她的原因。 前一次来定远侯府,苏昭宁是由下人直接引到了花园的湖亭之上。这一次跟着南宛宛,走过的地方又显然有些不同。 与长安侯府一般,定远侯府同样是九曲十八弯的回廊,延伸到侯府的每一个地方。从红漆的雕花回廊中走过,一股沁人的花香便钻入鼻间。 那花的气味较之长安侯府的桃花,更为浓烈。但举目望去,那花香的来源是清丽的一片雪白。 南宛宛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姑娘。 看到苏昭宁的视线往回廊两侧的梨花树看去,她便主动向其解释道:“先考喜爱梨花,是以府上有成片的梨树。梨花虽美,气味却比其他花要更加浓郁,苏姐姐可是有些不习惯?” 苏昭宁摇了摇头,指了自己腰间的香囊真心答道:“我很喜欢梨花。” 南宛宛顺着苏昭宁所指,低头看向她腰间的香囊。那香囊之上,雪白的梨花盛开在绿叶之中,成片的白色赏心悦目。 “先前哥哥同我说,我还有些不相信。今日看了苏姐姐你绣的香囊,宛宛这才真相信了。”南宛宛笑着赞道,“苏家姐姐的女功真是首屈一指。” “宛宛谬赞了。”苏昭宁听了便回以对方一个笑容。 来定远侯府两次,她受到的夸赞比在长安侯府两年时间里得到的还要多。 如此这般一想,苏昭宁顿时觉得她上次对定远侯爷说的那些话略微有些过分了。 侯爷是习惯使然,她却是话语中暗含撇清的意味。这真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南宛宛不知苏昭宁的想法,她只当苏昭宁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便向她认真重申道:“我是真觉得苏姐姐你女功好。我其实早就见过你做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你各方面都这样好。” 说话间,南宛宛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暖玉双佩,递到苏昭宁面前,说道:“苏姐姐,这上面的络子是你编的吧?” 苏昭宁垂目望去,只见南宛宛掌心那块暖玉双佩确实十分熟悉。那双佩中一块是雕了只憨态可掬的兔子,一块是雕的颗咧开了口的石榴。 这是定远侯爷曾拿过来的玉佩。 苏昭宁记得这件事。当时候,她还曾心中暗生疑惑,为什么这暖玉双佩与之前她在定远侯爷腰间见过的玉佩截然不同。 况且,雕石榴在玉佩上,本就是少之又少。偏那石榴雕得甚为好看。 “哥哥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这玉佩上的络子已不是娘亲编的那根了。”南宛宛提及此事,内心其实是有些伤感的。 她是要嫁出去的女儿,能留在身边的母亲遗物本就少之又少,这随身玉佩上的、母亲亲手做的络子还没了…… 苏昭宁的回答正好把南宛宛从这种忧伤中及时拔除出来。 “是我学艺不精,让宛宛失望了。”苏昭宁说道。 南宛宛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情绪重新调节好,她道:“苏姐姐你的女功功夫,可一点都不比先妣差。手下做出的东西,也与先妣所做的无二。只不过这玉佩却因长度有些不同,让我洞悉了端倪。” 苏昭宁知道暖玉双佩是南宛宛之物的时候,便猜到了疏漏之处。她赧然答道:“我原以为,这玉佩是定远侯爷的。” 南宛宛听了就笑起来,她声音清脆地说道:“谁叫哥哥犯了错,又不敢早早地承认了。若他直接带我去找苏姐姐你,那络子的长度肯定做得刚刚好。” 苏昭宁弥补道:“我如今替你改改如何?” 南宛宛当即解下腰间的玉佩,伸手递了过去。 她同苏昭宁道:“苏姐姐尽管慢慢来改,左右这次不像上次那样,要的急切。” “上次我及笄仪式在即,哥哥却拿着这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一去不复返。我可真是担心死了。”想到那日自家兄长装病的模样,南宛宛忍不住嘴角噙了笑意。 苏昭宁从随身的香囊中取了个小剪刀出来,将玉佩上的络子剪断出来,然后又从香囊中取了段红绳编织。 南宛宛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苏昭宁的手法。只见对方双手灵活,挑转勾拉,一系列动作熟练得不行。 “苏姐姐真是双巧手。”南宛宛赞赏的话又脱口而出。 想明白了定远侯爷和南宛宛夸人的背后原因后,苏昭宁对待这种赞赏便泰然许多了。 两人很快到了南宛宛所住的内院之中。 才进外厅,便有哭声往耳边传来。 南宛宛蹙了眉头,加快脚步走到里面。只见一个丫鬟捂着脸跪坐在地上,哭声就是那丫鬟发出来的。 见南宛宛回来,小丫鬟一下子涌了更多的眼泪出来。她朝南宛宛哭诉道:“小姐,先前准备的那些,都被、被老祖宗派人拿走了。” 十三件用来做女功的工具,竟然都被人拿走了?苏昭宁也忙走了进来。 只见小丫鬟的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木盒子,而盒子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昭宁站在一边,虽面露难色,但也不好开口。 这是定远侯府的家事。 南宛宛听了,脸上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她显然没有想到,今日竟会出这样的意外。 饶是她一贯都心思聪敏,却也难以预料到自家祖母的随性行径。 “苏姐姐且在这等等我,工具的事情我现在就去同老祖宗说。”南宛宛向苏昭宁致歉道,“要劳烦苏姐姐等等了。” 苏昭宁自是点头应了,独留在院中正厅里等候。 那日定远侯爷南怀信给的图纸,苏昭宁都已经仔细看过了。对于这些图纸上的东西,苏昭宁也有了个初步的构想。如今少了工具,苏昭宁琢磨着是不是要简化变化一番。 她正想得入迷,却被门口的脚步声打断了思路。 苏昭宁下意识就抬起头看向门口。 只见七公主正往里面走来。 看到苏昭宁,七公主率先发问:“你怎么在这里?” “回禀公主……” 苏昭宁正要回答,却被赶回来的南宛宛抢先答了。 南宛宛答道:“公主,苏姑娘是我特意请来的贵客。她女功出众,我有些事情想要拜托她。” “上次你请她到定远侯府,也是这个原因?”七公主问道。 果然,七公主已经知道了自己来过定远侯府的事情。 苏昭宁顿时明白了,南宛宛先前一直与她作熟识状的原因。 也怪不得今日没有见到定远侯爷。苏昭宁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南怀信处。 而这厢,南宛宛应了声是,便把捧回来的盒子,递到苏昭宁的手中。 苏昭宁将那紫檀木盒打开,只见里面一字排开地放着她要求的十三样工具,每一样都完好无损。 真是奇怪,既然不是为了损坏,那么定远侯老夫人先前拿走这十三样工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苏昭宁深知自己对这定远侯府的诸多陌生,心底的疑惑便只能暂放到一边。她把十三样工具一字排开,又取了南宛宛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专心做南怀信图纸上的物品。 而七公主同样地留在这间房中,她与南宛宛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着京中现下流行的首饰妆容。 院子里突然间又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七公主第一时间抬头看向外院门处。 南宛宛也忙看过去。 一个小厮在外院门口处探头探脑。 正是定远侯南怀信的贴身小厮。 小厮面色焦急,看到苏昭宁和七公主都在场,焦急之中又带上了一丝迟疑,半天没有进入房中。 七公主扬声斥道:“鬼鬼祟祟地做什么,有什么事还不速速进来禀告!” 那小厮常年跟在南怀信身侧,自然是识得七公主的。 他不敢违抗命令,只得走进了房间里面。可站在了南宛宛面前,小厮却是看了一眼七公主,又看了一眼苏昭宁,半天都没有开口。 “怎么,本公主听不得,会耽误你主子的事?”七公主横了小厮一眼。 小厮哪里敢应下这话,他连忙禀道:“是老祖宗要对侯爷用家法!还请小姐快去劝劝老祖宗。” “什么!”南宛宛的心当即提了起来。 旁边的七公主也是焦急得不行,连连逼问小厮:“为什么吴老太君要动用家法,怀信哥哥犯了什么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这奴才怎么就不早点来禀告?如今怀信哥哥人在哪里?” 苏昭宁无立场发问,却是同样被这消息一震内心。她手中原要用来收边的针尖一歪,刺到了手指之上,鲜红的血珠子当即就从指尖涌了上来。 定远侯府只有祖孙四人,所以小厮口中的老祖宗和公主口中的吴老太君,就是侯爷的祖母吧?怎么就到了要用家法的程度? 第四十八章 祖母的心头宝和鞋边草 苏昭宁联想苏瑾瑜在长安侯府老祖宗心中的地位,同理猜想南怀信是要做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才会让他祖母不惜动用家法。 朝堂之事连累家里?得罪了七公主? 苏昭宁忍不住将视线移向旁边的七公主。 七公主此时满脸焦急,比作为妹妹的南宛宛好不了多少。她站起身,三两步冲到了门口,却又立刻折了回来。 “宛宛,我同你一起去有没有用,会不会好一点?”七公主望向南宛宛,又望向小厮,催促道,“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你还不快说?” 小厮又抬头望了一眼七公主和苏昭宁,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是、是……” “是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隐瞒什么!”南宛宛也是着急了,虽然她内心知道,祖母对她大哥一直十分严苛,但动用家法,终究不是常见的事。 小厮顶不住压力,终于和盘托出事由。他禀道:“其实与侯爷没甚关系。是二少爷不知从哪得了两本春宫图册子,还夹在诗文里偷看。侯爷要扔了那两本册子,二少爷不允,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侯爷恼怒至极,就打了二少爷一个耳光子。” “就这样?”七公主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苏昭宁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小厮那边。 小厮额头虽有汗水,但脸色反而不像刚进来时那样憋得通红。这话恐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只见小厮重重点了两下头,继续道:“侯爷也就打了二少爷一个耳光子,训斥了他两句。可老祖宗知道这事了,说侯爷教弟无方、苛刻无义,所以要家法责罚侯爷。” “这是什么道理!简直是胡来!”七公主恼得不行,当即就拉起南宛宛,要拖她一起出门。 “宛宛,我们走,去同你祖母说说,这叫什么道理。教弟无方也要家法责罚,那么那个自身不正的呢?还有,怀信哥哥和宛宛你们不都是吴老太君带大的吗,说怀信哥哥教弟无方,那吴老太君岂不也是教孙无方?”七公主替南怀信委屈得不行,心上人受罚,她只恨不得立刻冲到吴老太君面前,替南怀信拦下那责罚。 南宛宛却是挪不开步子。她也很担心她哥哥,可是她祖母的脾气,她自己当然更加清楚。 依着七公主这时的心境过去,事情只会火上浇油、变得更糟。 “宛宛,走啊,你还等什么!再不去,你哥哥都要被打伤了!”七公主跺了下脚,用力拉扯着南宛宛道。 “苏姐姐,你也一起吧?”南宛宛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挡不住七公主的步伐了,她只能求助地看向苏昭宁。希望这位苏家姐姐与她哥哥说过的一样,似乎格外带着帮助他的气运。 只要苏二姑娘在,我就不那么倒霉了。 这是她哥哥的原话。当然,后面那半句“因为苏二姑娘比我更倒霉”,南宛宛就手动屏蔽了。 苏昭宁此时想到的,确实比南宛宛和七公主都还要多一些。 七公主所说的,苏昭宁也想说。只不过她不能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口。 南宛宛没说出口的,苏昭宁也知道。七公主此时过去,确实对定远侯爷毫无帮助。 她今日既是客人,其实也算是来报恩。定远侯爷接二连三帮过自己不止一次,再加上先前心底的那些愧疚,苏昭宁放下手中的半成品,站起身来。 她点头应允了南宛宛的请求,目光往先前自己坐的地方掠过时,心中突然意动了一下。 苏昭宁折回去,将方才做了一半的绣品重新拿回了手中。 七公主一心记挂着南怀信此时的情况,也根本顾不得苏昭宁是不是随行,又拿了什么东西在手。 三人由小厮领路,很快就到了定远侯府老夫人的院外。 “孽障!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不留情面的训斥声清晰地传到了院子里面。 南宛宛面色尴尬地看向七公主和苏昭宁。 七公主只记挂南怀信,倒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暗意。 苏昭宁却是全然明白了。 原来那十三件被取而能复返的原因,竟是如此。 不是每一家都像长安侯府一样,只有一个捧在眼前、含在嘴里的嫡亲孙子。 也不是每一个孙子都能得到祖母的慈爱。 作为不受祖母宠爱的孙女之一,苏昭宁对这种心头宝、鞋边草的差别待遇,犹能感同身受。 那边房内,已经有闷闷的棍落声传来。 七公主松开了南宛宛的手,就要独自冲进去。 “公主,您今日来定远侯府的时候,来过侯老夫人院中了吗?”苏昭宁绕到七公主面前,向她行礼问道。 南宛宛眼睛倏地亮起来,拉住七公主,朝她道:“公主,你别冲动。你来了府上,祖母肯定是要亲自接待才行的。这样,你和苏姐姐都去外厅,我这就去让人请祖母。” 七公主不是愚笨之人,她只有涉及到南怀信的时候,才会失去理智。如今被苏昭宁和南宛宛这般提醒,她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看着面前的苏昭宁,她催促道:“那苏姑娘与我同去吧。” 苏昭宁自是点头应了。 她与七公主才在正厅入座不久,南宛宛就陪着定远侯老夫人过来了。 只见定远侯老夫人额间系了根缀着红翡的抹额,周身一套赭石色装扮,面目间瞧去,并不是十分刻薄的模样。 吴老太君进厅便朝七公主行礼:“参见七公主殿下。” 话才刚刚说完,七公主便亲自伸手扶住了她:“吴老太君不必多礼。” 七公主心中自是对这位吴老太君正十分窝火,但她那样的出身教养,总不至于把心事显到面上来。 苏昭宁则在吴老太君同公主行礼后,向吴老太君行礼表明了身份。 同样,吴老太君在七公主面前,也对苏昭宁十分慈祥。 三人在厅中寒暄了几句后,吴老太君便掩面打了一个哈欠,作出一副十分困顿的样子。 她朝七公主致歉道:“我年纪大了,身子大不如前,还请七公主见谅。” 这是要托词离开正厅了。这样快回去,分明就是不卖她的面子,想要继续用家法惩戒她的怀信哥哥。 七公主对吴老太君这样的态度十分恼怒,她面色一变,就想要发作。 “晚辈还想叨扰吴老太君片刻,还请老太君辛苦指点一二。”苏昭宁站起身,及时地朝吴老太君道。 望一眼面前的两个姑娘,吴老太君心中有些冷笑,竟是以为这样拖着自己就可以?也罢,就看她们准备拖多久?总不好留自己几个时辰罢? 苏昭宁望向站在吴老太君旁边的南宛宛,说道:“不知宛宛可否向老太君说过,晚辈现在所做之事?” “宛宛已同我说过,倒是辛苦你了。”吴老太君不咸不淡地答道。 苏昭宁也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只是将自己带过来的半成品绣品拿到手中,朝吴老太君道:“晚辈今日到府上,见回廊两侧的梨花都盛开了,便在绣品上加了几朵梨花,还请老太君指导。” 吴老太君视线极其敷衍地往苏昭宁手中的绣品上扫了一些,语气中仍是兴趣乏乏地答道:“我上了年纪,对这些东西其实还不如你们年轻人。苏姑娘与宛宛商量便是吧。” 说完这句,吴老太君便手按在紫檀西蕃莲纹扶手椅上,似是要起身。 七公主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 苏昭宁再一次赶在七公主开口之前朝吴老太君道:“我是听宛宛说,喜爱梨花的是先定远侯爷。所以想来,这满府梨花,是老太君为儿子所摘。那梨花最美的样子,老太君应是最有记忆了。” 提及儿子,吴老太君的心中便是一酸。她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满府梨花,最美的时候,她不记得。但她儿子的每一个时刻,她都记得。 最需要她这个母亲的时候,最英姿勃发的时候,最得意的时候,最伤心的时候…… 每一个时刻的儿子,如今仍鲜活地生活在吴老太君的记忆之中。 她忍不住伸手接过了苏昭宁手中的绣品。 只见那未完成的绣品之上,栩栩如生的梨花或绽或羞,真是像极了这定远侯府的梨花情景。 “苏姑娘女红手艺名不虚传。”吴老太君自然也听说过了长安侯府的苏二姑娘替宫中小皇子绣久久如意件的事情。 不需猜想,眼前这位苏昭宁,肯定就是行二的长安侯府姑娘。 吴老太君抚着那绣布上的梨花,忍不住出声问道:“长安侯府爷是这样的大片梨花?” “我家多桃树。”苏昭宁诚实答道。 她望着吴老太君在绣布上摩挲的举动,又若有所思地问道:“虽然见过了梨花的美景,我却是不曾见过梨树满桃的景象。不知道老太君能不能细致描述一二,让我可以再加以完善?” “傻孩子,哪有满树的梨子呀。并不是每一朵花都能结出一个梨子的。”吴老太君的记忆里,那个喜爱梨花、喜爱梨子的儿子,幼年也是这样问自己的。 那时候的他,还甚为需要自己,也只黏着自己。小小的孩童抱住自己娘亲的腿,耍赖似地要满树的梨子。 第四十九章 触动吴老太君 吴老太君膝下就只有故去的先定远侯爷一个儿子。她幼年丧父,青年丧夫,儿子就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偏偏这个全部还早早就没了。 她提及此事是非常伤怀的。她对长孙南怀信的不喜也是由此而来。南怀信长相肖母,幺孙南其琛则长相肖父。先定远侯爷自爱妻早逝,便常年征战在外,最后死在了马上。 吴老太君都没能见到儿子的最后一面。这让她十分痛恨那个原本还算满意的儿媳。 可是儿媳也早已经是个死人,剩下的这三个孙辈,只有南怀信长得像儿媳,他让吴老太君的怒气总算有了个发泄之处。 苏昭宁观察力细致入微,凭借吴老太君对定远侯爷的一个称呼,便猜出了吴老太君对孙子是手背手心有厚薄。但这其中的深层次原因,她自然是无法得知的。 因此这绣了梨花的半成品,既是成功地留下了吴老太君,却也是加重了吴老太君心中的哀伤和怨愤。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越来越不好看起来,显然是触动了心中不悦之处。 一直紧密观察自家祖母脸色的南宛宛,当即变得十分紧张。 她急切地望向苏昭宁,想要提醒对方,却又自觉无从开口。 七公主也有些迟疑。她当然知道,自己开口,就会变成以权压人的局面。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为了南怀信,并不惜背上恶名。 只不过,帮的了一次,帮不了一世。这才是七公主今日接受苏昭宁拦阻的真正原因。 “不是每一朵梨花,都能最后结出梨子。但结梨子的那些,应当都是盛开得极好的梨花吧?”苏昭宁顺着先前吴老太君自己说出口的话问道。 吴老太君单论梨花,当然还是略有些兴趣的。只要是能与她的儿子扯上一丝关系的话题,她都还算愿意延伸。因为这种感觉,就像是孩子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吴老太君答道:“是。若是花骨朵儿最后不能绽放,那就只会凋零了,可长不出梨子来。苏姑娘对花卉很有兴趣吗?” 苏昭宁听了便答道:“让老太君见笑了。不过是由花及人,颇有些感触罢了。” “愿闻其详。”吴老太君说道。 苏昭宁也不推辞,娓娓道来:“过去曾看书,书上有《触龙说赵太后》,里面触龙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赵太后舍得燕后远嫁,而不舍长安君为质,此为实际害了长安君。” “梨花梨子不亦有此理?盛开之花受过风雨方能结果,被护得保存娇嫩的花苞,则不能成果。总之,一味的偏袒爱护,并不是好事。”苏昭宁意有所指。 旁边的七公主和南宛宛都顿感大快。她二人都比苏昭宁对定远侯府的情形更为熟悉。吴老太君的这颗心一直是偏着长的。两人中一个是孙辈,不敢开口,一个是身份原因,不宜开口。 如今听苏昭宁说出她们想说的话,心里都只觉得舒了一口久郁的气。 南宛宛痛快之后,又有些担心她祖母不快,进而更加为难兄长。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神色间很是忐忑。 七公主亦望向苏昭宁。 被注视的苏昭宁倒是十分淡定,即便吴老太君的回答,带有些火气。 吴老太君十分不留情面地说道:“苏姑娘既不是种花人,这等话还是不要随意说来得好。我听着,方才那番定论两者之间看似有些联系,实则牵强得很。” 南宛宛听了,当即在旁替苏昭宁紧张起来。 苏昭宁却是反而承认了吴老太君的说法,她坦然说道:“老太君说的也是。花开花落乃是天定规律,人生际遇却很大程度上与自身有关。我是有些过于勉强了。” 见苏昭宁承认得这般爽快,吴老太君的脸色便好转了一些。她作为长辈,总不可能留下苛待客人晚辈的名声。 “苏姑娘年幼,这些不打紧的。”吴老太君又迂回安慰苏昭宁道。 苏昭宁很受这个安慰,顺势而言:“我在府上却是排行不是最靠前。只不过,膝下有个嫡亲的幼妹,让我总是十分警醒。不瞒老太君,我生母早逝,幼妹视我为依靠。我不得不一人担二人思虑,维护之间又暗生担忧。” “你确实辛苦。担忧是因为府上有人不睦吗?”上了年纪的人,总会对别人家的事有更多的兴趣。那种兴趣,有时候仅仅就是口头上的一次交谈。吴老太君也不例外。 苏昭宁十分配合吴老太君的兴趣,她由衷答道:“此忧依然可借用那《触龙说赵太后》中一言,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 “我每每教导幼妹,都甚为矛盾。但凡我力所能及之事,莫不想一一替她为之。然思及远处,又恐无我之时,幼妹更为辛苦。”苏昭宁说话的时候,眉头微微蹙起,脸上的那一丝哀愁正正好再次拨动了吴老太君的心弦。 前一次,吴老太君被唤起的是丧子之哀。 这一次,却是对幺孙的维护爱怜。 这苏姑娘说得未尝没有道理。 吴老太君纵是再强硬,再是在定远侯府能一意孤行,但却强硬不过天命去。若苍天无情,要引她早见夫、儿,她这幺孙何以为生? 十三岁的年纪,就看春宫图,委实有些不像话了些。 定远侯爷如今仍是长孙南怀信,她确实不应该强行伤了他们兄弟间的情分。 吴老太君心中念头转变,便抬起手按住额头说道:“公主见谅,我身子实在有些不适。稍后,让怀信出来接待你们吧。” 这是松了口了。 南宛宛顿时喜出望外,满脸高兴地看向苏昭宁,又回头看向她祖母。 七公主的目光落在苏昭宁身上,眼神中有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苏昭宁察觉到二人的目光,坦荡平视前方,不与二人中任何一人对视。 待吴老太君走了,七公主果然率先发问。 她朝苏昭宁道:“苏二你今日也算是帮了侯爷一个忙了。” 言辞中的酸味,掩都掩不下去。 苏昭宁甚为坦荡,她答道:“侯爷帮过我几次,我回报一次,理所应当。” 七公主的探究目光竟是收了回来。她不再死磕于这个问题。 虽然每每涉及南怀信,七公主的情绪便有些容易不受控制。但她从小耳濡目染能看透人心算计却是不会变的。 这一次,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若是长安侯府的这位苏二不在,她少不得亲自出声帮助南怀信。 而依照她的性子,依照吴老太君的态度,最后的结局很有可能是不欢而散。 再往深里去,她七公主一个有了婚约的女子,凭什么这般为定远侯爷发声? 想到自己身上的婚事,七公主就忍不住暗淡了眉眼中的光彩。 苏昭宁站在厅中一旁,也是沉默下来。 上次在马车之中,苏昭宁就无奈旁听了七公主和定远侯爷的一出真情戏。如今这情形,她又要留在此处,做个惹人生厌的看客。 非她所愿,她亦无心。 因此,南宛宛再跟在南怀信身后过来的时候,苏昭宁看她的目光中就多了一丝热切。 察觉到苏昭宁看过来,南怀信便误会是看自己,他亦回望她一眼。 这一看,南怀信心中便忍不住生出歉疚来。 苏二姑娘本来就倒霉得紧,如今费心还帮他,偏自己又真被她帮成了。恐怕这一帮要耗了她不少福运,日后苏二姑娘少不得更加倒霉了。 思及此处,南怀信便朝苏昭宁道:“苏二姑娘今日辛苦了,本侯亲自送你回府吧。” 有他坐镇,或能让苏二姑娘回府不受什么坏运影响? 苏昭宁猜不到南怀信的心思,却是不猜也知道旁边七公主的心情。 她想也不想得便出言拒绝道:“多谢侯爷,我今日还一样东西都没有替宛宛完成,且再留下时候。待我完成后,家里会来接我,就不劳烦侯爷了。” 南怀信听她提及自己妹妹,心中没有被拒绝的不悦,反而更加坚定了送苏昭宁的想法。 苏二姑娘对自己拜托的事情如此尽心尽力,自己理应也替她考虑更为周全才是。 于是,南怀信朝苏昭宁点头说道:“就依苏二姑娘说的办,待你完成后,本侯再送你回府。” 这、什么时候是我说的了? 我明明是拒绝侯爷你送我回府好吗? 苏昭宁默然地抬手按了下自己的眉心位置,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即便再拒绝,侯爷也是听不进去的吧? 七公主怎么想? 苏昭宁下意识就看向旁边的七公主。 七公主确实已经被气大发了。她直冲到南怀信面前,质问他道:“怀信哥哥就不送我吗?” “公主你自有侍卫护送。”南怀信不假思索地答道。 七公主却是不甘心,她伸手指向苏昭宁,说道:“她也有他们家的家丁、车夫。难道诺大一个长安侯府,就没有人来接这二小姐吗?” 南怀信不悦地拦下七公主指苏昭宁的手,向她说道:“苏二姑娘是来帮宛宛的,公主你呢?你是整日来找下臣麻烦的吗?” “南怀信!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找你麻烦!”七公主被南怀信这三言两语气得更甚。她又恼又委屈,跺了下脚,心中的话险又要说出口。 不过,南怀信没有再给她这个机会。 第五十章 两位兄长 带着冷淡,甚至话语中还夹杂着不耐烦,南怀信毫不留情地说道:“不论公主你有什么想法,像今日,像往日,公主你这样频繁来定远侯府,就是下臣的麻烦。” 苏昭宁将抚在眉心的手完全伸开,覆在自己的额头之上。 都说生了桃花眼的男子最是多情,可这位定远侯爷在七公主面前,可真是没有半点情分。 只是无情也好,多情也罢,苏昭宁一点都不想像今天一样,旁听得清清楚楚。 苏昭宁的视线余光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七公主的眼中已经有了水光。 她咬着下唇,恨恨看了南怀信一眼,便跑了出去。 而南怀信,一动不动地站在厅内,没有半点要去追的意思。 气氛一瞬间就变得尴尬起来。 苏昭宁不好开口,可这样站着,似乎也很是不妥。 所幸南宛宛真的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上前一步,牵住苏昭宁的手,同她哥哥道:“哥,我先带苏姐姐回房,等她忙完了,我再告诉你。” 南怀信对妹妹的话不作反对,只是他看向苏昭宁的目光,就更是带了一丝歉意了。 他无意给她增加七公主一个敌人,只是面对那位天之骄女,他真的只能无时无刻都决然拒绝。 只要漏了半点迂回的可能性出来,下一次,七公主恐怕就不止来侯府这样简单了。 出了正厅,苏昭宁轻轻舒出一口气。 南宛宛看出她的神色陡然放松,却也不点破,只是在旁自起话题道:“其实我与哥哥,幼年时候就与七公主还有四皇子一起玩耍。” “因为四皇子的生母德妃娘娘与我们的母亲是亲姐妹。所以他与哥哥感情很好。而七公主,一直是四皇子很疼爱的妹妹,自然也就跟着四皇子,来过不少次定远侯府。” 南宛宛提及往事,苏昭宁不好插言,便只是默默听着。 南宛宛则继续说道:“两年前,哥哥救了七公主一次,她自此就对哥哥芳心暗许。可感情的事情,谁也无法勉强。哥哥对七公主无心,又在救了七公主不久后被卷进一宗官司里,七公主就在那个时候被圣上另行赐婚了。” “后面,哥哥身上的冤案被洗刷干净,七公主又尚未正式成婚,她便如今日这般,常来定远侯府了。”南宛宛将其中渊源说清道明后,便同苏昭宁讲她的看法。 “其实无论七公主身上有没有婚约,我都觉得,哥哥要这样果断无情地拒绝她才来得好。既是无意,久久不去表明,岂不是给人徒添烦恼?” 苏昭宁明白南宛宛这番解释,既是安慰她不要将今日听了定远侯拒绝七公主的事放在心里,又是想替定远侯爷南怀信解释一番,免得她这个外人以为定远侯爷是个翻脸不认人的负心郎。 虽然之前苏昭宁确实误会过定远侯爷与七公主是否有什么深刻的往事,但是对于定远侯爷对有婚约的七公主的态度,苏昭宁内心一直是赞同的。 不论两人之间是否是两情相悦,单论七公主此时有婚约这一点,保持距离便是对两人都好的方式。若真的双方有意,大可等七公主解除了婚约再说。 苏昭宁斟酌一下,将自己这番想法同南宛宛说了。 她才将说完,南宛宛便顿住脚步,转过身双手都握住了苏昭宁的手。 南宛宛十分高兴地道:“我就是这样的想法,苏姐姐你说得太对了。一个男儿,如果真喜欢一个姑娘,就要用尽全力地去争取。暧暧昧昧、拖泥带水,不顾姑娘家的名声,那样的感情,才不是真感情。” “我瞧着陈天扬和安怡就是这样。”南宛宛抿了下嘴,说道。 这话题跳跃得太快,苏昭宁有些转不过弯,跟不上来。 所幸南宛宛自己是个直性子,她竹筒倒豆子,又把这话的前因后果说了个透彻。 “陈天扬和安怡两个人的爹娘都是旧识,听说还是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说过指腹为婚的玩笑话。可后面随着陈天扬越来越得宠于圣前,陈家也再没有人提过那个约定。旁人都说这是理智之举,权臣就不能与皇亲走得太近。” “可我觉得,早就是开口说过的话,根本衍生不出太大的意思。如果真要谈顾虑,恐怕就一个原因,那就是陈天扬待安怡根本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南宛宛说得甚为肯定,如同她就是陈天扬肚中的虫子一般。 苏昭宁听了对方的语气,忍不住莞尔一笑,打趣道:“宛宛是个万事通,我日后有什么不懂不识的,问宛宛应该就可以了。” 南宛宛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这才真心答道:“其实也不是。安怡一直张狂得很,又视陈天扬为她的囊中物,但凡与陈天扬走得近点的,莫不是被她那醋坛子扫到过。我不能例外,便瞧她不来。” 苏昭宁听她连这种心里话都同自己说了,就知道南宛宛是真心把自己当朋友了。 她安慰道:“左右是别人家的事情,宛宛不必在意。” 南宛宛点点头,拉着苏昭宁的手迈进自己的院中。她见苏昭宁一坐下就忙起手中的东西,忍不住又压低了声音说话。 “苏姐姐你不用担心,等下我送你回去。” 苏昭宁抬起头,目光中有些不敢确信。 南宛宛肯定地道:“就我去送,不让哥哥去。他也是粗枝大叶,也不想想,苏姐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让他相送哪里妥当。最重要的是,你家有那样一个老先生。” “老先生?”苏昭宁幼年丧母,更是打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祖父的面。因此听南宛宛说“老先生”,她真是一时间想不出来。 难道是说她的父亲苏敬正? “是你大哥。”南宛宛解开谜团,她捂嘴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过这个说法?你家大哥十九岁的人,有着七十九的性子和规矩。” 苏昭宁确实听过这个讲法,先前她不想让定远侯爷相送,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既然南宛宛相送,就不需要面对大哥哥的规矩之说了,苏昭宁便笑着低头继续做手中的刺绣。 日下西山,房中的光亮越来越少,南宛宛执意不再让苏昭宁继续做了。 她拦阻苏昭宁道:“苏姐姐哪日来都可以,今日一天怎么也做不完的,何必累了自己。” 苏昭宁依言放下了手中的针,她问道:“宛宛你同侯爷说过了吧?” 南宛宛眨眨眼,回答苏昭宁:“不必说,我直接送你便是。” 苏昭宁转瞬明白了南宛宛的意思,也扬唇笑道:“原来是偷偷的。我是不用面对我哥哥的责罚了,宛宛你就不怕你哥哥吗?” 南宛宛信心满满的话脱口而出:“与我比起来,我哥的运势绝对让他不能顺利出门。” “瞧吧,他不是要打湿了衣裳沐浴更衣,就是要被其他事务缠身。”南宛宛想起她哥哥说过的话,便往苏昭宁看去,她笑道,“我哥可是个不走运的人。” 她哥哥还说苏姐姐运气差,她瞧着,人家苏姐姐运气可好哩。替她哥哥求情,面对那样性情不定的祖母,也一次就成功了。 南宛宛此时想的,其实也正是苏昭宁在想的。 定远侯爷总说自己是个倒霉的姑娘,原来他自己也很是倒霉吗? 苏昭宁对这想法原本很是存疑。但当她与南宛宛出门之时,正好撞上四皇子来定远侯府,接着又听回禀四皇子的下人说,定远侯爷正在沐浴更衣的时候,她就不得不相信了。 原来,定远侯爷也不太走运。 不过,不会是自己把坏运气染给他了吧?苏昭宁有些内疚地回想,似乎每一次,她倒霉的时候定远侯爷都在场。 她连累他一起被京中人嘲笑。她让他被人设计一起关在书房之中…… 唔,要更加尽心地替宛宛完成那些东西才是。 苏昭宁在内心叮嘱自己。 定远侯府的马车到长安侯府的门外之后,正在侯老夫人院中的苏瑾瑜得了禀告便匆忙往外门来迎接。 他以为是定远侯爷南怀信到了。 只是马车之上,接连下来两个姑娘,一个是他的二妹,另一个却是个双眸含水、面颊含春的陌生姑娘。 那姑娘正扬目看向自己。 而被那样波光柔敛的目光注视着,苏瑾瑜的脸当即就红了。 他害羞之余,仍是不忘记自己一直遵循的规矩。 苏瑾瑜上前与南宛宛行礼,十分不讨喜地说道:“多谢姑娘送舍妹回来,只是,你这样看着在下,实在有些不妥。” 南宛宛立刻翻了个白眼。 苏昭宁完全听见了南宛宛的心声。 这个老先生! 南宛宛与南怀信其余地方长得不太相似,但一双眼睛却与南怀信同样,都是看人自带三分情的桃花眼。 桃花眼微微上扬,眼中柔光转动,被瞧之人,很是容易就被瞧羞了去。 但被瞧的人中,这样直截了当、自作多情的,除了苏瑾瑜,想来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南宛宛过去其实不曾见过长安侯府的大公子苏瑾瑜。她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这样一见,她算是彻底记住他了! 第五十一章 南宛宛是个好姑娘 看你个大头鬼!南宛宛在心中想道。 嘴上,她却是笑眯眯地答道:“原来是苏家哥哥。我送苏姐姐回来,理应去拜见郑老太君。还请苏家哥哥引路。” 不是受不了姑娘家看你吗,我非要甜腻腻喊你,膈应死你! 南宛宛瞧着苏瑾瑜那忍不住又皱起的眉头,心中无比得意。她快活地看了苏昭宁一眼。 也不知怎的,虽然今日才是第一次与这定远侯府大姑娘南宛宛打交道,苏昭宁就觉得与对方是十分的投缘。 如今南宛宛只是一个眼神,她就完全读懂了对方的所思所想。 好吧,其实很多时候,她自己也觉得,她家大哥哥实在是太老学究、老先生了一些。 苏昭宁及时拉住苏瑾瑜,阻拦他再次对南宛宛说教。苏昭宁提醒正事道:“天色也不晚了,稍候宛宛还要回去,大哥哥快带她去见祖母吧。我这时候回来,恐让祖母担心了,也当去拜见祖母才是。” 苏瑾瑜听苏昭宁这样说,对她的怜爱之情一下子又涌了起来。想他二妹过得何其谨慎小心,出府明明是对方相约,回府却要担心长辈苛责。 他一定要陪她去,不让祖母责怪二妹。 苏瑾瑜点点头,朝南宛宛邀道:“南姑娘,请。” “苏家哥哥,你先走。我与苏姐姐跟着过来。”南宛宛声音清脆悦耳,中间还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嗲。 苏瑾瑜一点也不乐于享受这种声音。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后,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看着苏瑾瑜的样子,后面的南宛宛无声地笑弯了腰。 苏昭宁无奈地看了南宛宛一眼,轻声笑她:“你平日也这样同你哥哥说话?” “并不。”南宛宛十分爽利地答道。 她看着前面的苏瑾瑜,坏心眼地道:“可我觉得你哥哥很‘喜欢’这种感觉。苏姐姐,你下次要不要试试?” “我、考虑一下。”苏昭宁抿唇答道。 她不想承认,其实她还真的挺想试试的。 侯老夫人院中,苏瑾瑜略快一步进去,同侯老夫人说明了定远侯府小姐过来的事情。 定远侯府与长安侯府,虽都是侯府,但两家的兴盛如今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而在长安侯府多的不值钱的小姐,定远侯府可只有这样一颗明珠。侯老夫人当然知道要怎么对待南宛宛。 她分外慈祥地看向面前的南宛宛,同对方说道:“可真是一个好姑娘。看着丫头你,我都忍不住想起自己与你祖母年轻的时候。” 苏昭宁先前就见过南宛宛善解人意的模样,如今的南宛宛更是发挥了这一点。 只听她甚为配合地同长安侯老夫人郑氏说道:“宛宛平日也常听祖母提及您。今日虽是初见郑老太君,但宛宛却觉得,您分外可亲,就像平日里已经见过许多回了一样。” 侯老夫人听了一张脸便笑得起了褶子,她从手上褪了个碧绿通透的镯子下来,将那镯子强塞到南宛宛的手里,说道:“我也觉得你这孩子分外讨喜呢。来,这就是个见面礼。好孩子,你可千万不要推辞。在我心中,你与昭宁她们是一样的。” 南宛宛原本执意在往外推的动作只好停了下来。她谢了侯老夫人后,又与苏昭宁对视了一眼。 苏昭宁朝她抿唇笑了笑。 南宛宛回给苏昭宁一个挑眉的眼神。 一旁的苏瑾瑜看着南宛宛和自家二妹的互动,脸上有些说不出的发烫。 他怎么就觉得,这定远侯府大姑娘是在取笑二妹呢。 方才这南姑娘的意思是,都跟你们府上的姑娘一样不值钱吗? 等南姑娘以后见到自己对二妹好,应当就会改变这个想法了。苏瑾瑜只能默默地握了握拳。 从侯老夫人院中出来,苏昭宁与南宛宛并排而行,苏瑾瑜一人跟在后面。 南宛宛将头凑过去,同苏昭宁说悄悄话:“要不要我再去拜见你的母亲?” 苏昭宁明白南宛宛是想替自己撑腰的意思,可就她继母小黄氏那眼界,苏昭宁还真不确信对方能看出这层意思。 她摇头轻声答道:“府上,见过祖母和大哥哥便行了。” 长安侯府真正做主的人,不言而喻。 南宛宛听了明白过来,她握住苏昭宁的手,提醒道:“那你收好我给你的簪子,随时让人来跟我说,我便给你立刻下帖子。” 苏昭宁点了点头。 她第一次有个这样交好的朋友。长安侯府内院到外门的这段路,变得似乎分外短暂起来。 南宛宛也有些舍不得苏昭宁。她因她哥哥的原因注意到这位苏二姑娘,与苏昭宁一日相处下来,她对苏昭宁好感顿生。 姑娘间的友谊就是这样,会乐其所乐,哀其所哀。南宛宛此时很是担心苏昭宁在这府上的待遇。 方才下马车的时候,南宛宛就瞧见了,外门口的小厮朝她行礼了,朝苏瑾瑜行礼了,却根本没有朝苏昭宁行礼。 可见这府上,苏昭宁不受宠到什么程度。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长安侯府的姑娘都这样不受宠。 南宛宛又提醒苏昭宁道:“先前我在你祖母面前提的咏絮社是七公主和安怡郡主都在里面的京城贵女文社。你千万不要小瞧了去,咏絮社社员是有机会能见到皇后娘娘的。” 苏昭宁听了便有些疑虑,问道:“那我能入社吗?” 南宛宛肯定道:“有我这个社员的推荐,再加上苏姐姐你这样冰雪聪明、女功过人,绝对不成问题。我方才不是在你祖母那说过了,约莫十日后,便是咏絮社的踏春行,我到时候邀你同去。” 苏昭宁点了点头,她还待同南宛宛说话,身后却突然加进来一个声音。 “二姐姐。”那声音苏昭宁很熟悉,只是声音的温婉语气,却是苏昭宁并不常见的。 是苏柔惠。 只见苏柔惠好奇地看向苏昭宁面前的南宛宛,一脸天真懵懂地问道:“这位姐姐是?” “我是定远侯府的南宛宛。”南宛宛自我介绍道。她望向面前的苏柔惠,温柔地笑了笑。 笑容之中,南宛宛问苏柔惠:“方才妹妹不是在你祖母房中,听过我了吗?” 苏柔惠被揭穿,脸当即有些羞红。 在后面一直当木头人的苏瑾瑜也不悦地上前,教育苏柔惠道:“四妹,你怎么能偷听祖母和南姑娘说话?” 苏柔惠自恃母亲与长安侯夫人是堂姐妹,根本就不害怕苏瑾瑜的训斥。 她硬着脖子答道:“什么叫偷听,我本来就在祖母房中。只是大哥哥你说有客要来,祖母才让我去里间回避。” “再说了,祖母又不是你和二姐姐两个人的祖母,你们两去得、呆得,我怎么就去不得、待不得?” 苏柔惠一张嘴分外不饶人,让苏瑾瑜十分不快。 他原本就注重礼法,更何况如今还有南宛宛这个外人在场。 当即,苏瑾瑜就冷了脸,严厉地批评苏柔惠道:“四妹你说这话就是颠倒黑白、强词夺理了。平常时候,祖母房中,我们这些孙辈自然可以去请安。但是祖母有客在,我们就理当回避。更别说做出在后偷听的行径。” “祖母的内室与外厅有些距离,若四妹无心,根本不可能听得到外厅的对话。你既存歹心,还要狡辩,实在让我失望!” 苏瑾瑜这次语气极为严厉,就是苏柔惠也忍不住心里有些发憷。 “还不快像南姑娘道歉。”苏瑾瑜面对苏柔惠,一点也没有对苏昭宁时候的怜爱之情。 非他针对苏柔惠,而是因为这个四妹从小就嚣张跋扈,在他面前抢他大妹东西的次数都不少。这样的四妹,实难让苏瑾瑜生出怜惜爱护的心。 苏柔惠根本没想过苏瑾瑜会这样对自己。她不在乎向南宛宛道歉,可她在乎在苏昭宁面前向南宛宛道歉。 “你莫非是要让我领你再去寻祖母不成?”苏瑾瑜也动了真怒。在他看来,这位四妹就是冥顽不灵,知错不改。 听苏瑾瑜这样威胁,苏柔惠只能委屈地低头,说道:“南姑娘,对不起,我不该偷听你和祖母说话。” 说完之后,苏柔惠的一双眼睛当即就红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找南宛宛还有目的,苏柔惠无论如何也不会还留在这里。 南宛宛当然清楚苏柔惠来找自己做什么。 她在对方还没有开口前就朝苏昭宁道:“苏姐姐,先前我同你说的咏絮社的事情,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咏絮社活动,一向不喜外人参加,苏姐姐你不要带丫鬟。” 苏柔惠听了,目光当即暗淡下去。 南宛宛好笑地看了苏柔惠一眼,朝苏昭宁道:“只是你家中姐妹众多,或者有极其交好的要一并同行,你就不必再告诉我。多一人同去已是极限,苏姐姐记得自行安排。” 苏柔惠的目光当即就亮了起来。 苏昭宁瞧着苏柔惠的神色变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宛宛真是个好姑娘。不仅替她教训了苏柔惠,还留下了由头,让苏柔惠近期都找不了自己的麻烦。 第五十二章 苏三姑娘连上眼药水 苏昭宁被邀去参加咏絮社的事情,除了偷听了的苏柔惠知道以外,长房的苏柔嘉几乎也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失了侯老夫人宠爱的苏珍宜,近日也颇多到苏柔嘉面前示好。 她没有想到自己今日竟能这样运气好,正好撞上下人禀告苏昭宁的事情。 要是她自己,在这个侯府可不能刚刚才发生的事情,立刻就有人主动来禀。 可瞧着苏柔嘉这神色,似乎这并不如何要紧? 苏珍宜看着大姑娘苏柔嘉依然在专心致志地泡着她手中的茶,半点也不受这个禀告影响的模样,心中便有些拿不准了。 不过,撇开咏絮社是不是个好地方,该挑拨的话她还是仍旧可以挑拨。 苏珍宜一边主动替苏柔嘉捧着白底蓝花的茶叶瓷罐,一边说道:“听着名字,就知道这咏絮社是个整日玩耍享乐的地方。也亏得大哥哥这样看重二姐姐,实际上就只顾着自己,想着如何出去玩耍。” “虽然如今民风开放,大家闺秀是不必整日闭门不出。可二姐姐也是十六岁的姑娘了,整日就记挂着出去玩耍。还带着定远侯府的姑娘一起,真是有些玩物丧志。”苏珍宜说完,将茶叶瓷罐往苏柔惠那边递了递,生怕耽误对方泡茶,惹来不快。 如今她在这长安侯府,真是个斗败的凤凰不如鸡。迟早,迟早她要将苏昭宁生吞活剥了去! 苏柔嘉听了苏珍宜的话,抬眼望了对方一眼,徐徐地问道:“你听过咏絮社?” “没有,大姐姐知道,我才来京城。”苏珍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柔嘉的脸色,揣摩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苏柔嘉先用竹瓢舀出一瓢沸水,然后用竹夹在面前正烧着的茶壶中转了转圈,那沸水便出现了旋涡的形状。 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颇有意境,然而面前的苏珍宜却是半点也不懂得欣赏,目光之中只有急切。 真是土包子! 苏柔嘉心中嗤笑一声,面上神情却是不显。她继续做着手中的煎茶步骤,只是漫不经心间,又问上一句:“你前几日去见过了周二公子?” “是与弟弟去佛寺的时候,无意撞见的。”苏珍宜忙答道。 她知道苏柔嘉关心的是什么,可是因为方才苏柔嘉没有回应她告苏昭宁状的话,苏珍宜便刻意不往下延伸。 苏柔嘉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一般,她将茶沫放入沸水之中。待手下的茶水沸若奔涛,她便又把先前舀出的那一勺水加回去。 迟迟等不到苏柔嘉的问话,苏珍宜只好率先败下阵来,她主动说道:“周二公子容貌毁得厉害,他的婚事肯定会受到影响。我想着,等下次宴会的时候,二姐姐与他都出席了的话,事情便好安排了。” 苏柔嘉却是转开了话题,她道:“弟弟如今功课如何,先生说的,可都记下了?他是男儿,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是。”苏珍宜表面上应了一句,心里却是无比烦闷。这又不是为了她一个人,不要以为她不知道,苏柔嘉也很希望苏昭宁倒霉。 否则,周二公子的事凭什么送到了她耳边来。 出了苏柔嘉的房门,苏珍宜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引诱苏昭宁出席一个周二公子也在的宴会。 她实在不想,也不能再等了。这样低头伏小的日子,她实在是受够了! 园子里,梨花的香味沁入鼻尖,苏珍宜看到那白里透粉的花瓣,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 都说前朝的许妃有羞花之貌,苏珍宜自信,自己也是不差的。 她走进梨花树下,将那梨枝攀到鼻尖,闭目轻嗅梨香。 苏瑾瑜从回廊走过,目光稍微往旁一观,就看到了美人在梨树下的这副情景。 一阵春风轻轻吹来,那满树的梨花摇曳晃动,花瓣不少纷纷坠落。春风之中,苏珍宜芙蓉如面柳如眉,容貌美丽得让人挪不开脚步。 她睁开眼,恰恰好看到了回廊中驻足的苏瑾瑜。 果然,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对美的欣赏。 也没有人能拒绝美人的要求。 苏珍宜轻挪脚步,往苏瑾瑜翩翩走去。她声音柔婉,目中含笑,朝苏瑾瑜唤道:“大哥哥。” 苏瑾瑜点头示意:“三妹。” “大哥哥,听说二姐姐要去参加咏絮社的活动,珍宜初到京城,一直未有什么闺中密友。大哥哥能不能带我一起去踏青玩耍?”苏珍宜将自己的声音、表情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她笃定苏瑾瑜拒绝不了这样美的自己。 苏瑾瑜不是第一次听到苏珍宜这样柔情似水的说话,可今日不知怎么地,他耳边突然就响起了定远侯府南姑娘的声音。 那嗲声嗲气,让苏瑾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望向面前的苏珍宜,他也不觉得那么楚楚动人了。 “三妹。”苏瑾瑜正色答道,“这咏絮社的事,你须得自己去同你二姐说。与我说,并没有什么作用。” 苏珍宜听到这无比公式化的回答,笑容顿时有些僵硬。她勉强保持住脸上的神情,仍柔柔地道:“上次弟弟惹恼了二姐姐,她一直都不想见我。珍宜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二姐姐原谅。” 苏珍宜说这话,其实并没有真要向苏瑾瑜讨主意的意思,她只是想在苏瑾瑜面前暗示苏昭宁是个多么小量、多么不友爱弟妹的人。 但没有想到的是,苏瑾瑜竟真给出了一个建议。 想到先前他祖母褪给南姑娘的那个镯子,苏瑾瑜认真建议道:“你或许可以给二妹送点首饰,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这个吗?” 是啊,姑娘家都喜欢,所以我也喜欢啊!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讨厌的人! 苏珍宜觉得心口当即被堵了一个石头,可她偏偏口中还不能说出拒绝的话。 苏珍宜双眸微垂,作出一副潸然泪下的模样,她答道:“我也想过。可大哥哥你知道的,珍宜自幼就在外长大,过去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首饰,现在亦是。” 所以,大哥哥你就打消让我送礼给苏昭宁的念头吧! 苏瑾瑜上下打量了一番苏珍宜,见她却是打扮装束都远不及自己大妹,便轻叹了一句,说道:“确实如此。三妹,你一个姑娘家,竟然连个玉佩腰坠也没有。我都有好几个。” 苏珍宜目光熠熠地看向苏瑾瑜的腰间。 所以,大哥哥你是要送我一个吗? 自从四皇子说过要收回玉佩的话后,苏珍宜腰间就再没有系过玉佩。若是苏瑾瑜送的,她自然是要收的。玉佩的价值在其次,玉佩代表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今日,她装扮这样简单素净,自然是因为要来见苏柔嘉的缘故。 哪个女人喜欢别人比自己出众呢? “珍宜让大哥哥见笑了。”苏珍宜话语中带上了一丝委屈。 她感觉得到苏瑾瑜仍然在望着自己,这种长时间的注视,她已经好久不曾享受过了。 即便苏瑾瑜今日不送自己玉佩,可她重新被这长安侯府目前最有地位的人之一注意到,就是最大的成功。 只听苏瑾瑜语带喜悦地说了一句“想到了”,苏珍宜尚有些不明白他是想到了什么,就听到苏瑾瑜继续说道:“三妹,你囊中羞涩,也不可能去买什么新的东西送给二妹。但之前,大婶娘不是送了你一个红翡镯子吗?你就送那个镯子给二妹好了。” 苏珍宜心中顿感被重锤了一下。那红翡镯子成色极好,就是侯老夫人赏赐的那些首饰,也不能超过那红翡镯子。当日苏珍宜从小黄氏手上得到这红翡镯子,就是看得出挖了小黄氏心头肉的,如今还要她拱手送给苏昭宁,她怎么甘心! “一只镯子而已,也不知道二姐姐喜不喜欢。”苏昭宁再接再厉地上眼药水,朝苏瑾瑜说道,“更重要的是,那镯子还是大婶娘的。二姐姐一贯和大婶娘不和睦。” 所以,大哥哥,你可要看清楚。你如今护着的这个长安侯府二姑娘,是个对弟妹不仁,对母亲不孝的人! 苏瑾瑜对后宅之事虽然甚少关心,但苏昭宁与小黄氏的关系,他也能想到一些。尤其是近日他对苏昭宁产生了一种母鸡护雏似的兄妹之情后,就更加觉得这二妹生活得不易。 如今听三妹都这样说,苏瑾瑜心中怜惜更甚,脑中已经在盘算着要如何让苏昭宁在二房中过得好点。 “大哥哥。”感觉到苏瑾瑜有些出神,苏珍宜忙又唤了一句。 苏瑾瑜回过神来,忙点拨苏珍宜道:“三妹不必这样担心。二妹性情开阔,一向坦荡豁达,瑾轩的事,你诚心向她赔罪,她一定不会再怪罪的。” “当然,赔罪不一定能得到好处。”苏瑾瑜补充道,“咏絮社的事情,四妹也想去。三妹你能不能同去,还是要看二妹的意思。只不过,这红翡镯子本就是二妹生母的,你能送给她,她一定十分高兴。” “三妹,你送礼也是为了给二妹赔罪,让她高兴,不是为了自己得到什么好处,对吧?”苏瑾瑜望向面前的苏珍宜,等待她的回答。 送礼给苏昭宁,是她想的吗? 让苏昭宁高兴,是她想的吗? 呵呵。苏昭宁真想把那方才那攀低的桃枝甩到苏瑾瑜的脸上去。 第五十三章 怼人的战斗力 “三妹莫非是不想和二妹赔礼道歉?”苏瑾瑜不关注内宅争斗,但他却并非不懂内宅争斗。 前几次的事情,已经让他对这位三妹的印象大打折扣。但总归是一家人,他是希望她能迷途知返的。所以,他才主动给出她一次机会,希望苏珍宜能够借此弥补二妹苏昭宁。 只可惜,他的愿望注定要落空。 苏珍宜表面上算是顺从地回答道:“我当然是真心同二姐姐赔礼道歉的。大哥哥说的没错,二姐姐若是不原谅我,我便多找她赔礼道歉几次便是了。都是姐妹,谁低头做小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但苏瑾瑜不深究此处,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留在原地的苏珍宜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底咒骂了苏昭宁无数遍。 她简直一刻都不能再忍了。若是不把苏昭宁除去,她简直要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了。 任苏珍宜再把苏昭宁恨出血来,近日的苏昭宁却过得甚是顺风顺水。 长安侯府的下人一贯是见风使舵的性子就不用说了。侯老夫人那边对苏昭宁是眼不见为净的态度。不主动施宠于苏昭宁,也不派人来为难她。 原是最不安稳、最喜磋磨苏昭宁的小黄氏两母女,也因为咏絮社的事情,暂时消停了下来。 苏柔惠自然是放不下颜面来讨好苏昭宁的。只不过她却也清楚,狗急了也要跳墙。更何况现在苏昭宁还有了依仗。她索性就当个瞎子,做府上院中暂时没有苏昭宁这个人罢了。 三月转瞬即过,清明的日子临近,长安侯老夫人便依着惯例带一众女眷去寺庙上香,并将祭祖要用的佛经供到佛前。待斋戒三日后,再将供奉过的佛经带回来烧给祖宗菩萨。 往日的佛经,都是由长安侯府大少爷苏瑾瑜亲手抄写的。今年,苏瑾瑜新官上任,时间上颇为紧凑,便全权交给了二姑娘苏昭宁。 将佛经用素净的蓝布包着,苏昭宁将它们一并准备递给苏瑾瑜。 “二妹也要同去寺里的,便由你到寺后亲自交给祖母吧。”苏瑾瑜安排苏昭宁抄写祭祖佛经的最早想法,当然是因为领受了苏昭宁那久久如意件绣品的情。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苏瑾瑜是真心对这位二妹有了兄妹的维护之情了。他这番安排,自然是为了让苏昭宁在众人面前得府上老祖宗郑氏的夸奖。 郑氏因为久久如意件真正刺绣人的事情,在宫中丢了颜面,心里一直对苏昭宁是有些不太热乎的。但是,郑氏信佛,又是祭祖这样的大事情,因此在佛前,郑氏绝对不可能凭心断事,将苏昭宁的功劳抹灭。 郑氏的想法,苏瑾瑜是算得刚刚好,只不过其他人的想法,他却是没有算到,也是算不到的。 服侍主子们上马车的时候,管家才发现了问题。往年祭祖的时候,府上的主子们一房一辆马车,老祖宗和大少爷一辆马车,算得是刚刚好。今年长安侯府却是多了两位新主子。 二少爷自然是可以去老祖宗那辆马车的。但是三姑娘就挤不进去了。 长房的那辆马车排在最前,此时已经行动了。二房、三房都有夫人和两位小姐,本就满满的,实在有些加不进去。 望着这位曾被老祖宗宠极一时的三姑娘,管家顿时十分为难。 谁又知道这三姑娘什么时候复宠于老祖宗面前呢? 不好安排,实在是不好安排。 苏珍宜听了丫鬟的禀告,起初是恼火得很。难道要她去跟下人们挤一辆马车不成? 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并且心情转阴为晴了。 去佛寺,可不就是一个上好的机会吗? 苏珍宜从妆台屉子里取出那个包得甚好的红翡镯子,往正门口走去。 门口,小黄氏和苏柔惠已经上了马车,苏昭宁正抱着蓝色的布包要走上马车。 “二姐姐。”苏珍宜疾走两步,出声唤道。 苏昭宁顿住脚步,转过身看苏珍宜。 即便是落入低谷,苏珍宜的容貌也半点不受折损。她一身淡黄色裙裳,发髻中只简单别了个步摇,但一摇一步间,风姿尽显。 “二姐姐。”苏珍宜走到苏昭宁的面前,将手中的软布打开,露出里面的红翡镯子来。 “先前瑾轩不懂事,做出了那样不敬二姐姐的举动,我作为他的嫡亲姐姐,实在羞愧。这镯子,是妹妹我能拿出来的最好礼物。还请二姐姐不要嫌弃,一定要收下妹妹的。”苏珍宜将那红翡镯子放到苏昭宁手中。 如她所想,苏昭宁并没有拒绝。 对待苏珍宜的所予,苏昭宁是十分警惕的。但这个红翡镯子曾是她母亲所有,只不过后来小黄氏生下了苏柔惠,她母亲为了让她父亲高兴,便将这镯子赏给了小黄氏。 母亲人不在了,她的东西,每一样,苏昭宁都是想留在身边的。 即便不留在身边,也不愿意让她母亲的东西落在心思不堪的人手中。 小黄氏是,苏珍宜亦是。 马车里面,苏柔惠掀起了一角帘子,看向苏昭宁和苏柔惠。 “母亲,她把你给她的镯子,给苏昭宁了!”苏柔惠的目光落在那红翡镯子上,十分愤然地转过身,同小黄氏告状道。 “那镯子是母亲你给的,她居然就这样转手送人。”苏柔惠知道那镯子价值不菲,当日她母亲愿意送给苏珍宜,其实是被祖母算计了。 如今就这样轻飘飘被送了出去,苏柔惠实在是不快。 马车内的小黄氏自然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她的目光,怎么也比她女儿要看得长远一些。 “如今这府上,风头正盛的还有哪一个?”小黄氏泛酸地答道。 她望向女儿,自己女儿容貌、品性皆是上乘,如何就接二连三被这两个卑贱的挡了光芒。 拉过苏柔惠的手,小黄氏叮嘱道:“咏絮社的踏春行中,肯定会有世家的公子哥护送家中姐妹。柔惠你定要好好地表现,不要再让苏昭宁压了风头。” “她算什么东西!”苏柔惠轻蔑地答道。 她又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只是苏昭宁和苏珍宜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地。 正在狐疑间,只见马车的帘子被掀了起来。 苏珍宜明艳的脸出现在车门处。 “要麻烦大婶娘带我一路了。”苏珍宜笑着说道。 苏柔惠被苏珍宜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她先前和她母亲谋算的话也不知道被苏珍宜听到没有,顿时神情便有些闪躲。 小黄氏却不在意。即便听到了又如何? 苏珍宜不过是个斗败了的丧家之犬。 小黄氏笑着朝苏珍宜招手,说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坐到婶娘身边来。” 苏珍宜弯腰走进了马车之中。 在她身后,苏昭宁亦登上了马车。 苏柔惠眼睛在苏昭宁手腕的红翡镯子上扫了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刺道:“二姐姐可真是好运道,什么事也没有,就得了一个上好的红翡镯子。” 她又看向坐在那边的苏珍宜,有意拿话去挖对方的心:“比起二姐姐,二弟弟才算是倒了霉。又是吐血又是受罚,我前几日瞧着,他那身子都瘦了一圈呢。” 自己的弟弟,苏珍宜当然心疼。可镯子都送出去了,总不可能还落个不好。她只能勉强地笑了笑,将话题扯开来去:“劳四妹妹关心了。今日去的是什么寺庙啊,珍宜从前从未去过,也不知道这其中规矩。到时候要麻烦婶娘和姐妹们指点。” “清泉寺,祖母每次都要在寺庙中留下三日,在佛祖面前亲自诵大哥哥抄的佛经。”苏柔惠面有不屑地答道。 这样的苏珍宜,在她眼中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 苏珍宜像什么也没瞧见似的,继续和小黄氏攀谈起来。 苏柔惠被闲下来了,就还是忍不住去找苏昭宁的碴。她上下打量了苏昭宁一眼,面带讥讽地道:“二姐姐今日这衣服选得可真好。浅淡的黄色穿在四妹妹身上是反衬得肌肤如雪,二姐姐你穿着却是和衣裳完全融为一体了。” 这是间接地取笑苏昭宁肤色不好呢。 苏昭宁抬头望向苏柔惠,平静如水地答道:“我春衫就这样两件,原想着出门挑件好的,没想到却还是不合适。待今日回了府上,我便不出门了。这样四妹妹也不用担心我丢了长安侯府的脸了。”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你也知道你丢了长安侯府的脸。”苏柔惠听了这话立即得意起来。她扬起下颚,用余光去瞥看苏昭宁。 苏珍宜被苏昭宁怼的多了,就知道这句话根本不是这样简单。 她不禁望向苏昭宁。 苏柔惠却还犹不自知。这些天她强迫自己不去找苏昭宁的碴,勉强得十分难受。如今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机会,苏昭宁又看似服了软。她当即猖狂起来,上下打量着苏昭宁,继续挑剔道:“二姐姐也不瞧瞧,你周身这打扮,哪里配的上手腕上那个极品红翡镯子。若不是你是长安侯府二小姐,别人还只当你用了如何见不得人的手段得了镯子。” “倒没有旁人,最多也就是定远侯府南姑娘会上门来瞧我了。”苏昭宁慢慢答道,“毕竟我不是不出门了吗?” 苏柔惠终于回过神来。 苏昭宁都不出门,她怎么可能还去参加咏絮社的踏春行。 苏柔惠顿时一张脸被涨得通红。 苏珍宜低下头。瞧吧,我就知道苏昭宁的话比刀子还厉害。 第五十四章 佛堂前的意外 合着这是威胁自己呢。苏柔惠自然不可能低头认错,可想着咏絮社的事情,她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抬手落下,苏柔惠便狠狠锤了下马车中的凳子用作出气。 她本就娇生惯养,这样一锤,反倒是伤到了自己。苏柔惠的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小黄氏忙去查看女儿的手。 苏柔惠的目光却是一动不动地胶着在苏昭宁的身上,只想看其反应。 令两人都失望的是,苏昭宁就像个没事人样地伸手去拿马车内矮桌上的糕点。 如今的苏昭宁已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忍气吞声的苏昭宁。 忍气吞声也是不得安宁,人生苦短,何必委屈? 小黄氏只有苏柔惠这一根独苗,自是心疼到了骨子里的。她目光有些阴测测地看向苏昭宁的手腕处,语气凉凉地说道:“这镯子追忆起来,还是昭宁你母亲送给我的。只是时光荏苒,转眼就过了这么多年,一切都不同了。” 这话里话外,明显也是威胁。 “母亲说的是。”苏昭宁应了一句。 小黄氏只当这警告起了作用,苏柔惠也眼巴巴地等着苏昭宁的下文。 可这一句之后,苏昭宁竟是再不开口,就不往下发挥了。 她是听不懂不成? 苏柔惠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下马车的时候,苏柔惠便明显仍带着火气。即便是苏昭宁站得远,她都非得走过去撞其一下。 苏昭宁退后一步站稳,望着苏昭宁面色平静地道:“四妹妹走路还是小心点来得好。我就这样一身拿得出手的衣裳,若是撞坏了,可就更没得出门的时候了。” “你!”苏柔惠被哽在胸口,一口气吞不下咽不了。 苏珍宜难得地走过来做个和事佬,她把苏柔惠和苏昭宁拉开,劝道:“祖母他们想来都到了,二姐姐、四妹妹,我们还是快往佛堂去吧。” 苏柔惠哼了一声,便疾走两步,跟上了小黄氏的步伐。 苏珍宜则走在后面,与苏昭宁同行。 她这般讨好苏昭宁,自然不会是真存了好心。前不久,为了让周二公子注意到自己,苏珍宜是来过清泉寺的。 清泉寺里的地形,苏珍宜记得清楚。 她更早就知道,今日要来的是清泉寺。 马车上那番话,不过是不好直面跟苏柔惠争执起来,只好强行转了话题。 只看佛堂就到了眼前,一个小丫鬟步履匆匆地就端了一盆水直直撞过来。 那水看似是冲着苏珍宜过来,但苏珍宜拉着苏昭宁的手肘,自己身子往后一躲,水就往苏昭宁那边泼去。 苏昭宁早在那丫鬟过来的时候,就心存警惕。她避开这盆水本不困难,但因为怀中抱了经书、手肘又被苏珍宜扯出,她便只能转过身,以后背相挡,受了这盆水。 “二姐姐,对不起。”苏珍宜作出一副十分内疚的模样。 那丫鬟也是忙跪下身请罪。 走在前面的苏柔惠忍不住回头看这边的热闹。 “母亲,苏昭宁裙子都湿了呢。”她愉悦极了。瞧着苏昭宁倒霉,苏柔惠便觉得胸口的郁结之气也发散了不少。 小黄氏望向苏昭宁和苏珍宜那边,目光最后落在小丫鬟身上。 “那是瑾瑜的丫鬟。”小黄氏说道。 苏柔惠有些讶然,问道:“莫非这真只是个意外?” 最近苏昭宁是有多入苏瑾瑜的眼,长安侯府上下莫不清楚。 小丫鬟也是惶恐得不行,跟苏昭宁连连磕了几个头请罪。 苏昭宁认出那是她大哥哥院中的丫鬟,便摆手说道:“算了,起来吧。” “二姐姐,你后背都湿了,赶紧去后面的厢房先换套干净的衣服吧。”苏珍宜担忧地看了眼苏昭宁的衣服,提议道。 苏昭宁感觉到了后背满满的湿意,她现在这个样子去佛堂肯定是不行的。 佛堂里面的和尚,毕竟也是外男。 “我没有带替换的衣裳。”苏昭宁望向苏珍宜。 苏珍宜忙不迭答道:“二姐姐尽管穿我的,我让春鹃服侍二姐姐去换衣。” 苏昭宁目光在苏珍宜脸上略略停留,点了点头,便抱着怀中的布包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苏柔惠瞧着苏昭宁的背影,恶意满满地同小黄氏说道:“母亲,你说,若是苏昭宁等下缺席了佛堂的诵经,祖母会怎么样?” 小黄氏抬眼看了苏柔惠一眼,说道:“她一贯无足轻重,缺不缺席,都不会被人注意到。” “真要惹恼老祖宗,还是要捧着的佛经出问题。”小黄氏与苏柔惠对视一眼,两母女顿时将对方的想法了然于心。 苏柔惠唤了自己的丫鬟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丫鬟便朝着苏昭宁的方向急急跟去了。 清泉寺的厢房之中,春鹃很快就让人抬来了浴桶,准备好了热水。 苏昭宁蹙眉说道:“不必沐浴了,佛堂那边稍后就要诵经了,我不宜迟到。” 春鹃一边上前替苏昭宁解身上的衣裳,一边说道:“二小姐不用担心,方才我听三夫人那边的丫鬟说,三夫人今日身子不适,在马车上呕吐了许多秽物出来。老祖宗让三夫人先休息一会呢。” “二小姐,方才那盆水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了什么,好大一股腥味。您不洗洗,这味恐怕去除不了。”春鹃把解下来的外衫捧到苏昭宁的面前。 一股难闻的腥味确实十分刺鼻。 苏昭宁便自己解了里衣,坐进澡桶之中。 春鹃忙上前拿了葫芦瓢,往苏昭宁身上慢慢地淋水。 苏昭宁靠在浴桶之上,似乎十分享受。她闭目享受了半晌,朝春鹃吩咐道:“既是要沐浴,你且再去寺门口摘点桃花过来。我方才瞧了,那门口有许多开得正盛的桃花。花瓣泡在水里,才能真正去了这腥味。” 春鹃心底不太愿意,她如今好歹也是三姑娘面前的一等丫鬟,哪有去爬树的道理。 可想想三姑娘的交代,她又只好应了下来。 三姑娘说了,让自己出去一会,并且把二小姐的衣服也捧出去。 春鹃答了一声是,便轻声退出了房间。她低着头,将苏珍宜的那套衣服悄然捧在了自己的胸口,带了出去。 门被关上,苏昭宁自澡桶中站了起来。她环视一眼房中,立刻就发现了不见的东西。 果然是有圈套。 苏昭宁已经不相信苏珍宜还能改邪归正,对自己存什么好心。 她走出浴桶,打开一直捧着的蓝色布包,将布包里的盒子露出来。 那盒子四四方方,与叠起来的经书模样没有什么差别。 只见苏昭宁细长的手指将那盒子轻轻打开,里面却是一套被卷起来的衣裙。 她速度极快地将干净的衣裙换上,将盒子用布包包好,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面便是寺庙的院子。苏昭宁隐隐听见了脚步声,她环顾四周,迅速躲到了院中那水缸后面。 只见一个带着幂蓠的白衣男子走进了院中。他手中握了一块帕子,径直走向苏昭宁先前沐浴的厢房。 走到厢房的外面,那男子停下脚步,轻叩了下房门,出声问道:“苏二姑娘可在里面?” 水缸后面的苏昭宁双手用力地环抱住了那蓝色的布包。 这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来寻自己? 男子脚下穿的是双黑色云纹的短靴。这短靴用的是极其名贵的青云锦料子,上面绣云纹的也是价值不菲的银月丝线。 苏昭宁自己擅长女红,对于布料丝线的质地几乎是目测便能猜个无差。更重要的是,她能断定,这绣云纹的绣娘,手艺也很是不错。 寻常的布莊里,买不到这样的鞋。 苏珍宜是从哪里又结识了这样一个身份不凡的贵公子,想借他来毁自己清白? 那男子仍在自说自话:“在下贸然求见,实在是那日得见姑娘一面,就终身难忘。姑娘丝帕上所言,可是真心的?” “只要姑娘不嫌弃若谦,若谦敢向姑娘起誓,此生仅你一人,绝无二心。即便日后有父母之命,或是子嗣困难,若谦也绝不纳妾,绝不再娶她人!” 周若谦伸出三个手指郑重起誓,他这般诚心诚意,房中还是杳无回音。他便有些心灰意冷。 “若谦知道了。苏二姑娘保重。”周若谦转身寂寥地走出了院子。 水缸后面的苏昭宁一张脸已有些发白。 她早知道苏珍宜心狠手辣,却不知道对方既敢这样胆大妄为。 若不是与大哥哥苏瑾瑜如今走得颇近,苏昭宁也不能立刻想到方才这位若谦到底是何人。 头戴幂蓠,衣着富贵,行走间风度又显而易见是位出身极好的若谦公子,除了礼部尚书嫡次子周若谦还有何人呢? 从一品的礼部尚书就不好惹。这位周若谦的姨母还一个个嫁得甚好,太傅夫人、王妃…… 这样的人,苏珍宜也敢去惹、敢拿来利用!她就没有想过,被揭穿了该是个什么样子、什么下场! 倒是自己忘记了,从第一次算计自己开始,苏珍宜就说过,她不在乎定远侯府。 苏昭宁觉得,咏絮社的踏春行,她很有必要带上这位三妹妹一起同去走走。 只不过,苏柔惠那里,却要找个机会让她提前死心才好。 苏柔惠寻自己麻烦的次数这样多,只要加以利用,苏昭宁便能将这种拒绝,解释成是苏柔惠的自作自受。 而这个机会立刻就来了。 第五十五章 教训四姑娘的机会 苏昭宁从水缸后面走出来,她望向寺庙里的回廊,选了一条去佛堂并非最近的路。 大抵是因为换了路线的原因,这一路倒是还算安稳。直到临近佛堂门口,一个小丫鬟正等在那里。 见苏昭宁过来,小丫鬟忙热情地冲过来,去捧苏昭宁手中的布包:“二小姐来了,老祖宗等了您许久了。奴婢来替您拿佛经吧。” 苏昭宁听丫鬟这样说,便略扬了下眉,问对方:“其他人都到了吗,只在等这佛经了?” “是。”小丫鬟双手捧住布包的下方位置,有些紧张地望着苏昭宁。 她担心二小姐不愿意把经书交给自己。 “是夫人让我替您拿经书过去的。”小丫鬟担心完不成苏柔惠交代的任务会受罚,所以只好搬了小王氏出来。 苏昭宁笑着重复了一句:“夫人让你替我拿经书啊。” 小丫鬟的心顿时提到了半空中。 苏昭宁却是松开了布包,将它完全递到了小丫鬟手中,说道:“你可要好好捧着,好好跟在我身后。” 佛堂里面,其余人却是都已经齐聚在里面。方丈住持正与侯老夫人确定佛经的卷数。 侯老夫人回头慈祥地看向苏瑾瑜,唤道:“瑾瑜,你上前同方丈说。” “方丈,今年总数上,比去年添了三卷。分别是一册《心经》,七册《妙法莲华经》,三册……”苏瑾瑜一册一册的,将经书的全名都说了一遍。 他注意到所有人中,唯有二妹苏昭宁尚未到佛堂。 他在有意拖延时间。 方丈当然不会催促苏瑾瑜,其他人也并无焦急之色,只有苏柔惠和苏珍宜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的位置。 苏昭宁千万不要赶到。 苏昭宁一定赶不到。 “还请施主将经书先交给贫僧。” 苏瑾瑜终于说完了,方丈同他说道。 苏珍宜和苏柔惠都是心中一喜。 “施主?”方丈见苏瑾瑜面露难色,不禁问道,“可是有何不便?” “瑾瑜?”侯老夫人也有些不解地看向苏瑾瑜。 苏瑾瑜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劳方丈稍等。” “瑾瑜,怎么回事?”侯老夫人出声问道。她知道她这长孙处事一向有度,绝不会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出纰漏。 “咦,二姐姐怎么还没过来?”苏柔惠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出声问道。 侯老夫人知道苏瑾瑜如今看重苏昭宁。她环视一遍佛堂,见媳妇们都在,孙辈中又独缺了苏昭宁,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沉了一张脸,看向苏瑾瑜,问道:“佛经,在二丫头手中?” “是。”苏瑾瑜不可回避,只能承认。 他替苏昭宁辩解道:“想是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才来得慢些。不如再去庙门口迎一迎。我去吧。” 说完,苏瑾瑜便抬脚往佛堂外面走去。 苏柔惠嗤地一声笑出声,望着苏珍宜说道:“大哥哥去门口可接不到二姐姐,她与我们是一辆马车过来的。你说是不是,三姐姐?” 苏珍宜明白苏柔惠是要向苏昭宁发难了,她当然乐见其成。苏珍宜清脆爽利地答道:“是。” “那你们到了,二丫头人呢?”侯老夫人不悦地问道。 苏柔惠望了一眼苏珍宜,说道:“可不是觉得自己抄了佛经,地位不一般了吗?二姐姐今日在马车上就一直说她的衣裳少,出来见不得人。” “所以呢?”侯老夫人对门口的苏瑾瑜唤道,“瑾瑜,你回来。听你妹妹们怎么说。” 苏瑾瑜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向苏柔惠。 这位四妹的性格,他是清楚的。 她说二妹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只听苏柔惠继续说道:“二姐姐没有漂亮的衣服不愿意进佛堂,三姐姐只好把自己的衣服让给她。所以二姐姐去厢房沐浴更衣了。” “胡闹!”侯老夫人重重地把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敲,厉声喝道。 苏瑾瑜忙走近侯老夫人,双手扶住他祖母手臂,说道:“祖母先不要生气,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二妹岂是这样不懂事的人。” “那大哥哥是说我在撒谎咯?”苏柔惠记恨着苏瑾瑜在南宛宛来长安侯府时,让自己当着苏昭宁面出丑的事情。她索性连着苏瑾瑜一起污蔑道:“大哥哥如今是看重二妹妹都超过看重祖母了?” “诵经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如今二姐姐耽搁了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大哥哥却还非要让祖母忍耐,莫非此事要怪祖母定在这个时辰诵经不成?”苏柔惠咄咄逼人地说道。 别人都怕苏瑾瑜,她苏柔惠可不怕。 偏爱一个无关紧要的苏昭宁成这样,苏柔惠不相信她姨母、她大姐姐心中就没有想法。 换作平时,若是苏柔惠敢这样怼苏瑾瑜,苏柔嘉定是要出声帮腔了。 今日,苏柔嘉却只是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瞧着佛堂中的情形。 “四妹说得对,诵经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如今既然时辰还没有到,我们就不要在佛祖面前道人是非了。”苏瑾瑜也动了真怒。 如今这情形,他还有什么看不明白。分明就是四妹算计了二妹。说不定,还有三妹在其中。 苏瑾瑜忍不住把视线移到苏珍宜身上。 苏珍宜低下头,当作没有看到。 苏柔惠也望向苏珍宜,她有些得意地笑道:“有非才是是非。三姐姐,我说的话,一个字都没错,你说是不是?” “不如……”苏珍宜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她看向苏瑾瑜一眼,似乎是十分顾及对方的情绪,说道:“不如我与大姐姐一同去厢房找找二妹妹吧。” 苏昭宁这个时辰还没来,想来与周若谦已经见上面了。再加上她吩咐春鹃放在澡水中的东西,和周若谦手中的帕子碰到一起,那可是一桩活色生香的好戏。 苏柔嘉听苏珍宜提自己,立刻便想到了周家的事上。 这是成了? 她右边嘴角轻抿,露出脸颊一个小小的梨涡,望向苏珍宜。 苏珍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二人只觉得自己做得隐蔽,却不知道这一来一回的交流,尽数落入了苏瑾瑜的眼中。 苏瑾瑜微握拳头,心里已经难受得不行。 他的大妹、他的嫡亲妹妹也参与了此事。 不可能…… 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那我们几姐妹就都同去看看吧。”苏柔嘉终于开了口,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侯老夫人的胸口,甚是体贴地说道,“祖母可不要气坏了自己,左右时辰不是还没到吗?姑娘爱俏是好事,如果咱姐妹们都清心得如同一块石头般,那祖母才要痛心呢!” “就你会哄人。”侯老夫人脸上的不快也渐渐散去了一些。她自己在娘家就是做这样的姑娘,嫁到长安侯府这些年,长安侯爷又不是没有纳过妾室。 所以,任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已经是给了二丫头一个教训了。 苏柔嘉的话才落音,苏昭宁的声音便在门口响起。 “祖母为了什么事情痛心呢?”苏昭宁的身后,跟着的是苏柔惠的贴身丫鬟,还有苏珍宜身边的春鹃。 三妹和四妹两个的贴身丫鬟,站到了二妹旁边。此事还说与她们没有关系! 苏瑾瑜忍无可忍,当即便冷声教训苏柔惠和苏珍宜道:“你二人丫鬟都放到二妹身边,是要做什么?姐妹之间,这样算计实在令人耻笑!” “大哥哥如何说这样的话,二姐姐沐浴更衣带上我们俩的丫鬟帮忙,这不正是姐妹情深的体现吗?”苏柔惠可一点都不害怕苏瑾瑜。 她朝苏珍宜扬了下下巴,满是得意地说道:“二姐姐这身衣裳,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她出府的时候,可不是这套衣服。三姐姐,你瞧二姐姐穿着你的衣服,也不如你好看呢!” 苏珍宜没有搭腔,她望向苏昭宁身后的春鹃。 春鹃轻轻地摆了摆手。 苏珍宜顿时脸色一白,明白事情已经是不成了。 只是不知道苏昭宁发现了没有。 她不敢再出声半句,只能悄悄后退半步,想将自己完全隐藏住。 可诺大个佛堂,却是藏不下一个人。 苏昭宁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苏珍宜,问她:“三姐姐,四妹妹说,我穿了你的衣服。你说,这是你的衣服吗?” 苏柔惠也看向苏珍宜,朝她道:“三姐姐,二姐姐在马车上说的话,你可也听见了。她嫌弃自己衣服不好,非要换了衣服才肯进佛堂送经书,你这才把自己的衣服给了她。” 苏柔惠又望一眼苏瑾瑜,愤然地说道:“如今大哥哥可认定了是我们两姐妹联手污蔑二姐姐,三姐姐你要再当哑巴,脏水可就泼到身上了。” “联手污蔑二姐姐,岂有的事情。”苏珍宜目光中露出几分怯怯来,她带着畏惧地看向苏昭宁,说道,“是我犯了错,被大哥哥丫鬟泼水的时候拉住了二姐姐手臂,这才连累二姐姐要沐浴更衣。” 不管苏昭宁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计谋,苏柔惠的这个污蔑理由已经是铁定不成了的。 苏珍宜看出苏昭宁穿的不是自己的裙裳时,当机立断地就倒戈相向了。 苏柔嘉也重新回到旁观者的位置,静看这三个妹妹互撕。 她,长安侯府的大姑娘,可从来都是心思纯净,不屑去做这些事情的。 第五十六章 恨意滔天 苏柔惠顿时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脸颊有些火辣辣地烧,苏柔惠嘴上仍不肯认输。她指着苏昭宁说道:“二姐姐如今今非昔比,什么人都不敢违背你说的话。三姐姐这样说,无非就是害怕你罢了。” “一派胡言!”苏瑾瑜挡在苏昭宁面前,冷下目光去瞧苏柔惠。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她道:“若事情真像四妹所说,那如今被挑错的人,还会是二妹吗?” 佛堂之中的和尚,包括方丈住持在苏瑾瑜先前说要稍等片刻的时候,就已经暂时去了内禅室。如今整个佛堂中,并无长安侯府以外的人,苏瑾瑜就不忌惮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 “四妹你这样咄咄逼人,今日二妹被三妹撞到,以至于不得不去换衣来迟,这是否就是你的事先安排?”他直接质问道。 “我没有!”苏柔惠当然没有参与苏珍宜的算计。她污蔑苏昭宁是张口就来,别人污蔑了她,她却是格外愤怒。 “大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偏心!”苏柔惠气愤地扬声喊道。 苏瑾瑜也不与她口头争个高低。他径直走到苏昭宁身边,问苏昭宁身后的春鹃:“二小姐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去换衣,换的又是谁的衣服?” 春鹃望了眼自家的主子苏珍宜,得了对方一个眼神,便立即跪下去回答:“就像我们小姐说的,二小姐是弄脏了衣服才不得不去换衣的。” 这话答得很有技巧。既没有直接指证苏柔惠,但如今此刻的情形,这样的话,怎么也不是在漂白苏柔惠。 苏瑾瑜听了,便觉得自己已经猜对了大半。他又望向苏昭宁身后的另一个丫鬟,审问道:“你是四小姐的人,怎么跟在二小姐旁边?” 那丫鬟见自家主子都被逼得语塞,心中慌乱不已,她抱着那布包,退后了两步,答话也是吞吞吐吐:“奴婢、奴婢是奉小姐、不,奴婢是奉夫……” 眼看丫鬟就要把夫人们也扯进来,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母亲,既然昭宁都过来了,就先去请方丈出来诵经吧,不要耽误了时辰。”小黄氏目光悠长地看了丫鬟一眼,朝侯老夫人说道。 小黄氏是长辈,苏瑾瑜自然不好同她直接对峙。他朝侯老夫人拱手请求道:“祖母,您公正严明,家风问题实在不可放纵。” 侯老夫人没有延续苏瑾瑜的话题,而是吩咐他道:“瑾瑜,你去请住持方丈过来。” 侯老夫人的态度不言而喻。 苏瑾瑜心中顿时大感失望。他一向敬重的祖母怎么会这样,就因为二妹把原属于自己的功劳拿了回来,祖母就要这样不待见她吗? 他不禁带着愧疚和怜悯的眼神看向苏昭宁,难得一次地没有立即遵言去内禅室。 与苏瑾瑜内心的感受截然相反的是苏昭宁自己的心情。她一点都不意外此刻的情形。 这个长安侯府,她已经看得太透彻,是以她才会选择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活法。 这个长安侯府,甚至所有内宅后院不都是这样吗?没有安稳、没有和睦,只有斗、只有争、只有无穷无尽的算计。 既然退无可退,就不如迎头直上。 “还请祖母先过目经书。”苏昭宁走向侯老夫人那边,她毫不担心身后捧着布包的小丫鬟会不跟上。 果然,那小丫鬟也急急地走了过来。 苏昭宁转身看向小丫鬟,似乎要从她手中去接过“佛经”。只是她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小丫鬟手中的布包,那布包就被苏柔惠抢了过去。 鬼知道到了这苏昭宁手中,她又要巧舌如簧地辩解什么! 苏柔惠可不愿意再让苏昭宁洗脱错误。她抱住那布包,感觉到底布的湿润,看了一眼小丫鬟。 那丫鬟忙轻轻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的忠心。 苏柔惠轻快地哼了一声,嘴角不受控地往上扬起。她慢条斯理地将那布包打开,然后发出浮夸的惊呼声:“二姐姐,这怎么全是湿哒哒的?” “连盒子周围都湿了,里面的经书岂不更是?”苏柔惠将那布包内的盒子捧到侯老夫人面前,满是恶意地看向苏昭宁。 她嘲讽道:“二姐姐可真是本末倒置,都快忘了自己是什么原因受到重视的了。” 在场的人无一不明白,这显然是经书出了问题。 而且,十有八九,这经书的问题就是苏柔惠安排的。 只不过,抄经书的人是苏昭宁,之前捧着经书的人也是苏昭宁。想要将苏昭宁从中完全摘出来,可不容易。 除了苏瑾瑜,也没有人想要这样做。 苏柔惠被苏瑾瑜近日已经教训了两次,她可不会给他替苏昭宁辩白的机会。苏柔惠问自己的丫鬟:“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把二小姐的东西没有保存好?” 小丫鬟忙跪下身解释:“奴婢不敢。奴婢是在佛堂外接过二小姐这布包的。春鹃可以作证,佛堂外打扫的小和尚也可以作证。” 春鹃此刻自然不敢替苏柔惠两主仆出头,可佛堂外面确实有打扫的小和尚。 虽然不好为了自家内宅之事喊了小和尚过来问,但既然敢这样说,显然就是真的。 苏瑾瑜望向苏柔惠的目光中,冷意都要结出冰花来。 他不信,他仍然不信四妹。 四妹的秉性,二妹的性情,他根本不相信二妹会得意忘形弄坏经书。 苏柔惠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你看我又如何,总之经书就湿了! 苏珍宜和苏柔嘉的目光都落到了苏昭宁的身上。 比起苏柔惠这个一根筋的,她们显然都更加期待苏昭宁的应对办法。 只可惜,苏昭宁根本不准备应对。 她面色泰然自若地看着侯老夫人接过苏柔惠手中的盒子,并且把盒子打开。 那盒子,也不知道如何就这样湿得厉害,盒子底部都在滴水,盒子里面可是有一层厚厚的积水。 只不过,盒子再湿,也跟经书没有关系。 因为里面,并没有经书。 “经书呢?”侯老夫人望向苏昭宁。 苏柔惠幡然醒悟,她不敢置信地去看侯老夫人手中的盒子。 “不可能,明明你是放在这个盒子里的……”她喃喃自语道。 苏昭宁则淡定地转过身,唤她自己的一等丫鬟:“茯苓。” 一直站在角落位置,被人忽略了的小丫鬟茯苓战战兢兢地上前,将她一直遮掩着的蓝布包拿了出来。 只见蓝布解开,下面赫然就是一沓经书。 “你!你竟敢算计我!”苏柔惠这些年一直过得嚣张跋扈,莫说是面对苏昭宁,就是在整个长安侯府,她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耻辱。 她当即怒火直冲到了头顶,双眼中什么也看不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打死这死了娘的! 苏柔惠迅速冲到了苏昭宁的面前,抬起手就要去甩苏昭宁的耳光。 “够了!”苏瑾瑜先行一步,将苏昭宁一把护在自己身后。他紧紧箍住苏柔惠的手,沉声呵斥道:“四妹,你闹够了!” 苏柔惠早先被苏瑾瑜教训两次的火本就压在心里,不得发散。如今苏瑾瑜又为了苏昭宁教训自己,她忍无可忍,不受控地将心底话喊了出来:“每次都说我,你就只说我!我才是你的妹妹,她算什么东西!她就是个死……” 苏柔惠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难以相信地望向手尚停在空中的苏瑾瑜。 他居然打了自己,他居然为了那死了娘的打了自己! 她才是他的妹妹,她的母亲还是他母亲的妹妹。他们才关系密切。而且她可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 “苏昭宁,你这个贱人!你不知廉耻,你厚颜无耻,你……”苏柔惠的情绪几近崩溃,她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苏瑾瑜甩了一个巴掌。 还是因为苏昭宁的缘故! 她可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她是二夫人的嫡亲女儿!她是与大小姐苏柔嘉不相上下的苏柔惠! “母亲!”苏柔惠突然转过身,一副寻到了依靠的模样。她拉住小黄氏的手,指着苏昭宁颤抖着说道:“母亲,打她,罚她。让她三天三夜不许吃饭,让她又去给你握蜡烛看书,让她去给你去井里打凉水搓衣,让她……” 苏柔惠今年十五岁,比苏昭宁的同母妹妹苏颖颖大九岁。虽然小黄氏为扶正为继室二夫人之前,嫡母一直宽厚。但庶出的名头压在苏柔惠身上,让她充满了怨愤。 苏颖颖出生时,嫡母大出血而死,苏柔惠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嫡出位置。 她与她母亲,最不愿意提及的就是为妾、为庶出的那段日子。也因为有过去的身份差异,苏柔惠与小黄氏才更加喜欢变本加厉地磋磨苏昭宁。 苏颖颖被选择性地放过,不是因为苏柔惠与小黄氏宽厚,更不是因为年龄,仅仅是因为苏昭宁记得、看过那段日子。 苏昭宁的存在,就提醒着那九年为妾、为庶出的日子。 所以,苏柔惠最痛恨在苏昭宁面前丢脸。 她姨娘、长安侯夫人大黄氏骂其他府的庶出子弟的一句话,一直烙在苏柔惠的心里。 大黄氏曾耻笑过庶出子弟,庶出的就是不中用,果是烂泥扶不上墙的! 她苏柔惠不是烂泥!她是嫡出的四小姐!苏昭宁才是没娘养、没爹疼的! 苏柔惠恨意滔天地看向苏昭宁。 第五十七章 败局已定 任苏柔惠的目光怨毒得要在自己身上烧出一个洞来,苏昭宁都是泰然自若得很。 她面容平静,目光中无喜无悲地望着苏柔惠,仿佛对方口中咒骂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原来与苏柔惠撕破脸,也并不过就是这个情形。 苏昭宁突然觉得过去自己那些忍耐做得挺可笑的。她自嘲地抿了下唇,从茯苓手中接了经书,亲自捧到侯老夫人面前去。 “这几卷都是比着大哥哥往年抄写的惯例写的。”苏昭宁细语平和地朝侯老夫人道,“添出的那三卷,是今年祖母在家庙中,听师太念过的那《大佛顶经》。” 这《大佛顶经》是今年侯老夫人才常诵的。听苏昭宁把它添上了,侯老夫人瞧着这二孙女的目光终于有些不一样出来。 虽然,这二丫头不怎么讨自己喜欢,但做起事来还是颇为周全的。 侯老夫人拿起了苏昭宁怀中经书的最上面那本看。只见上面的字迹隽秀,落笔勾画间颇有神韵。 “不错。”她难得地夸奖了苏昭宁一句。 苏昭宁又抿了下唇,应下这声赞赏:“是大哥哥教的好。” “祖母!”苏柔惠失控的声音又夹杂了进来。 她先前一直同小黄氏在咒骂苏昭宁,可苏昭宁把她当做了透明。 如今,祖母还夸奖苏昭宁! “祖母,你不要夸她!她有什么了不得的!她就是利用了大哥哥给的机会!”苏柔惠不甘心地喊道。 苏瑾瑜上前一步,又要维护苏昭宁,却被苏昭宁拦住了。 苏昭宁望向苏柔惠,朝她语气淡淡地说道:“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如四妹妹来做做看?” “九本经书,共抄写了四十八卷。我费了十三个夜里的时间才抄写完。换了四妹妹,或许天纵奇才,一半的时间都不要。”苏昭宁将怀中的经书转到苏柔惠的面前,轻笑了一声,又道,“今日佛堂前是来不及了,但住持方丈稍后就要亲诵这些佛经,不若请四妹妹按照往年的顺序,重新摆放一下这四十八卷经书吧?” 苏柔惠想都没想地就呸声道:“大哥哥又没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往年我都要去任上,经书虽是我抄的,但人却未能参加佛堂的诵经。”苏瑾瑜凉声答道。 苏柔惠语塞了一下,她僵立了片刻,又道:“这和尚念经的顺序谁知道,难不成等下还去请住持来评断,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四妹妹是不知道?祖母每一年都带着我们姐妹几个参加了诵经,住持每一年诵经的顺序可都是一样的。”苏昭宁一点都不准备转移开话题。 “你、你、”苏柔惠回想往年的诵经,脑袋只有一片和尚的念经声。她只觉得头大,哪里还分得出是哪本经书和哪本经书。 内心又不愿意输给苏昭宁,苏柔惠只能把其他人拉扯进来。她指了旁边的苏珍宜几个道:“你让三姐姐她们说,看说不说得出来。你这是强人所难!” “四妹妹。”苏珍宜可不会帮苏柔惠,她柔声细语地说道,“我往年可没参加过佛堂的诵经。” “你,哼!”苏柔惠把目光转向五姑娘。 此时佛堂之中,除了随四老爷在任上的六姑娘和生了病没能来的七姑娘,大姑娘、八姑娘都在此处。 只不过八姑娘年纪尚小,至于大姑娘…… 呵呵,傻子都知道柿子找软的捏。 只不过,苏柔惠总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五姑娘是庶出没错,可她是三房的庶女,又不是二房的庶女。 只听五姑娘同样娇声回答苏柔惠:“四姐姐这话可错了,说二姐姐没本事,要与她比的人,是四姐姐你。五妹妹我一没说过这话,二也不想去比,所以妹妹我记不记得都不需要说出来。” 换了过去,五姑娘或许不会这样落井下石。但如今的情形,五姑娘比大姑娘都要更快地看了个清楚。二姐姐苏昭宁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该站队的时候,还是要站队哩。 苏柔惠被这两姐妹的话噎得一张脸煞白。她用力攥了拳头,重重抚了几下自己的胸口,才勉强顺过气来。 苏昭宁则一刻也不迟疑地将怀中那叠经书递到苏柔惠面前去:“四妹妹不如现在来排看看?倒也不需要他人做旁证,大姐姐和祖母想来都是记得顺序的。” “可不是嘛。我也其实记得些顺序呢。”才说过不想与苏昭宁比的五姑娘在旁迅速接上了话。 此时的苏柔惠完全就是骑虎难下。她若不想直接认输,就只能硬着头皮将那沓经书接了过来。 她从上往下翻了翻,脑中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随意地摆了一通以后,苏柔惠将那沓经书重重放到桌上。她语带不满地道:“我放过了,你呢?别你等大姐姐和祖母说了正确的顺序再放!” 苏昭宁扫一眼苏柔惠的放法,轻描淡写地答道:“住持总是以《心经》起先,接着是……因为《大佛顶经》是今年新添进来的,所以住持会最后诵这一本。” 苏柔惠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放的。她下意识听了就要按着苏昭宁说的去改变书的位置。 可苏昭宁却一点也不准备给她这个机会。 “四妹妹放的乃是《妙法莲华经》最上,《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次之,再是《大佛顶经》,然后是……” 顺序与苏昭宁说的一点都不相同。 “哼。”苏柔惠收回自己的手,强撑着态度说道,“那就请大姐姐评判谁说的对好了!” “大姐姐,你可不要像大哥哥一样分不清楚亲疏。”苏柔惠心中没底气,便补充了这一句。 她的话,让苏瑾瑜这个甚为情绪内敛的人,都明显脸黑了三分。 苏柔嘉是个惯会说话的典范性子。这种时候,她当然不会明显判死哪一方。 上前看了看苏柔惠放的那沓经书,苏柔嘉笑道:“二妹妹记性真好,四妹妹确实是这样放的。” “大姐姐,那是谁的猜对了?”苏柔惠紧张地问道。 苏柔嘉望了一眼苏柔惠,又含笑望向苏昭宁。 其实,这经书每一本这样长,诵经的时间又有三天之久,哪个姑娘家的会认真去听、认真去记。 所以苏柔嘉也并不知道真正的顺序。 但她看着苏昭宁和苏柔惠迥然不同的态度,就知道苏昭宁的必然是对的。 一个“猜”字,足以见苏柔惠的心思。 苏柔嘉正要粉饰一番委婉回答苏柔惠的问题时,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 “《妙法莲华经》绝对不会是第一本的。”才六岁的八姑娘眨巴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看向她的祖母侯老夫人。 八姑娘问道:“祖母,你说悯心说得对不对?” 侯老夫人是全场人中,除了苏昭宁,唯一一个记得诵经顺序的人。她满面慈祥地看向小孙女,问道:“悯心都记得吗?” “悯心不记得全部。但悯心记得《心经》很短,《妙法莲华经》长很多。每次诵经的开始时候,住持都没有念很久。所以肯定不是《妙法莲华经》。”八姑娘歪头想了想,十分肯定地答道。 苏柔惠不悦地去瞪这小姑娘,怒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 八姑娘眼圈当即有些发红,她扑进侯老夫人怀里,哽咽着喊:“祖母。” “你连你六岁的妹妹都不如,还有什么好说的。”侯老夫人也看够了今日的闹剧。 这些孙女们,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只不过…… 侯老夫人目光重新放回苏昭宁身上。 她觉得,面前这个二孙女,似乎与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虽然侯老夫人一贯喜欢表面的和睦,可对于一味的忍让换来的和睦,她是很瞧不进心底的。 如今的苏昭宁,倒让她略微多了一丝丝的喜欢。 “二丫头说的顺序才是对的。”侯老夫人盖棺定论道,“四丫头,你今日闹也闹够了。你就好好站在旁边听着住持诵经吧。这三日,你都不要回府了,陪我在佛堂里诵经。” 苏柔惠听了这话,眼泪立刻在眼眶中打起转来。 她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第一时间就拿目光去向她母亲求助。 小黄氏也是把女儿宠到了天上去的,她朝侯老夫人求情道:“柔惠不懂事,还请老祖宗不要与她计较。” “陪我诵经,是一种惩罚?”侯老夫人略微有些扬起声音。这反问中,带出了很明显的敲打意味。 小黄氏并不是苏柔惠这个年龄,更不是苏柔惠这样全然没有脑子的性格,她当即变了语气,低声请罪道:“媳妇说错了。柔惠能陪着老祖宗在佛寺里诵经,是她的福气。” 苏柔惠还想再争辩,却是被小黄氏牢牢压住了。 今日这一场,胜负已分。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在翻盘过来。 苏柔嘉望了一眼苏昭宁,又把目光转移到了苏珍宜身上。 她那目光中,带着几分嗤笑,更有几分威胁。 苏珍宜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若谦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只可惜,这三日,留在佛堂中的人,不是苏昭宁。 大姑娘苏柔嘉和三姑娘苏珍宜之间的目光交汇,苏昭宁不是没有看到。只不过,她也在等待机会。 一个可以让苏珍宜彻彻底底死心的机会。 就像今日的苏柔惠一样,不给敌人出手的机会,自己如何有理有据地报复回去呢? 苏四姑娘的机会来过了,苏三姑娘的机会很快也就要来了。 清明之后,咏絮社的帖子便到了长安侯府。 除了早就虎视眈眈此次踏春行的苏柔惠,三姑娘苏珍宜也终于知道了咏絮社不仅是个吃喝玩乐的组织。 第五十八章 三姑娘的算盘 咏絮社里面的成员都是些京城的贵女,所以虽说是踏春行,地方却定得并不是太远,就在京城郊外十里地的地方。 可即便是这样,各家府里的夫人们也不放心让自家的千金小姐们自己出来,几乎每府都会有个兄弟护行。 是以,咏絮社这个踏春行,苏珍宜顿时格外有了兴趣。 她想借机结识世家公子,她更想借机把苏昭宁推到周若谦那去。 上次在清泉寺的事情,苏珍宜已经打听清楚了。不过就是苏昭宁凑巧为了算计苏柔惠,故而早一步离开了厢房。 这样想来,她的计划是肯定没有败露的。周若谦那里,也甚好解释。不过是恰好离去了,根本没听到他的表白而已。 现在苏珍宜心中的关键问题只有一个。 那就是要想办法让拥有咏絮社请帖的苏昭宁,带上她和苏瑾轩同去。 在自己房中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苏珍宜都寻不出一样看得过去、又送的出手的东西。 她回长安侯府后,日子确实过得舒适不少,也拥有了许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首饰。 可这些首饰,要么就是不太贵重,要么就是侯老夫人赐赏的,不便转手予他人。苏珍宜对此十分苦恼。 当姐姐的对着一妆匣的首饰头疼不已,当弟弟的却是半点也不担心。 苏瑾轩知道他姐姐的想法。可是他自己算计过一次苏昭宁,尝过失败的苦果后,便很不愿意再和苏昭宁打交道。 苏瑾轩坐在房中劝苏珍宜,说道:“左右不过就是个踏春行。姐姐去不成就别去了,日后还会有机会的。” “我也不去。大哥喜欢二姐,让大哥去。”苏瑾轩主要是想说后面这句话。 苏珍宜却不似苏瑾轩那般惫懒,她打断弟弟道:“都是苏府的子女,你有空得闲了,理应替大哥哥分忧。” 周若谦的事情,她等待了太久,把自己煎熬得都快成一张纸片了。 苏瑾轩仍在打退堂鼓,不甘不愿地说道:“姐姐你不是找不到东西送礼吗?” “是。可是……”苏珍宜想了想,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苏瑾轩道,“你去画一幅秋霜图。” “我现画?”苏瑾轩瞠目结舌。虽然他的秋霜图颇有些意境,但那也不是三两刻就能画得出来的。 因此,听了苏珍宜的建议,苏瑾轩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画的好坏,个人各看各花眼。姐姐还是选个其他东西吧。” 苏珍宜的建议被弟弟一票否决,她却半点不死心。想到初进长安侯府的情形,苏珍宜啊了一声,忙去寻那日侯老夫人给的箱子。 长安侯府的这一头,三小姐苏珍宜是忙得焦头烂额。 另一头,苏昭宁却是十分悠闲地在举杯品茶。 三姑娘理应很着急吧? 三姑娘会什么时候来自己这里呢? “二姐姐。”苏珍宜的声音终于传了进来。 苏昭宁抬起头看向门口的苏珍宜。只见对方怀中捧了一个紫檀木的锦盒。那盒子让人觉得甚是熟悉。 她一时之间想不起这盒子是何处曾见过。 苏珍宜脸上充满笑容,宛若和苏昭宁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二姐姐今日看起来真是格外精神。”苏珍宜取巧地讨好苏昭宁道。 苏昭宁嘴唇勾了丝笑意,问苏珍宜:“少听三妹妹夸我。今日到底是哪处极好,让三妹妹也觉得不错?” 苏珍宜完全没有想过苏昭宁会这样较真问自己,顿时有些语塞。 要知道,苏珍宜的眼中,从来就只有她自己是最好看的、最美丽的、最精神的。所有的优点,她一贯认为只有自己拥有。 “何处,三妹妹且说细些,我下次出门就用上。”苏昭宁刻意追问道。 果然,苏珍宜被问得神情十分窘迫,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纵使说的不是真心话,可也不可能真的承认自己就是随口那么一夸吧。 苏珍宜想了想,终于在苏昭宁身上找了一处她勉强能够承认,与她自己有些不相上下的地方。 苏珍宜笑道:“二姐姐昨日应该休息得很好,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可不就是整体都显得人十分漂亮精神吗?” 她唯恐苏昭宁再往这句客气话上发挥,忙自己抢先说道:“前几日听说二姐姐要去参加咏絮社的踏春行,妹妹我没有什么能帮助姐姐的,只有一块玉璧是祖母赠的。还请二姐姐不要嫌弃,尽管拿着去改成玉佩首饰。” 苏昭宁听到这话,才完全想起来那紫檀木盒子为什么这样熟悉。 原来,这盒子是当日侯老夫人赏给才认亲的苏珍宜两姐弟的。 当日苏昭宁跪在祠堂旁内的杂物间里,虽然没有完全看清楚外面的情形,但多少有注意到其中的一些事情。 面前这盒子质地、雕花无一不显示其是个上品。 苏昭宁并没有立刻接过这盒子。不论苏珍宜这赠玉举动有几分真心,她都不会收下这盒子。 侯老夫人准备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锦盒,里面的玉璧势必一模一样。她去拿了这属于姐弟间的其中一块玉璧,只会徒添自家祖母的反感。 苏珍宜是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可以相送。她虽然舍不得这块上好的玉璧,但却是打了苏昭宁去完踏春行就是倒了大霉,这玉璧就会被收回来的主意的。 所以看到苏昭宁完全不伸手去接那盒子,苏珍宜便把紫檀木锦盒放在桌子上,自行将盒盖打开,并往苏昭宁那边推了推。 一块晶莹剔透的上品玉璧赫然出现在面前。 苏珍宜突然有些后悔。这样好的玉佩,受罚的时候,苏昭宁会不会刻意藏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赞了一句:“好漂亮的玉。” 苏昭宁扬了下眉,问苏珍宜:“怎么,你一直还没打开这锦盒看过吗?” 苏珍宜点了点头,特别强调道:“是的,这次是因为要向二姐姐赔罪药材和湿衣之事才带过来这玉佩的。还请二姐姐不要嫌弃。” 苏昭宁的心里在发笑。若自己真的收下,只当作赔罪之物,而不理会苏珍宜后面的要求,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样。 她打定了主意要带苏珍宜去参加这次踏出行,便顺势同苏珍宜说道:“都是姐妹之间,无需这样注重礼节。只不过……” 苏昭宁顿了顿。 苏珍宜立刻紧张地看过来。 苏昭宁继续说道:“只不过这次踏春行的请柬,我却只收到了两张。听说其他府上,都是领了一位兄弟随行的。” 苏珍宜在旁面带笑容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那笑容便僵硬了一下。 兄弟?所以苏昭宁是要带上苏瑾瑜吗? 苏珍宜连忙开口道:“二姐姐不要嫌我管得多,其实我觉得大哥哥如今整日繁忙,他也需要适当的休息。所以,若是二姐姐要选择兄弟,还是带上瑾轩比较好。。” 苏昭宁瞥了苏珍宜一眼,问道:“所以,三妹妹是不想去吗?” “怎么可能!”苏珍宜迅速答道。 苏昭宁便笑道:“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帖子只有一张是多出来的。所以到底三姐姐去呢,还是二弟弟去呢?” 苏珍宜听了眼睛一亮,脑中的所有思绪迅速转动起来。她笑着答道:“这样的盛会,总能遇到几个达官贵人。我自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的。要是二姐姐能多要到几张请帖就好了。” 还真是会白日做梦呢。苏昭宁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还是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屑的表情来。 她抿唇喝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并没有回答苏珍宜的话。 苏珍宜自己也在心中已经详细计较了一番。虽然她弟弟跟着过去,同样能够算计苏昭宁和周若谦。可是假手于弟弟,始终不如自己去做来得放心。 等不到苏昭宁回答的苏珍宜便清楚,多要帖子恐怕是不行了。 她讨好般地同苏昭宁笑道:“二姐姐,其实我觉得,像这么多大家闺秀去的踏春行,即便我们自己府上的兄弟没有同去,也是绝对不会有安危问题的。” 这个想法倒是得到了苏昭宁的认同。 她虽然没有立刻与苏珍宜开展下一个话题,却是握着杯子的手停了片刻,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锁定在苏珍宜的身上。 苏珍宜十分受到鼓舞地继续往下说:“若是二姐姐愿意,妹妹我想与你同行。我一个小时候从未进过京城的姑娘,对于京城里商贩上的东西,都十分的好奇。” 苏昭宁淡淡地哦了一声。 苏珍宜得不到回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也知道我过去做错了许多事情,可我如今真是一心向着二姐姐你的。” 苏昭宁这才终于再次开了口。 她目光坦荡地回望苏珍宜,说道:“我亦是向着三妹妹你,这才有些犹豫。三妹妹你想去,我自然是不会拒绝你的。毕竟在清泉寺时,你帮了我许多。” 苏昭宁这是提及当日在清泉寺时,苏珍宜帮着她指认苏柔惠的事情。 其实这一来一回的两人都知道,苏珍宜可不是出于帮助苏昭宁的目的,才那样指认苏柔惠。可很多时候,要想暂时先相处好,就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瞧着苏珍宜立马喜悦起来的神情,苏昭宁又道:“玉璧是祖母所赠,妹妹还是尽管收回去。你若是有心,给我几套好看的头面便是了。” 苏昭宁上下打量了一下苏珍宜,说道:“我与你胖瘦差不多,带你的头面,倒也还带得。” 苏昭宁说得很轻描淡写,苏珍宜却只想暗哭。她一没有外祖家帮助,二没有了亲娘的,哪里来的几套头面? 第五十九章 心思与容貌可相称 苏昭宁这话自然是诳苏珍宜的。 她需先把所求的饼画得大大的,之后真割下苏珍宜一块饼陷的时候,对方才不会感觉到心疼。 如今的苏珍宜就陷入了挣扎的心理之中。她自然不会去挣扎要不要拒绝苏昭宁的请求。她挣扎的不过是拿个什么东西出来,先稳住苏昭宁。 只要等踏春行之事成了,苏昭宁都倒霉透顶了,哪里还能记得来找自己要头面? 与祖母无关、与四皇子无关,苏珍宜收到的首饰,还真的就寥寥无几了。 对了,倒是真有一样这样的东西,如今也就在她身上。苏珍宜顿时脑中一个灵光闪过。 她弟弟一贯体恤她,之前存了几个月的月银,不就全用来给她买了支凤啄珍珠的步摇吗? 虽然那步摇上的珍珠并不是什么上品,整只簪子也不是最值钱的,但款式技艺上,倒真有些别致。 苏珍宜定了主意,神情也不像先前那样紧张了。她抬起手,将头上的那支凤啄珍珠步摇取下来,拿给苏昭宁看。 “二姐姐不要嫌弃,这簪子虽然质地比不得姐姐你用的,但款式还算取巧。”苏珍宜将手中的步摇轻轻转动了一圈,那坠下的流苏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想到苏昭宁方才的请求,苏珍宜补充道:“其余的首饰头面,待我这几日回去整理了,再给二姐姐送来吧?” 苏昭宁望向苏珍宜手中的那支步摇。那步摇确实款式少见,其形象中颇有些意趣。 她也不伸手去接,只是用茶杯盖拂了拂自己面前的那杯茶,问道:“三妹妹的簪子首饰,每一个都像这个一样别致吗?” 苏珍宜心中顿时有些想骂人。 要知道,这凤啄珍珠的簪子可要两百两!两百两过去她和弟弟足够用来生活一年了。 还每一个都像……怎么不干脆问自己讨要几千两黄金算了! 苏珍宜心中喋喋不休,愤然不已,面上却仍是笑颜如花的模样。 她望着那步摇,有些不舍地答道:“哪里能有这样多的甄宝斋定制品。这步摇是瑾轩送给我的呢。” 苏昭宁听到苏瑾轩的名字,这才伸手接过了那步摇,她看似是顺着苏珍宜的话在衍生:“二弟弟很是在乎你这个姐姐。” “听大哥哥说,二弟弟画人像的造诣是越来越高了,能否让二弟弟过来替我画幅图?”苏昭宁望向苏珍宜,这才是她真正要提出的要求。 有了先前那个狮子大开口的要求,如今的这个小要求,苏珍宜就觉得是再简单不过了。她忙答道:“自然可以。你我都是瑾轩的姐姐,他不会分厚薄。” 既是毫不迟疑地应下了,苏昭宁便也直截了当地提要求了。她说道:“还请二弟弟明日就过来予我做一幅画。后日,我们可就要出发去参加咏絮社的踏春行了。” “好、好、好。”苏珍宜连应了三声好,心情也是明媚得不行。 而苏昭宁这厢,也很是满意。有了苏珍宜贴身带过的步摇,又有了苏瑾轩的亲笔所画,踏春行上就说不准倒霉的会是谁了。 时间转瞬就过,到了咏絮社踏春行的当日,苏昭宁与苏珍宜正要一前一后走上马车,身后却又传来了声音。 “三妹妹怎么在这儿?”苏柔惠手中捧了个木盒子,一脸不悦地看向苏珍宜。 她未等苏珍宜说话,便将苏珍宜挤开来,朝苏昭宁道:“二姐姐,我这里有一套珍珠的首饰,送给你。” 说完,苏柔惠就把那木盒子打开,露出里面好看的首饰来。她大力夸奖道:“这套首饰,可是我外祖父送给我的。花了整整一千两。二姐姐你的妆匣里,可未必有这样拿得出手……” 苏珍宜在旁望向那套首饰,果真是美轮美奂,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苏昭宁不会反悔吧? 苏珍宜当然知道苏柔惠送首饰的目的,她此时的心被立刻提在了半空之中。 苏柔惠将苏珍宜的表情尽收眼底,顿时心中自信更胜。她扬起下颚,满是得意地看了苏珍宜一眼。 可是下一刻,形式就完全逆转了过来。 只听苏昭宁答道:“无功不受禄,我担不起四妹妹这样珍贵的礼物。” 苏柔惠将那盒首饰往苏昭宁面前递了递,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嫌弃这?” “岂会。”苏昭宁答得很快,她笑道,“不过就是咏絮社踏春行的事情,我已经同南姑娘说过了,带三妹妹同去。所以……” 苏昭宁的言外之意十分明显。 苏柔惠被挑穿心底的想法,顿时脸上神情变得十分难堪。她望向苏珍宜,问道:“不知道三妹妹拿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打动了二姐姐?” 苏珍宜笑着答道:“不过就是我先开口罢了。姐妹之间,实在不存在什么先到后到的说法。” 苏昭宁静静地看着两人,丝毫不准备插言进去。 苏珍宜却是焦急得不行,夜长梦多,她只想立刻就将苏若谦和苏昭宁送作一堆。 她顶着压力开口道:“四妹妹,我与二姐姐要出门了。有什么话,等回来再叙吧。” 苏柔惠听了,果然立刻嘲道:“原是我耽误你们二位的时间了。” “四妹妹不要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苏珍宜觉得,怼人还是得苏昭宁上。 只可惜,现在的情形明显就是苏昭宁根本不准备上。 苏珍宜硬着头皮再次开口:“四妹妹,我们真得走了。” “你们走啊,我拦着你们了吗?”苏柔惠越想越觉得就是苏珍宜抢了自己的机会。 再往细里想,之前在清泉寺,可不就是苏珍宜的倒戈相向害的自己被祖母罚在寺庙里读经三日嘛。 苏柔惠这样一想,恨不得立刻就把自己长长的指甲挠到苏珍宜的脸上去。 可苏珍宜却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顾不得苏柔惠的话有多酸,苏珍宜拉着苏昭宁就上了马车之中。她看着帘外站着的苏柔惠,朝车夫吩咐道:“走吧。” 车夫扬了下鞭,马便走了起来。 苏柔惠恨然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城郊,此时正是热闹得紧。 各府的马车都停在一起。小姐们都已经围坐在一起。又听到了拉马的声音,大家便远远地望过去。 南宛宛认出是长安侯府的马车,忙从众人中走了出来。她往苏昭宁的马车走去。 马车的车帘被掀起,只见里面坐着的是张陌生的脸。 竟然带的不是那天那个姐妹? 南宛宛有些疑惑,面上神情却是不显。 “苏姐姐你来了。”南宛宛热络地挽住苏昭宁的手,带她去见其他咏絮社的成员。 其实咏絮社的这些姑娘,苏昭宁过去在参加宴会的时候,都是见过的。 只不过,她们旁边的那一群男人则不是都能见过了。 显然,这都是众女家中的兄弟,是承担护送的。 似乎,没有见到定远侯爷? 苏昭宁不便多看,只是粗粗那么一掠。 她同南宛宛介绍苏珍宜:“这是我三妹妹,宛宛你不曾见过吧?” 南宛宛笑吟吟地将苏珍宜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赞道:“你妹妹真是个晶莹剔透的好容貌,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无二。” “是。只是我这三妹妹甚少出席这种场合,你且要帮衬一些。多多替我照顾这妹妹。”苏昭宁又语带双关地道。 南宛宛视线再次往苏珍宜身上驻足停留,心底便完全明白过来。她笑着点头道:“你且放心,我会帮着这位妹妹的。” 苏昭宁知道南宛宛是听懂了自己的话。 踏春行其实无非就是换了个地方的宴会。众多少女们除了一起赏花之外,便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诗。 苏珍宜腹中没有什么墨水,自然是对不下去。 她便朝苏昭宁告假,说是独自去其他地方赏花。 苏昭宁自然是不能阻她。 瞧着苏珍宜的背影,南宛宛走过来朝苏昭宁问道:“这位妹妹,倒是比你母亲膝下那位还要厉害一些?” 苏昭宁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男子那边那个带着幂蓠的身影,答道:“心思总归和她的容貌相称。” 苏珍宜的容貌,只要不是瞎子,都是能看出是十分惊艳的。 而这心思与容貌相称,显然就也不是省油的灯。 南宛宛顿时悟了。她将端来的果酒递一杯给苏昭宁,出主意道:“不若让她的容貌也减减风头?” 苏昭宁见周若谦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便坦诚道:“我想让她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两人才聊了一会天,南宛宛身边的丫鬟便来禀告,说是请罪,跟丢了苏珍宜。 南宛宛歉意地看向苏昭宁,道:“想帮你,却没有帮上你。” 苏昭宁摇头道:“这就是帮我了。她只有甩了你的人,才会放心地去挖坑设计我。到时候,让她自己跳进去,这才叫好看。” 南宛宛听了,就格外地兴奋,她说道:“可要全程领着我看。” “还要你帮我忙呢。”苏昭宁答道。 她将事情做了一番安排,便独自往苏珍宜先前走过的方向过去。 才走了几步,就有一个小丫鬟慌乱地捧着个紫檀木的盒子往回跑。 那盒子赫然就是苏珍宜拿着来过自己房间的那一个。 第六十章 算计 感觉到苏昭宁的注视,那丫鬟更加慌乱,她捧着盒子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甚至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大树。 砰,丫鬟猛地就撞上了那颗大树,手中的盒子砰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苏昭宁望过去。 那丫鬟却是立即把紫檀木盒子捧回自己的怀里。 不过对方在收拾地上的紫檀木盒子的时候,苏昭宁隐隐似乎看到了更加熟悉的东西。 在那紫檀木的盒子开合之中,隐隐有碧绿的玉色透露出来。 这是苏珍宜的东西,如今落在一个小丫鬟手里,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苏昭宁有些猜测,却又不十分敢肯定。她拦住小丫鬟的去路。 小丫鬟哆哆嗦嗦地道:“请问苏姑娘有什么吩咐?” “这盒子你从何而来?”苏昭宁单刀直入地问道。 小丫鬟眼神有些心虚地下移,答道:“我、我家主子的。这本来就是我家主子的。” “你家主子是谁?”苏昭宁步步紧逼地追问道。 那小丫鬟支吾了半天,根本没能说出个对象来。她视线极为闪躲,最后竟是捧着盒子就要撞开苏昭宁。 苏昭宁当即厉色呵斥道:“你是哪个府上来的丫鬟,这到时候可是查得到的!” 那丫鬟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她把怀中的紫檀木盒子捧高到苏昭宁面前,战战兢兢地答道:“奴婢错了,还请苏姑娘放过奴婢。” “你这盒子到底从何而来?”苏昭宁继续问道。 她其实如今心中有两个揣测。 面前的事,要么就是苏珍宜这个整日打雁的,终有一日,被雁啄瞎了眼。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如果苏珍宜真的遇到了危险,苏昭宁肯定不能袖手旁观,毕竟是她带苏珍宜离开长安侯府的。 如果是个陷阱,苏昭宁本就要将计就计。 此时的小丫鬟已经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行径。她说自己家中急着要用钱,实在急切不已,便买了些蒙汗药,药倒了几位小姐。如今这紫檀木盒子,只是自己得到的贵重物品之一。 药倒了不止一人? 苏昭宁忙追问道:“她们在哪里?” “就在回廊这边过去的亭子里。”丫鬟忙不迭地答道。 她回答苏昭宁的时候,神情十分紧张,不住地哀求道:“奴婢是一时糊涂,请苏姑娘不要把奴婢送官府……” 苏昭宁在先前疑虑的两种答案间,隐隐有了一个倾向。 那小丫鬟见苏昭宁神色间有所意动,防范似乎也轻松了不少,她忙将手中的盒子往苏昭宁怀中一塞,拔腿就跑了。 苏昭宁两手被迫接了盒子,想伸手拉扯那小丫鬟,却仍是慢了一步。 小丫鬟七拐八拐,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苏昭宁将怀中的紫檀木盒子打开,只见里面赫然放着的是侯老夫人送给苏珍宜的玉璧。 那玉佩成色极好,想来除了苏瑾轩手中会有一块同样的,别无二家。 苏昭宁把紫檀木盒子重新合起来,疾步往小丫鬟说的亭子走去。 只见四面畅通的亭子中央,确实隐隐约约有人趴在那朱红色的雕花围栏处。 苏昭宁又仔细盯了盯那回廊中央的人,只见对方覆面趴着,看不到容貌。 周遭也没有小丫鬟说的其他人。 但是到都到了,不可能就这样折回去。 苏昭宁慢慢走向那亭子。 如墨的头发,白色的衣着。 就是对方的身形似乎格外的……颀长。 苏昭宁走到亭子里,蹲到了对方的身边。 此时,她已经百分百确定对方不是苏珍宜。 虽然那人趴着的脸完全被头发遮挡住,但苏昭宁心中已然察觉这就是个陷阱。 她目光再扫向那昏迷之人的鞋子,心中冷笑一声,便把两样东西放在了对方身边。 空气中一股奇异的香风飘过,苏昭宁只感觉到心中一股烦闷压抑,这压抑中还带着种莫名的燥热。 那人也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轻哼。 男人的声音让苏昭宁重新清醒过来。她迅速站起身,将那紫檀木盒子捧在怀中,疾步离开了亭子。 连连走开了十来步,苏昭宁依然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不够清醒。她从袖子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将瓶子的瓶盖取掉,放到自己的鼻间闻了闻。 特意配来的药水刺激的气味让苏昭宁清醒了不少。 她回望那亭子里的男子,面色变得十分的阴沉。 幸亏、她足够了解苏珍宜。 见不得人的手段、阴毒的手段,这位三妹妹用得一贯十分顺手。 若不是曾经听苏珍宜说要拿*算计苏柔惠,苏昭宁也想不到随身带着*的解药赴约。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苏珍宜了。 苏昭宁站在离亭子较远的地方,只是远远地眺望着那边的情形。 那男子,或者说,周若谦已经慢慢苏醒了过来。 因为他想不到要备什么*的解药,便脸上带着异常的潮红,精神也是格外的亢奋。 周若谦想要站起身,却感觉到格外地无力。他撑住回廊,努力站了一半,却又摔了回去。 更为让他难受的是,身上的衣服似乎格外不合身,箍得他难受。 低头看衣服,周若谦被吓了一大跳。 他身上穿的哪里是自己的衣服,这分明是套女子的裙裳。 下意识立刻去四处寻找自己的衣服,周若谦却只发现了身边的画轴和首饰。 他好奇地将画轴慢慢展开,待看清楚画轴中的情景时,内心一直强行绷住的那根弦倏地就断了。 周若谦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掀开,手不受控制地伸向自己的下半身。 苏昭宁在远处看着周若谦的举动,尚有些不理解。她正要盯着继续看时,视线却突然被人的手挡住了。 “不能看,别看了。” 一个令她总能莫名感觉到安心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昭宁转过身,果然见到了久未见到的定远侯爷南怀信。 今日的南怀信一身藏青色长衫,偏暗的服饰反衬得他那张脸更加的白皙如玉,桃花眼中也更是柔光流转。 南怀信原是站在苏昭宁身后伸手挡着她的视线的,如今苏昭宁这一转身,就犹如被南怀信揽住了一番。 自己首先意识到这一情况,南怀信便放下了手。 他朝苏昭宁道:“那边的情形有些失礼,你一个姑娘家不便再看。” 苏昭宁听了,下意识就要转身去看。 毕竟她本就是不理解周若谦方才的举动,听南怀信这样说了,心里岂不是更加好奇? 南怀信忙去捂她的眼睛,有些气急地说道:“怎么不让你看,你还非要看?” 先前那次伸手挡眼还与苏昭宁的眼睛隔了断距离,只是挡住了她的视线。这里情急之下,南怀信的手便真切覆在了苏昭宁的眼上。 微凉的温度从南怀信的手上传来。 苏昭宁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开来。她不禁问道:“侯爷着凉了吗?” 问完这句,她又觉得自己这话似乎过于随意亲近,忙补充道:“上次去侯府,按着与侯爷商定的,我已经完成了一部分,不知道侯爷看过了没有?” 南怀信轻轻地嗯了一声。 因苏昭宁没有转过身,他的手只好仍覆盖在对方的眼睛上。 亭子那边的情形实在是不可再看。 现在的姑娘家家,真是心思太重了。 南怀信略微有些不悦地皱了下眉,不过当他视线重新落到面前的苏昭宁身上时,那种不悦又转化成了叹息。 这苏二姑娘的运气!真是他每次遇到她,都能见她倒霉! 南怀信的手这次久久没有放下来,苏昭宁也有些奇怪。她没等到南怀信对自己上个问题的详细回答,只好再找个话题开说:“先前我似乎没有见到侯爷,侯爷是适才过来的吗?” 南怀信这次是开口回答了苏昭宁的话,他道:“近日确实有些受寒,方才在府上喝了药才出发来接宛宛。” 他的声音总让苏昭宁觉得莫名的好听,无论说什么,似乎都能达到安抚她情绪的作用。 只是今日却不知道怎么的,苏昭宁隐隐听到这声音中夹杂着其他的声音。 似乎还有重重的喘息声。 “侯爷?”苏昭宁不确定地问道。 南怀信耳边也有着重重的喘息声。与苏昭宁的只能听到却没有看到相比,南怀信是既能听到,也能看到,他倒不会被一个男子的某些画面刺激出旖旎的心思,只是此时的心境怎么都很复杂啊。 “侯爷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苏昭宁等不到答案,又问道。 南怀信顿时恍然,周若谦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让苏昭宁误会成了自己。 他忙出声解释:“本侯没事,那不是本侯。” 苏昭宁这才没有继续追问。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下意识又仔细去听那传来的喘气声。 好奇怪的声音。 南怀信察觉到苏昭宁的举动,颇有些无可奈何地用另一只手把苏昭宁的身子掰着转过来。 他放开她眼前的手,双手放在她耳边,叹了口气,说道:“也不要听。” 这到底是怎么了? 苏昭宁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时间有些不太清明。 第六十一章 苏珍宜的求助 苏昭宁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自己每次不走运的时候,都能遇到这位定远侯爷南怀信。 好像自己什么窘迫的样子都被他看见了。所幸,最后的结果似乎都还是好的。无论是哪件事,最后都解决了。 今日这件事,也一定不会例外。 咏絮社社员那边,众人正围着苏珍宜,只因她方才说了一句让众人都无比震惊的话。 苏珍宜同她们说,我姐姐好像出事了。 这群社员中,身份地位最高的莫过于七公主。她也是咏絮社现任的社长。 苏珍宜容貌昳丽,七公主对她自然有些印象。再加上苏昭宁是南宛宛请过来的,她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苏珍宜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只见那帕子上隐有血迹。她一脸焦急地答道:“方才我在东边林子里走,疾风吹来一块帕子,这帕子是我二姐姐所有。而帕子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我担心二姐姐出了什么意外。” 其余社员都是家中兄弟陪同的,七公主的话,身边自然是有暗卫的。 她出声唤了一声,两名暗卫就从天而降,如凭空出现一般,让苏珍宜惊得后退了一步。 无视这苏三姑娘上不得台面的行径,七公主问道:“这附近可有猛兽出没?” 暗卫忙单膝跪地禀告:“来前已经进行过搜索,并无野兽。而且方圆十里有侍卫驻守。” 听到有侍卫驻守的时候,苏珍宜心里咯噔了一下。侍卫应该不会闲的无聊,去管野鸳鸯交合吧。 七公主瞧了一眼苏珍宜的脸色,鼻间冷哼了一句,说道:“那你先带路,引我们去发现帕子的林子那边看看吧。” 这苏三还还真是个搅事佬。七公主心中已然猜到,这又是苏家姐妹在内斗。 一个侯府,动不动就在外人面前算计自家人,也真是少见得令人耻笑。既然她们都这样喜欢家丑外扬,七公主不吝帮她们把事情闹得更大一些。 “叫上你们的兄弟,一起去看看吧。”七公主朝社员们道,“若是真有什么猛兽,不也可以帮帮忙?” 她这“猛兽”二字咬音极重,这些社员又都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姑娘,莫不是猜到了另有内情。 安怡郡主一贯是个口直言苛的,当即就笑了出来,嘲讽苏珍宜道:“可不是嘛,我们组织那么多次春行、夏行,都没见出过什么野兽伤人的事。如今苏姑娘们头一次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可真是要一起去好好看看。” 这话就差没挑明是去看热闹了。 而且安怡郡主这话一竿子打倒几人,把苏昭宁也是笑了进去,南宛宛在旁便生出几分护短的情绪来。 她听她哥哥说过苏昭宁在长安侯府的情形,又自己与苏昭宁真正打了交道。在南宛宛心里,她是喜欢这位苏二姑娘的。而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南宛宛一向很护短。 她跟在安怡郡主之后开口,话里话外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一树桃花中也有开得艳的和开得衰败的呢。我们咏絮社可不是外面那些俗人,对自己分辨不明的就索性一棒子打死,那可是失了社里的面子了。” “你说谁是俗人呢!”安怡郡主听出南宛宛的话意,立刻怒道。 南宛宛却是完全不惧怕安怡郡主的,只听她不急不慢地答道:“俗不俗的,大家都看着的呢。咱社员们一个个兰心慧智的,还怕有鱼目混珠、眼光浑浊的不成?” “南宛宛,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安怡郡主自己惯会夹枪带棒的骂人,如何听不出南宛宛仍是在嘲讽自己。她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瞪向南宛宛。 南宛宛亦毫不退缩地瞪回去:“不是谁眼睛大,谁就有理的,铜铃眼!” “南宛宛你个眯眯眼!你说谁铜铃眼呢!”安怡郡主长的其实是一双杏眼,只不过南宛宛被她的飞醋胡乱中伤过,所以刻意夸大了这一点。 而南宛宛长的其实也并不是小而细长的眯眯眼,而是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 但两人此时明显已经失了理智,在纯粹对骂了。 一个是定远侯府唯一的姑娘,一个是北郡王的掌上明珠,社员们顿时不知道去拉哪一个才好。 除了身份远超众人的七公主,也就只有个别头脑本就不太清明的姑娘敢开口了。 中书令千金、才女顾袅袅是其中一个。 她惯爱吊书袋字,此次自然是不会例外。只听顾袅袅道:“百年那得更百年,今日还须爱今日。大家难得齐聚出来春行,就不要争吵了吧。” 知道安怡郡主性格更为暴躁一些,顾袅袅便先唤了一句“宛宛,你且少说两句。” 可这句话却是让南宛宛一下子暴躁起来。 凭什么每次都是她让安怡! “劝我,你知道安怡是怎么说你的吗?”南宛宛冷笑了一声,看向顾袅袅,说道,“毽子,一个踢来踢去谁也不想要的毽子!” 顾袅袅本就是个整日悲春伤秋的性子,听了南宛宛这话当即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哭着问安怡郡主道:“安怡,你为何要这样说我?我可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安怡郡主在背后嘲讽的人多了去了,她可不在乎一个顾袅袅。虽然顾袅袅的父亲是中书令,可她父亲还是北郡王呢! 于是,安怡郡主便丝毫无歉疚之意地答道:“怎么,就允许你做毽子,不允许我说你是毽子吗?” “七年前,与你指腹为婚的那一个死了,四年前,顾大人想替你去跟陈将军商量儿女婚事,却正好碰上天扬出征,此事黄了。去年,顾大人又去定远侯府,准备给你商量和南怀信的婚事,可却因为南怀信身上的流言而作罢了!”安怡郡主看了眼那边焦急却不知如何插言的苏珍宜,笑道,“诺,流言好像不就是他们府上的姑娘和南怀信有些不清不楚吗?” “可即便是传了这样的流言,长安侯府的姑娘也一个个仍抢手的很,你顾袅袅呢,不就是个毽子?没人要!”安怡郡主掷地有声地总结道。 顾袅袅当即就被说得泪流满面。 她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哭声。 而这厢苏珍宜已经是急得不行,她这般精心安排,当然是想要众人去抓个现行的。时间一点点耽误,到时候即便苏昭宁失了清白在周若谦身上,但两人一旦清醒过来,有些事就不好遮掩了。 比如,周若谦一开始看上的就是自己。 比如,周若谦一直以为自己是苏二姑娘苏昭宁。 她忙出声提醒道:“诸位姐妹,还请先去帮我寻寻姐姐。” “谁跟你是姐妹呢。”安怡郡主一点也瞧不惯比自己漂亮的苏珍宜。她迅速出声回道。 苏珍宜被这话如一个耳光刮在脸上,感觉十分失面子。可精心安排的事情总不能就这样中途而废。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委屈。又将眼泪涌到眼眶,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哭求。 “请各位帮我找……” 苏珍宜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一个更大的声音压了过去。 “安怡你怎么不去做说书的呢!”南宛宛大声刺道。 方才安怡郡主说顾袅袅的那番话其实甚为强词夺理。 顾袅袅确实婚事一直不顺,但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病逝,这哪里是她能够控制的?而与陈天扬和南怀信的议亲失败,这也不能全归咎为是对方不想娶她。 这话,别人不敢说,南宛宛却是敢说。 她朝着安怡郡主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这般嘲讽顾袅袅,还不是为了陈天扬。你说顾袅袅没人要,呦,你又有人要!” 这话题是越来越直白,越来越露骨了。 姑娘们之间私下说说就算了,男男女女都在,可是有些不太合适。 七公主当机立断,让丫鬟又去拦住原本要请过来的一众男子。她是想让所有人来看苏府姑娘们的笑话,可却不想让所有人来看她的笑话。 一个郡主,一个侯女,还牵扯了将军和侯爷进来,这传出去,她们这咏絮社的名声可就真是坏了。她这个社长也是不要做了。 南宛宛瞧见七公主吩咐了丫鬟离开,心底隐隐松了一口气。她与七公主也算相交多年,如何不知道对方的心思打算。 有她兄长的原因在,七公主虽不像安怡郡主,对任何有意无意靠近陈天扬的女人都拔剑相对,但总归心底是不太待见与她兄长相识的女子的。 苏家两姐妹相争相斗,七公主不会刻意算计,但也绝不会相助遮掩。 如今七公主熄灭了将事情闹得更大、闹得人尽皆知的想法,南宛宛总算是略微放了心。 此事,也正是先前苏昭宁拜托她做的事情。 能这样面面俱到的想到,这位苏姐姐真是让她十分喜欢。 聪明的人,总是喜欢和聪明的人做朋友。南宛宛打心底里越来越喜欢苏昭宁这个朋友。 也因由相信了苏昭宁的聪慧,南宛宛对那边的情形生出了几分期待来。 不知道苏姐姐到底是准备怎么收拾这惹是生非的苏三姑娘呢?不管怎样,她肯定是会站在苏姐姐这边的。 第六十二章 定远侯爷的指路 南宛宛期待的那边林子里,亭内的周若谦已经停下了喘息声。 欲望发泄出来,他的理智、情绪也一点点回了过来。 往怀中想掏帕子,擦去手上羞耻的液体。周若谦却发现那视若珍宝的帕子完全找不到了。 他忙站起身,想要寻找。 这一起身,就踩到了身上长长的裙摆,一羁绊、一踉跄,周若谦才完全想起来——自己如今穿的是个女人的裙裳。 他怎么穿了个女人的裙裳。 周若谦低头看向身边,目光落在脚边展开的画轴上面。 那画轴上的美人坐于床边,发丝微微从鬓边散下垂在肩膀之上,十指纤纤若葱白,眉目流转胜西子。 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画中美人娇艳的那一点红唇。 手尚未触碰到画轴之上,周若谦就立刻缩了回来。他忙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将那自己欲望的液体完全拭了个干干净净,才去重新碰那画轴。 原来方才的所见,不是幻境。他是真的见到了魂牵梦绕的人儿。 不对,是心上人的画轴。 只是,是谁把这画轴放到自己身边的呢? 周若谦忍不住又望向画轴的旁边。一支款式格外别致的步摇撞入他的视线。 这步摇款式别致,格外让人记忆犹新。 那日寺庙中的初见,尔后路途中的三笑都重新鲜活地出现在周若谦的脑海之中。 难道,她来过? 周若谦忙又将自己小心翼翼卷起的画轴打开,看上画中人的发髻。 一模一样的步摇! 真的是她! 她看到了自己,她看到了些什么? 她对自己是有心还是无意? 周若谦的心跳得飞快。 林子里面,南怀信望着亭子里周若谦的举动,心中有些了然。 他问苏昭宁:“你是想让他误解,是苏三姑娘去过?” 苏昭宁想起苏珍宜对自己的算计,再听南怀信这样说,心里顿时有些委屈。 她有些酸涩地道:“侯爷误解了,一开始就是三妹妹在算计我。我这样的容貌,怎么可能让周家公子魂牵梦萦?” 南怀信听出苏昭宁的委屈,便放柔了声音同她解释:“我没有误解你。我一直都相信你。” 这样直白的话,让苏昭宁猛然抬起头。 她的惊讶尽数沦陷在那潭水般深邃的眼眸里。 “你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很好的。”南怀信替苏昭宁分析道,“但你不了解周若谦。” “周若谦没生病前,也是个翩翩君子。不仅容貌翩翩,风度同样翩翩。”南怀信见苏昭宁眼中还有些疑惑,便更直白地替她解惑,“所以,如果只是这样,苏三姑娘还是能够脱身。她若执意不嫁,周若谦会退步。” 与南宛宛相比,南怀信与苏昭宁相处的次数更多一些。所以他更为了解、更为清楚苏昭宁是个多么心思剔透的聪明人。 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对他说的情况全然迷茫,可见是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位曾经容貌和陈天扬可以媲美的周若谦。 南怀信顿时觉得心情很好。 他笑着看了苏昭宁一眼,叮嘱她道:“你在这等我。” 说完,南怀信就径直走向亭子里。 听到有脚步声,如今甚为自卑容貌的周若谦立刻警醒地四处寻找他的幂蓠。 找不到幂蓠,周若谦才再次想起自己身上如今穿的是女子裙裳。 他窘迫得想要把自己埋到地底下去。 “无妨,是本侯。”南怀信看向最后没有办法,只有把自己的脸埋在膝间的周若谦。 听到这个自称,周若谦不抬头也得抬头了。 他那张因为麻疹而毁了容的脸就这样袒露在南怀信面前。 满脸坑洼,双颊还有些病态的绯红。 “周某失礼,还请侯爷见谅。”周若谦将自己缩得更小,只觉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个男人,穿着女子的裙裳被其他男人看到了,他大概再也没有名声了吧。 不,他早就没有名声了。 “男儿不必重颜色。”南怀信这话是真心的。如果不是过去周若谦容貌太好,想来他如今不会如此耿耿于怀。 但越是拥有过的人,越难释怀。周若谦显然听不进这种劝导。 南怀信不再费无用之力,而是直接切入主题,提醒周若谦:“本侯过来,只不过是提醒你一句,没有了外在的容貌,却不要连内在的心思也全数丢了才好。” 周若谦闻言一震,又是诧异又是惊讶地看向南怀信。 莫非侯爷知道今日自己的遭遇?那岂不是? 南怀信看出周若谦的目光变化,他不禁移开视线。周若谦觉得别人看到自渎很丢人,南怀信觉得看到男人自渎也很丢人啊。 他绝对不会承认这件事。 南怀信道:“本侯先前见长安侯府的苏三姑娘亲自给个丫鬟杯茶觉得十分稀奇,之后见那杯茶到了你手里,就更加稀奇了。” “原以为你是佳人有约,本侯便刻意避让了。可不想再经过此处,你这情形,似乎不是佳人有约。”南怀信很坚定地表明了自己方才的事绝对没有看到。 周若谦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被一个男人看到自己自渎简直太不可形容了。 不过,苏三姑娘?是他心仪的苏二姑娘的妹妹? “多谢侯爷。周某也是有些疑惑,今日为何是这副情形。让侯爷见笑了。”周若谦拱手答道,他如今这衣裳实在出去不得,只能麻烦南怀信到底地求助道,“能否请侯爷让侍卫借我一套衣裳?周某如今实在不能见人。” “无妨。”南怀信打了个响指,一个暗卫便出现在身边。 “把你的外衫脱下来给周公子。”南怀信吩咐道。 暗卫利索地把外面的衣衫解去。 脱完外衫,暗卫身穿黑色里衣站在南怀信身边,等待下一步吩咐。 要不要继续脱? 周若谦当然希望暗卫把全套衣衫借给自己,毕竟他们暗卫反正躲藏起来了,别人看不到。 他目光期待地看向南怀信。 暗卫则十分挣扎地等待着自家主子的下一步吩咐。 “好了,你退下吧。”南怀信无视了周若谦的请求。他当然不会让暗卫继续脱衣服了,谁知道苏二姑娘有没有又好奇地在看这边。 暗卫心中只是大松了一口气,无比感激主子的厚道,然后迅速消失在南怀信的身侧。 周若谦忙站起身,将外衫穿在这女子裙裳外面。 不是他不想脱了这可耻的女人衣服,而是也不知道这苏三姑娘为什么这样狠毒,根本没给自己留里衣! 换衣的时候,周若谦不得不放下了手中无比珍视的画轴和步摇。 南怀信似乎很是随意地拿起了那卷画轴,将其徐徐展开,然后问道:“怎么这‘榻上刺绣图’会在周公子手中,看来你与苏三姑娘确实是熟识。” “榻上刺绣图?”当初苏瑾轩画苏珍宜的时候,周若谦正在病中。后面这图流传出来时,周若谦也因为毁了容而闭门不出。 所以实际上,他并没有见过这副造就苏珍宜至善至情的榻上刺绣图。 “此画是长安侯府二公子苏瑾轩画的他亲姐为其病中刺绣的情景。”南怀信甚为好心地注解道,“苏瑾轩的亲姐,也就是本侯先前见过的苏三姑娘。” “怎么,周公子从来未见过这画中之人?”南怀信恶趣味地问道,“原来你不认识苏三姑娘?” “周某见过这画中之人,只是周某不认识苏三姑娘。”周若谦自己都被绕晕了,他忍不住坦率问道,“这画中的,难道不是苏二姑娘苏昭宁吗?” 坐实苏昭宁被算计的事情,南怀信心中一股说不出的火气涌了上来。他冷冰冰地答道:“周公子没有见过苏二姑娘和苏三姑娘,其余见过的人却是多了。你拿此画随意去问一人,就能知道这画上的是货真价实的苏三姑娘苏珍宜了。” 说完之后,南怀信也不想再看这傻乎乎被人利用的周若谦,甩袖便走出了亭子。 走离亭子之后,他又想到一事,唤了暗卫出来吩咐:“待等下周公子回尚书府的时候,让他的马车坏掉,众人围观一番周公子如今的情形。” 彻底制住苏三姑娘,光靠一个心软的周若谦可不行。那位娘家显赫,性子泼辣的周夫人才最是适合。 自己本就担心不已、心心念念的次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取笑了,周夫人会不去打听其中原委吗? 证据、证人这种东西,南怀信会不吝地全部送到她面前去。 不到一日的时间,礼部尚书家二公子周若谦穿了件女人衣服回府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就是皇宫里的皇后都知道了。 因由周若谦的母亲是宫中雅嫔是姐妹,皇后还特意招了雅嫔来问此事。 雅嫔得一雅字封号,就是格外知书达理,柔婉雅致。 皇后一句“你外甥很有雅兴啊”当场燥得雅嫔眼睛都红了。 回了自己宫中,雅嫔当即就派人去问她姐姐此事。 而礼部尚书夫人白氏也在尚书府中气得不行。 “荒谬!大胆!无耻!可恨!”白氏连连骂了好几声,才稍稍喘过口气来。 第六十三章 声势浩大的提亲 白氏陪嫁到礼部尚书府的老嬷嬷在旁替白氏递上一杯温热的菊花茶,劝白氏道:“夫人,此事虽看上去是一件祸事,但实则一件幸事。” 这老嬷嬷是白氏的奶娘,在白氏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如今她奶娘亲自端茶来劝,白氏总还是能听进去两句的。她伸手接了那菊花茶轻抿了一口,那恰到好处的水温和味道暂时熨帖了白氏的心。 她一脸愁容地同这老嬷嬷说话:“奶娘,你也知道若谦从生下来开始就身子孱弱些。后来他总算健健康康长大,又生了一副好容貌,我这才松了口气。他身子不好,我不想让他去费心仕途,得个有力的岳家是他最适合的途径。” “可一场麻疹,毁了若谦的容貌,毁了我的安排,也毁了若谦的自信。”白氏提及此事,悲从心来,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 她娘家强势,礼部尚书周大人又性子温和,便愈发纵得其性子泼辣。 可再强势、再泼辣的女人,只要站在母亲的位置上,就是柔和得如同水一般的。 白氏本就觉得周若谦已经是陷入困境之中,不得解救之法。这次的事情,可真是把困境干脆变成绝境了。 “奶娘,我恨死了那长安侯府的小贱人,恨不得立下就把她剥皮抽筋了。可是我真正痛心的还是我的若谦、我的幺儿。即便杀了那小贱人,若谦的名声也是彻底毁了啊!”白氏是个悍妇,却不是蠢妇。她现在要的是解决之策,不仅仅是泄愤之策。 那老嬷嬷一手将白氏奶大,自然了解白氏的性情。她拿了帕子,替白氏揩了揩眼角,说道:“夫人怎么进了死胡同。二少爷出麻疹的时候,夫人求的是只要二少爷能好起来就行了。后面二少爷好了,婚事被退了,夫人又想替二少爷求个好姻缘。” “如今,可不就是个姻缘来了吗?”老嬷嬷显然旁观者清,利弊看得更清楚。 白氏尚在气头,想不了这么多,只是张口就问:“这哪算好姻缘呢?” “夫人,你想,长安侯府虽然过去瞧着人丁不旺、前途不明,但如今他们的侯府大少爷攀上了四皇子,二少爷就是这三姑娘的亲生兄弟。夫人还怕,日后长安侯府真能完全不管不顾我们家少爷、他们的姑爷?”老嬷嬷显然已经将长安侯府的真正关系打听得清清楚楚。 白氏却仍有些担忧:“此次的事情不去对质,便能成婚事。若去对质,便是婚事也结仇。哪里还可能真的有什么以后照应之说。再讲那长安侯府大少爷和二少爷之间又岂能真正相和?” “夫人考虑得太多了。”老嬷嬷三下两下扯开旁络,只讲中心,“夫人就是只瞧着咱二少爷日日在房中看着那副画,也该去娶了这三姑娘回来。” 白氏手中已掌握了苏珍宜刻意邂逅周若谦,以及张冠李戴的等等证据,如今要她认下这样一个儿媳妇,她心里仍有些不甘心。 她说道:“那小贱人,不过是个外室女的身份,做我儿的正妻,实在太便宜她了些!” 老嬷嬷耐着心劝白氏道:“夫人莫钻死胡同。待那三姑娘进了周府,日后生下个一儿半女,让二少爷的心里有了个支柱。夫人想怎么*就怎么*她,若*不来,取了她性命也没个顾虑。” “诚如夫人所虑,若是这三姑娘得不到长安侯府的助力,那么日后也是定得不到长安侯府的庇护的。”老嬷嬷眼睛一转,又想到一计,她朝白氏进言道,“夫人尽管往足里造势,一定要让这次的提亲让京城上下都知道才好。” 白氏被老嬷嬷劝了这一阵,心思已经渐渐回转过来,她也想明白了关键,不由得叹道:“我明白奶娘你的意思,若谦才出这事,我便往长安侯府提亲,明眼人都知道,是我们遭了他们的算计呢。” “只是这个祸害,去娶时有场仗要打。娶回来,少不得我还要打仗呢。”白氏又叹了一句,说道,“原以为儿子弱冠了就不用我操心了,谁知道如今还是一样一样撒不开手啊!” 老嬷嬷见白氏主动端了茶水再喝,知道她心中郁结舒缓了不少。老嬷嬷便笑着应和道:“可不是吗。老奴说句逾越的话,夫人如今都让老奴一直担心着呢。” 白氏依赖敬重这奶娘,一点也不以这话为忤,反而笑道:“说了不许奶娘这样称呼自己。” 礼部尚书府这边已经定下来主意,长安侯府里,却还是一无所知。 踏春行上,苏珍宜一番精心谋略,却因为南宛宛和安怡郡主的相争而被耽搁。 她尚想再做争取,却发现苏昭宁已经自行回了众人当中。 再从外面回到长安侯府,面对苏柔嘉的质问,苏珍宜就有些开不了口。 这次又失败了。 苏柔嘉瞧着苏珍宜那神色,就将答案了然于心。 而苏昭宁这边,苏柔惠正怒气冲冲等在她房中,想要寻她的麻烦。 因为踏春行中的一番经历,苏昭宁心情很好,一点也不被苏柔惠的沉沉脸色所影响心情。 她踏入房中,轻快问对方:“四妹妹,今日怎么在我房中等着?” 苏柔惠猛地站起来,转身质问苏昭宁:“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选择带苏珍宜出去,也不带我。苏昭宁,你还记得你是哪房人吗?不要以为大哥哥能护得你一世!” 苏昭宁不被苏柔惠影响心情,但不代表现在的她还会无言忍受对方的怒火。 回望苏柔惠一眼,苏昭宁走过她的身边,自顾自地坐回桌前,拎起水壶倒水。 苏昭宁朝苏柔惠悠悠说道:“四妹妹说得真好。我也觉得,靠别人护着,这不是个长久之计。” “你明白就好。”苏柔惠冷哼了一声,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她如往日般气势凌人地吩咐苏昭宁道:“南姑娘还下帖子过来,你必须带上我。” “四妹妹想去,那就去吧。”苏昭宁并不迟疑地应了下来。苏珍宜的事情即将得到彻底解决,这侯府自然又要一番改天换地。 苏柔惠想斗,她是肯定会奉陪的。 两边四个苏府姑娘正相对时,礼部尚书夫人领着媒人,直接抬着十八台聘礼,绕了全城一圈后,就进了长安侯府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苏柔嘉心机深沉当即反应过来,她目光凌厉地望向面前的苏珍宜。 本就心虚的苏珍宜当即打了个哆嗦。 而苏柔惠却是跺了下脚,恼怒地骂道:“周家人怎么这样,选在这风口浪尖来提亲!” 她说完,就径直冲出了苏昭宁的房中,直接去找小黄氏了。 这句恼怒看似无心,苏昭宁却品出几分其他的意思来。 看来她继母是早就留意这礼部尚书府了。毕竟除了毁了容的二公子,礼部尚书府还有一位正是官场新贵的大公子。 长安侯府老夫人郑氏也这样认为。 这定是来替礼部尚书大公子向他们府的四小姐苏柔惠来提亲了。这关口,礼部尚书府不正被人耻笑着吗? 是想拉着他们长安侯府一起遮羞呢。 侯老夫人有些不悦,但还是吩咐人去立即请小黄氏过来。 白氏入厅的时候,侯老夫人便和二夫人小黄氏都等候在厅中了。 小黄氏之前刻意结交过白氏,如今见对方都过来了,虽然也埋怨这时机不对,但还是摆了笑脸说道:“白姐姐今日过来,怎么也没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瞧我上次同你说的养颜膏,都还没从那边坊子里取回来。你且坐着,我这就派人去取。” 白氏望一眼小黄氏,目光移到侯老夫人身上。她笑眯眯地看着道:“老夫人,我知道这有些唐突。可孩子们都已经这样了,我瞧着,还是早点把事情办了吧?” 这话说得那般胸有成竹,唬得侯老夫人和小黄氏都当苏柔惠背地里做了什么私相向授的事。 侯老夫人立刻不悦地看向小黄氏。 小黄氏想着女儿方才恼羞成怒的样子,心里有些发虚,便只好硬着头皮同白氏攀谈:“姐姐这话说得,可是有什么误会?” 因礼部尚书府这大公子如今正是风头上,小黄氏也明白如今算是在高嫁,她唯恐黄了此事,便模模糊糊地应下道:“当然姐姐说的话,我是认同的。” 顾及侯老夫人的情绪,小黄氏又道:“我一切以母亲的为准。” 竟是把锅直接扔到了侯老夫人那边。 侯老夫人气得鼻子都有些冒烟,便脸色十分不虞地同白氏说道:“劳周夫人把话说得更直白些,亲事当然是要欢欢喜喜的结,有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侯老夫人这话十分拿乔,小黄氏唯恐惹恼了白氏,忙在其后补充了一句道:“是的,说清楚了,该定日子就定日子。” 这般奉承的样子,侯老夫人烦闷地把头转向一边。她真想完全不管这两母女了。 四丫头始终不如三丫头让她满意。如果不是三丫头惹恼了瑾瑜,她还是想亲自教养三丫头的。 侯老夫人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彻底的逆转。 第六十四章 不太认识的长安侯府姑娘 白氏听这婆媳开口,心里便也清楚,这是误会了她来的目的,误会了她提亲的对象。 长安侯府三姑娘算计了她的幺儿,她幺儿名声毁了,她不得不认下这桩婚事。 但这样的人家,还想攀附她那风头正劲的长子,想都别想! 既然长安侯府的三姑娘害得自己儿子丢了名声,白氏是一点也不忌惮让他们这侯府里的水更加浑浊一点的。 不是喜欢姐妹间算计吗,那就仇结得更深一些吧。 白氏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说道:“可不是吗,我也原不想这样着急。孩子们做事没个章法,惹得人尽皆知了,我若还不出面,岂不是毁了姑娘家的名声,也毁了我们与你们府上的交情。” “唉,老夫人,可别怨我说话直。”白氏叹了口气,目光幽幽地看向侯老夫人,说道,“我府上这情形,但凡能拖些日子,也不会选着这个关口上过来啊。您说是不是?” 白氏这话故意说得模糊不清,在侯老夫人和小黄氏听来,就更加心虚,觉得这肯定是苏柔惠做了什么事,才让对方现在找上门来。 小黄氏了解女儿的品性,知道女儿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所以她此刻才更加没有自信白氏在撒谎。 左右是要结下的婚事,小黄氏就只好向侯老夫人求情,说道:“母亲,要不就依照白姐姐说的,早日定了这事吧。” 侯老夫人只当小黄氏这话是承认了苏柔惠犯错在先,她对苏柔惠本就不如对苏珍宜上心,便有些懒管的意思了。 侯老夫人道:“左右是你们做亲家,你们自己定吧。” 这话就不好再接了,白氏转了下眼睛,刻意道:“还是请侯夫人过来吧。” 听说侯夫人和这二夫人是娘家的姐妹,要是二夫人知道是侯夫人膝下的女儿毁了自己女儿的婚事,到时候表情一定很精彩。 白氏想想都解气。 侯老夫人和小黄氏则都误会了。只当白氏是将侯夫人大黄氏看作了当家主母的意思。 那管家的对牌,侯老夫人确实早就交给了侯夫人大黄氏。是以,她吩咐下人,去请侯夫人过来。 苏柔嘉得了她母亲也过去的消息,顿时看苏珍宜的眼神都要冒出火来。 她头次这样喜形于色地骂道:“废物!你到底做什么了!” 苏珍宜不敢再瞒,只能把自己原想的计划和盘托出。如今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惹了礼部尚书府周夫人白氏过来。只能软言求苏柔嘉道:“大姐姐,此事虽无成功,但我也未留下什么把柄的。还请大姐姐帮帮我,不要让周夫人来寻我麻烦。” “我是长安侯府的人,是大姐姐的妹妹,若是周夫人咬死我有罪,也是败坏了长安侯府的名声。”苏珍宜做事的时候从不考虑长安侯府,要躲责的时候却是记得长安侯府了。 她听人方才同苏柔嘉禀告周夫人似乎带了媒人,她心里十分发憷,不会是来向她提亲的吧? 她可不要嫁给那个丑八怪。 想到这事,苏珍宜忙再求苏柔嘉道:“大姐姐,妹妹对你真是一片赤心。姐姐也知道,妹妹别无其他,只有一张好脸皮。若是周府寻了把柄要了妹妹过去,是浪费了这张脸皮啊。妹妹这样子,嫁到其他家是能帮助大姐姐和大哥哥的。若是去周府,他们寻了错处要过去的,不会领姐姐你们的情啊!” 苏珍宜想得清楚,即便是日后被指个其他婚事,也好过此时定下礼部尚书府的婚事。 撇开周若谦是个丑八怪不说,单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那做婆母的周夫人能放过自己? 苏柔嘉却是心思已经转到了别处。 周夫人白氏上门很有可能是要拿着错处威胁长安侯府嫁苏珍宜过去的。 可撇开拿到手的错处应该不多这一点,苏珍宜这样设计了周若谦,白氏还愿意上门,显然周若谦真的中意苏珍宜。 那她与她母亲之前想的事情,未必就不成了。 白氏将侯夫人请了过去的消息,同样传到了苏柔惠的耳中。 “我的婚事,请姨母做什么?”苏柔惠心中其实一直对苏珍宜的样貌警惕得很,她不由得担忧地自言自语道,“不会是那外面来的,想去插一脚吧!” 苏柔惠想到此处,便再也安坐不住房中。她撇下丫鬟,独自往侯老夫人院中走去。 才走到院子外面,就听到白氏同大黄氏在打招呼。 白氏分外热络地握住大黄氏的手,说道:“多日不见姐姐,姐姐气色可真好。” 小黄氏在一旁坐着有些酸溜溜的。 她可比侯夫人大黄氏还年轻呢。方才白氏就没同她这样说话。 大黄氏城府比小黄氏要深得多。她不动声色地推开了白氏的手,直入主题地问道:“妹妹今日领着媒人上门,可是瞧上了我家哪位好姑娘?” “可不是嘛。姐姐家的姑娘一个个如花似玉,我可是一定要捧一个回家的。”白氏听大黄氏不被自己所惑,就知道自己面对的对手真正在这儿。 也是了,一个侯夫人若是没半点手段,怎么压得住长安侯府这一二三个的弟媳妇。 苏柔惠在外面只觉得听得心花怒放。 她又听她姨母大黄氏回道:“蒙妹妹看重了。妹妹聘礼都抬了过来,想来儿媳妇是早就相看准了。只不过如今姑娘们心事重,我少不得要问一问自己,妹妹是让我请人过来问,还是我背地里问?” 这请过来问,多不好意思回答啊。 苏柔惠脑中浮现出尚书府大公子那器宇轩昂的身影来。她母亲不准她去看,可她要嫁的人,怎么能自己都没见过?她庙会时候偷偷去看了,真是一表人才的俊朗少年郎。 白氏知道大黄氏心里是有了警惕之心,可这种警惕显然暴露大黄氏早就知情。既是如此,白氏更不忌惮闹得更大了。她笑着道:“如今也不像过去那般严苛,不如就请姑娘直接过来吧,我正想问她几件事。” 小黄氏在一边早就有些不耐她堂姐越俎代庖的样子,忙答道:“那快去请四小姐过来。” “母亲。”苏柔惠在门口小声喊道。 侯老夫人见苏柔惠这般迫切的模样,心底更加不喜欢了。她有些不悦地转过头。 大黄氏却是望向白氏,目光中有几分了然的笑意,她问道:“妹妹现在就问?” “姐姐说笑了。”白氏答道,她看向面前的苏柔惠,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这不是二夫人家的姑娘吗,我要相看的是姐姐膝下的女儿。” 白氏还刻意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不然,我请姐姐过来做什么呀?” 是你们自己误会了,可不是我。我第一时间就说了要请长安侯夫人过来。 白氏如愿地看到了小黄氏和苏柔惠立即变化的脸色。 苏柔惠眼睛当场就红了。那样的男子,她怎么舍得让给苏珍宜!苏柔惠伸手去拉她母亲的袖子。 小黄氏耐不住女儿的哀求,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问白氏:“姐姐这话让我糊涂了,过去不是与姐姐曾说过吗?” 白氏眨巴眨巴眼睛,甚为无辜地答道:“是说过啊。可不就是说过吗?” 看着苏柔惠越来越红的眼睛,白氏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孩子大了不由人,方才我也同老夫人道过歉了,若不是孩子们自己闹成这样,我也不会上这趟门。” 苏柔惠心里要恨出血来。 苏珍宜!苏珍宜!她要掐死苏珍宜! 大黄氏脸色沉沉,半点也没有喜悦之色。算计白氏膝下次子的计划,她与女儿苏柔嘉一起定下来的。 白氏此番上门显然是有所凭仗,可她要是想借机肖想她的长女,想都别想! 大黄氏生硬地拉扯了下唇角,说道:“我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已经定下来婚事,妹妹说的是次女珍宜吧?” 白氏若敢说不是,她非得跟白氏拼命不可! 瞧着侯夫人大黄氏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白氏顿觉解气。肖想长安侯爷嫡长女,白氏没有那么傻。毕竟她一直还没有说,她要提亲的对象可是她的幺儿。 不过,这趟长安侯府之行,她可是要闹得越大越好的。 白氏索性一脸迷茫地看了看侯夫人,又看了看侯老夫人,再看了看小黄氏,说道:“不怕笑话,是孩子们自己定下来了。我还真没见过那姑娘。要不把其他姑娘都喊来看看?” “我虽然没见过这姑娘,可手里却有一副画像。那画像不太方便给别人看,我对着画像自己比较比较就清楚了。”白氏有恃无恐地说道。 将合府姑娘一溜儿全拉出来相看,这可是哪家也没有的事! 寻常百姓家议亲也不能这样! 侯老夫人气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她对白氏冷言道:“既然周夫人不清楚,还是先回去问问令子吧。我们府上的姑娘,可不是这样任人相看的!” 白氏从旁边的老嬷嬷手中拿过画轴,看了看,叹了口气,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既然有画像,给别人看看就是了。左右姑娘既然出去过,别人肯定也见过的。我原还想着这画实在不适合给……” “唉,也罢。”白氏拿着画轴站起身,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那我明日再来。” 第六十五章 被打翻了的醋坛子 侯老夫人若还听不明白白氏的威胁之意,就枉费活了这么多年了。 她恨恨地吩咐下人:“把姑娘们都请过来!” 侯老夫人又用不满的眼神一一审视过面前的两个儿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把六岁的七小姐和八小姐也都请过来!让周夫人好好看看,看清楚!看明白!” 听白氏要看侯府所有的姑娘才能确定是谁跟周大公子有了私情,苏柔惠的妒忌目标一下扩大了许多。 典范昭昭的大姐姐,虽然有了婚约,但如今的周大公子风头如此之盛,又一表人才,焉知她没有心动? 自家这房死了娘的苏昭宁,虽然各方面远不如自己,但却走了狗屎运得了大哥哥青睐,说不定是大哥哥从中穿针引线了。 还有那外面来的苏珍宜,一副狐狸精样子,肯定是看见个好男人就黏上去了。 对,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三房的老五,别看平时默不作声的,那天在清泉寺可是狠狠地坑了自己一把! 这一个个的,都是些不安好心的! 在苏柔惠的怨恨中,长安侯府的另外六位姑娘都过来了。 侯老夫人气晕了头,即便是许配了人家的苏柔嘉也被请了过来。 换了平时,处事周全细致的苏柔嘉一定会找理由回避了,但这次,她思量着要用苏珍宜拿捏白氏,便仍是来了。 一进正厅,苏柔嘉就把故意由头给歪曲了。她笑着朝白氏行礼,热络地说道:“好久不见周夫人,周家妹妹上次说要借给花样子给柔嘉学习的,今日可是托了夫人?” 白氏目光一转,就理清了思绪。这长安侯府的大姑娘是个泥鳅,即便泼上了污水,她也可以甩得半点不沾泥。自己还是不必要得罪太过。 她笑着回答苏柔嘉道:“可不是吗,你周妹妹整日念叨着你茶艺精湛,说要用女红来换你的茶艺呢!” 白氏这一句话既夸了苏柔嘉的本事,也显摆了自己女儿的本事。可见也是个心有八窍的。 苏柔嘉笑着回应了两句后,坐到她母亲身边,打定主意暂不离去了。 她可不看好苏珍宜和白氏的交锋。 白氏打量完苏柔嘉,又看向其他几位长安侯府的姑娘。 她见过苏珍宜的画像,但却没有见过其本人。可那画像画得传神,苏珍宜的容貌又确实是明艳夺目,白氏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那让她幺儿魂牵梦萦的狐狸精。 眉如柳叶,目若秋波,看着就是个不安分的!怪不得那当娘的能做了长安侯爷的外室! 苏珍宜和苏瑾轩的真正身世,在白氏这一众京城贵妇心中,早已不是秘密。 若不是因为她幺儿如今毁了容,又真的被这狐狸精迷住了,她才不会同意让这样的祸水进门呢! 白氏又假模假样地把苏昭宁等几位姑娘都看了一遍,那专注的目光让一旁的苏柔惠不知恨谁才好。 苏昭宁倒是没见过白氏,不过有先前的消息,又见这阵势,自然是猜出了白氏的身份。 她面色波澜不惊地站在一旁,待白氏去瞧五姑娘了,就自顾自地去牵了妹妹苏颖颖去旁敲核桃。 今日的主角,可不是她。 果然,瞧了一圈后,白氏还是回归了主题,她望回苏珍宜身上,假笑着道:“果然老夫人的孙女们一个个都出落得跟仙子似的。单这一位,就让我觉得分外眼熟了。” 有了先前的话,苏柔惠一下子寻到了仇恨目标,她立即恨意满满地瞪向苏珍宜。 被苏柔惠和白氏两个人同时盯着,苏珍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目带求助地看向苏柔嘉。 内心并不十分注重规矩,但表面却要做得滴水不漏的苏柔嘉此时可不会越辈开口。 白氏这话可是对着她们的祖母说的。 果然侯老夫人不咸不淡地开了口:“此乃珍宜,行三。” 白氏一脸惊喜地喊出声来:“可不就听着说是三姑娘嘛。” 她走上前,拉起苏珍宜的手,一副十分欢喜的模样。 白氏对着苏珍宜是赞不绝口:“这样的好容貌真是让人疼到心里去了。老夫人和侯夫人可千万不要舍不得,我是真心实意来求儿媳妇的。” 苏柔惠的手指甲都被自己掰断了一个。 就是这贱人!她抢了自己的好姻缘。 她咬着嘴唇地看向自己的母亲,见小黄氏不回应,又伸手拽了拽她母亲的袖子。 这样的情况,可叫小黄氏怎么回应!人家白氏摆明瞧上的不是自家女儿,这一众姑娘都在,难不成女儿要毛遂自荐? 小黄氏胸口发疼,又是心疼女儿,又是埋怨苏珍宜。内心深处,她是连大黄氏也有几分埋怨的。 那苏珍宜是什么货色?真是大黄氏肚子里出来的就也罢了。明明不过是个外面来的破落户儿,凭什么就跟她的儿争姻缘? “母亲。”苏柔惠实在是忍不住,只能出声唤她娘。 小黄氏酸得不行,只好拿眼睛去看她表姐大黄氏,涩涩地道:“瞧姐姐这瞒得多严实,我们可都不知道是珍宜有这样的好运道呢!” 这好运道,谁要谁拿去! 苏珍宜在心中喊道。她也不知道这四姑娘苏柔惠是怎么了,一个毁了容的丑八怪也要来争。她可真想让了出去! 苏珍宜不开口,苏柔惠却是忍不住了。她见她母亲终于开了口,便也忙在旁醋道:“三姐姐也真是瞒得真严实,怎么一点口风都不透露出来呢?怎么姐妹之间还要严防死守吗,我们可都不是那么不要脸的人,不会去抢人家的姻缘!” 苏柔惠这话可是意有所指,苏昭宁听得明白,苏珍宜却是一时间完全想不到。 苏珍宜如今满脑子都是周二公子那毁了容的模样,哪里能想到苏柔惠是误会了对象。 她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被苏柔惠给刺了,拿目光去望了望苏昭宁,苏珍宜心中有一个十分荒谬的猜想。 莫非,这四姑娘是在替她二姐姐出气? 这大概不是苏柔惠疯了就是自己瞎了。 苏珍宜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理由。但苏柔惠都插言了,她便也抛了礼数,装作不懂地回道:“四妹妹说的哪里话,珍宜只想留在祖母身边,伺候祖母。” 白氏听了,又上前来握苏珍宜的手。她一副了然的模样,笑道:“傻孩子,你不用害羞。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是个开明的母亲,不会在意那些。今日我的聘礼特意绕了大半个京城,绝不会让你委屈。” 这周夫人,是在逼迫自己骑虎难下!苏珍宜心底气得打哆嗦。 苏柔惠却是妒忌得眼睛发红。 这可明明是自己的好姻缘! 苏柔惠从不委屈自己,她张口就嘲道:“可不是嘛,事情都做了出来。如今三姐姐装白莲花给谁看呢!” “祖母这院子里的白莲花是出淤泥而不染,三姐姐住得久了,倒是可以说假话而不眨眼,做污事而净手。”苏柔惠嘲完,还甚为贴心地注解了下。 苏珍宜被哽得胸口发疼,她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口说无凭,四妹妹说话还是要有证据才好。” “没有证据,周夫人凭什么上门找你呀!”苏柔惠豁了出去,左右周夫人白氏这话里话外是苏珍宜和周大公子已经私定了终身,她反正没了希望,还不如当着众人激出苏珍宜那虚伪的样子才好! 苏珍宜确实心虚,可她也是真不想要这桩婚事。秉着让周夫人印象奇差的目的,苏珍宜也索性形象全无地喊道:“你想去你去啊!冲我撒什么脾气!我让给你就好了!” “你、你!”苏柔惠喜欢用嘴皮子伤人,但斗嘴的本事却不强。 过去她在家中嚣张,苏柔嘉是懒得理,苏昭宁是避着她,所以这口舌功夫便是光讲不长了。 如今苏珍宜不过轻飘飘三句话,就让苏柔惠有些不会接腔。 苏柔惠语塞了,小黄氏却不会。 她心里本就有火,对着白氏便道:“孩子家脾气大,让姐姐见笑了。这姻缘是天注定,岂能说让就让。” 要是能让就最好不过了。小黄氏心中默道。 苏柔嘉则根本不明白苏柔惠和苏珍宜在争个什么劲。 那周二公子没得麻疹前确实撇开才华,还有副好皮囊。如今却是,除了个礼部尚书的嫡次子身份,什么也没了。 这样的人,苏柔惠哪里会瞧上眼…… 不对,苏柔嘉品出几分别的意思来。 这周夫人是不是有意在引到她们这些姐妹们争斗,隔岸观火、看热闹? 苏柔嘉望向白氏,果然见白氏脸上毫无恼意,反而有了些笑意。 但凡不是个傻子,见到自家准儿媳说要把儿子让出去,怎么也不会是这个一脸满意的模样吧? 白氏对这位长安侯府四姑娘的战斗力颇有几分失望,她努力助对方一臂之力地说道:“柔惠是个好姑娘,我一直知道的。” 苏柔惠立马期待地看向白氏。 小黄氏也有些目光说不清道不明地望了过去。 难道真的能换? 白氏上门肯定是周大公子和苏珍宜有了首尾。可周大公子这样的锦绣前程,女儿又喜欢,其实如果能换,或许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白氏望着这两母女的神情,心底只想发笑。她面上却是遗憾不已地回头拿了画轴到手,说道:“可惜,唉,这都是命。” 画轴,证据! 苏柔惠一下子就被刺激了个十足! 第六十六章 心思各异的侯府各人 小贱人,就是这小贱人不知廉耻勾引了周大公子! 苏柔惠看着白氏手中的画轴,指着苏珍宜便骂道:“三姐姐这是坐在了水中才说口不渴。这厢人都送到了别人手里去,那厢嘴上还要拿乔。真是当了婊……” “四妹妹慎言!”苏柔嘉历来只当观火人。可如今她瞧出了白氏的心思,又听苏柔惠要说些不知从哪听来的混账话,她忙呵斥拦阻道。 那般没教养的话要真说出了口,可不是丢了整个长安侯府的脸。 苏柔惠如今正在气头上,过去苏柔嘉又都放纵着她,如今一时间哪里忍得住。 她连带着把埋怨苏柔嘉的话也脱口而出:“大姐姐你左右是自己莲花当中坐,哪管她人香与臭。有了利益,血肉亲情也可以全抛一边。我与你是什么关系,三姐姐同你又是什么关系,你如今只管着她,只扶着她,踩着我、踏着我,你!你不是我的大姐姐!” 这四姑娘,还真是战斗力略弱啊!白氏在心里头愉悦地点评着。 只不过还好四姑娘的脾气挺大的。这一点,做她儿媳妇不合适。可是放如今这情形,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白氏表面灭火,实际点火地劝道:“左右都要是一家人了,我给姑娘们说句公道话,有些事情虽然真是人为并非天注定,但是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姑娘们可不要心底生了间隙,坏了情谊。” 苏柔惠从小到大在长安侯府都是被捧着生活,这里接二连三遭了打击,她听白氏的话可听不出煽风点火,只当白氏仍是心底满意她。 满腹的委屈正好无处倾诉,苏柔惠含泪朝白氏诉道:“我顾着姐妹,可别人没把我当姐妹!” “这满屋子的除了长辈,可都是姐妹。”苏柔嘉觉得这四妹妹真是没脑子。 苏昭宁也好,苏珍宜也罢,心底再瞧不起她们,也不能宣诸于口啊! 过去苏柔嘉刻意放纵着苏柔惠的任性,为的就是在人前衬托出自己的贤良淑德。如今她却头一次生出了后悔的心思。 这样的蠢东西,称作她的姐妹,真是丢人现眼! 被人当枪使成这样! 苏柔嘉望向房中的三位自家的长辈。小黄氏是不用说,一张脸阴沉沉的,满脸都是别人欠了她的模样。 她母亲侯夫人和祖母侯老夫人却是一脸不悦,但并没有出声制止。 到底周夫人白氏手中有怎样的证据,让她母亲和祖母都认了下来,还任由白氏旁观她们姐妹相争这样丢脸的事情? 苏柔嘉却是不知道,从头到尾,直到现在,侯老夫人都以为白氏是来替周家长子提亲的。 而侯夫人大黄氏,她原听白氏在这个节骨眼上门,还想过对方是不是趁机把麻子脸次子赖到长安侯府来。可在之后,被白氏有意无意地引导着,再加上她堂妹母女这吃醋不满的模样,大黄氏也当白氏是替长子来提亲了。 侯老夫人是心疼三孙女,觉得周大公子确实可以配自己的心尖尖孙女,再加上两人已经私定终身,便索性甩手不管,决定认了。 大黄氏则是一点也不希望这挂名女儿过得好。如今吵得形象全失地可是苏柔惠和苏珍宜,她巴不得白氏不要了苏珍宜才好。 大家心思各异,便有意无意地放纵着苏柔惠和苏珍宜的撒泼了。 白氏可是巴不得闹得越久越大越好。 眼看苏柔惠闹也闹了,火也发了,被苏柔嘉压得只是红眼眶泪打转。白氏就亲自上前,拿了帕子去给苏柔惠擦眼泪,她如自家长辈般劝着苏柔惠:“你是个好孩子,我们都知道的。快别这样哭了。” 劝完苏柔惠,白氏又去看苏珍宜。她一脸的和蔼慈祥,目光中的满意欢喜让苏珍宜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白氏亲眼见过苏珍宜的样貌后,就知道,这样的天姿国色,对方绝对不会安心做自家的二儿媳。 可拿了做了棋子还要不给好处,天底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更何况这颗棋子还是自己的儿子! 白氏将帕子递给苏柔惠后,又走到苏珍宜身边。她连连瞧了对方几眼,这才将自己手指间的一个足金的牡丹花戒指褪下来。 白氏牵起苏珍宜的手,把那戒指往她手里放。 一边放戒指,一边白氏还回头同侯老夫人、大黄氏说笑话:“老夫人和姐姐莫笑我,这金戒指虽比不得翡翠啊、珍珠的雅致,可却真真是我婆母留给我的。她从她婆母手里得了,又给了我,我少不得也要传给我的儿媳妇。” 苏珍宜听白氏这样说,本就在推托的手更加用力了。 可白氏也是卯足了劲地推,苏珍宜的手都推搡得有些发红了。 她宁死不愿意接受这桩婚事! 苏珍宜再不敢耽误,直接三两步往侯老夫人面前一跪,磕头说道:“祖母,珍宜过去养在庙里,如今好不容易能侍奉在祖母身边。珍宜舍不得祖母,珍宜只想陪在祖母身边。” 白氏在旁笑着赞道:“可真是个好孩子。左右孩子们都还年轻,我看了日子,婚期定在腊月也是行的。” 苏珍宜没有想到白氏会这样穷追不舍。 她原就不相信白氏是真心要迎自己回周府做儿媳妇,如今听白氏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苏珍宜更加笃定,白氏是要将自己带回周府狠狠折磨自己了。 她咬咬牙,狠心起誓道:“孙女自幼与弟弟长于庙里,曾在佛前起誓,幼弟一日无成,孙女不敢离家。佛前的誓言,孙女实在不敢违背。” 呦,要弟弟有成才嫁人。这话大黄氏可不爱听了。什么叫有成,还想夺了她儿子的世子位置吗? 也是,因长安侯府一直只有苏瑾瑜一个少爷,侯爷也没有那么早请封世子。如今倒让一些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了。 大黄氏冷笑了一声,敲打苏珍宜道:“疼惜幼弟是好事,可这样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誓言,是要置我们当父母的于何地呢?若是瑾轩一辈子无所成,你就要一辈子在侯府当个老姑娘不成?这让我这做母亲的何其心痛!” 苏柔惠巴不得苏珍宜让出婚事,当即在旁又插言道:“三姐姐只顾着弟弟,却是不顾姐姐妹妹,也不顾父亲母亲。看来三姐姐心中只有自己的至善之名,孝心仁义都是可以抛诸脑后的。” 苏珍宜死活是不愿意接受嫁给周若谦的,如今冠冕堂皇的推脱不行,她索性豁出去了撕破脸道:“珍宜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周公子。还请周夫人另择佳媳。” 听苏珍宜自己推了婚事,苏柔惠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她期期艾艾地看向小黄氏,只想她母亲开腔议婚。 小黄氏是要脸的,可是为了女儿,她也只能不要脸了。朝着白氏笑笑,小黄氏道:“原本姐姐们之间的事,我是不应该出声的。可如今正好在这,又听了这么多……其实虽然有些事已经发生了,但孩子们的心意也很重要,如果成了怨偶就不太好了。” 左右是苏珍宜自己不要这姻缘的。 大黄氏难得地对小黄氏的话很满意。她可半点都不希望苏珍宜真的过得好。 那周家既然愿意这样大张旗鼓来提亲,可见周大公子是真的看上了这苏珍宜的,凭着那前程,这看重,大黄氏也不想促成这段姻缘! 她望眼苏珍宜,做出一副十分伤心的模样,朝白氏道:“孩子大了不由娘,我真是、真是……” 大黄氏话没说完,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这两位是满意了,侯老夫人却不满意。 除了苏瑾瑜和苏瑾轩这两个孙儿,整个侯府的孙辈,这些孙女之中,她心尖尖上的,还真就只有苏珍宜一个。 如此好的姻缘,就拱手让人?可没这样的事情! 侯老夫人亲自伸手扶起苏珍宜,朝白氏道:“女儿家面皮薄,我们都明白。一切就依照周夫人的意思吧。” 做主答应了白氏,侯老夫人又同苏珍宜道:“好孩子,你过得好,祖母就安心了。你若为了祖母不嫁人,祖母才要伤心呢!” 连最关爱她的侯老夫人也答应了,苏珍宜感觉到内心一片绝望。 不过就是一次算计失败了,凭什么就赔上她的一辈子! 算计,对,算计! 苏珍宜望向白氏又放回身后的画轴,心中明白,这就是白氏的倚仗。 可她手里也有证据。她没有好日子,苏昭宁也休想有好日子! 苏珍宜满眼恶毒地看向角落正替苏莹莹敲核桃的苏昭宁。 “二姐姐,你不怪妹妹吗?”苏珍宜朝苏昭宁道。 白氏挑了下眉,准备看第二场大戏。 侯老夫人有些不悦地看向苏昭宁,她对这位二孙女已略有改观。但心头爱毕竟只有一个,她可会对苏昭宁抢苏珍宜的婚事喜闻乐见。 倒是大黄氏还满期待的。 她皱眉出声问道:“当着周夫人,说什么胡话!姐妹之间的事情,私下再说。” 大黄氏知道自己的话,苏珍宜一向听不进去。果然,她话才落音,苏珍宜就开口了。 “我也不想当着周夫人说,可这事本就跟周公子相关。周公子似乎喜欢的是二姐姐。周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苏珍宜挑衅地道。 第六十七章 第二场戏 苏昭宁手里的那个核桃正好才敲开,她把碎开的壳一点一点剥去,慢条斯理地答道:“东西乱吃呢,最多就像二弟上次一样吐口血出来。话乱说了,有时候后果就严重得多。” “今日幸亏诸位长辈都在,周夫人又是个大度人,只会当三妹妹你是过于自卑,才说这样的话。”苏昭宁悄无声息地就用言语狠狠踩了苏珍宜一脚,然后她还要让对方根本无法反击,“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去了,还只当三妹妹你瞧不上周公子呢!” 苏珍宜心底就是瞧不上周若谦。可她不是苏柔惠这个没脑子的,怎么也不可能把这话直接说出口。 瞥了苏柔惠一眼,苏珍宜只能开口将话说得更为委婉:“二姐姐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妹妹手里是捡到了一样东西,才这样想。” 苏柔嘉目光微微上扬,带了几分兴趣看向苏珍宜。 先前瞧着苏珍宜在自己面前慌乱无助的模样,她还只当苏珍宜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原来,对方手里竟还留着一张底牌? 若是能将苏昭宁推出去,还拿着周家的错处,到时候好处可就太多了。 苏柔嘉的如意算盘才打到一半,就听到苏昭宁在呸苏珍宜。 “就这样一块沾了点不知道什么血的帕子,三妹妹就觉得我与周公子有来往?”苏昭宁看了看白氏身后、那嬷嬷手中的画轴,笑道,“我瞧白夫人可不是从这样毫无根据的东西中瞧出来三妹妹与周公子的情谊的。” 白氏要模糊了周大公子和周二公子的差别,苏昭宁也不去戳穿。左右她们的目的相同,要教训的人都是同一个、同一批。 白氏现在才不会接腔,她看戏看得正有趣呢! 唯有侯老夫人的心是偏的,想要护着苏珍宜。现在她满心当周家来议亲的对象是周大公子,巴不得苏昭宁与此没有关系。 虽然不明白自己一贯聪颖美丽的三孙女是犯了什么糊涂,非得把周大公子往外推。侯老夫人还是护着苏珍宜说道:“既是毫无根据的事情,那就不要再提了。” 为了避免苏珍宜再犯傻,侯老夫人当机立断补充道:“好了,你们姐妹们都自己玩去吧。长辈的事情,不要再参和了。” 苏柔惠知道侯老夫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把周家的婚事给苏珍宜了,只能愤愤不平地站起来,往外走去。 她满肚子脾气无处撒,便朝苏昭宁喝到:“二姐姐还不走,等着喝三妹妹的喜酒吗?” 苏昭宁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珍宜一眼,站起身牵了苏颖颖,往外走去。 她走过苏珍宜身边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姐妹之间,喜酒自然是要喝的。” 苏珍宜被刺激得不清,伸出手就拖住了苏昭宁。 她把苏昭宁拽得紧紧的,朝侯老夫人喊道:“祖母,和周若谦有私情的是二姐姐,不是我!你看这帕子上,还有她们两个人的名字!” 周若谦? 平时,内宅的这些妇人们是不可能记得别人家的儿子叫什么的。可偏偏周家这两位公子,一个是承蒙盛宠、风头正盛,一个是才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是以,无论是侯老夫人还是大黄氏,亦或是小黄氏都有些印象的。 小黄氏率先脱口而出:“白姐姐今日不是替长子议亲,是次子?” 大黄氏也反应过来,满是幸灾乐祸地道:“都是姐姐嫡出的,若谦那孩子我过去见过,真是个温文尔雅的。” 那也是过去啊! 侯老夫人也忍不住了,问白氏道:“周夫人,这议亲之事可是长幼有序,你应是替长子来议亲吧?” 苏柔惠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满是期待地看向厅中的周夫人白氏。 不是替周大公子吗,那自己就还有机会。 白氏也知道这事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左右戏也看了几场了,她便一脸无辜地答道:“我才进府上,就道歉过了啊。原来是不应该这样匆忙,原来也是该长幼有序,可不是孩子们自己闹出了事吗?” “周夫人!”侯老夫人气得站了起来。 周大公子和周二公子都是周夫人白氏所出是不错。可如今两人一个简直是天上鸟,一个是地下泥,这能比吗? 再说了,周二公子前几日可是穿着女人衣裙回的周府。若长安侯府真应下周二公子和苏珍宜的婚事,全京城的口水就要从礼部尚书府淹到长安侯府了。 先前以为白氏是在替周大公子议亲,侯老夫人还有几分相信自家的姑娘们心思儿浅,被人诱得私下交换了信物,定了情谊。 如今戳穿了这泡泡后面的是周二公子,侯老夫人打死自己也不相信苏珍宜会和对方有什么瓜葛。 她当即就扬声道:“周夫人,今日这事我看就这样作罢吧。恕我不远送了。” 白氏可是一个能斗嘴能闹事的性子,岂会这样轻易被打发。 她原还站着的,听了侯老夫人要送客的话,索性坐了回去。端了侯府下人上的热茶,白氏抿了抿,赞道:“果真是长安侯府的茶水,真是味道不同一般。” 侯老夫人见白氏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便笃定对方手里的画轴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她笑着看向白氏:“周夫人想要品茶,那就尽管品吧。我让下人再上两三壶过来。” 白氏伸出手,身后的老嬷嬷把画轴送到她手中。 白氏慢慢把画轴打开,看了一眼画轴上的人后,她又看一眼苏珍宜。 此时大黄氏离白氏最近,白氏甚为体贴地把画转了转,让大黄氏也能看到。 她笑着问大黄氏:“姐姐瞧瞧,可是你膝下这次女?” 苏珍宜是个鬼的她次女!大黄氏内心翻了个白眼,表面上却是认真看了看,讶然地问道:“妹妹手里,如何会有、有珍宜的画像?” 苏珍宜的心漏跳了半拍。 侯老夫人脸色也是一变。她是长辈,自然不可能站起身,主动凑过去看白氏手中的画像。 侯老夫人只好拿眼神去看苏珍宜。 你真的和周二公子定了私情? 苏珍宜读懂她祖母的眼神,拼命摇头。 侯老夫人的心思稍定。她同大黄氏道:“你的女儿,你理应替她事事考虑周全。” 这是在敲打大黄氏了。 大黄氏心中很是不屑,面上却摆足了听信的态度。她朝白氏道:“姐姐除了这画,可还从令公子手中得了其他?” 左右得罪了白氏,日后过得要更艰难的是苏珍宜。大黄氏可不觉得白氏会放过苏珍宜。 给长子议亲,白氏还可能作罢。既然是给那毁了容的次子,白氏恐怕是准备了个十足才过来呢。 与大黄氏所料无差,白氏望一眼身后的老嬷嬷,老嬷嬷又递上一个锦盒。 白氏将锦盒直接递到大黄氏手中,说道:“这东西的由来,我也寻了单子附里面了。” 侯老夫人和苏珍宜都忍不住望过去。 苏柔惠几个也是悄悄拿眼睛去瞥。 唯有苏昭宁牵着苏颖颖又坐了回去,继续掰其他吃的。 这几个月,小黄氏她们的全盘精力都放在了自己和苏珍宜身上,苏颖颖得了安生日子,身体倒好些了。大夫说,可以多吃些瓜果,尤其是核桃之类的东西。 侯老夫人房中的这些吃食都是府上品质最好的,苏昭宁堂而皇之地剥给苏颖颖吃。 苏八姑娘也拉了她姐姐苏五姑娘的手走过去。 苏五姑娘朝苏昭宁友好地笑了笑,与她并排坐着,给妹妹喂食。 在清泉寺的时候,二姐姐苏昭宁和四姐姐苏柔惠之间,苏五姑娘果断站了苏昭宁。 如今表面上看,是三姐姐苏珍宜和二姐姐苏昭宁之间选择,实际上后面还有着祖母呢。苏五姑娘很有兴趣看个全盘才下注。 大黄氏把那锦盒打开,只见里面赫然是一只熟悉的步摇。 苏珍宜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就是自己送给苏昭宁的。 她指着那步摇,就同侯老夫人道:“祖母,那是二姐姐的。” 虽然嫁哪个孙女,都会让长安侯府背上礼部尚书府先前的笑话。可心头肉和其他人之间,侯老夫人当然还是选择心头肉。 侯老夫人沉了脸色望向苏昭宁。 苏昭宁正剥了一排的干桂圆肉,放在了苏颖颖面前的小碟子里。迎接到侯老夫人的视线,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果断地端坐好,先不剥了。 谁是怪你剥吃的了! 侯老夫人当着白氏的面不好直接开口质问苏昭宁,毕竟她还打着将长安侯府的姑娘全摘出来的主意。 大黄氏当然也不会开口去问苏昭宁,她将那步摇拿在手中看了看,又去看盒子中其他的东西。 一时间,苏珍宜的控诉似乎全然没有人听到一般。 苏珍宜咬了下嘴唇,拼命想着脱身之法。 “这是瑾轩定的?”大黄氏说的是问句,但实际上她却只是在陈述给侯老夫人听了。 甄宝斋的印章应是做不了假,再说那么大个甄宝斋就在京城,完全可以去请人过来当面对质。 只是既然牵扯的不仅是长安侯府的小姐们,还有少爷涉入其中,大黄氏就不得不把这单子拿给侯老夫人看了。 第六十八章 苏大姑娘的玲珑剔透心 侯老夫人接过那单子,第一时间就看向下方的署名讳处。 苏瑾轩三个字写得端正严谨,笔迹完全就是侯老夫人熟悉的。 可是,甄宝斋的定制,瑾轩的月银应该不够啊?再说了,瑾轩怎么会送步摇给昭宁丫头呢? 侯老夫人望向苏昭宁。 苏昭宁规规矩矩地坐着,面对侯老夫人的目光,她乖巧地笑了笑。 一旁的苏珍宜肺都要气炸了。苏昭宁方才的笑容摆明了就是挑衅吧?她早就知道这步摇会被白氏拿出来吧,说不定就是苏昭宁给的白氏步摇。 想到苏昭宁和白氏勾结的可能性,苏珍宜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比起苏昭宁,苏珍宜十分自信,周若谦更想要她。 这个贱人! 苏珍宜豁了出去,左右大家都是空口无凭,她也倒足一盆污水往苏昭宁身上泼。 苏珍宜半是坦白半是污蔑地道:“这步摇最先倒确实是在我手中的,可是后面我送给了二姐姐。还有我手中这帕子上,有血。那日听说周公子是穿了女子裙裳回去的……” 苏昭宁是被收买的丫鬟亲眼看到进了亭子的,再加上*的作用,苏珍宜不相信她能清清白白! 如今这问题说得越来越严重了,苏家的姑娘们不是三姑娘和周二公子有私,就是二姑娘和周二公子不清白了。 对比苏昭宁,侯老夫人更想保全苏珍宜。 她咬牙狠心道:“好了,这样的事也宣诸于口。左右是情投意合,那何必遮遮掩掩。把帕子给我。” 苏珍宜忙把帕子奉到侯老夫人面前,她有些得意地看了苏昭宁一眼。 苏昭宁却不慌不忙地又端了旁边的茶喂苏颖颖。她还轻声叮嘱她妹妹:“桂圆上火,乖,多喝点菊花茶。” 看你能淡定到几时! 苏珍宜是信心十足,既是因为她相信自己下药的分量,更是因为她已经抱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至少要把苏昭宁的清白名声给毁了!且看她还有什么办法辩解。 侯老夫人把那帕子仔细看了看,同白氏道:“这确实是我家二丫头的刺绣手法。” 白氏可不介意多个二儿媳妇。平妻也好,贵妾也罢,由着她们姐妹自己争个高低去。 只不过,那肇事者苏三姑娘想不嫁,那是不可能的! 白氏笑了笑,不接腔。 侯老夫人只能拿帕子问苏昭宁:“二丫头,你自己来瞧瞧。” 苏昭宁把茶盏放下,从怀里拿了块帕子给苏颖颖擦了擦嘴。 她捏着帕子走到侯老夫人身边,将两块帕子放在一起看了看,肯定道:“都是我的帕子。” 苏珍宜眼睛一亮。 白氏也抬目看了苏昭宁一眼。 只听苏昭宁继续说道:“祖母手中的这块帕子是我过去在家庙时候用的旧物,如今早不在身边用了。” “左右是你的东西,你说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苏珍宜在旁一脸不信。 不过她内心其实已经十分诧异。这帕子确实是她花了点手段,从家庙中的小尼姑手里骗来的。苏昭宁如何瞧一眼就能得知? 苏昭宁回望了苏珍宜一眼,笑道:“三妹妹说得挺对的。是我的东西,当然我说了算。” 苏珍宜顿时有些被噎住。 她在口舌之争吃够了苏昭宁给的苦头。这一项功夫,苏珍宜已经是自认不如。可事实在这里,她可不相信光靠口舌功夫,苏昭宁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这帕子不仅是家庙中的旧物,还绣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苏昭宁将给苏颖颖擦嘴的那帕子拿起来,有意无意地给众人看,“承蒙三妹妹教导,我后面的帕子都是用的双面绣功夫。这旧物,只是用来包裹东西做个布用罢了。” “三妹妹,这帕子是从家庙中的小尼姑那得到的吧?”苏昭宁笑盈盈地问苏珍宜。 苏珍宜质疑的话想要脱口而出,却是生生咬住了,强行转换了话题:“你怎么……怎么……怎么证明?” “需要证明吗?”苏昭宁将帕子递到白氏旁边的侯夫人大黄氏手中,说道,“伯母是女红好手,且看看这帕子绣得如何?” 大黄氏接过那帕子,两面都看了看,答道:“昭宁的功夫又精进了。” “这又能证明什么?”苏珍宜饶不肯认输。 此时,就是最心机浅的苏柔惠也明白了过来,她大声嗤笑道:“三姐姐你拿出这帕子,无非就是想说要么是二姐姐给了周二公子做定情信物,要么就是随身佩戴掉下来的。二姐姐的新帕子绣得这样好,带那旧帕子、用那旧帕子作甚?” “合着三姐姐你送心上人的都是给差东西、旧东西呢?”苏柔惠如今最瞧不入眼的可是苏珍宜了。 虽然苏珍宜议亲的对象并不是她所中意的周大公子。可是前有清泉寺倒戈之仇,后有踏春行争夺之举,苏柔惠巴不得踩死这外面来的呢! 白氏听到这里,自是明白了侯老夫人和侯夫人婆媳之间不同的喜好。她是个通透人,今日的目的为的是泼了脏水到长安侯府和定了儿子的心上人回去。 长安侯府的内斗,白氏乐得只做个旁观者。 她一字不发地只是静静坐着。 那波澜不惊的表情让苏珍宜心底一片发凉。 肯定白氏与苏昭宁已经狼狈为奸了! 她们、她们就是想要自己嫁给那丑八怪! 不行,绝对不行! 苏珍宜脑子转得飞快,但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她彷徨无助地望向厅中的所有人,目光从苏柔惠、小黄氏、苏柔嘉、大黄氏身上一一过去,最后停留在侯老夫人身上。 整个长安侯府,最看重自己的人,应该就是侯老夫人了。 苏珍宜别无退路,只能赌一把侯老夫人的倾向。她恨然地朝苏昭宁道:“二姐姐非要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我只能一死以证清白了!” 说完,苏珍宜就站起身,假意要往旁边的凳子上撞去。 “我的三丫头,你要这样,可要挖了祖母的心头肉了!”侯老夫人忙站起身去亲自拦苏珍宜,她口里也是心呀肉呀地喊个不停。 侯老夫人这十分明显的态度让白氏只是扬了下眉,她甚至都没有抬眼看这闹腾的祖孙一眼。 被苏珍宜拼死控诉的苏昭宁也是十分淡定。她拿着自己的帕子,坐回了苏颖颖身边。 表面全神贯注在给妹妹剥果子,实际上留意着厅中所有人举动的五姑娘心里微微惊了惊。 她二姐姐竟有这样的定力。想来,此局,三姐姐要必败了! 有五姑娘这个想法的不仅一个人。大黄氏不喜苏珍宜,更加不喜她拿苏瑾轩的前途当由头立志不嫁。小黄氏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略微有些心焦的旁观者,只有大姑娘苏柔嘉一个。 她当然不焦虑苏珍宜嫁给谁,她不过是焦虑如何跟白氏谈条件。 看一眼身边淡然的苏昭宁,苏柔嘉心里头浮现了一个想法。 她施施然站起身,朝着白氏行了个礼,歉然道:“让夫人见笑了。姐妹们之间误会有些深,闹得不像样子。” 白氏听了这话,慢悠悠地把手里的茶盏放了下来。她一字一顿,答得甚为清楚明白:“都是一家人了,不必管我。” 这个一家人让苏珍宜又有了想去撞凳子的想法。 苏昭宁默默地低头,自己咬了一口干桂圆肉。 祖母院中的桂圆真甜。 苏柔嘉走到苏珍宜身边,一边扶了侯老夫人坐下,一边用眼神安抚苏珍宜。 她自说自话道:“姐妹之间,可不就该坦坦荡荡、说个清楚吗?只要肯解释,也没得个怀疑的。毕竟咱长安侯府的家教摆在那儿呢。” 白氏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洁的指甲,等待苏柔嘉的下文。 这苏大姑娘是要发力了吧? 也就一样茶艺最拿得出手,却能在京中与才女顾袅袅等人齐名的苏大姑娘,到底有颗如何玲珑剔透的心? 白氏对此,还是挺有兴趣的。 只见苏柔嘉把目光放到了苏昭宁那边,她看似公正地问道:“二妹妹略长,我先问你。你是否见过周二公子,又是否和周二公子私定了终身?” 原来前头的高帽子是要用在这儿。 白氏瞬间了然于心。 等着这苏二姑娘连声回答了两句否,苏三姑娘肯定是依样画葫芦地答否呢。 至于这答话值不值得相信,前头苏大姑娘不是已经铺垫好了吗?质疑这回答就是质疑整个长安侯府的家教,要撕破脸呢! 这可怎么办才好? 白氏真不想说,她对于做个泼妇,十分之具有心得。 白氏想到的,苏昭宁自然也想到了。 她抬头,看向苏柔嘉。 苏柔嘉目光暗含期待。 只可惜,苏昭宁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苏珍宜。即便明知道她抬手了,白氏也不会放过苏珍宜。可苏昭宁就是不准备抬这手。 苏珍宜算计了自己这么多次,连*这种不堪的手段都用上了,自己还有什么好忍好让的? 苏昭宁望着苏柔嘉,嘴角微扬,声音清晰地答道:“情意这种事,最是讲究当事人的说法。不是还有个周二公子吗,大姐姐不如请周二公子亲自来我们府上,说一说、认一认,那岂不是胜得妹妹答百句千句?” 苏柔嘉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六十九章 白氏的反击 今日这一场纠纷,追本溯源,就离不了苏柔嘉的原因。 如果当初她不打白氏的主意,她不放消息给苏珍宜,就不会有后面周若谦的被设计,更不会有白氏的上门。 但是苏柔嘉丝毫不对苏珍宜和苏昭宁两人愧疚,更不认为苏昭宁就该报复苏珍宜。 她过去事事处理得顺心如意,如今得到了一个这样不顺心不如意的答案,整张脸当即有些发红。 但苏柔嘉不是苏柔惠这样的直肠子,即便受了挫折,她也不会立即开口抱怨。 周二公子当然是不能请过来的。 周二公子毁的是容貌,可不是眼睛。他只要往苏昭宁和苏珍宜脸上那么一瞥,就绝对能认出谁才是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苏柔嘉想了想,转换了一个方式问苏珍宜:“那三妹妹呢,这步摇和这榻上刺绣图如何到了周夫人手中呢?” 苏柔嘉这话看似在质问苏珍宜,实则给她留足了玄机。 苏珍宜并非蠢笨之人,当即就拉着苏昭宁下水道:“步摇真是我送给了二姐姐的,只不过就像这帕子一样,或许是被其他人无意间得了,这才又辗转到了周二公子手中。” “至于榻上刺绣图,当日瑾轩画了以后,流传得不少。临摹品也是有的。”苏珍宜越答越是有了思绪,她重整精神,朝白氏行礼道,“让夫人误会了,实在是珍宜的过错。只是珍宜真的与周二公子并无深交,还请夫人明鉴。” “明鉴?”白氏笑容满面地盯着苏珍宜看了看,又将目光挪到苏柔嘉的身上。 她不是个擅惹是非的人。 而她也不是个害怕是非的人。 “苏大姑娘。”白氏点名同苏柔嘉说话,她话中带刺地道,“苏大姑娘是觉得,我随意拿了张图,捡了个步摇,就再攀附你的三妹妹了?” 苏柔嘉自忖事事周道,绝不可能真将白氏得罪狠了。她忙笑道:“周夫人说的是哪里话。柔嘉不过是想把误会解开,至于亲事,这是喜事,日后夫人再与母亲慢慢商量就是了。” 苏柔嘉望了大黄氏一眼,又拍了拍苏珍宜的手。 在苏珍宜看来,这是许诺自己此事定会被拒绝。但在大黄氏看来,却是暗示其中的利益。 大黄氏立刻想起了与女儿谋划过的事情。 林太傅的次女…… 大黄氏立刻热络地站起身来,拉住白氏的手,态度完全不同于先前的冷漠以对。 大黄氏朝白氏道:“瞧我这粗心的,妹妹到了府上这好大一会了,都没邀你去我院子里瞧瞧。既然是要做亲家的,妹妹以后可要多来府上。今日且移步去我那边瞧瞧。” 大黄氏这是邀白氏私下商谈的意思。 白氏倒是不完全反对,只不过侯老夫人却十分清楚她长媳的态度。 莫说是有利相换,即便没有其他利益,她长媳也未必愿意留三孙女在府。 侯老夫人当即定论道:“做客自当要去院子里瞧瞧。至于婚事,今日既然说清楚了,就还请周夫人将东西都带回去吧。” 这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苏珍宜感激地看向她的祖母。 苏柔嘉望了一眼大黄氏,暗示她母亲尽早领白氏离去。 大黄氏觉得她婆母今日这话倒是十分动听。 拒绝的态度摆在前面,后面的条件不就顺理成章了吗?没有条件,就不会改变态度为答应。 大黄氏和苏柔嘉的算盘打得倒是挺响亮的。只可惜白氏并不是个傻子。 白氏心知肚明,大黄氏肯定是私下有条件要与她交换。若是苏珍宜并未算计过她幺儿,只是一副花容月貌引她幺儿喜欢,那付出些条件也是无妨的。 可现今这情形,白氏对长安侯府心底还窝着火呢! 这般算计了她幺儿,还想同她谈条件……长安侯府!哼!真当她们家的大门刷了红漆,格外漂亮些! 白氏装作并听不出大黄氏言外之意,她对着侯老夫人讶然答道:“老夫人,哪里有这样的事。先前我就说了,我领着媒人、带着聘礼,自然是来提亲的。如今怎么能本末颠倒,亲事都没提好就谈其他的呢?” 大黄氏想开口做迂回,却被侯老夫人抢先答了。 侯老夫人说道:“感谢周夫人对丫头们的厚爱。只不过姻缘这事讲究个天注定,周夫人还是多听听孩子们的意思。” “可不就是听孩子们自己的意思,我才过来的吗?”白氏看了看卷轴,又看了看步摇,一脸疑惑状地问道,“我这做母亲的,总不能够看着孙子在别人家长大还不来接吧?” “周夫人!”侯老夫人变了脸色。 白氏说话的语气倒是轻描淡写得很,可这话语内容却是一点也不平淡。 她的话已经直接威胁到了苏家姑娘们的清白,侯老夫人自然不能再忍。 端着长辈的态度,侯老夫人教育白氏道:“周夫人,孩子们的事情,方才已经讲得很清楚。你手里的画轴和步摇,我不管你是怎样得的,但这两样死物可不能代表什么。” 白氏点点头,表示十分受教。她答道:“可不是吗,死物总代表不了活人。” “郊外的那场踏春行,苏三姑娘你安排得那样周全好看,我不上门,岂不很辜负你?”白氏望向苏珍宜。 心虚让苏珍宜不得不错开目光,低下了头。 侯老夫人已经开了口护孙女的,索性一护到底。她朝白氏道:“孩子年纪小,若有什么不懂事得罪的地方,还请周夫人高抬贵手,看在我的面子上,揭过此事。” 白氏听了,便笑起来,答道:“老夫人这话有些严重了。前头就说过,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我岂会与孩子们计较?” 侯老夫人对白氏的回答十分之不满意,她脸色有些阴沉地重申道:“我尊重孩子的想法,既然孩子不想嫁,那这婚事就不要再谈了。” “我也尊重我家孩子的想法。既然是你家姑娘撩拨在前、设计在后,那这婚事不谈也得谈。”白氏一改先前的柔缓态度,话语中也有了强硬之意。 如今可是在长安侯府谈事,侯老夫人岂会退缩。她望着白氏冷笑道:“周夫人这话说得可真是有些过满了。婚事又不是一家就能做主决定的,你这般说话,可是太不敬了!” “你礼部尚书府的门楣不低,我长安侯府的门槛也不是平的!”侯老夫人暗指双方的家底旗鼓相当。 白氏来长安侯府前就做足了准备,这泼妇的戏码她内心翻来覆去已经是唱了好几遍。如今真地要撕破了脸皮,白氏哪里还会用这样暗地里的遮遮掩掩的说法。 她抬起头,瞧着苏珍宜便径直说道:“可不是嘛,长安侯府的门槛不高,府里的三姑娘也做不出下*这样的事情!” 苏昭宁掰桂圆的动作顿了一顿。 她听着白氏这掷地有声的话语,耳边不禁就回响起那日定远侯爷南怀信说的话来。 “周二公子性子软绵,周夫人性情却是全然不同。有了这位女中豪杰,你们侯府那位美人才做不到独善其身。” 嗯,这位周夫人性情果真十分豪迈。 只见大黄氏和小黄氏两个都被这话惊得有些瞠目结舌。 苏柔惠这个藏不住话的就更别说了。当即就转身开口问身边的苏珍宜道:“三姐姐,你给周二公子下*,就为了嫁进礼部尚书府?” 瞧,其实关键时候,谁都不是个完全的傻子。 落井下石这一招,苏柔惠也玩得挺溜的。 苏珍宜没有想到白氏已经调查到了这一步,她拼命摇头,只是叠声否认:“不,我没有,我没有。” 侯老夫人心里也绝对不相信自己看好的孙女会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她厉声震慑白氏:“周夫人,你若再胡说八道,那日后两府之间便不需要来往了!” 白氏又岂是吓大的。 她连身都懒得起,只是转身同自己的奶娘说话:“魏嬷嬷,小莲的说书练习得怎么样了?” 先前一直捧着画轴的老嬷嬷侧身答话:“倒是背得差不多了,就是火候还差点,不如夫人如今现考验考验?” 白氏俨然如在自己家一般,吩咐道:“也好。且让她过来念段话给老夫人听听。老夫人听着若还不错,就去朱门街、醉仙酒楼都说说。” 侯老夫人知道白氏这是反过来威胁自己,她别过脸,根本不屑再与白氏周旋。 泼她孙女脏水之人,她又何必再搭理对方? “许嬷嬷,送周夫人……”侯老夫人是打定主意不与礼部尚书府再来往了。 毕竟污人清白这种事,真是十分之过分了。 饶是她再大度,也是不可能容忍得了。 白氏稳坐在凳子上,半分也没有挪动。她那小丫鬟已经上了前。 主仆都是一样的脾气。 尽管许嬷嬷已经到了身前,那小丫鬟还是张口就来:“都说好女百家求,好男不愁妻。今日却有一桩事,姑娘下药给男子,姐妹被诱涉陷阱,毁人清白损阴德,上品家教是长安、是长安!” 侯老夫人脸都气白了。这白氏,还真是让丫鬟练过的!句句对称不说,小丫鬟还手里拿着快板,一句一下,带着节奏! 第七十章 比不要脸 苏昭宁听小丫鬟提及姐妹被诱这一段,就知道白氏是彻彻底底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不过,她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位周夫人竟会如此的彪悍,用这般直白的手段来对付苏珍宜。 有句话说得好,对付一个不要脸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比她更不要脸。 白氏若是投鼠忌器,只用言语威胁,而不付诸实质行动,想来远达不到现在这个效果。 至少此刻,苏珍宜已经是一副无从辩驳的模样。她呆呆立在厅中,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那小丫鬟一张一合,朗朗上口的打油诗将那日踏春行的种种情形尽数道来,从苏珍宜如何收买丫鬟迷晕周若谦,再到她如何设计因由苏昭宁去亭中,接着再是那锦盒与周若谦身上的衣裙是如何相互产生了作用,散发出*的气味。 一步一步,就如同对方在现场一样,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更让苏珍宜感到无措的是,小丫鬟有节奏的陈述中,还时刻夹杂上几句“那*何处来,城东北街回春堂。回春堂中陈大夫,五十有六知天命。救人性命治人伤,卖那*还头遭。若有小童再去问,陈大夫犹记姑娘面如桃……” 这刻意插进去的地点和人名,就像在侯老夫人的脸上甩了一个清脆的巴掌。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她再不相信。 侯老夫人抱着最后一丝奢望的念头,看向她心尖尖上的三孙女,期待对方能说些什么。 而苏珍宜,她脸色惨白地站在厅中,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一般,根本没有勇气去看侯老夫人。 她还能说什么。白氏既然能调查得这样仔细,想来手里也不乏人证物证。她就像是被架在了堂上的犯人,除了签字画押,没有半点狡辩的机会。 望着苏珍宜呆呆站立的模样,侯老夫人的心一瞬间如同坠入了冰窟之中。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口都绞痛起来,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她最得意的孙女身上。 这简直是重重的一个耳光,一个耻辱啊! 侯老夫人气息都有些不平稳了。 苏柔嘉灵敏地察觉到了侯老夫人的激动。她站起身,忙去替侯老夫人抚平胸口,劝慰道:“祖母,且听三妹妹怎么说。毕竟口说无凭,即便有证有据,也不能说其中就没有冤屈。” 苏柔嘉这话真是完全颠倒黑白了。 小丫鬟的说书将事情缘由已经揭露得相当清楚。 前几日周二公子穿个女裙回府,众目睽睽之下受尽耻笑,这追根究底是长安侯府三姑娘苏珍宜的问题。若不是苏姑娘为了设计自家的姐妹,周二公子也不会无辜被拉下水。 这事情说下来,最冤屈的是周二公子。他既没有得罪长安侯府二姑娘,也没有得罪长安侯府三姑娘,可最后的恶果,全是他一人受了。 但这样的冤屈到了苏柔嘉口中,就反过来成了一种污蔑。沉冤未雪的变成了苏家三姑娘。 白氏听了苏柔嘉的话,情绪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她抬手,让自家的丫鬟暂时禁声。 苏珍宜则握着自己冰凉的拳心,有些茫然地望向说话的苏柔嘉。 若不是为了自己大哥哥的利益,苏柔嘉还真懒得去管这三妹妹。 “三妹妹,你是认了这些事吗?”苏柔嘉只能一步一步诱导道。 见苏珍宜仍有些呆滞,苏柔嘉便用狠话去激她,“三妹妹别忘了,如今在谈的是个什么事情。” 在谈的…… 白氏当然不是为了替苏昭宁伸张正义,她是来提亲的。 苏珍宜顿时打了一个寒颤,清醒过来。 其余的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对于婚事,苏珍宜知道自己是绝对要拒绝的。 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嫁给周若谦的。 莫说周若谦毁了容,即便他还是众人口中那个翩翩公子,可一个仕途都没入的夫婿,岂会是苏珍宜的目标? 她生了这副好容貌,是要去享福的,是注定要做官太太的。 不行,绝对不行。 苏珍宜终于听懂了苏柔嘉话语中的暗示。左右现在已经够差了,她也不必忌惮更差的情况了。 将眼泪刻意逼出来,苏珍宜噗通一声跪到在地上,她朝白氏磕了个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夫人是受了何人蛊惑,才这样误会了。珍宜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生出过害周二公子的心啊。” 面对白氏,苏珍宜原本有些发憷。如今明白了苏柔嘉的话中之意,她索性毫不遮掩的说道:“夫人提到的这些酒楼、医馆,我从来没有听过。即便请了其中的人过来,我也是决计不认的。没有做过的事情,珍宜绝对不认。” 听了苏珍宜的话,苏柔嘉的神色略微好转。 总算还不完全是个榆木疙瘩,知道咬死一条,就是不承认。 就算白氏真将此事明里暗里宣扬出去,她们长安侯府不认,且看白氏又能如何? 再说了,白氏总不可能真让自家的丫鬟去各大茶楼酒馆说书…… 苏柔嘉的想法也得到了侯老夫人和大黄氏的认同。两人都赞许地看向这位大姑娘。 尤其是大黄氏,颇有一种难掩自豪的感觉。 我生的姑娘,果然就是聪慧。 旁侧照顾妹妹的五姑娘忍不住看向旁边的苏昭宁。 她倒是也听懂了大姐姐和三姐姐的意思。只不过,此事就真的这样靠着死活不认揭过去了? 苏昭宁的脑中回响的,正是她头先就想到的那句话。 对付一个不要脸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比她更不要脸。 所以,长安侯府这是打定主意跟礼部尚书府比谁更不要脸了? 苏柔嘉可不认为自己这是在不要脸。她这不过就是缓兵之计。在她心中,苏珍宜是可以舍弃的。只不过舍弃的方式略有不同。 先进后退,此乃迂回战术。 不过,迂回也好,进退也好,苏柔嘉的手段未必真能压制住白氏。 白氏当长安侯府众人透明一般,回头与自己的奶娘说话:“嬷嬷,你说要是京兆尹的堂上,人证物证俱在,犯人抵死不认,京兆尹是不是就干脆放了那犯人算了?” 老嬷嬷笑着答道:“岂能这样做。若是靠着不认就能脱罪,本朝哪里还需要千刀万剐、五马分尸这些刑罚呢。大家都来个不认罪不就好了?” 白氏和老嬷嬷话语中的嘲笑及威胁不加遮掩,平日里还算要脸的侯老夫人和大黄氏就有些面色微微发烫。 苏柔嘉也是有些不自在。她过去为人处世都只被人赞,何时曾被人这般嘲过。 可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苏柔嘉只能继续诱导点拨苏珍宜。 “还真是这样。插去俏皮话,我过去就听人说这官字两张口,说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哪里轮得到自己来做主证清白。即便是把性命豁出来,怎样死也还是得看官老爷呢?” 苏柔嘉可不相信白氏真能闹到官府去。退一万步,白氏真去了官府,她说什么?拿这种内宅去鸣冤? 周二公子什么伤也没有受,不过就是名声上略微有损。真去了官府,那才是更大的笑话呢! 苏柔嘉并不是真心想帮苏珍宜。 只不过如今这样,白氏几乎安全拿捏住了苏珍宜,她可没有办法再提出自己想要的条件。 白氏手中应是不乏证据、证人的,苏珍宜又真真切切做了那些事。唯一的转机,只有拿命一赌。 白氏要的是活人,可不是个死人。 苏柔嘉看了苏珍宜一眼。 苏珍宜的心中顿时一惊。 这是要她用性命去威胁白氏……她之前不是没有假装过寻死觅活,可那时候并没有震慑住白氏。 再一次故技重施,会有用吗? 苏珍宜看向侯老夫人,张了张口,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她绝对是不愿意嫁给周若谦的。这是苏珍宜如今唯一清晰的想法。 而如今侯夫人指望不上,苏珍宜只剩下苏柔嘉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即便明知道这根稻草也未必好抓,可她不得不试一试。 厅中情形发展到这个地步,五姑娘又忍不住去看苏昭宁。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觉得这二姐姐在府里最有主意的一个。她瞧苏昭宁面色波澜不惊,就知道这事一定还有下文。 五姑娘觉得,大抵三姐姐寻死是解决不了这件事的。 同样的,苏柔嘉的目光也望到了苏昭宁那边。 当视线触及到苏昭宁那纤长的手指时,苏柔嘉心中突然一亮。 白氏对苏珍宜这般步步紧逼,也许周二公子未必就是非苏珍宜不可。那样的话,苏珍宜若只是伤了,白氏未必就会罢休。可若她真死了呢? 毕竟,长安侯府可还有的是未嫁的姑娘。 苏珍宜此时,心中也已经定了主意。她想,如果她真的弄伤了自己,白氏手中的种种证据,也不是不可以解释为是花钱买来的伪证。 毕竟自己都愿意一死以证清白了。 “既是无论如何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我不如死了算了!”苏珍宜哀怨地看了一眼白氏和她身后的丫鬟、老嬷嬷,从头上拔了根簪子就往自己的喉口刺去。 第七十一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苏珍宜打的主意是假寻死以逃脱白氏的指控,苏柔嘉却打的是实打实要对方命的主意。 毕竟只有苏珍宜真豁出去了性命,才能更有力地质疑白氏拿出的证据都是伪证。 毕竟长安侯府多的是云英未嫁的姑娘…… 苏柔嘉惊呼一声“三妹妹”后,立刻蹲下身去拦阻苏珍宜。 她表面上是去拦阻,实际上却刻意去撞向苏珍宜握簪子的手。 只要用力一些,那簪子就能完全刺进脖子里面,到时候…… 一股痛意传来。苏珍宜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簪子划伤。 苏柔嘉的那一撞,让簪子刺破了苏珍宜的皮肤。只不过第一时间,苏珍宜就强行把簪子移开了自己的脖颈处。 但她细嫩白皙的脖颈仍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的脖子!”苏珍宜忍不住惊呼出声,她下意识用手去摸向脖颈处。手上湿润鲜艳的血让苏珍宜更加恐慌。 她失措地喊道:“出血了。” “噗嗤。” 一个笑声将这场寻死的戏彻底揭去了遮羞布。 真寻死哪里还在乎会不会出血呢! 厅中几人的目光都望向苏柔惠那边。虽然看破苏柔嘉和苏珍宜设计的人不少,可这样没心没肺笑出声的,恐怕只有苏柔惠一个。 苏柔惠捂住自己的嘴,用力摇了摇头。 她是觉得方才苏珍宜的举动欲盖弥彰,令人发笑。可真的不是她在笑。 “哈哈哈。”笑声越发爽朗。 此刻,众人的视线都挪向笑得前仰后翻的白氏。 白氏用帕子一边擦着眼角,一边说道:“可笑死我了。今日这戏可真是一场接一场,让我过足了瘾啊。” 白氏这般直白的嘲笑,让侯老夫人和大黄氏脸色十分难看。 就是旁观的小黄氏也觉得自己丢了脸,目光阴沉地盯向白氏。 三位长辈不开口,苏柔嘉只能当自己是聋子,听不到白氏方才的嘲笑。 她就像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十分泰然地同白氏说话:“周夫人,我想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们还是仔细调查调查,若是三妹妹一时间想不开寻了短见,岂不是也坏了周夫人和礼部尚书府的名声。” 白氏止住了笑,抬头看向苏柔嘉。 苏柔嘉知道对方目光注定不善,无惧地看了回去。 白氏打量了苏柔嘉半晌,才说道:“苏大姑娘,你真是挺不要脸的。” “噗嗤。” 这次真是苏柔惠笑出了声。 她从来没有想到她这典范标榜的大姐姐,有一天会被人这样说。 苏柔嘉的脸色也终于流露出一些情绪来。她朝白氏道:“周夫人,这里是长安侯府,不是礼部尚书府,请您还是慎言。” “我当然知道这是长安侯府。”白氏鼻中哼了一声,扬声道,“若此时我在礼部尚书府,早把你们捆成一团,扔到京兆尹门外去了。” 大黄氏一颗慈母心,见不得女儿受辱,立刻站了起来。她望向白氏,质问道:“敢问我们犯了何事、何罪,周夫人要把我们送到京兆尹那去?” 白氏也是站了起来,她抬起手指向厅中的众人,一一说道:“你们三个老的当然是不慈,看着晚辈争斗也不管,这显然不是第一次了。今日惹的是我礼部尚书府,明日说不定你们这些晚辈能闹到皇后面前去。” “至于你们这群小的,当然鼠目寸光。算计自己姐妹算什么本事,争了这寸土之地,真是井底之蛙。” 白氏将目光锁在苏柔嘉身上,朝她倨傲地扬了下下颚,说道:“苏大姑娘是不是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同我说,没关系,我们慢慢到京兆尹府外说。” 白氏说完,就伸手直接去拽苏柔嘉的衣裳。 “来,我们这就走。” 苏柔嘉从来没有想过内宅妇人们斗嘴能这样直接动手,她被吓了一大跳,慌忙去挣脱白氏的禁锢。 可白氏攥她攥得紧紧的。 “周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大黄氏忙去帮女儿。 老嬷嬷和丫鬟却挡住了大黄氏。 白氏生生把苏柔嘉拖拽到了房门口,她看向紧闭的房门,一抬脚就把那房门踹开。 门口伺候的丫鬟们吓了一大跳。她们惊慌又好奇地看向门内。 侯老夫人忙吩咐许嬷嬷亲自去把门重新关好。 白氏拽着苏柔嘉也不松开,朝着侯老夫人她们道:“瞧,我就是这个目的。我可不是去京兆尹府里伸冤的。我儿是被你们算计了,可一个大男人又没掉肉又没流血的,有什么好伸冤的。” “可我儿丢人了啊。”白氏话锋一转,笑道,“所以我也要你们丢人。你们慈不慈的,和不和的,关我屁事啊!我就是拉着你们去京兆尹府门口这么一骂,然后让我这丫鬟拿着快板去说书,给你们盛名这么一扬。” 苏柔嘉此刻再也不敢怀疑白氏的话了。毕竟她如今人还被对方拽在门口挣脱不掉呢。 她只能从旁规劝白氏道:“周夫人,你冷静些。这样一做,长安侯府是丢人,可礼部尚书府也丢人啊!” 白氏笑着看了苏柔嘉半晌都不说话。 她那目光让苏柔嘉背后都起了鸡皮疙瘩。 只不过苏柔嘉也很快就明白了白氏的眼神。 她呐呐地说道:“虽然、虽然此番周二公子是丢了人,可府上不是还有大公子和大姑娘。周夫人要替他们考虑啊!” 白氏这次倒是没再用目光凌迟苏柔嘉,反而赞许了她一句:“苏大姑娘果然很聪明!” “可聪明不会算数啊!我府上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还不是我所出的。你们府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姑娘,这样一闹,八个姑娘一溜全嫁不出去,这多好!”白氏恶意满满地看了眼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苏珍宜,她道,“苏三姑娘那么珍贵,侯老夫人一定舍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这话说出来,小黄氏和苏柔惠母女立刻就警醒了。 小黄氏忙跪到侯老夫人面前去,哭着喊道:“母亲,柔惠也是你的亲孙女啊!” 苏柔惠则更加直接,她伸手去拽瘫在地上的苏珍宜,道:“周夫人,算计周二公子的是她,你想要她,直接把她带回去就是了。” “不、不要!”苏珍宜拼命摇头,她手中仍握着那根簪子,但明显拿得和脖颈十分之远。 可有了前面伤到脖子的前车之鉴,摇头的时候,苏珍宜害怕自己又撞到,索性把簪子给扔到了地上。 清脆的簪子落地声就像个耳光打在了苏柔嘉的脸上。 这扶不起的阿斗! 苏柔嘉心中暗骂了一声。可面对这样失去理智的白氏,苏柔嘉还真不敢硬拼。 毕竟现在被白氏死死拽住的人是她,她凭什么要为苏珍宜来承担这个丢人的后果? 苏柔嘉当机立断,朝白氏低头道:“周夫人言重了。方才我们也只是想搞清楚真相,毕竟亲家要欢欢喜喜的结。如今既然夫人已经都打听清楚了,不如就事论事与母亲好好商谈商谈?” 嫡亲的女儿在白氏手里死拽着,大黄氏哪里还管个挂名嫡女。她亲自端了杯茶,送到白氏面前,朝白氏张口就喊道:“亲家,我们这就交换庚帖如何?一切你说了算!” “祖母!”苏珍宜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大黄氏母女彻底卖了。她膝行到侯老夫人面前,抱住侯老夫人的腿就哀求起来,“祖母,珍宜不想嫁人!” “你不嫁,就要害得我们通通都嫁不出去了!”苏柔惠同样跪到在侯老夫人面前,她趁机重重推了苏珍宜一把,然后才朝侯老夫人求道,“还请祖母怜惜孙女。” “还请祖母怜惜孙女。”同样的话响起,却是不同的声音。 房中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苏昭宁站了起来,牵着她六岁的妹妹苏颖颖同样跪在了侯老夫人面前。 苏颖颖稚气的声音把她姐姐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还请祖母怜惜孙女。” 此时不踩死苏珍宜,更待何时? 苏昭宁见识过了白氏的手段,觉得十分之爽! 其他人发没发现她不知道,可苏昭宁却是知道,她那典范标榜的大姐姐方才被白氏那样用力拖拽的时候,裤子都已经吓得尿湿了。 那白底黄花的纱裙上,有几朵花颜色格外的深呢! “还请祖母怜惜孙女。”五姑娘也牵着八姑娘起了身。 今日这一出你方唱罢我方唱的大戏,她看足了周夫人白氏的手段,更是看出了她二姐姐的手段。 当日带三姐姐去踏春行的人是二姐姐。因为踏春行的事,四姐姐和三姐姐还生了怨气。 今日三姐姐落得这样的下场,没有二姐姐的安排,五姑娘打死自己也不相信。 她觉得,跟在二姐姐身后,挺好的。 “周夫人,松开我罢?”苏柔嘉强作镇定地问道。 白氏冷笑了一声,松开苏柔嘉的手,走向苏珍宜。 她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帕子,蹲下身,往苏珍宜的脖颈流血处擦去。 有了先前白氏对苏柔嘉的举动,对于白氏的突然靠近,苏珍宜吓得往后拼命躲。 白氏倒也不恼,又直起腰将帕子收了回来。她目光如霜地看向苏珍宜,清晰明了地说道:“苏三姑娘,你记着。若你活着,还可以当我周府的二少夫人。可你若是死了,就是京城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话。” “你死了万事皆空倒是不知情,可你那府上的其他人,应当还会蛮享受的。”白氏说完就抿唇笑了,“苏姑娘,你要记住,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虽然白氏没有说明,可苏珍宜却听出来这个其他人肯定不是大姑娘苏柔嘉、二姑娘苏昭宁这些厅内的人。 是她的弟弟,她的苏瑾轩。 苏珍宜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掩面痛哭起来。 第七十二章 苏三姑娘的兄弟情 白氏这一局赢得精彩,她将典范昭昭的苏柔嘉率先收拾了,其余人便很难再生出打擂台的心了。 纵使长安侯府三姑娘苏珍宜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她与礼部尚书二公子周若谦的婚事就定在了下个月初十。 时间定得这样早,既有白氏的意思,也有大黄氏的意思。唯独一直护着苏珍宜的长安侯老夫人郑氏,却没有在这件事上再出半句声。 侯老夫人不仅是觉得丢脸,更是觉得伤心。 她守寡这些年,膝下孙女儿众多,难得有一个能让她放进心里。去年苏珍宜、苏瑾轩两姐弟回府,她看着娇憨明艳的苏珍宜,心里头说不出的喜欢。 也不全是娇宠,她也敲打过,总之是费心费力地亲自教养着这丫头。可到头来,却养出了这样一个结果。 侯老夫人颇为心伤,待众人走了,她便让许嬷嬷扶着自己回了府。当日的晚饭都没有用一点。 换了往日,依靠着侯老夫人的苏珍宜是第一时间要赶过去安慰的。可如今她自己就是这惹祸的由头,也自食了恶果,便顾不得侯老夫人的心情了。 下学回来的苏瑾轩,也很快听说了白氏上门提亲的事情。 府上的下人是不敢大声讨论这事的,不过白氏阵仗太大,看到的路人都有不少。 礼部尚书夫人来提亲? 莫非姐姐谋划的事情成了? 苏瑾轩心里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自从他挖坑陷害苏昭宁却反被苏昭宁呕得吐血后,他总觉得这二姐不会是个轻易能被斗倒的角色。 因有了这种心理,走到他姐姐苏珍宜门口,听到里面的哭声时,苏瑾轩心里反而觉得陡然松懈下来。 果然就没成功。 苏瑾轩一边迈进房中,一边张口就来:“姐姐,你别伤心了。我早就说过,二姐不会是个简单角色。你要不就死了这条心吧。左右她又不是我们房里的,抢不了你多少东西。” 苏珍宜其实是听到了弟弟的脚步声,才开始又哭了起来。可没想到她弟弟张开就是这样的话,顿时先前在白氏面前的委屈一下子加倍涌了上来。 她哭声顿时就提高了不少。 苏瑾轩忙从怀中掏了帕子去给苏珍宜擦眼泪,他有意转开话题,让苏珍宜她不那么伤心:“姐姐,周夫人无功而返,肯定也不会待见二姐的。你这样一想,就不那么伤心了。” 苏珍宜顿觉心口被刀戳进去老深,她抬起头,满面泪水地说道:“周夫人岂是无功而返,她满载而归了!” “那你哭什么?”苏瑾轩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既然二姐被谋划送了出去,他姐姐还伤心什么? 苏珍宜瞧她弟弟一脸懵懂的模样,只觉得心口那柄刀不仅戳得深,而且还在肉上转了个圈,搅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痛了。 她张了三次口,才把话完整地说出口:“周夫人定下的是我。” “什么!”苏瑾轩惊得当即站了起来。他完全没有想过周夫人来求娶他姐姐的可能性。 一来,他祖母那般疼爱他姐姐,是不可能舍得把他姐姐嫁给那样一个毁了容、又没入仕的夫婿的。 二来…… 苏瑾轩不敢说,他今日在学堂时,听到有人在背地里议论。 美人总是不安于室。太漂亮的女子往往不得婆家欢心,诸如他们的母亲就说过,不愿意要长相过于出众的儿媳妇。 “祖母同意了?”苏瑾轩问了第一个理由。 苏珍宜哽咽着答道:“祖母想护着我,可周夫人非咬定我和周二公子有了私情。” “姐姐。”苏瑾轩先前就有过这个担心,如今这种情况,他不得不艰难地问出口道,“你是不是不慎留了什么证据给周二公子?” “没有。”苏珍宜立即矢口否认,她想到周夫人手中的画,忍不住抬头问弟弟道,“那幅榻上刺绣图呢?” “一直在大哥哥书房挂着啊。”苏瑾轩答道。 他并不愚笨,立即就反应过来,问道:“是那幅图?” 苏珍宜点点头,答道:“周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幅榻上刺绣图。里面画得正是我。图里还带着你送我的凤啄珍珠步摇。” 苏瑾轩是画这幅图的人,最是记得清楚。他疑惑道:“可我画榻上刺绣图时,还没有买步摇送给姐姐你啊。” “那是赝品!”他幡然醒悟,愤然地道,“是二姐对不对?她反过来设计了你!我去同祖母说!” 苏珍宜想起侯老夫人看自己那失望的眼神,连忙拉住苏瑾轩,劝道:“木已成舟,你再去找祖母也是枉然。再说,周夫人拿你、拿你威胁我。” 她擦了擦眼泪,抬头叮嘱苏瑾轩道:“瑾轩,姐姐下个月就要出嫁了。你以后在长安侯府,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小心苏昭宁。” 苏瑾轩攥了攥拳头,低声答道:“我知道。我会一直提防她。” 苏珍宜知道自己这弟弟的性情,离了她,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可苏昭宁害得她要赔上自己的姻缘,她怎么也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对方。 她要的不仅仅是苏瑾轩对苏昭宁提防。她需要他报复苏昭宁。 “瑾轩。”苏珍宜含泪看向她弟弟。 苏瑾轩心情沉重地回望过去,愧疚道:“都是我拖累了姐姐。” “没有,你是我的弟弟,我照顾你,永远是天经地义的。”苏珍宜怜惜地道。她足够了解自己的弟弟,越是这样,他的心里越会难受、越会耿耿于怀。 苏瑾轩确实难受得不行。他抱住自己的头,把脸埋下去,内疚道:“我若有用些,就能护住姐姐你了。” “瑾轩,你不用担心姐姐。”苏珍宜欲进先退,她徐徐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日后,你要好好跟着大哥哥学。我瞧大哥哥是真心待你的,只不过他如今被苏昭宁迷惑,或许要误会我是那个居心叵测的人。” “明明是苏昭宁陷害了姐姐!”苏瑾轩果然被完全误导。对苏昭宁也是立即转换了称呼。 此时的他只知道他姐姐可怜,被迫要嫁给周家那个毁了容的二公子。却全然不记得一开始就是他姐姐苏珍宜设计在先。 甚至,苏瑾轩还主动地想到了苏珍宜下一步要点醒他的话。 苏瑾轩恨然道:“姐姐也是为了大哥才要这样牺牲。如果一开始,不是大姐他们因为大哥的婚事想去笼络周夫人,姐姐也不必去结识周二公子。” “从一开始,姐姐就是被他们利用了。说不定!”苏瑾轩攥紧拳头,不再将头深埋,而是激动地看向苏珍宜,说道:“姐姐,说不定这一开始就是大姐他们的设计!你长得那样好,他们就是要拿你去换大哥的好婚事!” “瑾轩,这是我的命。”苏珍宜并不反驳,只是别过脸,又去擦眼泪。 她这副伤心无助的模样,在周家花轿迎门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缠绕在苏瑾轩的心头。 每每午夜梦回,苏瑾轩想起他姐姐那般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就恨不得立刻去找苏昭宁对质,立刻在苏瑾瑜面前揭开苏昭宁的恶毒面目。 可无论苏珍宜、苏瑾轩两姐弟如何想,如何谋划,苏昭宁在白氏上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十分之舒心如意。 屡使阴招的苏珍宜蹦跶不起来了,明面上热衷为难她的苏柔惠,因有了苏珍宜的前车之鉴,也变得收敛起来。 五姑娘站过两次队后,来苏昭宁房中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大多时候,五姑娘都牵着八姑娘一起。有时候,她也独自过来。 两姐妹过去相处得并不十分热络,如今走动多了,倒还有些投缘的地方。 五姑娘于画艺上颇有些造诣,但不局限于苏瑾轩所能画出的栩栩如生感。她的景致图能让人身临其境,人像则尽显对象之神韵风骨。 苏昭宁女红出众,大多数时候会练习自己的刺绣功夫,偶尔也会练习书画。 两人或在园中、或在房中,一刺绣一绘画,或同绘画,有着说不出的融洽和祥和。 苏瑾瑜来找苏昭宁的时候遇到过几次这样姐妹其乐融融的情景,他心中对苏昭宁的好感更甚。 总觉得,这个二妹像极了自己。也是个面冷心热,实际十分友爱家人的性格。 因有了这个想法,苏瑾瑜在与侯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就不自觉常提及苏昭宁的好处。 侯老夫人疼爱苏瑾瑜,他说什么,她都是带着笑容听着。但这些孙女们的事情,侯老夫人却不大愿意再放进心里去了。 一个苏珍宜,让侯老夫人这颗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祖母心,又凉了下去。 然,除了苏瑾瑜,七姑娘和八姑娘两个小女孩也常来侯老夫人院中玩耍。 说是玩耍,其实多是过来吃她院中的瓜果零嘴。 两个姑娘年纪都小,真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说起的话也局限于孩子们的天性话题。 侯老夫人一日一日下来,倒是适应了这两个孩子常来。因苏珍宜之事生出的惫懒心态也渐渐缓和一些了。 转瞬就到了次月初十,那日风和日丽,风光正好。 第七十三章 接二连三的打脸 大黄氏虽打心眼不喜爱苏珍宜这个次女,但明面上的功夫一贯做得很好。 就像今日,她起得十分之早,甚至比侯老夫人都要早一刻到了苏珍宜的房中。 苏珍宜正换完了喜服,坐在铜镜前准备梳头。苏瑾轩就在桌边自己一个人坐着,一脸不舍地看他姐姐。 瞧见大黄氏进来,苏瑾轩忙起身行礼。 苏珍宜放了梳子,准备要起身。 大黄氏笑着压了压手,拦道:“坐着,坐着。” 她走过去,旁边的丫鬟也忙让到一边。 大黄氏拿起妆台前的木梳,亲自替苏珍宜梳头。她带着一脸和蔼的看向铜镜中的女儿颜,真如一个慈母般地赞道:“看我儿好颜色。” 苏珍宜也十分配合地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容。 大黄氏满意地点了点头,替苏珍宜一边说着祝词,一边轻轻梳理对方长长的乌发:“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梳头过程中,侯老夫人也由许嬷嬷和连嬷嬷扶着走了进来。 见大黄氏已在替苏珍宜梳头,侯老夫人心里残留的那一丝不快也就完全散去了。 她夸了大黄氏两句,又去问苏瑾轩:“给你姐姐准备了什么添妆的?” 苏瑾轩站起身,将放在案几上的画轴拿起来,打开给侯老夫人看:“是画的我们姐弟在祖母跟前的时候。” 侯老夫人看向那画轴之上,只见她和煦地看着面前两个孙儿孙女,苏珍宜正在刺绣,而苏瑾轩正在写字。 真是她的好孙女、好孙儿! 侯老夫人看到这画上的情景,心里又忍不住黯然了几分。 这姻缘,实在…… 唉。 侯老夫人胸口那口气强行憋住,让她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所幸这个时候,苏柔嘉领着一众姐妹们过来了。 她是个会调节自己心性的人。尽管那日对着苏珍宜出尔反尔了,还被白氏那般当众讽刺了,可如今苏柔嘉就能当作没事人一般地走了进来。 带着泰然自若的笑意,苏柔嘉走向侯老夫人行了个礼,又看向苏珍宜,说道:“三妹妹这模样,让我这个做姐姐的都看了心动呢。这样的好女子,哪家不要捧在手心呵护着呢。” 苏柔嘉这话恰到好处地压下了侯老夫人心底那一口气。 可不是吗,她心尖上的三孙女颜色倾城,这般的好样貌,虽然夫婿差了点,但日后却定是被捧在手里、含在嘴里过日子的。 侯老夫人将苏瑾轩那话展示给苏柔嘉等人看,又打趣道:“瞧弟弟准备的可是个用心的礼物。你们几个呢?” 苏柔嘉自是不可能准备在这种事上克扣自己名声的,她将手里那锦盒打开,只见一套红宝石头面璀璨夺目。 “这怎么好意思。”苏珍宜也是又惊又喜,她不懂款式是不是时兴,但但看这头面中的每一样都是缀着红宝石的,就知道价值不菲。 大黄氏也略有些讶然,但她很快就恢复了神色,笑道:“这是你舅舅送给你大姐姐的及笄礼。她平日自己都舍不得戴几次,如今倒是肯从心上挖一块肉下来给你了。” 大黄氏这话自然是暗指苏柔嘉品性高尚。 侯老夫人也是满意得不行,对苏柔嘉赞道:“嘉丫头实在是有心了。” 苏柔嘉笑着说了两句好听话,便退到一边,让其他的姐妹上前。 她当然知道,今日这种场合,侯老夫人就是想见到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 苏柔嘉排行第一,之后的当然是苏昭宁。 有了白氏安排的那段说书和苏珍宜当时候的胡乱指证,在场众人无一不明苏昭宁和苏珍宜的不和。 是以,汇聚在苏昭宁身上的目光就比苏柔嘉那会的更多。 苏昭宁捧的同样是个紫檀木锦盒,只是那锦盒上面却有一把小锁。 “三妹妹可留待入尚书府后再拆。”苏昭宁望着苏珍宜道。 侯老夫人望一眼尚在盘发髻的苏珍宜,朝苏昭宁身后的苏柔惠道:“那惠丫头呢?” 苏柔惠可舍不得给什么好东西给苏珍宜这个臭不要脸的。 如果白氏上门,是一味地哄着苏珍宜,苏柔惠或还会看在周大公子面子上给苏珍宜暂时一个好颜色。 可是白氏那日虽是来求娶,但是明显就有着对苏珍宜不满的意思。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两媳相处,必有一宠。苏柔惠已经将自己代入了周家大媳妇的立场,她要先爱婆母之所爱,先厌婆母之所厌。所以对苏珍宜添妆一事,苏柔惠想的就只有踩踏了。 她将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只见里面赫然放着两盒云雪膏。 苏柔惠假惺惺地笑道:“三姐姐虽然姿色上乘,但女子易老,还是要多注重保养。” 唯恐苏珍宜看不清楚,苏柔惠将那两盒云雪膏送到她眼前来,补充道:“三姐姐仔细瞧瞧,这可真是宫里出来的真品哦。” 侯老夫人不知道苏柔惠和苏珍宜在云雪膏上的旧事,不由得问道:“柔惠怎么有这样多的云雪膏?” 这云雪膏千金难求,侯老夫人知道公中有,她长媳、长孙女手中也都有,但却不认为那不争气的二儿子手中有。 苏柔惠笑了笑,一语双关道:“孙女自然是十分费力才得来的,所以也算是倾尽所有了。” 侯老夫人听了这答案,只当苏柔惠是用了首饰去找她大姐姐或者大伯母换了,倒也十分赞许地点了点头。 苏珍宜却是看到了那云雪膏上的划痕,又听苏柔惠这般说,她当即就明白了这两盒云雪膏的由来。 就是苏柔惠从她手中得到的三盒之二! 这个贱人! 二房通通都是贱人!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按道理,她不应闹事触及自己霉头。 可这桩婚事,从头到尾,对苏珍宜来说就是一个大大的倒霉。 是以,面对苏柔惠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苏珍宜一点也不给面子地说道:“既是这样珍贵,那姐姐我真是要好好派上用场了。” 苏柔惠听了扬了扬眉,十分之得意。 苏昭宁却是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看来,这三妹妹是准备撕破脸皮了。 看向自己给苏珍宜准备的贺礼,苏昭宁一点也不担心战火延续到自己身上。 毕竟这本来就是她认真思虑后的安排。 果然,苏珍宜伸手就拿起一盒云雪膏,一边打开一边笑道:“今日就是我最重要的日子,可一定要用上这云雪膏才好……” “咦,怎么是空的?”苏珍宜心里十分清楚云雪膏为什么有一盒是空的。 那带着划痕的一盒云雪膏本就是苏珍宜用过了的,之后被苏柔惠夺去,又不可能纯当摆设。这些日子下来,用掉一盒,十分正常。 苏柔惠显然没有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苏珍宜竟然真把这云雪膏打开了。 打开了不说,苏珍宜还敢这样宣诸于口。 苏柔惠一张脸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侯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望向苏柔惠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惠丫头?” “是、是……”苏柔惠是了几句,才想到一个理由。 她十分不情愿地道:“肯定是下人拿错了。我那里还有一盒。” “那就劳烦妹妹去拿那盒过来了。”苏珍宜笑得十分明媚。 苏柔惠无比气闷地应了声:“好。” “劳烦妹妹了。”苏珍宜又补充了一句。 这明显就是催促了。 苏柔惠跺了下脚,恨恨地答道:“我现在就去,行了吧!” 说完,苏柔惠就冲了出去。 这气冲冲的模样,让侯老夫人就是想粉饰太平,也不好说话。 此时,万事周全的苏柔嘉便有体现出了作用。 她上前抽出五姑娘手中那卷画,笑着问道:“妹妹带了这样长一卷画轴,可是添妆礼?” 五姑娘也明白此时的尴尬,忙点头应道:“正是。” 她先前入门时,就见到了苏瑾轩的画。秉着为对方考虑的善心,五姑娘补充道:“今日时间这样紧,左右就是一卷画,三姐姐日后再看就是了。” 一个两个都说日后再看,尤其是苏昭宁开的头,一旁的苏瑾轩便不太乐意了。 他不敢朝苏昭宁发作,只能朝五姑娘道:“妹妹也是作的画,那就赏脸让我也看看吧。我听闻妹妹画艺超群,日后也好用作激励。” 听了苏瑾轩的话,苏昭宁望向妆台前的苏珍宜。 这画看与不看,关键还是在苏珍宜。 如果不看,那也就罢了。 如果看,作为见过苏瑾轩和五姑娘画的人,苏昭宁表示,又是一次打脸。 只不过,这次打的就是不是送礼人的脸了。 迎上苏昭宁的目光,苏珍宜丝毫不怕事大的道:“那就将两幅画都暂挂在房中吧。瑾轩你可要仔细学习。” 嘴上说是学习,心里,苏珍宜对自己弟弟的画艺可是信心十足。 笑话,她弟弟这些年虽然在外面时过得辛苦,回侯府时间也不长,可绘画一事却是从小就有练习的。 那去世了的外祖父擅画,后面寄养的人家也擅画,她早有远见地让弟弟去偷学过。 来吧,打完五姑娘的脸,她苏珍宜就要动苏昭宁的脸了。 第七十四章 自作聪明的苏三姑娘 苏瑾轩说这话,实际上也是存了挑衅的心。 柿子捡软的捏。苏五姑娘是庶出,又是三房的人。平日里没和五姑娘打过什么交道的苏瑾轩认为,这五姑娘肯定不过尔尔。 庶出嘛,他一个“嫡出”少爷都过得只是这般,一个庶出的小姐,能有什么好的名师教导。 苏三姑娘和苏二公子都十分的有信心。 两幅画轴被徐徐地打开,并排挂在苏珍宜房内的墙壁上。 苏瑾轩那副,自然就是先前侯老夫人展开的祖孙和乐图。 而苏五姑娘的画轴比平常画轴要长一些,因此画轴内容也就更为丰富。 是一幅苏家的大团圆图。 图上不仅有侯老夫人和苏珍宜、苏瑾轩,更有长安侯爷、大黄氏、苏柔嘉等人。就连外出的四老爷和其家眷也在其中。 整幅图打开之后,尾端已经几乎要拖到了地上,丫鬟只好将那画轴捧平在手中,在任其垂下一部分。 篇幅的巨制,让苏珍宜和苏瑾轩先就吓了一跳。 两人下意识忙去看其中的人物。 首先找的当然是苏瑾轩画中的那几个。 侯老夫人,他们俩自己。 苏瑾轩画中的侯老夫人,更为明显的是衣着特征。三人之中,画得最为传神的当属苏珍宜。 而在五姑娘这幅画中,即便侯老夫人和苏珍宜、苏瑾轩三个不是唯三的主角,但画像上的他们却更为生动。 在苏瑾轩的画中,侯老夫人是微笑着、一脸和蔼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而在五姑娘的画中,侯老夫人维持着长辈的威严,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她嘴角微微有些幅度。 再细看瞧去,就能发现,侯老夫人这一丝隐藏的赞赏是给了画中的苏瑾瑜。 这才是一贯的侯老夫人。 旁观的众人无一不是这样想。侯老夫人其实显少有十分外露情绪的时候。她的那一抹上扬,就已经是很大的褒奖。 而再观苏瑾轩画中最为出众的苏珍宜。低头刺绣,侧面之中,尽显风姿。 这一点,其实足以见苏瑾轩待他姐姐的情谊。 她,应该是他画中最常见的主角。是以,任意一个角度,苏瑾轩都能画出苏珍宜的美。 但苏珍宜到了五姑娘画中,却有了另一派的风情。 在五姑娘画中,苏珍宜只有一个背影。但那个背影,却已是绰约多姿。 五姑娘画中的苏珍宜正背对着众人,但却是在替画中的苏瑾轩整理衣角,纤纤细指间,更为动人的是姐弟之情。 如果说,苏瑾轩画出的是苏珍宜展露于众人面前的表皮之美。 五姑娘则恰好勾勒出了苏珍宜内心那并不多的一丝美感。 对待她嫡亲的弟弟,她总是有几分真心的。 而苏瑾轩本身,在他自己的画中,本就是最未用心着墨的一个。 比之在五姑娘画中那个,看着姐姐,却又微攥了手心,泄露了自己内心紧张的少年,两厢对比,真是差了太多了。 两幅画,孰高孰低,孰优孰劣,简直是一目了然。 苏珍宜已经在心中败下阵来,苏瑾轩却犹不服输。 他走近五姑娘的画,认真看向画中的每一个人,想要挑出毛病来。 可仅仅是面对这样一幅画,苏瑾轩就能立即想到他那拘板的大哥、周全的大姐、厉害的二姐、天真的七妹和八妹。甚至就是素未谋面的六妹,苏瑾轩都能从画中略微探得她的一些风骨。 六妹应是他这些姐姐妹妹中,最为性子直率活泼的一个。 这个认知,简直对苏瑾轩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他竟然,凭借一幅画,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 竟然能有人的画可以传神到这个程度! 他的表哥不能,他的外祖父也不能! 他苏瑾轩,更加不能…… 苏瑾轩失魂落魄地看向自己的画,他一直骄傲自豪的东西一瞬间被完全击倒,连半点渣子都不剩。 抬起手,苏瑾轩一把扯下自己的画,三两下将那画撕了个粉碎。 在众人的惊愕中,苏瑾轩回过身,对着五姑娘深深鞠了一个躬,说道:“让妹妹见笑了。与妹妹相比,我实在是三岁小儿,拙劣不堪。” 苏五姑娘最初面对苏瑾轩两姐弟的挑衅时,心里确实也是有些不快的。 如今见他竟受挫如此,又甘心认败,倒是又没有那般瞧不过眼了。 今日终究是苏珍宜的好日子,五姑娘便安慰苏瑾轩道:“二哥哥莫说这样妄自菲薄的话,妹妹不过是占了个时间的优势罢了。二哥哥平日要上学,比不得我日日无事。” 五姑娘这话当然纯粹只是安慰罢了,苏瑾轩心里清楚,其他人也都清楚。 苏珍宜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得意,她紧闭着唇,看向旁边的苏昭宁。 侯老夫人倒是心情又转好了一些。 毕竟苏瑾轩不如五姑娘,她是早有预料的。如今苏瑾轩能有这样的态度,让侯老夫人对这个二孙子很有信心。 知己不足,方能进。 侯老夫人正要开口揭过此事,却被苏珍宜抢先了。 “妹妹这藏着掩着的添妆礼,竟有这样的惊喜在里面,我真的很期待二姐姐你给我的是什么惊喜呢?”苏珍宜此时已经梳完了头,她站起身,将苏昭宁带过来的那盒子捧到自己手中。 迎着苏昭宁的目光,苏珍宜充满挑衅地问道:“二姐姐不会不允许我当众打开吧?” 苏珍宜紧紧咬重了当众二字。 苏昭宁当然明白苏珍宜的想法。 苏珍宜是笃定自己送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希望当着侯老夫人一众人的面,揭穿此事。 嗯,其实这也是苏昭宁自己的想法。 所以,她颇为乐见其成地答道:“既然是送给了妹妹的东西,当然任由妹妹你做主。”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苏珍宜把苏昭宁的话当作是一种虚张声势,她可不害怕苏昭宁。 将那小钥匙握在手中,苏珍宜把紫檀木的锦盒完全打开,里面的东西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沓纸? 苏珍宜看了一眼苏昭宁,又看向盒中明显写了字的纸,笑道:“二姐姐莫非送我的是银票?这样多的银票,我可受用不起。” “是不是银票,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满肚子火气的苏柔惠正好走了进来。 她把自己唯一剩下的那盒云雪膏重重地放在桌上,冲苏珍宜道:“三姐姐可要打开再检查检查?” “自然是要打开用的。”苏珍宜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这婚事她一点也不期待,没什么兆头好去讲究。 将那盒云雪膏亲自,苏珍宜意外地发现这一盒竟完全没被用动过。 看来这是苏柔惠特意留给她自己用的。 发现了这个事实,苏珍宜心情大好,她笑得更加灿烂地看向苏柔惠,说道:“真是太感谢妹妹了。三姐我实在是喜不自持。” 苏柔惠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苏珍宜占完苏柔惠的上风,又转向苏昭宁。她将锦盒中的纸张刻意拿高,对着苏昭宁道:“这是……” 看清楚纸上的内容时,苏珍宜的脸色一变。 这苏昭宁,太过分了! 苏珍宜原本是要把纸上的内容念出来给众人听的。可如今她真正看清楚苏昭宁写的什么,却不准备念出口了。 丢人的会是她自己! “是什么内容,三姐姐念出来给我们大家听听啊!”苏柔惠没有错过苏珍宜那瞬间变换的脸色,她可不会错过这个报复回去的机会。 苏珍宜将纸条放回锦盒之中,勉强笑道:“是二姐姐给我的信,姐妹间的悄悄话,我很是感动,理应珍藏。” 苏柔惠上前一步,迅速从苏珍宜手中夺过了那纸条,笑道:“原来是姐妹之间的话,我们都是姐妹,那可以分享。” 见苏珍宜紧张地立即伸手来夺,苏柔惠更加肯定这纸条上的内容是让对方出丑的。她三两步躲到苏昭宁身后,低头迅速看纸条上的内容。 “珍宜吾妹,昔日你赠我之步摇,实在珍贵。当日你有还镯之情,今日我便将步摇还于你。望你珍藏。”苏柔惠将纸条上的话读了一遍。 她纳闷地踮脚去看那锦盒,问道:“步摇呢,怎么没见到步摇?” 苏珍宜脸色阴沉地伸出手,朝苏柔惠道:“既然看过了,也念过了,四妹妹可以把这纸条还给我了吧?” 苏柔惠十分不甘心地望向苏昭宁,问道:“二姐姐你准备的步摇在哪里,不是要还给三姐姐吗?” 苏昭宁望向苏珍宜,笑着道:“已经到了三妹妹手中了,不信你问她。” 苏柔惠一脸不信地看向苏珍宜。 苏珍宜咬牙切齿地答道:“是。给我了。多谢二姐姐。” 其实在场的人,基本都在白氏提亲的时候旁听过那场声情并茂、活灵活现的说书。 是以听到这纸条上的步摇,除了不知白氏说书内容的苏瑾轩,和这个脑袋不够灵敏的苏柔惠,其余人都明白了过来。 五姑娘十分钦佩地看向苏昭宁。 二姐姐真是厉害,把三姐姐原本想用来陷害她的东西,完全变成了对付三姐姐的利器。 没有那根三姐姐自己送出去的步摇,三姐姐这婚事未必能这样快被促成。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苏珍宜此时脑中也正出现了这句话! 她,早知道就不去开那劳什子盒子了! 第七十五章 七姑娘 众人的目光如今都落在苏珍宜的身上,让她觉得自己脸火辣辣的疼。 原本一心是想打苏昭宁的脸、落苏昭宁的颜面,可如今却是自食苦果了。 苏珍宜又是期待又是担忧地看向她的弟弟苏瑾轩。 苏瑾轩是唯一一个对这步摇之事不知内情的人,所以他听了那纸条上的内容,又听他姐姐这样说,就认为苏珍宜是在委曲求全。 苏瑾轩心疼地看向他姐姐,又满是怒气地望向苏昭宁。 感觉到苏瑾轩的注视,苏昭宁不喜不怒地回望过去。 明明这二姐的眼中没有什么怒气,可目光与那双清澈的眸子相撞时,苏瑾轩的心里就涌上一股畏惧之感,他不由得胆怯地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他根本不敢当众去质问二姐姐。 肯定会被二姐姐怼得体无完肤的。 苏珍宜看到苏瑾轩的表现,松了一口气。心里随即又涌上一股失望的涩味。 她是害怕苏瑾轩去质问苏昭宁的。以苏珍宜对苏昭宁的了解,她确定对方百分之百会把自己将凤啄珍珠步摇送出去的事情捅出来。 如果瑾轩知道他辛苦攒下月钱买来的步摇,被自己转送了,心底一定会十分失望。 更重要的是,苏珍宜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 依照她弟弟这懦弱的性格,占理时还不一定能斗赢苏昭宁。不占理了,他恐怕连与之一斗的勇气都完全没了。 那自己的委屈不就是白受了吗! 苏珍宜可不甘心落入这样的境地。她收拾心情,忙将话题转开:“两位小妹手里捧的是什么?你们也给三姐姐准备了添妆吗,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苏珍宜的话倒是暂时化解了这尴尬的局面。 说起来,整个房中,最在乎这场婚礼兆头的就只有侯老夫人一个。 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侯老夫人也不愿意当众发怒,更加影响三孙女的心情。她伸手,朝苏颖颖和八姑娘道:“七丫头、八丫头,你们给三姐姐准备的什么啊?” 苏颖颖和八姑娘对视了一眼,将自己手中的礼物都送上前。 “妹妹手拙,希望三姐姐不要嫌弃。”苏颖颖咬了咬唇,将手中的锦盒打开。 苏珍宜自知先前那事肯定是惹恼了苏昭宁的,虽然她不在乎兆头,但却不想让她弟弟知道她做过的事情。 至少不要当面揭穿。日后再揭穿,苏珍宜完全可以说是她不在场,对方趁机污蔑。 “我怎么会嫌弃妹妹的心意呢?”苏珍宜借苏颖颖向苏昭宁暂时示了个好。 她将苏颖颖锦盒中的东西拿起来看,只见里面是两个刺绣的小件。一对小巧的香囊,上面针法虽然略微稚嫩,但寓意却都是极好的。 并非是鸳鸯戏水这种常见的婚嫁绣样。 苏珍宜也不稀罕鸳鸯戏水。 她可毫不期盼和那个丑八怪恩爱长久。 比之这不被期待的感情,金鱼数尾这种招财的绣样,让苏珍宜满意多了。 她笑着对苏颖颖道:“妹妹有心了。” 苏颖颖望了一眼侯老夫人,稚声道:“祖母说过,女子还是要手里有钱呢。” 侯老夫人顿时被逗笑了,她问道:“祖母什么时候说过?” 苏颖颖神情似有些懵懂,看了看侯老夫人,又看了看侯夫人大黄氏,她说道:“因为祖母常夸大伯母啊。” 大黄氏听了这话便明白过来。感情侯老夫人是希望苏珍宜以后也能管家呢。 不过小孩子不会撒谎,看来婆母对自己还是满意的。 这是拿自己当榜样说呢。 大黄氏心情愉悦,笑着伸出手摸了摸苏颖颖的头,打趣道:“所以颖颖觉得大伯母很有钱吗?” 苏颖颖肯定地点了点头,精简地答道:“是”。 这个孩子气的答案让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黄氏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银裸子来,递给苏颖颖,道:“来,小女人,你也要有钱。” 这下,就是苏珍宜也真心笑出了声。 孩子的纯真天性,真是很难让人生出厌恶。 侯老夫人更是满意,先前苏昭宁和苏柔惠带来的不快都被苏颖颖这童言稚语冲散了开去。 她从自己荷包里也取出一个裸子,但却是个小金裸子。 侯老夫人招手让苏颖颖过来,亲自把小金裸子放进小姑娘腰间的荷包里,说道:“这个可要自己好好收着,女人要有钱嘛。” 侯老夫人还心情甚好地自己打趣自己:“祖母说的。这真是祖母说的。” 有了苏颖颖这一个打岔,原本房间中不那么友好的气氛又重新轻松了起来。 之后的事情便没有再出什么岔子。 苏珍宜尽管不期待,苏瑾轩尽管不舍得,这场婚事仍是完成了。 当然,洞房花烛夜的并不完美是意料之中的。 苏珍宜设想过很多种,红盖头掀起来时,她面对周若谦该有的神情。 是欣喜,装作自己早就被他的才学、气质或者随便什么,总之就是与他一见钟情了;是冷漠,摆足冰山美人的气势、做足欲拒还迎的戏码;还是潸然泪下,待周若谦询问了,便将一切算计都推到苏昭宁身上。 无论是哪一种,苏珍宜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在礼部尚书府站稳脚跟。 哼,红盖头下的苏珍宜自傲地扬了下下颚,心中冷笑道:苏昭宁,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自暴自弃吗?笑话,我过去既然能在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情况下养活自己和弟弟,今日我苏珍宜同样能在礼部尚书府过得风生水起。我要让你们都羡慕我。 带着这样的信心,苏珍宜竖起了耳朵听房外的动静,只等着周若谦一推门,就做出最合适的表情和动作来打动对方。 她是极美的。 这一点,她永远有信心。 视线被红盖头遮住,苏珍宜也不能看到外面的天色,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是渐渐觉得,自己腹中实在是饥饿了。 时间仍是一点一滴的过去,苏珍宜终于听到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她欣喜地抬了下头,旋即又低下头去。强迫自己把眼泪蓄满整个眼眶,苏珍宜想过了,还是首先示弱来得最为妥当。 美人含泪,总要让人先怜惜三分的。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苏珍宜强迫自己不要抬头,不要显露出好奇的模样。 她努力做出一副沉浸在自己伤怀中的模样。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苏珍宜将眼泪已经逼到了眼眶边缘,只等周若谦一掀盖头,她就恰到好处地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来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姐。” 苏珍宜提到喉口、准备十足的哽咽声顿时有些发不出来了。 怎么是她的丫鬟? 丫鬟的声音继续从耳畔传来:“小姐,奴婢服侍您休息吧。” 丫鬟其实心中也十分失望。她在长安侯府时被安排了服侍这不得侯夫人喜爱的三小姐。原想着三小姐不得侯夫人喜爱,但总是得到侯老夫人喜爱的。可是三小姐自己却连作了好几次,让侯老夫人似乎也不那么维护她了。 这次,丫鬟作为苏珍宜的贴身丫鬟,不得不陪嫁来礼部尚书府。虽然听说了这位新姑爷的不尽如意处,但对于下人来说,大户人家这一点就足够了。 可新婚之夜,姑爷就缺席了。很显然,这位三小姐比在长安侯府还要受到冷遇。 丫鬟真心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新嫁娘苏珍宜也好不了多少。 她精心准备的神情、话语一个都没有用上。 苏珍宜问面前的丫鬟道:“姑爷人呢?” “姑爷……”丫鬟支吾了一下,却也知道这根本无法隐瞒。她只能如实答道:“姑爷说,让小姐自己早点休息。” “什么!姑爷人现在在哪里?”苏珍宜不敢置信地掀起头上的红盖头,站起身来质问面前的丫鬟。 那丫鬟面上还有来不及收回的怨气。她连忙改换表情,一脸惶恐地答道:“奴婢也不知道。姑爷方才都没有进这院子。他被人扶着到了院门口,奴婢刚想过去帮扶,就听姑爷摆手说,让奴婢服侍小姐您早点休息。” 苏珍宜站起身,浑身血液都有些凝固,她颤抖着问道:“姑爷说话的时候,旁边还有其他人吗?” 丫鬟明白这问话的意义,可事实上,确实有很多人在场。 “姑爷身边有人,他身后也还有服侍的人。” 丫鬟这话说得含蓄,可苏珍宜已经得到了答案。 明日,或许不要明日,全尚书府的人就知道了,她这个二少奶奶就是那丑八怪二少爷都不宠爱重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这样对我! 房间的烛台上,大红色的龙凤蜡烛烧了一半,蜡泪尽数囤积在台子的底部。 那越来越多的蜡泪,就像苏昭宁内心的恐惧。 她终于不再那么信心十足,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连她相依为命的弟弟都不在身边了。她要怎么办? 苏珍宜无力地瘫坐在了床榻上。 与之完全相反的是,长安侯府里,侯老夫人正与自己身边的陪嫁嬷嬷们笑说今日添妆时七姑娘苏颖颖的表现。 “这七丫头,真是个惹人喜爱的。”侯老夫人笑道。 许嬷嬷和连嬷嬷都应和道:“这也是老夫人教的好。” 侯老夫人知道这话是奉承自己,但她心里却有了另一个想法。她喃喃自语道:“看来年纪小点,心思才真正一尘不染。倒是不能让人养偏了。” 第七十六章 苏昭宁的心愿 与侯老夫人一样,房中尚还亮着烛火的是苏昭宁的房间。 跳动的烛火面前,是苏昭宁和苏颖颖两姐妹的大眼瞪小眼。 苏颖颖在别人面前,一直是十分乖巧的那一个。可是在她姐姐苏昭宁面前,却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真实情态来。 此时的苏颖颖脸上有些怒气,她见苏昭宁一直不同她说话,只能自己开口问道:“姐姐,你今日这是要做什么?给我就准备那样周全的贺礼,自己却送个欠条样的过去。” 苏颖颖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因为夜里极静。走近门口的人还是能听到一部分。 “我知道你不喜欢苏珍宜,我也不喜欢她。可你这样,祖母不会高兴的。”没娘的孩子懂事早。苏颖颖并不像侯老夫人以为的那样是一张白纸。 房外的人原本是抬手要敲门的,听到苏颖颖的声音,他动作滞了滞。 “你今日做得很好。姐姐很高兴。”苏昭宁略微将话题引开。她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安排今日这些事情时,苏昭宁就预想过,苏颖颖一定夜里会寻过来。 可苏颖颖并不上这个当,她心底其实是有一个答案的。 眼睛感觉到有些发酸,苏颖颖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她依然瞪着苏昭宁,重重强调道:“我不高兴,我一点都不高兴!” “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惹祖母不高兴,你就算想让我受到祖母重视,也没必要自己先去惹祖母不高兴。”苏颖颖清楚,她是她姐姐最大的软肋。 可她不愿意当这根软肋的。她不想拖累她姐姐。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落到了门外人的耳中。他觉得,苏颖颖说的话,也是他内心所想。 苏昭宁与苏颖颖是一母同胞,作为长姐,苏昭宁希望苏颖颖能得到祖母喜欢,这一点不足为奇。 可是,为什么非要拿自己作苏颖颖的跳板?就不能两全其美吗? 苏颖颖所问的,房外的人,也同样好奇。 房间里,苏颖颖站起了身,她目光专注地与苏昭宁对视,一字一句地说道:“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真的!我保证!” 苏昭宁听了妹妹的保证,忍不住扬起嘴角。她知道她妹妹的懂事。因为苏颖颖懂自己的付出,所以苏昭宁更加想要努力地护着对方。 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苏颖颖,苏昭宁伸出手,揉了揉对方的团子头,笑着答道:“我知道。” 听她这样说,苏颖颖顿时觉得,苏昭宁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伸手去晃苏昭宁的衣袖,撒娇道:“姐姐,你还安排了什么,告诉我嘛?” 既然来硬的不行,苏颖颖就及时改成软的办法。 不过姐妹之间,最多的便是了解。 苏颖颖知道苏昭宁吃软不吃硬,苏昭宁也知道苏颖颖能屈能伸。 再次重起一个话题,苏昭宁回避了苏颖颖方才的问题。她问道:“近日在祖母房中过得如何,连嬷嬷和许嬷嬷是否好相处?” 苏颖颖扭过头,不搭理苏昭宁。 房中顿时变得有些安静。 门外的人心情有些复杂。他是不屑当这样的偷听者的。可如今不知道答案,他也不能安心。 苏昭宁是有意回避苏颖颖的问题。作为姐姐,她更多的是,习惯去给妹妹解决问题,而不是摆出问题。 苏颖颖得不到苏昭宁的答案,又转回来,拉了她姐姐衣襟撒娇:“姐姐,你跟我说嘛。” “我没有其他的打算。”苏昭宁看着妹妹,内心一片柔软。 她道:“我哪里有其他的什么打算,不过就是希望你能得到祖母的真心喜爱罢了。” “我做得再好,再护着你,只要我自己有什么意外、有什么被人算计的地方,你就要一并被拉下水去。所以我希望你能被祖母接去亲自教养。”苏昭宁知道,自己这妹妹,她若不说个清楚,对方是不会同意回房休息的。 苏昭宁将苏颖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给出了答案。她说道:“我若是将自己的贺礼也安排得与你那份一样,两个礼物一是显得寡淡,另一则……” 苏昭宁顿了顿,继续道:“另一则,祖母反而会质疑。她不会相信那是你的本心。祖母也不会相信我的本心。” “只有你与我送的东西大相径庭,祖母才会觉得,你所有的礼物都是出自自己的真心,而不是我这个姐姐的精心设计。”苏昭宁确实是这样考虑的,她准备了两份这样截然相反的礼物,就是希望苏颖颖能在侯老夫人面前脱颖而出,且不受自己的拖累。 苏颖颖同样十分心疼苏昭宁。她听了答案,心里只觉得内疚又苦涩,低声朝苏昭宁道:“是我让姐姐操心了。” 苏昭宁摆了摆手,笑道:“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逐客令都下了,苏颖颖便不好再停留。 房门外面,苏瑾瑜也转过了身。他原本是想过来看看二妹妹的,可如今听了七妹和二妹的交谈,苏瑾瑜觉得,他或许不必要过来这一趟。 一个时辰前,苏瑾轩到了苏瑾瑜的房中。今日添妆礼的事情苏瑾瑜其实已经从下人们遮遮掩掩的议论声中略知一二。 可是苏瑾轩要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弟弟说,是二妹设计了三妹,这才让三妹嫁去礼部尚书府。 苏瑾瑜并不相信这个话。 但他觉得,兄弟姐妹就是一家人,理应和谐。所以他原本是想过来同苏昭宁说一说,让她下次与苏瑾轩沟通一番,解除误会的。 可是到了上一刻,苏瑾瑜改变了想法。 二妹在这个府里,这些年已经过得太小心翼翼了。 苏瑾瑜头一次觉得,年龄不应是判断谁先低头的依据。就像现在,对这个府里的兄弟姐妹更为没有信任的,应该是苏昭宁。 他不想成为那最后一棵稻草,压得苏昭宁再也不会敞开心扉。 房中,苏颖颖终于决定离开了。苏昭宁独自坐在烛火面前,看着那一下一下跃动的烛火,她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她终于打听到外祖父家的消息了! 嫡亲的外祖父,她亲生母亲的父亲。 自生母早逝后,苏昭宁的印象中就越来越少出现外祖父和外祖父家的任何一个人。 过去,她没有办法、没有勇气,想都没有想过,要去联系自己的外祖父家。 可如今,苏昭宁想得十分透彻。除了府里的内力,苏颖颖还需要外力。 毕竟她和苏颖颖都是外祖父的嫡亲外孙女。 而且打探到的消息也似乎正是解释了外祖家过去不常出现的缘由。 原来外祖家过去因贬官出了京城。但值得庆幸的是,今年初春,大舅父调任了京中任职。 如能和外祖家联系上,日后继母小黄氏想要苛待颖颖,也总还是要顾虑几分同朝为官的情分。 怀揣中这样美好的愿望,苏昭宁酣然入睡。 与之相反的是,礼部尚书府的苏珍宜在烛火前枯坐了一夜。 苏珍宜起初枯坐,不过是想吸引周若谦的注意力。只有周若谦愿意过来看自己,她才有翻身的机会。 可从深夜等到凌晨,从凌晨等到初晓,苏珍宜谁也没有等到。 鸡鸣之后,甚至来提醒她请安的下人都不是周府的。 整个周府,注意到苏昭宁这个二少奶奶存在的,只有她娘家陪嫁过的下人。 丫鬟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她早早来伺候苏珍宜更衣,自然是希望苏珍宜在失了夫君欢心的情况下,能抓住公婆的心。 只不过让丫鬟要注定失望的是,苏珍宜似乎连见公婆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人来提醒苏珍宜,什么时辰是府上惯用的请安时辰。也没有人来替苏珍宜引路,什么地方才是每日要去请安的地方。 嫁到礼部尚书府的新妇苏珍宜,就像一个被遗忘的存在。 没有任何周府的人注意到她,没有任何人来搭理她。 她在这些人眼中,根本不算二少奶奶。 至于长安侯府三姑娘的身份,现在又还有谁在乎? 苏珍宜看着铜镜之中,自己姣好的容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恨意。 苏昭宁,都是你害得我这样的! 还有苏柔嘉,这个面善心恶的贱人! 我,我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的! 可是,要如何才能报复回去呢?苏珍宜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不敢想这个问题。 她被带到繁华的京城,成为长安侯府的三姑娘还不足一年时间,那花样的人生似乎一下子就戛然而止了。 她陷入了一种绝望无助的环境之中。 她引以为傲的样貌,如今似乎没有一点用处。 她还能怎么办?她到底要怎么办?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苏珍宜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绝望。她其实害怕,真的很害怕。 她不想当一颗尚未成长为参天大树就被砍断的树苗。她也不想当被遗忘的尘土。 她要去寻周若谦! 苏珍宜站起身,冲出房子。她拉住回廊里进出的丫鬟,问道:“二少爷在哪里?我要见二少爷。” 丫鬟摇了摇头,答道:“奴婢不知道。” “带我去见二少爷!”苏珍宜恶狠狠地攥住周府丫鬟的衣服,说道。 第七十七章 回门和认亲 “三姑娘想去哪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珍宜陡然转过身。只见白氏站在回廊拐角处,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冷意看着自己。 明明昨日初十已经立夏了,可苏珍宜如今站在房门外里,还是感觉到深深的凉意。 心底万分不愿,嘴上还是说得漂亮,苏珍宜朝白氏行礼道:“儿媳是想去同公爹、婆母行礼。” 白氏领着身后的丫鬟婆子走向苏珍宜。当着这一众下人的面,白氏毫不留情地说道:“若谦昨日都没有入你的房,这声婆母我当不起。” 苏珍宜顿觉无比难堪。叫白氏婆母,承认周若谦这个夫君,是件让她多么委屈的事情。可自己这样低头,对方还不领受这个情。 还有那么多下人看到了…… 苏珍宜根本不敢抬头看白氏身后下人们的目光。她咬了下下唇,朝白氏再次行礼道:“珍宜既然嫁入了白府,就生是白家的人,死是白家的鬼。” 白氏比苏珍宜预想的还要直接,她听了这话,当即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 “你们府里,真是一个比一个会说话。”白氏这话,意有所指。 苏珍宜耳边禁不住回响起那日白氏在长安侯府当众嘲弄苏柔嘉的话。 “苏大姑娘,你真是挺不要脸的。” 所以,白氏方才那话,转换一下就是——苏三姑娘,你也挺不要脸的。 苏珍宜心里都要呕得吐出一口鲜血来。 可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低头。 将指甲深深掐入手心,苏珍宜脸都笑得有些僵硬。她朝白氏第三次低头道:“婆母过誉了。” 白氏这一次,倒并没有再笑出声。 在长安侯府,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嘲弄苏珍宜,因为下人们笑话的是长安侯府。 可如今,虽然白氏不想承认,但苏珍宜实际上就已是周家的人了。 眼睛转了一个圈,白氏似笑非笑地望着苏珍宜,问道:“你如此聪慧,应当很会体恤他人。三日后的回门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苏珍宜抬头望着白氏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揣测道:“夫君大人身子不适,我独自回门也是实属无奈,并非婆母不心疼我。” 白氏嘴角扬了扬,继续问道:“既然夫君身体不适,你为*,就不用侍疾吗?” 长安侯府提亲那一次,白氏已经看得很清楚。除了那行将就木的长安侯老夫人,长安侯府里没有一个人真心记挂这苏三姑娘。 苏珍宜听懂了白氏的暗示,她强迫自己挤出笑容,对白氏道:“是,婆母说的是。我这就书信一封,同祖母父亲母亲告罪一声。” 白氏这次算是满意了。 三朝回门那日,周家的礼去得很是丰厚,但最主要的两个人,却是全部缺席了。 侯老夫人拿着苏珍宜那封信,一张脸气得发白。 下面位子坐着的大黄氏脸色倒是挺好的。 苏珍宜这明显就是在礼部尚书府受着磋磨的嘛。这哪里能不让她神清气爽。 这次回门,是长安侯府同辈的姑娘间头一个成婚回门的。长安侯府原本是严阵以待,家里的少爷姑娘都拘在家中等着。 如今这一封信送来,侯老夫人当即就挥手,让孙辈们通通退下去。 当然之后她又唤了七姑娘苏颖颖过来念书给自己听,这是后话。 今日能重新得空,苏昭宁是最开心的一个。 她打听了许久,今日步军副尉徐大人会携家眷去清泉寺参佛。 这是她能见她大舅父最好的机会。 让家中车夫驱车到了清泉寺,苏昭宁按捺住心底的雀跃,往佛堂中一步一步走去。 佛堂之中,远远能看见有妇人跪在蒲团之上。那妇人旁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女孩。 左边那个,似乎年纪略大些。看背影,与自己身高差不多。 右边那个,倒是看不出年纪,只猜得出还没有及笄。 苏昭宁努力回想那已经模糊的记忆。她隐隐能想起,外祖父家是有几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表妹的。 只不过她母亲过世之后,外祖父那边越来越淡了。 这、应是父亲的原因罢。 苏昭宁记得,她母亲过世还不足一年,如今的二夫人、当年的黄姨娘就被扶正了。 外祖父和舅舅们心里一定很埋怨苏家。 那时候的自己,不过才十一岁。他们能理解自己的无能为力吗? 苏昭宁站在佛堂门口,雀跃转换成了担忧。 那妇人已经站起身,两个小姑娘也露出了真容。 年纪大的那个,苏昭宁是瞧不出什么过去的痕迹。毕竟与表妹们,她幼年相处得也不十分之多。 年纪小的那个,转过身后,苏昭宁能看出对方似乎比她妹妹苏颖颖还要小一些。 这小姑娘,若真是她表妹,那定是母亲过世后才出生的。 这更加无从推断了。 苏昭宁悄悄从一旁去瞧那妇人。妇人梳了个盘恒髻、圆盘脸,眉眼间依稀有些熟悉的痕迹。 她终究不敢肯定。 妇人领着两个姑娘走出了佛堂的大门,只见她脸带笑意,轻声朝前唤道:“致远,我上完香了。” 苏昭宁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胸口在砰砰砰地响个不停。她知道那妇人走到了清泉寺外院的那颗桂花树下,也瞥到了那树下站了个器宇轩昂的男子。 可苏昭宁就是有些不敢看过去。 致远。 徐致远。 她记得她外祖母就是这样谈论她大舅父的。 “叫致远回来的时候带只桂花鸭给蕊心就是了。” “让致远送你们娘俩。” “致远,你见过你妹夫了吗?” 那桂花树下的一家人已经离开了原地。 苏昭宁不敢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往那边走去。 她见对方走向一辆马车,担心对方就要离开,忍不住提起裙摆小跑了两步。 她一颗心都在前方的徐致远一家人身上,以至于旁边有人唤她的名字,也并没有听到。 南宛宛拉了拉她兄长的手,指着苏昭宁好奇地道:“苏姐姐今日怎么这样着急,哥哥你刚看到了长安侯府的其他人吗?” 南怀信没有马上回答。他沉默着看向苏昭宁跑过去的方向。 那边是新入京的步军副尉徐致远。 徐致远膝下有一子,正在陈天扬麾下任一个校尉。 年纪、年纪似乎跟自己差不多?家中有没有妻室? 南怀信想,这事还是要去问问陈天扬。他记得,前几日,长安侯府才办过喜事。 莫非…… 南宛宛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呀,苏姐姐撞到人了。” 南怀信抬起头看向那边,苏昭宁撞到的人正是他先前就注意到的步军副尉徐致远。 难道,长安侯府中意的是徐致远? 南怀信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南宛宛却还不明所以,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哎,这人还挺好看的。难道旁边两个是他的女儿,真是看不出年纪。” “宛宛你慎言。”南怀信皱眉阻止了妹妹继续往下说,他补充道,“你是个姑娘家,怎么这样议论男子的外貌。” 南宛宛当即切了一声,毫不在意地回她哥哥的嘴:“你当你是长安侯府的老先生啊!” 令南宛宛有些奇怪的是,听到她这样说,她哥哥居然没有问她老先生是谁。 难道自己过去在哥哥面前就说过了,好像没有啊。南宛宛陷入了沉思之中。 前方,苏昭宁已经顺利和徐致远说上了话。 致歉之后,徐致远捡起苏昭宁遗落在地上的帕子,还给对方。但视线落到那帕子上的字时,徐致远视线略微顿了顿。 “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徐致远是武官,性子颇直,心里有了疑惑,他便不加掩饰地问出了口。 “我是长安侯府的。”苏昭宁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胸口了。她望着徐致远,清晰地答道:“我叫昭宁。” 听夫君贸然问一个妙龄少女的身份,旁边的徐夫人心里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听到苏昭宁的话,她的目光顿时了然了。 昭宁。 这个名字,徐夫人是记得的。 徐大人更加记得。 他颇有些激动地问道:“你的母亲可是、可是……” 苏昭宁迎上徐致远的目光,主动答道:“我母亲是徐护疆大人的次女。” “我叫徐致远。”徐致远没有想到这无意相遇的姑娘会是自己的外甥女。 他的心情也有些激动,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叫徐致远。我是徐致远。” 苏昭宁感觉到了对方的激动。她的内心其实也正波动不已。 她的大舅父这样问,是不是代表,他也一直期待见到她? 他心里,也还有她的母亲,有她和妹妹吧? 苏昭宁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我知道您,您是我的大舅父。” 徐夫人在旁插言问道:“那你今日遇到我们,不是巧合?” 对待亲人,应当要坦诚吧? 苏昭宁点点头,答道:“我听说大舅父回京任职了,一直想来相见。但苦于没有机会。今日是意外听说了大舅父要携家眷来清泉寺,所以昭宁特意过来相认。” 她抬起头,期待地看向面前的徐致远。 第七十八章 舅家的心思 苏昭宁其实设想过很多种答案,面对与徐致远的“巧遇”。 但最后她依然选择了最真实的这一种。归根结底,大概是心底还奢望着亲情的温暖吧。 因为渴望这种真实的亲情,所以不愿意用谎言来开始。 望着面前的徐致远,苏昭宁心跳得从未有过的快。她期待、她忐忑,她也害怕。 徐致远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昭宁,最后拍了拍苏昭宁的肩膀,豪迈地笑道:“不愧是我的外甥女,果然很聪慧!” “昭宁,你妹妹今日同来了吗?” 听徐致远问到苏颖颖,苏昭宁真正地舒出了一口气。能立即想起她的妹妹,大舅父心中应该确实也是有着她们的吧? 毕竟母亲过世的时候,妹妹苏颖颖才出生。之后,外祖父家就鲜少来长安侯府了。 苏昭宁朝徐致远重新行了个全礼,答道:“妹妹在家中,我今日是独自前来的。若是大舅父方便,昭宁想下次带着妹妹一起去家中拜见。” 徐致远是个武官,声音格外洪亮。他爽快地笑了几声后,答道:“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舅父的家就是你们的家。你们随时可以过来。” 佛堂门口,原各有心思的南宛宛和南怀信都松了一口气。 南宛宛抬起头看她的兄长,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她笑道:“原来是亲戚。我看着那男人五大三粗的模样,还真害怕他方才那一巴掌是要拍伤苏姐姐呢。” 南怀信知道自己先前是想偏了,心情也转变了过来。他回过头看自己的妹妹,打趣道:“先前是谁说别人长得挺好看的?” “好看是好看,可他肩膀确实魁梧啊。你看他拳头,跟个沙包似的。”南宛宛很是聪慧,立即就想到了徐致远的身份。 她问道:“既然是苏姐姐的大舅父,应当也是在朝为官吧?这模样,是个武官?” “嗯。正五品的步军副尉。”南怀信答道。 南宛宛想了想,继续问道:“苏姐姐的父亲,官职如何?” 南怀信一次把妹妹想问的问题都给出了答案:“比苏二老爷官职高,但比苏大老爷和苏大少爷的官职都低。” 听了这答案,南宛宛喔了一声。她自己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满意。毕竟苏姐姐若是要倚仗她的外祖舅父那边,不仅要看对方的关系,而且要看对方待苏姐姐的真心。 刚刚,她只听到这武官爽快地应下,却并没听到对方主动提家中住址。 武官可不全是直肠子。南宛宛心中默默地想。 而苏昭宁自己,回了长安侯府、心情平复下来后,便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个事情。 到底是大舅父没有搬家,所以认为自己记得六年前去过的地方;还是说,大舅父根本就只是口头客气? 苏昭宁心中有些不安,但却又不愿意用不好的心去揣测自己的亲人。 这种挣扎矛盾的情绪,直到十日后才得到了终止。 徐致远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要接苏昭宁和苏颖颖去府上玩耍。 接帖子的是长安侯夫人大黄氏。 大黄氏将帖子直接交到了苏昭宁手中。 得了这张帖子,苏昭宁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掩不住的喜悦。 既然得了掌家的大黄氏首肯,她没有丝毫迟疑地带着妹妹苏颖颖就去了徐致远府上。 徐府之中,如今住的就只有她大舅父一家人。大舅父、大舅母之外,还有那日见的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和未能得见的表哥。 那表哥听说就是在京中任职,但苏昭宁和苏颖颖当日并无缘相见。 但苏昭宁本身的目的,不过就是与她外祖父这边,与她大舅父重新联系上。表哥的话,说实话,苏昭宁也并没有很期待相见。 但她这仅仅只是她自己的想法,旁人却未必会同样想。 前脚苏昭宁和苏颖颖才离开了徐家的大门,后脚徐夫人就皱眉同徐致远讲话:“致远,你说你这两个外甥女像谁多一些?” 徐致远其实是很心疼苏昭宁的生母徐蕊心的。 毕竟,他是大哥,而徐蕊心是幺妹。 因此,听了这话,徐致远便颇为自得地答道:“外甥像舅,当然是像我了。” 徐夫人却是立即就嗤之以鼻:“我瞧着你可没有那样玲珑剔透的心思。老鼠也要闻了油味才钻出来,你这两位外甥女还没有闻到油味,就寻到了我们面前。可见这长的,都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徐致远听出这话中的贬义,他略微有些不悦,当即就反驳道:“哪有什么油不油的?她们上门准备了这样多的礼物,我们即便回些东西也不算人家得了好处。” “你想太多了。”说这最后一句时,徐致远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徐夫人也是将门出生,在徐府历来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可不害怕夫君沉脸什么的。 面对徐致远的辩解,徐夫人直接剖析道:“我说的,可不是明面上这些东西。方才你可听你大外甥女说了,她已经及笄了,尚未定亲。” “你以为人家就瞧上的你那点回礼。”徐夫人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若没有回京,没升个京官,谁搭理你呀。” 徐致远内心很不认同他夫人的猜测。他替苏昭宁再次辩驳道:“就算我升官了,可按照你说的,外甥女是在暗示自己的婚事。她父亲健在,祖母又是诰命在身的长安侯府老夫人。就算我这个做大舅父的愿意为她做主,又如何越得过他父亲和侯老夫人?” “那我问你,你那将妾扶了正妻的妹夫如今是个几品官,你又是个几品?”徐夫人可一点都不退缩,她蛇打七寸,一开口就拉扯出了徐致远最不喜欢的事情。 作为娘家人,徐致远最不满意的,当然就是长安侯府二老爷在妹妹死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把原本的贵妾扶作继室的事情。 掀了这件事出来,徐致远心口的旧疤被扯动,对苏昭宁两姐妹的维护态度也没有先前那么坚定不移了。 徐夫人将苏昭宁提过来的礼物拿在手中,她连着拆了几样,见都是刺绣做成的物件,心底便生出了轻蔑。 “还真是个狡猾的,拿点这样的东西,存心空手套白狼呢!”徐夫人抱怨道。 徐致远被自家夫人这样一分析,内心与外甥女久别重逢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他都没有看一眼苏昭宁亲手做的那些绣品,就朝徐夫人说道:“那任夫人安排就是了。” 说完之后,徐致远便站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间。 感觉到徐致远对自己今日的态度冷淡,徐夫人瞧那桌上的礼品更加一万个不顺眼。 抬手唤了丫鬟过来,徐夫人吩咐道:“把这些东西都拿下去分了吧。” 丫鬟眼睛一亮,忙应声来拿。 徐夫人目光落在苏昭宁亲手绣的那个箭囊上,她又吩咐道:“绣品都扔了,反正你们也用不上。” 丫鬟又应了一声,便将所有东西捧了出去。 几个下人在那堆礼品中你争我夺了半天,最后看向那几样绣品。 箭囊、匕首外鞘和刀柄垂着的绣字流苏。 确实他们都用不上。 丫鬟捧起这三样绣品,与旁边的另几人嚼舌:“你们说这些东西是给谁准备的?” 其中有一个丫鬟是徐夫人的陪嫁之一,性子也是十分直率的。她当即就脱口而出道:“当然是替我们老爷准备的呗。” “这些东西都准备得甚有心意,上面还绣了老爷最喜欢的图案呢。”那捧着绣品的丫鬟感慨道。 她话未说完,自己又先笑了起来:“准备得再如老爷的意又如何?夫人不喜欢,还不是只能扔出去给那乞丐做盖脚的东西。” “乞丐盖脚哪要这样小的。”另外的丫鬟也笑了起来。 三样精心准备,让苏昭宁熬了好几个夜晚赶出来的绣品就被人这样径直扔在了徐府后门的巷子里。 野狗从巷子口经过,正要去叼那扔在地上的绣品,却被人喝退了。 那喝退野狗的男子左右望了望,见没有他人,便迅速冲过去,一把捞了这些被扔出来的东西捧在怀里,然后消失在巷口。 长安侯府里,苏昭宁对她大舅母的恶意浑然不知。领了妹妹回房,她隐隐透露了自己的想法。 “我并不求大舅父日后如何帮助我们,只是希望祖母、大伯母看在我们外祖家还有人的份上,不要为难你。”苏昭宁道。 苏颖颖听后,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就在苏昭宁疑心她妹妹是不是低着头睡着了的时候,苏颖颖终于出声了。 比较苏昭宁对大舅父徐致远的感情,苏颖颖对这位大舅父是全然没有印象的。 毕竟她出生之后,外祖家就很少来人了。 因此,年仅六岁的苏颖颖对此一点也不乐观。 她问道:“姐姐,你觉得舅父、舅父,比较父亲如何?” 提及自己那一心只想要生个儿子的父亲,苏昭宁也沉默了下来。 舅父舅父,还比父亲多了一个舅字。 就是自己嫡亲的父亲,都只是那样。这舅父,又能倚靠多少呢? 苏昭宁并不是在为自己铺路,她只是担心妹妹苏颖颖。 她护不了妹妹一辈子的。苏珍宜已经被嫁出去了,苏昭宁不知道自己的出府之期在哪一天。 第七十九章 八斗楼 立夏之后,便临近端午。 南宛宛再来长安侯府之时,苏昭宁正领着苏颖颖在包粽子。 虽然十五那日去过之后,苏昭宁就未再上过徐致远的门。但好不容易有了来往的长辈,端午节的节礼肯定是要送过去的。 听门房那边报了定远侯府大小姐来访,苏昭宁忙将手上的糯米拍尽,又用帕子揩干净了手,准备去正厅见南宛宛。 她才做完一切准备,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苏姐姐,你会做的真多。” 陡然多了一个人跟自己抢姐姐,苏颖颖的小孩心性便忍不住涌了上来。 她往苏昭宁身边挪了挪,充满警惕地看向那个满面笑容、锦衣华服的来客。 南宛宛跟在大黄氏的贴身丫鬟身后,径直走向苏昭宁房间。她笑道:“听苏姐姐你在忙,我便请侯夫人应允,自寻过来了。” 苏昭宁将房中的糯米、粽叶等挪开一个位置,将茶具摆回桌前,同南宛宛介绍道:“宛宛,这是我的妹妹颖颖。” 妹妹的细微敌意,苏昭宁也略有察觉。她摸了摸苏颖颖的头,介绍南宛宛道:“颖颖,这是定远侯府的大小姐。” “你可以叫我宛姐姐。”南宛宛看向面前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眉目之间与她苏姐姐很是相似,想来是苏姐姐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 苏颖颖其实早听丫鬟禀了一次南宛宛的身份,如今听她姐姐这般隆重介绍,就知道自己不该在贵客面前使小性子。她扬起脸,朝南宛宛甜甜地唤道:“宛姐姐,我是颖颖,今年六岁了。” “真乖。”南宛宛也伸出手去摸苏颖颖的头。 苏颖颖下意识想退,却又立即想到南宛宛的身份,强迫自己生生站住。 小姑娘的神情控制得总还是略微要慢一些,这稍纵即逝的不喜,全然落入了南宛宛的眼底。 这小妹妹其实不大喜欢自己呢。 南宛宛心里叹了一句。她看苏颖颖面上已经收起了心底的不悦,全然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不由得想起那日在清泉寺看到苏昭宁的情景来。 就是这个小姑娘,让她的苏姐姐要牵肠挂肚呢。 不过谁又没一些牵挂呢。南宛宛同样年幼丧母,虽然她上有祖母,下有兄弟,但对苏昭宁的难处总能有几分感同身受的。 从腰间的香囊里摸出来一个小银石榴,南宛宛哄苏颖颖道:“这是宛姐姐给你的见面礼,拿回房中好好收着吧。” 苏颖颖对这定远侯大小姐一来就要赶自己的行径,其实有几分不快。但她察言观色的本领不比她姐姐苏昭宁差。 猜到南宛宛是有事要来寻苏昭宁,苏颖颖便作出一副十分欢喜的模样。她伸手接了小银石榴,对着苏昭宁道:“姐姐,这银石榴真好看,我要拿去给八妹妹看看!” “好,你去吧。”苏昭宁也猜出南宛宛这是有话要同自己说,她便笑着答道。 待苏颖颖离开了房间,南宛宛看向苏昭宁,心中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苏姐姐,你是不是很放心不下颖妹妹?” 苏昭宁看待南宛宛,也当对方是一个难得的知己。她并不遮掩知己的心思,同南宛宛主动说到自己近日与大舅父重逢的事情。 听苏昭宁自己提了,南宛宛也是坦诚道:“苏姐姐,那日其实我也在清泉寺。你同你大舅父相认的情景,我都看到了。” 不等苏昭宁再开口,南宛宛又道:“苏姐姐,我觉得,靠舅父靠其他人都不如靠自己。你与其这样处处费心地为颖妹妹结交善缘,还不如替她置办产业,手里留些银钱。” “毕竟善缘这事,不是一方就能成就的。”南宛宛这话有些深意在其中。她与苏昭宁虽一见如故,但仅凭个人臆断,就在背后诋毁对方亲戚,总归是不妥当的。 是以,南宛宛只能这般含蓄道。 恰好苏昭宁是个极其会听懂话中话的性子。她在长安侯府这些年,无母又接近无父,还要护着一个幼妹成长,靠的就是自己的灵敏观察。 如今听出南宛宛的话中之意,苏昭宁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盘算恐怕是大半都要落空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不仅是南宛宛,就是她六岁的苏颖颖都指出过——舅父不可依靠,苏昭宁顿觉自己是有些痴心妄想。 她的沉默落在南宛宛眼中便被猜测成了疑虑。 南宛宛是真心替苏昭宁着想,又有她哥哥的“无意”点拨,她便竹筒倒豆子地一次说了个干净:“苏姐姐莫觉得我多事。我看你家中这情形,若说苏姐姐你手里有多少银钱,我是不信的。”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苏姐姐你还是要先自己囤点本钱,然后再替颖妹妹置办产业。”南宛宛是真在这事上费了脑筋,她一一分析道,“本朝开明,子女允许有私产。但苏姐姐和颖妹妹毕竟都是女儿家,开个铺面做营生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就怕有些贪利地来欺负你们。到时候家中若没个男儿出来支撑,铺子红火也难以长久。” “我看最稳妥还是只买地契、房契。到时候将这些产业租用出去,租用的时候我还能让我哥哥代为留意,总之选些不会出刁心的人家就对了。”南宛宛将后路说清楚了,又说起自己对前路的想法,“至于最初的银钱,苏姐姐女功首屈一指,可以去参加八斗楼的品鉴会。” 南宛宛一次说的太多,苏昭宁无从打断。但完全听完后,她不得不承认,这条路确实十分可取。 其实置办私产,这一点苏昭宁早早就考虑过。因为本朝礼法略松,子女私产不必计入公中,长安侯府有私产的姑娘已经不止一个。 即便不说长房的苏柔嘉有外祖和她母亲侯夫人安排的产业,就是三房的八妹妹,全长安侯府最小的姑娘,也有自己的私产。 当然,这些私产都是父母为之置办。但总之放入了子女名下,便不存在还拿回去的道理。 置办私产,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苏颖颖如今虽然才六岁,但自己妹妹是个什么性子,苏昭宁十分清楚。 谋算他人的,妹妹不会。但保住自己的,妹妹却是能做到的。 再说了,若是手里有了足够的产业,到时候选择一个不如何显赫的妹婿。只要人品上佳,再资助培养,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略远了…… 苏昭宁收回思绪。 她望着面前的南宛宛,认真请教道:“八斗楼的品鉴会是如何一回事?” 南宛宛听苏昭宁直接问到这个实施的步骤,心中也是十分欢喜。这代表她的建议,苏昭宁是听进去了的。 南宛宛当即把她从她兄长那听来的都说给苏昭宁听:“八斗楼顾名思义,就是才高八斗的才子云集之地。至于品鉴会就是对所有跟才学挂钩的东西都可以。每个月十八日,八斗楼都会开展一次品鉴会。会上,任何人都可以提供物品用以竞价。到时候价高者得。” “不局限于琴棋书画?”苏昭宁敏锐地捕捉到了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南宛宛先前也在家中问过她兄长同一个问题。 毕竟苏昭宁的女功出众,实际上是女红出众,这算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不局限于琴棋书画这四大类。只要是能与才学挂钩的,都行。八斗楼的横联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南宛宛毫不犹豫地答道。 但回答完以后,她自己又略微有些心虚,把她兄长说的那一句还是补全了:“当然,八斗楼中参与竞价的多是男子。所以琴棋书画,尤其是书画二类最为容易过初轮。” “初轮?”苏昭宁其实不是不会书画,只不过…… 她虚心请教南宛宛道:“第一轮是哪些人删选,第二轮又是何人删选?” 南宛宛的这些内容其实都是临时从她兄长那问来的。听苏昭宁越问越细,她忙飞速答道:“第一轮是八斗社社员删选。毕竟完全没有价值、粗鄙不堪的就没有必要参与品鉴会了。第二轮就是定价了。” “我们这个月十八日去看看就知道了。”南宛宛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了口。 要知道,她自己根本没有参加过八斗楼的品鉴会。为了不让自己丢脸,她只好打断了苏昭宁的问题。 苏昭宁倒是没有发现这一点。 她只是在心中迅速盘算起来,到底有哪些东西,她是能够拿得出手的。 在长安侯府这些年,她只有生母在世的时候,是得到了很好的教导机会的。后面这些年,虽然跟着其余姐妹一同有进学,但真正的压轴本领都是私下教的。她并没有机会碰触。 除了过去的本事和日常的辛苦磨炼,苏昭宁只有一样,是其他人所没有的。 她有极好的临摹本领。 是以,当日白氏用来指认苏珍宜那副画,就是被苏昭宁这样画出来的。 她没机会见真正的榻上刺绣图,故而让苏瑾轩来替她画图。在苏瑾轩落笔画她自己的时候,苏昭宁已经全然记下了苏瑾轩的笔法。 一幅新的榻上刺绣图就是那样出来的。 第八十章 相遇 南宛宛走后,苏昭宁将自己房中近日在做的几个绣品都找了出来。 对着那些或已经完成,或尚未完成的绣品看了良久,苏昭宁最后还是走到了案几前,研磨起了墨锭。 墨锭在水中一点一点地化开。黑色的墨水首先是如同丝带一般地出现一缕一缕的墨痕,之后墨痕交错,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最后,一砚色泽均匀的墨水出现在眼前。 从笔架上取了两三支粗细不同的笔,苏昭宁首先拿了其中一支较粗的笔,在浓黑的墨水之中左右来回狠狠吸收了一番。饱满的笔轻轻落在干净的宣纸之上。 苏昭宁琴棋书画都有涉猎,但她如今最为出众地确实就是女红。女红功夫,在妇人之间,或还能赢得些赞誉。八斗楼那种才子汇聚的地方,虽然荤素不忌,但想来书画这种东西,更能有赢得众人的目光。 初选毕竟是由男子来选。 八斗楼的社员肯定都是男子,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将笔在宣纸上轻落重描,几个来回之间,一只鸟的轮廓渐渐显现。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苏昭宁的身边,一定会有些诧异。 寻常人作画,多是由左至右,极少数人因为天生擅用左手,也会方向完全相反。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说从中间部分开始落笔的说法。 而苏昭宁,如今恰恰就是从中间落笔的。 短时间内,她要自己创造出一幅上乘的书画作品,除却时间上的为难,画艺上的技巧也是一个软肋。 可是凭借记忆临摹一幅图,这对苏昭宁而言,并不困难。 五姑娘近日常来与苏昭宁玩耍。五姑娘擅长画画,她多数时间是在苏昭宁刺绣时,一个人在旁作画。 她的画画技艺是毋庸置疑的。 近日,五姑娘画的一幅作品,让苏昭宁很是惊艳。那图取材自前朝大文豪的诗赋。根据诗赋中描写的场景,长图将重要的人物交流以画面的形式一一展示出来。 不仅人物活灵活现,而且画中景致也无一不是栩栩如生。 苏昭宁提笔落下,将那幅画逐渐勾勒出整体轮廓。再加以细节描绘后,一幅与苏五姑娘所画一模一样的图出现在眼前。 将手中的笔搁置,苏昭宁视线落在这幅墨迹未干的画之上。 若是拿此图去参加八斗楼的品鉴会,想来通过初轮,必定是没有问题的。 只不过…… 此图原是苏五姑娘所画。 这次的临摹,远不是上次那样,是对付苏珍宜的反击。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并不是。 望了那幅完成的画作一会儿,苏昭宁还是将其卷了起来,束之高阁。 长安侯府之中,苏昭宁是望画而叹气。定远侯府里,南怀信则是望绣件而叹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下令让人去徐府外面蹲守着。 更让人意外的是,这徐府,还真的有所动静。 南怀信的视线落在桌上的三样绣品之上。 如此费尽心思的礼物,竟然被徐府中人这般不知好歹地扔了出来。 南怀信目光微微缩了缩,心中思忖,等本月十八日,无论苏姑娘准备的是什么,他都要重金买下来。 毕竟是自己出的主意,若是苏姑娘对竞价不满意,或者干脆卖不出去,那岂不是显得自己的考虑很不周全? 南怀信寻了个理由来掩饰内心的想法。 其实苏昭宁根本不知道这八斗楼之事,最初是由南怀信提出来的。 十八日转瞬即至,南宛宛依约来长安侯府接苏昭宁同行。 两人到了八斗楼之后,便交了绣品,之后在内室静待结果。 南宛宛其实也是初次参加品鉴会,对外面的竞价情形,她内心十分之好奇。可为了让苏昭宁安心,南宛宛便只能拼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作出一副十分之懂的模样来。 “我们在这等着就好了。等绣品卖出去了,他们会把银钱送过来的。”南宛宛不懂装懂道。 苏昭宁对这八斗楼都甚是陌生,更别说这品鉴会。她听了南宛宛的话后,便点头道:“那我们就在此间等候吧。” 这内室之中,茶水糕点一应俱全。但令南宛宛最为失望的是,完全听不到外间情形。 想这品鉴会既是由八斗楼举办,而八斗楼的社长历来都是新科状元,品鉴会中的物品必定都不是凡品。 也不知道到底有些何种模样的宝贝? 苏昭宁心中也有些好奇。她问南宛宛道:“宛宛,我们能出银子到前面去看吗?” “能。我去找人。”南宛宛一口应下。她也是等得无聊,当即便推门出去寻找方才引路过来的小厮。 从小厮手中买了前面品鉴会的坐牌,南宛宛迫不及待地领着苏昭宁过去。 “苏姐姐,这边来。”南宛宛指路道。 只不过她这个根本没来过八斗楼的人独自引路,不可避免地便出现了疏忽。 推开一间房门,南宛宛看向其中的人,顿时有些赧然。 她朝坐间的人道:“哥哥。” 南怀信看向南宛宛身后的苏昭宁,顿时有些不想回应妹妹的招呼。 把苏二姑娘直接引到了自己这里,等下那绣品上去,自己还怎么参加竞价? 南怀信对自家妹妹的行径很是心塞。 苏昭宁敏锐地感觉到了定远侯爷那飞快闪过的一丝不悦。她站在门口的位置,并没有走进来。 “打扰侯爷了。”苏昭宁看向自己手中的号码牌,朝南宛宛道,“宛宛,我们走错了。” 南宛宛也知道,自己肯定是走错了。 毕竟她去买坐牌的时候可没有说自己是什么身份。所以不可能那么巧地和她哥哥一间。 但到都到了,最关键是——她根本不是来过八斗楼的那一个,她哥哥才是。 南宛宛伸出手,拉住苏昭宁。她一边把苏昭宁往里拉,一边朝里面的南怀信道:“哥哥,你这反正才你一个。加我们两个也不多。” 南怀信其实很想拒绝,但想到苏二姑娘本身的倒霉属性,和今日他很有可能遇上的人,拒绝的话就到了嘴边都咽了回去了。 苏二姑娘那么倒霉,陈天扬那么走运,两人如果同时出现在他面前,大抵运势可以相抵吧? “苏二姑娘,请坐吧。”南怀信邀约道,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刻意问道,“苏二姑娘今日与宛宛过来,是要买东西吗?” “这品鉴会上倒是有许多平日在外面买不到的孤本或者才学之物,用来送礼或自用都很不错。”南怀信想,苏昭宁大抵不会主动提及她来此的真正目的。 苏昭宁确实也是这样想的。 她初次来这八斗楼,绣品虽然是尽心之作,却不确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所以,还是低调点好了。 “是。我是……”苏昭宁正要说话,旁边的南宛宛就抢先替她说了出来。 “苏姐姐送了样绣品过来,哥哥你去问问入了初选没有。如果没有入,一定要让苏姐姐的进入。”南宛宛一口气说完后,还朝苏昭宁拍胸脯保证道,“苏姐姐放心吧,我哥哥也是八斗楼的社员。你初选肯定没问题的。” 苏昭宁听了不好再掩饰,只能站起身,朝南怀信行了个礼,说道:“麻烦侯爷了。” 南怀信回礼答道:“不必客气,苏二姑娘帮过本侯那么多次,本侯略尽绵薄之力是应该的。况且苏二姑娘女红出众,绝对会脱颖而出。” 他妹妹要不要这样补刀啊!本来台阶都送过去了好吗! 如果不挑破这层窗户纸,南怀信到时候大可以装作不认识苏昭宁的绣品,然后大价钱买下来。既是帮了苏二姑娘,又不显得十分刻意。 可如今,南怀信简直有些不知道之后的竞价要如何开始了。 同样有些坐立不安的是苏昭宁。 她一向知道南宛宛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是以对待南宛宛这次的建议,她当初也是没有过多迟疑就采用了。 方才南宛宛的出言,苏昭宁明白,这仍然是在帮自己。 只不过男子鲜少摄入女子间事,苏昭宁担心南怀信会更加不悦。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竟都沉默了下来。 气氛骤然变得有些冷却,南宛宛也在心中打起了鼓。 她方才强留,自是两种原因都有。 一是笃定自家兄长是个倒霉透的,有苏姐姐在,兄长似乎总能不那么倒霉。 二是有心在苏姐姐面前替兄长增一增好感,毕竟兄长不让说最初的品鉴会建议是他出的。 只不过…… 南宛宛在苏昭宁和南怀信之间看了看,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似乎苏姐姐和兄长之间并没有出现什么很相谈甚欢的场面。 她真的还挺喜欢苏姐姐的。 房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小厮让开,另一人走进其中。 “怀信,你已经到了。” 南怀信抬起头,果然是他猜到的陈天扬。 他们八斗楼社员不多,但也不少,基本每次竞价会时都是两人共一间房参与竞价。 他十次有八次要与陈天扬分在一间房。 今次又是如此。 南怀信忍不住望向他认为十分倒霉的苏二姑娘。 陈天扬也看向房中的另外两人。 第八十一章 陈小将军 “苏姑娘。”看到熟悉的面容,陈天扬忍不住上前一步,语带欣喜地看向苏昭宁。 他内心深处觉得这位苏姑娘很是不同一般,可往日也没有什么机会与她遇上。今日能够偶遇,陈天扬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原本就生得一副极其出众的样貌,这样粲然一笑,简直要让人挪不开视线。 就是因为安怡的缘故,恨屋及乌的南宛宛也忍不住微微晃神。 苏昭宁一向自持,她比南宛宛还要早一刻回神过来。朝陈天扬行了个礼,苏昭宁淡然回应道:“陈将军。” “苏姑娘怎么不叫我陈小将军了?”陈天扬平日并不是爱与女子交谈的性子,毕竟给个眼神就往他跟前扑的姑娘太多了。 可面对这位别致的苏姑娘,陈天扬却觉得交谈也是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不过他这种愉悦落在别人眼中,就未必是一种愉悦了。 南怀信难得地主动给陈天扬让出了一半长椅,邀他来自己身边坐:“天扬,先坐下喝茶吧。很快就要开始品鉴会了。” 然而陈天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种难得的美意。他摆手笑道:“我就坐这边就好。” 善解人意的南宛宛迅速站在哥哥那边,她挡住陈天扬的入座,说道:“这是我的座位。” “那我坐这边。”陈天扬不以为意地答道。 只要能和苏姑娘一同聊天,这就挺好的。 南宛宛再次伸手挡住,拒道:“这是苏姐姐的位置。陈小将军,你还是去挨着我哥哥坐吧。” “也行。”虽然如今的陈天扬年纪轻轻就是二品骠骑将军,但他毕竟是武将出身,处事甚有些不拘小节。 陈天扬转身就坐到了南怀信的身边。不过他的目光,却仍旧放在苏昭宁身上。 “今日苏姑娘怎么会来八斗楼,也是来看品鉴会吗?”陈天扬身边略近些的女人,除了家中长辈,就是安怡郡主。 安怡郡主最喜热闹,陈天扬便从小姑娘心思角度去与苏昭宁攀谈,他十分热情地介绍道:“这品鉴会上有不少孤本稀品,无论是带回家中给你兄长,还是自己看,都很是不错的。” 苏昭宁听陈天扬和南怀信都反复强调这孤本,对品鉴会上的东西真起了几分兴趣。她不由得好奇问道:“是各方面的孤本都有吗,不局限于书画之间吗?” 陈天扬认真回想了一下,答道:“倒是书画居多。不过其他的总会有些的。你想要哪方面的,我替你留意一二。” 苏昭宁自己最擅长女红,最有信心钻研的也是这一项。她便答道:“女红方面的过去有过吗?” 方才在自己脑中过一遍的时候,陈天扬就发现品鉴会上的孤本似乎基本都是字帖藏书居多。当然,这也与往日安怡郡主喜欢这方面的孤本,陈天扬有心替她留意有关。 如今听了苏昭宁的爱好,陈天扬便也十分上心。他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得眼睛一亮,同苏昭宁献宝般地答道:“虽然我未曾见过什么女红方便的孤本,但与北疆鲛夷交战的时候,我曾得到过一块鲛夷族毯布。那上面的花纹十分别致,家中姐妹看时,说不是我们这边有的针法。苏姑娘可有兴趣钻研一二?” 除却孤本上的手法,其余实打实的刺绣精品当然也是提高本身水平的办法之一。苏昭宁倒是颇有兴趣,只不过对这位陈小将军,她实在有些心有余悸。 陈小将军身后有的少女心如果串起来,大概可以做整整一屋子的帘子。 “我或许也技艺有限。”苏昭宁委婉回绝道。 头一次真正上心与姑娘家打交道的陈天扬完全听不出这话语中的拒绝,他自认体贴地鼓舞苏昭宁道:“无妨,反正放在我那也是放着。我过几日就带过来给苏姑娘瞧瞧。” “要不,苏姑娘到我家去做客吧,我那有许多京中见不到的东西。虽然不能算名贵,但也算新奇。”陈天扬说完这一句,倒是自己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如今风气开放,但他也是头一次主动邀请姑娘去自己家中做客。 带着一丝丝的紧张,陈天扬忍不住瞧向苏昭宁。 这苏姑娘的眼睛真好看。 陈天扬的热情让苏昭宁有些招架不来,她自然是不可能真去将军府做客的。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道:“那下次劳烦陈小将军带那毯布给我看看。” 陈天扬却是乘胜追击,提议道:“我让家中姐妹与你下帖子可好?我家中姐妹,与南大姑娘年纪也不相上下。你们一定能够交好的。” 在旁的南大姑娘这下可坐不住了。 她正要开口,却被旁边的另一个人抢先说了。 南怀信在旁插言问道:“天扬与苏二姑娘早就结识?过去倒是未曾听你提过。” 陈天扬开怀接道:“原来苏姑娘是排行第二。” 南怀信闻言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其实他唤苏二姑娘和苏姑娘并不能显示自己与苏昭宁更亲密。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插这句言? 心塞的南怀信只能继续问道:“天扬你一贯不喜欢留女人家的东西在房中布置,那毯布没有早早送给你家中姐妹?” “恰那样没有。她们都不喜欢。”陈天扬答道。说完以后,他又目光熠熠地看向苏昭宁,说道:“我就送给苏姑娘吧。” 苏昭宁忙摆手推辞:“多谢陈小将军美意,但无功不受禄……” “你送过我两次东西了。我回送你一次这是应当的。”陈天扬笑着打断苏昭宁道。 旁边的南宛宛都有些醋了。她望向苏昭宁,有些委屈地问道:“苏姐姐,你都送过陈天扬那么多东西,我都没有……” 另一道目光也放到了苏昭宁的身上。 偏肇事者还笑得一脸无邪。尤其是配上那张完美得不可挑剔的脸,真是让人无从责怪。 苏昭宁只能澄清真相道:“那原就是谢礼。陈小将军救过我两次,我才回赠了小将军。” “那苏姐姐你送他的是什么啊?”南宛宛消了醋意,又好奇问道。 苏昭宁张了张口,一时有些哑然。 呃,如果她说她送给这位救命恩人的是一只鸭子和一次结果不太好的算命,这会不会让宛宛鄙夷自己? 不论南宛宛鄙夷不鄙夷,陈天扬显然是不鄙夷的。他一脸自豪地道:“都是很特别的礼物,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就是怀信你,肯定也没有过。” 被拉进来的南怀信听了笑容一点都不真切,他那双波光流转的桃花眼看向苏昭宁,问道:“那是什么,苏二姑娘可否说出来让我们增增眼见?” 说出来,真是增眼见了。 苏昭宁心里十分默然。仔细一想,其实定远侯爷南怀信也帮过自己好几次。这样一对比,也许定远侯是有些不平衡了? 苏昭宁带着不确定的眼神看向南怀信。 她其实十分想说,侯爷,我送给您的,比送给陈小将军的好多了! 南宛宛也站起身,伸出手去摇苏昭宁的手臂,同她撒娇道:“苏姐姐,你就同我说吧。” 苏昭宁倒是愿意同南宛宛说,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说,她真是没有心理准备。 正是为难之际,正好外面响起一阵热闹的声音。 苏昭宁趁机转移话题道:“这是开始了吗?” 陈天扬自是第一时间回答:“嗯,是开始了。这次进入品鉴会的一共有六件物品。” 南怀信是见过苏昭宁参会的物品的,毕竟他是八斗社的副社长之一。 但陈天扬却是常年征战在外,鲜少参加八斗楼的品鉴会第一轮初选。 南怀信不由得问道:“天扬,你是全见过了?” 陈天扬摇头答道:“没有。是方才进来前,小厮同我说的。” 这话,倒是让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苏昭宁想的是,总算不会丢人丢到底。 南宛宛想的是则是,这下可没人跟他哥哥抢苏姐姐的绣品了。 南怀信则想到的是,品鉴会一旦开始,陈天扬就会认真看品鉴会上的竞品,不会再一直同苏昭宁说话了。 否则,再听他们说下去,自己恐怕会心口郁结成气。 品鉴会的所有竞品都在一楼的正中央位置,而这些有座位的房间都恰好能看到下面的正中央。 只见首先抬上来的是一幅大气磅礴的山水画。整幅画展开之后,有八尺之长,其间景致也是绵延不断,甚为壮阔。 很快就有竞价的声音出现。 苏昭宁望着那画,却是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才临摹过的那一幅。 不得不说,她家五妹妹的画艺真的是到了一定境界的。若是那幅画过来,想来会更让人震撼。 第一幅图结束之后,便是一本字帖。 字帖隔得远倒是看不出独特之处,只不过陈天扬却率先报了价格。 房中几人一时间都看向陈天扬。 南宛宛最为心直口快,问道:“陈小将军你不是没看过这些竞品吗,隔这样远,你就知道这字好了?你能看清楚这样远?” 苏昭宁闻言也有些好奇地看向陈天扬。 说实话,她能看清楚的不过是个轮廓。字帖内容真的无从看清。 陈天扬感觉到苏昭宁的注视,赧然地回看了她一眼,答道:“我看不清楚。” 第八十二章 品鉴 看不清楚就出价了?两百两银子就当小石子打水漂玩吗? 苏昭宁在心底默默回忆了一下自己那相较之,少的可怜的月银。 南宛宛与陈天扬见面的次数远多过苏昭宁与陈天扬的相见,所以她说起话来便更为随意一些。 南宛宛张口就问:“你拿银子砸着玩呢?” 陈天扬诚实答道:“安怡喜欢字帖,能过了初选的都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买回去给她的。” 一提到安怡郡主,南宛宛对陈天扬好不容易消除的那点偏见又出来了。 她转过身与苏昭宁说起话来:“苏姐姐,你有什么喜欢的吗,我送给你。” 苏昭宁笑着摇了摇头,她的视线一直胶着在一楼的正厅之中。 毕竟是第一次参加八斗楼的品鉴会,也不知道自己的绣品能不能过了初选。 眼看着一会儿功夫,就有了五样东西被竞价过了。被冲得价格最高的还是最先摆出来的那幅画。 区区一幅画,就是一千两纹银。 果然八斗楼是个挥金如土之地。苏昭宁一颗心被提得老高,她几乎要忍不住站起来往下观看。 第六样物品终于被捧了出来。 只见一块红色的绸布将那物品严严实实盖住。 一楼的管事将那红绸亲自掀开,再与另一人共同将那原本遮住的物品打开展露在众人面前。 是绣品! 南宛宛在房中立即站了起来。 她是见过苏昭宁这次准备的绣品的。但隔开这样远,南宛宛有些不能确定。 但苏昭宁自己,却是能够很快确定的。 她看向正厅中,那被已经完全展开的绣片。那绣片真真切切就是自己绣的那一块。 手忍不住微微上抬,按住了胸口的位置的。 苏昭宁强按下内心的激动,并没有站起来。她十分意外、十分欢喜,亦十分之期待。 不知道,自己这绣片会不会遇到欣赏它的人? 南怀信望着苏昭宁的神情,内心有些犹豫不决。 很显然,下面的竞品就是苏昭宁的,他要不要开口参与竞价? 犹豫之间,隔壁房间响起一个声音。 “五百两。”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女红的手艺,果然还是女子比较关注。苏昭宁并不觉得失望,反而有些开心。 可见自己这绣片是真的引起了她人注意的。 不过,隔这样远,对方真是看清楚了自己绣片的独特之处吗? “七百两。”又是一个报价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就来自自己旁边。 苏昭宁转过头,看向站着的南宛宛。 南宛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冲苏昭宁道:“我觉得那绣片好看。” 南宛宛有七分肯定,这绣片应就是苏姐姐准备的那一块。 “下面的是绣片?”陈天扬有些后知后觉。 不过也怪不得他,二楼与一楼之间有如此大的距离,那绣片再大,也不过是两尺左右,如何能让外行人瞧得清清楚楚? 说到此处,莫非第一幅图正是因为大,才引得参与竞价的人多起来?毕竟那样大的一幅图,隔得再远也能看得到。 苏昭宁有些不明白,既然名为品鉴会,为何这参与品鉴的物品似乎都只是单纯的价高者得,并没有见如何品鉴。 就在她疑惑之际,身边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参与此次的竞价。 “九百两。”此次,是陈天扬的声音。 南宛宛好奇地看了陈天扬一眼,却没有像先前那样直接开口笑他。 毕竟,这绣品应是苏昭宁的。 价越高越好嘛。南宛宛心里这样想。她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再抬下价格,也不知道陈天扬会不会继续参与竞价。 如果这绣片真是苏姐姐的,南宛宛倒是希望被陈天扬买去。并非她舍不得银子,而是如果绣片是到了她自己手中,南宛宛觉得苏姐姐肯定会有些失望。 认为绣片并没有人真正喜欢和欣赏。 另一个声音抢先了南宛宛的想法。 “一千一百两。” 苏昭宁望向坐在陈天扬旁边的南怀信。 一切发生得太快,似乎就像做梦一般,她的绣品就到了品鉴会的竞价中。甚至,还是目前价格最高的竞价。 一千一百两了。 只不过后面这三个价格,都是自己这房中待的熟识之人出的价。 苏昭宁此时的心情也说不出是喜悦居多还是失望居多。 女红,毕竟不是琴棋书画这样的大类,男子感兴趣的甚少。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千一百两会是今日这场品鉴会上的物品最高价格时,另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 “两千两。” 这个声音的来源十分之令人惊奇——竟就在一楼正厅之中。 只听那管事笑着解释道:“原是我不参与竞价的,但这件物品实在太合我心意。有道是珍宝易得,所好难求。我今日定要破例参加一次。但我既是占了这位置上的先机,便多出五百两的费用给楼里。” 两千两的报价原本就是比先前的价格几乎要完全翻了一番。管事还主动提出再加五百两给八斗楼,也就是这块绣片被抬到了两千五百两的高价。 这局面,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南怀信也没有想到。原本他的视线一直放在苏昭宁的身上,如今被管事一惊,南怀信也忍不住再认真去看那绣片。 这绣片肯定是十分难得了。 要知道,八斗楼的管事可不是下人的身份。再说,撇开身份,单说做了八斗楼管事这项差事,见珍品和孤品还不是司空见惯的事。如今管事会主动参与竞价,显然是真被吸引了。 南怀信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一直知道苏昭宁的女红出众,但比起苏二姑娘的女红,她的霉运似乎也一直十分出众。 南怀信原是担心有什么意外的。如今看来,这意外也算是意外之喜。 “两千五百两。”又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 这次倒不是一楼的人,而是不知道哪间房中的。 未等这个声音落地,另一个声音又响起:“三千两。” 南宛宛听了,顿时倒抽一口气。她感慨道:“这算是后知后觉吗?” 南怀信对八斗楼的品鉴会才算真正了解。他望了一眼同样面带疑惑的苏昭宁,有心解释道:“是趋利避害而已。八斗楼的规矩,是先竞价而后品鉴。常有人出了高价,却拍了个靠后的物品。也有人价格不高,却得了个上品。” “四千两。” 这次的加价更加大。先前是两百两加一次,尔后是五百两。如今直接成了一千两上加。 这气势震得全场都有些安静。 加价的陈天扬摸了摸鼻间,朝苏昭宁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正愁着没东西做贺礼。这绣片既然掌事都说了好,显然就是个好的。” 由此可见,先前加价的人也是同样的心理。 苏昭宁倒是没有那般失望了。她在这绣片之上破费了些心思,原还担心没人会留心。如今看来,至少管事是留心了的。 更别说,后面还有品鉴会。 原来品鉴会还不算开始了呢。苏昭宁想到自己先前的误会,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这笑意落在其他人的眼中,便完全有了不同的意思。 南怀信脱口而出的加价道:“五千两。” 陈天扬吃惊地望了南怀信一眼,问道:“我是要给我祖母做寿用,怀信你也要拍了送祖母?” 话已出口,南怀信只能言简意赅地答了句“是”。 他此时有些懊恼,自己方才见到苏二姑娘笑,为什么就有些不大开心。 他觉得苏二姑娘笑是因为陈天扬出了四千两,所以就忍不住开口加到五千两。 可他为什么要管苏二姑娘对陈天扬笑还是不笑。 南怀信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事,只能索性转移开了视线。 五千两的高价终于没有人再加,那绣片成了今日价格最高的物品。 品鉴会紧随其后开始。得了那六件物品的人均可再带一人参与近观品鉴。而除了这些人,八斗楼自家几位德高望重的管事也会参与品鉴。 那其余五样物品自是先后被一一细评了个高低。到苏昭宁的那块绣片时,那原本参与竞价的管事卖了个关子,问全场道:“你们瞧出了什么独特之处?” 手艺精湛这是必然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想。 绣线难得?绣样难得? 这些就属于男子均不太会涉猎的地方了。 在场的男子都不太懂。 下意识地,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仅有的几位女子身上。 而此时,能够观看品鉴的,除了苏昭宁和南宛宛,也就只还有两位女子。 那其中一位率先开口说道:“绣线上,我是瞧不出什么特别珍贵的地方。至于图样,倒算有些新意。这绣的是名赋《春江花月》的情景吧。” 或许同是女子的缘故,这一位对绣片甚是有些挑剔。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流露出不屑来:“图样占了个新字,只不过除了个新,恕我浅薄,瞧不出其他。” 她说完之后,便看了一眼同伴。 那同伴倒是谦卑得多,她望向苏昭宁和南宛宛,友好地问道:“二位觉得如何,我女红堪堪。” 第八十三章 陈小将军引来的目光 房中的目光又聚集到苏昭宁二人身上。 南宛宛答得言简意赅:“我觉得挺好的。” 苏昭宁为避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便也谦道:“还是听掌事点评吧。” 掌事听了,便笑了起来。他抚了抚自己下颚的胡须,甚为自得地道:“我就知道明珠总易蒙尘,千里还需伯乐。这绣品可不仅仅是应和春江花月之景那样简单。” 掌事的话,让苏昭宁心中一动。她为参加这次品鉴会,对那块绣片确实费心颇多。莫非真的遇到了知音? 只见那掌事小心翼翼地将绣片捧到自己手中。他拿起绣片两个边角,轻轻拎空,将其转了一个方向,说道:“且看这边。” 那绣片原展露出来的是《春江花月》那赋中的美景,而另一面竟然是《春江花月》这赋的文字。 双面绣本就是十分难得的手艺。可更重要的是,寻常的双面绣可不能做到一面是字,一面是图啊。 “妙!妙!妙!”房中有一人站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走向那绣片,认真地看向那绣片上的每一个字。 待看过之后,这中年男子又由衷感慨道:“我真是错失良品了。我走遍南北,可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别致的双面绣。” 席间的诸人也大都对掌事手中的绣片投去欣赏的目光。 唯有先前那率先发声的女子,依旧面有不屑。她走到中年男子身边,同样近看了那绣片许久,最后不甘心地说道:“想来就是费了些功夫,毕竟熟能生巧。” “再说,刺绣终究不能与书画相比。”女子往席间一人投去目光,说道,“还是顾伯父您有目光,那幅画卷真是磅礴大气,令旁人生羡。” 女子这话说得太显露,当即迎来了一些人不太赞同的目光。 可无论他人怎么看,这女子的目的本就是奉承座上的顾中书令,是以一点都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 只可惜她这话得罪的是真正看出了苏昭宁这绣片独特之处的掌事。 拿着绣片的掌事冷笑了一声,同样不留情面地回道:“只有自己能够做到的人,才有资格说熟能生巧、不过尔尔这话。” 原本掌事还准备继续卖个关子的,如今被大言不惭的女子一激。他便径直将苏昭宁绣片的夺目之处一次显摆了出来。 掌事将绣片重新翻回山水景色那一面,然而又慢慢转了个上下方向。他将绣片再次对向众人,与有荣焉般地问道:“诸位再看看,如何?” 那站得最近的中年男子惊呼出声:“竟然、竟然、竟然又是另外一个绣样了!这、这是谁竞下的,让给我,我愿意出双倍。请让给我!” 先前出言不逊的女子脸色也有些难看。她没有想到这绣片竟然如此独特。 更让她难堪的是,方才她吹捧奉承的顾尚书令竟也目不转睛地看向那绣片。 顾尚书令正是京城才女顾袅袅的父亲。女儿是个书痴,父亲自然也对各种才艺上品极为推崇。 只听顾尚书令问道:“不知是何人竞得了此品?” 这是也心动了的意思了。 那女子一张脸顿时烧了起来,就连耳尖都被自己的话躁得发红。 但如今却没有人再关注她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无一例外地往那绣片看去。 有人问道:“掌事,可还能转动,看有其他图案否?” 这话才说出口,就被人打断道:“这样就已经堪称上品,莫非想出个至品?” 管事笑而不语,他目光徐徐地从坐间人身上一一过去,最后落在了南怀信的脸上。 “若是能易主,我亦愿意加价。”掌事说话间,便将绣片再次前后翻转过来。 “真的还有其他图案!”倒抽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这边原本是什么,是《春江花月》的全赋,如何能把字又变成景?”就是八斗楼中的其他掌事也有心动的了。 他们不由得羡慕地看向拿了绣片的那位掌事,叹道:“你眼光真毒。” 拿绣片的掌事昂了昂头,满脸骄傲地答道:“尚可尚可。” 自己亲自挖掘出来的上品被人嘲弄过,一楼掌事可不会忘记。他拿了绣片往那女子方向看了看,说道:“我这是谦虚,倒不知另一位如何?” 女子被羞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掩面根本不敢看向掌事。 倒是她那同伴更为谦卑一些,当即站起身朝掌事行了个礼,致歉道:“小女子眼拙,还望诸位不要放在心上。” 有了这样的上品,其实谁还会把这没有眼光的人放在心上。 房中竞得了物品的人都互相攀谈起来,虽然表面上是客气地问了问每一样东西。但实际上,显然大家都只想知道是谁五千两捡了个大便宜。 南宛宛如今近看过绣品,早就笃定这是她苏姐姐的杰作。 望着苏昭宁,南宛宛一脸喜悦。 陈天扬则低声与南怀信商量:“怀信让给我如何,我祖母今年大寿,这样精致的绣品,她老人家见了一定会甚为开怀。” 南怀信与陈天扬都是武将世家,虽然有陈天扬的时候,南怀信总是十分倒霉。但实际上,他还是与陈天扬有总角之情的。 再说,这绣品被陈天扬求去,应当更能显示苏二姑娘的能力。毕竟自己早早就知道这是苏二姑娘绣的。 出了八斗楼,南怀信便将绣品交到了陈天扬的手中。 陈天扬抱住那绣品,又看向苏昭宁,朝她道:“苏二姑娘,你不是说对绣品很有兴趣吗?这绣片我虽然要送给祖母做寿礼,但可以借给你先看看的。” 南怀信在旁听得青筋险要冒出来。 感情我让给你,就是让你去哄姑娘开心的? 苏昭宁没有想到自己的绣品能在品鉴会上卖到五千两,更没有想到她的绣品能得个上品的定论。 在这种双重意外之喜下,苏昭宁便有些慢半拍。 待她反应过来,陈天扬说了什么时,忙摆手谢道:“不必了,多谢陈小将军的美意。” 陈天扬也不觉得失望,反而内心深处更加欣赏苏昭宁,觉得这位苏二姑娘十分之为人考虑。 她大抵是觉得这是自己准备给祖母的寿礼,才拒绝的吧。 陈天扬下了决心,立即同苏昭宁道:“苏二姑娘,待回府之后,我就把那鲛夷族的毯布送去长安侯府,你切勿推辞。” 苏昭宁确实是想要推辞的,可陈天扬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若不是苏二姑娘,今日我也未必能得到这件上品。”陈天扬解释道。 他说完这些,便转头同南怀信直接商量起了政事。这样快速地切换了话题,苏昭宁便不好再重新回到毯布之事上。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苏昭宁张了张口,旋即又放弃的模样,陈天扬心中有种偷偷的喜悦。 他是有意为之的。 果然这样苏二姑娘就不会拒绝自己了。 对陈天扬足够了解的南怀信,看着这美男轻笑的模样,一点都不觉得赏心悦目。 他有种想要反悔的冲动。 真想把这绣品收回来。 如果让陈天扬知道这绣品是苏二姑娘绣的,恐怕会更加对之爱不释手。 南怀信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咽回腹中。 南宛宛则攀住苏昭宁的手臂,拉她到一边,又问起先前在八斗楼时就问过的问题来:“苏姐姐,到底你送给陈天扬的是什么?” 眼看南宛宛对这件事好奇不已,而南怀信与自己又站得有些距离,苏昭宁压低了声音,把自己送给陈天扬两次谢礼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的礼物……南宛宛眼睛亮晶晶的,对得到的这个信息十分之开心。 她还担心苏姐姐与陈天扬牵绊颇多呢。要知道,任何一个靠近陈天扬的女人,都会被安怡郡主如疯狗般咬上两口。如今知道了具体的过往,南宛宛便略松了一口气。 若无人刻意到安怡郡主面前煽风点火,一只鸭子和一次算命机会,这样的谢礼,应当是招惹不来妒心的。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的是,在他们一行人的身后,那被掌事奚落过的女子和其同伴正注意着陈天扬和苏昭宁。 “前面的是定远侯爷和南宛宛,所以那另一个女子,是陈小将军熟识的?”先前刻薄绣品的那女子转头和同伴说道。 同伴倒是不太留心,模糊答道:“或许只是与南宛宛相熟?” “定然不是。你看今日,买了竞品的人,加上我,也不过才六个。”那女子十分笃定地算道,“每个得竞品者可领一人参加品鉴会。我领的你,定远侯爷领的必然是南宛宛。那么陈小将军领的是谁,不是一目了然吗?” 同伴从这话中听出了其余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劝阻道:“安心,不管陈小将军认识谁,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你忘记你在他身上吃过的亏吗?” “我没忘!”女子当即转过头,目光中有恨意,她说道,“我就是没有忘记才不甘心。凭什么我就被安怡郡主这般报复,其余陈天扬身边的女人却可以安然无事!” “我不会让她好过的!”女子重重道。 第八十四章 入咏絮社的条件 从八斗楼回来的第二日,南宛宛就又来了长安侯府。 她这次的来访目的甚为单刀直入。 “苏姐姐,我荐了你入咏絮社。今日便领你去参加咏絮社的入社考评。”去八斗楼参与品鉴会一事,是兄长南怀信提出来的。但咏絮社的事情,倒是南宛宛自己的主意。 她虽在定远侯府没有其他庶姐庶妹相争,却也深谙名声对女子的好处。 而且,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婚事总会互相联系。苏昭宁日后嫁得如何,对苏颖颖影响颇深。 这一点,苏昭宁内心也明白。 是以,两人去赴考的途中,苏昭宁没有再问其他的事情,单只问了入社考评的规则。 南宛宛虽然是第一次荐人入社,但却是看到过其他人荐他人入社的,她信心十足地同苏昭宁道:“苏姐姐不必担心。入咏絮社的途径一般有两种,一是社员举荐后考评次。另一则是对素有才名者主动邀约。” “苏姐姐你的绣品才被八斗楼品鉴会评定为上品,这一点其实就符合主动邀约的条件了。”南宛宛肯定地答道。 她在八斗楼的时候,因为实际上自己不够熟悉,难免有些畏首畏尾,但对于咏絮社的事情,她便一点也不担心。 只不过,好事总多磨。 才到了这次的聚会地中书令府中,安怡郡主便率先迎了上来:“苏二姑娘这一次没有带其他的府中姐妹同来吗?今日我们可没请戏台子。” 安怡郡主这话说得丝毫不客气,明显就是暗指上次咏絮社活动中,苏家姐妹内斗之事。 其实发起算计的人是苏珍宜,苏昭宁充其量只不过是自保还击罢了。 但在安怡郡主看来,这可没有什么差别。 谁叫这苏二姑娘一点也让她不喜欢呢? 南宛宛听了这话,当即就挡在苏昭宁的面前,同安怡争论道:“安怡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安怡郡主可半点都不相让南宛宛,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答道:“骂的不就是苏二姑娘吗,你都听出来了,还要问我做什么?” 南宛宛上前一步,就要跟安怡进一步发生冲突了,苏昭宁却是拉住了她。 望着安怡,苏昭宁不急不缓地说道:“听闻安怡郡主是咏絮社的副社长,我原一直以为咏絮社的由头是‘末若柳絮因风起’的咏絮之才。今日才知,咏絮社的由头是谁的嘴刀子修炼得到家。” “大抵是‘相比柳絮飞刀射’?”苏昭宁回击的时候,语气甚是平和,里面没有一丝火气。只不过她这话可也不怎么留情面。 安怡听了,一张脸当即就又红又黑,十分精彩。她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今日既然是咏絮社的入社新评,我们就早先开始吧。”来人正是咏絮社社长——七公主。 其实七公主并非是才来,她在安怡上前的时候,就已经站到了不远处的那大树后面。 七公主这时候出面的心思不言而喻。 苏昭宁顿觉这是一场硬仗。 不过她内心却反而松了一口气。她过去的性子总是委曲求全的、避人锋芒的。可那样下来,似乎她受到的欺负更加多了。 今日这次也是如此。苏昭宁瞧见七公主那双绣了大红色牡丹花的绣花鞋的时候,就知道她退无可退。 既然想要从中获利,就应当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件很公平的事情。 七公主并未察觉苏昭宁已经早早就发现了自己,她望了安怡一眼,开始亲自说这次的考评:“我听宛宛说过,苏二你的绣品在八斗楼品鉴会上得了个‘上品’的品鉴。这固然是值得肯定的,只不过因为你走的是举荐的方式,我们少不得还是要考评一番。” “你既是女红出众,我们这次便现场出题,由一社员画一幅作品,你以之为底图,刺绣出来便是。”七公主望向周围的其他社员,似乎很是公正严明的说道,“苏二,你自己挑一人吧。” 南宛宛忙站出来,说道:“我来。” 七公主张了张口,却没有禁止这个提议。 安怡自然是不服气的,她冷哼了一声,讥讽道:“那这还考评什么,直接让苏二入社就是了。南宛宛你举荐的她,你会画什么还猜不到。铁定就三两笔一只乌龟王八罢了。” “安怡你说话放尊重些,你这行径真让人笑话!”南宛宛歉意地看了苏昭宁一眼。 她这次的主意并没有同她兄长商量过,她以为这是个非常简单、铁板钉钉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大的阻碍。 随机画底图,然后刺绣,这不是为难人吗? 若是让顾袅袅去画,她画个十八佳人图怎么办?那岂不是要当场绣残她苏姐姐的手? 咏絮社中成员谁不知道顾袅袅一笔人像画得栩栩如生,绘画速度更是出人意表的快。 苏昭宁安抚地拍了拍南宛宛的手,同七公主道:“那我就斗胆请社长亲自出题了。” 这几次的相交,苏昭宁已经看清楚安怡和七公主的差别了。两人同样是皇室贵胄,同样是一副孤傲的性子。但是两人最大的差别在于——安怡郡主肆意妄为得没有底线,而七公主即便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违背良心地苛待对方。 苏昭宁的选择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虽然大家都知道,她不可能会选安怡,但也没有想过苏昭宁会放弃选择南宛宛。 毕竟七公主可没有说——不能选南宛宛。 众人之中的顾袅袅吃惊地看向苏昭宁,她旁边的女子轻笑出声道:“莫非是因为公主殿下久居皇宫,未能远播才名,就以为她比袅袅你逊色多了?” “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这欲扬先抑的话明显是在拍七公主的马屁。 不过七公主神情却是淡淡的,并没有不悦,也没有得意。她吩咐身后的丫鬟铺设好案几和宣纸之后,便亲自执笔点满了墨汁,开始作画。 七公主作画的时候,身后的丫鬟摆上了一根香,那香随其落笔而点燃。 “刺绣比作画更费时间,我也不刁难你。我一炷香的时间做完此图,你且不限时间。”七公主一边作画一边说道。 苏昭宁尚未回答,安怡就抢先抱怨道:“那要是绣上一日呢,要是绣上两日呢,难不成我们都陪着她住在中书令府?” “即便我们愿意,人家顾袅袅还不一定乐意呢。”安怡这话看似点了顾袅袅出来,其实却流露出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态度。 顾袅袅想到先前那毽子之说,一张脸便又有些发白。 她真是希望这苏二姑娘恨恨地打安怡的脸一次。 一直懦弱惯了的顾袅袅这次竟也不沉默了,她在旁答道:“我是有容人之量的。” 这话说得隐晦,但却是已经打了安怡的脸了。 她再次冷笑了一声,径直转过头去。 苏昭宁心中也思忖过,如果缩短时间,势必能达到更好的效果。但刺绣与作画本就不同,她穿针换线尚且需要时间,若是贸然自己开口,到时候完成不了就是空逞强了。 几人在唇枪舌战之中,七公主却是大笔一挥,已经将那幅图做完。 再看那柱香,还只烧了一半。 南宛宛有些欣喜地看向七公主。 这样快的时间,那画应当不难。 只见侍女们上前将画平展开给众人看,七公主亦道:“我说话算话,你且绣就是。” 那画落入其他人的眼中,诸人皆是一惊。 画技出众的顾袅袅都面有忧虑地看了七公主一眼。 原来七公主的画技竟是如此之高了? 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七公主就画了三个孩童出来。那三个孩童两男一女,或拿了个弹弓在射鸟,或抱幼童,或是望着射鸟的大男童。 旁人不明所以,只觉得七公主的画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南宛宛瞧了,却是心中五味陈杂。 那幅画俨然就是她与兄弟小时候的情景。此图是她亡母亲手所画,就挂在定远侯府中。 七公主想来是过去曾见过。只是那画一直挂在亡母房中,七公主即便有机会见到,应该也十分之少。 要在家回忆临摹了多少次,才能在这样快的时间,把那幅画的情景跃然纸上? 南宛宛收起对七公主和兄长之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感慨,她一脸担忧地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的目光亦在那幅画上。 七公主画得身为传神,更是画得身为仔细,就是孩童脖子上的璎珞图案也身为具体。 此图画的就是定远侯及其弟妹。 苏昭宁亦认了出来。 若是今日的情景往前移动三四个月,苏昭宁未必会拼力一搏。毕竟这画背后,更深的意思是——七公主对定远侯南怀信的一片深情。 可今时不同往日的不仅是七公主,更有她苏昭宁。 退让了十六年的苏昭宁觉得,退让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她扬目看向七公主,说到:“社长高才,昭宁不敢夸海口同样半柱香完成。但不计时,却是也不公平。” “若是诸位同意,昭宁用一炷香的时间将其轮廓绣出如何?其间首饰细处,便先放到一边。” 苏昭宁这话让众人再次大吃一惊。 第八十五章 反败为胜 女子四德中,女红便占有一席之地。咏絮社这些社员莫不是大家闺秀,虽然女红功夫上有所高低不同,但却都是会的。 穿针引线与点墨下笔相比,虽然都需要时间和功夫,但一炷香时间就完成三人的外像轮廓,实在是太难了一些。 安怡郡主原是想出言挑剔的,可她想了想这其中的难度,最后也只是翻了个白眼,说道:“自己说出口的话,可不兴反悔。你若是一炷香的时间内没有完成,那便算输了。” “日后都不许你再入咏絮社。”安怡又补充道。 南宛宛自然是不同意的。她想要在旁反驳,却被苏昭宁拦住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相信诸位也都是重诺之人。”苏昭宁并没有再单架七公主一人到火上。 南宛宛想让她入咏絮社,自然是希望她能融入京城贵女的圈子。可如果贵女们品性都如同安怡一般,苏昭宁也不认为自己融入还有什么用处。 这话出来,果然不少社员都插言了。 以顾袅袅为首的,她们同七公主商议道:“单绣轮廓终要比原画逊色,但绣完全图确实费时。如能轮廓中尽显此画神韵,就当通过如何?” 七公主点了点头,并不反对。 一根香被点上,轻烟袅袅在园中散开。 苏昭宁的每一个动作几乎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目光。 担忧,质疑,幸灾乐祸,静观事情,都有之。 瞧见苏昭宁下针如有神,穿来穿去间十分迅速,安怡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走到苏昭宁的身后,冷冷地瞧对方手中的绣布。 只见那黑色的线在白色的绣布上飞快地穿梭着,一针一针逐渐汇聚成了一个轮廓。 是孩童的脸。 安怡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她没有想到苏昭宁的刺绣速度竟真的如此之快。 明明就是心底觉得苏昭宁绣得不错,也担心苏昭宁能够按时如约完成,可嘴上,安怡却是充满了挑刺。她朝着苏昭宁的绣品挑剔道:“这绣的是猴子还是人呢,如果不管像不像,只要绣出个东西来,那谁不行啊!” 七公主原图画的可是南宛宛自家兄妹弟三人,听了安怡的话,南宛宛怒目而视,朝安怡回道:“安怡你的眼睛倒也厉害,才几笔的功夫就能看出一个轮廓。” 苏昭宁没有搭理安怡的挑衅,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中的绣布之上。 开口定下一炷香的时间绣完轮廓,苏昭宁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绣完全图她固然不担心,但事无巨细地绣,费时肯定相当久。 而像如今这样,她若在短时间内,能绣出一个轮廓。时间上的紧迫无疑会让其余人的挑剔变少。 苏昭宁刺绣的时候,并没有仔细回忆七公主画的那一幅图。她真正用作底图,在脑中反复描画的是——定远侯府的那幅真迹。 毋庸置疑,七公主的画作不过是临摹,那么真正的神韵还是在原图之中。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半柱香的时间已经过去,苏昭宁的绣布上也已经有了三个孩童的脸部轮廓。 单看轮廓倒是仅能看出孩童男女,尚不能定论尽得神韵。 苏昭宁又穿了一线重新下针。 南宛宛在一旁看得一颗心提起老高。她是希望苏姐姐能通过这次考评的,可是一炷香的时间内绣完三人小像,真的太难了。 香又已经燃了一截,安怡看着苏昭宁那尚未绣出整个身子的绣布,心里的不平渐渐松懈了不少。 海口夸得再大又如何? 完成不了,做不到,还不是徒留人笑话? 安怡心中得意,嘴上便愈发刻薄。她在旁奚落苏昭宁道:“我小时候曾看过那杂耍技艺不精的,光一张嘴说得好看,实际表演出来却不过尔尔。今日倒又重新回味童年了。” “苏二姑娘,你可真是难得啊,每一次相见,都能让本郡主看上一场好戏。”安怡挑了挑眉,挑衅地看向南宛宛,朝对方又道,“怎么样,南宛宛,你来咬我啊!你即便咬了我,也不能改变苏二这旗子扯大了的事实。” 香此时已经燃到尾端。苏昭宁将最后一针堪堪收完。她仰面望向安怡,眼中并无半点畏惧之色。 苏昭宁道:“请社长和诸位考评。” 安怡没有想到苏昭宁还是能够按时完成,明明方才燃了一大半香的时候,她那白色的绣布之上,三个孩童的身子轮廓还只完成了一个。 根本不可能全部绣完的! 安怡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向苏昭宁完成的绣品。 待看清楚绣布上的图案时,安怡顿时笑出声道:“这两个身子一个脑袋就算完成了?苏二,你把我们都当傻子不成?” 绣布之上,一个男童正握了个弹弓在射鸟,另一个女童抱着小的男童。 最小的这个男童身子并未秀全,只不过绣了一只手而已。 “三个好端端的孩童,被苏二你绣成了废人,这难道可以过关?”安怡扬了扬下巴,朝南宛宛刻薄道,“来,南宛宛,你来说,让我看看你怎么睁眼说瞎话。” 南宛宛被安怡气得脸都有些发白。 她想出声反驳,一炷香的时间绣完这样多已经很是难得。 可苏昭宁先前自己就是说的绣出轮廓,尽显神韵。 七公主也神情复杂地看向苏昭宁。 她对于南宛宛与苏二走得这样近,心底是有些小醋的。当然这醋的根源不在南宛宛,而在于南怀信。 可七公主并不是安怡那种性子。她清楚地明白,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对方喜欢不喜欢自己,与旁人半点干系都没有。 更何况这苏二与南怀信也并没有什么交往过密的地方。 七公主是愿意接受苏昭宁入咏絮社的。 如果苏昭宁先前不夸海口,七公主觉得她给对方两炷香的时间也未尝不可。依照这个速度,两炷香的时间,苏昭宁绝对可以绣完三个孩童的整身轮廓。 但如今话已出口,她又能说什么? 七公主自然不会偏帮苏昭宁。 她开口评论道:“虽然苏二你的速度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但就我们先前的约定而言,你这还是有些欠缺了。” “快走吧,苏二。”安怡在旁幸灾乐祸地大声说道。 一众社员都被方才苏昭宁的刺绣功底有些叹服,因此听安怡这般针对她,倒有好几个流露出怜悯目光的。 如果不夸海口就好了…… 如果不夸海口,就能通过了…… 面对众人的目光,苏昭宁并没有半点尴尬,她直面七公主,问道:“方才难道是我听错了,不是说绣出神韵就可吗?” “神韵,你的意思是你绣了个不完整的人,还算绣出了神韵?”安怡嗤之以鼻道。 七公主也有些叹息。 这苏二在女红之上,倒是有些真本事的。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如果她不说那话…… “敢问社长画的是什么?”苏昭宁并不理会安怡的讽刺和七公主的叹息,她走上前将七公主的那幅画放到自己的绣品旁边。 两幅作品,一个首饰服装都很仔细,一个只有轮廓。两相对比,越发衬得苏昭宁的绣品太过简单。 “社长画的三个孩童是一家人吧?”苏昭宁明知故问道。 七公主点了点头。 “那此为兄,此为弟妹。兄玩乐,姐怀抱弟,弟亦观兄。此图中,情谊甚厚。”苏昭宁继续道。 安怡唯恐生变,遂不耐烦地打断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难道还想说你绣出了友爱情谊吗?” 这个问题,未等苏昭宁自己回答,就有人给出了答案。 “苏二姑娘绣工了得,袅袅佩服。”顾袅袅上前几步,她手指先指七公主的画,后指苏昭宁的绣品道,“社长之画神韵在其友爱情谊,苏二姑娘所绣亦是此点。” 安怡正要反驳,却被顾袅袅抢先剖析了。 顾袅袅一一说道:“虽只有轮廓,但男童弹弓射鸟间有回眸,女童紧抱其弟。幼弟虽未显现其全身,但头偏于姐姐身上,目聚在兄长那边。我认为,苏二姑娘通过了此次的考评。” “你算什么东西!”安怡没有想到自己原本胜券在握,却会有这般峰回路转,她不禁口不择言地骂道。 顾袅袅被安怡已经背地里骂过一次,如今再听她当面骂,心里竟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转过身,完全无视了安怡。 顾袅袅朝七公主道:“社长觉得如何?” 七公主走过去认真看向绣品,她原先只粗粗一略,再加上安怡的话,便有些先入为主地认为苏昭宁没有完成绣品。 如今听顾袅袅分析,再仔细观看,七公主不得不承认苏昭宁确实完成了她们设定的考评。 “苏二的女红果然名不虚传。”七公主定论道,“咏絮社欢迎你。” 安怡一张脸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她愤然将那盘绣线和绣针一脚踢开,然后就径直离开了园子。 面对安怡这毫不收敛的火气,诸人对苏昭宁的怜悯和亲近倒是更加深了。 尤其是被安怡同样耻笑过的顾袅袅,她友好地上前同苏昭宁道:“苏二姑娘,希望日后能经常与你讨教女红。” 第八十六章 到底是不是中毒 其实顾袅袅其人,苏昭宁已从南宛宛口中略有耳闻。 在旁人看来,南宛宛应是不喜欢顾袅袅的。毕竟顾家曾试图与定远侯府议亲。可不过是由于一个真假莫辨的传闻,顾家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顾家重才学、看门风,有些迂,但足够正。 这就是南宛宛真实的评价。 此时苏昭宁亦这样认为。 她与七公主、安怡之间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利益冲突。 南怀信、陈天扬与她苏昭宁到底有无相识、有无交际,都不曾影响他们本身与七公主、安怡之间的交往感情。 但顾袅袅,却是因为南怀信救过苏昭宁一事,而真正影响了婚事和名声。 当日的落水一事被浓墨重彩,传得有些失实。但对比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当朝正二品官员中书令之女和京中才女,显然更有谈资。 因此,别人提及苏昭宁,没有人会想到与定远侯有过的那次传闻。 但提及顾袅袅,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就是那位婚事又不成了的才女。 所以,其他人也许想不起自己曾与定远侯有过传闻,但苏昭宁相信,顾袅袅本人是应该知情的。 但今日,顾袅袅依然站了出来。 苏昭宁很认可南宛宛对其的评价——正。 咏絮社入新社员的时候,会有一次流觞曲水的集会。而因为考评耗费了时日,且安怡负气而去的缘故,集会便定在了下个月十九。 苏昭宁依旧与南宛宛同车离去。 坐在马车之中,南宛宛对今日安怡的神情回味无穷。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安怡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了。”南宛宛捂住嘴笑道。 苏昭宁望她一眼,打趣道:“莫非宛宛还在她手里吃过亏?” “谁防得住她那个见陈疯的性子啊!”南宛宛一脸不屑地答道。 “见陈疯?”倒是不同于常说的见人疯。苏昭宁忍不住重复了一句。 南宛宛并不遮掩自己的往事,坦白解释道:“我曾因陈天扬送哥哥回府时,在门口迎了哥哥一次,就被安怡给盯上了。她足足针对了我半年,直到顾袅袅转移了她的视线才罢休!” “你说她这样,不叫见陈疯叫什么?”南宛宛提及安怡的行径就气得牙痒痒,她愤然地评价道,“安怡做事就不寻求个根本。陈天扬与她之间,根源在陈天扬,不在于任何其他人。若是陈天扬想娶她,即便陈家反对,也早就娶了。” 苏昭宁听了,很是感同身受。不过他人的事情,她不好过多评价。 苏昭宁伸出手,想要拍一拍南宛宛,以作安慰。 “苏姐姐,你的手怎么了?”南宛宛惊讶地看向苏昭宁的手。 苏昭宁的动作亦生生停住。她看向自己那有些发黑的指尖。 将手心和手背都看了一遍,苏昭宁发现,自己的一双手,左手更为乌青发黑一些。 “苏姐姐,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南宛宛十分紧张,当即掀起帘子,让车夫调转方向,赶回定远侯府。 她想要来捧苏昭宁的手细看,却被苏昭宁避开了。 “苏姐姐?”南宛宛一脸担忧。 苏昭宁摇了摇头,解释道:“别碰我的手。或许,这是中毒。” 中书令府园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幕幕从眼前飞快闪现。从安怡的挑衅到她的恼羞成怒,由始至终,一件事十分明显。 那些绣线是早就准备好的。 那些绣线也不会再有他用。 安怡那一脚看似十分随意,却恰恰好将放绣线的那个架子踢向了七公主先前用过的墨砚那边。 墨砚和绣线全数到了地上,所有的绣线基本都被墨水染脏了。 就是下人也不会用手去收拾。 安怡那次的目标虽然是苏珍宜,但用的手段同样如此不堪。 深呼吸一口气,苏昭宁静静等待定远侯府的大夫给出的结果。 如果真是中毒,她不会再避让。 有些事情,安怡看不清楚,她会让对方看清楚。 脚步声再次传来。苏昭宁和南宛宛同时看向门口。 来人却不是在府中长住的大夫,而是南怀信。 “哥哥,你怎么过来了?”南宛宛站起身来,有些讶然地看向她哥哥。 南怀信没有回答妹妹的问题,而是直接走向苏昭宁。 “给我看看你的手。”他朝苏昭宁说道。 苏昭宁乖巧地伸出双手,给南怀信看。 “哥哥,你什么时候懂医术了?”南宛宛十分疑惑,但很快她自己就找到了答案,自问自答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你见过其他陈天扬旁边的姑娘也遭受安怡的毒手。怎么样,这个到底是不是毒,是怎么了,要怎么解?” 南怀信望了一眼妹妹,欲言又止。 南宛宛期待地看向他。 苏昭宁亦是望着南怀信,莫非定远侯爷真的会医术? 南怀信假意咳嗽了两声,转身就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他身后跟着方才替苏昭宁诊治过的刘大夫。 刘大夫是被长聘在定远侯府的,是以手头药物也是一应俱全。他直接端了一碗药上来。 “苏姑娘,请喝了这碗药试试。”刘大夫道。 苏昭宁端过药碗,将那药慢慢饮尽。 药效见得十分之快,不过才一炷香不到的功夫,苏昭宁就发觉自己指尖的乌青似有褪去。 “请问大夫,我这是怎么?”苏昭宁问道。 刘大夫望了一眼南怀信,方才答道:“苏姑娘应是不慎喝了什么与你体质不符合的东西。” 苏昭宁略有迟疑,她相信定远侯府的大夫不会害自己,但若说饮食方面…… 苏昭宁诚心请教道:“我今日在府上所食,均是大厨房所制。后外出,也不过引了一些茶水而已。至于茶水,也是多人有食用。为何单我一人如此?” “是,我也有饮同样的茶水。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症状?”南宛宛伸出双手来给刘大夫看。 刘大夫面有尴色,他望了身边的南怀信一眼。 南怀信握拳于嘴边,答道:“宛宛别胡闹。方才刘大夫不是说了,这是个人体质原因。苏姑娘与你自小饮食习性皆不相同,所以她有些异样,你没有,这也不足为奇。” 南宛宛还想再问,南怀信却是抢先开口道:“刘大夫,除了煎熬的药水,可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注意的方面?” 关系苏昭宁的手,南宛宛的注意力便一时间被转移了过去。 苏昭宁也看向刘大夫。 此时的刘大夫倒是态度自然得多。他叮嘱苏昭宁道:“苏姑娘,老夫的这些药,每日需煎熬两次,连续要服用五日。五日之后,老夫会再替你把脉。” “除了药,苏姑娘还要注意的是,你这左手中……的影响更大,这段时间都要尽量少用左手。”刘大夫说完这些,略微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有可能,苏姑娘你的手指会出现脱皮的情况,不要太惊慌。等服用了我的药,再慢慢养,就会好起来的。” “那以后苏姐姐哪些东西不能吃?”南宛宛十分细致地问道。 苏昭宁却对这个问题并不十分关注了。她见刘大夫回答得十分模糊,也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安慰南宛宛道:“我日后多注意些便是了。” 南宛宛原本要再送苏昭宁回去,却被苏昭宁婉拒了。 离开定远侯府,苏昭宁就去了医馆。 她不是觉得定远侯府会谋害自己,但是今日的种种,仅仅解释为错饮茶水,苏昭宁真的很难相信。 而定远侯里,南宛宛也回味出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她推开她哥哥的房门,径直就问道:“哥哥,苏姐姐是中毒对不对?刘大夫的说辞,都是你安排的,是吗?” 南怀信并没有想过能瞒过自家妹妹。毕竟刘大夫是定远侯府聘了十几年的大夫,就算今日不被揭穿,日后也定有被揭穿的时候。 南怀信没有回答南宛宛的问题,而是反而向她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宛宛,你们今日是不是跟安怡郡主见过面?” “是安怡!”南宛宛气愤地来回踱了两步,回想在中书令府上的每一个情景。 “安怡早就知道,苏姐姐最擅长的是女红,考评的考题也一定离不开女红。”南宛宛想通了关键,愤然骂道,“这个疯子!她为什么又针对苏姐姐啊!难道是因为我?” “不是。”南怀信回答地很肯定。 南宛宛抬头望向她哥哥。 南怀信的记性其实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得罪过自己的人。哪怕对方是不慎得罪。 “那日在八斗楼,对苏二姑娘绣品出言不逊的女子,曾经被陈天扬救过。”南怀信记得,就是因为陈天扬救了那位姑娘,安怡郡主当街发怒,自己给妹妹准备的玉佩才会受难。 南宛宛仔细回忆,自然也想起了那个女子的真正身份。 “原来是她!”南宛宛答道。她只要联系陈天扬,就很容易想起那一串被安怡为难过的名单。 柳安心,国子监祭酒柳大人的千金,也是她们咏絮社的社员之一。 至于为什么今天没有见到柳安心,那是因为安怡曾明令柳安心,有她的地方就不允许柳安心出现! 很好,她过去还对柳安心有过怜悯之心。如今看来,她倒是真要好好去关心关心这位柳小姐了。 第八十七章 看清楚 中书令顾琅是个严父,但也是个慈父。 因由女儿婚事屡屡受阻,他公事略得闲的这日,就主动来说自己眼中的趣事来给女儿听。 “前几日为父去八斗楼参加品鉴会的时候,其实见到了一件上品。一件十分出人意表的上品。”顾琅虽是来逗女儿开心的,却不自觉地又卖起了关子。 顾袅袅倒也习惯了,便望向她父亲,应景问道:“可是父亲带回来的那幅山水画,我还未曾瞻仰过呢。” “那画确实不错,但与那件上品相比,却是云泥之别。”顾琅提及此事,颇为痛心。 他流露出十分遗憾的表情,又道:“为父真是眼拙,竟不如定远侯有眼光。那上品被定远侯得去了。” 发现自己口误,提到了女儿的伤心之处,顾琅忙不再卖关子,直接同顾袅袅说道:“那是一幅绣品,但其中精彩非亲眼见不可尽会。为父只能说‘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诗里的情景,也不过是那绣品所展风韵的四分之一。” 听父亲这般推崇,顾袅袅也当即被勾起了强烈的兴趣,她不由得问道:“父亲是说‘四分之一’而不是十分之一?其余三妙又在何处?” 两人不愧是才痴父女,对互相那旁人看来有些奇怪的话也能迅速理解过来。 顾琅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将那日自己满心的震惊全然又同女儿描述了一遍。他道:“正是四分之一。‘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是为绣如真景。那日为父所见上品四分之一为名赋《春江花月》中的情景。那春江涟涟的情景让人如临其境,月夜微凉感亦扑面而来。” “而四分之另一,则是‘鸾翔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余下的另二则可以用‘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来形容其间妙处。”顾琅念诗之时回味神韵浓厚,那幅令他叹服的绣品如同又出现在眼前。 每每念及自己与这样的上品擦肩而过,顾琅就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被人捅了一刀样难受。 要知道,他已经几日夜里都没有睡好了。梦里总是在跟定远侯争那件绣品。 可是梦醒之后,他却不能付诸现实。一是当日是自己眼拙在先,二是他不如陈小将军与定远侯有情谊在后。 要怪,就只能怪那日怎么就没有看出绣品也能如此精致、如此不凡、如此难得呢! 顾琅看着女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对女儿或许还是不够严格,若是严格些,那样的上品…… 也不会,凡事有个天分。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他女儿未必就有那样的女红天分。 顾琅虽然痴迷有才学的人和事物,但仍是个讲道理之人。 顾袅袅亦是如此。她听到这般精致的女功绣品时,并无生出妒心,反而是谦心向她父亲请教道:“父亲所说的可是回文诗一般的奥妙?‘莺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莺。’绣品是四面之作?” “四面之作便不可谓之巧妙了。”顾琅摆手答道。他将内心的遗憾暂且手心,全心全意向女儿描述了一番那绣品前后不同,上下颠倒又不同的模样。 顾袅袅听完,只觉得叹为观止。 她低声叹服道:“我原以为社里的苏二姑娘已是女红首屈一指者,却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顾琅的耳朵直接过滤了苏二姑娘这个女红暂居人下的名字,与女儿同样感慨道:“是以,女儿你仍要日日潜心练习作诗,为父亦然。” 顾袅袅站起身,甚为恭敬地行了个礼,答道:“谨遵父亲教诲。” 见女儿这般谦卑上进,顾琅十分满意。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他点头迈步,离开了顾袅袅的院子。 待回了自己院子,顾琅猛然回神,他是去做什么来着? 是去安慰女儿吧?是去给女儿说趣事的吧? 回忆一下,自己是说了一件很有趣,很好的事情。女儿从中也获益颇多,顾琅又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继续迈步前行。 长安侯府里,苏昭宁自然不知道自己被顾袅袅父女当作两个人谈论了一番。 她看着自己被布包住的双手,略微有些出神。 医馆里,那大夫把过苏昭宁的脉后,并不能十分肯定她是不是中毒了。 但当苏昭宁拿出刘大夫给的药时,那医馆的大夫却是立即变了脸色。 有银钱在面前,医馆大夫倒并非是苏昭宁一病找了两个大夫而变脸。而是他见了药材便肯定了苏昭宁的疑惑。 “姑娘,你这确实是中毒啊!前一位大夫跟你说不是中毒吗?他明明给你开的就是解毒药啊!”医馆大夫无比肯定地指着药材中的一味药道,“这种牛串子,除了解毒,从不做他用。因为牛串子本身就有微毒,只能以毒攻毒时用。倘若不是解毒,那这药岂不本身就是毒药?” 在刘大夫给自己下毒和安怡给自己下毒之间,苏昭宁显然觉得后者更有理由,也更有证据。 证据不仅仅是中书令府上的种种,也不仅仅是定远侯府的那些略微有些令人生疑的神情,而是…… 苏昭宁努力抬起右手,将自己被包住的左手上的布完全解开。 之后,她又将右手上的布也同样解开。 一双手,毫无遮挡地出现在苏昭宁自己面前。 从指甲往下,双手的皮都已经完全翻了起来,里面显露出鲜红的血肉。 苏昭宁看向手指下方。 这样惨烈的一双手如果她能狠下心仔细看,是能发现差别的。 右手虽然指尖皮全掉了,但手掌位置尚算完好,只有手踝地方有些略微脱皮。 而左手,惨不忍睹。 如果是刘大夫下毒,同样的毒自口中而入,为什么两只手显现出来的程度如此大的差别? 而毒是下在绣线上就很好解释了。 虽然苏昭宁是用右手刺绣,但右手握的是针。左手才不断地在捋线。 而右手碰触线的时候不过就是手腕处插过,和最初分线的时候用指尖碰触过。 下毒的人是谁,很明显。 苏昭宁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远远地放向窗外。 她一直都知道的。 没有谁是可以依靠的。 哪怕用来寄托感情也不行。 丫鬟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小姐,有人送礼过来。大夫人让管家领着人到了院子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昭宁的另一个一等丫鬟茯苓也进了房中。 茯苓正端了汤药进来,她看到苏昭宁手上的纱布都解了,忙紧张地道:“小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都解开了?” “大夫并没有特意交代要将手包起来,就这样吧。”苏昭宁答道。 她伸手准备去端茯苓手中的药碗。 手上那血肉直直地撞入视线,苏昭宁自己都有些被吓到。但她很快就调整了心情。 这是迟早要习惯的。 这也是最好的教训,不是吗? 不是不够谨慎,而是不够心狠,不够果断。对于早就站出来、显山露水的敌人,就应该去拼力反击而非不战而退。 “小姐,奴婢来喂您。大夫交代过不能碰水的。”茯苓避开了苏昭宁的手,用勺子舀了一勺汤药小心翼翼地喂到苏昭宁嘴边。 苏昭宁望了一眼茯苓,张口跟着茯苓的节奏,一勺一勺慢慢饮尽了那碗药。 她是要心狠一些。但不是无意义地折磨自己。 如果换了以前,等待的白术是会出声催促的。毕竟管家和贵客都在外面。 白术看得分明,那位捧着礼盒过来的丫鬟姐姐,穿得虽然不十分艳丽,但衣裳的质地比侯夫人面前的一等丫鬟还穿得好呢。 二姑娘是白术和茯苓的主子不错。但二姑娘也是长安侯府过得最艰难的主子之一。 过去的白术和茯苓都不把苏昭宁放在眼里。可自从苏昭宁再从家庙回来,茯苓似乎就渐渐变了态度。 上次自从茯苓在清泉寺帮二姑娘做过事以后,她们之间倒是越来越融洽了。唯有自己…… 白术敏锐地觉得,二姑娘和以前不同了。 并不是其余下人们讨论的——二姑娘如今攀着大少爷,所以水涨船高。 白术觉得,改变是出在二姑娘自己身上的。 一碗药饮完,苏昭宁才抬头看向白术,问道:“管家领着人已经到了院子里吗?” 白术答道:“是,方才奴婢已经送了茶水过去了。” “扶我出去吧。”苏昭宁话是朝茯苓说的,但白术却也立刻走了过去。 两个人一左一右扶住苏昭宁,如同她十分病重的模样。 房门推开,院子里的了立刻望向门口。 今日外面来的这位丫鬟确实身份略有些不同。她并不是二品骠骑将军陈天扬身边的一等丫鬟。而是他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陈夫人顾氏旁边的一等丫鬟。 她这样的身份,即便是在将军府也是颇受尊重的。如今在苏昭宁院中等了这般久,将军府丫鬟当即就有些审视地看向走出来的苏昭宁。 她倒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个如何的大家闺秀,让他们的少爷动了心。 这姑娘的手! 将军府丫鬟当然没办法忽略苏昭宁那双虽然没有滴血,但第一眼看上去就几乎是血淋淋的双手。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长安侯府管家。 第八十八章 互相试探 苏昭宁虽然没有见过面前这位将军府的丫鬟,但她从对方手里捧着的东西看出了其身份。 那般大一个锦盒,不过是普通身量的一个小丫鬟,抱在手里却面不改色,毫无疲惫力懈的模样。 这显然就是将军府丫鬟。 是陈小将军让她来的。 苏昭宁发现这位陈小将军比她想象的还要细致周全一些。如果他是派个小厮过来,哪怕那是他的贴身小厮,对方也未必能被领过来见自己。 而丫鬟就不同了。苏昭宁相信对方第一时间就会关注到自己想让她知道的。 此时最为紧张的是长安侯府的管家。 苏二姑娘虽然在府上地位略比过去重了一些,当然主要是被大少爷看重。但无论如何,一个侯府的管家是不会日日去注意一个既非侯夫人所出,又不是最受宠的姑娘的。 何况长安侯府还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这么多姑娘。 管家感觉口中有些发干,他望着苏昭宁拱手行礼道:“二小姐,这是威远侯府的紫意姑娘。她是奉威远侯夫人令来给您送礼物的。” “在小姐面前,奴婢而不敢称什么姑娘。奴婢不过是服侍夫人的下人罢了。”紫意朝苏昭宁行了个礼,态度看似谦卑,实际却在等待苏昭宁的态度。 她奉命来送礼是一部分,奉命来瞧瞧这位苏二姑娘,也是一部分。 竟是威远侯夫人派过来的? 苏昭宁眼中的讶然只有一瞬,她很快就神色如常朝紫意说道:“让紫意姑娘久等了。白术,请紫意姑娘到正厅那边休息,茯苓扶我同去。” 苏昭宁又望向面前的管家,点头笑道:“劳烦石管家了。” 管家这时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威远侯府如同有一位如日中天的陈小将军,可他们府上也有一位正稳步稳进的大少爷。方才威远侯的丫鬟那眼让管家紧张,主要是他担心这是二小姐的暗示。 想借威远侯府传达对长安侯夫人的不满。 即便侯夫人的掌控能力,管家十分明白。但人言可畏,真有什么不利侯夫人的言论散布了出去,管家自己是要先受罚的。 如今听苏昭宁这样说,管家就知道,无论二小姐想要同威远侯府传达什么信息,或者就是个无心举动。总之,不会是抱怨长安侯府苛待她,那就够了。 就说二小姐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怎么会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呢?管家很放心地退下去向大黄氏去复命了。 而紫意这边,对苏昭宁暂有了个印象。 进退有度,不卑不亢。既没有一味只凭着小姐的身份和少爷的抬爱瞧不起自己这个小丫鬟,但也没有因为她的身份和少爷的落差而作出对自己刻意奉承。 其实人虽然都喜欢听好话,但如果主不像主,也会产生适得其反的轻视效果的。 虽然紫意看得都挺准,但其实她这些想法,都并不被苏昭宁所关注。 苏昭宁想要她关注的,自然是自己的伤势。 入座之后,苏昭宁依旧吩咐白术给紫意上茶,茯苓服侍自己。 白术已经下了决心要好好跟随这位二小姐,如今这样的落差,便也心底生了警醒。 她是比茯苓醒悟得慢了些。 有了觉悟,白术做起事来便远不同于过去。她替紫意上好茶后,便站回了苏昭宁的身侧。 虽没有立即去跟茯苓抢活,却也主动拿了个小软枕过来放在苏昭宁的手下。 那软枕上还放了个水竹条编的垫子,凉凉的触感,倒让苏昭宁那双有些火辣生疼的手舒服了一些。 除了看上去可怖,这样的伤势,如何会不疼。 苏昭宁并没有看白术,而是望着紫意道:“过去不曾见过威远侯夫人,今日竟得了夫人的礼物,我实在是有愧。还请紫意姑娘将那礼物带回去,告知夫人我的诚恳。” 诚恳地退回礼物还是退回他们少爷? 紫意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 她是来替自家夫人审视这苏二姑娘的,可她似乎还没怎么说话,就审视出了这样的结果。紫意不由得有些惶然。 她回想自己进长安侯府所作所为是否有什么做错的地方。 她们夫人可不是个恶婆婆,并非瞧所有的儿媳人选都不顺眼。这一位苏二姑娘,夫人并不全是拒绝的意思。 紫意想了想,站起身将那锦盒打开,将里面的毯布打开给苏昭宁看。 她解释道:“并非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这是谢礼。之前苏二姑娘绣的那《春江花月》让我们府上老祖宗十分喜欢,夫人听闻那绣品出自姑娘之手,便十分喜爱姑娘。夫人或过几日就要给苏小姐下帖子呢。” 紫意对苏昭宁换了称呼,她劝说道:“苏小姐还请千万不要推辞。这是我们夫人的一份心意。” 苏昭宁听出紫意话里的意思,并也不再那么坚持地拒绝。她笑了笑,望一眼身边的茶杯。 茯苓忙上前端起茶杯,轻吹了吹,然后送到苏昭宁口边。 苏昭宁轻抿了一口,才同紫意说话:“紫意姑娘也瞧见了,我如今这手,恐怕以后都不能碰针了……所以,威远侯夫人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紫意本就被苏昭宁那双手吓了一大跳,忙追问道:“奴婢失礼问一句,苏小姐这手可是不小心被烫伤了,可找到了合适的大夫?” 紫意问的是,找没找到合适的大夫。另一层意思自然就是,如果不合适,或许威远侯府可以帮忙找合适的大夫过来。 苏昭宁却是摇了摇头,婉拒了。 她答道:“不过是些意外。原也不想出来见笑,可这天气日益炎热,大夫叮嘱了不能遮挡住,否则日后怕是都要不能用这双手了。” “让紫意姑娘挂怀了。白术,将我房里的那把月白色的绣扇拿来。”苏昭宁似有乏意,她朝紫意歉意地笑了笑,道,“还请姑娘将此扇送予威远侯夫人,多谢她对我的一番抬爱。” 紫意站起身,却将那毯布仍留了下来。她行礼再道:“还请苏小姐一定要留下这毯布,否则奴婢回去是要受罚的。小姐这般心善人美,手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昭宁正要回答,白术已拿了绣扇回来。 她并没有像过去一样,说拿绣扇就真只拿了把扇子。月白色的绣扇用了个浅紫色的缎面盒子配着,十分素雅。 紫意忙接过绣扇,朝苏昭宁再行了个礼,便起身告辞了。 那焦急的模样,仿佛后面会有人追她一般。 望着紫意留下的锦盒,白术想了想,仍是开了口。 她半是调笑,半是试探地道:“这紫意姑娘,仿佛不留下这礼物真会受罚一般。小姐,您看这毯布如何处理?” 苏昭宁望了一眼那毯布,答道:“既然推不回去,那就暂收着吧。” 白术很细致地留意到了那个“暂”字。她将毯布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又将锦盒重新盖好。她在努力维持着原封不动的样子。 苏昭宁将白术的表现收入眼底,但并没有立即表现出什么。 孤掌固然不如有羽翅,但若双翅仍是随时可能抛弃自己而去,那还不如不要。 整个长安侯府的下人已经有了一种风气。那就是捧高踩低。 当然,这也是人的天性。所以苏昭宁会给白术和茯苓机会。但那机会,仅有一次。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二人自己了。 另一厢,回到威远侯府的紫意经过一路的忐忑,终于想好了怎么跟自家主子汇报在长安侯府的种种。 但一进威远侯夫人房中,紫意依然是愣住了。 “紫意姐姐回来了。”陈天扬欣喜地看向门口的紫意。 见她手里捧了个小锦盒,陈天扬上前几步从紫意手中拿过锦盒,问道:“这是什么,是苏二姑娘给的回礼吗?” “其实也不能算是回礼。苏二姑娘并不想收那毯布,是奴婢强留下的。”紫意在路上的决定就是实话实说。 夫人那么不喜欢安怡郡主,但对于这位苏二姑娘却似乎是有些认同态度的。 如果这位苏二姑娘真有可能成为自家的少夫人,紫意还是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要隐瞒来得好。 “苏二姑娘给的是绣品吗,那母亲,你就送给我好不好?”陈天扬却当苏昭宁那推辞是客套话,他满心只想着这锦盒中的回礼。 对比刁蛮任性,还是皇亲国戚的安怡郡主,威远侯夫人显然更满意这位至少有才情的苏二姑娘。 小女儿家的心思,也没有什么好怪的。自家儿子那么优秀,让人动心是正常的…… “那你就留着吧。”威远侯夫人宽容地答道。 陈天扬满心欢喜地把锦盒打开,可看到里面的东西,他却傻眼了。 “这是给母亲的?”陈天扬问紫意道。 紫意忙如实答道:“是,苏二姑娘很感激夫人对她的抬爱。” “没关系,天扬你喜欢,你就拿着吧。”威远侯夫人倒还挺满意这位苏二姑娘的知礼守礼的。 比较那一进府就只知道急吼吼去找儿子的安怡郡主,这位苏二姑娘真是太不错了。 威远侯夫人正这样想着,却听到她儿子在旁有些欲哭无泪的声音。 “可,这儿子用不了啊!” 一抬头,威远侯夫人就看见他儿子拿了个女子团扇在手中。 第八十九章 墙倒众人推 陈天扬真是十分喜欢这位苏二姑娘。 她让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姑娘家可以这样让人猜不透。 他行军打仗时就喜欢研究困难的阵法、少见的战术。毕竟日复一日的边疆生活,如果没有一丝值得挑战和激起兴趣的东西,那么人迟早被那战场上的血腥之气所吞噬。 回京的这些日子,虽然陈天扬吃得比在边疆好,睡得也比边境安稳,可这样的生活,太寡淡了。 直到遇到苏二姑娘。 她第一次见面给了他一只鸭子。 他回家试了试,还挺好吃的。不过更让他回味的不是那只鸭子,而是那个姑娘澄澈的眼睛。 她怎么可以用那么澄澈的眼睛跟自己说,一只鸭子就是她的所有啊! 更何况,她还原来并不是个贫穷或者小官家的女儿,而是长安侯府的姑娘。 第二次见面,苏二姑娘让给他一次算命。 后面他才知道,那个算命的先生是天机道长唯一的入室弟子。 也就是那一次,他知道了她原来姓苏。 这个姓挺好听的。 要是以后能让人叫她陈苏氏就更好听了。 想到这里,陈天扬嘴角都忍不住要扬起来。 只不过他手里拿着个女人团扇,嘴角微微上扬的模样,落在威远侯夫人眼里,就有些说不出的担忧了。 是,威远侯夫人要承认,她儿子生得这样好看,比女儿家还好看,这个表情、这个姿势,也还挺好看。 可拿把女人扇子痴笑,这实在不是一个男子正常的行径啊! 她儿子不会被那个刁难泼辣的安怡郡主影响了吧!都说近墨者黑,安怡郡主自己不够像个女人,别影响得她儿子不像个男人了。 威远侯夫人打了个寒颤,忙唤醒陈天扬道:“天扬,天扬,你把那扇子给母亲瞧瞧。” 陈天扬其实原就只是拿了扇子给她母亲瞧瞧。 方才扇子上的图案,陈天扬看得很清楚。那明显就是女子用的。可见苏昭宁是真心准备送给他母亲的。 这样的真心,让陈天扬也很高兴。 只不过随后紫意的话,却让陈天扬明白,他或许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紫意正在回答威远侯夫人关于苏昭宁看到毯布的反应。 紫意陈恳道:“奴婢瞧着,那苏姑娘是真心不准备收毯布,并非有意拿乔或者说是礼让推辞。” “可之前我就同她说过,说要送给她的。她也没有拒绝。”陈天扬担心母亲不高兴,忙替苏昭宁辩解道。 威远侯夫人对特别喜欢儿子的安怡郡主不喜欢,对于不喜欢儿子的姑娘,肯定也是不喜欢的。 她便略微蹙起了眉头,问紫意道:“你是怎么同苏姑娘说这毯布的?” “奴婢说,是夫人您感谢苏姑娘绣的那幅老夫人的寿礼。”紫意记得这个说法,当时是得了自家主子认可的。可为了避免被主子怪罪,她忙补充道:“苏姑娘的手,伤得很严重。她担心自己以后都不能拿针了。” “什么,那严重吗?”陈天扬问完发现自己这话有些多余,忙又问道,“怎么伤的?” “苏姑娘没说。”紫意停了停,将她初见苏昭宁手的模样,到后面入座后近看的样子仔细描述了一遍。 陈天扬的心都揪了起来。 他久经战场,身上早就说不清楚有过多少皮开肉绽的伤。可他能忍受是一回事,痛却是另外一回事。 十指连心,十指皮都翻了起来,甚至有些已经脱落了,那是何等的痛! 陈天扬的拳头攥得很紧,问道:“何人伤的!” 威远侯夫人心里对苏昭宁起的那一丝不悦也被抹平了。 原来这姑娘并不是觉得自己儿子不够好,是自惭形秽了。 那手这样严重,她又只有女红这一样出众,如何不是打击巨大。威远侯夫人觉得自己很能理解苏昭宁。 她怜悯地吩咐紫意道:“你带上府上的徐大夫再去趟长安侯府吧。让徐大夫好好替苏姑娘瞧瞧,即便不能拿绣花针了也不要紧。” 威远侯夫人望了眼儿子,意味深长地道:“我们府上,更看重的是人。” 陈天扬听了,脸上有了一丝喜色。但那喜色并没有盖过他的忧色。 他望向威远侯夫人,请求道:“母亲,儿子想同去。” 目光落在那柄月白色的团扇上,那绣扇上的绣花无比精致自是不用说。更难得是,上面的绣花绣的是孟母三迁。 这苏姑娘是用心准备了这把绣扇的。 威远侯夫人并不怪罪苏昭宁的未雨绸缪,在她看来,自己儿子这样优秀,姑娘家准备周全是应当的。 但准备周全之余还能知进退,这很好。 “你去看看她也好。”威远侯夫人很有诚意地补充道,“紫意,去库房带上两株红珊瑚,送给长安侯老夫人和夫人。” 主子们这是完全要定下苏二姑娘的意思了。 紫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陈天扬不明所以。 掌家多年的威远侯夫人立即明白这是有事要禀,还是大事。她沉脸吩咐道:“一并都说了。” 紫意不敢隐瞒,忙答道:“奴婢离开长安侯府后,因为担心苏姑娘的伤势,特意问了下侯府的门房。” “门房说,苏姑娘是三日前受伤回来的。而那日,接苏姑娘出去的是定远侯府的大姑娘。”紫意望了眼威远侯夫人,准备继续说一件事,却被陈天扬打断了。 “南宛宛?她们不是很交好吗?”陈天扬三两句就同威远侯夫人将那日在八斗楼的事情说了个干净。 他是个纪律严明的将军,绝不会因为涉及自己的心上人,就随意污蔑他人。 威远侯夫人却从紫意的眼神中读出了另一件事,她同儿子道:“你听紫意说完,紫意指的不一定是南宛宛。” “那是谁?”陈天扬焦急地问紫意。 紫意回望一眼她家少爷,叹了口气,答道:“奴婢只知道,定远侯府大姑娘带着苏姑娘去的是中书令府。” 说到这里,威远侯夫人已经明白事端是谁而起了。 这样的事情其实已经很多了! 终于有一件事是要碰到她儿子的钉子上了。 威远侯夫人很不喜欢安怡郡主,安怡因为妒心对其他人动手,威远侯夫人当然有所耳闻。 即便她不主动了解,有这样一个惹人喜欢的儿子,也多的是人主动把事情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送到威远侯夫人耳边来。 但陈天扬与安怡郡主自小青梅竹马,他对安怡十分呵护。 威远侯夫人每次还只是暗示,来不及明示,陈天扬就替安怡说出了一大通的解释,总之将安怡洗刷得干干净净。 这一事重复了数次后,已让威远侯夫人十分之恼火了。 威远侯夫人很想知道,这一次,面对心仪的姑娘和安怡,她儿子到底要怎么选择。 “去请三姑娘过来。”威远侯夫人吩咐道。 咏絮社是才女社,但也算是贵女社。威远侯府怎么可能没有姑娘在其中。 陈三姑娘很快到了厅中。 面对母亲和兄长的疑问,她毫不遮掩地把那日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是十分的清清楚楚。 包括苏昭宁都没有看到的地方。 陈三姑娘十分清楚肯定地说道:“安怡知道哥哥带着苏二姑娘去了八斗楼,她吩咐人涂了东西到绣线上面。虽然涂的是什么我不清楚,但那日其余人散后,我看到中书令府的下人清扫地上的绣线时,一只鸟死在绣线中间了。” “不可能,安怡怎么可能会下毒。再说如果是毒药,苏二姑娘不是好好地在那吗?”陈天扬已经习惯了第一时间替安怡郡主辩解。 他妹妹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哥哥怎么知道苏二姑娘不是被定远侯府的大夫救过来的?再说,如果我的一双手成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威远侯夫人很满意地和女儿对视了一眼。 干得漂亮! 不是她狠心,不是她残忍,安怡绝对不能做威远侯府的少夫人,更不能成为下一任的威远侯夫人。 撇开安怡的性情不说,单说她的身份,单说她明明是郡王的女儿,却不是县主,而是被破例封为郡主。这其中的奥妙就不能让她嫁入威远侯府。 陈天扬一直把安怡当自己的亲生妹妹般看待。在他心中,安怡就像面前的陈三姑娘,永远就是单纯、可爱、天真、无邪的。 小姑娘或许有脾气大的时候,但那不过是活泼。 小姑娘也难免有说错话的时候,但那只是直率。 可下毒,动不动要了别人的性命,这还是他认识的安怡吗? 陈天扬丢下一句“我不信”就冲出了威远侯府。 陈三姑娘望向她的母亲,有些担忧地问道:“哥哥不会喜欢的其实是安怡吧?他这样维护她。” 威远侯夫人内心何尝没有过这个担忧,她拍了拍女儿的手,答道:“至少这一次,他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陈三姑娘听了更加担心了,她问道:“那如果哥哥要的是安怡怎么办?” “那我就让他在安怡和母亲之间选。”威远侯夫人毫不犹豫地答道。 但威远侯夫人和陈三姑娘不知道的是,有时候一个人总是遭不到应有的报应,只是时候还未到。 而这一次,安怡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已经到了。 第九十章 猜得透的姑娘 陈天扬并没有冲进安怡的府邸。 他一直是位很自律的将军,遇到苏昭宁,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意外。 面对安怡郡主,一贯的自律又回到了陈天扬的身上。 他自律不冲动武断,不随意污蔑人,一切要讲究证据。 陈天扬驰马冲向北边的城门口。 他记得,他救过一个自称是城门守备女儿的徐姑娘。如果安怡真是那种冲动伤人的性子,那位徐姑娘当时候还说要对他以身相许呢。 北城门,四个兵卒正在犯困,突然一阵疾风过来。 一个兵卒睡意朦胧地捅捅旁边的,说道:“肯定又是什么世家公子在纵马,快打起精神来。” 那被捅的兵卒一脸不快,他烦闷地看向来人方向,抱怨道:“都是些吃饱了没事……陈将军!” “末将参见陈将军!” 四个兵卒一下子完全清醒了过来,忙下跪行礼。 陈天扬摆手问道:“徐守备可在?” “守备正在南城门巡察。”兵卒忙答道。 疾风卷起一地尘埃,陈天扬的身影又消失在巷子口。 兵卒们已经困意全无,索性胡扯起来。 “你说,咱守备是不是得罪陈将军了?”一个问道。 另一个瞪了一眼,答道:“一个小小的守备哪能得罪一个骠骑将军。” “说不定是咱守备家的漂亮闺女被陈将军瞧上了呢!”有一个调笑起来。 他却被其余三人齐瞪了一眼,斥道:“千万别当着守备说这话,不然可有你受的!” “怎么回事,哥们才来,只听说徐守备那女儿长得可漂亮了!”调笑的兵卒忙虚心请教。 三人中有一人叹道:“漂亮,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兵卒那边怎么聊暂且不说,陈天扬却是很快又到了南城门。 南城门上,徐守备确实正在城门巡查。他正从城门走下来,就看到了疾驰而来的陈天扬。 率兵卒行礼后,徐守备谦卑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陈天扬不好意思地招徐守备到身边,低声问道:“我有点小事想问问你家女儿,可否领我一见?” 徐守备那张谦卑的脸当即变得十分愤怒。 但那愤怒只有一瞬,就被压了下去。 徐守备答了一声:“请将军随下官来。” 徐守备并不是走向城北,陈天扬记性甚好,他记得那姑娘说自己家是城北的巷子口。 不过,也许人家在亲戚家呢? 带着疑惑,陈天扬跟着徐守备越走越远,最后竟是停在了一间十分简陋的房子外面。 “徐施主。”一个尼姑打扮的人走了出来。 陈天扬抬头,竟发现这是一间城中的庵子。 怎么会在庵子里? “劳住持引倩倩出来一趟。我有要事寻她。”徐守备望了一眼陈天扬,朝那尼姑道。 陈天扬顿时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他看到曾经有一面之缘的徐姑娘徐倩倩时顿时应验成真。 当日徐倩倩被陈天扬所救,容貌虽不说令他惊艳,但陈天扬绝对记得,对方脸上是没有那样大两道刀伤的。 “徐姑娘,敢问你怎么成了这样?”若是过去,陈天扬绝不会贸然去揭对方的伤疤。 但现在,他又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快又成真了。 徐倩倩在庵子中修行就是要强行平息自己那不忿、不平、不甘的内心。 如今见到陈天扬,所有的情绪都被激发了出来。 她抬起头,眼泪涟涟地看向陈天扬,凄然问道:“我为何这样,不就是拜陈将军所赐吗?” “在下完全不知此事,还请徐姑娘直言不讳。若是我手下兵卒所犯,我绝不会姑息纵容!”陈天扬明白徐守备那一闪而过的怨愤是何故了。 他内心有个声音在叫嚣:“肯定是安怡,就是安怡。” 但另一个声音更大声地吼道:“闭嘴,安怡绝对不是这样的!” 徐倩倩的声音虽然小,但仍很清楚地钻进了陈天扬的耳中:“小女子曾被陈将军所救,这条命还给陈将军是应当的。只是为何要让小女子生不如死?安怡郡主伤的恐怕远不止小女子一个。陈将军愿意为我们这些人讨回公道吗?” “是安怡伤你的?她为什么要伤你?”陈天扬第一次觉得他说话也很艰难。 “为什么?”徐倩倩轻笑了一声,答道,“自然是因为小女子被陈将军你所救了,与陈将军你说话了。” 徐倩倩有意识地略去了自己曾见过安怡,并告诉安怡,当日被救的还有苏昭宁一事。 当日,她只是不甘心自己的手背被安怡郡主甩了一鞭,可谁知道,她会换回来更大的伤害。 如今,很显然,这个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 不管陈天扬是为什么来问自己这个问题,徐倩倩都很有兴趣详尽地告诉陈天扬安怡的所作所为:“陈将军若是不相信,还可以去问问东柳巷子那个梧桐树下的豆腐西施。不对,她也不是豆腐西施了,谁叫她被陈将军你扶了一次就妄想以身相许呢!” “其实,女子说的以身相许不过是想表达对陈将军您的无以为报之情。我们这等身份,谁又敢真的肖想将军您?”徐倩倩为自己辩解道,“难道我们说句报恩的话也有错吗,也罪大恶极吗?陈将军,您以后千万不要再救任何一个姑娘了。” 徐倩倩的话让陈天扬心中大震,他一直以为自己救这些姑娘就像在边疆时一样,看到快马疾驰时,看到物品坠落时,他的武学就决定了他必须救人。 可陈天扬从来没有想过,他救人就是害人! 朝徐守备深深致歉,并留下一句会给他一个交代后,陈天扬就迅速离开了这让他难受的尼姑庵。 他是个从不冤枉人的将军。 豆腐西施,在东柳巷子是吗? 闹市之中,弃了快马,陈天扬用了轻功飞奔过去。 只见那梧桐树下,一个脸带白纱的女子正在舀豆腐。 旁人调笑她,要去揭开她的面纱,女子死死地压住了白纱。 待卖豆腐的人走了,陈天扬不死心地走了过去。他亲手解开女子脸上的白纱,看到女子白纱下的面容,他死心了。 一样的刀痕。 两个闺中女子,不是侍卫,不是奉命的侍卫,谁会在她们脸上留下刀痕? 陈天扬不知道自己是何样的心情回了威远侯府,又请人约了安怡郡主过来。 只当是情郎相邀的安怡郡主精心打扮,又用鞭子甩了车夫好几鞭,匆忙赶到了威远侯府。 她照样没去给威远侯夫人请安。 反正那女人迟迟不同意陈天扬娶自己。 安怡才不想委屈自己。 她推开陈天扬的门,看到陈天扬坐在自己送的那些物品中间,满心欢喜。 安怡娇羞地问陈天扬:“天扬,你这么着急,叫我来是做什么?” 你是终于鼓起勇气要为我向那个老女人抗争了吗?安怡满心期待。 但下一刻,她的心如坠冰窟。 陈天扬说,陈天扬坐在那满满一屋子安怡精心搜集的物品中间,朝她说:“安怡,这些你都带回去吧。日后都不必送我任何东西了。” “你说什么?”安怡只当自己是产生了错觉,她僵着脸上的笑容,重复问道,“天扬,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陈天扬从那一屋子的物品从站起身,朝安怡走去,他道,“安怡,我要娶妻了。以后不适合同其他女子有来往,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回去。日后也不必再给我送东西。” 陈天扬补充了最重要的那一句:“安怡,我从来只把你当做妹妹,像雨蕊一样。” 安怡瞪大了眼睛,像从来没有看清楚过面前的陈天扬。她认认真真、从上到下地看了陈天扬一遍,然后放大了声音,朝陈天扬喊道:“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陈天扬的院子外面,陈三姑娘陈雨蕊走了过来,她听到安怡的那句话,扬了下嘴角,将所有的下人都带走了。 并不是她对安怡仁慈,而是她了解她的兄长。 如果有外人在,他反而更容易对安怡心软。 陈雨蕊并不是个小气的姑娘。她敬爱她的兄长,但并不想霸占她的兄长。对比长年出征的兄长,陈雨蕊也很想要个在家可以陪她聊天、每日见得到的嫂嫂。 可是,安怡这种,那就算了吧。 因为兄长给了自己一盒糕点,而没有给她,安怡就在之后的咏絮社入社流觞曲水会上,狠狠地为难了自己一把。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太多,安怡这个人,陈雨蕊已经看透了。 现在希望,她的兄长,陈天扬也能够看透。 威远侯府里,安怡和陈天扬大眼瞪小眼对视了良久。 陈天扬习惯了退让,终究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他放柔了声音,同安怡说话。 但说出的话,却并不让安怡满意:“安怡,别闹了。我们都会长大,都会有自己的姻缘。我不是你养的八哥,可以圈在笼子里。我也不是你的白马,可以拿根绳子拴住。我不是你的荷花纹玉梳,也不是你的风筝,我不是你的……” 安怡的眼泪涌了出来,她哭着朝陈天扬喊:“可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是我想嫁的人,是我最爱的人啊!” 第九十一章 猜得透的姑娘和猜不透的姑娘 面对安怡的眼泪,陈天扬有一瞬间的心软。但安怡抬手抹泪的动作却让他想起了紫意口中的另一双手。 他的心软一瞬间变成了冷静自持。 陈天扬回答安怡:“可你不是我想娶的人。我从始至终,就把你当妹妹。我从来没有想过娶你。” 安怡咬着下唇,一脸地不肯相信。她仰面一脸倔强地问陈天扬:“我不要当你妹妹,我要当你妻子。除了我,还有谁能这样了解你。我知道你喜欢喝带苦味的茶,喜欢的水温是略微烫口。我知道你最喜欢做的就是研究阵法。” 安怡指向那一地的物品,一样一样地道:“这本《上古阵》,我走遍了京城七十八家书坊才找到。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我亲自去过铁匠铺十次,扔了我十双名贵的绣花鞋。这卷阵法图,是我在岭南时用了十天的时间,一笔一笔从石壁上誊画下来的……” 陈天扬走到安怡身边,伸出手摸了摸安怡的头,安慰她道:“安怡,我知道的。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喜欢字帖,我每次参加八斗楼的品鉴会,不论是什么的字,我都要先买回来。” 安怡把头靠在陈天扬怀里,抽泣着说道:“我知道,我也都知道。” 可惜陈天扬今日并不仅仅是想安抚安怡。 摸了摸安怡的长发,陈天扬继续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但安怡,这种好,并不是爱。我过去不清楚,但现在我清楚了。我看到你受伤,我想打得那个让你受伤的人七窍流血。我看到你难过,就想买东西哄你。” “可是那都不是爱。我爱的那个人伤了手,我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给她用。我听到她难过,就觉得自己的心都痛了起来。”陈天扬越发肯定自己的心意,他清楚明白地同安怡说,“安怡,我如果爱你,谁阻拦我,我都仍会娶你。” “就像现在,我不知道我爱的姑娘爱不爱我,可我愿意为了她,任何一个其他姑娘也不再看,也不再见。包括你,安怡。”陈天扬松开了安怡,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 安怡抬起头,看向陈天扬,声音有些怔怔地:“你爱的姑娘是谁?” 陈天扬很凝重地望着安怡,答道:“我喜欢苏二姑娘,长安侯府的苏二姑娘。你不要因为我去伤害她。” “苏昭宁?”安怡脑中出现苏昭宁那双澄澈的眼睛。可在她看来,苏昭宁那张长相比自己差远了。 如果说是苏三姑娘苏珍宜,虽然其余还是不如自己,但好歹还有张脸,苏昭宁她有什么? 安怡看着面前点点头,肯定自己疑问的陈天扬,心里绷着的弦顿时就断开了。 她长长的指甲掐入自己的手心,似乎都已经掐出了血。可安怡感觉不到疼痛,她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陈天扬。 她犹不死心地问他:“我听错了,是不是?” “不是,安怡。”陈天扬看着安怡这神情,就知道她极其难过了。换了过去,他肯定会心软下来。可一想到苏二姑娘那双手,陈天扬觉得自己没办法心软。 除了苏二姑娘,还有徐倩倩的脸、豆腐西施的脸,那些伤痕都在拷问着陈天扬的良心。 你能为了安怡放弃自己的原则,放弃自己的良心吗? 答案是不能。 陈天扬退后一步,对安怡道:“安怡,你过去做了许多错事。但你我这么多年的兄妹情谊,你犯下的,我会尽量替你去弥补。以后,你却再也不能这样了。” 安怡却根本没有听见陈天扬的这些话,她只是又问了一遍:“我听错了,是不是?” “不是,安怡。我说过了,不是。”陈天扬答道。 安怡却是提高了声音,无比用力地朝陈天扬喊道:“我听错了,是不是?” 陈天扬终于反应过来。 安怡不是没有听清楚他的答案。她只是不能接受他的答案。 她是想要他回答出她想要的答案。 可是陈天扬不能。 他怜悯地看向安怡,话却仍是十分的决然:“安怡,你问我一百遍、一千遍,我的答案还是一样的。” “我不喜欢你,我不爱你,我不娶你。”陈天扬连着三个“不”说出了口。 安怡终于情绪崩溃,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就跑出了房门。 陈天扬抬起了手,想要去拉她,却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威远侯府里,安怡白着一张脸,眼中有泪跑了出去的事情很快就到了威远侯夫人和陈三姑娘耳中。 听到这样的结果,威远侯夫人终于松出了一口气。 她朝陈三姑娘道:“我们去看看苏二姑娘吧。终究她受的这些伤害,都是因为你哥哥而起。” 陈三姑娘对苏昭宁倒还算有好感,她点头应了,同她母亲描述了一番那日咏絮社入社考评上绣品的难得。 “那双手,太可惜了。”陈三姑娘遗憾道。 威远侯夫人却并不十分在意。她吩咐下人们带上原就准备好的礼物,又让自家府里长住的大夫跟着一并前去。 只不过,两人并没有顺利地进长安侯府。 因为长安侯府的门外,安怡正在撒泼。 堂堂一介郡主,安怡正对着门房大喊:“叫你们二姑娘给我滚出来!” 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陈三姑娘在旁气得帕子都攥成了一团。她愤然道:“母亲,您瞧她那性子。如果哥哥选的是她,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威远侯夫人这次却皱起了眉头,她吩咐下人:“立即去请大少爷过来。” 陈三姑娘不明白,问道:“母亲,这时候叫哥哥过来,我们的名声也会被安怡牵扯坏的!” “如果你哥哥不过来,放任安怡郡主在长安侯府门口闹,我们的名声才会真正坏掉。”威远侯夫人不认为长安侯府就会忍气吞声。 且不说日后还要做亲家,单说这事是因自家而起,威远侯夫人就不会做个缩头乌龟。 陈天扬赶来的时候,苏昭宁也已经站了出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苏昭宁那双惨不忍睹的手就这样伸在安怡郡主面前。 安怡却并无歉意。她指着苏昭宁气急败坏地骂道:“苏昭宁你这个狐狸精,你不要脸,勾引人。” 苏瑾瑜今日并不在府中。如果他在,安怡不会如此顺利见到苏昭宁。 长安侯夫人自然不会拦阻苏昭宁出来见安怡郡主。 长安侯老夫人也不想拦阻苏昭宁。 反而是苏瑾轩,他刚下学堂归来遇到这样的事情,躲不过去,就只能站了出来。 “郡主,请您注意言辞,不要随意污蔑他人。”苏瑾轩的书袋还背在身上,他直接挡在苏昭宁面前。 如今安怡这话一旦坐实,坏的是整个长安侯府名声。上了这么多天学,苏瑾轩这一点还是明白的。 可安怡郡主是个什么性子,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一个毛头小子。 她双眼含泪,委屈又愤恨地朝苏瑾轩喊道:“你姐姐做的事情她自己心里清楚。难道我兄弟不在身边,你们就可以欺负我吗?” 安怡郡主的兄弟是什么人,往小里说,是北郡王世子。往大里说,皇子们也是她的堂兄弟。 苏瑾轩想到此处,心中一惧,就落了下乘。 安怡见自己示弱有效,继续污蔑苏昭宁道:“苏姑娘,我与天扬青梅竹马,你为什么要来插这一脚?插一脚不说,你还污蔑我,我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伤到你?” 安怡这话,将苏昭宁的品性定在了夺人所爱、不知廉耻的柱子上。 陈天扬迈步就要站出来,但却被苏昭宁自己抢先了。 是,安怡是压制得苏瑾轩死死的,但不代表她苏昭宁就会忍气吞声。 “参见安怡郡主。”苏昭宁朝安怡行了个不可挑剔的大礼。 众人顿时明白了安怡的身份。 一个郡主,要伤人,还真不需要靠自己。 稍微机智些的,便把目光落在了苏昭宁那双明显受伤害严重的手上。 “郡主恕罪,小女子听不明白您的话。”苏昭宁又朝安怡行了个礼。 两个礼下来,围观人的目光已经有所颠覆了。 一个侯府的姑娘,一个郡主,谁地位更高不言而喻。 然后气势汹汹的是谁,委屈退让的又是谁,瞎子都看得出。 两句话,苏昭宁就把安怡在长安侯府的所有控诉洗刷得干干净净。 陈天扬望向那袭白衣身影。 她目光坦荡地站在安怡面前,就算话语中解释出了自己是被冤枉的那一个,态度上也并没有刻意作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来博人同情。 她总是那样让他看不透。 他以为她不会出来,可她走出来了。他以为她会反驳安怡,伶牙俐齿地怼回去,可她没有。 她只是站在那儿,用她的两句话表明了她的清白。 以前,陈天扬去替安怡买书的时候,书坊的老板曾打趣说,好的姑娘就像是一本怎么样也看不完的书,让人爱不释手。 面前的苏昭宁,让陈天扬想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迎接她的每一次出乎意料。 第九十二章 青梅竹马的情谊 安怡郡主根本就不是知难而退的性子。 她从小到大,做的就是一件事——不顾一切地对付她的敌人。 如果口头上功夫对付不了,就用背地里的手段好了。如果自己对付不了,就寻求外援来对付。 总之,她要对付的人,一定必须输。 “来人。”安怡唤道,“请苏二姑娘去郡王府做客。” 她一个郡主,身边自然不可能没有侍卫,只不过因为去见陈天扬的时候,安怡从来不允许侍卫近随。 如今,侍卫也不过是呆在不远处罢了。 只见两个侍卫从围观的众人头顶一掠而过,直奔苏昭宁而去。 同样利落的一个身影也掠进其中。 陈天扬在空中与两侍卫交手几个回合,然后站定在苏昭宁旁边。 他皱起眉头看安怡,斥责道:“郡主,别闹了。” “你叫我什么?”安怡咬牙问道。 陈天扬弯腰对安怡拱手:“臣见过郡主,还请郡主不要肆意妄为。” “我就是要肆意妄为又如何?”安怡怒瞪陈天扬。 陈天扬坦然回望她,答道:“那臣会奏请直达天听,请求圣上还那些被郡主伤害过的人一个公道。” 陈天扬看不透苏昭宁,但他足够了解安怡。在愤怒到极限的时候,安怡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 她最喜欢以权压人,唯有以权压她,她才能够冷静。 毕竟,安怡仍只是一个郡主。 “臣知道的不仅是苏二姑娘,臣更知道城北巷子口的徐姑娘,也知道东柳巷子的豆腐西施。”终究顾及安怡的名声,陈天扬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 除了近在身边的几人,围观的人都不能听得清楚。 安怡不是轻易会罢手的性子。她抬头看向陈天扬,正要嘴硬反驳,却又被陈天扬的话挡了回去。 “臣手里有中书令府上的绣线,还有划伤徐姑娘的匕首。”陈天扬那张脸是美貌得令女子都要黯然失色的。可即便是这样一张美色绝绝的脸,此刻也充满了冷意。 安怡被冻伤的不仅是目光,更是心。 她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问陈天扬:“天扬,你就非要这样对我吗?” 面上是笑容,可眼里的泪水却流进了自己的嘴中,无比苦涩。 陈天扬单膝下跪,朝安怡行了个大礼。他朗声道:“臣过去行事莽撞,屡次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怜惜自己名声,不要随意迁怒他人。” 旁观的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安怡郡主要对付的是陈将军呢。 说起来,既然选中长安侯府的姑娘来对付,莫非这长安侯府的姑娘是陈将军的心上人? 众人的目光一齐聚在苏昭宁和陈天扬身上。陈将军一人就才貌双全了,身边站哪位姑娘都可以是良配了。 挺好的,挺好的。 围观的民众并不认识皇亲贵胄的安怡郡主,也不认识长安侯府的苏姑娘,他们只知道,陈天扬陈将军是他们的大英雄,是战场屡战屡胜的战神! 陈将军喜欢的姑娘就是不错的。 一个年级略大的老婆婆从人群中挤出来,对着陈天扬道:“陈将军,这姑娘手这样,你要带她去看看大夫呢。” 有人率先了,有旁观的少年吹了个响哨。 大家都笑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演了一场大戏又黯然谢幕的安怡郡主。 威远侯夫人拉上女儿的手,转过了身。 陈三姑娘还在回头看自己的哥哥,她问她母亲:“母亲,你不是要去拜见长安侯府夫人吗?” “你哥哥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们先缓缓吧。”威远侯夫人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答道,“是我们家的,迟早是我们家的。你这样着急做什么,比你哥哥都着急了。” 陈三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与她母亲轻声嘀咕道:“我就是害怕安怡卷土重来。” “不会的。”威远侯夫人口上这样答道,心里却不能肯定。 毕竟安怡郡主有个那样的娘。 长安侯府里,陈天扬执意要带自家大夫来给苏昭宁看手。 苏昭宁停住脚步,回望陈天扬,答道:“陈将军,我只有一双手。” 如今这双手已经伤了,你还要让我的脚或者其他地方也受到安怡的伤害吗? 陈天扬听懂了这句话。他劝说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昭宁内心并非畏惧安怡,但这样一个间接给自己带来伤害的人,苏昭宁真的不想多见。 更重要的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 陈天扬先前那番话,看似在替自己解围,但更多的是,去替安怡维护名声。 “苏二姑娘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替你报伤手之仇?”陈天扬也并不愚笨。他能明白苏昭宁的心情。 望着这位样貌出众、战功卓越的陈将军,苏昭宁的内心毫无少女怀春的波澜。 朝陈天扬行了个礼,苏昭宁就转身离开了。 望着苏昭宁越来越远的背影,陈天扬觉得,他或许离这位苏二姑娘还有很远。 他还是不够正气。虽然对豆腐西施和徐姑娘都给出了补偿,可他终究不可能真的去惩戒安怡什么。 如果是麾下的兵卒,自己早就下令打军棍了吧。 陈天扬心思黯然地回了威远侯府。 北郡王府里,安怡扑在榻上哭得撕心裂肺。 她一直以为,自己迟早会是陈夫人。她一直相信,陈天扬是心仪自己的。 水到渠成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可没有想到的是,水未到渠就已经入土,她连半点痕迹都看不到。 举目之处,无一不是和陈天扬相关的。 有些,是他送来的。有些,是根据他喜好买回来的。 在外人面前,安怡总表现得陈天扬无比在乎她,她是端着的那一个。可实际上,自己的心自己知道,那里面满满都是谁。 丫鬟踟蹰在房门外,根本不敢进去劝。 她们家郡主的脾气倔强又火爆,这会儿进去无疑就是往刀口上撞。 北郡王世子迈步进来的时候,安怡哭得仍是上气不接下气。 威远侯府的事情,虽然侍卫从头到尾都站得很远,但习武之人的敏锐总让他们不自觉听到了一些。 对于陈天扬的拒绝,北郡王世子早有预料。 他迈步进房中,安慰安怡道:“天扬不过是一时间被野花迷了眼睛,你又何必如此较真?” 安怡看着历来与自己不太对盘的哥哥,恨声道:“你以为我要跟大嫂一样,主动把花花草草都往府里抬,还喜笑颜开吗?” 北郡王世子被噎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调节好了心情,继续道:“不往府里抬,这样哭就能哭出一个将军夫人来?” “我在乎的不是将军夫人!”安怡打断她兄长的话道。 “好,好。我知道你在乎的不是将军夫人,而是在乎的陈天扬这个人。”北郡王世子举手投降,他难得地替安怡出谋划策道,“总之你要想得到陈天扬,光这样哭是没有用的。至少在这里哭没有用。皇后娘娘那般疼你,你就不知道去有用的地方哭哭?” “得个赐婚又有什么用?”安怡刁蛮任性,但却也清楚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她道,“我要的是陈天扬的心,而不是一桩婚事。” “那你就等着喝陈天扬的喜酒吧。”北郡王世子答得也干净利落。他原本就不是真心来劝解安怡的,想说的话已然说过了,提脚便转身走出了门。 安怡坐在房中,哭声已经停了下来。但她一颗心却依旧被泪水泡着,发酸、疼痛。 “娘。”安怡小声地唤着。 她就是吃了没有母亲的亏。如果她生母还在就好了。 像七公主,明明都已经定亲了其他人家。可因为生母林贵妃受宠,即便她还是缠着定远侯爷南怀信,也没有人敢置喙什么。 七公主,南怀信。 安怡的心突然从伤怀中提出来,她吩咐下人道:“去请柳姑娘过来。” 柳安心那日说,看到苏昭宁跟在陈天扬身边,南宛宛同南怀信兄妹也在场。 八斗楼的规矩谁都知道,竞得物品的人可再带一同行去参加之后的品鉴会。虽然表面上看着,南怀信肯定是带的南宛宛,剩下的就只有陈天扬和苏昭宁了。 但是,陈天扬和南怀信是总角情谊,焉知不是陈天扬帮南怀信领了苏昭宁去看品鉴会? 安怡自己并不相信她想出来的这个理由和可能性,但她会努力让七公主相信。 安怡不知道的是,此时柳府,也正是热闹非凡。 柳安心坐在房中,正等着丫鬟们扶她出去。今日是她行及笄之礼的大好日子,又有那幅绣品做辅助,想来柳氏才女的名声明日之后就会传遍京中。 而正厅之中,柳氏的长辈尚未来齐,观礼席间却已有了不少宾客。 宾客们无一不是目光期待地看向门口的位置,压低的议论声也是纷纭不休。 “听说今日的正宾是徐夫人。赞者是顾才女。” “柳家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徐夫人都多少年没有外出应酬过了。而顾袅袅的性子可是决计不会被才学以外的其他东西所打动的。” “那是,这两个人,有钱也请不到。徐夫人旧主和顾大人身份摆在那,权势也是压不来的。” “我真不相信她们会来替个名不经传的柳氏女做正宾和赞者。” 议论的声音很多,但结论却只有一个——没人相信柳家说出的话。 第九十三章 盛大热闹的及笄礼 在正厅门外听到这些话时,柳安心面上的笑容是微微僵硬了一下的。 她何尝不知道这些人所说的,又何尝不懂得这些人的心思。 不过都是妒忌罢了! 她们自己的女儿、姐妹,没有这样盛大的及笄礼,就盼着自己的及笄礼也同样默默无闻。 若是换了平时候,柳安心才不愿意请这些长舌妇来观礼呢。 可是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不仅是她的及笄礼,而且是她柳安心名扬的好机会。 她要让所有人亲眼看着,她柳安心是如何拥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及笄礼的。她要让这些人,不得不亲口传颂出去她的才名! 院门那边,已经来了一位客人。 柳安心故意扬声迎上去,说道:“周妹妹,你来了。辛苦你做我有司了。” 厅中观礼众人的视线一齐看过去。 来人正是苏昭宁和南宛宛在八斗楼见过的另一个女子。比较柳安心更为谦卑的那一位。 其余人可不知道八斗楼的事情。在她们的眼中,这位周姑娘的身份仅仅是礼部尚书的女儿而已。 从一品的礼部尚书之女,来给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之女做有司? 当然,这周姑娘和柳家女儿本身没有任何品阶,可她们的父亲官阶不就决定着她们自己的地位吗? 有一个声音小声地做出了自认为正确的解释:“周姑娘的性情肖其二哥多过其大哥,一贯是个好相与的。” 那定是被哀求过来的了。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柳安心听了那解释,恨得手心都要捏出水来,可面上却只能故作未闻。 她热络地拉住周姑娘的手,与对方交谈道:“妹妹定要多留一会,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最喜爱的莲子粥。今日才采下的新鲜莲子呢!” 周姑娘腼腆地笑了笑,倒是印证了旁人先前说的好性情。 及笄礼这样的场合,一般是没有男客的。但笄者自己的父亲却是除外。 国子监祭酒柳大人此时正迈步走了进来。 他见女儿与周家姑娘都站在门口,便问道:“安心如何还不请周姑娘入席?” “女儿同周妹妹想等徐先生。”柳安心仰脸朝她父亲甜甜笑道。 柳大人原是个严苛的性子,但今日面对这个让他骄傲的女儿,便也难得地宽容了许多。 点了下头后,柳大人便入了正厅。 厅中的宾客议论的声音稍微收敛了一些。 毕竟主人家已经到了,或许仪式就要开始了。 只不过,所谓的正宾和赞者都还没有影子呢!有人幸灾乐祸地想。 又有人进了院子。 只听柳安心热情得要令人发腻的声音再次响起。 “多谢顾姐姐了。”柳安心欢喜地迎上前去。 顾袅袅望一眼旁边的周姑娘,朝柳安心点了点头,径直走入厅中。 瞧见顾袅袅真的来了,众人均是惊讶不已。 虽然顾袅袅的父亲官职尚比不得那位担任有司的周姑娘父亲,但顾氏父女是个什么性子,在场的人都是素有耳闻的。 拘板讲礼,不为金钱折腰,不为权势低头,独为才学皆可抛。 有顾袅袅做赞者,这及笄的姑娘有才之名是要被认可了一半了。 另一半,难道徐夫人真的会来? 望向门口的眼神,远不如先前坚定了。 徐夫人其人,在本朝也算是一个传奇。 徐氏原是朝阳长公主身边的女官。长公主和亲之时,徐氏亦是陪同去了番邦之地。 她生得美貌,又素有才学,虽是女官身份,但既是陪嫁,实际上也算得上是媵妾。 长公主被接回京城之时,徐氏也被接了回来。有爱慕颜色者,想同长公主求纳徐氏,毕竟莫论父死子承其妻、兄死弟承其妻的番邦,就是本朝礼法,媵妾也是可以买卖的。 徐氏不从,众人方知,徐氏在番邦之时,就得他国之主允诺,过徐氏自设三关者方可娶其。 番邦尚且重才学,今上又岂会落人后? 徐氏以才学连连逼退了十来个想要纳她的男子后,便自梳立志。 此后,长公主也放其出府,徐氏便专心做了个女先生。只不过有其过去种种在先,徐氏如今收过的学生也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皆是才女。 方才听柳安心称徐夫人为徐先生,莫非她要拜在徐氏门下了? 众人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更为复杂。 先前的不屑之中,更是夹杂了妒忌和疑惑。 顾袅袅是徐氏的学生之一。但顾袅袅的才名不仅是有目共睹,而且是自幼便传出的。 这柳安心,可从未传出过什么才名。 要知道柳大人这国子监祭酒、数年前的文状元被人屡说后继无人,若是子女有才,谁人也不信柳家会藏着掩着。 “正宾来了。”一个声音响起。 柳安心父亲母亲都一齐离席,共同去迎。 席间观礼客人也翘首去看。 真是徐夫人。 柳安心一颗心落回腹中。 她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从此以后,阳光和赞歌,都会洒满她柳安心的生命。 徐夫人看见等在门口的柳安心时,脸上并没有欣赏的神色。笄者应该是先等待在东房之中的。 柳安心这是画蛇添足了。 但所幸徐夫人有才,却不像顾琅一般拘板。她想到那幅绣品,便原谅了柳安心的举动。 正宾、赞者、有司等参礼者都已经到齐,及笄礼便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柳大人起身拱手道:“今日,小女安心行成人及笄,感谢诸位……” 他说话之时似只有喜悦神色,但熟悉之人便会发现,其神色之间隐有得色。 柳安心对父亲这样的得意很是欢欣。 何以得?为何得? 女安心故。 顾袅袅已经净手,立于西阶。柳安心走至中央,向观礼的宾客作揖礼。 一弯腰一起身,堂姐的脸色可真好看啊!当初堂姐及笄请的谁做正宾和赞者、有司来着? 还有那妇人,就是先前开口说周姑娘是被自己求过来的人吧?且看她女儿到时候能不能有徐夫人做正宾。 柳安心只是遗憾不能够看尽众人那变换的脸色。瞧着那些人意外的模样,柳安心真是觉得无比舒心。 一大口郁气,就那样舒出来了! 其实被她注意的人,也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善。 这徐夫人怎么就瞧上柳安心了呢?她琴棋书画、女红都不过尔尔,凭什么就入了徐夫人的眼? 柳安心的堂姐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强行把胸口的郁气吞下去。 有和柳家关系不过尔尔的妇人,望着顾袅袅替柳安心梳头,忍不住恨然看了眼身边的女儿。 被注视的姑娘心里恨极了柳安心,偏柳安心感觉到注视时,还要张扬地回望一眼。 真是…… 及笄礼终于在众人莫辩的心思中结束了。观礼宾客们正要起身,柳大人却又是一作揖。 大家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对方笑道:“诸位若是有空,不妨再观吾儿拜师之礼。” 有心性不稳的当即就回问了:“柳姑娘是拜谁为师,拜徐夫人吗?” 柳大人点头应是。 柳安心堂姐终于忍不住了,带着虚假的笑容,她开口问道:“听闻徐夫人收徒与择婿一样,亦是三关考才。不知妹妹过的是哪三关,愿闻其详。” 这话说得明显有些挑衅之意,可柳安心却半点也不以为恼。她抢先自己父亲,直接答道:“先生还有一个规矩,当面献才亦可。妹妹侥幸,入了先生慧眼。” 嘴里说的是侥幸,可柳安心接下来的行径可一点都不是表现的侥幸。 她让丫鬟捧出一件绣品,自行抖落打开在众人面前,说道:“这便是我过先生考核的依据。” 只见那绣品之上,赫然是一副图景。那图景原就让人十分眼熟,在看旁侧绣字,众人均明白过来。 这是绣的徐夫人曾用来回绝婚事的一首赋《一心吟》。 此赋是徐夫人拒婚的首作,又因其间表达了世间大多女儿的心事而被传颂一时。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想过把一首赋改为画的形式,展现在绣品之上。 取巧,却奈何对方是头一个! 柳安心堂姐知道缘由,可看见旁边徐夫人认可的神色,却不敢当众说出来。 谁让她自己不是头一个所想呢? 顾袅袅愿意当柳安心的赞者自然也有这绣品的缘故。她当日未能亲眼见到柳安心,只是见绣品而同意。 如今柳安心就在面前,顾袅袅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惑道:“这月八斗楼的品鉴会上,出了一件品鉴为上品的绣品。此绣图亦是将诗作绣成图景,其中精妙不限于此。不知是否就是柳姑娘所绣?” 柳安心没有想到还有人见过那绣品,毕竟当日她亲眼见绣品直接被陈天扬拿走了,而且说是去给陈家人贺寿。 柳安心是考虑过陈家人不会张扬,而参与的另外两人南宛宛和苏昭宁会因为安怡郡主的针对而自顾不暇的。 面对顾袅袅的疑问,柳安心有些迟疑。 她那堂姐却是立即就说出了心声:“妹妹此品,以新意为上承。听顾姑娘这话,原来妹妹不是率先第一人?” 徐夫人也看过去,她对那八斗楼有所耳闻,不过其间的绣品却未曾听闻。 同是爱才之人,顾袅袅又是自己弟子,徐夫人便直接问道:“袅袅所言,是何种模样绣品?” 柳安心心中一紧。那绣品与她的放到一起,她的可要被踩到地上去了。 第九十四章 来自定远侯府的恶意 “那绣品可谓是绣景能比‘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绣字能比‘鸾翔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妙意要用‘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略能显其神韵。”顾袅袅听其父描述过后,一直为自己未能见此绣品真迹而憾痛不已。 如今见柳安心是绣品出众,亦有那上品绣品中一二分神韵,便期待地看向柳安心。 徐夫人亦望向柳安心。 若是承认自己不是首创绣诗赋为图者,她的拜师之路肯定要受阻了。 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她又准备了如此之久,柳安心怎么甘心中途而废? 望一遍房中诸人,确定并无定远侯府,也无长安侯府之人,柳安心点头答道:“那日从八斗楼出来,竟是被顾师姐看到了吗?” 柳安心这话回答得取巧,但这个关口说出来,谁也不会认为有否认顾袅袅所问的意思。 柳安心堂姐愤然地甩了手中的帕子,别过脸去。 周姑娘却是知道内情的。虽然那绣品不知道是谁所绣,但绝对不会是她身边这位柳安心。 “安心。”周姑娘担忧地看了眼柳安心。 柳安心为了避免被穿帮,却是直接对其下了逐客令。她说道:“周妹妹是累了吗?若是累了,不用观我拜师礼也是可以的。” 周姑娘听了这话,眼眶便红了。她性子柔软是今日过来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也是柳安心平日好话哄着她,她真心当对方是闺中密友了。 “我也乏了,那我便先回去了。”周姑娘不想看好友冒名顶替的丑态,只能选择了避退。 徐夫人和顾袅袅师徒却是沉浸在喜悦之中。 顾袅袅欣喜地同柳安心相约道:“既将是师姐妹,我便不与师妹客气了。还请日后定要再绣个同样的作品与我一开眼界。” “为师也是。”徐夫人笑着补充道。 她朝旁边的丫鬟道:“端茶过来吧。” 口头上,徐夫人和顾袅袅都已经认同了柳安心,这拜师之礼也就是一个形式了。 柳安心满脸欢欣地跪下身去,双手捧起了丫鬟盘中的茶杯。 柳府外面,安怡郡主派去的丫鬟正被挡在府外,进去不得。 那丫鬟在安怡面前是畏畏缩缩,但对着其他人可不会畏惧退让。她怒目瞪向柳府的下人,威胁道:“我们郡主说了要立刻请你们家安心小姐过去。耽误了郡主的事情,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下人互望一眼,终于还是请人进去传话了。 只不过柳安心如今一心要完成拜师,岂会有时间去搭理其他事。 她根本没让下人进来禀报,就让贴身丫鬟出去传话。 “咱们小姐说了,她今日没有时间见任何人。” 安怡郡主身边的丫鬟听了,正是恼得要当场发作,却听到旁边有人邀道:“不如我领着你进去吧?” 柳府正厅之中,徐夫人已经伸手接过了柳安心递过来的杯盏,她正要端杯饮下,却只听门口响起一个声音。 “顾姑娘说想要见那《春江花月》的绣品,不知如今还去不去看?”南宛宛含笑站在门口。 柳安心心中莫名一慌。 她忍不住退后一步。 “安心,这是你朋友吗?”柳大人望向女儿。 柳安心看到父亲疑惑的目光,心底顿时有了决定。 那绣品,南宛宛也只是见到而已。她又不知道是谁绣的,凭什么就不能是她柳安心绣的? 顾袅袅望了一眼柳安心,朝南宛宛介绍道:“南姑娘,这是我的师妹,那绣品就是她绣的。” 南宛宛听了以后,长长地喔了一句,然后望向柳安心,问道:“柳姑娘?我记得当日品鉴会上,柳姑娘是怎么评那绣品来着?图样占了个新字,除了个新,不过尔尔。对吧,柳姑娘,你是这样说的吧?” 此间盼着柳安心不好的人不在少数。 她那堂姐率先发声,嗤道:“妹妹真这样谦称?” 这堂姐与柳安心一起长大,比较柳安心所说的话,她还真的比较相信外面来的这位姑娘。 毕竟无故上门挑衅者,手中必有依据。 徐夫人端着手中那茶,没有继续饮,也没有放回去。 她把目光放在了柳安心身上。 柳安心扯出一个笑容,对南宛宛道:“让南姑娘见笑了。安心自己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顾袅袅遇到才学之事,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她问南宛宛道:“南姑娘,你这话似乎是怀疑我师妹的话。你要怎么证明我师妹妄言?” “莫非要让柳姑娘当众再绣一幅?”人群中有人发声道。 其实这提议半点也不现实。 且不说那绣品到底如何,在场的人见过的寥寥无几。单听顾袅袅描述,大家就都能知道,这上品绣品不是片刻就能完成的。 难不成大家都在柳府待个十天半个月? 柳安心也想到了此事。她索性扯大了虎皮做旗子道:“南姑娘既然有疑,安心就献丑了。去准备绣线过来。” 柳大人皱眉望向徐夫人:“拜师之礼……” 徐夫人听柳安心这般胸有成竹,便也信了对方。她将口中茶水轻抿了一口,答道:“自是已经完成。” 柳家堂姐愤然地扯了下手中的帕子。 柳安心得意地看向南宛宛。 南宛宛笑着望了一遍厅中诸人,片刻之后,她才开口同柳安心道:“柳姑娘真是孤陋寡闻得可爱。你还真以为要验证那绣品是否出自你之手,只能重绣一次?” 柳安心的一颗心跳得飞快,只能安慰自己,南宛宛不过是虚张声势。 只不过她注定会失望。 南宛宛继续往下说道:“八斗楼能出价的竞品都是登记在薄的。这等上品,带绣品之人,创作绣品之人早就登记得清清楚楚了。” 从绣中抽出一张纸,南宛宛朝柳安心道:“柳姑娘想不想知道那绣品是谁绣的?” 柳安心挣扎地看向南宛宛。 南宛宛并不在意对方的回答。她走到柳安心面前,又转向那块让柳安心颇为自得的绣布。 南宛宛上下打量一番,肯定地道:“看来柳姑娘真是深思熟虑、筹谋已久了。先是从八斗楼偷学他人的绣品技艺,其次又利用安怡郡主去算计对方,再次将那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当然,恶名都让郡主给你担了。”南宛宛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她领进来的小丫鬟,说道,“柳姑娘,你这一石二鸟的计策挺好的。自安怡郡主拒绝你再参加咏絮社的任何活动之日其,你就恨毒了她吧。” “不,不是这样的。”柳安心没有想到南宛宛会把事情一次揭露得这样透彻。原来对方不仅是要揭露绣品的事情,而且还知道了安怡郡主的事情。 就是周家姑娘,也不知道柳安心去告知安怡郡主苏昭宁的事情,是还存了对付安怡郡主心思的。 而南宛宛有备而来,可不是柳安心一句“不是这样的”就可以脱身的。她往前走了一步,逼得柳安心后退一步。 南宛宛扬声质问:“你是想否认八斗楼绣品是苏二姑娘绣的吗?那八斗楼的薄子可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又或者,你是想否认你挑拨利用安怡郡主的事情吗?” 南宛宛侧身让出身后的丫鬟,说道:“人证物证如今可都在。” 那丫鬟先前在柳府门口就颇为憋气,如今得了机会,可是当场就要咬回去的。 她条理清晰地指证柳安心道:“柳姑娘,十九那天可是你主动找我们郡主的。你怂恿郡主去对付苏二姑娘,让郡主毁了苏二姑娘的手。若说你不知道那上品绣品就是苏二姑娘绣的,为何独独要毁苏二姑娘的手?” “我、我没有……”柳安心明显声音不如先前坚定。 安怡郡主的丫鬟可不是个胆小的。她望一眼旁边的南宛宛,掷地有声地道:“除却我这个人证,柳姑娘你写给郡主的那信也仍是在的。” 柳安心全身力气顿时完全被卸去,完全瘫坐到了地上。 这一系列的转折变化太快,柳府的人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顾袅袅和徐夫人也一脸吃惊。 毕竟,南宛宛来得这样晚,又没有明确组织柳安心拜师。在场人潜意识地都认为,南宛宛是没有实证的。 谁知道,人家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安心,你为何要这样做?”徐夫人已经许多年不曾这样心情大起大落过。她原本对这个新收的徒弟也颇为自得,但却没有想到无才便罢了,对方还无德。 顾袅袅也是十分痛心,她质问柳安心道:“你为什么要欺骗我和先生?” “师父,师姐,我没有欺骗你们。”柳安心想起,方才徐夫人是亲口承认了拜师仪式完成的。她可不要松开抱住的这条大腿。 柳安心狡辩道:“我、这绣品是师父亲眼见我绣的。至于那上品,我原就不知道是谁绣的。我也从未承认过是我绣的。” “你!”顾袅袅被这话气得语塞。 南宛宛也不插言,只等徐夫人自己做决定。 新收了个徒弟,无才无德,徐夫人要怎么做是很明显的。 “我收弟子确实重才,但德才之间却是有德为先。”徐夫人抬手从头上取下一根发簪,扬手往袖间划去。 “古有割袍断义,今我只能断袖逐徒了。” 第九十五章 有过的感觉 徐夫人声落手起,她那宽大的袖子便已经被割裂成两部分。 “恕我无颜久留。”毫不犹豫地丢下那被割裂的袖子,徐夫人便径直走出了柳府正厅。 顾袅袅也是掩面愧道:“我识人不清,错也!悔也!” 她说完之后,就效仿她师父徐夫人用簪子划破衣袖,然后与柳安心言明割袍断义了。 顾袅袅和徐夫人接连离去之后,观礼的宾客们也开始告辞。 一场盛大热闹的及笄礼瞬间变成了可笑可耻的逐徒礼。 柳大人再无颜面立于厅中,他转身就拂袖而去。 宾客散尽后,唯有柳安心一脸怨愤地看向南宛宛,含恨质问道:“南姑娘为何这般一条活路也不给我?” 南宛宛答非所问地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到的?” “我行拜师礼时,我与师父献茶之际。”柳安心可不准备认命。虽然徐夫人已断袖逐徒,但是她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师父的。 南宛宛也不揭穿柳安心的这等小心思,她直言不讳道:“在你行及笄礼的时候,我就到了。” 那为何进来得如此之迟? 柳安心没有把心中的疑问宣诸于口,但南宛宛却是已经全然猜到了。她半点也不卖关子地答道:“因为我想要徐夫人逐徒啊。逐徒比阻止你拜师好看多了,不是么?” 柳安心被挑衅得几欲吐出血来,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在桌面,看向南宛宛。 她满是哀怨地问道:“你、你为何这样针对我?” 南宛宛收了笑颜,正色看柳安心。她答道:“你不也是这样针对了苏昭宁?你如何对苏昭宁了,我便十倍百倍地还与你。” “风水轮流转,南宛宛你就不怕他日我来踩你吗?”柳安心不甘心地喊道。 南宛宛却是徒留了对方一个背影。 她不是还有个兄长没出手吗? 次日的朝堂之上,国子监祭酒柳大人便迎来了他从政生涯的第一次被参。 不孝不慈不义。言官在金銮殿上,连连参了柳大人三本,陈述了他十条罪状。 不孝说他女儿满口谎言,气倒了家中老夫人。 不慈说女之过,乃父不教。 不义说他光顾自己名声,逼迫女儿做出如此无耻举动。 总之,柳祭酒根本没有机会张口自辩。他一开口,言官就慷慨陈述,直指痛骂。 言官的难缠,今上也是清楚的。以一个品德有亏,不宜入国子监为由,柳大人便连降两级,被贬出京了。 柳安心是再没有机会见安怡郡主了。 而始作俑者的这番惨状,苏昭宁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彼时,她只是手略微痊愈,仍不能握针,便拿了支笔在宣纸上随意渲染墨痕。 绣花是个细致活,其实写字作画亦不轻松。只不过苏昭宁不愿意让自己的双手一直闲着。 如果一直什么也不做,她会真的认为自己双手废了的。 定远侯府的刘大夫仍是隔五天来给苏昭宁换一次药方。所以房门口传来声响的时候,苏昭宁下意识就以为又是刘大夫。 “稍等,刘大夫。”苏昭宁将手中的笔小心翼翼地放回砚台上,然后准备用旁边的帕子揩手。 她才伸手过去拿帕子,另一双手却将那帕子递了过来。 “多谢。刘大夫你瞧我这手,可是好了……”苏昭宁抬起头,笑着看向“刘大夫”。 可没有想到来人并不是刘大夫。 “大哥哥,你回来了?”苏昭宁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苏瑾瑜了,听说他是有个公差暂时出京了段日子。 苏瑾瑜亲自拿那帕子揩了揩苏昭宁的手。他动作虽然看似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看到这双伤痕累累的手,他内心有多么难受。 “嗯。今日到的。”苏瑾瑜将苏昭宁手上沾上的一点墨痕擦去后,又转身端起旁边的药碗递给苏昭宁,“温度恰好,喝吧。” 苏昭宁没有想到苏瑾瑜今日赶回府,就已经去过厨房,还替她把药端了过来。 她仰面朝他笑了笑,答道:“多谢大哥哥。” 苏瑾瑜看到苏昭宁的笑容,却半点也没有放松心情。 他看着她把一碗药喝尽,又递了个半开的油纸包过来。 苏昭宁并没有药后吃甜食压下苦味的习惯,她正要摆手拒绝,却看到那油纸包里,包的是她最爱的红糖梨糕。 她喜爱红糖梨膏,这事知道的人应当极少极少。毕竟以苏昭宁一直以来的处境,她是没有什么机会要求厨房专门做小吃食的。 就是在庙里的时候,苏柔嘉借她父亲名义送来的糕点,其实也不是苏昭宁最喜欢的。 板栗糕实际上是苏颖颖的最爱。 因为妹妹喜欢,苏昭宁就把少有的两次选择糕点的机会都用在了板栗糕上。 不过从此一处,也足窥见苏柔嘉性子的周全细致。 苏柔嘉处事滴水不漏是素有名声的,反倒是她大哥哥,一个古板严谨的“老先生”,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苏昭宁接过那红糖梨膏,感觉到那糕点还有些余温。她再一细看油皮纸外面贴的纸封,竟是醉仙楼的。 醉仙楼不在长安侯府附近,她大哥哥是从城外回来就买了红糖梨膏,还是知道她要饮药又出府买的? 苏昭宁觉得自己思虑得有些过多了。 收回心事,她咬了一口手中的红糖梨膏。那红糖清香中夹杂的淡淡姜味,让口中的苦味完全散去了。 苏昭宁确实是最喜欢醉仙楼的红糖梨膏的。虽然只吃过两三次,却一直记得这家的红糖梨膏中放了一些生姜,味道极其别致。 “谢谢大哥哥。”苏昭宁忍不住又放了一块红糖梨膏到口中。 她手伤并未完全好起来,是以吃糕点的时候注意力还是多在手上。 这一低头,苏昭宁便未能看到苏瑾瑜眼中闪过的欣喜。 他果然没有猜错。那日与二妹去醉仙楼买八宝鸭,他看她跟着店小二端过的红糖梨膏看了一小段路,就觉得,她应是喜欢的。 虽然真的只是很小的一段路,几乎就是店小二两三步的时间后,二妹就收回了目光。但苏瑾瑜却相信,她那般自律的性子,若不是真心喜欢,也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苏瑾瑜看着苏昭宁眼底真正的笑意,心里也略松了一口气。 “二妹妹有什么心仪的人吗?”苏瑾瑜思忖了一下,还是把心底的问题问出了口。 苏昭宁立刻被呛到了。 她大哥哥拘板到无趣的性子,她从未设想有一日与自己促膝长谈女儿家心事的会是他。 “咳咳咳。”她当即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苏瑾瑜忙站起身去抚她的背。 虽然是情急举动,但兄妹间的这种亲厚却让苏昭宁也十分诧异。 毕竟她大哥哥是个十分拘板的人。 在他眼中,七岁不同席才是正常的吧? 苏瑾瑜觉得是自己一个问题呛到了苏昭宁,他十分内疚,便索性不再问了,直接把自己要做的事推了出来。 从旁侧又取了个乌木盒子,苏瑾瑜把上面的小铜锁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递给苏昭宁,同她解释道:“前些日子,我看了几处宅子和铺面。但仔细思量过后,我觉得府上一未分家二是你住这边更好。所以还是给你买了两个铺面。” “至于铺面那边,你现在亲自打理也不太方便。所以我便租赁了出去。租户就是自己府上放出去的下人,所以品行都是信得过的。”苏瑾瑜也不管苏昭宁如何反应,就把自己一直准备的事情,要说的话全部倒了出来。 “若是你出嫁之后,想要自己营生铺面,也是可以随时收回来的。若是一直租赁着,就拿租金也算省事。”苏瑾瑜把地契、房契、租赁书都放到苏昭宁面前,认真地问她,“过去你不曾学过,如今初次看,可有什么不懂?” 苏昭宁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的那些白纸黑字。 她不懂的,不是面前的纸张和字迹。 她不懂的,是面前这个人的心。 大哥哥做这些,是为什么?是知道自己为妹妹苏颖颖谋划的那些,所以用来试探、警告自己? 可他是长房的嫡长子,也是未来的长安侯世子。他管自己这样一个二房的女儿事做什么,他又犯得着拿这些真金白银买来的东西来试探、警告自己吗? “哪里不懂,尽管问我。”苏瑾瑜又复述了一遍。 他见苏昭宁神情仍有些呆呆的,心底便又生出了担心。 他头一次,用软话安慰人。伸出手,摸了摸苏昭宁的头,像摸十多年的那个小女孩一样,苏瑾瑜耐着性子哄道:“哥哥不是要赶你出去。只是哥哥知道,你在这府上,过得很辛苦。我希望能帮你铺好一些路,让你尽可能地舒服一些。” “二妹妹。”苏瑾瑜弯下腰,与苏昭宁的视线齐平,他很认真地同她说,“昭宁,你能试着不要那么坚强,也学会依赖和信任我这个兄长吗?在你的前面,除了大叔父,应该还有我。” 除了父亲苏敬正,苏昭宁还有想依赖的人吗? 有过。 在终于寻到舅父徐致远的时候,苏昭宁尽管不承认,但她却是真心奢望过这份亲情的。 但是徐家早就舍弃了她与苏颖颖。 目光从面前的一沓契约落到那油纸包里的红糖梨膏上,苏昭宁感觉到自己的内心缩了缩。 第九十六章 自作自受的重击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相较于长安侯府那叠饱含心意的白纸黑字,礼部尚书府的那封白纸黑字就不那么让人感到温暖和快活了。 长久的拘在自己院子里,感受不到外面的生活,更看不到未来希望的日子,让苏珍宜心底有一丝绝望的种子在企图发芽。 她初嫁礼部尚书府的时候,尚想过凭借自己的美貌,终有一日能得到周二公子的怜惜。到时候这尚书府少夫人的日子,也勉强还算过得去。 可如今嫁到周家都已经有月余了,苏珍宜连周若谦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一次。 唯一的转机还是在她小姑子身上。 昨日她去给婆母白氏请安的时候,恰好见到周家大姑娘眼泪汪汪地坐在园子里。 有意交好的苏珍宜耐了很大的性子,才听清楚事情原委。侧面得知苏昭宁被安怡郡主算计上的时候,苏珍宜感觉自己那灰蒙蒙的心终于起了一丝亮光。 可当她今日得到弟弟苏瑾轩的回信时,苏珍宜却感觉胸口一闷,险些要被气晕过去! 弟弟不仅站出来替苏昭宁解围,而且信中言辞也多对苏昭宁怜悯。 苏昭宁有什么好可怜的,可怜的是她苏珍宜好吗! 苏珍宜真是恨不得立即冲到苏瑾轩面前,朝他哭个昏天暗地。 可是周家的门,好进却不好出。 望着自己这周府下人都少至的院子,苏珍宜提起笔只写了一个字,就又放了下来。 反复了好几次,她才将那一句话写全。 “姐甚好,但弟在家中,学业不可耽误,尤其是引以为豪之画技……” 今时不同往日,苏珍宜清楚,她只有直戳她弟弟最柔软、最易疼痛的那一处,才能激得他有所行动。 恰长安府上,与苏珍宜一样,想要戳中苏瑾轩痛处的人还有一个。 收到苏珍宜的回信,苏瑾轩的脸色也如同他姐姐初收到他信一样难看。 若说如今在长安侯府衣食无忧,又学业稳进的苏瑾轩有什么痛处,无疑就是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画技了。 过去苏瑾轩有多满意、多自得他的画技,那日在苏五姑娘的画面前,苏瑾轩就有多受挫、多自惭形秽。 在长安侯府外生活的十多年里,苏瑾轩一直听从他姐姐的,努力偷练画技,但求有一样东西日后拿得出手。 最初在长安侯府,他也是颇为自得的。 可没有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来得这样快。而且胜过他的还是一个年级比他小的女子。苏瑾轩自那日起就再也画不出画了。 任他如何自我说服,如何找理由安慰自己,他都没有办法再作画。 一看见宣纸,他面前就出现自己和五姑娘那幅同样的人物图。 明明是他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姐姐,明明是他自己,他画得却远不如五姑娘。 拿着苏珍宜的回信,苏瑾轩看向自己那挂在笔架的一排笔。 伸手将笔取下来一支,重新铺平了一张干净的宣纸,苏瑾轩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就从最常画的、最顺手的人像开始吧。 他落笔的时候,笔尖颤了两颤,浓墨便掉在了宣纸上。 苏瑾轩安慰自己,墨团可以描成乌发,他继续下笔,试图再画一张他姐姐的小像。 可是握笔的那只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苏瑾轩用左手去握住右手的手踝处,可他仍没办法握稳那只笔。 脸部的轮廓被抖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苏瑾轩终于无法再说服自己。他伸手将那笔掷到地上,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门口有响动传来。 苏瑾轩身边的丫鬟红袖走了进来。 她看到苏瑾轩仍在地上的笔,心中一片了然。 红袖自苏瑾轩入长安侯府开始就服侍他,所以对苏瑾轩这个心病,她自然心知肚明。 “少爷可想吃点糕点,厨房那边正好才出了热气腾腾的红糖梨膏。”红袖弯腰将地上的笔捡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把其挂回笔架之上,又悄然扫了眼苏瑾轩身边那打开的信笺。 虽然看不清楚内容,但很显然是三姑娘的信。 也不知道三姑娘在礼部尚书府如何,总之自己是二少爷身边一等丫鬟,就只能盼着二少爷有个出息了。 红袖是长安侯府的家生子,她十分清楚,在这个长安侯府,少爷是多么珍贵的存在。 所以,她才愿意真正替苏瑾轩去考虑。 “少爷可是想作画,其实红袖觉得,若是需要什么很重要的画,少爷不妨去请五姑娘代为画一幅,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红袖看似轻描淡写地在说,实际上却是在全神贯注地看苏瑾轩的反应。 苏瑾轩听了这话,竟也没有生气,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那被墨团晕开的宣纸。 他良久,才问了一句:“红袖,我是不是画得很差?” “红袖哪里懂这些。”红袖掩面笑了笑,答道,“我只听说五姑娘画了一幅侯爷都赞不绝口的《瑛神赋》。既然侯爷都说五姑娘画得好,那五姑娘就是真的画得好。所以少爷想要好画,找五姑娘就行啊。” “《瑛神赋》不是前朝曹木的赋文吗,如何会是幅画。红袖听错了吧?”苏瑾轩听到他那父亲都称赞五姑娘的画时,内心是更加地难受了。他心存侥幸地问道。 红袖提及苏五姑娘的画,自然不是为了让苏瑾轩找到对方的错处。她一个家生子,虽然比外面买来的奴仆多了点见识,能有家中的长辈提醒这大宅子里的弯弯道道,但哪里懂什么画不画的。 红袖只知道,人要认命。她知道她是丫鬟的命,所以只求苏瑾轩能有所造化,让她鸡犬升天。 如今苏瑾轩画笔都拿不稳,就不如让他看清楚自己和苏五姑娘的差距,让他认命。 红袖望着苏瑾轩,诱惑他道:“或许是奴婢听错了,少爷书读的多,不如你过去瞧瞧,奴婢也可以长长见识。” 苏瑾轩心底知道,听错的可能性很小。但因为他太期盼这不可能的事情成为事实,所以抱着侥幸的心,苏瑾轩点头答应了红袖的提议。 他甚至都不愿意再等,当即就领着红袖去了苏五姑娘院中。 恰好,那幅《瑛神赋》的图正被大少爷苏瑾瑜拿在手中。 瞧见苏瑾轩的身影,苏瑾瑜招手唤他:“轩弟,你过来瞧瞧这幅图。五妹蕙心兰质,将《瑛神赋》其间种种描述皆数化为实景。你瞧着瑛神姿态,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苏瑾轩抬头望去,只见一尺长的画卷上,瑛神与陈王的身影在不同的景色中反复出现。山水、林木等不同的场景,将整幅画分成了若干小图。《瑛神赋》原文中瑛神与陈王初遇到相爱到分离的种种情景跃然纸上。 画卷虽涉及场景众多,却每一处都无可挑剔。山水景色让人身临其境,人物情态栩栩如生。 这,哪里是红袖听错了。 是自己这个白痴想错了! 苏瑾轩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眼神痴痴地望向那卷《瑛神赋》图。 苏瑾瑜正要问他是怎么了,却尚未伸出手,就看到苏瑾轩直直地向后倒去。 红袖忙上前去扶苏瑾轩。可她一个女子,如何扶得住完全卸去力气直接倒下去的苏瑾轩。 还是苏瑾瑜一把抱住了苏瑾轩。 “轩弟,你如何?”苏瑾瑜对这个弟弟并无太多不满。即便他胞姐品行不端,但苏瑾瑜却是从不迁怒的。 苏瑾轩目光仍望向那幅《瑛神图》,他看了半晌,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苏瑾瑜。 苏瑾轩声音木木地道:“大哥,我要去读书了。” 苏瑾瑜瞧他面色不如平常,便想皱眉拦他。 可不等苏瑾瑜开口,苏瑾轩就自己站了起来,领着红袖道:“快去给我准备今日要温习的书。” 红袖被苏瑾轩方才那一倒地吓了一大跳。如今见苏瑾轩能站得起来,她松了一大口气,忙向苏瑾瑜行了个礼,跟上苏瑾轩的步伐。 再回到自己院中,苏瑾轩迈进书房,然后顿住了脚步。 红袖有些纳闷,不由问道:“少爷,怎么了?” 她话才落音,只听苏瑾轩一声闷哼,竟是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再次直直往后倒去。 这一倒下,苏瑾轩没能再立刻醒过来。 红袖惊得尖叫出声。 苏瑾轩这一倒,足足病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大夫换了好几次药,都不见他有所起色。 侯老夫人听了红袖禀其中缘由,一则暗怪了那作画的五姑娘不说,另一则,就是连过去宠爱的苏珍宜也怪上了。 若不是苏珍宜这当姐姐的过于苛责,要求苏瑾轩练画,何至于让苏瑾轩郁结在心? 苏珍宜并不知道长安侯府的这番事情。她知道的只是,随着那封点拨弟弟的信送去后,长安侯府里再无回信。 竟是送请安关切的信给侯老夫人,也杳无音讯了。 望着礼部尚书府后院那高高的围墙,苏珍宜心底的绝望终于破土而出,生出一颗绿芽,那芽越长越高,将要把她困死在不见天光之中。 而无故被殃及的苏五姑娘,也求到了苏昭宁的面前。 第九十七章 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所以,苏姐姐你答应了她?” 八斗楼的客居室里,南宛宛听苏昭宁说完苏五姑娘的请求后,一脸地不赞同。 “若是苏姐姐你把那幅《瑛神赋》图也带来八斗楼,固然苏五姑娘可以得到一笔银钱,也有机会替她自己置办私产。可那样也许会让有的人觉得,她才是将文改画的第一人。” 南宛宛的性情一向是护短得很,她与谁情义更深,就会无条件地站在对方那边。 如今亦是,虽然苏昭宁绣了这样的成品,就不允许其他人做,这是极没道理的。但南宛宛就是完全在替苏昭宁考虑。 她担心苏昭宁被苏五姑娘说服,又往细里说了她的理由。 南宛宛道:“我也不是说让苏姐姐你完全不顾及姐妹情。只不过如今你不是急着替颖妹妹置办私产,我觉得你可以缓一缓,待手里银钱多些了,再将那画带来。而且,苏五姑娘要你替她卖画,是不是家中主母过于严苛,那有没有可能连累苏姐姐你啊?” 苏昭宁想了想,便捡了最近的苏瑾轩吐血那一事说了。她是完全明白苏五姑娘顾虑的。但南宛宛是一心在替自己考虑,苏昭宁也仍是领情。 苏昭宁答道:“我在家中,其实也有过那位妹妹一样心境的时候。奢望家中长辈那为数不多的慈爱,每一步都行得甚为小心翼翼。若八斗楼卖画是她亲来,如此节骨眼上,绝对会更加惹祖母不喜。” “再一则,”苏昭宁顿了一下,却是没有犹豫地将另一件事也同南宛宛和盘托出了:“不瞒宛宛,其实我是见过那《瑛神赋》图,方想出《春江花月》那绣品新意的。” “说起来,我能得那高价,也是占了家中这位妹妹的便宜了。”苏昭宁一直恩怨分明。苏五姑娘这施恩虽不是有意,但她自己却是实打实得了好处的。 南宛宛听到这里,就不再相劝。 因为换了她自己,也是不愿意欠人恩情的。 此事既然已不可转圜,南宛宛便好奇问道:“今日苏姐姐呈上去的绣品是什么样子的,我没能提前一饱眼福,真是太遗憾了。” 苏昭宁抿唇笑了下,答道:“没给你看,是因为我今日并未带绣品过来。我仅送了那幅《瑛神赋》图。” “苏姐姐你为什么不……”南宛宛话说到一半,却是自己也明白过来。 前些日子她苏姐姐手伤得那样厉害,哪里能绣出什么新品。 想到此处,南宛宛顿时觉得并不解恨。 虽然罪魁祸首柳安心得到了惩戒,但是安怡郡主也算不得无辜清白。只可惜身份有别,她没办法像对付柳安心一样,给安怡郡主挖个如此大的坑。 对付安怡郡主,就只能指望她哥哥了。 想到哥哥南怀信说过的话,南宛宛望向苏昭宁。她几次欲说出当日苏昭宁手伤的真相,却话到嘴边,仍是吞了回去。 苏姐姐不知道,就不会跟安怡郡主起怨愤。终究苏姐姐自己去对付安怡郡主,恐怕是要吃亏的。 南宛宛心中思绪兜了一大个圈,仍是回到了原地。她将话题有意引到了咏絮社即将举办的流觞曲水集会上。 南宛宛不知道的是,她很快就会后悔今日这个继续隐瞒的决定了。 八斗楼中的竞价已经开始,因为苏昭宁没有绣品在其中的缘故,南宛宛就没有再买前面的座位牌子。 两人对那《瑛神赋》图在竞价会上就如何艳惊四座一无所知。 而长安侯府里,《瑛神赋》图也再次起了一番风波。 苏瑾轩缠绵病榻大半月后,终于能够勉强下床。他下床的时间并不能持续很长,略走两步,就脸白气喘。 服侍苏瑾轩的红袖对此很是担忧。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那日的举动。 毕竟主子就是主子,即便自己这主子过去也是生活在外面,是受过苦的,但仍要比她们这些下人们金贵太多。 面对残酷的现实,主子不仅没有学会认命,反而是伤了自己的身子。 红袖心中内疚又担忧,整日便守在苏瑾轩身边,一应贴身事务也是抢先来做。 而她这种举动落在苏瑾轩身边另一个一等丫鬟添香眼中,无疑就是*裸的争宠了。 添香同样知道自家主子在长安侯府的地位。她费了好大一番心思,终于得到了一个同样可以讨主子欢心的信息。 趁红袖去厨房给苏瑾轩端药的隙间,添香忙向苏瑾轩禀道:“少爷,奴婢听说二小姐那也有一副《瑛神赋》图。想来这图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是谁都能画的。” 添香只当降低那图的优点,就能让自家主子释怀。 她却不知道这句话,险又要让苏瑾轩吐血。 谁都能画,可他见过五姑娘的图后,无比笃定自己是画不出的。 “二姐那图画得如何?”苏瑾轩按住胸口,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添香环顾左右,压低声音同苏瑾轩道:“今日二小姐不在府中,奴婢扶少爷偷偷去看看如何?” 苏瑾轩一愣,没有想到添香会出这样的主意。可即便身子实在勉强,他也不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 难道,《瑛神赋》图真的是谁都能画得出? 靠银钱买通苏昭宁院中的四等杂扫丫鬟,苏瑾轩真的看到一幅《瑛神赋》图。 那图被徐徐打开,苏瑾轩眼睛越睁越大,心中的诧异越来越多。 怎么会,怎么会和他见过的那一幅图一模一样? 苏瑾轩握住图卷的手也颤抖起来,他满脸不敢置信地问添香:“你确定,这图真是二姐画的?” 添香知道那日红袖陪着主子,主子吐血晕倒的事情,也知道红袖事后受了多大的惩戒。 如今看苏瑾轩脸色越来越白,简直看不到半点血色,添香也慌了起来,她忙答道:“奴婢也不十分确定。是听二小姐院中丫鬟闲聊时说,收拾书房时看到过一幅十分漂亮的图。那小丫鬟吹嘘说,肯定就是五小姐的《瑛神赋》图也比不过。” “肯定不是二姐姐画的。”苏瑾轩紧攥着那画卷,重复说着这句话安慰自己。 他已经在引以为傲的画技上输给了苏五姑娘,难道还要再加一位本是女红为先的苏二姑娘不成? 是了,是了。 苏瑾轩终于想到一个理由安慰自己,五姑娘和苏昭宁来往甚密,这肯定是她借给苏昭宁看的。 苏瑾轩安慰自己道。 可内心实在是太过不安,苏瑾轩又遣了添香去找苏五姑娘借《瑛神赋》图观赏。 苏五姑娘手中的原图早被苏昭宁带去了八斗楼竞价,如何能立即拿幅一模一样的给苏瑾轩观赏? 苏五姑娘寻了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回绝了苏瑾轩的要求。 而得了回信的苏瑾轩也暂时安下心来。他相信,苏昭宁房中的画,就是苏五姑娘的原图。 可这种安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日,苏瑾轩就从他人口中听到了八斗楼本月上品是一幅前朝文豪曹木作品改为的画的消息。 曹木其实正是八斗楼楼名的由来。他惊才绝绝,被世人传颂天下文才一斗,曹木独占八斗。他的作品虽多,但描写旖旎情态的作品却屈指可数。 这样的巧合,苏瑾轩想不联想到《瑛神赋》图都困难。 他对这打击自己颇重的图怨念颇深,即便身子并未好全,也一刻都不肯耽误地又去了苏昭宁院中。 那图果然不见了! 是在苏昭宁处不见的,昨日这二姐又正好出门了! 苏瑾轩不知怎的就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他胞姐苏珍宜形容苏昭宁的种种来。 心思狡诈,利用家人,这图是被苏昭宁偷去换了银子吧? 苏瑾轩进了死胡同就越来越回不了头。他甚至都不再找五姑娘求证,就完全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思及姐姐嫁入周府的缘由,苏瑾轩半点没有犹豫,把这偷画卖画的猜测就直接书写一封信送去了礼部尚书府。 在周家已经对自己逐渐失了信心,几欲绝望的苏珍宜当即打了鸡血。她不再砌词委婉,不再遮掩暗示,而是果断火速地回信一封,要苏瑾轩立即去咏絮社集会的地方揭穿苏昭宁的“真实”面貌。 是,恰好,苏珍宜就知道了咏絮社会开一次流觞曲水的集会,用以欢迎苏昭宁这个新成员。 她如今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泥中,凭什么苏昭宁能越来越好! 苏珍宜不想考虑自己这信送出去,她会不会落人口实,也不想考虑弟弟苏瑾轩真去做了,会对长安侯府名声造成怎样的影响。 她只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杳无希望。那么她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而苏瑾轩那边,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原本咏絮社今日的集会是定在林太傅府上。太傅府是何等的地方,苏瑾轩不提前递帖子,又如何能够进得去? 可恰就是那样的走运,苏瑾轩才报了家门,小厮就自动接上话来:“苏少爷是来接苏二姑娘的吧,那边集会还没结束,小的先领您过去。” 第九十八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太傅府的后花园里,咏絮社的社员们已经开始取杯作诗。 也不奇怪这次机会选在林太傅府上,那流觞曲水的游戏本就要将酒杯置于河水上顺流而下,杯至何人前,何人饮酒作诗。 只不过一般人的府邸中,虽然有池塘水流,却未必有林太傅府上这般蜿蜒的水道。 这府中独特设计自是因其间主人喜欢的缘故。 苏瑾轩往一众娇娥中看去,他二姐苏昭宁正坐在中间略下的位置。 虽然这些女子皆是大家闺秀,各有气质,但苏昭宁在其中,却是一眼就让人能够看到。 她坐在水道旁边,随意捞起面前的酒杯轻啜了一口,然后开口吟诗。 那诗句应景之余,也不差文采。 苏瑾轩看到另一面的苏昭宁,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二姐,坐在这些贵女之中,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和不合群。她似乎一直就是她们其中一员一般。 反观自己和姐姐,名头上远比这二姐要好。他们可是长安侯爷的嫡子嫡女。但实际上,苏瑾轩却知道,自己和姐姐从来没有能够融入这个京城,融入这群人上人之中。 深呼吸了一口,苏瑾轩走近水道那边。在离女子们十来步的地方驻足,他拱手礼道:“可否暂请我二姐过来片刻?” 下游的女子率先抬头看向苏瑾轩。 十五岁的少年郎,已经风姿初成,长身玉立站在一旁,举止间彬彬有礼,让人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苏昭宁从众人之中站起身来,朝七公主欠身行礼后,便朝苏瑾轩走去。 她知道苏瑾轩已经缠绵病榻许久,如今见他眼底依稀仍有些虚弱之色,便对他的来意有所警惕。 果不其然,苏昭宁尚未开口,苏瑾轩便朝她道:“二姐岂可做如此糊涂之事!” 虽然苏瑾轩说话的时候似乎在低头压声,但随着清风吹过,仍有只言片语飘入他人耳中。 “二姐与我先到一边。”苏瑾轩说完,又朝众女甚为有礼地道,“叨扰各位了。” 众女大部分都收回视线,继续原本的游戏。其间唯有两双目光放在苏瑾轩身上。 一双,自然是屡屡针对苏昭宁的安怡郡主。 这苏二郎过来干什么? 安怡郡主自从知道心上人陈天扬有意苏昭宁后,便对长安侯府众人做了一番打听。 她原就注意过那个颜色昳丽的苏珍宜,如今见到苏瑾轩,自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身份和理应有的态度。 这苏二郎,怎么也不该是待见苏昭宁的。 安怡郡主朝身边的七公主附耳说了一声,便站起身来。 南宛宛本就担心苏昭宁,见安怡郡主起身,也忙不迭地跟着走开。 两人去的方向不约而同的都是苏昭宁与苏瑾轩走的那处。 才行了小段路,苏瑾轩压抑的声音就传入耳畔。 “二姐你怎么能做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 安怡郡主当即就兴奋起来。她挑眉望向前方,兴冲冲地就要更加走近。 南宛宛一把拉住安怡,拦阻道:“郡主到底因何事离席,莫非就是为了来偷听他人私语?” 安怡冷哼一声,斜瞥南宛宛,回嘴道:“五十步笑百步尔。你来这又是做什么?” “我自然不是来偷听的。”南宛宛话才落音,苏瑾轩的声音又清晰地传了过来。 “咏絮社的名号是取自女子咏絮之才,二姐既为其社员,作出偷鸡摸狗、李代桃僵的事情,就不觉得愧对社义吗?” 南宛宛听到此处,也有些忍不住了。 她真不是有意过来偷听。只不过这苏二公子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站得虽然远,但声音还是清晰传到了她的耳畔。 不管怎么听到的,苏二郎一个弟弟这样指责姐姐,他有实证吗?这就是污蔑! 南宛宛愤慨不已,可惜苏昭宁的声音却因为温和平静,反而让人不能听得清楚。 苏瑾轩的声音仍在越来越清晰地传过来。 “二姐不要以为你做得小心翼翼就真的天衣无缝。你昨天难道没有去过八斗楼?你难道没有偷拿五妹的画去宣扬自己?八斗楼昨日的上品难道又不是落在那幅《瑛神赋》图上?” 《瑛神赋》图! 南宛宛明白过来,她正欲去给苏昭宁作证,安怡却已经率先挣脱南宛宛的冲了过去。 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到苏瑾轩面前,安怡十分满意地看向对方,问道:“苏二郎,你方才说的可都是实情?你二姐真偷了你五妹的画,还用来卖钱得名了?” 苏瑾轩后退一步,想表现出十分震惊的模样。但他一个男子,到底不擅长做些表里不一的神情,这一勉力为之,那神情就说不出的怪异了。 明明就该是吃惊,该是诧异,甚至该带着慌张,可苏瑾轩那眼底的喜悦怎么也掩饰不住。 哦,原来这苏二郎真是来给苏昭宁挖坑来了。安怡不禁愉悦地想。 “你就是刻意污蔑苏姐姐!”南宛宛则愤怒地直接斥责道。 苏瑾轩一时间也分不清楚来的这两个女子是与他二姐交好还是交恶的,他索性更加扬高声音地道:“我虽是弟弟,但也不能纵容姐姐作恶。二姐为博才名,抛弃廉耻,偷了五妹的画这就是事实。我在她房中亲眼看到了那幅《瑛神赋》图!” 苏瑾轩转向苏昭宁,大声再道:“二姐,我问过五妹了。她那幅图就是找不到了!” “昨日八斗楼的上品就是《瑛神赋》图,不是五妹那幅又是哪副?而五妹昨日一天都在家中绣花,去八斗楼的可只有你一个!” 苏瑾轩今日来寻苏昭宁,为的就是在众人面前戳穿她的假面具,让众人知道她是个如何无耻之人。 男子的声音本就更加洪亮,再加上他的刻意为之,不仅咏絮社的姑娘们看了过来,而且另一处等候家中姐妹的男子也略听到了一些。 七公主作为咏絮社社长,虽然不太情愿,但仍然起身走了过来。 “苏二郎,你们姐弟有事,还是回府再谈。如今在外面,这样可是不妥。”七公主对苏昭宁因为绣品起的一丝好感又随着苏瑾轩的闹事而消失了。 这整个长安侯府,就是一群窝里斗的。 上次有姐妹算计,这次就是姐弟相斗了。 想到此处,七公主也有了无名之火。她冷声吩咐:“把那边的公子也都请过来,索性大家一起听苏二郎说个清楚明白也好。” 苏瑾轩望一眼苏昭宁,并没有作罢干休。 他今日的目的,不就是闹得越大越好,越多人不屑苏昭宁越好么。 安怡如今瞧苏昭宁,那可是真正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听了七公主出声吩咐一点也不知足,还催促自己的丫鬟一并去帮忙通知。 几乎不一会儿,这原本尚算宽敞的小花园就有些拥挤了。 来的女子们,皆是猜到了缘由的。无非就是算计罢了。 男子都是陪家中姐妹过来的,人更少一些,也更觉得无聊一些。 人多了好看戏。 安怡可一点都不想理会那些觉得无聊的人。她扫一眼众人,朝七公主得意道:“殿下,这无才无德之人,咏絮社可不能要。我看刚刚给苏二的花瓣笺还是收回来吧。” 咏絮社社员入社之后,皆能得到一张花瓣笺。那笺当然没有人用来写信,不过就是对其才情的一种认可罢了。 顾袅袅对苏昭宁因由绣品的事情还是很有好感的。她与安怡郡主左右已经不和了,便不忌惮地站出来道:“落花先要有根。无才无德之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要先弄清楚才好。” 安怡瞧分明了苏瑾轩的态度,半点也不担心这次还能让苏昭宁反转过来。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苏瑾轩,暗示道:“那就请苏二郎和盘托出吧。我们这么多双耳朵听着,黑心的可不是披成白布就能变白的。” 苏瑾轩平日多与书院中同窗打交道,也不是十分认识京中所有的权男贵女。 他只想到安怡郡主方才的那句“殿下”称呼,就分外有成算地道:“我实在无法昧着良心隐瞒。不瞒各位,昨日我二姐去八斗楼参与品鉴会,并被评为上品的图不是她画的。” “那是她偷来的。”苏瑾轩真是语出惊人。 这措辞之直白简直让众人不敢相信。 盗窃是多么丢人的事情,这苏二郎把苏二姑娘的名声就这样踩在地上,他知不知道,踩下的还有整个长安侯府的颜面? 显然苏瑾轩此时已经是失去了理智的。 他只想着苏昭宁算计了他姐姐,让苏珍宜不得不嫁去周府;只想着苏昭宁书房里也有一幅《瑛神赋》图,绝对不可能是苏昭宁自己画的;他只想着要让苏昭宁倒霉。 安怡郡主把目光落向前来围观的一众女子中间,直接点名问道:“林晏晏,你家昨天买到的上品,到底是不是苏二郎说的《瑛神赋》图?” 原来昨天的上品是被林家买去了。 众人期待地看向林家在咏絮社中的两个女儿。 画在这里,事情可就好办了。 第九十九章 从天而降的他 林晏晏对长安侯府的这场闹剧是十分喜闻乐见的。 她环视众人一圈,又看了看苏昭宁和苏瑾轩,将所有人的视线完全吸引到自己身上后,才答道:“我只知道那上品是一幅画。不过郡主若是想看看,我让下人即刻取来就是。” 安怡郡主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她迅速抢先南宛宛,答道:“那就有劳你了。” 能得到这位历来眼高于顶的安怡郡主一句“有劳”,林晏晏禁不住又看了一眼苏瑾轩。 她讨厌长安侯府是有所缘由的。 莫非,安怡郡主也是同样的缘由? 将苏瑾轩用挑剔的眼光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后,林晏晏顿时快意,安怡郡主若看上的是对方,实在目光不过尔尔。 比她看上的那位可差远了。 丫鬟画取来得很快,林晏晏十分满意地接过画,并看了人群中的自家姐妹一眼。 可惜,林二小姐瞧都未瞧她。 林晏晏有些锦衣夜行的郁卒感。她将那画展开到苏昭宁面前,问道:“苏二姑娘,你看看这可是八斗楼品鉴出的上品无误?” 林太傅这位大姑娘的问话表面上似乎十分正常,实则稍一推敲就会发现其中的陷阱。 感情林晏晏是在帮安怡郡主呢?无论苏昭宁回答是或不是,都代表苏瑾轩指证的苏昭宁去了八斗楼卖东西一事真实无误。 只不过,安怡郡主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林晏晏虽然真实出身白璧微瑕,但她面上可是林太傅的嫡长女,怎么也不需要委屈自己来巴结安怡啊? 再说了,在咏絮社中,脾气最大的是安怡郡主,身份最高的却不是她。 诸人之中,有人现了疑惑神色,也有人难掩鄙夷,最张扬打眼的要数安怡自己。 那一脸的得意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而被安怡认定要倒霉的苏昭宁,却甚是平静淡然。她那双澄澈的眼睛中映出林晏晏挑衅的面容,声音中也不见半点慌乱。 “原来林大姑娘是信口雌黄之人。”苏昭宁道。 林晏晏没有想到苏昭宁对自己的问题不仅避而不答,反而污蔑起了自己。她当即怒问:“我哪里信口雌黄了?” “你若没信口雌黄,怎么不知道上品是不是这幅画呢?”南宛宛对挖坑给她苏姐姐跳的人可没好感,她当即戳穿道,“方才你自己说的知道上品是画,又让丫鬟取上品来。” “怎么,这画不是八斗楼评出的上品?你在耍着殿下和安怡玩呢?”南宛宛冷笑了一声,看向林晏晏。 林晏晏当然不可能认下这个罪名,她立即反驳道:“谁说我不知道,这就是那件上品。我父亲拿回家就给我瞧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晏晏又朝她妹妹看去。 林二姑娘依然无视林大姑娘。 苏昭宁倒没有无视林晏晏,她朝对方笑了笑,问道:“那林大姑娘还问我做什么呢?” 林晏晏顿时堵心了。 原来苏昭宁早就看出了自己的坑,不仅不跳,而且还挖坑给自己跳呢! 她难道要张口回答,因为你大哥拒绝了和我的婚事,我就是想要看到你们姐弟闹得更厉害,让长安侯府丢人吗? 林晏晏当然不能这样回答。所以她只能暂时闭嘴。 苏昭宁又看向苏瑾轩。 面对二姐目光中的凉意,苏瑾轩终于想起了自己曾经算计对方落的下场。 他二姐从来就不是个好欺负的。 苏瑾轩忍不住在心中打了个哆嗦。 他对苏昭宁有过的惧意又卷土重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就往后挪去。 退了两步后,苏瑾轩察觉到其余人投给自己的不屑眼神,只能强迫自己顿住脚步。 安怡郡主自然是那鄙夷苏瑾轩的其中之一。 都是些废物!她在心中骂了一句,亲自上前将林晏晏手中的画扯过来。 安怡把画转向苏瑾轩,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什么图?” 苏瑾轩看向面前的《瑛神赋》图。这图对他创伤颇深,图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刻进了他的心里。 再次见到这《瑛神赋》图,苏瑾轩仍能感觉到自己那被打击的内心在发抖、在自卑。 可就是这样深刻的被伤害,所以他如今无比确定,这就是出自他五妹之手的原图。 苏瑾轩心底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果然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画出这样的画。 他不能,苏昭宁也不可能。 “二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瑛神赋》图,父亲都是见过的。它根本就是五妹画的。”苏瑾轩鼓起勇气,再次指证苏昭宁道。 真想让天扬来看看苏二这卑劣的模样。安怡嘴角上扬,一脸愉悦地朝身边的七公主道:“人证物证俱在,我们先收回花瓣笺,然后把苏二送官查办吧?” “安怡你胡说什么!”南宛宛上前一步,护在苏昭宁面前。 安怡伸手去强推南宛宛,她看着苏昭宁冷笑道:“八斗楼的幕后东家是谁,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偷拿其他人的画去参加品鉴会,还从中获得银钱,这既是偷窃,也是对八斗楼的刻意隐瞒。” “送官查办,这可是有理有据的。”安怡抬手就唤自己的丫鬟过来,让她们上前去钳制住苏昭宁。 南宛宛知道苏昭宁是不愿意失信于苏五姑娘,可已经是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要瞒着不成? 她焦急地望向苏昭宁,将真相脱口而出道:“什么偷窃,什么隐瞒!苏姐姐就是去替别人卖画的!” “别人,是谁,难道会是府上的苏五姑娘吗?苏二郎,你心里最清楚明白,这画到底是谁获利了?”安怡郡主不相信台阶铺成这样,苏瑾轩还不会踩上去。 苏瑾轩的答案,当然是踩! 他握了握拳头,提高声音,朝苏昭宁道:“出门前,我是特意问过五妹的。她告诉我,她画的《瑛神赋》图千真万确是丢了。既是丢了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被她拿来卖钱?五妹年纪尚小,也不缺吃穿用住,有什么理由要去八斗楼卖画?” 苏瑾轩想起今日听到的一件事,索性一股脑全说出了口:“反而是二姐你。你这次不仅窃了五妹的话得了银两,而且还到处宣扬自己是将诗作改为画面的第一人,这些还不足以显示你的险恶居心吗?” 安怡郡主听了苏瑾轩那一长段对苏昭宁的指责,简直是无比畅快。她在旁迅速添油加火地道:“沉迷钱财,沽名钓誉,还欺瞒侵占他人的成果!如此卑劣之人,我们咏絮社如何能容!苏昭宁,你就必须被送官查办!” 当日陈天扬指责安怡,以权压人,行径不堪。这番重话,缘由实际上不仅是苏昭宁的手伤,而且有徐家姑娘、豆腐西施等人的缘故一并其中。 然而在安怡看来,陈天扬就是因为倾心了苏昭宁,才会对自己这般无情。 如今听苏瑾轩这般指责苏昭宁,安怡痛快之余,更是恨不得立即就拖了陈天扬来听、来看。 她且要看看,行径更为不堪,品行更为不端的苏昭宁,陈天扬还怎么继续喜欢,怎么继续要娶! 想到此处,安怡索性亲自上阵,直接伸手欲去拉扯苏昭宁。 她一定要把苏昭宁拉去官府门口闹一闹,即便没有真的受什么刑罚,但这样名声的女子,将军府是绝对不会要的! “安怡你做什么!”南宛宛看见安怡的举动,当即要去拦阻,却被安怡郡主的丫鬟们一齐挡住了。 跺了下脚,南宛宛恼恨地朝安怡又喊道:“安怡你听风就是雨。耳根子这么软,你那两耳朵就用来听的吗,就是当花瓶样的摆设吧……” 南宛宛急乱了方寸,却是没有看清安怡的本心了。 她自苏昭宁受伤后,一心算计柳安心,即便柳安心出京了,也是派人为难了一路。力求让这姓柳的绝对回不了京城,再不能来她苏姐姐面前碍眼。 再加上安怡的身份和陈天扬的刻意相帮,那日长安侯府门前的闹剧并没有被大肆宣扬开来。 南宛宛不知道陈天扬的倾心,更不知道安怡已知情,是以此时只觉得事情讲清楚就好了。 她连声道:“就是苏五姑娘托的苏姐姐!就是她拜托的!苏姐姐只是帮忙!” 安怡哪里会听这番解释。她如今恨透了苏昭宁,不论盗画之事的真假,毁了苏昭宁名声是她下了决心要做到的事情! “与这个不知廉耻的有什么好迟疑的。你们来给我拖住她,直接塞进袋子里。”安怡吩咐自己的丫鬟道。 “安怡你不要太过分了!”南宛宛用力去推拦阻自己的丫鬟,她又看向七公主那边,急道,“殿下就任由安怡胡闹吗?” 苏昭宁当然知道安怡的本心,她正想要开口,却被安怡身边的丫鬟猛推一把,脚步顿时踉跄几步,脸眼看就要直接和地面接触。 腰上传来一股力气,苏昭宁清晰地感觉到后面有人把自己一把捞了起来。 真是多谢那人。 苏昭宁转过身正要看对方是谁,却听到了七公主的声音响起。 第一百章 无才又无德的苏瑾轩 “都给我住手!”七公主目光触及到苏昭宁身后来人的时候,终于开口出声。 她这声斥责中明显带上了公主的威严语气,即便是安怡,也下意识顿了顿动作。 南宛宛看到来人,眼睛顿时有些发酸。她推开面前的丫鬟,一脸委屈地跑到南怀信的面前。 “哥哥,他们都污蔑苏姐姐!”南宛宛当然是在替苏昭宁委屈。 苏姐姐本来就是一份好心,却被自家的兄弟冤枉成这样! 还有安怡,真是太可恨了!上次那般算计苏姐姐,如今又这样煽风点火,明显就是要坏了苏姐姐的名声! 七公主的发声让周围都暂时安静了下来。南宛宛擦了下眼角的泪水,忙替苏昭宁解释道:“那《瑛神赋》图就是苏姐姐替苏五姑娘卖掉的!苏姐姐才没有沽名钓誉,也没有欺世盗名!” “我知道。”南怀信安抚地看了眼妹妹,又望向被自己扶起来的苏昭宁。 苏昭宁看到南怀信的时候,目光下意识有些偏移开来。她是知恩的人。这位定远侯爷帮了自己良多,她一直记得。 可是手伤之事,显然也是这位侯爷隐瞒了自己。知道自己手伤是中毒后,苏昭宁回想在定远侯府的种种情形,就十分确定南怀信才是做主隐瞒的那一个。 因此,如今面对南怀信,苏昭宁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是要护着安怡郡主吗? 南怀信并不知道苏昭宁的心思,在她目光移开的时候,他只是想起了自己在旁人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 陈小将军原来有了心上人呢,不是北郡王家的那位郡主,是长安侯府的姑娘。 她是遗憾来的不是陈天扬吗? 挥开内心的失落,南怀信环视一圈众人,解释道:“我今日过来,就是要为了此事。我带来了八斗楼的登记册子。” 南怀信的准备显然比苏瑾轩先前那口说无凭的指证要充分得多。 他从身后的小厮手中接过一本蓝色封皮的薄子,打开几页后,将其中的白底黑字展示在众人面前。 《瑛神赋》图,苏宛静。 苏五姑娘是庶出,又只是长安侯府三老爷的女儿,并非大老爷长安侯爷所出。 所以在场的众人,并不是都知道她的闺名。 但是,苏瑾轩是知道的。 目光触及到那薄子,他的脸色一灰。 竟真是五妹拿去卖的。 那八斗楼的薄子除了竞品登记以外,上品也是单独成册登记的。 而南怀信手中这一本显然是上品的登记薄子。 因为那册子打开的卷页处,隐隐能看到昭宁二字。 其余人并不会对苏昭宁的名字那样敏感,但安怡郡主却会。 册子在眼前,定远侯爷南怀信又过来了,她知道她先前拉苏昭宁去官府面前丢脸的目的多半要落空。 此时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名字,安怡朗声道:“这册子前面一页,似乎有苏昭宁的名字,莫非这一页是新增的?” 安怡没有完全点明,但话语中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 她是怀疑南怀信为了护着苏昭宁,特意加了一页纸张在后面。 若说南怀信的身份,他是不需要对安怡的挑衅过多在意的。可今日他却甚是好脾气地望向安怡,问道:“郡主是看到了前面这页的名字吧?” “原本八斗楼的上品册子是不能被外人所见的,但如今事关苏二姑娘的清白,那我就再破例一次。”南怀信将那册子完全两边都打开,展示在众人面前。 只见先前被卷起的那一页上面,赫然写着《春江花月》绣品,苏昭宁。 “《春江花月》又是什么,难不成八斗楼的上品都被苏家包揽了不成?”如果不是南怀信的身份放在那儿,安怡是真怀疑这是本假薄子的。 但《春江花月》这样上品登记,挑动的可不是安怡郡主一个人的心思。 只听另一个声音夹杂进来:“原来师父颇多赞许的《春江花月》是出自苏姑娘你之手?” 顾袅袅欣喜地看向苏昭宁,又恍然大悟道:“原来那里宛宛你说的苏二姑娘就是昭宁。是了,我这傻子,昭宁可不就是行二吗?” 顾袅袅当日在柳府之时,虽然对《春江花月》十分关注,但自己的师妹被指认品性卑劣,这显然是更为情急的事情。 她当时注意力放在柳安心到底有没有撒谎之上,之后又因为羞愧而提前离去,是以竟是完全忘记了绣品之事。 如今知道了苏昭宁就是绣出《春江花月》的人,她十分喜悦,上前拉住苏昭宁的手问道:“那昭宁你这手可是好全了,你如今能刺绣吗?这样一双巧手,可一定要好好护着。” “巧手”二字让苏瑾轩觉得分外打脸。他方才见到薄子上真真切切登记着苏五姑娘名字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如被甩了一个耳光样丢人。 再见到苏昭宁的名字时,苏瑾轩感觉自己已经是剥了衣服在众人面前一般让人耻笑了。 他二姐不仅没有侵占五妹的成果,而且自己就早已绣出过被评为“上品”的绣品。 她已得过上品赞誉,又哪里还会去偷五妹的画? 苏瑾轩觉得自己先前的那番指责就像是一块两面图案的布。布的一面是先前的指责,而转过来,全然是他自己那嫉妒的内心。 在场所有的人都会这样想自己吧,他长安侯府堂堂二公子,不仅画不出妹妹那样的画,还因为妒忌污蔑另一个有才的姐姐。 只有他,无才又无德。 苏瑾轩身子原本就没有好全。如今连受这打击,他感觉到胸口入被重锤一般发疼,两耳也嗡嗡作响,以至于安怡郡主同他说话都听不见。 “这图画之事是解释清楚了,可化赋为图的第一人说法呢?”安怡可没有忘记苏瑾轩对苏昭宁的另一个指责。 可以说,如今只要是对苏昭宁不利的任何言语,她都会牢牢地记在心中。 可惜备受打击的苏瑾轩根本没有回应安怡的话。 安怡挑茬无人回应,反而是顾袅袅的声音再次响起。 “昭宁,我师父和父亲都对你的绣品赞不绝口,请你以后再有佳作,一定要让我一饱眼福。”顾袅袅是个才痴,对所有惊才绝绝的作品都十分痴迷。 如今知道了那无缘见过的《春江花月》绣品,就是自己相识之人绣的,她真是喜难自持。 “昭宁,你家中姐妹是不是都和你一样有才?听闻你们府上姑娘众多,其他姐妹会些什么,你可不可以邀我去你府上做客?”顾袅袅方才虽然站在旁侧,但只是侧观也能看出那《瑛神赋》图确实是十分出众。 想到自己即将认识一大家的才女,顾袅袅真是无比喜悦。她难得的话多起来。 望着苏昭宁,顾袅袅又道:“或者你先去我府上做客也是可以的。还有我师父,她也很想见你。我师父是徐夫人,你听过她吗?” 在场的人,尤其是女子,哪个不知道徐夫人的才名。 如今听顾袅袅这样说,都知道苏昭宁是真的得了徐夫人的青眼相待了,她们不禁有些羡慕地看向苏昭宁。 就是先前被安怡刻意喊过来那几位各府的贵公子,也对苏昭宁有了些不一样的目光。 愿意陪家中姐妹来参加咏絮社活动的男子,无疑都是重才的。 面对安怡郡主的野蛮行径,这位苏二姑娘一直镇定淡然,又有这般出众的才艺,可真是不错啊! 察觉到众人对苏昭宁的注视,南怀信心底有些不明的情绪。 似乎,一点都不喜欢别人这样看着苏二姑娘。 安怡也不喜欢别人这样看着苏昭宁。 她是要苏昭宁倒霉、要苏昭宁名声扫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才名远扬的。 仔细回想一遍方才的事情,安怡终于又找到了一个由头败坏苏昭宁的名声。 她望着苏昭宁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苏二姑娘可真是好手段!这画出上品图的是你妹妹,可如今名扬的却是你自己。” “更厉害的是,苏五姑娘不是让你替她隐瞒吗?如今不仅是家里人知道了,”安怡意味深长地往苏瑾轩那边看了一眼,再道,“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也不知道这位苏五姑娘会因此面对什么苛责,毕竟没有担忧谁会隐瞒自己的才名呢?” 南宛宛咬牙切齿地看向这不消停的安怡,回道:“说出来的是我,又不是苏姐姐。而且,你那样威逼,难道苏姐姐就该受这冤枉,被你送去官府吗?”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倒是我高看苏二姑娘了,不应这样要求她的。”安怡画技、女红是比不上苏昭宁和苏五姑娘,可她作为一个郡主,也不会全然是个稻草枕头的。 安怡又补充了一句:“君子重诺,至死不相负。苏二,你到底不是个君子。” 安怡这话看似胡搅蛮缠,但读过这几句古话的人也不少。 有道是人善苛求他人,先前的羡慕和赞赏眼光便有些改变了。 有一个更为推崇画技的男子便走出来问道:“不知道苏五姑娘为什么要请苏二姑娘你代为送画。若有何难处,我愿意倾力相帮她。” 第一百零一章 男人气概 男子这话虽然是真心想要帮助苏五姑娘,可他这话也是直接将苏昭宁钉在了失信于人的柱子上。 南怀信有些不悦,正想要开口,却被另一个人抢先了。 “我的妹妹,不需要其他人来帮助。我自会护着她们两个。”苏瑾瑜沉着脸色大步走来。 他走近南怀信身边,恰好将南怀信和苏昭宁隔离开来。 然后苏瑾瑜弯腰拱手朝南怀信行了一个礼,又朝南宛宛行礼一个礼。 南宛宛被吓了一大跳,背地里的称呼也脱口而出:“你干什么老先生!” “多谢两位对舍妹的相助。苏某教弟无方,让其随意污蔑手足、陷害姐妹,苏某自会向家中长辈请罪。今日舍妹身陷囹圄,若不是定远侯爷和南姑娘相助,苏某今日之晚来一步将会造成终身之憾。”苏瑾瑜撩袍屈膝,竟向南怀信跪了下来。 “请侯爷和南姑娘受我三拜。”苏瑾瑜说完,竟真的就朝南怀信和南宛宛跪地拜了三拜。 先前那出声的男子本就因为安怡郡主的话对苏昭宁起了一丝不满,如今见苏瑾瑜行这般大礼,忍不住再次插言道:“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苏兄最是重礼,如何做出这等不合时宜之事?” 苏瑾瑜行礼之后坦然站起,他望向那出言之人,皱眉指责道:“礼之为礼是为人道。救命之恩万谢不足以为报,苏某若此时要讲究膝下黄金,那才是不合时宜!” 不等那男子出声,苏瑾瑜又望向安怡郡主,朝她道:“郡主身份尊贵,然华服要精洗,贵人要自重。你今日做出这等迫人性命之事,可对得起今上对你这份恩宠?” 安怡根本没有想到,眼看她对苏昭宁的污蔑就要成功,半路又闯出来一个护花之人。 更恼火的是,这苏大公子疯了吧,对着自己说这种话。 “苏侍郎还请慎言。”七公主也觉得苏瑾瑜有些过了,不由得出声提醒道。 可公主殿下和郡主都小看了苏瑾瑜的护妹之心和他本身的拘板性子。 有道是守道者不畏生死。 只见苏瑾瑜转身朝七公主行礼道:“公主唤臣官身,臣便斗胆进言。今日虽是咏絮社聚会,公主是咏絮社社长,但公主更是我朝的公主殿下,您应无时无刻把此点铭记于心。” “老先生你疯了。”南宛宛看着苏瑾瑜又教训起了七公主,整个人都不知道如何作想了。 她望向苏昭宁,却见苏昭宁也是一脸的诧异。 苏昭宁没有想过南怀信会过来,更没有想到她大哥哥会过来。 今日之事,虽然有些棘手,可她也不会畏惧安怡郡主。即便安怡是打定主意要坏她名声,她即便鱼死网破也不会退缩。 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们就都出现了。 只见七公主一张脸也有些气得发红,她瞪了一眼面前的苏瑾瑜,转而望向苏昭宁这边的南怀信。 目光触及到南怀信,七公主便有些想哭。 怀信哥哥,他骂我。 南怀信并不想与七公主走得太近,可如果七公主真恼了苏瑾瑜,势必会连累苏昭宁。 他正要开口去安慰七公主,却只听到苏瑾瑜更为铿锵有力的指责声。 “安怡郡主你纵容自己妒心发作,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拉扯我二妹去官府。官府却不是内宅后院,万般罪名都讲究个证据。可郡主你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毫无畏惧之意,打的无非就是逼死我二妹的主意。”苏瑾瑜可不是个纯粹的书呆子。 内宅后院阴暗斗争,他都看得懂,他只是不想去管。 可今日他却不得不管。 “郡主你咄咄逼人,公主殿下你却是冷眼旁观。且不提我二妹与你们相识相交,就是一路人侧于路边,有心之人也要怜悯相帮。而你二人贵为皇亲,却只知谋人性命,毁人名节,这上对得起今上,下对起百姓吗?”苏瑾瑜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他直言不讳,陈词痛述。若是言官在此,定会萌生强烈的收徒之心。 安怡郡主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人看穿,她当然不愿意承认,只能矢口否认道:“我不过就是被你弟弟蒙蔽,这才想要主持公道罢了。你说我要苏二的性命,这才是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郡主你说此次是被我弟弟蒙蔽才要拉我二妹去官府,那上次在顾府呢?那些有毒的绣线,我二妹这完全褪了一层皮的手,又是因为什么才惹来郡主你的公道呢?”苏瑾瑜知道苏昭宁的手受伤之时,就已经找人详细调查过。 而面对苏瑾瑜的质问,陈天扬一想到苏昭宁那日冷淡的眼神,就无法再开口否认。 只是陈天扬怎么也想不到,苏瑾瑜会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举动,在众人面前,直接捅出这件事情。 “上一次咏絮社聚会,郡主就下毒要了我妹妹一双手。这一次咏絮社聚会,郡主就又要我妹妹的这条命。如此的聚会,如此的地方,恕我长安侯府不敢再来!”苏瑾瑜说完此句,竟是伸手拉着苏昭宁就迈步要走。 走到门口位置,他突然转身,让先前被惊得还未回神的众人又是一愣。 莫非他还要骂什么? 七公主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只见苏瑾瑜对着方才那要替苏五姑娘出头的男子道:“你说要助我五妹,却是见我二妹被人即要逼死还无动于衷,这等行径,恕我难掩鄙夷之心!我长安侯府之门绝不会为你而开。我的妹妹我自己会护着,你等助纣为虐之人,就继续添油加火,熬干良心吧!” 说完之后,苏瑾瑜再不回头,拉着苏昭宁直接上了马车,离开了太傅府。 太傅府中,被留下的众人,七公主最是先清醒过来。 她跺了下脚跑到南怀信的面前,含泪望他道:“怀信哥哥,他骂我。” 南怀信望着面前梨花带雨的七公主,肃色答道:“殿下一时糊涂,日后改了,就不会有这样无情无义无德无行的评价了。” 七公主对苏瑾瑜的指责只是有些不满,却不会真正放在心上。可心上人南怀信的这指责,尽管只有八个字,她却感觉到诛心之痛。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南怀信,问道:“怀信哥哥,你说我无情、无义、无德、无行?” 南怀信点头解释道:“你旁观安怡郡主伤人,是为无情;纵容外人来污蔑社员,是为无义;处事不公……” “我不用你给我解释!”七公主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她用手背压在眼睛上,直接就哭着跑了出去。 侍卫侍女也连忙跟上。 留下的众人也都渐渐回过神来。 安怡郡主见七公主已经被气跑了,就知道她今日是没有办法再在七公主面前上苏昭宁的眼药水了。 本来南怀信出面替苏昭宁解释,这事是十分好发挥的! 她恨然地瞪了南宛宛一眼,转身也离开了太傅府。 社长走了,这次流觞曲水会的新成员也走了,其余社员便也纷纷同林大姑娘和林二姑娘告辞。 陪同姐妹们来的男子自然也是同时离去。 只是人群之中,那调笑的声音隐隐传回来。 “仁和,看来这《瑛神赋》图的下笔之人你是铁定无缘相守了。” “还相守呢,没听苏瑾瑜说的话吗?哈哈!仁和怕是连相见都没机会了。你们说,仁和去提亲,媒人会不会被赶出长安侯府门?” 苏瑾瑜那一番陈述虽然真的十分出人意料,但他这惊世骇俗好的话却是达到了想要有的效果。 参加咏絮社这次集会的众人因为过于震惊,所以忍不住屡屡回忆此事。越是回忆,他们越觉得苏瑾瑜说得很有道理。 安怡郡主那番行径,看似只是在追求个正义的结果,但实际上却是在要苏二姑娘的性命。 虽然本朝礼法渐松,但被装在袋子里,送进官府的姑娘,哪个世家大族还能容得下? 即便不着急羞愧自绝,也要被送入家庙,终身不得出了吧。 一个如此有才的姑娘,却被毁了一生,谁不觉得行事之人恶毒? 安怡郡主的一番算计安排终究毁去的只有她自己的名声。 就是苏瑾瑜,也并没有因为那番举动而受到什么苛责。 反而是旁观了他举动的咏絮社其他成员,有些还反而对他起了好感。 曾经与他议亲的林大姑娘林晏晏是其中一个。 知道自己被长安侯夫人中意的林二姑娘也是其中一个。 而定远侯府里,南宛宛也有些心思不平。 “哥哥你的风头都被那老先生抢走了。”她当然明白南怀信后面一番指责七公主的话是什么目的。 有他伤害七公主在后,七公主日后想追究苏瑾瑜失礼之事,也绕不开这番言论。 以七公主之心,是绝对不愿意说南怀信半句坏话的。 “明明你才替苏姐姐洗刷了冤情,你也帮那老先生解除了后患。可别人肯定都只会注意到他!”南宛宛不快地道。 真是看不出那老先生还能这样有男子气概! 南怀信望了眼妹妹,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不需要其他人的注意。” “那你也不需要苏姐姐的注意吗?”南宛宛挥开脑中的苏瑾瑜模样,问道。 第一百零二章 气死他 苏二姑娘的注意,他在意吗? 提到苏昭宁,南怀信首先想到的是她见到自己时的那一错视线的举动。 她是不想见到自己的吧。 南怀信不想再考虑这个问题,他转而谈论道:“七公主虽然不会计较苏侍郎的举动了,但是安怡郡主却未必会忍下这口气。” “我也觉得。”南宛宛一想起安怡,就觉得咬牙切齿的恨。 她先前居然没发现,安怡这般心狠手辣,不仅伤了苏姐姐的手,而且想要苏姐姐的命! “你说安怡是不是个疯狗啊,逮谁就咬!”在定远侯府里,南宛宛说话便没有多少顾忌了,她不平地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圣上就要封她个郡主!” 按照安怡父亲的封位,安怡应当是县主的。她的郡主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所以旁人才会对她诸多容忍。 毕竟一个郡主不可怕,一个受宠的郡主才可怕。 南怀信当然不会告诉自己探听到的、关于安怡得封的真相。他只是安抚妹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她很快就要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南宛宛是了解自己兄长的,知道他不会说无把握之事。当即,南宛宛就心情大好,飞快地答道:“那要快点,到时候我就可以去长安侯府告诉苏姐姐这个好消息了。” 南怀信看着妹妹一脸期待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他心里,却也是在期待三日后的到来。 毕竟柳家得到惩罚了,安怡却还没有。 定远侯府里,兄妹二人一番洽谈,两个人心情都略好了起来。长安侯府里,归府的兄妹二人心思却有些沉重。 “二弟他……”苏昭宁不想关心苏瑾轩,可是侯老夫人会关心。 更重要的是,苏五姑娘本就是因为苏瑾轩才受到的苛待。如果苏瑾轩这次又影响了身子,恐怕五姑娘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苏瑾瑜提起这二弟心里就十分恼火,他没有想到一个男儿,竟作出这样卑劣的事情。 污蔑自己姐妹! “我派人去接他了。”苏瑾瑜离开太傅府的时候,其实看到了那两眼无神,站在一边的苏瑾轩。 可他太恨铁不成钢,根本不想亲自带对方离开。 苏昭宁能够预想到,《瑛神赋》图卖出去的事情如果被揭穿了,对苏五姑娘会有怎么样的影响。 终究她从中获了利,若不是见到《瑛神赋》图,她也不会想到绣《春江花月》。 为了避免苏五姑娘受到更大的为难,苏昭宁决定去侯老夫人那先行请罪。她朝苏瑾瑜道:“大哥哥不必送我了,我先去祖母那边一趟。” 苏瑾瑜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同意离去,他反而是停住脚步,转身问苏昭宁:“你要同祖母怎么说今日的事情?” 苏瑾瑜停的突然,身后的苏昭宁没有防备,头就直接撞在了苏瑾瑜的胸口。 苏瑾瑜忽略自己被撞出的痛意,而是低头问苏昭宁道:“痛吗?” 苏昭宁摇了摇头,没有看苏瑾瑜。 她今日被苏瑾瑜护在身后的时候,心里没有感动是假的。可是这样被亲人维护的感觉,她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 因为害怕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她不敢去在意,去肯定,去伸手抓住。 “大哥哥你先回去吧。”说完这句,苏昭宁就从苏瑾瑜身边绕过,自己往侯老夫人院中去了。 看着苏昭宁的背影,苏瑾瑜的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二妹她是都知道了吗? 因为感受到了苏瑾瑜的真心关切,苏昭宁其实很害怕苏瑾瑜跟上来。 可真正没有听到身后脚步声的时候,她又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但这么多年的独自坚强已经让苏昭宁习惯,她很快就重振精神,进了侯老夫人院子。 而才迈步进去,苏昭宁就知道,自己仍是晚了一步。 只见苏瑾轩一脸苍白地躺在侯老夫人的软榻上,苏五姑娘彷徨地站在一边。 侯老夫人紧张地问看诊后的大夫:“怎么样,我小孙儿如何?” “苏二公子郁结进了肺腑,恐怕一时之间都很难再好起来。”大夫皱眉答道,他望见侯老夫人一脸紧张,又叮嘱道,“我上次就说过,他这病是心病,要多养,少再刺激他。” “这一次苏二公子又吐血了,如果长此以往,心病必定会变成身病,日后伤了本元也说不定。”大夫叹了口气,把药方留下就走出去了。 大夫才出了院子,苏昭宁的脚还尚来不及迈进厅中,就只见侯老夫人扬手打了五姑娘一个耳光。 “孽障!”侯老夫人恨然指责道,“我膝下怎么就有你这样无情无义的孙辈!为了自己的名气,完全枉顾兄弟的身子!你这般迫不及待要扬名出去,是想要挑个好人家吗?立刻,我立刻就让你嫡母过来,早早定了婚事,也好了安了你这个孽障的心!” 苏五姑娘请苏昭宁帮忙卖画,想存银子置办私产确实是为了日后能稍微嫁个好些的夫婿。 她明年才及笄,并没有春心早动。 有这样的想法,苏五姑娘不过是看多了嫡母和自己姨娘之间的争斗,畏惧有这样的未来罢了。 没有好的身份,还没有足够的嫁妆,她要么就会继续自己姨娘的命运,同样当个妾室。要么勉强做了人家正妻,也肯定是要被婆家看不起的。 苏五姑娘没有想到的是,她这想法才起头,就惹出了这样的祸事。 如今祖母大怒之下,嫡母过来,她能有什么好的婚事? 慌忙跪到地上,苏五姑娘抱着侯老夫人就哭求道:“祖母,孙女知错了。孙女绝没有这样的心思,孙女不知道、不知道会……” “祖母,是孙女的错。”苏昭宁走进去,直接跪在侯老夫人的面前。 她其实对这个祖母早已失望。 祖母虽然心中除了孙儿,也有孙女的位置。但那个位置绝对不是她和五妹妹的。 “二姐姐请回吧,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苏五姑娘不知道今日集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她卖《瑛神赋》图的事情,是只有苏昭宁知道的。 因此,说她心里不疑、不怨苏昭宁,那是假的。 苏昭宁听到这话,再回想往日那频来自己房中、与自己讨教的苏五姑娘,心里也有些难过。 她苦笑着安慰自己,果然她这人,就没有什么亲情缘分。只要守着她妹妹苏颖颖就好了。 可今日这事,终究是因自己而起。苏昭宁仍固执地跪在那里,朝侯老夫人磕头道:“是孙女气倒了二弟,请祖母惩罚孙女,不要怪罪五妹。”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侯老夫人心中恼怒,说起话来便失了长辈应有的态度。 她厌恶地看着苏昭宁,口出恶言道:“或许真要请天机道长来看看你的八字,到底为什么总是这样的妨克亲人!” 侯老夫人这话说得十分刻薄,甚至有些恶毒。 苏昭宁饶是再刚强的一颗心,也忍不住反问道:“祖母是说害妨克了其他人?” “我四儿四媳,唯有你母亲没了。前头好不容易得了三丫头到膝前侍奉,你又屡克着她。如今三丫头被你克出去了,你还要来克我小孙儿,你不是妨克亲人你是什么!”侯老夫人说出这一番伤害苏昭宁的话,看到她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心底竟反而畅快了不少。 自己不快活的时候,恨不得所有人都陪着自己不快活。如今的侯老夫人大抵就是这样的心态。 苏昭宁从没了母亲,就受尽了冷言冷语。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意这种话了,可没有想到心还是会痛的。 惨然地笑了笑,苏昭宁听到自己挤出一句话:“既祖母也觉得是我的错,可否饶了五妹。” “我不用你帮忙。”苏五姑娘仍是很快拒绝了苏昭宁的好意。可这一次,她的语气却并没有那么冷冰冰了。 祖母这话,实在太过分了。不仅说苏昭宁妨克兄弟姐妹,而且还提到了她的亡母。 苏五姑娘作为一个旁听者,都能感觉到那种难受的心情。 侯老夫人自己亦有些察觉。她略微生了一丝悔意。可这丝悔意还来不及扎根,就被醒过来的苏瑾轩挥散了。 躺在软榻上的苏瑾轩,看着跪下的苏昭宁,满心恶意地道:“我确实是被二姐气的。三姐也是被二姐算计了才被迫嫁去周府的。二姐利用我给她画的画,重新画了一幅榻上刺绣图,给了周夫人。周夫人这才能拿来要挟祖母。” 苏瑾轩这一昏睡醒来,脑子突然就清明了一瞬。他在苏昭宁房中见到《瑛神赋》图是昨日,八斗楼的品鉴会也是昨日。 难道就真的这样巧,他才看完,二姐就拿去品鉴会了? 要知道他看图的时候晌午之后了,苏昭宁可是一大早就出了门。 所以苏瑾轩确定,自己在苏昭宁房中见到的那幅图,确实是苏昭宁画的! 虽然这个答案让苏瑾轩一想起就胸口又发闷,可不趁着祖母恼怒的时候对付苏昭宁,更待何时! 侯老夫人听了这话,当即气得不行,她都没有质问苏昭宁,就直接怒骂道:“你这个孽障,你即刻给我去家庙,再不许回来!” 苏瑾轩松了一口气,这二姐终于不能翻身了。 苏昭宁却是望着苏瑾轩一字一句地朝他道:“二弟知道了画的事情,那又知不知道周夫人带来的簪子,三妹妹随身佩戴的簪子是怎么到我这的?” 不等苏瑾轩反驳,苏昭宁就说出了答案:“是三妹妹亲手送给我的,用那紫檀木盒子装着,说是甄宝斋的定制簪子,让我随意带着玩玩。” 不是很爱郁结在心吗,那就索性被我气死吧。 第一百零三章 剥开最烂的心 苏瑾轩本身性子有些懦弱,并没有太多的主见。面对苏昭宁这样让他感到畏惧的敌人,苏瑾轩的本心是会躲避而不是主动对付的。 他天生擅长自我安慰,即便不喜欢苏昭宁,也总能安慰自己不与苏昭宁作对,也不能让他少点什么。 直到姐姐苏珍宜的被迫出嫁。 他从小到大依赖的姐姐不在身边了,而且姐姐对这桩婚事一点也不满意,这才是苏瑾轩对付苏昭宁的主要原因。 如今苏昭宁直接揭穿,苏珍宜对苏瑾轩的姐弟情不过尔尔,苏瑾轩如何能够心情平静。 他感觉到自己胸口一阵阵抽痛,理智告诉他要安慰自己,不要相信这些话。可口中,苏瑾轩仍忍不住问苏昭宁:“是不是你强行找姐姐要的?” 苏昭宁在反击苏珍宜的时候,早就料到有何苏瑾轩翻脸的这一天。如今她不愿再和他和平共处了,索性把话说得更直白些:“若是你姐姐在意这簪子,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给我。即便我想要,也绝对是拿不到的。” “更何况。”苏昭宁顿了顿,望向侯老夫人,“得了簪子的第二天,我就戴着它到了祖母跟前。祖母还问了我这簪子来由,当时候三妹妹也在。祖母很是赞赏三妹妹的大方。” “祖母,真是这样?”苏瑾轩心中有一个声音冒了出来,那个声音告诉他,苏昭宁说的都是真的。 他姐姐苏珍宜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在乎他。 如果在乎他,她不会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如果在乎他,她会拦阻他去咏絮社集会处,而不是反而怂恿他。 不,姐姐不是这样的。 苏瑾轩摇了摇头,望向侯老夫人。 他固执地要一个答案:“祖母,到底是不是这样一回事?您一定不要骗我,否则我会吐血的。” 没有了姐姐在身边,长不大的小孩子也学会了自己的生存方式。他知道侯老夫人在意他,他不会对付敌人,却知道威胁在乎自己的人。 一根簪子而已,侯老夫人哪里留心过模样。只不过称赞苏珍宜的事情,侯老夫人却是记得的。 因为喜爱,所以在苏珍宜出嫁后,侯老夫人把苏珍宜每一件让她赞赏的事情都拿出来反复回忆了数遍。 这友爱姐妹,自然是其中一点。 也是有这一点,才让侯老夫人觉得,从头到尾,苏昭宁才是惹是生非、不安于室的那一个。 侯老夫人疼爱苏瑾轩,所以受他的威胁。她安慰苏瑾轩道:“虽有此事,但这事却仅仅是显示你姐姐心地好,友爱姐妹。你和昭宁一样,都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 不,他和苏昭宁怎么可能一样。姐姐那么恨苏昭宁,难道她也恨自己? 苏瑾轩下意识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明白苏瑾轩的疑惑,她十分主动地把原因说出了口:“三妹妹当日是想去参加咏絮社的踏春行。那时候四妹妹也想去,她就拿礼物来送给我,以跟我换取踏春行的同行。” “什么叫换取!姐妹同行本就是应该的!”侯老夫人越瞧苏昭宁越不顺眼。 苏昭宁回望侯老夫人一眼,甚是谦卑地应了一声“是”。 然后她补充道:“三妹妹第一次送的,倒确实并不是这凤啄珍珠簪子。” 只见苏瑾轩脸上又有了期待之色。 苏昭宁抬头了望了眼侯老夫人,继续道:“三妹妹先是要送我一块通体透彻的玉璧。三妹妹说那是祖母所赠,我不敢收,三妹妹才送了我这簪子。” 侯老夫人脸色一变,她此时完全体会到了苏瑾轩的心情。 那撒娇的声音犹在耳畔:“祖母赏的每一样,都是珍宜的珍宝。一根线我都舍不得给别人,珍宜以后要一直带在身边。谁也不给,瑾轩也不给。” 这孩子气的话,当时候让侯老夫人取笑之余心底更是甘甜无比。 可如今听着,却只剩下无尽的讽刺。 侯老夫人再也忍耐不住,扬声唤身边的嬷嬷:“连嬷嬷,送二小姐去家庙!” 她再也不想看到这二孙女了。 “祖母三思。”苏五姑娘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出声替苏昭宁求情。 她恼恨苏昭宁出尔反尔,可是兔死狐悲,苏昭宁要是家庙终老,她以后又好得了多少呢? 苏昭宁知道侯老夫人已经到了盛怒的极点,而侯老夫人身后的苏瑾轩脸色已经白得不行,显然也到了崩溃的极点。 她站起身,默不作声地往门外走去。 大哥哥给的那些铺子地契她都挪到了妹妹苏颖颖的名下,再加上她卖绣品得到的一千两银子,颖颖的私产已经颇厚。 有她这个嫡亲的姐姐去了家庙,长安侯府的其他人只会觉得妹妹苏颖颖更加不足以一提。 到时候,只要颖颖嫁人,就可以用这些私产过好自己的生活了。 苏昭宁心甘情愿地跟在连嬷嬷的身后,可她才一出门,就又撞上了一人。 “祖母,一切都不关二妹的事情。”苏瑾瑜迈步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是脸色难看的大姑娘苏柔嘉。 侯老夫人见到这个最心尖尖上的长孙,脸色自然要缓和一些。 “瑾瑜怎么过来了,你二妹的事我已经清楚明白了,你无需替她遮掩了。”虽然话是拒绝,但侯老夫人声音却十分柔和,神情也是一脸慈祥,浑然不同于先前对待苏昭宁和苏五姑娘。 苏瑾瑜却并不准备这样遮掩过去。如今这个家表面的和平之下已经藏了太多坏掉的心,如果再不掀开这层遮掩的布,让大家看个透彻,日后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他再次语出惊人道:“祖母,今日之种种,缘由都在柔嘉身上。” “瑾瑜,你不要胡说。”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虽然是苏珍宜,但苏柔嘉却是她最满意的孙女。 永远说话八面玲珑,行事恰到好处,就是一个值得其余孙女学习的典范。 现在这个典范才是始作俑者,侯老夫人如何会相信。 可苏瑾瑜接下来的话却由不得她不信。 “今日所有种种,甚至三妹的事,最起先都是源于柔嘉的一个想法。”苏瑾瑜望一眼连嬷嬷身后面色木然的苏昭宁,心底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他是个不喜说话的性子,过去对这些姐妹兄弟的关爱也鲜少宣诸于口。 可面对这个二妹,他却有些忍不住这种关切。 以前,他以为,那是因为二妹需要保护的样子很像小时候的大妹。 他以为,他只是想要把大妹不再需要的那份兄长关切之情挪到二妹身上。 可今日这连番事端下来,苏瑾瑜第一次看清楚自己对苏昭宁的心。 他透过二妹看到的,不是大妹。 也不是他自己。 他看到的是,长安侯府唯一剩下的那点真心真情。 都说长安侯老夫人仁慈,对待府上几个一直无子的儿媳也甚为宽厚。可在苏瑾瑜和苏瑾轩面前,孙女们的卑若草芥,不就体现了侯老夫人的真正内心吗? 都说他苏瑾瑜注重礼法,性情端正,可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侯府后院的那些勾心斗角,却从来也没有试图去改变过,其实这不就是他说七公主的助纣为虐吗? 苏瑾瑜决意将长安侯府深处、那最难堪的一面彻底揭露出来。只有剥开最烂的心,才有可能从里到外的好起来。 “大妹想让我娶林太傅的嫡次女,可是媒人来议亲的是林太傅嫡长女。大妹就想了个办法,通过替太傅夫人胞妹,也就是礼部尚书周夫人白氏解决次子的婚事,来取得她的好感。利益互换,达成这桩婚事。” 苏瑾瑜一桩一桩的说下去。 “三妹既想讨好大妹,也想对付二妹,就自告奋勇接下此事。她以自身美色引诱周若谦,但用的却是二妹的名。” “清泉寺诵经那次,三妹才是算计二妹的第一人,而不是四妹。但四妹也并非清清白白。” “三妹被周夫人拿住的,从来就不是和周若谦私定终身的依据。而是她算计二妹的证据。” “三妹嫁去了周府,周夫人却不会领大妹的情。大妹就让人领了二弟去二妹的房中,又引导二弟往二妹偷画卖画上想。就是太傅府今日守门的下人,也是大妹先打通了环节的。否则二弟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就进的去。” “大妹是源头,但三妹若没有算计的心,也跳不进这坑里。”苏瑾瑜望向苏五姑娘,转向另一事道,“至于五妹,你肯定在怨二妹没有替你瞒住卖画的事情。” “可是你知道吗,今日二妹被安怡郡主直接压住,勒令丫鬟直接用袋子装上二妹,将她拖去官府问罪。问的就是偷你画、卖你画的罪。这种情况,你还要她替你瞒着吗?” 苏瑾瑜并没有真心要等苏五姑娘的答案,他望着苏昭宁,说道:“我们这个家,每个人都想着自己。只有二妹,她还存了亲情。被安怡郡主欺成那样,她也没有说出过五妹。开口的人是定远侯府的大姑娘。拿来八斗楼上品册子,让众人确定是五妹的人,也是定远侯爷。” “从来都不是二妹。” 第一百零四章 受刺激的安怡郡主 “从来都不是二妹。”苏瑾瑜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苏五姑娘听到这话,不由得望向苏昭宁。 但苏昭宁并没有看她。 苏昭宁谁也没有看。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 她今日穿的是一双鹅黄色绣桂花的绣花鞋。 桂花并不十分之白,绣花鞋上的桂枝比桂花还来得打眼一些。 那桂花到底有几朵呢?苏昭宁默默地数着。 苏瑾瑜还在说话:“我知道大家心里怎么想,谁不把自己摆在第一位?可第二位是什么呢?第三位又是什么呢?别人或许也自私,可他们还有在乎的东西,也是父母,也许是姐妹,也许是夫妻。总是会有真心相待、倾心相付的人。” “可我们家我看不到这种真心。我们每一个人都想着自己,而且是只想着自己。人家是在外人面前扭成一股绳子,我们家是在外人面前要剑拔弩张得你死我活。” 苏瑾瑜望向侯老夫人,又看向她身后的苏瑾轩,说道:“祖母,三妹当着四殿下、七公主算计过二妹,今日二弟也是当着七公主污蔑二妹的。这一家子已经离心成这样,祖母可也会担心,下一次他们是不是会闹到圣上跟前去?” “我希望我们这是一个家,不是一个战场。”苏瑾瑜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 这句话,让苏昭宁数到一半的桂花又要重新数起。她眨了眨眼睛,压下心底的酸涩,重新开始数。 而主位上的侯老夫人也终于听进去了苏瑾瑜的话。她顺着自己几十年的记忆,往前想,到底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后院的这种算计觉得是正常的来着? 很久的很久以前,在做姑娘的时候,侯老夫人是天真烂漫的。她家中虽然有兄弟,却没有姐妹。作为唯一的掌上明珠,她从来不觉得每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要想想怎么得到自己的利益,同时削掉别人的利益。 可后来,嫁到长安侯府,每日打交道的人多了,尤其是女人多了。 她开始逐渐改变。 “好了,你们都下去了。”这段过往太过惨烈,侯老夫人回忆起来就觉得伤神。 只是视线触及到苏昭宁那边的时候,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今日的事,就都过去了。我还是希望你们和睦的。” 不论其余人怎么想,终究苏昭宁和苏五姑娘的惩罚,都是被免了。 迈步走出侯老夫人的院子,苏昭宁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她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走了一段路,直到二房的院子就在回廊那头,苏昭宁才转过身,她依旧低着头,没有看面前的人。 “大哥哥回去吧。今日多谢你了。” 她不知道除了道谢还能说什么。他今日给的,太多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放进心里,真的握住在以后的日子里。 只见那双黑色团圆纹的皂靴越来越近。 直到在苏昭宁的面前才停住。 苏瑾瑜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二妹妹,我知道我过去做得不好。” 他一直是喜欢做多过说的。可是如今苏瑾瑜知道,一直放在心里的话,别人怎么也听不见。 “二妹妹。”苏瑾瑜朝苏昭宁道,“我希望,你以后为别人牺牲的时候,除了记得自己有个要照顾的妹妹,还能记得自己有个可以依靠的哥哥。” 今日他说的话,大概比他过去一个月说的话还要多。可他只担心面前这个人,还是没有听进心里去。 黄色绣花鞋上,桂花被水痕泡着,终于逐渐明显起来。 苏昭宁心底的温暖和酸涩,担心和感动渐渐扩散开来。 她再也无法对这份亲情拒之于口。 “我也希望这是一个家。”苏昭宁感觉到自己说话的时候,鼻子有些塞住。 苏瑾瑜感觉到自己的心也松了一口气。他望着面前的妹妹,抬起手,试探着戳了下那梳得十分饱满的团髻。 那团髻像个包子样的,被戳出了一个洞,却又被其他地方的头发给挡住了。 “大哥哥今日过来帮我,是害怕以后少了一个团子头戳吗?”苏昭宁终于抬起头,看向苏瑾瑜。 她鼻子红红的,眼睛还有些湿润。 被抓了个正着的苏瑾瑜连忙慌乱地收回手,看到面前的苏昭宁,他却知道——这是代表二妹听进去他的话了。 她愿意给他看,她脆弱的样子。 她愿意依赖他这个哥哥了。 苏瑾瑜从怀里忙掏出一块青色的帕子来,递到苏昭宁面前。 他向她保证道:“我会照顾好你,照顾好这个侯府,这个家。” 他想要呵护好二妹这颗难得的真心,也想要让自己拥有这种真心。 苏瑾瑜知道,自己在乎这整个长安侯府,在乎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世上的哥哥有许多,对妹妹的心也不尽相同。 被苏瑾瑜骂过的安怡郡主连邀九公主三次,都被对方拒绝了。 她一脸气闷中,却是看到了她更加不想看到的人。 北郡王世子看到妹妹的臭脸也是心情反而更加愉悦。 他望着安怡郡主,火上添油地朝她道:“我今日特地绕到长安侯府去了一趟。” 安怡郡主抬眼看她兄长。 北郡王世子丝毫不觉得这种眼神有什么威胁,他继续往下说道:“你猜我遇到了谁?” 安怡郡主站起身,朝她兄长冷冰冰道:“我要进宫一趟,你慢慢卖关子吧。” “怎么,你终于想通了,要去找皇后赐婚了?”北郡王世子扬起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去看安怡。 可在安怡看来,这笑意就是讽刺,就是嘲笑。 她恨恨地留下一句“不关你事!”就直接往外冲了出去。 被留在房中的北郡王世子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自言自语道:“我还没来得及煽风点火,她就去皇宫了。到底是谁替我刺激她了呢?” 总之这是件很让人愉悦的事情。 北郡王世子如是想。 递了牌子之后,安怡却是自己跟在领路的公公身后发起了愣。 她就是不想看到她兄长,这才进宫里来。可真去见皇后,安怡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难道真向皇后求赐婚? 不,还是不要。她可不要强压来的姻缘。 可是如果不强压,陈天扬真娶了苏昭宁怎么办? 替安怡领路的公公是皇后跟前的。他与安怡打交道的次数多,便也还是能与她说上两句话。 公公关切地问安怡:“郡主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歇一会再过去?” 安怡摇了摇头,答道:“不用。” 只不过公公的话,却让她终于想到自己要跟皇后说的事。 安怡又提起了精神,她问这领路的公公道:“今日七公主来给皇后娘娘请过安了吗?” 公公回答道:“奴才有几天没见到七公主了呢。” 安怡听了这话,心情又好转起来。 七公主肯定是被苏瑾瑜的话气病了。她说不了苏昭宁的坏话,在皇后面前进进苏瑾瑜的谗言总可以吧。 只不过,安怡的这份打算却并没有能够实现。 还是在去皇后宫中的路上,她的心思便被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只听到一处宫殿之中,里面传来安怡无比熟悉的声音。 “喝喝喝!” 虽然只是几声练舞时的喝声,安怡却能知道,里面的人就是陈天扬。 “陈将军进宫了?”安怡问道。 那公公敢答七公主的事,却是不敢答陈天扬的事。 毕竟七公主是后宫之事,那是他主子皇后娘娘管着的。陈将军可是朝堂重臣,后宫都不得干政。更何况他一个小太监。 公公想了想,将话题引开来:“奴才不知道陈将军有没有进宫,只是今日陈夫人也递了牌子,娘娘准她明日进宫觐见。” “陈夫人要见皇后娘娘做什么?”安怡的这个问题,小太监自然回答不出来。可她觐见皇后的时候,却是一心都在这个疑虑之上了。 与皇后亲昵地聊了许久后,安怡终于忍不住试探性的问道:“安怡老这样进宫打扰皇后娘娘您,没有耽误其余诰命夫人的觐见吧?要是这样,安怡可要被人恼死了。” 皇后看了安怡一眼,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才笑着答道:“那你可真得罪了不少诰命夫人。今日本来陈夫人要来觐见的,本宫为了你,可是推到明日去了。” “那我可真是大罪了。”安怡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她生母北郡王妃过世得早,皇后严格意义上算她的伯母,又一直待她甚好。 在皇后面前,安怡便显得十分的自在。 皇后好笑地看了安怡一眼,答道:“那你赶紧负荆请罪去吧。你得罪的可不仅是人家一品诰命夫人,还说不定得罪了朝廷重臣。” 安怡忙撒娇地唤了一声:“皇后娘娘。” 皇后却是敛了调笑之色,一脸正色地吓安怡:“本宫可未同你说笑。都说陈小将军有了心上人,陈夫人入宫说不定就是请本宫赐婚的。你这打岔,让陈小将军抱得美人归的日子要后延,你说得没得罪人?” 安怡听了这话,一张脸瞬间就惨白。 第一百零五章 咬人的辣椒花 皇后见了安怡郡主那一脸苍白的样子,顿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瞧你这模样,还真吓坏了?我们的小安怡怎么变得这样胆小,过去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安怡一直都敬畏娘娘您,跟娘娘有一丁点儿关系的事情,安怡都看得比天还要大。”安怡虽然心里十分难受,但嘴上仍是抹了蜜一般地奉承皇后。 她性子一贯骄纵,行事又是出了名的莽撞,能够顶着个郡主就过得这般肆意,自然也有这懂得趋利避害的本事在其中。 皇后听了安怡的话,也是又笑出了声。她朝旁边的嬷嬷道:“瞧着油嘴滑舌的劲,日后去了婆家,我可是不用担心她受欺负了。” “皇后娘娘说什么婆家,安怡才不要嫁人。”安怡跺了下脚,作出娇羞的模样道。 实际上,她心里如今却是打起了鼓。 前头皇后才话里话外透露出陈天扬或有求赐婚的意思来,转头又说起了她的婚事。 莫非天扬回心转意,想借皇后娘娘,让他母亲不得不同意? 其实安怡这念头自知有些痴人说梦。但她不愿意让自己往其他不好的方面想,便在心底重复数遍此想法,以麻痹自己。 皇后今日也似转了性子一般,往日打趣安怡两句便不再往下发挥。这一次,她却在这话题上不肯转移了。 皇后问安怡道:“安怡可有了心上人?” 想到自己哥哥那讽刺的笑容,陈天扬这个名字到了安怡嘴边,仍被她生生吞了下去。她语气娇嗲地又唤了一声“娘娘”试图蒙混过关。 皇后却是再次笑了起来,说道:“小丫头这是也到了知事的年龄了。来喜,你领着郡主去元和殿。” “安怡,日后可不要说娘娘我不心疼你,今日元和殿里来的可是藏锡族的大王子和二王子。”皇后朝安怡招了招手,一脸慈祥地看向她,语重心长道,“娘娘听说藏锡族选继承人是不讲嫡庶,单论长幼。那大王子虽然而立之年,但却是前途无量。” 听到此处,安怡猛然抬头,一脸震惊地看向皇后。 皇后仍是满口关爱之心:“娘娘是疼你的,若是你实在喜欢二王子,那也没有关系。” “娘娘,安怡不想嫁人。”安怡没有想到自己等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她饶是再清楚自己现在开口不合时宜,但受此重击,拒绝的话仍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皇后脸上的笑意当即一滞,她沉声问道:“安怡难道准备一辈子不嫁人?” 若是嫁去藏锡那种荒芜之地,安怡真愿意一辈子不嫁人。 可皇后话语中的冷意却让安怡陡然清醒。皇后平日再宠她,对方也是一国之母。自己这样当面拒绝,面子上就有些说不过去。 再回忆话语之中,皇后似乎也没有完全定下这桩婚事,否则不会说让她比较大王子和二王子了。 安怡吸了口气,重新放柔了声音,同皇后撒娇道:“娘娘,安怡如今还小嘛。娘娘您就舍得安怡吗?” “真是个孩子。好了,我也就是让来喜带你去面圣。陛下在那边呢。”皇后话语一转,原谅了安怡方才的失礼。 待安怡欢欢喜喜地同来喜公公走了,皇后的神色才变得冰冷起来。 她跟前服侍的老嬷嬷拿了个软枕放在长榻上,又亲自去扶皇后,劝道:“皇后娘娘,您今日既然头疼,何不回了安怡郡主的牌子?” 皇后躺到长榻之上,手靠着软枕撑住自己的头,无奈地答道:“这丫头越长越大,我瞧着她越来越像她娘了。如不趁着这次机会,将她远远送出去,我恐怕……” 皇后的话没有说完,老嬷嬷却是明白未尽之意的。当年皇上登基,三王爷被降为郡王爷,其中有运粮不力、影响战事的缘故,实际上也有三王妃的缘故。 兄弟同争一个女人,当年的三王爷、如今的北郡王虽然是胜利的那一个,但他没有坐上那张椅子,就是失败的这一个。 而安怡郡主,若不是因为她自小就有些北郡王妃的影子,也得不到圣上的郡主封号。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真是让人心忧啊。 老嬷嬷心知,安怡郡主是绝对不会愿意嫁去藏锡的。而以皇帝对北郡王妃的情意,安怡郡主若求到跟前,十有八九是要允了的。 可如今她家主子正犯了头疼的老毛病,老嬷嬷也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猜想来让皇后烦心。 不过很快就要让这主仆都安心的是,有道是善恶终有报,安怡种下的那些苦果,终于要被她自己尝到了。 来喜就是先前引安怡进宫的那位小公公。 领了安怡郡主要去面圣,来喜自然更加谨小慎微,无时无刻不注意这路上的动静。 安怡郡主明显就不太高兴,他可不要惹恼了这位祖宗。要是被她在圣上面前告上个御状,他就是皮剥了都不够圣上出气。 眼看元和殿就在眼前了,安怡的眼睛偏就不受控制地被另一处给吸引了过去。 只见陈天扬从另一条宫道上走来。一个陌生、不知廉耻的女人几乎挂在了他的臂弯之上! 安怡瞧见此景,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 她与陈天扬相对而行。若是换了以往,对方早就该看见自己了,可如今他瞧都没瞧自己! 只见那粉色衣裳的女人,一张令人憎恶的脸直往陈天扬面前凑,她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说些什么。 安怡忍不住加快脚步,那女子令人发恼的声音也传入耳畔。 “天扬,我美吗?你喜欢我吗?你娶我好不好?” 太不知廉耻了! 安怡忍无可忍,随手折了宫道两旁的柳枝一根就往那女子手上甩去。 她惯用鞭,可今日入宫却没有带在身上。 安怡真恨不得用自己的鞭子狠狠抽上这贱女人一顿。 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陈天扬身形利落,一个反身,将那女子护在胸前,自己背上生生挨了安怡郡主那一抽。 他护着她! 他当着她的面护着别的女人! 上一次他护着苏昭宁,这一次他护着一个更加不堪的女人! 那女子的面容安怡瞧着面生,可身上的衣着早被安怡挑剔地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戴的不是甄宝斋的发簪,穿的也不是尚春坊的衣裳。倒是那选绣鞋的品味让安怡想起一个她甚为讨厌的故人。 陈天扬身边的其他女人安怡一贯是明面上欺负,对于他家中姐妹,她却只好背地里欺负。 原因无他,安怡就是因为欺负陈天扬那乡下表妹,才被陈夫人讨厌上的。 虽然之后那乡下表妹被安怡用手段赶回了乡下,但是对方那粗俗不堪的品味,安怡却一直记得。 长得跟个狗尾巴花似的,却非要说自己最爱玉兰花。爱就爱吧,还非得在鞋子、衣服、香囊、帕子所有东西上,都绣满了玉兰花。 真是个粗鄙的乡下狗尾巴花! 安怡恨恨地往那女子腰间露出的香囊上看去。 果不其然,上面就是一朵玉兰花! 得,狗尾巴花又卷土重来了。该不会陈夫人想求赐婚的就是这位吧? 要知道这狗尾巴花表妹可是陈夫人的娘家外甥女。 安怡目光往女子的腰带上扫了几个来回,一个毒计打心底而生。 “天扬,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咬人的老虎,你这般护着这位妹妹做什么?”安怡笑着将手里的柳枝随意弯成一个圆环,递给陈天扬护住的女人,她道,“我是安怡郡主。” 狗尾巴花总还记得当年的教训,应该会顺台阶而下吧? “误会一场,我们赶紧进去吧。郡主也是来面圣的吗?” 另一个声音响起,安怡这才注意到定远侯爷南怀信也在此。 虽然南怀信那日维护苏昭宁得罪了自己,但她又不喜欢他,而且他今日还知道给自己遮掩此事,安怡便决定暂不计较了。 当然,不计较南怀信是一回事,去七公主面前该给苏昭宁上的眼药水安怡还是要上的。 陈天扬并不知道安怡误会了怀中人的身份。他听南怀信揭过了此事,又实在承受不来怀中人火热热的目光,忙一把推开对方,同南怀信迈进殿中。 “天扬。”那女子又要追上去,却被安怡拉住了。 “妹妹同我一起。”安怡十分热情的拉住了那女子的手,然后拽着她一同进殿。 没想到几年不见,这乡下女人力气竟是变得出奇的大。对方用力一推安怡,安怡都有些站立不稳。 看着殿中已能看见的黄色身影,安怡用力一拽,拖着女子的腰带就摔倒在地上。 两个女子的尖叫声同时响起。 殿中的人同时起身。 “安怡你怎么样?”这是当今皇上的声音。 “诺布,你怎么了?” 这另一个声音安怡听着很陌生。她看向旁边的女子,如意地见到对方的裙子完全掉落下来。 哼,这样的贱人,污了陛下的眼,就让她被拖出去砍了吧。 只是安怡万万没有想到,这狗尾巴花原来不是狗尾巴花,而是一朵咬人的辣椒花。 她还敢告状! “陛下,是你们安怡郡主扯的我腰带!” 第一百零六章 言官的终身目标 “她先推我!陛下,她竟敢推我!”安怡不甘示弱地回道。 一个卑贱的平民女子,不过是沾了二品将军的光,就敢推自己堂堂郡主。 安怡可不认为皇帝会站在对方那边。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马上就要让安怡傻眼了。 首先是陈天扬率先撩袍跪下,开口便是替安怡请罪:“陛下,安怡郡主是无心之失,还请陛下饶恕郡主。” 接着,皇帝旁边那个安怡未曾见过的,服饰明显不是本朝中人的浓密胡须男子怒瞪了安怡一眼,然后朝皇帝道:“陛下,今日之事,请务必给我们藏锡一个交代!” 藏锡!怎么扯到藏锡上面了? 安怡一脸迷茫地看向那浓密胡须男子,不由自主地又注意了一下那男子身后的另两人。 其间一个膀大腰粗,脸上还蓄了络腮胡子,简直跟这浓密胡须男子一样,长相年龄完全看不出来。 另一个虽然剃光了胡须,面容倒是能看个清清楚楚,可身形和肤色摆在那——壮、黑。 这两位王子与陈天扬站在一起,简直是牛粪和鲜花的差别。 安怡猜到了藏锡可汗和藏锡王子的身份,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三位与这狗尾巴花有什么关系。 那狗尾巴花还在侃侃而谈,只见她对着陈天扬道:“天扬,你替我作证,先前这位安怡郡主在宫殿外就想打我了。” “竟有这样的事?”藏锡可汗声音一沉,就是他肤色太过黝黑,也看不出有没有同时面色阴沉。 “她不知廉耻,身子都要挂到陈小将军身上去了。”因为对方的着装实在与藏锡来的三位截然不同,所以安怡还是没看出这女子的真实身份。她瞧不起对方,自然狡辩都不懒于去做,她只是去指责对方。 只可惜,对方显然一点都不在意这廉耻问题。 安怡眼中的狗尾巴花双手再次攀上了陈天扬的手臂,朝陈天扬道:“天扬,我先前和你说的事情怎么样?娶我吧?” “你!你怎么在御前说这种话,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安怡简直要气得鼻孔冒烟,她也顾不得再装楚楚可怜,而是朝皇帝直接请求道,“陛下,此等无礼之人,实在不适合出现在御前。” “我无礼,你才无礼呢!”狗尾巴花显然不是省油的灯,她转头抬手指向安怡道,“你不仅用柳条想打我,而且还故意扯下了我腰带。你刚害得我这样丢人,真是太无礼了!” “是你在御前失礼!”安怡愤然答道。 狗尾巴花不甘示弱答道:“是你无礼!” “你污蔑我!”安怡辩道。 “你敢做不敢当,我才不是你!”狗尾巴花轻蔑地看了安怡一眼,继续说道,“陛下,我有什么就说什么,我喜欢陈将军,请给我们赐婚吧!” “陛下,这等无礼之人实在辱没了陈将军!”安怡忙道。 “陛下,我们藏锡人都直爽!我挺喜欢这位郡主的!够泼辣!”另一个声音夹杂了进来。 “我也喜欢!陛下,你瞧我们俩谁合适?” 安怡没有想到自己竟真地落入了这两位黑不溜丢的藏锡王子眼中。 她脸色顿时一白,无助地看向陈天扬那边。 陈天扬正好也在看安怡。 安怡面色一喜。 然而陈天扬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心情又是重重一跌。 “陛下,臣已有倾心之人。臣已立誓,除她之外,绝不另娶她人。” “你心仪之人是谁?” 安怡以为开口问的人是自己,但看着狗尾巴花又紧张地拉住了陈天扬的手臂,才反应过来,其实自己并没有开口。 是了。她早就知道他的答案。 她何必开口? 她开口毫无意义。 只见陈天扬将对方的手推开,朝皇帝跪下,请求道:“还请陛下成全。” “那人是谁?”狗尾巴花不敢置信地指向安怡,问道,“难道是她?” 陈天扬并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向皇帝行礼的姿势。 皇帝的目光从两位黝黑的藏锡王子和陈天扬身上一一扫过。他原本是不希望安怡郡主嫁给陈天扬的。 毕竟重臣与皇亲的结合,并不是那么让人安心。 但是,那两位藏锡王子,真的太…… 皇帝看着安怡郡主那张与她母亲越来越相似的脸,实在做不出赐婚的决定。 “朕一向甚为开明。既然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朕就不勉强了。”皇帝落音定论,决定将此事揭过去。 “陛……” 眼看藏锡王子还要开口,皇帝忙补充道:“无论是嫁还是娶,大家各凭本事。若两情相悦了,再来请朕赐婚不迟。” 安怡郡主心口的石头微微轻了一些。 总算不用嫁去藏锡那鸟不拉屎之地。 至于天扬…… “陛下,既然不讲婚事,那么先前安怡郡主对诺布的袭击,还是要有个结果吧?”护短的藏锡可汗开口了。 真他妈小气!皇帝在心中默默地骂了一句。可偏偏这藏锡可汗好不容易有了归顺之心,且藏锡八部又统一不久,皇帝实在不想再添事端。 他笑着同藏锡可汗道:“自是如此,安怡虽是无心之失,但总是犯了错。安怡,向诺布公主道歉。” “诺布公主?”安怡实在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狗尾巴花不仅衣服与藏锡两位王子完全不同,就是外貌,安怡尽管对其讨厌甚深,也必须承认对方比藏锡王子们好看多了。 “诺布是我最心爱的小女儿,就像皇帝陛下您的七公主在您心底地位是一样的。”藏锡可汗显然也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安怡亦无法接受,她瞪着面前这位所谓的“诺布公主”,问道:“你为何穿成这样?” “我穿成这样就是你打我的理由?”诺布叉腰怒怼安怡。 安怡脱口而出答道:“自然不是。” “所以你承认你都是故意的咯?”诺布将安怡当成了陈天扬的心上人,一点都不想对这位郡主友好。 安怡没有想到这藏锡公主如此伶牙俐齿,她一时语塞。 这极短的停顿就被旁边期待已久的言官抓住了机会。 言官出列行礼,朝皇帝进谏道:“安怡郡主御前失礼是为一罪,袭击外史是为二罪,欺瞒陛下是为罪上加罪,还请……” 言官尚未说完,皇帝忙打断道:“这就是个误会,哪里是欺君……” 欺君之罪都来了,难不成他还要砍了安怡的头? 皇帝可不想让言官发挥下去。 只可惜安怡这次妒心作祟伤害到的对象并不是寻常家女子。 “陛下,你们安怡郡主就是故意的。她刚刚都承认了!”诺布直言不讳。 安怡这次倒及时回了:“我没承认!” “那你敢发誓吗?”诺布已经看出安怡对陈天扬也有心,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陈天扬身上逗留片刻,说道,“就拿陈天扬起誓!” “我诺布若是撒谎,就让我这辈子都不能再看到天扬,更不可能嫁给他!一辈子都不能和他再说一句话,再被他看一眼!”诺布挑衅地昂了昂头,对安怡道,“你也一样发誓,你若撒谎,你就嫁不了天扬,也见不了他。一辈子都不能和他再说一句话,再被他看一眼!” “我、我发誓……”安怡望向陈天扬那边。她心里跟自己说,方才陈天扬话已至此,他是不会娶自己的。可他不娶,和自己亲手断掉这个可能,总是截然不同的。 即便明知道不可能,可依然压抑不住内心存在的奢望。 安怡没办法发这个誓。 “安怡,跟诺布公主道歉。”皇帝还是护着安怡郡主的,他送了个台阶过去。 可言官一点都不想让安怡踩这个台阶。 坊间对安怡郡主跋扈嚣张的传闻已到了极限。除了传闻,他也亲眼见到过这位郡主是如何肆意伤害别人的。 那日安怡郡主去长安侯府门外闹事的时候,言官也在围观人群之中。 只可惜,一个郡主品行不端,大不同于郡王的品行不端。 言官可以对郡主不端进谏,但不可能因此死谏。 作为一个言官,从来没有死谏过,这是多么让人憾痛的事情! 今次机会终于来了! 涉及藏锡公主,此事不再单是郡主的品行,而是涉及本国颜面。 言官慷慨痛斥道:“陛下仁厚,宠爱安怡郡主已久。然郡主恃宠而骄,此次不仅伤及了本国颜面,更是破坏了藏锡与我国的感情。陛下若还要包庇郡主,臣只能以死明志!” “你莫小题大做!”皇帝做皇子时,见多了他父皇殿上寻死觅活的言官。更可怕的是,他记得他登基后,太史令是如何死也不肯抹去他父皇在位时,一位言官触柱而死的记录。 皇帝一直忍着这些言官,就是不希望自己日后也留下如此一笔。 可涉及安怡,皇帝有些不想退步。 “陛下!”言官颤抖着大喊了一句后,就匍匐在了地上。他将自己搜集到的安怡郡主伤及城门守备女儿等事一概述出,尔后陈词总结,“王子犯法,与庶民得罪。郡主犯法,却是一句无心以带过。臣愧对先帝,愧对青天啊!” 最后一句才落音,言官就毫不犹豫地撞上了宫殿中的柱子。 终于能碰柱了!这就是言官的终身目标啊! 及时接住虽然撞出鲜血,但性命无忧的言官,南怀信默默在对方的昏睡穴上点了一下。 能让伤害苏昭宁的人受到惩罚,这是他南怀信的目标。 第一百零七章 仗势欺人 长安侯府里,一个锦盒的出现打破了二房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平静。 几乎是下意识地,苏柔惠十分自然地接过了丫鬟手中的锦盒。 丫鬟有些畏惧,但仍把要说的话说出了口:“四小姐,这是二小姐的。” “她哪来钱定制文昌阁的笔墨?不是笔墨?”苏柔惠从来就不觉得苏昭宁能有什么昂贵的定制品,所以手下的锦盒已经被她完全打开。 这里面的东西还真是让人意外! 苏柔惠看向锦盒里那小巧、独特的板栗形状的镇纸,颇为心动。 她拿起其中一个镇纸仔细看了看,惊喜地发现,那镇纸的材质也用得甚好! “是二老爷定的吧,你肯定是听错了。”苏柔惠虽然对文房四宝兴趣乏乏,但这样独特的镇纸,她还是挺喜欢的。 送进二房里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什么是她苏柔惠喜欢、却不可以留下的。 将那锦盒重新盖好,苏柔惠直接就将其捧在了怀中,半点也没有退还回去的意思。 丫鬟唯恐完不成主子交代的任务,自己受罚,连忙解释道:“四小姐,您误会了。这不是二老爷定下的,是大少爷定下的。” 既然是大哥哥定的,十有八、九,是真的给苏昭宁的了。 但这样可爱的镇纸,自己也没有。 到手的东西,苏柔惠可不愿意再拿出来。 她瞪眼斥责了丫鬟一句:“胡说,既然是大少爷的,怎么可能会送到二小姐那去。你就去回大少爷,说是我喜欢,让他送给我吧。” 苏柔惠心里清楚她大哥哥的性格,那样拘板守礼的一个人,定不会为了个小小的镇纸跑到妹妹房中来。 而苏昭宁…… 一是她苏柔惠不怕苏昭宁! 二的话,她说的是让丫鬟去回大少爷,也就是她拿的是大哥哥东西。关苏昭宁什么事! 苏柔惠说完这一句,便十分得意满足地拿着镇纸回了自己的房中。 过去没有的东西,如今瞧起来,总是要欢喜上一段时间的。再加上这镇纸是从苏昭宁那夺来的,苏柔惠想想对方最近的风头之盛,就觉得喜上添喜,无比畅快。 任你苏昭宁在长安侯府再是风生水起,你在二房,就得排在我苏柔惠后面! 苏柔惠将一对板栗镇纸都拿出来,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阵。她尚未放回去,就听到丫鬟禀说,苏昭宁到了。 死了娘的还真以为她地位今时不同往日了! 苏柔惠在心里骂了一句,就将板栗镇纸扔在桌上,望向门口的位置。 见苏昭宁迈步进来了,苏柔惠也仍毫不遮掩,将那锦盒和镇纸就这样袒露于眼前。 “今日可是什么风,把二姐姐吹到我这处来了?”苏柔惠明知故问道。 苏昭宁望见那桌上的板栗镇纸,倒有些意外的神色。 她听丫鬟说是东西送错了,却没有想到这东西是大哥哥前段时间给她定下的镇纸。 还真不愧是文昌阁的出品。 只见两个板栗镇纸细节之处均十分精致,再加上质地本就选择的颜色与板栗相近的黄石,放在桌上还真像两颗超大的板栗。 伸手将板栗镇纸放回锦盒里,苏昭宁答道:“听说我的东西被送错到四妹妹这里了,不得不来叨扰你。” 苏柔惠见苏昭宁要拿走锦盒,忙站起身,一把按住。她狡辩道:“这可不是你的东西,这是我的东西。是大哥哥送给我的!” 原来不是送错了。 苏昭宁抬起头望向苏柔惠,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是吗?” 是苏柔惠抢的。苏昭宁当然足够了解苏柔惠的品行。 只见苏柔惠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答道:“当然是。不信你去问大哥哥!” 我就不信你真去问!去问了,大哥哥也不可能这样落我面子!苏柔惠对苏瑾瑜的性格同样十分了然于心。 令她立即松了一口气的是,苏昭宁答道:“原只是类似。” 这话颇有些息事宁人的意思在其中,苏柔惠听了便面上尽显得意之色。 只不过很快,苏昭宁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变得了脸色。 “也是了,我那镇纸是四皇子请大哥哥代为定制的。既是皇子赏赐,下人一定会直接送到我手中。有哪个下人会犯下这样大的错误?”苏昭宁笑了笑,自问自答道,“若真犯了,岂不是得罪了四皇子。” “你胡说什么!”苏柔惠根本不相信苏昭宁的话,她立即质问道,“你何德何能,就能得到四皇子的赏赐?” “我倒是才能平平,只不过上次御赐之外,四皇子也允了赏赐。这就是其中之一。”苏昭宁这话不可不谓之诛心。 她既是佐证了自己得四皇子赏赐千真万确,更是让苏柔惠无从辩驳。 御赐的可不仅是物品,更有圣旨上对苏昭宁女红的赞誉。 圣上都夸了苏昭宁女红出众,苏柔惠还能说她无德无能吗? 被话语哽住了苏柔惠仍有些嘴硬,但神情已不像先前坚决,她问道:“二姐姐怎么知道,四皇子赏赐的就是这板栗样的镇纸?” “当然是大哥哥告诉我的。”苏昭宁也不再望那锦盒,直接站起身,就朝门外走去,“既不是送错了,我就先回去了。” “或许四皇子不准备送了也说不定。”苏柔惠望向手下的锦盒,颇为恋恋不舍。 她安慰自己,四皇子又不可能来亲自问苏昭宁有没有收到赏赐。她就是拿了四皇子给的赏赐又如何? 然而,门口另一个声音却打破了苏柔惠的侥幸幻想。 苏瑾瑜看向苏柔惠手中的锦盒,又望了望门口的苏昭宁,说道:“二妹原在这边,我正去你房中找你无功而返。听门房说定下的镇纸已经到了,殿下上次提过,你可绣个那镇纸模样的书袋作为谢礼。你准备得如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苏柔惠按着那镇纸的锦盒,有些不知所措。 苏昭宁的声音从门口传到房中:“那镇纸或还未送到吧。” “门房说确是文昌阁的人送过来的。我们府上竟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下人,我去同父亲禀明立刻严查一番。”苏瑾瑜说完,却并没有直接迈步离开。 他似乎才看到苏柔惠,问道:“四妹托人来说,我的什么东西你想要?” 苏柔惠一张脸涨得通红,不得不把那锦盒捧起,递到苏瑾瑜面前:“是这个。” 苏瑾瑜目光落在锦盒外面文昌阁的印记之上,脸上有些阴沉,他朝苏柔惠道:“四妹也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看到什么都要抢到自己手中。今日是你二姐还好,赔礼道歉了她就不会怪你。若是换了其他人,你可就是犯了盗窃之罪了!” 苏柔惠没有想到这镇纸她得不到,还要去给苏昭宁赔礼道歉。她不由得眼睛发红,一脸委屈地看向苏瑾瑜。 苏瑾瑜却像眼盲了一般,朝苏昭宁转头说道:“二妹,四妹年纪小、不懂事,你就看在大哥面子上,让她给你赔礼道歉就算了。” “这镇纸让她亲自给你送回去吧。”苏瑾瑜又补充道,他话语间还一副苏昭宁受尽委屈的模样,“二妹,大哥知道你一贯是个懂事的。” 合着她苏柔惠是个不懂事的。 苏柔惠将锦盒塞到苏瑾瑜手中,就要转身回房,却是被苏瑾瑜喝止了。 “四妹,我说你年纪小是给你留颜面。你今年就要及笄,莫非真要落下个盗窃的名声,自梳留在家庙?” 苏瑾瑜语气严厉得苏柔惠不敢不信,她转过身,艰难地迈步到苏昭宁面前。 心不甘情不愿地,苏柔惠开口道:“二姐姐,对不起,我错了。” 苏昭宁望了望苏瑾瑜手中的锦盒,朝苏柔惠笑道:“四妹妹怎么不同大哥哥解释清楚。这镇纸不过是类似罢了。大哥哥,这不是你去定的那一个。” “胡说!我亲自定的还能认错不成?”苏瑾瑜痛心疾首地看向苏柔惠,说道,“四妹,你中途夺物,还砌词狡辩。这等品行,实在让我太失望了!” 说完之后,苏瑾瑜就也不再给苏柔惠开口的机会,直接就唤苏昭宁离去了。 “四妹这般执迷不悟,二妹你也不必再留在此处了。” 看着苏瑾瑜和苏昭宁离去的背影,苏柔惠的眼泪立即就涌了出来。 她却不敢哭出声来。 夺了四皇子赏赐的东西,这事知道的人越多,损害的只有她自己的名声。 她难道还真要自梳去家庙?她是要去礼部尚书府的! 苏柔惠心中有些后悔。 她怎么就选中了这样一件东西来夺! 可她又怎么知道,苏昭宁哪样是碰不得的! 所以苏昭宁所有的东西,以后她都不能随手夺取了吗? 苏柔惠难受又痛心地感受到了这个事实。 而二房另一边,苏瑾瑜正用截然不同于先前的语气同苏昭宁说话。 “二妹,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苏瑾瑜对自己才许诺要当个好哥哥不久,就差点连送二妹的东西也护不住一事十分内疚。 苏昭宁却并不觉得失望,她仰头看苏瑾瑜,心情由衷愉悦:“大哥哥,谢谢你。让我今日尝了‘仗势欺人’的感觉。” 苏瑾瑜宠溺地看向苏昭宁,答道:“我以后,一定会努力让二妹能仗我这个哥哥的势,而不需要假借他人名义。” 两兄妹相视一笑,有了共同的小秘密。 而此时的门房那边,又收到了三样要送去二小姐苏昭宁房中的礼物。 这三样礼物分别来自定远侯府、骠骑将军府和中书令府。 第一百零八章 婚事 三个锦盒打开,里面无一例外地都附了一张帖子。 苏昭宁将那三张帖子都打开来看,内容也几乎大同小异——都是邀她去府上做客的。 骠骑将军府的请帖,苏昭宁是第一个准备要谢绝的。 她明白陈天扬的心意,也不能否认对方家世、人品都是一流。但这位骠骑将军身后的安怡郡主,实在是个让人觉得麻烦的存在。 对于麻烦,苏昭宁向来是敬而远之。 第二张帖子是南宛宛下的。 不可否认,南宛宛是个好姑娘。但想到定远侯府的主人,想到当日在定远侯府得到的诊断,苏昭宁将这张帖子也放到了一边。 苏昭宁手中剩下的最后一张,就是顾袅袅送来的帖子。 那曾经让她中毒的地方,苏昭宁觉得很有必要再去一趟。 无论是陈天扬对安怡说的话,还是苏瑾瑜说过的话,都清楚明白地表示了一点,安怡对自己下手并不是了无痕迹。 实证,陈天扬手里无疑有。 而她大哥哥苏瑾瑜手中则绝对没有。 陈天扬有,不会拿出来。大哥哥若有了,就一定会拿出来。 苏昭宁并不想就这样忘记手生生褪去一层皮的痛楚。一时的对安怡无能为力,不代表这一辈子她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此时的苏昭宁尚且不知道,中书令府的这趟做客,日后会给她惹出一个更大的麻烦来。 而当下,得了回帖的中书令府却是严阵以待,正无比期待着苏昭宁的这趟来府做客。 下人们奉令把府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反复清扫了三遍以上。 有新入府的下人充满疑惑:“我们大人已经是正二品大官了,莫非今日来的是一品大官?” 顾府的老下人却是熟悉了主子的秉性,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顾府的正厅里,中书令顾琅正亲自指挥着管家在换厅中的布置。 “这边挂这幅《四牛图》,那挂《黄庭集序》。”顾琅往另一侧的墙壁看了看,又吩咐道,“把这幅《临江图》再挪过去一点,这中间还能挤进去一幅图。挂什么呢,就挂《虾戏图》吧?” 管家抬起手,用袖子揩了揩自己额头的汗,有些无语地看向这面目全非的正厅。 他家主子爱才惜才,字画古书等这类收藏,府上可以说是傲视整个京城。 可每一次,只要有才子来府上做客,主子那高雅别致的品味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雅致舒心的布置通通被撤换,取而代之地是满满的名家古书画。 是,咱家是有。可主子,你能不要每次都这样把四面正厅的墙都布置得满满当当吗? 这完全就是乡下土财主的行径啊! 管家实在不想再看自己这辛苦了整个上午的布置一眼。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有真才实学、能被他家主子看入眼的才子少之又少。一年也就这样一两次吧。 去年中秋至今,府上还是第一次又这样大的阵仗迎客呢! 管家不由得有些好奇,今日这位才子到底是如何的风流倜傥、才高八斗。 顾府由上到下的这种好奇,便让苏昭宁一下马车就接到了无数明里、暗里的目光。 莫非,今日这顾府还另有他客,自己又要面临一场算计? 苏昭宁表面上仍与热情迎来的顾袅袅攀谈,心底却提起了十二分的谨慎。 然而,即便做了充分的准备,看到顾府这四面全是名家字画的墙时,苏昭宁还是震惊了。 这是顾家人独特的品味? “那挂不满的怎么办?”苏昭宁太过诧异,以至于心底的疑问也不受控制地问出了口。 顾袅袅却只觉得苏昭宁真是自家知己,她真诚请教道:“昭宁是否也觉得我们这正厅略小了些?” 这根本就不是正厅大小的问题好吗! 有谁把家里所有藏品都一股脑非要摆到眼前的。 苏昭宁对顾袅袅的问题无言以对,她只能把视线放到墙壁上的字画上去。 不可否认,顾家爱才的名声真是并不虚传。这些字画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就那幅《虾戏图》,苏昭宁见过临摹品。临摹品上,那虾子嬉戏情景就已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如今这正品更是让人挪不开目光。 “此图,昭宁觉得如何?”顾袅袅见苏昭宁驻足在《虾戏图》前,便走过去与之讨论。 对《虾戏图》,苏昭宁过去虽见的是临摹品,但却是认真研究过其中虾嬉情态的。 她坦诚答道:“石白老人的虾是一绝,‘见石白之虾,俨如塘在侧’。虾尾、虾壳等等细节均是栩栩如生,无可挑剔。” “我就知道昭宁是懂画人。你知道吗,其实石白老人除了画虾出众,还有一物也画得俨如活物。”顾袅袅虽在卖关子,但却也希望苏昭宁能答出来。 苏昭宁也并没有让她失望:“是马。” “昭宁,我果然没有瞧错你。”顾袅袅惊喜应道。她提及石白老人的名画《九骏图》,便有许多感悟。 话匣子打开便关不起来。直接侃侃而谈了数句,顾袅袅才望向苏昭宁,问道:“昭宁可尝试过绣这《九骏图》?” “倒是有过尝试,不过尚未将九马神韵皆绣出。”苏昭宁答道。 顾袅袅听了却是好奇不已,忙请求道:“可否带来给我观之?” 苏昭宁知道顾家人是才痴秉性,便率直而言道:“且等我瞧清楚这《九骏图》情状,方能绣得真实。” 顾袅袅请缨道:“我为你画底图如何?” 苏昭宁见顾袅袅这般情急,便猜今日自己不下针一次定难让对方安心了。 她索性答应道:“那烦请袅袅你了。待底图完成,袅袅准备些绣线,我或可先绣一匹。”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与你各画一半。”一个声音突然从内间传了出来。 只见一个与自己父亲年纪差不多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面对苏昭宁的审视,顾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没有解释什么。 还是顾袅袅略微介绍了一句:“这是家父。这是苏二姑娘。” 唉。苏昭宁听了就只想叹气。 这中书令府上的主子们真是太不拘小节了。眼里除了字画等物,恐怕是其他的什么都没了。 哪有当爹的在内见偷听女儿和客人说话的。 顾琅并没有反省的自觉性,他对苏昭宁只有满满的探讨之心。 见对方说了石白老人的画,顾琅又指向自己另一幅藏品,问道:“苏二姑娘可知道这画。这画其实还有一个同画。” “那画说是临摹品,但实际上都是出自……” 顾琅介绍起自己的藏品,也是长篇大论、说个不停。 所幸绣线和绣架都准备了过来。 苏昭宁拿起绣线,目光从一直在介绍墙上书画的顾琅,移动到已经开始提笔画底图的顾袅袅。 “袅袅,不知上次的那些绣线,你是否还存着。其间有几种线,我倒是觉得此时用得上。”苏昭宁不着痕迹地问道。 顾袅袅笔锋顿了一下,她仔细回忆了一番,这才答道:“那些绣线当时候被安怡郡主踢到了,就都被收拾扔掉了。” “要用其中的绣线,我请人即刻去郡主府请教,然后购置过来便是。”顾袅袅虽然不喜欢安怡郡主,但为了见到苏昭宁的绣品,她也是不介意牺牲一下自己心情的。 不过这个想法立刻便被推翻了。 也拿了一支笔直接在宣纸另一侧提笔作画的顾琅插言道:“问不到了,安怡县主现在已经不在京中了。” “不在京中?” “安怡县主?” 顾袅袅的声音和苏昭宁的声音同时响起。 比较不在京中问不到绣线,苏昭宁更关注的是中书令顾琅对安怡的称呼。 县主? 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怡县主前些日子在宫中冲撞了使臣,被言官参了一本。所以被夺了郡主封号了。”顾琅利落地落笔。 他作画本领也是极高,与顾袅袅一人一头开始作画,最后竟能完美契合。 苏昭宁也有些叹为观止。 她更没有想到顾琅会这样轻易和自己说起朝中之事。 “冲撞使臣?”顾袅袅也在旁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她不喜欢安怡,忍不住多感慨了一句,“倒是善恶终有报了。” “也是时机。若不是使臣在,安怡县主做的那些事,也未必能……”顾琅话说到一半,看向苏昭宁,继续道,“苏二姑娘以后可以放心了,安怡县主离京,没有人会再来暗算你了。” 自己中毒的事情,这么多人知道了? 苏昭宁有些理不清楚思绪。 而顾琅顾大人则颇为沾沾自喜。 自己给苏二姑娘提了这样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苏二姑娘一定会绣完整的九骏图给他看吧。 在他家绣的绣品,能不能留在他家? 留在他家……最好,还是他家的人。顾琅想起了自己还有两个儿子。 而与顾琅一样,同样打起了苏昭宁婚事主意的还有长安侯府的二房中人。 苏柔惠听了母亲小黄氏带回的消息,满脸的不敢置信,她问道:“周夫人真说姐妹共侍一夫,才让我嫁给周大公子?” “我不想跟苏昭宁平起平坐。”苏柔惠想起周大公子的器宇轩昂、前途似锦,颇为挣扎。 小黄氏的手在自己腹部温柔地抚摸过去,气定神闲地回答苏柔惠:“她哪有资格同你平起平坐。我跟周夫人说了,她是妾,你是妻。充其量,她不过是个名头好听的陪嫁罢了!” 想想苏昭宁如今的表现,苏柔惠有些发憷:“她能愿意?” “我腹中的这块肉想要她嫁,她就得嫁。”小黄氏望向自己的腹部,满脸慈爱。 第一百零九章 落荒而逃的苏柔惠 尽管顾家父女的底图画得甚好,苏昭宁也绣得甚为顺畅,但两个时辰过去,她仍只完成了两匹马。 顾家父女遗憾却并不失望。 顾琅盯着那幅未完成的绣品看了又看,然后眼巴巴地看向自己的女儿:“你给苏二姑娘下了几张帖子?” 还几张帖子,当然只有一张了!哪有人下帖子下几张的。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正常人的想法。而顾氏父女显然都不是正常人。 顾袅袅当即就吩咐丫鬟拿请帖过来,准备下笔继续邀约苏昭宁。 自己都还没回府呢,这请帖又来了。 苏昭宁顿觉哭笑不得。她如今是愈发对南宛宛那个评价认同了。 顾家重才学。 真是十分之重、重中之重。 “袅袅,我回府绣完了后,再给你下帖子,请你过来看如何?”苏昭宁望着一下子就已经写了三张帖子的顾袅袅道。 对这个提议,能够见到成品的顾袅袅当然没有什么意见。 她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却被她父亲打断了。 顾琅直接提议道:“苏二姑娘还是来我们府上做客吧。我们府上有许多的字画,还有……” 还有两个儿子! 顾琅眼睛一亮,说道:“总之在顾府,你绝对不会被任何人欺负的。” 苏昭宁有些疑惑地看向突然下承诺的顾中书令。 这顾大人,真的完全清楚她被安怡算计的事情?她就是在顾府被算计的好吗? 这个问题,苏昭宁没有对顾琅问出口。但面对送自己上马车的顾袅袅,她还是低声问了。 然而顾袅袅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父亲从何得知你被安怡县主算计的事情。” 对于才学以外的事情,顾袅袅向来很少放进心里。她根本没有记住上一次集会时,苏瑾瑜挺身护妹的话。 是以此刻,顾袅袅还一脸担忧地问苏昭宁:“昭宁,安怡县主怎么算计你了?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苏昭宁的记性却不像顾袅袅那样差。虽然性子不再像过去一样隐忍,但多年来处处留心的习惯已经无法改变。 回想当日她大哥哥对安怡痛斥之时,顾袅袅分明在场。苏昭宁不得不怀疑,大抵顾大人也是这样,记性不太好? 或者,干脆就是顾袅袅同她父亲说了,她自己也忘记了。 苏昭宁在这问题上找不到答案,便将安怡的受罚当作了一次单纯的意外。 而她回府以后,又遇到了一次不单纯的“意外”。 尚未回房,她贴身的丫鬟白术就捂着脸站在院子里。 见苏昭宁回来,白术忙禀告道:“小姐,四小姐说她在你房门口摔了一跤,碎了一个镯子。是以要去夫人库房中挑个镯子,让你赔回来。” “她人呢?”苏昭宁见白术左边被手捂住的脸明显肿起老高,就知道这丫鬟是被苏柔惠打了。 若是去小黄氏的库房中找个镯子,白术可不会被挨打。 很显然,苏柔惠要动的是她生母留下的东西。 本朝允许未出阁的子女置私产,儿媳妇带来的嫁妆就更加没有充入公中的道理。 苏昭宁生母徐氏过世后,徐氏带来的嫁妆便也都暂时封存了。按道理来说,徐氏无子,她的嫁妆日后自然就是一分为二的,给苏昭宁和苏颖颖做嫁妆。 依照苏昭宁对小黄氏的了解,这一点要实现,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但无论如何,苏昭宁都不会对此退步。 这些年她过得忍气吞声时,苏柔惠都没有直接去动过母亲徐氏的嫁妆。如今她在长安侯府显然已不是往日作风,苏柔惠为什么突然要去动她母亲嫁妆? 无论是什么理由,苏昭宁都不会纵容对方的行径。 领着白术,苏昭宁便直接往库房那边过去。而眼前的情景,让她心底的火一下就被点燃了起来。 只见库房的门打开,苏柔惠正指挥下人把那里面的东西一一往外抬。 苏昭宁冷眼瞧着苏柔惠,声音也是毫不遮掩的嘲讽:“四妹妹这是要做什么?我出门不过半日,竟不知道四妹妹兼了长安侯府清扫的活计。只不过即便是清扫,我母亲库房这边,也是不用你费心的。” 若是换了平日,苏柔惠听了这将她比作下人的话,肯定是早就要跳脚了。 但得了小黄氏那颗定心丸的苏柔惠,此刻不怒反笑了。 她笑眯眯地看向苏昭宁,回答道:“二姐姐出阁在即,妹妹代为替你整理一番嫁妆也是应当的。” “原来这半日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苏昭宁转身对着白术面色一沉,呵斥道,“母亲身子这样不好,你怎么也不去中书令府送信?” “你母亲不是早就……”苏柔惠嘲到一半,顿时反应过来。 她脸色涨的通红,怒骂道:“苏昭宁你这样大逆不道,诅咒母亲,我要告诉父亲和祖母去!” “怎么母亲没有病入膏肓吗?”苏昭宁摆出疑惑的神情,说道,“我这个姐姐的婚事,是妹妹做主在安排,我还以为母亲已经回天乏术了呢!” “苏昭宁你!”苏柔惠气得简直要头顶冒烟,原来准备的一肚子话都暂时想不起来了。 她满心只想着要迅速反击苏昭宁,最后的底牌也毫不保留地亮了出来。 苏柔惠脱口而出道:“苏昭宁你躲不掉的!我母亲有身孕了,她说让你做妾,你就一定要去做妾。” 原来是这个原因。 小黄氏自生下苏柔惠后,肚子就再也没有过动静。而二房的两个通房也被小黄氏一直管得死死的——从来就没有过动静。 如今这消息出来,苏昭宁都不用动脑筋,就知道她父亲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十成十打着添丁的主意呢。 “怎么样,你现在知道了吧。”苏柔惠恢复了得意的神色,她恶意满满地对苏昭宁继续说道,“你要嫁去的地方,主母将来会是我。所以你这些嫁妆,到时候也全是我的。我想拿这些东西怎么办,就可以拿它们怎么办。” 苏柔惠随意地把身边的一个妆匣打开,里面的珠宝首饰就露了出来。 选了中间一个晶莹透剔的玉镯子,苏柔惠拿在手里轻抛了抛,一脸不屑地道:“我若能看上你这些东西,还算是你的福气。我若看不上……” 苏柔惠将那镯子举高,做出要摔的模样。她挑衅地看向苏昭宁,道:“我便是把它摔得……” “你若是把它摔碎,言官就会参我们长安侯府一本。”苏昭宁看着苏柔惠把那镯子再次抛起,面色无比平静。 反倒是苏柔惠,听了这句话,心里大惊。她慌乱地去接这抛起来的镯子。 一紧张,本抓住了的镯子竟滑出手去。 苏柔惠忙再去抓,整个人都扑到了地上。 那镯子尽管被抓到了手中,但却已经碎成了三段。 苏柔惠脸色有些发白地握着那镯子,问苏昭宁:“这是四皇子赏的?” 她担心之余又自我安慰:“不可能,四皇子怎么可能赏赐你首饰这样贴身的东西。” “当然不可能。”苏昭宁答道。 苏柔惠顿时感觉自己受了捉弄。她扔下镯子,把那妆匣中的其他三两个镯子一并抓到了手中,就要全部摔碎用以发泄自己的情绪。 苏昭宁在一旁凉声补充道:“这是御赐的。圣旨上就在那个锦盒里供奉着。” 说话间,苏昭宁指向被苏柔惠乳母抓着的那长锦盒。 对方听了这话,慌忙将长锦盒放回房中原来的地方。 苏柔惠双手握着满满的首饰,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相当好看。 “你怎么就有这样多的御赐之物?”苏柔惠恨然道。 苏昭宁却语气平淡,面容平静。她答道:“大抵是陛下不认为我无才无德吧。” 这是把苏柔惠上次说苏昭宁的话又翻出来了。 想起苏昭宁那次对自己的羞辱,苏柔惠再看面前的首饰,就只觉得每一样都十分刺眼。 可即便刺眼,她也不敢真地甩到地上。 苏柔惠不甘心地把首饰放回妆匣,嘴硬道:“总不可能这些全是陛下赏赐的。你唬我没有好下场的。” “妹妹给不给我好下场,我不知道。”苏昭宁望向地上碎开的玉手镯,目光幽幽地道,“我只知道,言官是谁都敢参的。安怡郡主如今是安怡县主了。” “妹妹你没有任何封号,却毁了御赐之物……”苏昭宁话没有说完。 苏柔惠却是已经起了一身冷汗。 更别说她带来的这些婆子们了。 “小姐,咱还是去跟老爷说吧。”那乳母出主意道。 “谁也不许说!”苏柔惠恶狠狠地瞪向所有的人,她威胁道,“今日谁说出去了这事,我一定会让她陪葬!” 说完这一句,她就迅速跑了出去。下人们也连忙跟着走了出去。 白术和茯苓自觉地去抬那些被搬出来的嫁妆,将它们重新一一放回原地。 院子里面,苏昭宁蹲下身,将那个摔碎的镯子捡了起来。 她大概能预料到下一个要来找自己麻烦的人是谁了。 很显然,继母小黄氏并不像苏柔惠那样没脑子。有些话,小黄氏不会亲口来同自己说。 第一百一十章 意料之中的伤心 离开库房,苏昭宁依然没能够回到自己房间。因为她父亲苏敬正已经在书房等她。 一步一步走近书房的位置,苏昭宁的心也一点一点被提高。 其实父亲接下来会说的话,并不难猜。 肯定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起苏柔惠那夫家的好处,然后再提提姐妹共侍一夫的好处。总而言之,结果并不会改变。 书房的门推开,苏昭宁的视线落在那个熟悉的背影身上。 苏敬正转过身,目光亦落在苏昭宁身上。他开门见山道:“你已经十六岁了,我给你已定下了夫家。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出去了,多在家准备待嫁吧。” “父亲给我定下的夫家是哪一家?”预料到的事情真到了眼前,苏昭宁的心反而落了下来。 她听到自己语气平静地问她父亲:“父亲送女儿出嫁,是正门还是侧门?” 苏敬正皱了下眉头,不满地朝苏昭宁训斥道:“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哪有女子这般厚颜问个不停的。不管是妻是妾,既是我定下了,你嫁便是了。” 原来她是多想了。 苏昭宁以为,她父亲总要费心拿些理由来说服自己,也势必会假装做出一副十分为难、不舍的情态。 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他就像处理一件不要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再看一眼,就那样毫不犹豫地推了出去。 苏昭宁感觉自己的心有些疼。 她只能自嘲地想,她的心原来还是肉做的。 其实父亲苏敬正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昭宁是清楚的。 他庸碌无为,却将自己这半世的平庸都归结在没有儿子身上。他总以为,只要有了儿子,他所有的失败都会瞬间消失。到时候,他以后的人生都会是阳光明媚的。 女儿,对苏敬正来说,真的不过就是一样东西。 可扔掉一个用旧的花瓶时,难道不要再抚摸一下,回忆下当年初得的喜悦吗? 即便是穿旧了的衣裳,被丢弃前,难道就一个眼神也不该得到? 苏昭宁望着已经坐回书桌前,根本不看自己一眼的苏敬正,心底有些说不出的疼痛。 她多么想冲到他的面前,大声地朝他喊,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用旧了一支笔、看腻了的一本书,你不能把我弃若敝屣。 可这些,并没有用。 苏昭宁难受,但她仍清醒。她知道,对她的父亲而言,这样的当头棒喝并没有半点作用。 苏敬正捧着手中的这本《诗五百》已经看了一会儿,他觉得他儿子的名字一定要比这些大家的名字还要好。 毕竟他的儿子是要有大造化的。 抬起头,看到苏昭宁竟还站在书房,苏敬正有些不快地挥挥手,赶她道:“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赶紧回去吧。” 只是想到另一事,苏敬正又叮嘱苏昭宁道:“你母亲如今身子重,你千万不要惹她生气。她说她如今整夜都睡不好,我瞧着你为人子女,也该去多侍奉侍奉。” 女儿不仅是东西,而且是守夜的下人。 苏昭宁把苦涩终于全部埋到了心底的最深处,她神情又恢复了过去的淡漠平静。 她与她父亲,谈最直白的利益。 “父亲,虽然母亲如今有了身孕,但您如今膝下只有三个女儿。日后兄弟出生尚小,我与惠妹妹若同嫁了一人,您得力的姑爷便也少了一个。” “女儿女功上得过圣上赞赏,父亲想替女儿寻夫家应当不难。” 苏昭宁这话近乎直白地把自己形容成了一样待价而沽的货物。 她不愿意这样轻贱自己。 可在她父亲心中,她分明就被看得更轻。 先躲过苏柔惠这桩婚事,她自会再寻反击的办法。 苏昭宁虽然不确定苏敬正给自己和苏柔惠定下的婚事是哪家,但她清楚,苏柔惠的性子跋扈,受不得半点委屈。 对方宁愿自己做妾也要继续的这桩婚事,显然是她真正中意的。 那么,如果姐妹不嫁同一人,先被推出这桩婚事的,必然是自己。 苏昭宁已经这事考虑得周全,但她却没有想到婚事的前提就是她自己。 苏敬正皱眉望向苏昭宁。 长女的话不无道理。 虽然他觉得,自己这三个丫头长相都不如大哥的次女,性情上面也不如大哥的长女,但是就像苏昭宁说的,得过圣上赞赏的姑娘,要嫁个好人家也还不难。 说起来,倒是那次女更不争气一些。嫁个次女,还得赔上个长女! 真是个赔钱货! 苏敬正想到这,倒是看苏昭宁顺眼了几分。 他难得耐心地解释了一句:“周夫人那边说了,除非姐妹共侍一夫,她才相信我们府上的诚意。” “周夫人?”苏昭宁有个不好的预感。 不会是礼部尚书府吧?白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性情,有了苏珍宜对周若谦的算计在先,说白氏对长安侯府还有好感,苏昭宁可不会相信。 但苏敬正的回答恰恰证实了她的预感。 “就是你珍宜妹妹的婆母。她说珍宜那桩婚事,闹得两家其实并不愉快。如今虽然你母亲是亲自上门与她相谈的柔惠婚事,但有了前车之鉴,她总是不太放心。所以姐妹共侍一夫是显示我们长安侯府的诚意。”苏敬正说这话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帖之处。 听了这话的苏昭宁却心底满是自嘲的笑。 姐妹共侍一夫才能显示女方的诚意,那没有姐妹的京中女儿就都要留在闺中到老了? 这样的话,就是听听,都让人觉得可笑。 更让人耻笑的是,他们长安侯府不仅接受了这样的解释,而且还准备按着对方所说的去做。 苏昭宁望着面前的父亲,第一次想知道,他那脑袋里,除了儿子,还有什么。 “父亲这决定,大伯父同意了吗?”苏昭宁相信,这样丢脸的事情,长安侯爷是不会同意的。 但她显然低估了她父亲的决心。 苏敬正原好不容易对这长女有了一丁点儿的慈爱之心,听对方提及那承袭了侯位的大哥,脸又立刻沉了下来。 他冷声答道:“我的女儿,莫非还要别人来决定婚事?都说之言、媒妁之约,可没有说伯父之言、媒妁之约。” “我已经做了决定,此事绝对不可能再改变。你去你母亲那边侍奉吧。”苏敬正再次出声赶人道。 苏昭宁真的觉得他这父亲不可理喻,白氏这样的话说出来,显然是没有把长安侯府放在眼里。 所谓的姐妹共侍一夫才彰显诚意,这显然就是一个羞辱之词。 小黄氏和她父亲竟然都当真了! 苏昭宁不觉得这件事能够实现,便也不欲再同苏敬正多说,她转身准备离开书房。 苏敬正的声音又从她身后传来。 “徐氏库房的钥匙你交到你母亲手中去。她如今有了身孕,要用的东西也多,徐氏那边有一两件能让你母亲舒心的,也算是积了大德。”苏敬正张口就是吩咐。 苏昭宁面对自己在苏敬正心中的地位,忍住了与其辩驳。可涉及自己的生母,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父亲一口一个徐氏,徐氏是谁,您可还记得?”苏昭宁没有想到她亲自搬出皇帝护住的母亲遗物,如今就这样轻描淡写一句,就被苏敬正许给了小黄氏。 那是她母亲的东西。 她母亲的地位、她母亲的丈夫,已经尽数被小黄氏夺走了。 如今这一丁点儿念想,也仍是要被夺去吗? 苏昭宁无法忍受苏敬正话语间对她生母的不屑,她忍不住扬声道:“我母亲,可是父亲您的正妻,是您当年八抬大轿娶回来的!” “反了你,居然敢这样大声同我说话!”苏敬正被苏昭宁的陡然提声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以后,他把手中的《诗五百》扔到桌子上,替儿子取名的心思也暂放到了一边。 苏敬正对着苏昭宁痛骂道:“你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这个长安侯府我做不了主,这个二房我还做不了主吗?” “徐氏是什么东西,你跑来问我?”苏敬正指着苏昭宁,手指颤了两颤,骂道,“看看你,看看苏颖颖,徐氏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光下些没用的丫头片子!” “如果不是她死得早,惠丫头和她娘可还不知道要委屈到什么时候……” “父亲。您再说母亲一句不是,女儿宁愿撞死在这里,也绝对不会上花轿。”苏昭宁抬头望向苏敬正,她眼睛无比酸涩,可眼泪却一直强忍在眼眶里。 她已经对他失望了,她不愿意在他面前流露她的伤心、她的难受。 而苏敬正的声音也是戛然而止。 他显然没有想到苏昭宁会以死相逼。 可这种惊讶造成的安静也只是一瞬。 苏敬正反应过来苏昭宁是在威胁自己后,情绪更加高昂了,他随手扔起书桌上的一个东西就砸向苏昭宁,口中亦骂道:“你去死啊,你这就去死!还敢威胁自己父亲了,这样不中用的东西,我留着你做什么!你立即给我去死!” 苏敬正随手拿起的是书桌上的砚台。那砚台抓在手里就有些重量,砸到人身上,重量更大。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由始至终打主意的人 苏昭宁往后躲了一下,砚台仍重重地撞在了她腿上,然后摔碎在地面。 撞到的痛意立刻从腿部往上蔓延。 但此时,这种身体的痛,怎么也敌不过苏昭宁内心对苏敬正的失望。 她真的已经同自己说过很多次,不要对这个父亲抱有希望。她也假设过许多次,父亲眼中是没有她和妹妹的。 可是苏昭宁没有想到,她生母,她敬爱的母亲在苏敬正眼中,居然是那样一个评价。 她为自己母亲感到心疼。 心底的失望已经扩散成了绝望,苏昭宁声音毫无起伏地对苏敬正重申道:“父亲既然说了,周夫人要姐妹共侍一夫才肯让苏柔惠嫁过去。那么父亲就最好不要去动我母亲的嫁妆。如果我母亲的嫁妆被动了,女儿无论是毁容还是自戕,总之是绝对不可能嫁去周家的。” “就是父亲在长安侯府把我绑起来了,坐在花轿上,父亲总不可能绑住我,到了周府,父亲更不可能绑住我。”苏昭宁知道苏敬正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她直接拿他的心头肉威胁道:“到时候苏柔惠婚事黄了,小黄氏的身孕也不知道能不能稳得住了。” “你个孽障!”苏敬正重重一拂,将书桌上的其他东西都拂到了地上。 他犹不解气,抬脚将面前的凳子猛然踹倒。 那凳子对着苏昭宁那边倒去,苏昭宁腿被砚台砸了一下,想要躲闪,却是慢了半拍。 左腿连续被重物连续撞击了两次,苏昭宁知道自己是要瘸上一段时间了。 可面对苏敬正,她半点也不想低头,半步也不愿意退让。 她已经彻彻底底看清楚他了。 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她与母亲、妹妹。 她不会退让。她绝对不可能退让。 苏敬正已经气到了极点,他眼睛瞪得极大,凶相全显,对着苏昭宁恶狠狠道:“你一口一个小黄氏,那是你母亲!” 苏昭宁心灰意冷地反驳道:“我母亲是父亲口中的徐氏。” “好,好,好。”苏敬正连说了三个“好”,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往苏昭宁身上继续砸去,他朝她吼道:“滚!你这个畜生,给我滚!” 苏昭宁见苏敬正这般气急败坏,就知道他反而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 因为知道不能再动她母亲的嫁妆,所以他才会这样恼羞成怒。 面对如此为人父者,苏昭宁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转身往书房外走去。 腿上的伤势比她自己料想地要严重,苏昭宁每走一步,都感觉到如同被人在用棍子捶打一半的疼痛。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想最快时间离开这个没有半点温情的地方。 出了苏敬正的书房,茯苓和白术就连忙迎了上来。 茯苓感觉苏昭宁动作有些迟缓,忙伸手扶住她。 白术则惊呼道:“小姐,你流血了。” 只见鲜血从白色的袜子渗出来,绣花鞋上的粉红花朵也被染成了鲜红色。 原来苏敬正最后那一次用东西扔向苏昭宁的时候,里面夹杂了砚台的碎片。 碎片刺在苏昭宁的脚背上,她自己竟都没有察觉。 苏昭宁明白,这是因为,她的心被泼了一盆夹杂着冰渣子的冷水,那种入骨的凉意将她身体的痛意暂时压了下去。 她回头望了一眼,走过的地方有几滴醒目的鲜血。 “回房吧。”苏昭宁吩咐道。她不认为这血迹能让书房里那个铁石心肠的人有所动容。 周家的这桩婚事,苏昭宁也不准备再同苏敬正求半句情。 一个对你毫无情分的人,你如何同他求情? 其实白氏的说辞,苏昭宁一点都不觉得有诚意。直白点说,这不过就是用来拒绝苏柔惠念头的一个理由罢了。 只是白氏高估了苏柔惠的智慧,低估了她与小黄氏母女的厚脸皮程度。 这样也要嫁过去,整个长安侯府都会沦为笑柄。 苏昭宁原想自己去见长安侯爷,她的伯父。可目光从妆台上那文昌阁锦盒上扫过时,她不禁就想起了苏瑾瑜的承诺。 “二妹妹,你还有个可以依靠的哥哥。” 苏瑾瑜的话犹在耳畔,苏昭宁望着窗外的绮丽桃花有些拿不准主意。 她自己去找伯父,确实是不太合适的。她总不可能开口就指责自己的父亲。这样不管道理在不在自己这边,听的人首先就要不高兴了。 而大哥哥的话…… 苏昭宁没了生母的这些年里,一直生活得小心翼翼。即便是苏珍宜入长安侯府后,她被激得性情不再万事隐忍。但每一次反击,苏昭宁都是靠的自己。 这无关苏瑾瑜的人品,仅仅是那层防备的硬壳,苏昭宁背了太久,一时间很难将它完全脱下来。 窗外,花朵开得正好。 只见粉色花瓣间,一人的身影由远及近。他发冠碰到了一根树枝,上面的花朵轻晃了晃,那粉嫩的颜色似乎也为他的眉间染上了一丝柔情。 苏昭宁望向来人,那背在身上的硬壳又忍不住微微动了动。 她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苏瑾瑜对她付出的真心,她是知道的。 “二妹,你觉得这个颜色的绣线是不是很少见?”苏瑾瑜走进来后,就从自己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缕灰白色的绣线来给苏昭宁看。 他将手中的绣线转动了下方向,绣线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其实这灰白色的绣线当然不是少见,只不过是闺中女子绣花景居多,所以用的也都是艳丽的颜色。 苏昭宁不愿意泼苏瑾瑜的冷水,便接过绣线,朝苏瑾瑜笑着答道:“确实不多见。大哥哥是从哪里寻到的?” 得了肯定,苏瑾瑜低头又从荷包中取出好几缕绣线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原是在与同僚看笔墨,旁边新开了一个绣庄,我便瞧了几眼。” 他第一次进那样全是女子的地方,如今回忆起众人的目光,仍觉得有些窘迫。 为了挥散脑中那窘然的画面,苏瑾瑜便把心思都放到荷包里的绣线上去。他第一次买绣线,放到荷包里的时候也有些乱。 理了几缕出来,里面却似乎还有。 情急之下,苏瑾瑜便索性把荷包翻了过来。 绣线缠着一个木雕掉到了地上。 苏昭宁窥出她大哥哥的紧张,便弯腰自己去捡那木雕和绣线。 坐着的时候,脚上的伤痛还不明显。一弯腰,便有些吃力。 苏昭宁皱了下眉,把木雕拿到手中。 她慢慢地将绣线从木雕上解下来,木雕的模样也完全显露出来。 原来是一朵山茶花木雕。 不过这山茶花木雕很小,而且并没有上色。 苏瑾瑜在旁解释道:“这木雕很小巧,大妹又爱茶,我便给她买了。” 苏昭宁隐隐起了一个猜测,不由得问道:“那大哥哥给四妹妹、五妹妹她们准备的什么呢?” “大哥哥怎么突然想起送我们礼物?” 苏昭宁觉得,或许有礼物的人只有两个。 苏瑾瑜果然如实答了:“她们……我没买。看到木雕的时候,想起了大妹,看到绣线的时候,想起了二妹。所以就买给你们了。” “二妹,你不喜欢吗?”苏瑾瑜问道。 他问完之后,又皱眉反省了一句:“作为长兄,我这样做是有些不公平。” 苏昭宁听后抿唇笑了。她这一次不是在安慰苏瑾瑜,而是真的有些开心。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也是有些自私。可感觉到苏瑾瑜这份形成习惯的关心,苏昭宁还是很开心。 真心就是这样,即便是很细微的地方,也能够看出来。 那蜗牛一般的硬壳裂开一条缝隙。苏昭宁求助的话就很自然说出了口:“大哥哥,父亲想让我嫁去周家做妾。” “做妾?我去找大叔父!”苏瑾瑜转身就往外面走。 苏昭宁忙唤住他:“大哥哥,你听我说完。” 苏瑾瑜这样的举动,让苏昭宁很是感动。 他没有问是哪个周家,也没有问苏敬正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他直接用自己行动表示了他的决定。 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在权势或者其他因素面前,是否要把苏昭宁送出去。 苏昭宁看着面前的苏瑾瑜,有一瞬间觉得,其实父亲这样的决定也不是那么让她伤心了。 每一个人,总会有关爱她的人,也会有将她弃若敝屣的人。 弃我者,我亦弃他便是了。 苏昭宁将苏敬正口中的,白氏说辞重复了一遍。 苏瑾瑜亦脱口而出道:“大叔父怎么会把这话当真?周夫人这话显然就是回绝再结亲的意思了!” “这是四妹妹的想法?”苏瑾瑜即刻又想到。 苏昭宁既然已经准备跟苏瑾瑜求助,便不准备瞒他。她答道:“我父亲又要当爹了。” 其中因果联系,苏瑾瑜全然明白过来。 这桩婚事,由始至终打主意的人,根本不是大叔父,也不是周夫人,而是这做人继母却没有为母之心的婶娘。 苏瑾瑜站起身,对苏昭宁承诺道:“二妹你放心,大哥绝对不可能让你受委屈做个妾室的。” 苏昭宁点点头,目送苏瑾瑜离开。只是视线落在窗外的那片粉色之时,她有个疑惑一闪而过。 立夏已有一段时间,桃花早该谢了。为何那窗外的桃花还开得如此鲜艳?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定远侯爷的心头好 因腿受伤了的缘故,苏昭宁之后再接到的帖子,便一概都回绝了。 中书令府那边,顾袅袅倒是还算坐得住。她笃信慢工出细活,只当苏昭宁还在潜心刺绣那幅《九骏图》。虽然内心无比期待,但是却仍耐心等着。 而另一个屡下帖子的定远侯府那边就不那么平静淡定了。 才下朝的南怀信尚未回房就被妹妹南宛宛缠住了。 南宛宛将她兄长堵在房门口,一脸地不满:“都是哥哥的错。你若不让我欺骗苏姐姐,她也不会生我气。” “她今日来府上了?”南怀信停在妹妹面前,问道。 他是知道前几次,苏昭宁回绝了妹妹帖子的。 听了兄长的问话,南宛宛心底的火更大的了。她生气地把南怀信的房门推开,自己坐到桌前,倒了一大杯凉茶。 将凉茶抿了好几口,她才重新开口:“如果苏姐姐来了,我就不会这样生气了。她今日又回绝了我。五次了,整整五次了!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 南怀信也有些意外,他跟着走进房中,坐了下来。 将茶倒满杯中,他试探性地问妹妹:“她直接跟你说的她生气了?” “怎么可能?”南宛宛抬头看了兄长一眼,那眼神中有着毫不遮掩的鄙夷,“我们当初没对苏姐姐说实话,她如今怎么会跟我们道真心。” “她说她近日不便出门而已。”南宛宛话才落音,自己又补充了一句,“苏姐姐肯定是生气了。” 南怀信却是真心不明白女人的心事。他把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难道我当日该直接告诉她,是安怡伤了她?以她和安怡之间的身份落差,她根本不可能自己报复安怡。到时候,不是徒增郁闷吗?” 南宛宛也明白这个道理,否则她不会隐瞒苏昭宁这样久。 可是苏昭宁几次回绝帖子真真切切摆在房中妆台上,南宛宛将心比心想了想,又觉得此事不难理解。 老实说,换了她自己,也是会生气的。 “苏姐姐把我当好朋友,我却明知道她有危险也不告诉她。如果安怡没有被罚出京城,苏姐姐再被安怡算计,那么错就是我造成的。”南宛宛解释道。 她又从女人的心理分析道:“再者,女人最讨厌被在乎的人欺骗了。就像哥哥你把我那玉佩络子弄坏了又没告诉我,其实我很生气。” “如果你不是我唯一的哥哥,我才不会原谅你呢。”南宛宛提到此事,又瞪了她兄长一眼。 南怀信十分意外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像你一样粗枝大叶。”南宛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她端着凉茶想了想,道,“不行,我要去给苏姐姐道歉。” 说完,南宛宛把刚倒好的凉茶又放了下来,起身就要出门去。 “你去哪里给她道歉啊?”南怀信看着想一出是一出的妹妹,忙阻拦道,“你直接去长安侯府,这可不行。苏二姑娘在长安侯府一贯不是受宠的,你不要给她途添麻烦。”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难道哥哥就想让苏姐姐一直误会我们?”南宛宛转回来看着南怀信,一脸的不快。 她闷声补充道:“原在苏姐姐生气前坦白,等安怡的事情处理好了,她也就一定能理解我们做法的。可如今等苏姐姐知道了,再去解释,我自己都觉得让人生厌。” “什么地方生厌?”南怀信感觉自己已经被妹妹绕晕了。 南宛宛听兄长这样问,跺了一下脚,恨铁不成钢地答道:“就是不够坦诚啊。女人最讨厌被欺骗了,刚刚不是跟哥哥你说过了吗?” “不告诉她安怡算计的事情,还自作主张就替她算计了回去。这不算欺骗吗?”南宛宛又道,“不行,我要去八斗楼看看。今日是十八,我要看能不能遇到苏姐姐。” “我同你去。”南怀信站起身,跟上南宛宛的脚步。 他虚心请教了一点:“所以,对女人而言,她有困难的时候,最好是不要帮助?” “当然不是。”南宛宛认真想了想,答道,“征求下她的意见后再给帮助,按着她想要的结果提供帮助。” 南宛宛抬头看向旁边的兄长,说道:“就像现在,你要帮我努力消除苏姐姐对我的不满,我就会高兴。” “那去八斗楼看看绣品吧。”南怀信当机立断。 两人到八斗楼的时候,竞价方才开始。望着下面一楼大厅一件又一件都没什么太大新意的东西,兄妹两人都有些拧眉。 “苏姐姐应该是没来吧?”南宛宛不确定地问道。 南怀信却关注在另一个方面,他同样自言自语地道:“看来今日是选不出什么好东西送给苏二姑娘赔礼道歉了。” 两人匆匆赶到八斗楼,又是无功而返。 临走到门口,八斗楼的掌事从身后匆匆追来,喊了一句:“侯爷。” 南怀信尚未反应过来,南宛宛却先想起了竞价时看到的东西。她看向掌事,又看向自己兄长,提醒道:“哥哥,今日有五彩琉璃马。” 南怀信仍回想不起那些竞品具体是什么。他只记得,似乎都不是苏二姑娘感兴趣的。 但五彩琉璃马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同一般,南怀信还是立即问掌事道:“那五彩琉璃马被谁拍得了?” “侯爷不是交代过,您没过来的时候,遇到五彩琉璃马,就先替您拍下来。所以已经放在内室了。”八斗楼的掌事与南怀信这位八斗社副社长自然交往甚多,他面对南怀信也没有太多的拘谨。 一边领着南怀信往内室走去,掌事一边调侃道:“侯爷莫不是有了其他的心头好,日后不需要收集五彩琉璃马了?” “有劳掌事,日后有,还仍照旧。”南怀信答道。 五彩琉璃马,是他从小到大的一个憾痛。六岁的南怀信捧着五彩琉璃马满心欢喜地跑回了定远侯府。 他记得他母亲提过,他父亲与母亲初次相遇,就是源于这样一匹五彩琉璃马。 父亲将看中的五彩琉璃马让给了母亲。他还送了她鲜艳欲滴的冰糖葫芦。 六岁的南怀信一心想送他父亲一匹五彩琉璃马。 他想跟他父亲说,你的马送给母亲了,孩儿送你一匹。 只不过那个六岁的孩童从定远侯府的大门跑进去,再出来时,已是父母双亡的南怀信。 当年那匹五彩琉璃马永远没有机会送出去。 这些年,长大后的南怀信在八斗楼中看到五彩琉璃马,仍会买下来。 定远侯府里有一个柜子,里面全摆的是五彩琉璃马。 那些送不出去的五彩琉璃马越来越多,而南怀信心底的遗憾,依旧一点也没有减少。 那份遗憾,是永远没有办法消失了。 离开了八斗楼,南宛宛问她兄长:“哥哥今日真没见到这五彩琉璃马?” 南怀信捧着手中的锦盒,不在意地答道:“大抵是走神了。” 南宛宛却不相信这个答案。她停下脚步,审视着她兄长,朝他道:“你明明一直盯着竞品在看。” “总有走神的时候。”南怀信回答妹妹。 喧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旁边的行人开始脚步匆匆地跑向同一个方向。 南宛宛险些被慌乱的行人撞到,南怀信忙把她拉到一边。 南宛宛有些好奇,拉了一个姑娘家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边有一辆马车起火了!可马还在跑!”姑娘迅速回答了南宛宛的问题,就慌忙往前跑了。 马蹄声也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只见一辆着了火的马车上面没了车夫,只有马拖着车厢在一路疾驰。 马尾被车厢上的火星溅到,马跑得更快了。 马车里传来尖锐的女子喊声。 “马车上有人!”旁边的行人更加慌乱了。 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只见陈天扬抽出腰间的软剑,将那马的缰绳一剑砍断,任马往前跑去。 没了马的车厢重重砸落在地面上,马车的车壁也被摔裂开来。马车里的人被摔了出来。 “苏姑娘。”陈天扬紧张地一把拉出马车中的人。 马车中的苏姑娘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又被另一个人拉到了一边。 “你、没事吧?”南怀信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心会跳得这样快。 看到马车中的人摔出来时,他的心跳并未有多少变化。听到陈天扬这一句称呼,他的心却陡然被提了起来。 只不过,他比陈天扬更了解苏昭宁。 那女子不是苏昭宁。 将对方拉得转过身,看清楚对方面容时,南怀信一颗心终于落回腹中。 南宛宛也跑了过来,她看向面前这个女子,朝她兄长道:“这不是苏姐姐。” “我知道。”南怀信脸上的神情也是一松。 其实女子摔出马车的时候,他没有紧张,就是因为知道,这并不是苏昭宁。 可听到陈天扬那句称呼,他仍心提到了喉口,忍不住立刻来看清楚对方。 南怀信看着地上那被自己慌乱中扔下,已经摔成碎片的五彩琉璃马,他想,他或许是真的有了别的心头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样心意 “多谢这位公子的救命之恩。多谢定远侯爷。”被救的姑娘朝陈天扬和南怀信都行了一礼。 其实南怀信并没有救对方,这声道谢显然在一定程度上,是源于对方认出了他的身份。 只不过,认得南怀信的姑娘,却不认识陈天扬。这让他们两人都有些讶异。 要知道,陈将军这京中女婿的名声可不是随意浮夸得来的。京中十个姑娘,有八个都是对陈天扬芳心暗许的。 而此刻被认出身份的定远侯爷南怀信,一点也不想知道这认出自己的姑娘是谁。 管她是谁,反正不是他想要见的那一个。 倒是陈天扬开口了:“我先前瞧见,这马车上的印记是长安侯府的。你是长安侯府的姑娘?” 他视线落在那辆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马车上。 这马车上的印记绝对是长安侯府的。陈天扬自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对方并没有遮掩,点头承认了陈天扬的话。她道:“是。” 南怀信闻言,倒是停住了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他转过身,又看了一次这姑娘的容貌。 年纪上,这姑娘似乎比苏昭宁是略小些,而她二人眉眼之间,似乎也并不十分相似。 南怀信的这个结论,陈天扬亦有同感。 他下意识就想,莫非这姑娘是听自己开口喊了苏姑娘,所以就故意李代桃僵? 幸亏今日目睹这场面的人,还有一个南宛宛。 比起陈天扬和南怀信,显然南宛宛一个姑娘家,自然要对苏昭宁这些姐妹了解得多。 南宛宛亦看了这姑娘容貌一眼,然后开口问道:“你是苏五姑娘苏宛静?” “是。没想到南姑娘记得我。”苏五姑娘再次点了点头。 南宛宛勉强回以一个笑脸。 她内心其实是不太想搭理这位苏五姑娘的。毕竟她苏姐姐就是因为替这位苏五姑娘卖画,才会险些被安怡和苏瑾轩算计成功。 “苏五姑娘今日怎么一人出府,你家中姐妹没有一起吗?”南宛宛问道。 旁边的陈天扬和南怀信都望向南宛宛一眼。 南姑娘也有这样会说话的时候。每次见面,都要被南宛宛挤兑的陈天扬想。 妹妹就是会抓住机会,一问就问了关键问题。嫡亲哥哥南怀信看妹妹,越看越自豪。 苏五姑娘也想起了她大哥哥说过的话。 当日八斗楼卖画的事情,是这位南姑娘说出来的。 这样一想,苏五姑娘与南宛宛目光相交的时候,两人神情都有些复杂。 面上虽然都是笑脸,但眼底的笑意实际都很少。 苏五姑娘想了想,答道:“二姐姐生病了,我想去佛寺替她求个平安符。” 南姑娘问自己,想知道的,应当就是二姐姐的消息吧? 苏五姑娘都没有想到的是,她这句话一出口,立即收获的不仅是南宛宛的紧张,而且还有旁边的两位。 陈天扬抢在南宛宛前开口问道:“苏二姑娘怎么了,她哪些地方不舒服,请了大夫吗?” 陈天扬已经在心里决定,回府立即拿了牌子去宫中请个太医了。 南怀信却是想到了南宛宛之前说的话,他问道:“是腿脚方面的不适吗?” 既然先前同宛宛说的是不便出门,如今苏五姑娘又肯定了是生病,那想来是腿脚上面的不适了。 南怀信也想好了,回府要让刘大夫过去一趟。 不过想到先前妹妹说过的女子心意一说,南怀信又有些犹豫。他想是不是先自己上门探病,再问问苏二姑娘自己的意思比较好。 面对两个男子对家中姐姐的关心,苏五姑娘此刻很犹豫。 换了平时,苏五姑娘是不会再回答他们中间任何一个人话的。毕竟她不知道对方到底为什么问这话。 可想起如今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传闻,苏五姑娘就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都说二伯父给二姐姐定了一桩十分不靠谱的婚事,还有那胆大的下人猜测,说不定是做妾! 虽然苏五姑娘觉得这事十分不可能,但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她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这就是谣言。 作为晚辈,苏五姑娘也觉得,她这位二伯父是个十分荒唐的。 虽然长安侯府四位老爷,最有出息的莫过于大伯父长安侯爷和在外任职的叔父。夹在中间的二叔父和她父亲都算不上让祖母省心的。 但她父亲再荒唐,也不会像二叔父一样,为了生个儿子吃香炉灰,也不会把发妻生的两个嫡女看得如草一样,更不会将妾室扶作正妻。 苏五姑娘的亲生姨娘是个受宠的。但她姨娘却从未打过有朝一日扶正的主意。 她姨娘说过,虽然本朝礼法松弛,但是把妾扶正这样的事情,寻常人家做了就算了。官员做了是要被所有同僚瞧不起的。 她二叔父不仅做了,而且从来毫不遮掩。他就没把仕途当作一回事。 前些日子,苏五姑娘还听说了,这位二叔父在赌坊赌凶了,张口就要把官靴抵押出去。虽然没有赌坊敢收,但此一事,足以见其荒唐。 而面前这位南姑娘这样关心二姐姐,是不是告诉她那件事,她也会给二姐姐帮忙? 苏五姑娘下意识就看向南宛宛。 南宛宛一直就是个兰心蕙质的好姑娘。她立即明白陈天扬和她兄长这开口询问是有些不合适的。 将苏五姑娘拉到一边,南宛宛低声问道:“苏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好妹妹,你可要同我说。” 很早以前,南宛宛就表现过她这种以亲远定行事的性情。 当日苏昭宁要为苏五姑娘卖画,南宛宛担心苏昭宁会受牵连,便宁愿做个恶人也要规劝对方不要代为卖画。 此刻,南宛宛觉得苏五姑娘可能真的有和她苏姐姐相关的重要信息。南宛宛又愿意放下身段,好声好气哄着苏五姑娘。 她与她兄长其实心底都十分柔软,真心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便会倾尽一切的付出。 苏五姑娘也感受到了这种诚意。她心底对苏昭宁生出一丝羡慕,但却并没有转化成嫉妒。 苏五姑娘轻声回答南宛宛:“我听说,二姐姐这腿不是病,是伤。” 不远处,陈天扬和南怀信的耳朵都略动了动。 这么点距离,对于他们两个习武之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只不过,两人互望一眼,都选择了暂时沉默。 问话自然还是交给南宛宛做更合适。 “怎么伤的,何人伤了苏姐姐?”南宛宛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一直就知道她苏姐姐在长安侯府是个受委屈的。可惜她帮不上苏姐姐。 苏五姑娘想了想才回答南宛宛。 她其实可以直接说她听到的全部。 但如果那样说,以后流传出去了,就会对她二姐姐名声有些影响。 毕竟礼法再松,也不会觉得子女顶撞父母是好事、是要大力宣扬的。 “我这些都是听说,说给南姑娘听,也是希望南姑娘或者可以帮上二姐姐。”苏五姑娘慢慢地道,“似乎是,我二叔父给二姐姐在议亲。那桩婚事,并不太好。” 苏五姑娘这话说得很隐晦,但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 能让苏姐姐那样的好脾气都与她父亲发生冲突,南宛宛能想象那桩婚事是有多么的不堪。 绝对不仅是心仪不心仪对方的问题了。 这真是太过分了! 南宛宛愤怒的话脱口而出:“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但你们都是长安侯府的姑娘,难道就没有其他人相看相看吗?” 苏五姑娘没有回答。 南宛宛自己也逐渐平静下来。 是了,她苏姐姐同她自己一样,没了生母。可苏姐姐比她更困难的是,没有帮衬的祖母,还有个坏心的继母。 南宛宛攥了攥拳头,回头看向她兄长。 而南怀信也心情十分沉重。 他听了苏五姑娘的话,心中又怒又疼。 怒的是,苏昭宁那样好的姑娘,她父亲还要给她定下桩甚差的婚事。 疼的是,他才知晓了自己的感情。可这心上的姑娘,似乎就成别家的了。 按着他的脾气、他的性情,他真是一刻也不能再站在这儿了。 南怀信恨不得立刻去动作一番,既让这位苏二老爷无暇为女儿定不好的婚事,也要让长安侯府的人不敢再看轻苏昭宁。 面对妹妹投过来的目光,南怀信十分挣扎。 按着妹妹所说,自己不能又这样做吧? 他要先同苏二姑娘说,要先说,再做。 那当务之急是先与苏二姑娘见一面。 南怀信有了主意,便立即转身离开此地。 而他转身的时候,目光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 不知道陈天扬是哪一刻,就也已经离开了此地。 他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的。他同自己是一样的心意——他也在意苏昭宁。 明白了自己心意的南怀信,再在脑中回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安怡大闹长安侯府外,陈小将军英雄救美这一段时,他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一坛数十年的老陈醋。 不仅那股酸味让他的全身心都十分难受,而且那装陈醋的坛子似乎也碎了。 碎片割得人不仅酸,而且疼。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两种方式 南怀信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妹妹说了,女人更喜欢说清楚后再接受付出。那么他就先去见苏昭宁一面。 苏二老爷毕竟是她的生父,她是不是会希望自己不要做得太过?倒是那打他心上人主意的某家,他应当是可以狠狠挖个大坑给对方摔的。 将妹妹就那样扔在原地的南怀信,走到一半,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想起一事。 并不是没管妹妹了。而是——买礼物。 这一点倒不是妹妹南宛宛教的女人心意,而是南怀信做事一直就信奉“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要让心上人原谅自己之前做错的事,礼物肯定是少不了的。 原本是朝着长安侯府直接而去的南怀信又临时转了方向,往八斗楼那边去了。 此时的定远侯爷还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除了“欲先取之,必先予之”;除了“女人的心意”;还有“先下手为强”。 长安侯府里,苏昭宁的婚事还暂时没有放到明面上来。 这不是因为二老爷苏敬正良心发现、迷途知返,而是因为他如今忙于守着有孕妻,做着添丁美梦。这不受重视的女儿们婚事,自然也就难以让他及时放在心上了。 这女儿们包括的,当然不仅是苏昭宁一个。 苏二老爷重男轻女的心,长安侯府人尽皆知。 四姑娘苏柔惠其他时候没有多少自知之明,但对于这一点,也多少是有些认命的。 她不能靠父亲,便只能靠母亲。 跑到小黄氏房中,苏柔惠又开始朝小黄氏磨嘴皮功夫,闹着要去周府做客。 小黄氏自然是不希望苏柔惠姿态摆得过低,让周夫人白氏日后太过嚣张的。 毕竟亲家太拿乔,她岂不是也要陪着女儿受委屈? 小黄氏正找着理由以图哄住女儿,突然就听到了丫鬟来禀消息。 说是正门来了媒婆,那媒婆还是官媒。 苏柔惠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站起来,同她母亲道:“母亲,是周夫人允诺来了。我就知道她也是中意我的。” 小黄氏可不觉得周夫人白氏是个好相与的。但奈不住她女儿喜欢,而且那周家大郎又实在是锦绣前途,有拿乔的资本。 她伸出手拉住女儿,想让苏柔惠重新坐下来。 小黄氏笑着道:“我儿这般优秀,只要是不眼瞎的,都是要争着来提亲的。只不过,不是那样的好儿郎,母亲如何舍得你。” 苏柔惠脸上立即飞起了两片红云。 她跺了下脚,把手从小黄氏手中挣了出来,娇羞道:“母亲,女儿还是先回房了。” “也好。我这就拿着你八字过去。”小黄氏心底实际想的是,既然来了,那她也总要拖上一些时间再过去。 总不可能显得她女儿这般恨嫁。 苏柔惠听了这话,却是喜不自禁地跑了出去。 小黄氏望着女儿的背影,有些担忧。她总觉得周夫人白氏不是个好相与的婆母。 但目光往下落到自己腹部时,小黄氏脸上又散去了阴霾。 她如今怀上了,若是能为夫君添个麟儿,不仅她自己地位要涨,女儿也是受益颇多的。 有娘家兄弟和没有娘家兄弟,在婆家,那可是两种待遇。 即便不是……小黄氏目光一冷,心中暗下决心:她年岁已经不小,无论这一胎是男是女,有些事情她都要在孩子出生前做成定论。 比如苏昭宁,她绝不会给对方翻身的机会! 小黄氏打着苏昭宁的主意,却全然不知道前厅商量的,确实就是苏昭宁的婚事。 等到长安侯老夫人遣人来拿苏昭宁的八字时,小黄氏还没有反应过来。 “是二小姐的八字?”小黄氏只不过轻描淡写问了一句。 得了肯定的答案,她也没有再往深处想。 毕竟,妾室出身的小黄氏,如今虽然是二房主母,但眼界思维始终要小一些。 她只当这是周夫人白氏的示好。 先定下妾,然后再来请她谈正妻之礼。 此事换了长安侯府其他三房任何一个夫人过来,都不会有这样的误会。 毕竟有哪家给儿子定亲,先定妾室的? 小黄氏不懂,也未深想。只是两个时辰过去了,都没有人再过来请她,也没有人来拿苏柔惠的八字,小黄氏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 她遣人去问:“媒婆没说要四小姐的八字吗?” 丫鬟来禀:“那媒婆早走了。” “什么时候再来?”小黄氏追问道。 丫鬟颇为为难,不敢随意接腔。 还是苏柔惠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问道:“周夫人呢?怎么她没来母亲你这坐坐吗?” “官媒来提亲,周夫人不一定会来的。”小黄氏拿出帕子,揩了揩女儿鼻尖上的汗水,笑道,“我儿何必这般着急,今日肯定是先定下苏昭宁做妾的事情。” 服侍的丫鬟都悄悄擦了下头上的汗。 竟然府上沸沸扬扬的传闻是真的。 可今日这官媒绝对不可能是来提亲让二小姐做妾的。丫鬟记得,她去打探的时候,老夫人那边说的分明是什么将军府。 传闻说的,二小姐是要和四小姐一起嫁到三小姐嫁了的那个大官府。 这大官跟将军到底谁大? 丫鬟的思绪有些跑偏了。 小黄氏和苏柔惠的思绪显然也跑偏了。两母女完全没有想到,今日来提亲的人家,既不是礼部尚书府,也不是说妾的。 谁家妾要官媒来提亲? “谁家妾要官媒来提亲?”回府的苏敬正自然是率先要知道提亲之事的。他是苏昭宁的父亲,侯老夫人虽然代为接待了媒人,但却不可能不告诉苏敬正此事。 回房之后,苏敬正就同小黄氏把侯老夫人那边的消息完全说了。 他说完之后,又忍不住再说了一遍:“夫人什么时候听过妾也要官媒来提亲的?就是媒婆上门也没有谈论妾的可能。” 小黄氏却被那消息震得回不过神来。她不敢置信地重复苏敬正的话道:“老爷是说,今日是骠骑将军府请的官媒,要求娶苏昭宁去做个将军夫人?” “当然。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就入了陈将军眼了。”苏敬正对仕途没追求,但对于权势还是有屈服之心的。 他迅速就下了决定,同小黄氏道:“既然如此,大丫头婚事就这样了。母亲回媒人,虽然说的是先合八字,再作答复。但骠骑将军府,显然是不容错过的好亲家。” 苏敬正话还没说完,门口偷听的苏柔惠就冲了进来。她根本没有想到,父亲回府,带来的消息不是周夫人什么时候再来提亲,而是周夫人根本就没来! 周夫人没来不说,来的还是骠骑将军府! 苏昭宁要做将军夫人了? 苏柔惠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她都忘记了她父亲一贯对女儿们的态度。 看着苏敬正,苏柔惠不甘地问道:“那我怎么办?我的婚事怎么办?” 苏敬正看到一脸泪痕、十分狼狈的苏柔惠,心底也有了些厌烦之心。 同样是他的种,咋这个就这样赔钱呢? 女儿就是不如儿子! 苏敬正不耐地摆摆手,答道:“你还小,婚事再说吧!” 苏柔惠步子一晃,感觉自己就要摔倒下去。 小黄氏拉住女儿,朝她摇了摇头。 长安侯府二房院子里,此时也迎来了另一位贵客。 南怀信做事一贯妥帖,他想来见苏昭宁,但却仍是先去寻的苏瑾瑜。 他自是寻了理由同苏瑾瑜说话,又有意流露南宛宛对苏昭宁的担忧和关切。 苏瑾瑜也恰好有事要去苏昭宁,于是便将南怀信一并捎上了。 南怀信觉得此行颇为顺利,再一想到这是自己明白心意后初次再见苏昭宁,喜悦之色便上了眼角眉梢。 只是这位定远侯爷也不仔细想想,依照苏瑾瑜这样的老先生性情,他肯带南怀信来见苏昭宁,显然也是有着不一般的事情。 所以,见到苏昭宁后,南怀信还来不及开口,就被苏瑾瑜的话从头到脚地泼了一盆凉水。 苏瑾瑜对苏昭宁道:“二妹妹,今日骠骑将军府遣了官媒过来,是替陈小将军向你提亲。你对陈小将军了解不多,或许难下决心,侯爷与陈小将军是总角情谊,你可以向侯爷请教一些问题。” 苏瑾瑜又朝南怀信拱手行礼道:“侯爷,下官自知,这个请求十分冒昧唐突,但还望侯爷看在令妹份上,不要拒绝。” 南怀信当然理解苏瑾瑜为什么提出这个请求。 既然苏二老爷想给苏昭宁定的婚事十分不堪,那炙手可热的陈小将军显然是十分上乘的选择。 在将军府和那不堪的对象之间,即便苏二老爷想眼瞎,长安侯府也不会让他眼瞎! 南怀信此时想的不是如何回答苏瑾瑜的话,他想的是:陈天扬,你平时候打仗就是拼的一个快字吗! 南怀信知道陈天扬也听了苏五姑娘的话就转身走了,但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是去准备提亲了! 此时,南怀信很想把他妹妹南宛宛拎到面前。 说好的女人的心事呢! 说好的女人不喜欢男人直接做决定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厚道的定远侯爷 南怀信很想拉着他妹妹来好好问一问,苏瑾瑜其实也想。 因为他说完那些话后,他的二妹苏昭宁并没有一脸喜悦,也没有一脸娇羞。 她甚至连惊讶的神色也没有流露出来。 苏昭宁不喜不悲,她先是吩咐白术去烧水,然后又让茯苓去端茶点过来。 苏昭宁朝苏瑾瑜和南怀信低了下头,歉然道:“我腿脚不便,请侯爷勿怪我失礼。” 南怀信望向桌边苏昭宁的裙摆。 那浅蓝色的百褶裙将对方的脚严严实实遮住,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伤在了哪个位置。 想到苏昭宁的伤,南怀信的心就又有些疼了。那种疼不同于先前醋坛子打翻的疼,而是一种由眼到心的疼。 眼中见到了她的憔悴,心底就感觉到疼痛。 “苏二姑娘伤得如何,我让刘大夫过来一趟吧。”南怀信忍不住开口道。 提到刘大夫,苏昭宁的神色就变得更淡了。她望了南怀信一眼,语气冷淡地答道:“侯爷有心了。其实我没有什么想问侯爷的,就不耽误侯爷的事了。” “本侯没有什么事。本侯就是……”南怀信听出了苏昭宁话语中的逐客之意。他抬头望向旁边的苏瑾瑜,同对方道:“本侯可否与苏二姑娘单独聊几句?” 按着本朝的礼法,如今又光天化日的,其实两人聊几句,只要不关着门独处,也不算什么。 可苏二姑娘的哥哥是出了名的“老先生”。 他抬头看了南怀信一眼,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恐怕不合适。侯爷若有什么想同舍妹说的,就这样说吧。” 南怀信吃了软钉子,才后知后觉想起苏瑾瑜的“盛”名在外——古板的“老先生”。 这称号还是他自己妹妹取的。 南怀信只能转而另辟蹊径,他朝苏昭宁道:“舍妹有几句贴己话要我转告给苏二姑娘你。” 这话如此直白,苏二姑娘应当会让苏瑾瑜暂时离开吧? “大哥哥。”苏昭宁果然开了口。 南怀信心中一喜。 不过苏昭宁的下一句是:“不如你替我去请南姑娘过来?” 这是自己再次被回绝了吧? 南怀信的心又疼了起来。这次是被堵住的疼。 “舍妹不方便。还是我直接同苏二姑娘说吧。”南怀信终于举手投降。 他没有留意到那边的苏瑾瑜也是松了一口气。 苏大公子注重礼法,他不想自己妹妹和外男独处。他自己去请南姑娘,也算是一样的不合礼法啊。 还好定远侯爷及时开了口,避免苏大公子在妹妹和礼法之间做出艰难的抉择。 苏大公子颇为知恩图报,他投桃报李地同南怀信道:“侯爷,你就当我是一个花瓶吧。” 南怀信并没有感受到其中的善意。他望了苏瑾瑜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苏瑾瑜是认定了陈天扬这个妹婿吗?所以总是间接地在苏昭宁面前刷对方的存在 。 论及容貌,唯有陈天扬一个男儿亦能尽显花瓶本色——足够美。 “侯爷是要替宛宛转告什么话?”苏昭宁开口问道。 她看到这位定远侯爷,确实有些不快。对方瞒住她中毒的原因,苏昭宁其实早已了然于心。 她相信南宛宛是真心把自己当朋友,便也不会质疑这位定远侯爷是有意害自己。 只不过很显然,在定远侯爷心中,自己与安怡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若想报复回去,无疑是以卵击石。 这个事实,并不那么让人愉快。 所以苏昭宁不想见到南怀信。 但想明白了自己心事的南怀信,还是挺乐意见到苏昭宁的。 他看向面前的姑娘。 这姑娘他不是第一次见了。可似乎每一次都能让他看到不一样的优点。 第一次,他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一张小脸被水泡得惨白。可一睁开眼,他就被她的眸子吸引了全部的视线。那双眸子比那汪池水还要清澈。 第二次,她从他背后而来,发现认错了人后,也并没有太多彷徨和无措。那日她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展示了她对阙北文的了解。 第三次、第四次…… 每一次,她都那样淡定从容地站在他面前,即便她当时候正经历着讽刺、污蔑、危险。 她是一颗珍珠,始终闪烁着独有的光彩。 南怀信怎么也看不够面前的苏昭宁。 旁侧的苏瑾瑜看了南怀信一眼,又再看了一眼。 君子当言而有信,他自己主动同定远侯爷说要做个花瓶,就绝对不应该插言。 可是定远侯爷这样盯着自家妹妹看,真的合适吗? 苏瑾瑜心底默默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太快做出承诺了。他此刻要是不是个花瓶,肯定是要站起身挡住南怀信视线的。 被凝视的苏昭宁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有些疑惑,莫非是自己今日仪容不整? “侯爷。”苏昭宁再次出声唤了一句。她努力想把注意力和重心放到之前的交谈内容上去。 因为面对南怀信这样专注的目光,苏昭宁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来。 那时候,定远侯爷也这样盯着自己,他嘴角上扬,眼中噙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当日,被南怀信那样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注视着,苏昭宁的无心跳端端就加快了几分。 可偏偏定远侯爷后面说的话,让人听了都很难高兴。他唤她倒霉姑娘,显然先前那目中含笑尽是取笑之意。 此刻,苏昭宁也不知道这定远侯爷是又要取笑自己什么。 她问南怀信道:“宛宛可是怪我连续几次未见她?不瞒侯爷,我是受伤了,实在不便出门。” 南怀信又望了一眼苏昭宁的裙摆,有些担忧地问道:“苏二姑娘伤了哪里,伤得重不重?” “伤的是……”苏昭宁原顺着南怀信的话就要回答,可脑中那句倒霉姑娘的话无限循环。 她突然又不想答了。 苏昭宁转换话题道:“有劳侯爷关心。宛宛那边,还请侯爷代为解释。” 南怀信又有点想他的妹妹了。 似乎没有他的妹妹在,苏二姑娘有些油盐不进。 南怀信仔细了回想了下他那狗头军师妹妹说过的话,决定重振旗鼓,再与苏昭宁起一个话题。 “苏二姑娘,你想了解天扬哪些方面?” 这句话才说完,南怀信就想打自己一下。他这是提的哪壶啊。 苏二姑娘一直没提过和陈天扬相关的话,苏瑾瑜也好不容易暂时闭嘴了,他自己为什么会起这样的话题。 苏昭宁却是不知道南怀信的这分懊恼的,她只当南怀信是看在她大哥哥面子上才这样问。 而她大哥哥一番好意,她也不能不领情。 苏昭宁很认真地想了想,也十分诚恳地请教道:“不知道陈将军家中人口如何,性情如何?” 这是真的想嫁入将军府的想法吗? 南怀信心中懊恼更甚,可他说出了口的话却实在是没办法吞回去。 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天扬父母双全,家中姐妹虽多,但性情也都还不错。宛宛一直对陈家姑娘还是赞誉有加的。” 自己在答什么?他真的是来替陈天扬当媒人说客吗? 不行不行。 南怀信忙摇了摇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天扬自己的话,一腔热血都抛诸战场。又加上有安怡县主的缘故,宛宛也十分不喜他。” 这话好像有些过分了吧? 南怀信想了想,继续说道:“安怡县主毕竟与他青梅竹马、多年情谊。虽然如今安怡县主已经离京,但她对天扬的情谊却未必就此断了。” 南怀信望了苏昭宁一眼,将视线又挪向了窗外。 有花堪折直须折。 心上人只有这一个,他不能退让。而且,他也没有撒谎。 虽然他借藏锡王来京和言官之手,对付了安怡。但是安怡日后能不能死心,这真不是他能做的。 南怀信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朝苏昭宁脱口而出道的:“将军府虽好,但总还是有安怡县主这个隐患。苏二姑娘你要考虑婚事脱身,不如考虑我吧?” 砰。 一个声音传来。 只不过这个声音并不是瓷器碎开的声音。 而是一旁的苏瑾瑜发出来的。 见苏昭宁和南怀信都看向自己,苏瑾瑜又重复了一遍:“砰。” 作为花瓶,他不能说话,他可以发出碎掉的声音吧。 他被定远侯爷惊呆了。 这是几个意思? 什么叫做考虑我吧? 苏瑾瑜听到的是这后半句。苏昭宁听到的却是前半句。 她望着南怀信,问道:“冒昧问侯爷一句,什么叫婚事脱身?” 说漏嘴了。 南怀信努力回想妹妹说的女人心事之类的话。似乎不能隐瞒是头一点。 他点了点头,竹筒倒豆子道:“我听说苏二姑娘你可能要被定下一桩不太好的婚事,所以我觉得,你不一定要选择将军府来脱身,我定远侯府也是可以的。” “我和天扬的心是一样的。”南怀信看在总角情谊上,还是替陈天扬一并表白了,两人公平竞争。 这算是同一起跑线吧。厚道的南怀信想。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好哥哥和好父亲的差别 “什么,侯爷的意思是陈将军也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苏瑾瑜脱口而出问道。 苏昭宁也抬头看向南怀信。 南怀信显然还没有明白这句“早就知道”又代表了什么。他依旧秉持着诚实的原则,点了点头,如实答道:“我与天扬是一同听到的。” “侯爷有心了。”承诺做花瓶的苏瑾瑜忘记了自己的承诺。他脸色发青地看向南怀信,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侯爷,苏某自己的妹妹苏某自己会护着。不敢劳侯爷和陈将军挂念。”苏瑾瑜不想再做花瓶,不想再沉默。 他心中的火腾地一下就燃了起来。 原以为骠骑将军也与他一样,是看到了他二妹的好。 可原来人家只是施恩。 这施恩,是看在他苏瑾瑜的面子上吗? 自我感觉良好的苏瑾瑜完全没有想过陈天扬和南怀信站出来的另一个可能。 “侯爷,请吧。”苏瑾瑜是个耿直得连公主也敢骂的人。如今护妹心当先,他根本不想再让这位定远侯爷在此“伤害”他二妹。 他妹妹就那样差,婚事只能靠怜悯吗? “苏侍郎……”南怀信终于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知道苏瑾瑜的态度因为他那句话陡然改变了。但是他并没有想清楚对方为何如此不快。 是只中意陈天扬的意思吗? 南怀信心情一时有些受挫,他不自觉地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此时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她不是苏瑾瑜,不会误会陈天扬的想法。 毕竟陈小将军那日在长安侯府外的表现已经十分明显。之后的那次谈话,虽然苏昭宁拒绝了对方,但不代表她傻到那样还不明白陈天扬的心意。 苏昭宁如今不明白的是南怀信的心。 定远侯爷南怀信说,他和陈天扬的心是一样的。 南怀信真的知道陈天扬对她苏昭宁是什么心吗?他难道是同样的心吗? 如果是,他为什么要让府中的大夫隐瞒安怡那次下毒的事情?他不是看不起自己? 苏昭宁觉得自己思绪也很乱。 混乱之中,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现在她的当务之急并不是确定定远侯爷的心意。 “侯爷还是请先回吧。若是宛宛想我,可让她来家中看我。”苏昭宁垂目,避开了南怀信的视线。 南怀信还想再说,苏瑾瑜却是已经站起了身,直接在门口摆出了“请”的姿势。 南怀信毕竟是定远侯爷。苏家兄妹话说到这样,他也不会再强留,便起身离去了。 只是出院子之时,南怀信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房中的苏昭宁。 五彩琉璃马是他永远的遗憾。 这一次,他也要遗憾吗? 不。 南怀信很确定自己心中的答案。他步子坚定地走出了长安侯府。 而苏昭宁房中,留下来的苏瑾瑜陷入了深深的内疚之中。 他自房门口的位置走回苏昭宁坐的桌边,那么短的一段距离,他走了数十步。 说是走,实际是挪。 到了苏昭宁面前,苏瑾瑜甚至不敢抬头看自己二妹。他低着头,颇为沮丧地问苏昭宁:“二妹,你是不是觉得大哥很没用?” 苏昭宁不知道苏瑾瑜把南怀信今日的话发散成了什么样子。她只是就事论事地安慰苏瑾瑜:“大哥哥为什么这样妄自菲薄?你没有选择直接去跟父亲冲突,而是直接去求见了周尚书,这其实就已经解决了我的问题。” “周尚书不是父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真的同意这桩结亲。”苏昭宁想起她的父亲,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我父亲可奈何不了周尚书。” 苏瑾瑜感觉受到了一丝安慰,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二妹,继续问道:“那刚刚的事,二妹怪不怪我?” 可这一个问题,苏瑾瑜却没有等苏昭宁给出答案,就直接自己回答了。 “二妹,我不想你嫁去周家,不仅仅是因为大叔父想让你去做妾。普通平民百姓都知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周家大公子我打过交道,他不会是你的良配。” 说完周大公子,苏瑾瑜又提到陈天扬身上。他皱眉道:“我原以为陈将军算是良配,毕竟他品行端正、一身正气。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也是那种人!” 苏瑾瑜这最后的定论下得颇带鄙夷语气。 就算苏昭宁不想和陈天扬有什么纠葛,她也不得不承认陈天扬是个好将军、是个好人。那为什么她大哥哥会这样说陈天扬? 苏昭宁不由得问道:“大哥哥是说,陈天扬是哪种人?” “趋利之人!”苏瑾瑜愤然答道,“世人多趋利,我对于一般的趋利行径也能够理解。但拿自己父母、亲人、自身趋利的,我最是鄙夷。” “要想,他都能拿自己的父母、亲人、自身去追逐利益了,那么日后在利益面前,他会如何会舍利而维护妻室?”苏瑾瑜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显然是由衷之言。 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苏昭宁在长安侯府隐忍的那些年,虽然万事都容忍,但却从来没有想过用自己的婚事去换取什么。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婚事都舍得出去,连自己都能舍得出去,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或者说,他还有什么能舍不得? 苏昭宁认同苏瑾瑜的这番话。 但关键是,方才那一瞬间,她大哥哥怎么就知道陈天扬是这种人了? 拿着婚事? 苏昭宁想了下,有些思绪了。她问苏瑾瑜道:“大哥哥的意思是,陈将军向我提亲,实际上是打的你的主意?” 苏瑾瑜闻言一脸内疚,他朝他妹妹惭愧说道:“是大哥对不起你。我如今仕途顺畅,却不仅没有给你带来好处,反而还惹来这样的不诚心之人。” 苏昭宁仍有些不明白,她问苏瑾瑜道:“大哥哥先前为何又不觉得陈将军是这样的目的,为什么定远侯爷来过之后,大哥哥方这样觉得?” 定远侯爷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话来着?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啊。除了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 苏昭宁又悟了。 她问她大哥哥道:“大哥哥是觉得,定远侯爷说他与陈将军二人都是同心,这同心就都是利用婚事图谋利益的意思了了?” “嗯。”苏瑾瑜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以为陈天扬这样的人,常年在战场那样的生死场浴血,目光总要比常人通透。可我却没有想到,他亦先是一个朝官,尔后才是一个将军。” 后宅多算计,朝官多谋略。 其实这算计和谋略根本就没有差别。 苏昭宁没有再对苏瑾瑜提出疑问。她回想了一下陈天扬与自己的种种,似乎她也不能算了解这个人。 所以她大哥哥这样想,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至于定远侯爷,她更加不明白他的心意。 倒是苏瑾瑜,内疚和惭愧种种心思过后,他只有一个念头。 望着面前的二妹,苏瑾瑜慎重其事地承诺:“二妹你放心。大哥哥立誓,绝对不会让你嫁一个不疼爱你、会让你委屈的人。” “无论谁来都不行。”苏瑾瑜下定了决心,骠骑将军府的这次提亲,他绝对不会让祖母同意。 听了这样的话,苏昭宁心中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但比起苏瑾瑜,苏昭宁看这长安侯府的后宅,显然更加透彻。 她知道,她的婚事,她的父亲仍是绕不过去的一关。 那么,这样的父亲,她还要继续忍下去吗? 很快,苏二老爷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了苏昭宁答案。 依旧是在书房,苏敬正十分洋洋自得地告诉了苏昭宁他的决定。 “你上次说的话很有道理。你母亲腹中就是一个弟弟,日后我总要老,少不得你弟弟要靠这些姐夫。你的婚事,我是不用担心了。就是柔惠有些不争气。” “但是,总算我不止两个女儿。我已经想好了,就让颖颖提上你原来的位置,跟着柔惠嫁去礼部尚书府。” 纵使对她父亲的荒唐早有准备,苏昭宁此刻仍不敢置信地问道:“父亲说的什么,替上我的位置,跟着苏柔惠嫁去礼部尚书府的是谁?什么叫替上我的位置?” 苏敬正暂还不知道苏昭宁与骠骑将军府的婚事会不成。是以,他头一次这样和颜悦色地同苏昭宁说话:“就是你嫁去骠骑将军府,柔惠和颖颖嫁去礼部尚书府。这样日后,你的弟弟也就有了依靠了。” “父亲可记得颖颖今年多大了?”苏昭宁心底一片冰凉。 苏敬正迷茫地回想了一下,并不能记起幺女的年纪。最后,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答道:“总之女儿家都是嫁出去的。她能跟着她姐姐嫁到礼部尚书府,那是她的福气。我与你母亲也商量过了,颖颖嫁过去就不要做妾室了,做平妻吧。” “你以后也是将军夫人了,妹妹去做妾室,说出去总是不太好听。再说了,日后你弟弟也不好说有个做妾的姐姐。”苏敬正觉得自己甚为宽厚。 苏昭宁咬着牙道:“父亲您可真是一个好父亲。”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论对付正妻的手段 上一次,苏敬正同苏昭宁说,要让她这个嫡长女去做人妾室时,苏昭宁的心还会痛。 这一次,他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来——竟想把苏昭宁六岁的妹妹苏颖颖嫁出去做个平妻时,苏昭宁已经对这个父亲没有任何感觉了。 不会再有尊敬,也不会再有失望。 她再也不对这个人有任何期许。 苏敬正听了苏昭宁的那句讽刺,犹不自知,甚至颇为自得。 他用自认为慈爱的眼神注视着苏昭宁,吩咐她道:“我即将再为人父,为子女多考虑是应当的。好了,这一次为父替你妹妹定的是平妻,所以你也就不要闹别扭了。上次同你说的,徐氏那库房钥匙你等下就交到你母亲手中去吧。” 在苏敬正看来,自己如今这态度显然是十分慈爱的,他甚至都可以算得上是在哄这长女了。 这可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了。 而让苏敬正满意的是,苏昭宁这一次并没有和他跳脚反驳。 苏昭宁望了苏敬正一眼,淡淡答道:“父亲说的很有道理。只是那库房里混乱得很,容女儿收拾一番后,再将钥匙交与母亲。” 苏敬正吩咐此事显然是小黄氏又扇了枕头风的缘故。他自己作为长安侯府的二老爷,背靠大树好乘凉,根本不把发妻那点嫁妆放在眼里。 听长女应了,苏敬正十分满意,便让苏昭宁出去了。 离开苏敬正的书房后,苏昭宁并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日文昌阁送来的板栗镇纸到了苏昭宁手中后,苏瑾瑜特意叮嘱了他二妹一句。 “二妹你避之不及的那小道长似乎在文昌巷安了家。我近日每次去那边都能看到他。你若是不想遇到,日后就不要去那条巷子。” 苏昭宁想到那小道长“乌鸦嘴”的功力,确实是很想躲避对方的。但如今,她却觉得,知道这样一位“乌鸦嘴”小道长在哪里,也是一种福气。 她父亲苏敬正今日提及的婚事,十之八九是成不了的。 周家从来不曾真正想过要再和长安侯府结亲,这是其一。 不考虑苏敬正的仕途,就是为了苏瑾瑜的仕途,长安侯爷也不会让府上两个嫡女嫁给同一人做妻,这是其二。 但是,只要小黄氏仍在苏敬正心里,那么她们姐妹,随时随地就有可能再陷入这样危险的处境。 毕竟,嫁作妾室和平妻算是丢了整个长安侯府的脸。但若是嫁给一个权贵之家做续弦呢?若是嫁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做正妻呢? 婚事之上,为人父母的想要子女吃上苦头,那真是太容易了。 苏昭宁以前总不想做一些事,是因为她虽然失望过,但是仍尊敬苏敬正这个父亲。 可近日苏敬正的两个连续决定让苏昭宁幡然醒悟。 一个根本没把你当女儿的父亲,你又何必再把他当父亲? 在心底彻底否决了这份孝道以后,苏昭宁再思考起怎么解决小黄氏的事来,就条理清晰多了。 文昌巷里,一个白衣少年正举着块“凭缘算命”的幡子,坐在树下打瞌睡。 偶有行人过来问:“小道长,如何凭缘算命?” 少年眼都懒得抬一眼,直接就把对方给拒了:“没缘没缘,你我没缘。” “小道长觉得,我是否可以请你算一算命呢?” “没……”白衣少年正要拒绝,却感觉到那声音分外的好听,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那个“缘”字生生被吞了下去。 “没有问题。”白衣少年眼睛一亮,喜悦地看向苏昭宁,问道,“苏姑娘,你今日愿意让我给你算命了吗?” 苏昭宁回望面前的少年道士。 这小道士的面容看上去十分稚嫩,但身形却一点也不矮小。 只见他举着幡子站起来,苏昭宁的头只到对方的胸口位置。 苏昭宁后退一步,与那小道士隔开了一些距离。 小道士却仍沉浸在一种自我的喜悦之中,他上上下下打量苏昭宁一遍,再次问道:“苏姑娘,你是来让我给你算命的吗?” 虽然不明白这位小道士为什么对给自己算命一事如此执着,但想到心中的计划,苏昭宁仍点了点头。 她曾经忌惮小道士的“乌鸦嘴”之名,但如今却觉得,若真能早一点知道自己会遇到的不顺不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虽有命中注定的说法,但不也有人定胜天的古语吗? 小道士显然对苏昭宁的答案喜出望外。他把自己方才坐过的地方用袖子揩了又揩,然后对苏昭宁道:“苏姑娘,你请坐。” 苏昭宁依言坐了下去。 “苏姑娘,那我这就给你算命了。”小道士激动地道,“请把你手伸出来。” “小道长。”苏昭宁又站了起来。 小道士那张娃娃脸顿时神情沮丧,他问道:“苏姑娘还是反悔了?” 苏昭宁笑着答道:“并不是。只是小道长,我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在大庭广众下让你看手相算命,实在有些不妥。” “那我们去个茶楼?”小道士听苏昭宁并不是要完全拒绝自己,立刻又恢复了精神,他提议道。 苏昭宁当然是否决了对方的提议。 她笑着答道:“茶楼之中人群混杂,若有什么喜爱嚼口舌的人见了,对我和小道长的名声恐怕更加不利。” “那苏姑娘你说去哪里?我都可以的。”小道士十分有诚意地道。 他好不容易遇上师父说的“命定之人”,可不敢像上次一样再错过苏昭宁了。 他三岁被天机道人救下,虽然外面都说他既是师父唯一的入室弟子,一定尽得师父真传。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离师父的境界还有很远。 师父能窥得天机,他连人的机缘有时候都不能全然看准。师父说,这是他没有找到“命定之人”的缘故。待他找到“命定之人”,替“命定之人”算过命后,就能真正得到传承。 苏昭宁对小道士看重自己的原因全然不知,但却是知道小道士莫名执着地想为她算命的。 这也是她今日寻过来的原因之一。 苏昭宁朝小道士道:“其实小道长你师出名门,若能上门为任何一家算命,肯定都是备受推崇的。不瞒小道长,我是长安侯府的姑娘。如果小道长能够求见亲长,到时候我请小道长算命也是名正言顺了。” 小道士觉得这个办法倒是甚好,只不过他有每日一卦的规矩,并不想替其他人算命。 他一边关注苏昭宁的神情,一边把自己这个规矩犹豫着说出了口。 苏昭宁并不为难他,反而替他出主意道:“我知道小道长规矩,也不想小道长为难。小道长可如这幡子上所说,一个缘字拒绝大部分人。只不过,唯有一人,或要请道长照顾些,莫回绝得太直白。” “何人?”小道士有些天人交战,不知道要不要破坏自己每日一卦的规矩。 苏昭宁答道:“此人乃是家父。小道长既是要为我算命,总不可得罪家父过甚。我也知道道长规矩,是以明言一句,家父最重子嗣。道长见家父或可断言他膝下暂无子命,一切机遇尚未到来。这一句,虽是借道长口所说,但实际上并非道长算出,而是我如实告知。这样也不算违背道长你的规矩了。” 苏昭宁今日来这文昌巷寻“乌鸦嘴”小道士的全部原因就在此处。 论对付一个正室夫人,有什么手段比给她寻找一些争宠对手还要令其头疼呢? 苏昭宁过去不是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她那时候对苏敬正尚未失望,自然不愿意算计自己尊敬、在乎的人。 但如今却是不同了。 对这样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苏昭宁当然要对症下药、抓住其命门。 整日沉迷于求子的苏敬正,对这种命理之说是极其相信的。 因此,借天机道人弟子断言小黄氏腹中的不是儿子,这就是第一步。 文昌巷的尽头,有一个人站在那边看了苏昭宁许久。 南怀信并不是有意想偷听苏昭宁要和这道士说什么。只不过他自那日被苏瑾瑜“请”出去至今,已许久不曾见她。 如今再见了,他心境全然不同于往昔。 过去他未看明白自己心事,见到苏昭宁的时候,只觉得心情愉悦,却没有细思深想。 如今明白了自己的心事,南怀信每见苏昭宁,便忍不住细思,他心上的这位姑娘到底想要什么?或者她最希望看到什么? 军师南宛宛有言,要为对方做她想要完成的事情。 南怀信望着和小道士攀谈的苏昭宁,十分认真地想,自己是不是要替苏二姑娘去求见天机道长? 南怀信想如何帮自己,苏昭宁是暂不知晓。令她松了一口气的是,显然这位小道士比她想象的还要在乎这一卦。 “择日不如撞日,苏姑娘你请先回府吧。我这就去寻机会进长安侯府替你算命。”小道士在苏昭宁的建议上,想出了一个更靠谱的主意。 他准备直接去寻找这苏姑娘的父亲。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有灵犀 前朝佛寺香火鼎盛,本朝因今上信奉道教的缘故,道观和佛寺的香火算是不相上下了。 一方面,上了年纪的人与平民百姓仍是求佛居多。另一方面,无论出于本身信奉道教,还是为了讨上峰欢心或是为让家中夫君满意的原因,道观之中也信徒满满。 京中佛寺之香火最盛莫过于清泉寺。而道观之尊则莫过于天机道长所在的昌明观。 毕竟这位天机道长是圣上都常召见的。 不同于清泉寺初一十五的盛况,昌明观几乎每一日都是满满的人。 这些来上香的人,大部分也都怀揣着希望能得天机道长一次面谈的机会。 而雷厉风行的定远侯爷也算是其中一个。 南怀信原本是想按昌明观的规矩,走上香的流程为苏昭宁求得见天机道长的机会。可听完侍卫说天机道长的规矩后,他头一次临场生了退缩之意。 “也就是说,求见天机道长,完全凭个气运?”南怀信对自己一向自信,唯有在气运之上,他比自信更多的是自知之明。 自六岁之后,他一直是气运全无。 拼其余,他均可拼力一为。 拼气运,他或许是要拖苏昭宁的后腿。 不过想想苏二姑娘一直以来,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运势,南怀信又心中稍有安慰。 他们两人都这样倒霉,也算是天生一对吧? 南怀信望着那边站成几队,分别在昌明观道士中领香的人,同侍卫道:“本侯就不过去,你直接以你的名义去领吧。” 既然是要对领到的香进行一次随机抽取,南怀信还是觉得,任何一个人上,都比他自己上要好。 侍卫听了吩咐正要过去,却又被南怀信唤住了。 望向那边才领了香的一人走向的地方,南怀信目光微闪,问道:“你方才是说,天机道长是分三次抽取,第一次是抽领香的这些排队。四位小道长中,只有一位小道长会被抽中,其余三位小道长那领香的就都算暂时与他无缘了?” 侍卫虽不明白主子这话有什么用意,但还是迅速地点了点头,肯定答道:“是。所以也算是拼数人联合的气运。” “哦,原来是这样啊。”南怀信若有所失的应了一句,他立刻改变了主意,“本侯亲自去,你在这等着吧。” 走到刚刚那丫鬟离开的队伍后面,南怀信气定神闲地等待起来。 虽然他的气运不能替苏昭宁争取到见天机道长的机会。但他的气运,肯定能为苏昭宁挡下她继母见天机道长的机会。 南怀信原就对长安侯府四房人情形有些耳闻,近日明白自己心意之后,他更是详细打听了一番。 这苏二夫人小黄氏的行径,实在让南怀信对她十分不满。 竟是这女人生出的要将苏二姑娘嫁出去的念头!她还想让苏二姑娘去做妾! 南怀信看着坐在树荫之下等待的小黄氏,深刻觉得,对方还是太闲了一些。 要让一个女人焦头烂额的最好方式是什么呢? 南怀信望着前面的派香的小道士想了想,脸上突然扬起一抹笑意。 他那双桃花眼熠熠地看向前方的小道士,派香的小道士无端端就打了个哆嗦。 修道之人,被别人这样盯着,感觉实在并不美好。 小道士加快手中速度,更快地派起香来。 在香终于发到南怀信手中的时候,天机道长那里也已经正好抽了第一轮。 未中的队伍之中,就有南怀信所站的那一队。 当然,小黄氏自然也就是落选之人之一。 看着这惹人生厌的苏二夫人神情失望地上了马车,南怀信不由得又起了一个新的念头。 “去,盯着这苏二夫人,她若还来天机道长这,一定要代替本侯陪她抽上一轮。”南怀信头一次觉得,自己这霉运还挺好的。 当然,他来昌明观不是为了做个善男信女。 对小黄氏,南怀信也绝对不会只有这点手段。 马车上的小黄氏打了个喷嚏,她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厄运。 而长安侯府里,白衣小道士已经登堂入室。 他手举幡子,端的是一派高人模样。 苏敬正对这小道士已经颇为信服,他热情的引着对方到自己院中每一处查看。 “单道长觉得,这院中风水可是有什么不对之处的?”苏敬正为了求子是香炉灰也喝得,更别说改动区区风水了。 可惜白衣小道士要见的可不是风水。 没见到要见的人,小道士架势摆得更足。 他握着手中的幡子,一脸严肃地看向苏敬正,欲言又止。 苏敬正被瞧得浑身打怵,他恭敬问道:“单道长有何话但说无妨。” “居士已是下了决心?”小道士问道。 “当然。诚如先前单道长所说,在下真是十分子嗣缘薄啊。”苏敬正立即把头点个不停。 他初听这小道士报天机道长名号时就已暗生几分尊崇之心。毕竟为求儿子,苏敬正在这鬼神之说上是最是相信。 之后再听这小道士开口就道他一直子嗣缘薄,膝下至今仍无一子,苏敬正更是立即把对方奉为神人。 他如今当对方就是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手。 苏敬正唯恐自己这快速的点头还不足以显现诚意,忙又开口补充道:“单道长有什么话,请一定不要有顾虑。在下无论如何,也一定会依照道长所言,尽数做到。” 白衣小道士这才开口了,他答道:“子嗣之缘,最是讲究引路。如今单瞧居士,贫道已是无解。若是居士愿意,或可让贫道远观你家中其余人,贫道且看看其余人有无引路之缘。” 苏敬正听到此处,立即想到了小黄氏。他当即一边着人去请,一边同小道士道:“不瞒单道长,内人已有身孕。还请单道长代为看看,她是否此番带缘。” 内人若是有缘,这苏二老爷肯定不会让女儿出来给自己看了。 白衣小道士面色一沉,直接拒绝道:“居士看来是不相信贫道,既是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贫道这就告辞了。”白衣小道士话音未落,就抬脚要离去。 苏敬正连忙挽留,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他连声赔罪道:“单道长留步,单道长留步,单道长留步……” 听这人唤了三次留步都不知道说些实在话,白衣小道士就点拨道:“我既说了居士如今子嗣缘仍薄,你内人之事,自然就是……” 苏敬正这才悟了。他一脸失望地自言自语道:“竟又是个赔钱货!” 一个长安侯府的老爷,这样说自己的骨肉女儿的,白衣小道士也不由得明白为什么那苏姑娘要格外请求自己了。 想到苏姑娘,白衣小道士起了要教训苏二老爷的心。 他铆劲吓对方道:“居士如今年纪虽然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居士可要好好想清楚,想明白,早些做好决断。不然这日后,也许就再也没有半点子嗣缘了。” 苏敬正被这话吓得脸色一白,慌忙问道:“单道长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这又不是什么鬼怪作祟,有什么化解之说!”白衣小道士沉脸道。 苏敬正忙改变态度,诚心请教:“我说错话了,还请单道长帮我找找引缘之人。” 白衣小道士咳了一声,答道:“贫道能说的,已经都同居士说了。” 苏敬正忙回忆一番,终于想起这道长说要见自己家中人。 既然小黄氏不行,那几个通房什么肯定也不行。 那平民百姓有生女儿叫“招娣”的做法,苏敬正终于联想到了女儿们身上。 他立即吩咐下人去把三个女儿都找过来。 看到三位苏姑娘,白衣小道士终于略微神色缓和了。 他先是走到苏颖颖面前,看了这小姑娘一番。 然后,白衣小道士又看向苏柔惠。 苏柔惠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把自己叫过来让这样一个道士看,她满脸不快地转到了一边。 苏昭宁目光平静地看向白衣小道士。 小道士见苏颖颖和苏昭宁面容显然更为相似,目光中便有些了悟。 他朝苏敬正道:“能否请几位小姐都将手心举起,给我一观。” 见识过这位苏二老爷的重男轻女后,白衣小道士真心觉得,自己不要单独针对苏二姑娘算命比较好。 反正三位姑娘的手心举出来,他真的看的是谁,别人也不知道。 至于说出的话,不都是他口里出来的吗? 苏敬正此时无比相信这白衣小道士,自然是无一不从。 他望着苏昭宁三人道:“都给单道长看看手心。” “父亲!”苏柔惠平日被小黄氏惯得不行,哪里这样被其他人看过。 虽然是个道士,终究也是个男人。 苏柔惠可瞧不上小道士。她不满地喊了一声。 苏敬正瞪了苏柔惠一眼,斥责道:“还不听话!” 苏颖颖和苏昭宁都依言举起了手。 苏柔惠也只能委委屈屈的举了手。 她实在想不出这小道士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还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位小道士,却让她和她母亲的日子发生了天上地下的改变。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乌鸦嘴的连番攻击 白衣小道士把脸色摆得越难看,苏敬正对他的敬畏之心也就越浓厚。 毕竟这苏二老爷在长安侯府实际掌权人长安侯爷面前,也是历来收获不到什么好脸色的。 能人才会这样沉脸做事。 苏二老爷已经被养成了这样的思路。 他唯恐惹恼小道士,于是严厉地瞪向苏柔惠,训斥道:“单道长可是昌明观天机道长唯一的入室弟子。你在单道长面前这般放肆,实在是太让为父丢脸了!快,立刻给单道长道歉!” 苏柔惠听了苏敬正的话,并没有即刻生出同样的敬畏之心,她反而反驳道:“弟子又如何,母亲今日去求见天机道长了。” 苏二老爷面色一喜,问道:“当真?你母亲去求天机道长做什么?” 小黄氏原本已经收买了大夫,让对方在苏敬正面前说自己这一胎很有可能是男孩。但得知了骠骑将军向苏昭宁提亲的事情后,她便又有些坐不住了。 那可是将军啊。 是,她夫君真真实实就是个不上进的,不会生出多少巴结之心。但在权势面前,这夫君也是个直不起腰的啊。 还好小黄氏自认足够了解苏敬正。 比起什么将军、侯爷,苏敬正最关心的还是儿子。只要是为了儿子,他对将军女婿也是敢去闹一闹的。 即便不去闹将军,为了儿子,去长安侯爷跟前闹一闹,闹黄这桩婚事,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所以这一趟去昌明观,小黄氏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第一,如果天机道长好求见,她肯定是要真的问一问腹中男女的事情。 第二,如果这天机道长十分难见,小黄氏就准备直接冒用天机道长名义说话。 既然难见,谁又能去求证她这话是真是假? 总之,小黄氏这一趟要带回的消息是不会改变的。 苏柔惠有了这层底气,她便直接答道:“母亲是去请天机道长算一算,我弟弟日后的运势。” 苏敬正听了这话,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而一旁的白衣小道士可没有这样的心情。 按着这话发展下去,自己替苏姑娘算命的事情可又要泡汤了。 小道士哼了一声,在旁泼冷水道:“贫道师父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即便是公主皇子,也是遵循师父的凭缘相见。贫道看着,依照姑娘你的面相,你母亲没有这样的缘分。” “乌鸦嘴”之名,小道士是自己知道的。是以现在,他十分坚决肯定地替这位未曾谋面的苏二夫人下了个定论。 跟他“命定之人”不对盘的,都不是好人。 小道士定论下得掷地有声。 苏敬正有些迟疑了。他当然知道天机道长是什么人,那是当今陛下都信任推崇的人。 若是能见到天机道长还好,若是不能,这道长的弟子也是十分难能可贵啊。 苏敬正当下做出了决定。他拱手作揖朝小道士求道:“在下亲自替次女向单道长赔罪了。还请单道长不要计较,替在下看看。” 小道士端着架子道:“贫道本事可不如我师父。” “诚如单道长所说,在下与您有缘。在下信的就是您。”真要说起好话来,苏敬正也还是一套一套的。 小道士见好久收,当即朝苏昭宁那边看去。 他先望了一眼苏颖颖的手相,又看向苏昭宁的。 终于能替“命定之人”看相了,为什么师父会说不受自己“乌鸦嘴”之力的就是他的“命定之人”呢? “这位姑娘你幼年失母,少时多磨难。”小道士皱眉看向苏昭宁的手心之线。 “你谈婚论嫁之上,颇要……”小道士眨了下眼睛,再看一眼。 他先前在苏昭宁举起手心时,就下意识望过对方的手心。虽然只是短暂的视线停留,但小道士很确定,先前这苏姑娘的姻缘线不是这样的。 先前苏姑娘的姻缘线起始之处许多荆棘线,这是代表她的定亲不会顺利,并且可能颇受磋磨。 而且,依照小道士的看法,苏姑娘还会因为姻缘大病一场。 但如今,这些磨难竟都没了? 天机道长偶观人相,多半不拘泥手纹,是因为他说手纹有变。人的气运也大可从许多其他地方看出。 小道士自知悟道不够,是以只能由手相开始。但他从没遇到苏昭宁这样的手相。 为什么苏姑娘的手纹这样快就会改变? 是什么缘故? 方才发生了什么? 小道士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长安侯府门外,小黄氏的马车已经到了。 得了丫鬟的暗示,苏柔惠忙得意道:“父亲,母亲想是回来了。不如请母亲过来,让这小道长看看,是否和天机道长见解有何不同?” 苏柔惠就不相信当徒弟的敢说师父的错了。 小道士不知道自己的“乌鸦嘴”对这苏二夫人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但他很肯定,师父是不可能会替别人看腹中孩子男女的。 就是进宫跟天子论道,师父也没做过这事。 小道士应道:“那请苏二夫人移步,贫道也想知道她与贫道师父的缘份有多深。” 小道士这话说得颇为含蓄。既可理解为小黄氏见了天机道长,也可理解为无缘得见。 小黄氏自然是没有见到的。 她听了丫鬟禀告,正到院门口,就刚好听到小道士的这番话。 小黄氏心中一凛。 这人若真是天机道长的弟子,自己先前的计划恐就要有变了。 苏柔惠见到小黄氏,脸上一喜,得意地对着苏昭宁和苏颖颖昂了下头。 她扑到小黄氏面前,说道:“母亲,天机道长如何说我弟弟?这位道长是天机道长的弟子,你也请他看看吧?” 小道士看向门口的女人。 这女人脸带孕相,确实是有身孕在身。只不过她眉间带煞,不是个好人。 小道士望向小黄氏袖下的手,朝苏敬正道:“居士夫人有孕在身,居士还是快扶她坐下吧。” 苏敬正也一心想问小黄氏结果,忙亲自去扶。 外人面前,小黄氏当然要摆手推脱:“老爷不必了,妾身自己来。” 一抬手,衣袖略微往下滑,小黄氏手上的镯子便露了出来。 镯子是个好镯子,光光滑滑的。 光光滑滑啊,小道士看小黄氏的目光就变了。 他直截了当地道:“居士夫人今日是无功而返了。” 苏敬正脸色都变了,忙征询望向小黄氏。 小黄氏心中也是打起了鼓,她谨慎地答道:“道长何出此言?” “居士夫人今日并未见到贫道师父。”小道士十分肯定。见他师父的人,都会有引路道符。 那道符画的是平安符,符又叠得小巧,即便不是有孕的人,妇人也都是把它贴身系在镯子上的。 可别说这苏二夫人去见他师父,又不在乎他师父画的符。 “胡说,我母亲肯定见到了你师父。不信你自己去问。”苏柔惠知道她母亲之前的打算,虽然心虚,但却仍大声反驳道。 小黄氏却是心中一紧。 这傻女儿! 对着别人,她自是不担心冒用天机道长名义的事情被揭穿。可对着天机道长的弟子,这就不一定了。 “原来小道长是天机道长的弟子,失敬了。”小黄氏小心翼翼地措辞答道,她对小道士身份怀有一份侥幸,不由得试探道,“老爷怎么不早告诉妾身请了小道长这样的高人在府上,妾身早知道就不去奔波了。” 小黄氏望了苏昭宁一眼。 莫不是这死了娘的请来的? 还瞪苏姑娘,这妇人真不是好人。 小道士见了小黄氏的反应,当即恼了,再次发挥“乌鸦嘴”实力,他“哼”了一声说道:“居士夫人这一趟不奔波,下一趟就没机会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柔惠当即怒目而视。 小道士望着那面相刻薄的苏二夫人道:“苏二夫人不仅子嗣缘薄,女儿缘也薄。两个,已经是极限了。” 就两个,面前这个讨厌的,和肚子里那个。 小道士才不会觉得自己的命定之人,是面前这个坏心肠女人生的呢。 苏敬正听了这话立刻急了,忙同小道士求道:“单道长,还请再看看、再看看。求看在陈大人面子上,再替我看看?” “老爷是说哪个陈大人?”小黄氏在旁心惊问道。 莫非这小道士是真的天机道长弟子? “就是我上峰。”苏敬正瞪了小黄氏一眼,教训她道,“你还不请求单道长帮忙,方才柔惠就对单道长十分不敬了。” 小黄氏心中一凉。 竟是自家老爷上峰。那一定不是苏昭宁安排的了。 这死丫头哪有这样的本事。 那这小道士是真有本事的了? 想到方才小道士对自己的定论,小黄氏慌了。她忙站起身同小道士行礼道:“还请单道长帮帮我们夫妻。” “不是你们夫妻。是你一人缘薄。”小道士往旁看了一眼苏昭宁的手相,再落到苏二老爷面上。 是,他很确定。苏姑娘命中膝下有弟。 那就不是这妇人生的而已。 再加强一下吧。 小道士十分肯定、再肯定地对苏二老爷说道:“居士你这夫人子嗣缘尽了。即便她求见我师父也没用。她与我师父无缘得见。” 小黄氏听后脸色瞬间惨白。 第一百二十章 奔跑吧,继母 夏日的风都是热的,在那摇曳的树枝间,唯有蝉无时无刻地在聒噪个不停。原本待在树上的定远侯府侍卫被蝉吵得有些头晕,一个跃身跳下了树。 他不能再依托树的高度,眺望昌明观中情形,便只能从正门直接走进去。 只见那观中长长的四条队伍,每一条都排得是如火如荼。 侍卫在四条队伍中扫视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已经熟悉的身影。 这位长安侯府二夫人还挺执着的。几乎每日都派人来了昌明观中排队,以期见到天机道长。 侍卫瞧着那丫鬟从小道士手中接了香,才不急不慢地走向方才丫鬟排的那条长队。 未领香的人其实还有许多,只不过侍卫走过去不久,派香小道士那边就来了人耳语。 接着,出现过数遍的情形就再次重复上演在昌明观中。 “今日是无为这边的信众有缘进入第二轮,其余信众就暂请等待下次吧。” 喜悦声和哀叹声同时响起。 侍卫看向先前的丫鬟那边,只见那丫鬟满脸畏惧地跑了出去。 显然,这长安侯府二夫人已经对近日的屡屡落选十分之不满了。 一个利落的身形,侍卫又悄悄攀上树枝。 夹杂着蝉的叫声,那夫人的斥责声传入耳畔。 “你这个没用的!我就不相信我真的无缘见到天机道长。明日再来,明日多带几人!” 侍卫摸了摸下巴,决定回去跟主子也回禀再多要两个人。 小黄氏那边是屡战屡败、焦头烂额,苏昭宁这边却是颇为顺遂。 她借小道士之口,让苏敬正对小黄氏腹中的孩子暂时失去了期待心。 但这并不是苏昭宁要的最终结果。 只要小黄氏仍是苏敬正身边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她就依旧会不遗余力地来对付苏昭宁和苏颖颖。 而要让一个正室夫人抽不出手来做其他事情,试问有什么比给她找个势均力敌的情敌更好呢? 苏昭宁这几日就一直在留意这个人选。令她很是惊喜的是,这个人选似乎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打探到了。 她原还想过几个步骤。先是去菜市场这等人声鼎沸的地方多听听,再可想法子去媒婆那边打探打探。若这两种都没有结果,最后去戏班子里看看也是一个办法。 苏昭宁想得很清楚。寻找一个身份较高的女子来做他父亲的妾室,固然从表面看,是更能威胁小黄氏的正室之位。 毕竟他父亲是做过拿妾扶正这等事的。 但是,一个早已而立之年的男人,官职又低,还不上进。出生较好的姑娘凭什么看得上他? 对她父亲而言,要紧的也不是出身、不是品德,甚至美貌都可以放一放。最重要的是要能生儿子。 苏昭宁原还有些担心,如何才能打造出一个女子,让她父亲一眼见到,就觉得对方能生儿子呢? 今日她就知道答案了。 在麻雀巷子口不过待了一盏茶的功夫,苏昭宁就听了三波人在夸那巷子里的颜家了。 “这颜家还真是有福气。原看着是个绝户的,却没有想到丫头片子也一个个如此争气——下的全是崽子。” “可不是嘛。颜家大丫头前年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年又生了一个,还是儿子!二丫头去年生的双生儿子。三丫头今年头一胎又是个儿子呢!” “赵婆子,你莫不是动心了吧。你给你那儿子娶了四丫头回去呀。” “去去去,人赵婆子儿子可是个秀才了,咋还能瞧得上我们这些巷子里的人家。” “老姐们可别笑,我还真就有这念头。认识字的女人有什么用,能生儿子承香火才是顶好。我瞧着颜四丫头屁股圆得跟个桃子样的,那就是个生儿子的模样呢!” 妇人们嬉笑的声音渐远,但巷子里不绝于耳的热闹却揭示了话题中的主人家到底是哪一家。 只见一个双开木门里不断地进出着道喜的人。门口一个梳着双平髻的粉衣姑娘正走出来送客。 那些客人多是街坊邻居,说起话来也就随意。 一个年轻后生扶着个老妇人走出木门,他伸手就往粉衣姑娘腰上摸了一把。 那姑娘吓得当即退了一步。 老妇人对着粉衣姑娘笑道:“四丫头,等你三姐的月子出了,我就来跟你娘提亲呀。” 原来这粉衣姑娘,就是颜四姑娘。 苏昭宁望向颜家门口那边。 只见这颜四姑娘长了一张瓜子脸,肤色虽然不够白皙,但那双颊的绯红却散发着满满的少女气息。 那老妇人身后的后生听了自家长辈的话,上前又要去拉颜四姑娘的手:“冬花,俺明日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颜四姑娘终于开口说了话,她声音怯怯的,一点也不像巷子里的其他女人。 苏昭宁正有些疑惑颜四姑娘和这后生之间的关系,一个与先前那些婆子样大嗓门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刘大牛,你给我走开些!我四姐又没说喜欢你,我娘也没说把四姐许配给你,你少整天来缠着我四姐!”只见一个同样梳着双平髻,穿着一套绿色衣裳的姑娘走了出来。 那姑娘声音截然不同于颜四姑娘的细弱,性情显然也不同于颜四姑娘。 只见后面冲出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对着那动手动脚的后生威胁道:“你还不走,我就打得你走。” “桃花,你咋能这样呢?你大牛哥是真心喜欢你四姐。”那后生旁边的老妇人开口了。 颜桃花将手中的扫帚往地上一立,对着老妇人朗声答道:“婶子,我敬您是我婶子,所以跟大牛哥才是好好说话。大牛哥想娶我四姐是不错,可只要花轿一日没上俺颜家的门,四姐就还不是刘家的媳妇。大牛哥怎么能动不动就对四姐动手动脚呢!” 苏昭宁望向这叫颜桃花的姑娘。 颜桃花和颜冬花声音不同、性情不同,但样貌却是出奇的一致。 再看两人身高差不多,苏昭宁便能肯定,这二人想来是双生子。 既然是双生子,看来这颜桃花肯定是颜五姑娘了。 颜家的女儿,确实多。 苏昭宁想起自家的女儿,忍不住又多望了那颜桃花一眼。 她们家虽然女儿多,但是姐妹之间的情谊却远不如这颜家姐妹。 先前她就对颜四姑娘和那后生的关系有些存疑。尽管后生长辈说的是要来提亲,可瞧着颜冬花的模样,似乎对那后生并无情谊。 如今听了颜桃花的这番话,再看那后生,苏昭宁就更加觉得对方刺眼了。 纵使本朝礼法再松弛,也没有说哪个未婚的大姑娘就可以随便被其他男子当街拉拉扯扯的。 这后生说喜欢颜冬花,也不知道是有几分真心。 颜桃花是个利索的,想来护姐也不是头一次了。她把扫帚又举到了空中,对着那后生道:“大牛哥,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在扫帚面前,后生退缩了。他望了颜冬花一眼,又看了颜桃花手中的扫帚一眼,飞快地点了点头。 木门里,又有其他的客人走出来。 似乎今日这情景大家也不是头一次见了。有邻里间的人就打圆场道:“五丫头快回去吧,你娘收拾了鸡蛋,等着你给你三姐送去呢。” 颜三姑娘虽然喜获麟儿,但人如今当然是在她的夫家。颜家今日有这么多人来道喜,主要还是因为颜家这又是一个外孙子。 一生一个男,一生一个男,颜家这生子媳妇的名声,是传出去了。 而门口的颜桃花看着她姐姐,有些犹豫。 又有人道:“四丫头也进去吧,都是街坊邻居的,哪里需要你送。你们都进去、进去。” 颜冬花和颜桃花都走进了屋内,门口的后生和老妇人便也离开了颜家。 望着颜家那依旧热闹的门庭,苏昭宁心中的石头也算放下了一半。 这合适的人选显然是有了。那么要如何才能让他父亲,遇到这颜四姑娘呢? 小鸟依人,又带着招子的家族名声,这颜四姑娘显然很适合做苏二老爷的新姨娘。 而长安侯府里,苏二夫人小黄氏也下了一个新的决心。 她吩咐丫鬟道:“明日,你们四个都跟上。每人都守一队,我就不相信这样还能落选!” 定远侯府里,侍卫也同南怀信禀报了今日的事情。提到苏二夫人马车中的那句话,侍卫同南怀信请求道:“侯爷,能否明日给我再派上三人。以防苏二夫人不止排一个队伍。” 南怀信正左手执了白子,右手执了黑子,自己在同自己下棋。 听完侍卫的话,他将一个黑子落下,吩咐道:“你明日带二十个人去。” 二十个人,侯爷是要自己领着小队伍去围剿了苏二夫人吗? 侍卫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笑话,对付一个内宅夫人,哪里需要动用二十个人。 第二日到了昌明观中,侍卫顿时佩服起了自家主子的深谋远虑。 苏二夫人竟然派了四个丫鬟去领香,总共就只有四个小道士,显然必定有一个丫鬟属于入选第一轮之人。 可除了第一轮,还有第二轮啊! 得了入选的消息,提着裙摆从马车上连忙下来、都几乎要把步子迈得像跑一样的小黄氏,听了小道士的话,顿时傻了眼。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英雄救美 只见昌明观的院子里面,少了一大半人。 领香的人十个中有九个都是希望能得到天机道长机缘的。今日既然没有缘分,不少人就直接走了。 留下的,显然都是过了第一轮的人。 只见小道士向入选第一轮的人解释道:“观主见善士,最是注重缘字。这里有十朵浮莲,诸位善士,哪一位拿起的浮莲之下系有红线,便是入选第三轮之人。” 小黄氏望了一眼院中的人,忍不住问道:“请问小道长,我们入选的只有十人吗?” “不。”小道士摇了摇头,答道:“入选第二轮的人数是每日根据队伍决定。每队的人数都不相同,入选自然也不是就恰好十人。只不过第二轮的浮莲每日都是十朵。” “十朵浮莲,还要分有红线的和没有红线的。那岂不是能入第三轮的少之又少?”有人同样忍不住出声问了。 那小道士点头答道:“是,缘分可遇不可求,自然不是人人皆唾手可得。” “那这十朵浮莲是各凭本事吗?”又有人发问了。 小道士点了点头,答道:“浮莲皆在绿叶之下,诸位去池面翻找便是。” 众人这才注意到,昌明观这院子之中,有四个石柱上开凿出来的小池。小池上满满都是绿叶,让人根本看不清楚池中的情景。 因为认定自己入选了的缘故,小黄氏并没有吩咐所有的丫鬟都跟着她。 如今就三个人,小黄氏自己还因为有身孕不敢站去与众人翻绿叶。于是四个池子,两个丫鬟便只能各选一个。 侍卫跟在丫鬟身后,默默地也去翻那池的绿叶。 丫鬟手伸向一个,侍卫比她更快地翻过绿叶。 丫鬟只望向另一个,侍卫又翻了那块叶子。 更令丫鬟绝望的是,自己选中的这池绿叶被翻得极快,不一会儿功夫就被人拿走了里面仅有的两朵浮莲。 两个丫鬟看着她们没走近的两个柱池中仍有绿叶,正要走近,却看到那池中的绿叶又极快地被翻完。 她们走近的时候,正好浮莲一个不剩。 望着那一旁等待得脸色发青的苏二夫人,侍卫无比佩服他家主子。 二十个人就是好啊。短短一株香不到的功夫,那四个莲池的绿叶就全部被翻完了。 虽然他家主子的运势也是十分之……差,二十个人没有一个翻出带红线的浮莲。但是苏二夫人的两个丫鬟,一朵浮莲都没有得到啊! 一朵也没有! 小黄氏好不容易进了第一轮,却在第二轮铩羽而归。 她一张脸铁青。 这些日子,她如此执着地想见天机道长,已经不再是单纯地想请对方看腹中是男是女。 天机道长那弟子说她无缘见天机道长,还说她今生无子嗣缘,女儿缘也只有两个。 如果她能见到天机道长,是不是就代表那弟子的话是错的? 这一胎不是儿子并不可怕,小黄氏自信苏敬正一年都仍去不了两个通房房中几次。但若她以后再也不能生了…… 这个定论,小黄氏一点都不想要! 她明天仍要来! 再多带些人来! 长安侯府里,苏二夫人执着于见天机道长,苏二老爷则执着于自己子嗣缘薄的事情。 他又去了那日遇到单道长的地方几次,却一直都没有在遇到单道长。 当日单道长被他那不中用的二丫头气走了,也最终都没有说出他的引子缘分在哪里。 苏敬正真是急得口中都要生泡了。 他在院中来回踱步了数次,犹豫着要不要豁出去问上峰一次了。 既然单道长是从上峰家中出来遇到他的,那上峰肯定与单道长熟识吧。 同上峰如何说呢? 就说要请单道长看他怎么才能有子嗣缘分? 上峰会告诉他单道长的下落吗? 不管了,总要去试试!苏敬正下了决心,当即就迈步往府外走去。 才出府门,他就听到了一个如今最牵动心弦的词。 道长…… 什么道长? 苏敬正忙留神去听。 只听有匆匆忙忙的声音往那边越来越远。 “道长说了,再不去麻雀巷子,就赶不上了。那送子媳妇如今可抢手得很。” 道长! 送子! 苏敬正精神一震,忙迈步去追。 只可惜他平日就疏于锻炼,才疾走了几步,就是有些力殆了。 他撑住膝盖位置,弯腰喘了几口气,仔细回想方才听到的话。 好像……是……麻雀巷子? 总之先去那儿看看就知道了。 麻雀巷子口的茶肆里,苏昭宁正低头在小口地抿茶。 她已经连续观察了几日。每一日,那刘大牛都会来颜家门口痴缠上一阵子。 颜四姑娘并不喜欢他。可奈何大家都住得很近,似乎还带点什么亲戚关系。颜四姑娘每次只能躲着刘大牛走。 可只要她一出门,刘大牛必定能第一时间将其堵在门口。 有了这送子媳妇的名声,她父亲又好歹是个官员,应当不会坐视良家女子被轻薄吧? 英雄救美,结局往往会是一桩姻缘。 苏昭宁望向颜家大门。 只见那木门开了一条缝。 颜冬花的瓜子脸探了出来。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发现以外,终于挽着个菜篮子走了出来。 可才走到巷子里,颜冬花就被刘大牛拦住了。 依旧是那套说词,刘大牛伸手就去抢颜冬花手中的菜篮:“冬花,俺们迟早是一家人。你同我见外做什么,我帮你拿。” “不必了。”感觉到刘大牛趁机又摸了自己的手背一下,颜冬花忙拿着菜篮子往旁躲。 刘大牛却是穷追不舍,追着颜冬花道:“冬花,俺是真心喜欢你的。俺今天得了从城北买了两根簪子,冬花你跟我去家里看看好不好?冬花,你肯定喜欢的!” “麻雀巷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苏昭宁耳畔。 只见麻雀巷子口,苏敬正一脸迷惑地望向那巷子里纠缠的二人。 他皱着眉看了眼巷子里的男女,目光又往巷子口其他地方瞄去。 单道长不在这儿? 苏敬正先前并没有太听清楚那群人说的话,他只隐约听见了道长、麻雀巷子和生子媳妇。 难道不是单道长在麻雀巷子帮人家媳妇看否能生儿子?苏敬正又往旁边走了几步。 苏昭宁没有想到苏敬正竟就要走开。 以往刘大牛表白的时候,最喜欢拿着颜家女儿都能生儿子的事情做对比。一口一个我不是喜欢你肯定能生儿子,我就是喜欢冬花你。 可今日,这刘大牛竟没说出这句肯定会吸引苏敬正的话。 苏昭宁忍不住握起了手中的杯子,略微有些焦急。 难道这计划就要付诸东流? 茶肆的旁边是一个两层的小楼。那二楼的窗户边,一双目光正凝视着下面的苏昭宁。 他就知道,自己喜欢的姑娘是不同一般的。 南怀信嘴角微微上扬,他一点都不意外苏昭宁能安排好这些。 他很高兴她能这样快找到这最适合的颜冬花。 要对付那恶毒心肠的继母,还是要从这耳根子软的苏二老爷身上下功夫。 而既然苏敬正耳根子软,有什么办法比换个枕边风吹更好呢? 南怀信对自己和苏昭宁能心有灵犀十分愉悦。 他又望向巷子口还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颜冬花身上的苏敬正,回头拿起了桌上一颗豌豆。 英雄救美,才是苏二老爷娶姨娘的最佳途径。 将豌豆准准地打向纠缠颜冬花的刘大牛。那看似魁梧的后生汉子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被对方纠缠的颜冬花忙提起被打到地上的篮子,往巷子口跑去。 豌豆并不能伤到刘大牛,他忙爬起来继续追颜冬花。 这一次,刘大牛终于说出了苏昭宁期待的话语。 “冬花,你别跑。我敢说,除了我就没有其他人对你是真心的。他们都是听说你能生儿子才来的。你大姐生了儿子,你二姐生的也是儿子,你三姐还是儿子。所有人都觉得,你肯定又是生儿子的命呢!” 苏敬正停住脚步,忙转过身。 只见那麻雀巷子里跑出一个脸颊绯红的少女,那少女目光慌张,兜着个篮子就往自己这边跑。 “冬花,俺中意你,俺中意的是你。不是你生儿子的屁股。”刘大牛一急,话就更加粗俗了,他喊道,“你屁股大不大,像不像个桃,俺都喜欢你呢。” 怪不得颜冬花不喜欢刘大牛。就算平民百姓的女儿没有大家闺秀的那些礼仪规矩,但谁会喜欢一个在大街上就评论自己屁股的男人呢? 苏昭宁和南怀信都把目光同时放在了苏敬正身上。 只见被儿子之词吸引的苏敬正,终于迈开了脚步。他伸手挡住刘大牛,对其说教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就这样调戏良家妇女,眼底还有没有王法?” 苏昭宁和南怀信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口气松得略早了些。 颜冬花听到有人替自己出头,忙停住脚步,想躲到苏敬正身后。 可她转弯太急,步子不稳,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 苏敬正下意识伸手去扶她,而手好巧不巧就落在了颜冬花的屁股上。 “你才是调戏俺婆娘!”刘大牛一拳就打了过去。 苏昭宁和南怀信同时呼吸一滞。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这也太倒霉了吧! 南怀信下意识地去看楼下茶肆里坐着的苏昭宁。 他一直都知道苏二姑娘有多倒霉。 毕竟在苏二姑娘的霉运面前,他的霉运都是要避让三舍的。今日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人如何能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怎么样,难道他还能再弹出一颗豌豆,帮苏敬正打倒刘大牛? 麻雀巷子口,刘大牛正一拳又一拳地打在苏敬正身上。 苏敬正虽是长安侯府的二老爷,可他说穿了也就是一个白面书生。 面对这整日做粗活的汉子,他哪里有半点还手的余地。 苏敬正喊疼的声音不绝于耳。 颜冬花倒是一直在替苏敬正解释。可她那蚊子样的声音又岂会被气头上的刘大牛听到。 英雄救美不成,反而成了被打的狗熊了。 面前这情形,苏昭宁简直是不忍直视。 她自觉,今日大抵是不成了。只能再寻下次机会了。 “住手!”一个声音却是从天而降,落得是铿锵有力。 只见那边的陈天扬三两步后便直接掠到苏敬正面前,替他挡住了刘大牛的再一次拳头袭击。 “陈小将军。”苏敬正如见到了救星一般,迅速躲到了陈天扬的身后。 苏昭宁原见陈天扬出现,心里松了一口气。如今却是更加沮丧了。 是,陈天扬是决计不可能纳颜冬花这样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为妾的。但是,有英勇盖世、容貌还无双的陈天扬在面前,谁还能看得到她这胆小无用的父亲? 只见颜冬花也一齐躲到了陈天扬后面。 刘大牛见颜冬花不来自己这边,心里火气腾地又上来了。他举起沙包大的拳头,直接就打向陈天扬。 这来势汹汹的一拳被陈天扬稳稳接住。 “当街行凶是要入罪的。到底我世伯何处惹了你,你要这般痛下狠手?”陈天扬心底是对苏敬正有些不满的。 苏二姑娘那样好的一个姑娘,他竟要给她配一桩不堪的婚事。 可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仍旧看在苏昭宁份上,陈天扬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苏敬正被刘大牛继续打下去。 二楼的窗户后面,南怀信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楼下的情景。 他已经完全打听清楚了苏敬正最初想许给苏昭宁是何种婚事。这也是他费心打听到颜家,想让苏敬正英雄救美的缘由。 这等重男轻女,听继室之言对亲生骨肉无情的人,南怀信真觉得刘大牛还要打重一些才让人解气。 但如今见陈天扬救了苏敬正,南怀信又有些后悔。 终究,这也是苏二姑娘的父亲。 他若是能娶到苏二姑娘,这是泰山岳丈呢! 他刚刚怎么就没挺身而出呢! 不过后面的情形很快就更让南怀信转变了想法。 刘大牛听了陈天扬的话,当然第一时间重复自己先说出了口的话:“这厮调戏俺婆娘!” “你婆娘?”陈天扬忍不住回头看向苏敬正。 在陈天扬强势压倒下,颜冬花的声音终于能够让人听见了。 “不是。俺不是。”颜冬花声音依旧怯怯的,可如今巷子口已经安静了,她的声音还是很清楚就传入众人耳朵。 听了颜冬花的答案,刘大牛终于再次失控了。他大声吼道:“他摸你屁股!” 此时,在茶肆旁观的苏昭宁也忍不住感慨,得亏颜冬花不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女子,不然羞也要被刘大牛羞死了。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这一次,苏敬正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他眼睛都被打得肿了起来。那清晰传过来的痛意,让他知道,再不开口又要被挨打了。 “他就是摸了!”刘大牛可不会听苏敬正的解释。 还好,还有陈天扬在。 他望向身后的颜冬花,皱眉问道:“这事关乎姑娘家的清白,话可不能乱说。” 颜冬花看了陈天扬一眼,又看了苏敬正一眼。 她怯生生地答道:“他不是故意的。” 苏敬正听了这话,立即回望了颜冬花一眼。 这姑娘才是个明理的。 可惜拳头不在明理的姑娘身上啊。 刘大牛觉得颜冬花在维护苏敬正,心里更加恼火了。他不管不顾地抬拳踢腿对着陈天扬就是一顿乱打。 “不是故意也是摸了。他就是摸了俺的冬花!”刘大牛一边乱打胡踢,一边喊道。 陈天扬当然不畏惧刘大牛的袭击。他招招躲避,只是刘大牛一直不肯罢手,又口中还仍旧嚷着难听的话。 陈天扬一个反手,将刘大牛压倒在地。 他由衷解释道:“既然事情已经解释清楚了,你就不要再这样胡说八道了。让人误会了姑娘家的名声就不好了。” 刘大牛强行挣扎了一下,没有挣扎起来。 他看看陈天扬,又望了望陈天扬身后的苏敬正和颜冬花,竟从铜铃眼中滚下两滴泪。 刘大牛带着哭声嚎起来:“他摸俺的冬花,摸俺婆娘,还打俺啊!” 这汉子的声音原就洪亮,如今哭起来,竟是更加洪亮。 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将悄悄旁观的苏昭宁和南怀信都惊得略颤了下手。 苏昭宁手中的茶杯洒了些水出来。 南怀信捏起的一颗豌豆掉到了地上。 这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魁梧汉子,下一刻就坐地嚎啕大哭是几个意思? 更令人吃惊的一幕就这样发生在苏昭宁和南怀信眼前。 只见麻雀巷子里,一扇木门突然打开,一个老妇人左手提了个扫帚,右手拿了根棍子就冲了出来。 这是? 南怀信尚未认出,记性很好的苏昭宁却是立即认出——这是刘大牛的长辈。 果见那老妇人左手一扬,右手一挥对着苏敬正就冲去。那妇人口中还喊着:“没天理了!光天化日强抢人婆娘了,都出来打拐子啊!” 这颠倒黑白的妇人! 苏昭宁算是知道为什么每次颜冬花一出门,就会立即被刘大牛发现了。 感情下梁不正的缘由还是在上梁歪这里! 显然这老妇人一直在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之前是刘大牛占了上风,老妇人就根本坐视不理。如今刘大牛被钳制住了,老妇人立即就出来撒泼了。 拐子比登徒子更能调动人的神经。 喊登徒子,有些人还要刻薄地说一句,女人不检点,怨不得人家来动手动脚。 可这拐子就不是一个概念了。 巷子里头的,谁没有一个孩子。 拐子拐的可不是女人,还有孩子。 顿时先前那关得紧紧的木门都打开了,里面的妇人、汉子都冲了出来。 有手里拿着菜刀的,直接就提着刀跑了出来。 男人怒目而视,喊道:“拐子在哪里?” 女人们立刻就看到颜冬花,指着苏敬正就喊:“那里那里!” 虽然制住刘大牛的是陈天扬,但那样的容貌、那样的风姿,有谁会认为他是拐子。 看着那些人拿着刀子、锄头就这样冲自己这边跑来,苏敬正吓得脸色都白了。他忙提声大喊道:“我堂堂一个七品官员,怎么可能是个拐子!这是二品大将军,你们不要被蒙蔽了!” 苏敬正不指着陈天扬还好,指着陈天扬,相信他的人立即少了一大半。 “当俺们是傻子呢!将军能这样漂亮,跟个女人似的。”老婆子们是最先涌上去的。 虽然不认可陈天扬的将军身份,但他那张脸摆在这儿,就是老妇人也舍不得下手去打。 扫帚、棍子、菜篮子都一齐往苏敬正身上招呼去。 陈天扬想去帮苏敬正,却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这些动手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他更加是一身功夫难以施展开来。 “我真不是拐子!我真不是!那男人调戏大姑娘,我才来帮……”苏敬正的话没说完,就被刘大牛的长辈就把棍子招呼到了头上。 苏敬正被突然敲了这样一大棍,立刻头晕脑胀,就要摔倒在地。 他往后踉跄了一步,听到身后嘤咛一声,脑子如被泼了一盆冰水般立即清醒过来。 刚不过是扶了这姑娘一把,就被这群刁民打成这样。 如果再摔到这姑娘身上,还有活路? 苏敬正强行顿住脚步,自己往前面一扑。 这一扑,就正好扑在了某个老妇人手中的锄头上面。 锄头虽然不锋利,但始终是个锐物。苏敬正发髻之间当即有温热的血流下来。 陈天扬脸色一变,就要强行拨开这群老妇人去救苏敬正,却被一人抢先了。 “刘大牛你个臭不要脸的!”只见一个姑娘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张开手臂,挡在苏敬正面前。 那姑娘叉腰对着老妇人们便骂道:“都说吊死鬼插花——死不要脸。俺今日是见着比吊死鬼还要没皮没脸的了!俺姐一个黄花大闺女,什么时候就是谁婆娘了?说人家来拐俺姐,人家为了救俺姐还敢往锄头上撞呢!” 事情峰回路转得太快,就是苏昭宁和南怀信也全然没有想到。 他父亲真是这般舍己救人的品性?苏昭宁不敢置信地看向一脸鲜血的苏敬正。 南怀信则望着下方的情形,若有所思。 明明是陷入了难破的僵局之中,就是陈天扬也无法同这群完全不讲道理的刁民解释清楚。 刁民之中,突然就跳出来了一个帮苏敬正的人。 而且,看着苏敬正望向那姑娘的眼神,南怀信大胆地想,所以英雄救美虽不成,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情谊还是生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结局 苏敬正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姑娘护在身后。 虽然这姑娘从背影看上去,和他身后那个碰不得的姑娘年纪应是差不多的。在他这个而立之年的男人面前,两姑娘都能当他女儿了。 但苏敬正此刻却对挡在自己前面的颜桃花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依赖之感。 他在父母面前,是夹在中间的那一个,也是被忽略的那一个。侯老夫人对他没有很多的期望,同样也没有很多的疼爱。 这种被一个明明不高大、不魁梧,甚至纤弱的身影护着的感觉,远不同于先前陈天扬挡在自己面前的感觉。 苏敬正望着面前的姑娘,头上的痛都觉得不明显了。 而颜桃花也在全力和老妇人们斗嘴。 最是嘴硬的当然还是刘大牛的长辈。 那最先颠倒黑白的老妇人对着颜桃花教育道:“桃花,你还小,不懂事,俺不怪你。但你身后这个男人真不是啥好货呢。他刚还说自己是官老爷,他还说这小后生是将军。啊呸,俺看他就是满嘴拐子话呢!” 站在颜桃花身后的苏敬正忙表明道:“我没撒谎,我就是……” “你还要骗俺们大侄女!”老妇人扬了扬手中的棒子威胁苏敬正道。 苏敬正被这样一吓,辩白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颜桃花却是替苏敬正回了过去:“婶子,俺还是喊你一声婶子。但街坊邻居都在这,话俺还是要说清楚。俺一直说的话,到官老爷面前都没错。俺姐一日没进你家的大门,你家刘大牛就不该对俺姐动手动脚。” “今日俺们要打的不是假官老爷,俺们今日要打的该是谁欺负俺姐呢。”颜桃花保持着张手护在苏敬正的姿势,转头同她姐姐说话,“四姐,你说,今天到底谁欺负你了?” 颜冬花看了满脸鲜血的苏敬正一眼,声音依旧带着怯意,但却能听得出是用力提高了音量的。 颜冬花答:“这人是救俺的。” 颜冬花又看着刘大牛道:“俺不是你婆娘,你不要欺负俺。” 话说到这样,事情就很清楚了。 那刘大牛和他长辈还想说点什么,陈天扬就站到了颜桃花面前。 他先前是对着一群失去理智的百姓既无法动用武力,又无法讲清楚道理。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懂理的,陈天扬当机立断拿出腰间的令牌道:“本官与苏大人身份都有令牌作证,并非妄言。如今既见了血光,诸位就同我走一趟官府吧。” 先还蜂拥而出、义愤填膺的这些百姓顿时转身就跑了个干净。 那打伤苏敬正的老妇人更是第一个。莫看她看上去有些年纪,但跑起来步子却一点也不慢。她还能回头喊刘大牛:“牛娃,快跑呀。” 前一刻热闹非凡的麻雀巷口顿时变得安安静静。 颜桃花转过身,看着苏敬正,担心地道:“他们都是跑回了家,你们不会还领人 来抓他们吧?” 苏敬正这才看清楚自己救命恩人的脸,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颜冬花,有些恍惚。 是双生子吗? 性格怎么差别如此之大? 颜冬花也上前了,她从怀里拿出一块蓝色的粗布帕子递给苏敬正,请求道:“能不能不抓俺婶娘他们?他们……他们都晓得错了。” 刘大牛和他那长辈知道错了吗? 苏昭宁并不认为。 他们方才转身就跑,不过是害怕真的被送官查办罢了。而实际上,苏昭宁知道,陈天扬那番话就是吓唬他们的。 真要送官查办,以他的身手,哪里能让人跑了? 巷子口处,苏敬正已经接过了颜冬花的帕子。他明明疼得不行,却还忍着疼痛在安慰这胆小的女子。 “没事,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苏敬正看向和颜冬花长得一模一样,却性情完全相反的颜桃花,道,“今日真是多谢姑娘你了。” 原以为苦心谋划,全部付诸东流了。但却没有想到,似乎结局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差。 苏昭宁在茶杯边留下银钱,然后起身离开了麻雀巷子口。 楼上的南怀信手里攥着一颗豌豆,目光牢牢锁在正替苏敬正查看伤口的陈天扬身上。 他方才醒悟了一件事情。 今日的计划算是几番波折,最终却峰回路转。但波折之始,源于自己的一颗豌豆。路转之时,却是陈天扬出现了。 苏昭宁没有看清楚,南怀信却是看清楚了的。 苏敬正撞上锄头,绝非自愿。他根本不是为了保护身后的颜冬花,而仅仅是害怕再惹来拳头而已。 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落在一个运字上。 运气差,所以明明安排妥当的事情,仍飞来了横祸,陷入了泥潭。 运气好,则看似陷入绝境,依旧可以峰回路转。 面对陈天扬,南怀信是深刻体会了倒霉的人在好运的人面前是如何霉运翻倍的。 就像现在,陈天扬明明只是意外经过,他才是一直暗中安排的那一个。 但让苏昭宁心愿得成的是陈天扬。 更重要的是…… 南怀信松开手,将手里那颗豌豆丢弃在了地上。 他在陈天扬面前只会更倒霉。但苏昭宁在陈天扬面前,却并没有。 所以,从头到尾,南怀信自己就想错了。 苏昭宁从来就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只不过是每次南怀信出现,她都被分去了他的一部分霉运,她倒霉了,他就没那样倒霉了。 而在幸运的陈天扬面前,苏昭宁得到的也全是好运。 为苏敬正寻个新枕边风这件事,如今的结果,虽然出乎意料,但远比最初的打算要好。 颜冬花身上是有着“颜家女定生子”的名声,但即便苏敬正真纳了颜冬花,怯弱胆小的颜冬花又如何能凭个妾的身份对抗正妻小黄氏? 颜桃花则不然。 虽然颜桃花与颜冬花是双生子,但这妹妹却远比姐姐能干。 不仅是胆量更大,而且更聪明。 南怀信冷眼旁观颜桃花今日的种种处事方式,不得不说,除却出身,这姑娘的心思不比深宅内院里的大家小姐差。 一众街坊本被挑拨得同仇敌忾,颜桃花一句“刘大牛”就把罪魁祸首单独提了出来。 在与那胡搅蛮缠的老妇人打嘴仗时,颜桃花条理清晰,直指要害,让那老妇人根本无法再狡辩。 更令南怀信意想不到的是,颜桃花对那老妇人分明已经是怨气颇深,但她仍懂得尊称对方以免惹来对方其他挑茬。 这一系列连消带打的行径,这颜家老五称得上一句“有勇有谋”。 这样的女子,真进了长安侯府二房,那小黄氏哪里还有时间去谋算苏昭宁? 敌人的弓箭已经蓄势待发,小黄氏却仍在昌明观中强求一个缘分。 此次,她吸取上次的教训,一开始就不止领了四个丫鬟进其中。 除却自己院子里的一二三四等丫鬟,苏敬正身边的也被她一应带上。 进第二轮的时候,昌明观里的院子远比过去要拥挤。 侍卫领着带去的人迅速抢浮莲,小黄氏带去的丫鬟们也是每个莲池前站好几个。 小小的四个莲池,旁边都是围满了人。 “今日人怎么这样多?”有人提出质疑道。 小道士们迅速对着领香时登记的册子清点,很显然面前的人数有很大的问题。 原本道观寺庙,讲的都是诚心。谁能想到这种地方也有人会耍心眼? 清点结束,浮莲也早已经被抢完。 小道士们只能吸取第二轮的教训,对进入第三轮的人一个个凭莲对册核实无误后,再单独领进去。 侍卫看了看自己这群人手中的五朵浮莲,其中恰好有一朵浮莲下系有红线。 竟是进了第三轮! 他顿时一喜。 看向盯着的苏二夫人那边,只见一个丫鬟给她家主子也递上了一朵带红线的浮莲! 侍卫又是一悲。 这第三轮可一定要把苏二夫人刷下来啊!但凭借他家侯爷历来的运气,岂不是十分之困难…… 待小道士宣布了第三轮的规则后,侍卫的脸都愁成了苦瓜样。 各写一个道字后,再画一个简单的记号在纸上,然后交予小道士。 同样的道字,不同的图案,这些仍是在凭运气啊! 总不可能有人写了道字后,还画一幅《冬至上河图》啊! 即便有人真画了,天机道长又不是顾中书令,也未必就会挑中啊。 侍卫望着那边已经交了纸上去的小黄氏,内心十分挣扎。 画什么? 自家侯爷运气那么差,画什么有用? 侍卫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事! 既是随意画一物,自己完全不必画侯爷相关的,画个吉祥物就好啊! 什么吉祥物呢? 侍卫想了想,落笔交纸。 最后一轮进入的人很少,结果也出来得很快。 侍卫并没有被挑中,但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苏二夫人小黄氏也没有被挑中。 两个落选的人,一个欢天喜地地回去,一个满脸怒气,下定决心要明天再来。 当然,第二日,有过经验教训的小道士,对进入第二轮的人就进行了一对一凭册比对那是另说。 总之,在这昌明观里,小黄氏是日复一日的失败。 而她不在的长安侯府里,苏二老爷也是日复一日地收着颜家姐妹送来的东西。 虽然这普通百姓家里能拿出来做谢礼的莫不是鸡蛋这类实在不足以一提的东西。可对着颜家姐妹送来的鸡蛋,苏敬正也能百看不厌。 颜五姑娘真关心自己。苏敬正欢喜地想。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受到了侮辱的苏二老爷 苏昭宁是乐见他父亲与颜桃花暗中联系的。 她与南怀信再次不谋而合的是——苏昭宁同样认为,颜桃花的性情更能够与小黄氏同台打擂。 而且依照苏昭宁这几次对颜桃花作为的旁观,十之八、九,这入府的姨娘不会只有一个。 姨娘的多与少,苏昭宁是不会在乎的。她从一开始,要的就是让小黄氏头疼。 而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苏敬正是个混不吝的,他既定了纳妾的主意,便直接去通知小黄氏置办。 小黄氏如今日日都往昌明观中跑,苏敬正头次寻她不得,二次便直接让人留话,叫她在家等着。 小黄氏挂心昌明观的事情,就是对苏敬正也没往日上心。 她甚至都不知道前段时间苏敬正受伤的事情。 看着苏敬正进自己房,小黄氏面上的功夫还是做足了。 她端了杯茶亲自递给苏敬正,又站到他身后,替他按头。 小黄氏问道:“老爷有什么烦心事?妾身近日一心替咱们儿子求道祖庇佑,老爷可是恼了妾身?” 小黄氏刚进门和刚被扶正的那会儿,还担心过苏敬正会对旁人生心思。但这些年夫妻下来,她自信已经足够了解这个男人。 除了儿子,这男人眼里就没有其他。 果然,苏敬正挥手答道:“我岂是这等小量的男人。” “我看上两名女子,你过几日就以妾礼给抬进府中吧。”苏敬正直接开口吩咐小黄氏道。 小黄氏顿时动作一缓。 她没听错吧? 纳妾,还是两个? “老爷,是听人介绍的,还是自己相看的呢?妾身再去打听一二吧?”小黄氏试探着说道,“妾身如今身子重,为老爷添人是妾身的本分,只不过……” “不必这样麻烦。”苏敬正打断了小黄氏的话,他想了想,叮嘱小黄氏道,“虽是纳妾,但也不要聘礼下太轻了。毕竟这是老爷我第一次纳妾。” “人是麻雀巷子里的颜家四姑娘和五姑娘,你现在就去办吧。”苏敬正想想颜桃花的明媚笑容和颜冬花的梨花带雨,就又催促小黄氏道。 站在苏敬正身后,小黄氏脸色的笑容完全消失殆尽。 就像苏敬正自己所说,这是他第一次纳妾。 又是第一次纳妾,又要下重聘,这颜家四姑娘和五姑娘到底是什么厉害角色? 下聘,一个妾哪里担得起下聘! 嘴上是应了苏敬正,背地里,小黄氏却下了另一个决心。 她怎么可能让两个这样的狐狸精入门,待她打探清楚后,且看她如何对付她们。 第二日,一辆普通的布轿子就被抬到了长安侯府后门。 轿子上的女子被丫鬟一路引着,直接到了小黄氏的房中。 “这是我们夫人。”丫鬟对这女子一脸不屑。 就这样的姿色,也要做二房的如夫人? “夫人。”女子一脸畏惧地朝小黄氏行了个礼。 丫鬟的声音陡然就提高:“你这是行礼吗?” 女子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倒在地,对着小黄氏实打实地磕了个响头,连声道:“参见夫人,俺、不、桃花参见夫人。” 瞧见了狐狸精的容貌,看穿了狐狸精的性情,小黄氏的心才放回了腹中。 果然还是为了生儿子! 她昨日就着人迅速去打听,不一会儿就知道了麻雀巷子的颜家“盛名”。 原来就是能生儿子! 想到小道士对自己的命理定论,小黄氏就觉得胸口发闷。她今日接了这颜桃花回来,一是为了知己知彼,二也是为了留个后手。 若她真的……再也不能生了,颜桃花这种平民百姓家出来的妾室,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小黄氏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女子一遍,直将人看得直打哆嗦,才抬手让她起来。 既然这样能生儿子,那就生个儿子给自己养好了。 留子去母也是不错的选择。 小黄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女子,敲打道:“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同我们老爷勾搭上的。原这样的行径,就是乱棍打死也不冤!” 女子立刻打了个哆嗦,又跪了下去。 小黄氏十分满意,话锋一转,打了一棒又给个甜枣道:“但今日既然买了你进门,就是准你服侍老爷了。你要时刻牢记自己的本分,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被买进府上的?” “因为什么?”女子愣愣地回了一句。 小黄氏冷笑了一声,扬声道:“因为什么,难不成你还以为是凭借你的姿色?” “翠环,你让她看看!”小黄氏望向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立即蹲下身,一脸嘲弄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女子抬头看向丫鬟。 小黄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的姿色就是连我身边的一个丫鬟也比不上,你认为你凭的什么入了老爷眼?” 女子看着丫鬟姣好的容貌和头上的珠钗,一股自卑从脚底涌起。她只能再次磕了个头,同小黄氏道歉道:“对不起,夫人,桃花不知道。” 真就个屁股能看! 小黄氏把目光从女子身上掠过,一脸鄙夷地道:“你家盛名你不自知?” 女子抬头看向小黄氏,眼中隐有泪水。 小黄氏却突然笑起来。 她亲自弯腰拉起女子,声音也变得十分温柔:“妹妹何必行这样大的礼,从今天起,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你以后要好好给老爷开枝散叶。” 女子对小黄氏的骤然变脸无所适从,她愣愣地看向小黄氏,身后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夫人,这是?”苏敬正得了消息回府,见到颜桃花的背影十分意外。 小黄氏拉着女子走到苏敬正面前,一脸贤惠状:“妾身想着早一日接桃花妹妹回来,就早一日有人服侍老爷。老爷不会怪我吧?” 苏敬正看向面前的女子,见她一脸梨花带雨,十分楚楚可怜,不由得心下一软,直接拉了对方的手道:“桃花可是第一次进侯府,吓到了?” 他以前只见过颜冬花梨花带雨的模样,如今见这果敢活泼的颜桃花也有泪意,他不禁生出一分格外的怜惜之情来。 是了,她们终究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高门大院? 苏敬正牵了女子,对她道:“不必怕,我领你回房。对了,你姐姐呢?” 小黄氏见苏敬正直接拉了女子的手,本已十分恼火。但面上,她还是强颜欢笑道:“妾身要与老爷赔罪。妾身想着一日接两位妹妹进门,恐还是有些惹人注目。所以今日先接了桃花妹妹,那另一位妹妹过上一月再接如何?” “老爷要是不同意,妾身现在就遣人去接好了。”小黄氏以退为进,假意道。 她可不想让那颜四姑娘进门。除了颜家的生子媳妇名声,小黄氏还在打探到了另一事。 她家夫君竟还英雄救美了! 虽然救美的结局不怎么样,但是那引得他相救之人,小黄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对方进府的! 若苏敬正敢应了,小黄氏就敢寻到侯老夫人面前去。她就不信婆母允许儿子同时纳一对姐妹花作妾。 纳妾是不算什么,同时纳两个妾就不同了,纳的还是一对姐妹花。即便她夫君是个不要官途的,长安侯府要官途的还大有人在呢! 令小黄氏松了一口气的是,苏敬正并没有色令智昏,他对着小黄氏答道:“夫人有心了。就依照夫人说的办。” 面对怀里的女人,苏敬正也只是安抚道:“桃花,我先带你看看侯府。” 说是看侯府,实际上苏敬正是直接领了新姨娘回了房。 小黄氏已经见识过了颜桃花的各方面不过尔尔,对此便也暂不在意了。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颜姨娘的手段可不是她看到的那样。 次日一早,苏敬正就勃然大怒了! 他原本动心的就是救他护他的颜桃花。是以小黄氏没让颜冬花马上进门,他也不是十分在意。 可这开了苞的新姨娘不是颜桃花! 苏敬正看着床上的颜冬花就愤然骂道:“无耻妇人,你竟敢欺瞒我?” 颜冬花光着身子就从床上爬起来,对着苏敬正磕了个头,流泪答道:“老爷,俺家的女儿都能生儿子。你只是要儿子,俺可以做生儿子的奴婢,求你不要让桃花来了。桃花不是俺,在外面能活得更好。” 苏敬正本就十分愤怒,颜冬花的话更是火上浇油。他瞪向颜冬花,质问道:“谁同你是说我只是要个能生儿子的女人,谁又同你说我苏敬正的女人是个奴婢!什么叫在外面能活得更好!” 如果他只是要个能生儿子的女人,如果他随便什么女人都愿意往家里带,他一个长安侯府二老爷,后院会这样空? 苏敬正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颜冬花是个怯弱的性子,对于恐惧的事情都是牢牢记在心里。所以小黄氏那番话,她几乎是一字不漏背了出来:“夫人说,她也不知道俺是如何同老爷你勾搭上的。就这样的行径,乱棍打死也不冤。” “夫人说了,俺的姿色就是连她身边的一个丫鬟也比不上,俺入府就是靠的家中盛名。”颜冬花朝苏敬正又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诚恳道,“老爷,俺感激你,俺愿意在你身边做奴婢,给你生儿子。等俺生了儿子,老爷要是厌烦俺了,俺也不怪你把俺再卖掉。可桃花,俺求老爷给她一条生路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意外的惊喜 苏敬正是对女子有过动心感觉的。 当年红盖头掀起,徐氏的那一低头,让他怦然心动过。 才入门的小黄氏一抬头一回眸,也让他心向往之过。 但对于苏敬正来说那种感觉来得快,走得更快。小黄氏能让他将妾扶正,更多时候,是因为他觉得她的处事说话让他舒服。 舒服是不排斥。 动心却是渴望。 发现颜冬花不是颜桃花后,苏敬正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突然冲出来,义无反顾挡在自己前面的女子。 他沉着脸问颜冬花:“是谁同你说的,桃花嫁过来是做奴婢?” 本朝并不是前朝。妾不通买卖。是以,苏敬正也认同小黄氏说的,最好不要一次抬两个妾室进门。 床上,光着身子的颜冬花咬着嘴唇,抬头看苏敬正。 她朝苏敬正第三次磕了头,她对苏敬正道:“他们领我过来的时候,就是给俺爹娘银子,说要买了俺,不对,是要买了桃花去侯府。桃花以为你骗了她,想来找你。俺爹娘不让,怕你打她。俺就代替桃花上了轿子。” “你入府后给夫人敬茶了吗?”苏敬正问道。 颜冬花轻轻摇了摇头。 苏敬正突然走向颜冬花,他将她下颚抬起,审视着她的神情。 她应该没骗自己。 她也不必要骗自己。 小黄氏总不可能是自己去的颜家,找个奴婢问就知道了。 “你跟我来。”苏敬正拿起床边颜冬花的衣服递给她,然后吩咐召集二房所有除一等丫鬟以外的所有下人。 这动静太大,就是苏昭宁和苏柔惠两个也不免知道了。 苏柔惠第一时间就往她母亲房中走去。 苏昭宁却是静静坐在自己的房中喝茶。 茯苓和白术两个如今已经不敢再轻看苏昭宁,所以即便心里十分好奇,也不敢随意开口撺掇。 苏昭宁慢条斯理地把手中的这杯茶喝完了,又提起壶子倒了一杯。 茯苓伸手摸了下茶壶的温度,同苏昭宁请示再去泡一壶过来。 白术则默默站在苏昭宁身后,并没有任何言语。 苏昭宁抬眼望了一眼两个丫鬟,吩咐道:“茯苓,你去重新泡壶茶过来。白术,去找了我前几日绣好的团扇和那幅《九骏图》过来。” 就是她父亲这样的混不吝性子,也知道一等丫鬟的独特性——势必是完全忠于服侍的那人的。 她身边这两个一等丫鬟也该是到交答卷的时候了。 另一边院子里,二房的这些下人都有些好奇地看向苏敬正身边的那张新面孔。 不是说是买了个新下人? 莫不是直接被老爷收用了做通房? 感觉到下人们对颜冬花肆无忌惮的目光,苏敬正心中怒火更胜。 他一脸铁青地对颜冬花道:“是谁?哪几个去的颜家,你都给我点出来。” 其中几个小厮婆子不禁抖了抖。 情形似乎不太对啊。 颜冬花怯怯看了众人一眼,伸手指了指那几名小厮婆子。 小厮婆子还来不及作何反应,就听到苏敬正的怒吼声。 “还不都给我滚过来!”苏敬正对着那几个下人骂道,“昨日你们这群瞎了眼的都是怎么去迎姨娘的,一个字不许漏地全说出来!有句谎话,爷立刻打完板子再卖了你们!” 下人们起初听小黄氏吩咐,去那麻雀巷子的时候,是有些疑惑的。毕竟区区一个奴婢,哪里需要这般大张旗鼓去买。找个牙婆过来便是了! 可看看颜家的木门,那一屋子的女儿,有的疑惑顿时也就消除了。 即便是机灵点的,也只当是自家老爷添了个通房。 可如今听了苏敬正的话,有晓事的便率先反应了过来。 怪不得昨日看着翠环领着这新来的“奴婢”去了夫人房间,还穿得那样好! 翠环糊弄了他们!这原是老爷要抬的姨娘!而且瞧这模样,十成十,老爷是先就认识这姨娘的。 夫人不想遂老爷的意,就拉了他们这些下人去背锅! 一个小厮跪爬到苏敬正面前,一脸悔恨道:“老爷,奴才知错了!奴才都是听了翠环姑娘的吩咐,才把姨娘做奴婢买了回来。” 虽然在夫人和老爷之间,小厮很明显站了面前的老爷。可话,他还是不敢说得太直白的。 翠环身后的人是谁,就只能由着老爷自己去理解了。 但是这话已经算是给其他人指了一条明路了。 有婆子见这小厮倒戈了,忙一并把责任推到翠环身上去,她抹泪答道:“姨娘这样好的容貌,也是老奴我瞎了眼,才上了那翠环的当。老爷明鉴,老奴没有得到吩咐,怎么也不敢去买姨娘,写卖身契啊。” “奴才眼拙,奴才眼拙!姨娘千万不要与奴才计较。其实昨日踹颜老爷那一脚真不是奴才本心,奴才就是没站稳!” “奴婢也是不小心才推了颜姑娘的。” “奴才那些威胁的话,都是翠环姑娘教的!” 有一便有二,几个下人争先恐后把如何到颜家,如何强买了颜冬花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次说了个干净。 苏敬正听完以后,简直是要气得五佛升天。 他对着跪得最近的下人提起就是一脚,骂道:“竟敢强买良家妇女,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苏敬正这话表面骂的下人,实际上罪魁祸首是谁,他心知肚明。 留话让颜冬花自己回房,苏敬正直接就气冲冲地去了小黄氏的房中。 小黄氏那边,正吩咐翠环再去暗中打探打探苏敬正召集下人的缘由。 翠环才到门口,就被苏敬正迎面甩了一个耳光。 “贱婢!” 这个耳光甩得翠环直接摔倒在了地上。小黄氏的心里也是一紧。 她忙迎上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问道:“老爷来得这般急,可曾用过了早饭?妾身准备了银丝……” 苏敬正此刻可不吃小黄氏这一套。 他伸手就对着小黄氏呵斥道:“卖身契呢!拿来!” 二房另一边院子里,苏昭宁吩咐去做事的茯苓和白术也回来了。 茯苓捧着茶壶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的是苏昭宁身边的两个二等丫鬟。 “小姐,老爷那边的问话已经结束了。”茯苓将茶壶放在桌上,又替苏昭宁重新倒上了一杯茶。 白术在其后走进来,她把苏昭宁吩咐的两样东西都放到了桌子的一角。 绣好的《九骏图》用上好的紫檀木盒子装了起来,团扇倒是就用了个普通锦盒装着。 苏昭宁端起茯苓泡的茶,望了白术一眼。 白术正要解释,苏昭宁却是同茯苓领进来的两个丫鬟说话了:“老爷那边的吩咐可是完成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答道:“老爷并未有什么吩咐。老爷只是要寻人。” 苏昭宁也不继续再问,只是抿了口茶,把茶杯放了回去。 茯苓原想去添茶,却见茶并未动多少,便停住了要上前的脚步。 只是看着两个二等丫鬟傻跪在那没有下文,茯苓便开口问道:“寻什么人,怎么不一起同小姐说个清楚?” 茯苓的声音才落,门外就有丫鬟的声音响起:“茯苓姐姐,奴婢有事想求见小姐。” 茯苓把门打开,只见外面的是四等丫鬟小红。 茯苓站在门口问道:“你有何事?” 小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奴婢是想同小姐禀告今日在院子里的事情。” 两个二等丫鬟听了小红的话,忙争先恐后答道:“今日的事,我们已经在禀告小姐了。” “是吗?”苏昭宁似笑非笑望了她们一眼,吩咐道,“茯苓,让她进来。至于你们俩,下去吧。” 两个二等丫鬟此时已经顿生悔意。她们原想着再观望一下再说的,毕竟事情涉及夫人,禀告给小姐知道,不知道会不会惹夫人不高兴。 可两人却疏忽了,今日在场的下人可不止她们两个。 “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今日……”两个丫鬟谁也不肯迈开脚步。 这小红明显是来投诚的。若是得了小姐欢心,顶了她们位置怎么办? 到了此刻,两人倒是记得,苏昭宁才是她们主子了。 苏昭宁冷面望了茯苓一眼。 茯苓一个警醒,立即伸手去拽那两个丫鬟:“先前让你们说不说,如今又想说了。你们听不见小姐的话,何必留在此处。赶紧给我出去,再不出去,我就去老祖宗面前告一状,说你们俩不敬小姐。” 两个二等丫鬟没有办法,只能站起身出去了。 这两人出去以后,准备去找小黄氏投诚却反而被训斥这是另一说了。 房间里面,苏昭宁望向面前的小红,问道:“院子里,老爷吩咐下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小红朝苏昭宁跪下磕了个头,然后才回答:“回禀小姐,老爷不是要吩咐奴婢们做事,是要寻将颜姨娘当奴婢买回来的人。” “昨日颜姨娘被当作奴婢买回的府上,老爷知道了很生气,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小丫鬟很实诚,苏昭宁一问,她便和盘托出了。 “听那些买姨娘回来的人说,是夫人面前的翠环姑娘吩咐他们去把姨娘做奴婢买回来,还写了卖身契。那些人不知道姨娘身份,甚至打了姨娘家里的人,算是强买的姨娘。” 她这个继母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简直是意外的惊喜。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措手不及的小黄氏 苏昭宁早知纳妾的事情,势必要乱了小黄氏的心神。但却没有料到,此事效果竟如此之好。 若小黄氏先按着纳妾的规矩抬了姨娘进来,然后再想办法去磋磨对方,那只是二房里的事。 强买良家妇女,那就不是二房的事了。 小黄氏敢这般对颜家,自然是凭借的颜家和侯府之间的身份落差,笃定了颜家不敢去告官。 只不过,料准了颜家不敢闹,那小黄氏有没有料准她父亲苏简直是敢不敢闹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二房的正院中,小黄氏心里恨得牙痒痒,嘴里却说得漂亮:“原是这事。老爷昨日走得那般急。妾身也没来得及同你禀个明白。” 小黄氏原以为那颜氏小门小户的,又被自己一番恐吓,是铁定没胆子同苏敬正说什么的。 没想到她料错了颜氏,更料错了苏敬正。 面对明显在气头上的苏敬正,小黄氏站起身,从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他道:“这卖身契只不过是个蒙蔽外人的幌子罢了。妹妹若是在意,老爷就拿去还给她吧。” “免得我枉做小人。”说话间,小黄氏拿起帕子揩了揩眼角,做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 有一事,她本是刚得了消息就要发作的。可恰好那会儿,苏敬正就给她出了纳妾的难题,小黄氏这才把其暂时放到了一边。 如今这事,就正好成了她给颜氏签卖身契的理由。 见小黄氏把卖身契还得这样爽快,苏敬正的脸色变好看了一些。他坐到桌边,见卖身契打开来看,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纳妾还要瞒什么外人?” “老爷是还不知道昭宁的婚事不成了吧?”看到苏敬正一脸诧异,小黄氏就知道自己猜准了,她继续说道,“前头昭宁的婚事才黄了,这头老爷就纳妾。还纳的是那样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妾身是怕外人把昭宁婚事不成的事怪到老爷身上来。” 小黄氏算盘打得很响。 比起苏昭宁吃苦头来,显然让新入门的妾室吃苦头才是首要的。骠骑将军如今是何等的风头正盛,把这事扯到苏敬正纳妾上,就侯老夫人和侯爷也不可能站在苏敬正那边。 “妾身是不在乎这些闲言闲语的,若是大哥和母亲那听到了,少不得要对老爷有些训斥。妾身不想委屈老爷,这才出了这个权宜之计。”小黄氏替苏敬正倒上一杯水,继续说道,“左右妹妹在我们院子里,我们疼她不就够了吗?” 苏敬正心里本是一腔怒火的,听了小黄氏这话,火上就如同立即移了一盆冰过来。 他回想起了一事。 当日他与颜家姐妹初遇时,骠骑将军陈天扬确实是在场的。 那时候,刁民刘大牛非说自己轻薄女子,陈天扬虽然站了出来,但是对自己却明显是不够信任的。 苏敬正越想越觉得当日的陈天扬眼神中就或有鄙夷,心上的怒火也暂时熄了下来。 他问小黄氏:“那另一个也要做奴婢买进来吗?” 小黄氏从旁注视着苏敬正的神色,试探道:“妾身都听老爷的。若是老爷觉得,可以缓上一年半载再抬人进来,到时候用妾礼自然是没有关系。可若是就隔个一月两月的,恐怕还是……” 苏敬正知道了自己对颜桃花的心动,便不愿意失诺了对方。他也不愿意等个一年半载…… 想了片刻后,苏敬正腾地站起身来。 “我去找母亲。”苏敬正决定先去得到侯老夫人首肯,若是侯老夫人肯了,他大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至于外人怎么说,苏敬正才不在乎呢。 小黄氏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好不容易用苏昭宁的事安抚住了苏敬正,想着日后再慢慢对付进了门这个颜氏。却没有想到苏敬正竟如此在意外面那个颜氏,就是知道了骠骑将军府的婚事不成了,也要去纳对方回来。 小黄氏越发笃定他是对那颜冬花动了心。不动心的那个颜氏都闹出了早上这些事,动了心的真抬回来还了得。 她忙起身拦道:“老爷去找母亲,可想好了理由?母亲性格,侯爷也是知道的……” “我膝下一直无子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苏敬正直接推开小黄氏,就迈步走了出去。 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的小黄氏,不敢置信地坐到了桌边。 她明明是一环一环想好了关节,就是苏昭宁的婚事也被她拿做了理由。这是上天都在帮她!怎么突然就发展成这样了! 苏敬正以无子的理由纳妾,她的脸面从此何在! 小黄氏看向桌上那杯茶,恨然地一拂手,将杯子摔到了地上。 “贱人!我就知道他对颜冬花那狐狸精是动了心的!” 杯子被拂落在地,碎成几片。一个碎片带着茶水溅上小黄氏房中的屏风。 屏风后发出一声惊呼。 苏柔惠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先前听她父亲起了那样大的动静,本是想来问问母亲的。事情还没问清楚,就从窗口看到父亲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来。 苏柔惠一个情急,就躲到了屏风后面。 如今父亲召集下人的缘由是不用问了。苏柔惠走到桌边坐下,一脸喜悦地问小黄氏:“母亲,你是说苏昭宁和陈小将军的婚事不成到了?” 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那贱人做不了将军夫人! “母亲,继续同父亲说,让苏昭宁给我做妾吧!”苏柔惠兴奋地道。 妾这个字调动了小黄氏如今已经十分敏感的神经,她一脸不快地看向苏柔惠,指责道:“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只想着自己!周家那桩婚事,你就不要想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苏柔惠腾地站起来,问道。 小黄氏知道自己在侯府的根本,还是在苏敬正身上。如今苏敬正这边她的地位堪忧,就是对亲生女儿,小黄氏也不如以前维护在意了。 她直白地告诉苏柔惠道:“周家已经派人同你祖母传了话,说是一家不结两次姻亲,直接明白地拒绝了你的婚事。而且,做这决定的人,不是周夫人,是礼部尚书周大人。所以你死了周大公子那条心吧!” 一家不结两次姻亲!都是苏珍宜那贱人! 不,是苏昭宁! 苏柔惠一脸不甘地跑了出去。 小黄氏独坐在房中,想到夫君的离心,女儿的愚笨,心情更坏了。 此时,门外有丫鬟的声音传来。 “夫人,奴婢有要事求见。” 小黄氏不耐烦地道:“有事明日再说!” 她如今什么事都不想理,除了那狐狸精的事! 想到心上的这把刀,小黄氏又站起身,打开门问道:“是什么事?” 门外跪着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吸取了在苏昭宁那里的教训,直接禀道:“夫人,大小姐在打听今日院子里的事。” “柔嘉?”小黄氏对这两个丫鬟并不觉得面熟,以为是长房院子里的。 两丫鬟忙答道:“不是,奴婢们是二房里服侍大小姐的。” 二房的大小姐。 苏昭宁啊! 小黄氏顿觉兴趣乏乏,她问道:“还有呢?” 还有? 两丫鬟再次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其中一个终于努力想出了点事,禀道:“大小姐院中的四等丫鬟小红去告密了,她把今日院子里的事情都同大小姐说了。” 告密,这算个什么秘密! 颜氏怂恿得老爷弄出这样大的动静,莫说二房,就是整个长安侯府都不消一日就要全知道了。 这算个什么要事啊! 小黄氏看这两个丫鬟心底顿生厌恶,芝麻点大的事情也要来同她说,莫不是把她当冤大头了? 还是说…… 前脚苏敬正才走,后脚这两丫鬟就来了。 小黄氏仔细地审视了这两个丫鬟的穿着,发现她们的穿着不比一般的奴婢,攀主的猜测并更加被证实了。 此刻小黄氏哪里还会仔细去想,这两丫鬟是不是月银较高的二等丫鬟才穿得这样好。 总之如今小黄氏一腔怒气正好无从发泄,她扬声吩咐道:“来人,把这两个背主的奴婢拖出去打五十大板,然后叫牙婆卖了去!” 两个丫鬟顿时吓得脸色一白,拼命跟小黄氏磕头,求她留她们在身边服侍,表示一定多禀告苏昭宁的事情给小黄氏。 诸不知,如今苏昭宁哪里还让小黄氏在意。 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有姓颜的两个了! 而在意对付苏昭宁的,整个二房,倒还剩了苏柔惠一个。 苏柔惠直接推开苏昭宁的房门,拉着她就道:“你与我去祖母面前说个清楚!你自身品行不堪,让陈家退了亲事,害得我同周家的事也黄了。你立刻去给祖母面前认罪伏法,不然我撕了你的脸!” 茯苓和白术两个见识了苏昭宁收拾两个二等丫鬟,正忐忑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逾越之处。 如今见苏柔惠这般来伤主,两人都忙一齐来帮苏昭宁的忙。 茯苓心一狠,就把苏柔惠推倒在地。 苏柔惠哪里在丫鬟面前,尤其是苏昭宁的丫鬟面前吃过这种亏。她眼睛一红,带着眼泪就跑了出去:“我去求祖母做主!” 白术见茯苓惹恼了苏柔惠,忙同苏昭宁请示道:“奴婢去请大少爷过来?” 白术是个心细聪慧之人,苏昭宁早已从两次取物拿盒之事看出来。 如果说上一次送给陈夫人扇子时,白术只是出于习惯拿了个锦盒。 那么今日她两样东西选了两个质地不同的盒子,就明显表现了其玲珑的心思。 苏昭宁望向白术道:“我想让你去请颜姨娘过来,你敢是不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官司惹上门 白术确实不是个愚笨的。 苏昭宁这句话带上了询问的语气,白术却不认为这是侯府二小姐又回到了过去懦弱的性子。 反而,白术相信,今日的主子,会比前些日子的表现还要让人吃惊。 这件事,她若做好了,就代表主子依旧会让自己做她的一等丫鬟。不是属于长安侯府的一等丫鬟,而是真真正正属于这位主子,属于苏昭宁的一等丫鬟。 白术下了决心,回答苏昭宁道:“但凡是小姐的吩咐,奴婢就绝无不敢去做的。奴婢这就去麻雀巷子迎颜姨娘回来。” 听了这句话,苏昭宁就知道,白术是真正领会到自己意图了。 她看了眼茯苓,吩咐道:“带上这壶茶,与我去老祖宗那边吧。” 茯苓应了一声,将桌上的茶壶和茶杯一应放在托盘上,然后跟着苏昭宁往侯老夫人那边走去。 内心深处,茯苓是有些羡慕白术得了特别差事的。她与白术都是侯府的家生子,深谙这大家宅里,主子和奴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是以,过去苏昭宁一味隐忍的时候,茯苓和白术都只是做着丫鬟的事,却没有当她是主子的心。毕竟那样的主子,能带给奴婢的只有一齐的受罚与苛待。 但从家庙回来之后,茯苓就敏锐察觉到了苏昭宁的变化。她比白术先一步认主,也先一步得到苏昭宁的亲近。 茯苓相信,如今的主子是不会薄待自己的。她坚定了想法,便收起了对白术的那丝羡慕。 长安侯府的侯老夫人院子里,如今气氛一片严肃。 苏柔惠本是哭着跑进来的,她见她祖母和她爹一人坐一方,都青着一张脸,哭声就不自觉收小了不少。 同侯老夫人和苏敬正行礼之后,苏柔惠也没听到两人中有任何一个问她为什么哭,她便只能收了眼泪,委屈地坐到椅上。 终于,苏昭宁也到了这院子里。 苏柔惠眼睛一亮,立刻站起来,指着苏昭宁道:“二姐姐让丫鬟打我!” 茯苓步子微微一顿,没有想到这四小姐会如此地颠倒黑白。 但看苏昭宁面色不改,茯苓亦忙稳定心神,继续端着茶壶、茶杯走了进去。 “二姐姐,你让丫鬟打我,是仗着你要做骠骑将军府的将军夫人了吗?”苏柔惠刻意说道。 她知道苏昭宁做不成将军夫人了,她就是要刻意戳对方的伤疤。 只可惜这伤疤并不长在苏昭宁身上。 “住嘴!” “父亲。”苏柔惠不敢置信地转身看向座上的苏敬正。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苏昭宁受苏敬正的训斥。 此事实际上是她自己想偏了。 苏敬正哪里是因为苏柔惠指责苏昭宁恼火,他是因为苏柔惠提到了骠骑将军这桩婚事恼火。 他信心十足来跟侯老夫人替纳妾的事情,却被侯老夫人一口拒绝了。 苏敬正将缘由就归咎在了骠骑将军府这桩未成的婚事上。 本来母亲就有这个心结,如今这死丫头又特意提及此事,是听小黄氏吩咐特意如此做的吗? 想到此处,苏敬正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对小黄氏生出了几分不满。 若不是她擅作主张,将纳妾改成买奴婢,颜桃花也不会没有进府。 侯老夫人此时也是心情复杂得很。她对次子纳妾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毕竟侯府子嗣确实单薄得很。 可要纳一对姐妹花,还选在长孙升官了不到半年的现在纳,岂不是给言官送把柄吗? 侯老夫人对苏敬正的仕途早死了心,但她对苏瑾瑜可是寄予厚望的。 从京外调回,升的还是人人眼羡的户部侍郎。 有多少人盯着这样一个好位置呢! 侯老夫人本是要敲打苏敬正的,可苏柔惠突然就这样闯进来。当着孙女的面,她不好落儿子的面子,只好同样沉着脸不说话。 苏柔惠却将侯老夫人这种沉默也看作了对苏昭宁的袒护。 她跺了下脚,对侯老夫人道:“祖母,您就这样护着二姐姐吗?她做骠骑将军府的将军夫人是给侯府争光,我要是能嫁给周大公子,不也是侯府的颜面吗?” “住口!一口一个嫁人,也不嫌弃丢人!”苏敬正如今正烦着,听次女这般说话,火气便有了发泄的地方。 他不留情面地骂道:“昭宁是有人要,你是倒贴都送不出去,还好意思在这里闹,我怎么有你这样丢人的女儿!” 苏柔惠虽然一直畏惧苏敬正,但也没受过这样的重话。她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儿子不懂事,孙女也不懂事,侯老夫人简直要锤椅了,她扬声吩咐身边的人:“去,给我立即请二夫人过来!” 小黄氏的夫君,小黄氏的女儿,让小黄氏管去! 侯老夫人就不相信小黄氏能一次让两个妾室入门! 苏昭宁领着茯苓站在一边,也不说话,倒像个透明人一样似的。暂时被侯老夫人和苏敬正都忽略了。 就是小黄氏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再像往日样,把厌恶的目光落在苏昭宁身上。 小黄氏红着眼同侯老夫人道:“母亲。” 唤了这一句,小黄氏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委屈道:“媳妇已经尽力了。” 这尽力有很多层意思。既有子嗣上的意思,也有拦阻苏敬正纳妾的意思。 等于这皮球,又踢给侯老夫人了。 侯老夫人正要发火,门外就又阔步走进来一个人。 “瑾瑜,你怎么过来了?”如今这都是二房惹出的事,侯老夫人不想苏瑾瑜日后与苏敬正生了间隙,便忙想将人骗走。 她道:“祖母有些头疼,你去给请个大夫来。” 苏瑾瑜叹了口气,回答侯老夫人:“祖母不用瞒我了,京兆尹的人都已经到了门口,如何再瞒?” “京兆尹?”侯老夫人面色一慌,质问苏敬正,“你背着我还干了什么?一次纳两姐妹为妾,不是最多引来言官的进谏吗?” 苏敬正也立即想到了要质问的人。他瞪向小黄氏,厉声斥道:“妒妇,你还做了什么,还不赶紧说出来!” 小黄氏没有想到今日更大的料不准在此处。她呜咽一声,跪倒在侯老夫人面前,流泪辩解道:“妾身、妾身什么也没做啊。妾身奉老爷命令去纳颜氏回府,因担心昭宁婚事才退老爷就纳妾,有碍侯府名声,便处理得稍微低调了一点。谁知道这颜氏如此精怪,竟遣了家里人去告状。” “你那叫稍微低调?”苏敬正打断了小黄氏的话,看向苏瑾瑜道,“我今日才知她去迎人用的强买手段。可是此事被颜家人告了?” “强买?长安侯府纳个屈屈妾室,还需要强买吗!”侯老夫人气得重重锤桌道。 小黄氏也是立刻顺杆往上爬,匍匐到侯老夫人脚边,哭道:“我今日一早就已经把卖身契还给妹妹了,谁知妹妹还是这般狠心。她是我们苏家的人,怎么能不顾及苏家的颜面啊!” “真是不知好歹的贱妇!将她这就送回去!”侯老夫人气愤地骂道。 苏敬正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忙替颜氏辩解道:“是这妒妇遣人去打了颜氏父母,还砌词威胁,把颜氏做奴婢签了卖身契买回来的!” “那也不必闹到官府去。有什么事同你说,求我做主不行吗?”侯老夫人还是对这新入府的颜氏产生了不满。 小黄氏听了这话也是暗暗高兴。 不过很快,小黄氏就高兴不起来了。 只听苏瑾瑜皱眉解释道:“并不是颜家告的状。京兆尹的人同我说了,是一刘姓男子告状说我们侯府强抢民女,将他妻室夺来侯府。他妻室叫颜冬花。新姨娘叫这名字吗?” 小黄氏松了一口气,忙摇头道:“不是。卖身契上写得清清楚楚,颜桃花呢。” 苏敬正的心却是提了起来。他可知道府上颜氏到底是颜桃花还是颜冬花。 心里窝火无处发泄,苏敬正只能骂小黄氏道:“妒妇,你还敢提卖身契!” 嫁入长安侯府已经十八年,就是扶正做继室也有近十年,小黄氏这是第一次被苏敬正这般连声骂妒妇。 她下定了决心要把颜氏赶出府。 小黄氏正要开口再怂恿侯老夫人,院中突然跑进来一个惊慌失措的下人。 “老祖宗,大少爷,有人在咱们侯府门口撞墙了!” “怎么回事?”侯老夫人惊得立刻站起来。 下人第一次看到这样寻死觅活的阵仗,说话也有些颠倒无序:“那男人说我们侯府强抢了他婆娘,那老妇人说侯府仗势欺人,要一头撞死在侯府门口。京兆尹大人劝过了。京兆尹大人见老妇人撞墙,就闯进来了。” 这都是怎样一群刁民! 长安侯府的名声啊! 侯老夫人脸色一白,坐回椅上。 苏瑾瑜理智尚在,他扬声吩咐:“立即去请那位颜姨娘去外厅等着。我这就去与京兆尹大人解释清楚。卖身契之事先放到一边,只要颜姨娘不是颜冬花,今日这案子就暂时缠不到咱们侯府身上。” 侯老夫人也寻回了理智,她忙催道:“快,立即去把颜氏叫过来,让她直接去外厅。人都错了,这就是一盆污水!” “不,不能去!”苏敬正连忙拦阻道。 去了就真是讲不清楚了。 昨日在他床上,失了身子的可真是颜冬花,而不是颜桃花啊! 这下可要被这妒妇害死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颜姨娘正式出场 “这关头了还有什么不能去的,难道颜氏真是他*室?”侯老夫人想到此处心中一凉,忙质问苏敬正道。 苏敬正连忙摆手,答道:“绝没有这样的事情。颜桃花和颜冬花都绝对没有定亲,但昨日这无知妇人接回来的确实就是颜冬花!” “什么?”小黄氏没有想到自己千防万防的敌人早就被自己接回了府。 怪不得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来! “颜氏既无婚配,那就只要颜家肯出面作证,确定我们不是强抢民女就可以了。”苏瑾瑜找到了关键。 苏敬正连忙点头,答道:“正是如此。颜氏去了才要说不清楚。叫颜家人来就可以了。” 侯老夫人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正要吩咐人去接颜家人过来,却被苏敬正抢先了。 “昨日颜氏被接过来的时候,颜父被不长眼的下人踢了一脚,颜母又被好一阵辱骂。儿子觉得,恐怕要这妇人亲自上门道歉,才好接人过来。”苏敬正觉得,只要不把这丑事套在自己头上,就是让小黄氏去磕头都可以。 原本自觉占了上风的小黄氏顿觉当头一棒。她抬头望向苏敬正,含泪问道:“老爷当真这样狠心,妾身可是您的正室啊!” “狠心什么,是你自己做错了事情在先。莫非你的错还要老爷和侯府为你去弥补?”苏敬正不耐烦地答道。他如今正是对颜桃花上心,莫说小黄氏犯了错,即便她没犯错,苏敬正都未必还有多在意对方。 小黄氏听了这话,就知道苏敬正是不能依靠了。她转而求侯老夫人道:“这事实际上颜姨娘出面也是可以解决的。妾身是有错,可妾身那样做,都是为了侯府啊。妾身若真去给个妾室认错,日后侯府的名声会如何,妾身膝下这几个女儿又当如何自处啊?” 在厅中先前一直暗自神伤的苏柔惠这下坐不稳了。她本就已经被周家拒绝过一次了,若自己母亲名声毁了,自己哪里还有半点希望嫁入周家? 她忙跪到侯老夫人面前,求情道:“还请祖母怜惜孙女几个。颜姨娘若是对母亲有气,孙女就是去对她三跪九叩也是可以的。” 这话简直就是把颜氏架在火上烤。 果然,侯老夫人脸色又不太好了。 苏敬正还要说话,侯老夫人的院子门口,出现了一个丫鬟。 白术领着一名女子走了过来。 “奴婢参见侯老夫人,参见二老爷、二夫人……”白术先行礼道。 苏昭宁望向白术身后那个和颜冬花一模一样的女子,知道这闹剧的终结者终于来了。 “白术,如今时间紧急,直接同老祖宗禀事吧。”苏昭宁出声道。 侯老夫人几人这才意识到,苏昭宁也一直在此。 苏敬正看向白术后面那个女子,脸色倏地就一白,不由得急道:“不是说了不要去请颜姨娘吗?颜姨娘过来如何说得清!” “俺不过来,老爷你就要被刘大牛欺负死了。” 一句话,这张明明一模一样的脸,就让苏敬正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他激动地上前拉住颜桃花的手,问道:“桃花,真是你?” 小黄氏目光在苏敬正那手上盯了又盯,恨不得把目光化作火,烧死面前这个女子。 颜桃花却是没有看小黄氏的。她对苏敬正点了点头,然后朝房中明显年纪最大的侯老夫人道:“老夫人,俺这就跟着你们出去同那刘大牛说。你们不要怕,俺会跟那大官说清楚。俺家老爷不是坏人,没有强抢民女。” “昨日的事情,俺们家不认,谁看到了也不算数。俺就是被做姨娘抬过来的哩。没有强抢的事!”颜桃花这几句话虽然确实有些失礼,但三两句就事情的关键说清楚了。 今日这一出闹剧,关键也就在于此点。 只要颜家人咬死,谁也不能再找长安侯府的麻烦。 侯老夫人顾不得计较颜桃花的礼仪,吩咐苏瑾瑜在前,她领着颜桃花亲自往外厅走去。 苏敬正见到了颜桃花,一颗心也落回了腹中。虽然侯老夫人没吩咐,也连忙跟了上去。 跪在地上的小黄氏没有想到这个颜姨娘一夜不见,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她同样跟了上去。 苏柔惠自不会留下和苏昭宁独处。 一会儿功夫,侯老夫人这热闹的厅中,便只有苏昭宁和茯苓、白术了。 茯苓看着众人的背影,想了想,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给苏昭宁倒了杯水。 小姐这是早就料到了吧? 白术则细细同苏昭宁禀告起了她今日去颜家的情形来。 “奴婢带了不少礼物,也领了小红几个准备去给颜老爷道歉的。却没有想到,奴婢进了颜家大门,就直接遇到了这位颜姨娘。” “颜姨娘问我们,是谁派奴婢来的。奴婢想了想,回答的老爷。颜姨娘便说知道了,然后跟奴婢换了一套衣服,跟在奴婢之中回了侯府。” “颜姨娘似乎什么都知道。”白术回答完之后有些忐忑地看了苏昭宁一眼。 她是铆劲要替主子办好这桩事的。主子想让颜姨娘进府,她就肯定是求也要求到颜姨娘进府的。 可白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竟都似乎没有派上用场。她便反而有些不安了。 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没有。 “还有吗?”苏昭宁听完,面色很是平静。这颜桃花的聪颖,她早就见识过。 今日让白术过去,不过是给对方递一个台阶下罢了。 和聪明人打交道,从来就只需要点到即止。 白术见自家主子神情不是发恼,便又继续说道:“奴婢不知道还能怎样帮到小姐,便领着颜姨娘去了一趟新姨娘的院子。” “原来两个姨娘一模一样呢!”白术说起来还是觉得很吃惊。她吃惊的不是府里和府外两个姨娘一个模样,而是一个模样的两个姨娘性情那样大的差别。 苏昭宁听到此处,便吩咐茯苓再去重新烧一壶茶过来。 颜姨娘准备得远比她想象的充分,看来这出戏还有段时间要唱啊。 长安侯府的正厅里,如今确实是热闹非凡。 刘大牛见到小黄氏,就立即要扑上前去。 他比衙役挡住也仍用拳头对着小黄氏远远挥舞道:“就是她!就是这毒妇强抢了俺婆娘!青天老爷啊,他们仗着自己是官老爷,就强抢民女啊!” 苏昭宁若是在此处,肯定要赞叹她继母一句女中豪杰。 强抢民女这种事,小黄氏居然也亲自上阵了。 不过侯老夫人和苏敬正显然欣赏不来这种女中豪杰。 苏敬正狠狠瞪了小黄氏一眼。 侯老夫人转过头,都不想再看小黄氏。 那刘大牛的长辈捂着受伤的额头,开始用力嚎:“这世上还有没有什么王法啊!强抢了人家婆娘,什么也没给就这样掳人走了啊!” 老妇人一边嚎叫,一边偷看这厅中的种种摆设。 我的乖乖,只要给自己一件,恐怕就是发了。 这样的地方,颜冬花肯定是不会回来嫁给自己的儿子了。她可要找点补偿回来。 老妇人柿子挑软的捏,指着小黄氏就骂道:“你一个女人家,做这种黑了良心的事情,小心生儿子没*!” 骂完小黄氏,老妇人又打量侯老夫人。同样的年纪,人家咋就穿得这样好。 实际上,侯老夫人比这老妇人要年纪大多了。 老妇人见侯老夫人眼中有对自己的畏惧,猛地就往对方那边冲道:“你们若给咱好好道歉,给咱点补偿,咱还可以商量,不然……” 衙役防着刘大牛袭击人,却没有防住老妇人的突然袭击。 侯老夫人被吓得连退两步,险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受惊之际感觉到身后有个人牢牢接住了自己。 养儿子还是有用的。 侯老夫人一转头,却看到苏敬正离自己站得远远的。 这孽子! 原来扶住侯老夫人的是颜桃花。 颜桃花可不怕老妇人的辱骂,她对着衙役们行了个毫不标准的礼道:“官老爷,俺是颜桃花,俺姐是颜冬花。俺们两姐妹和这家人可没有任何关系。俺嫁给俺男人,俺爹娘是收了聘礼,定了婚书的。俺姐也是。” “官老爷,他们这样污蔑俺姐和俺男人的名声,俺请你做主,把他们关起来!”颜桃花不卑不亢地道。 那老妇人没有想到颜桃花也不称自己婶娘了,还要衙役抓自己,忙转换目标朝颜桃花骂道:“你这小蹄子,被富贵迷了眼,竟是连婶娘也不认了!你这黑心肝流坏水的,你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迟早被这家人赶出来!” 颜桃花望了老妇人一眼,脸上半点畏惧的神情也没有。她又行了个礼,道:“俺姐嫁人前,他们就总污蔑俺姐名声。俺姐嫁人了,他们又来污蔑俺男人名声。官老爷,俺求你给俺们做主,惩罚这样的人。” “他们欺负俺姐和俺男人的事,你们的大将军也见到过。”颜桃花回过头,一脸温顺地望向苏敬正,恳求道,“老爷,俺记不住那将军名字,请你同官老爷说。” 明明是她在解决事情,却把最后的功劳要给自己。苏敬正看着面前的颜桃花,觉得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得妾如此,夫复何求。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哥哥 苏敬正郎情妾意的与颜桃花对视一眼,然后朝京兆尹拱手答道:“是陈小将军。大人若是不信可请陈小将军过来对质。” 得罪了一个长安侯府还要得罪一个骠骑将军吗? 京兆尹可不傻,他黑着脸望向老妇人和刘大牛,问道:“这位苏大人是朝廷命官,你们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吗?若有婚书,即刻拿出来。若没有婚书,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老妇人顿时慌了神,拉着刘大牛就想故技重施地逃跑,她喊道:“我肚子疼……” “牛娃,跑!” 显然,长安侯府可不是上次麻雀巷子。老妇人和刘大牛被衙役当场牢牢钳住,压在了地上。 老妇人又开始嚎:“官老爷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啊!” 京兆尹的胡子抖了两抖,他现在是彻底知道这两人算是什么东西了! “污蔑朝廷命官还不知悔改,带走!”京兆尹转身又朝苏瑾瑜道,“苏大人,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恭喜府上的喜事了。” 其实纳妾远当不起这句恭喜,只不过有婚书的可不是一般妾了。 这一点,小黄氏比谁都清楚。 她当年能由妾扶正,因的就是那纸婚书。 贵妾,绝对是威胁正室的一个存在。 京兆尹押着人离开后,长安侯府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苏敬正拉着颜桃花的手,同侯老夫人介绍:“母亲,这就是儿子同你说过的桃花。” 生了这样大一场祸事,侯老夫人如何不知道颜桃花的名字了。 她看着颜桃花那质朴的笑容,望了小黄氏一眼,吩咐道:“自己犯的错,还是自己快些补救回来吧。” 这还是要自己道歉的意思? 小黄氏顿时手脚冰凉。 众目睽睽之下,她一个正室,去向个妾室道歉,这日后让她如何自处! 颜桃花热情洋溢的声音又响起:“不必哩。老夫人,我就是那样吓外人的。只要没人找老爷麻烦,俺和俺姐回去都行呢。” “怎么可能回去!你们都是侯府二房的姨娘!”侯老夫人当机立断道。 今日已经出了这样一场闹剧,言官的目光就是想不被吸引过来也难。 如今纳这两姐妹为妾是个麻烦,不纳同样是个麻烦! 侯老夫人目光落在苏敬正身上,突然开口问他道:“敬正,你说桃花救过你?” “是啊。那次陈小将军也在场。那群人想要打儿子和陈小将军,是桃花挡住他们的。”苏敬正越看颜桃花越喜欢。 他简直觉得,他前半辈子的姻缘都并不是姻缘。如今和颜桃花相遇了,才叫一段美好良缘。 侯老夫人不在乎什么美好良缘,在乎的是长安侯府的名声。她吩咐小黄氏道:“既是如此,那就以桃花大义的名声,将桃花和她姐姐做贵妾抬进来,婚书下聘都要一应俱全。这件事,你可不要再出错了。” 颜桃花听后,颇为贴心地朝侯老夫人道:“先前就同那些官老爷说了已经有了婚书,老夫人,俺看是不是不要这样大张旗鼓了。偷偷置办齐全,只拜个堂就好了。” 还要拜堂! 小黄氏指甲都要掐到肉里去。 偏颜桃花还笑得一脸无辜,她望向苏敬正,似乎很没有主见地问道:“老爷俺不懂,你觉得怎么样才对家里好呢?” “桃花说的这些就挺好的。”苏敬正被这样的眼神看得轻飘飘的。 他朝侯老夫人道:“母亲,我看下聘和婚书还是悄悄点办,不过拜堂可以热闹点。到时候也好趁机把桃花大义的名声传出去。” 侯老夫人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她对小黄氏失了信心,再三敲打道:“那就这样办。若再出错,你也就不要留在侯府了。” 一个贵妾扶正的继室,侯老夫人还真不看重。 那边院子里,苏昭宁等到的就是颜桃花这般大获全胜的消息。 一行方才从这边院子出去的人,除了苏柔惠又都回到了这边院子里。 茯苓正好才端上烧好的茶水。 苏昭宁便吩咐茯苓去给众人一一倒了。 端着热茶,侯老夫人对苏昭宁一直以来的冷淡之心便也被焐热了一些。 她喝了口茶,同苏昭宁说话:“前几日朝阳长公主下了帖子,你到时候与我同去吧。” 骠骑将军的婚事没了,但苏昭宁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侯老夫人决定还是为她操心一下。 今日的事情,让侯老夫人看穿,小黄氏就是个靠不住的。 哪有当家主母糊涂到把妾室做奴婢买回来的!即便心里有妒心,那也是关起门来磋磨的事情。这般闹到人前,真是摆脱不了妾室出身的作风! 苏昭宁其实并不在意这场朝阳公主的宴会,但侯老夫人的这个态度,无疑是有利于她的。 她低头乖巧应了。 看着女儿的省心模样,不省心的父亲苏敬正又生幺蛾子了。 他朝苏昭宁道:“宁丫头,你前些日子说要把库房收拾后交钥匙给你母亲的,交了没有?” 苏敬正望向小黄氏叮嘱道:“这次去颜家下聘的东西可要谨慎些挑。就是宁丫头库房里的,我也全交给你去做主了。再不办好,可别怪爷恼了你。” 苏瑾瑜在旁听了,迈出一步就要替他妹妹说话,有人却抢先了。 “老爷说的什么话,哪有动孩子东西的。俺大了以后,俺娘都不管俺的私房呢。”颜桃花望着苏昭宁友好地笑了笑的,承诺道,“放心吧,俺绝对不动你的东西。” 所以说,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一点好。你投桃,她便会报李。 苏昭宁对颜桃花同样回以一个笑容。 这位颜姨娘,可真是越来越让人惊喜啊。不仅聪慧,而且相当聪慧。 苏昭宁已经能想到,小黄氏之后的日子,会是如何地焦头烂额了。 这样可真好。 三日后,颜氏姐妹重新进了一次长安侯府的门。坐花轿、拜堂礼、挑盖头、铺花生、吃饺子,每一个新妇会有的,她们都有了。 可以说,当年小黄氏进门有的,颜氏姐妹都有。 小黄氏进门时候没有的,颜氏姐妹也有。 当夜,小黄氏就病倒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脸色都很是青白,远不似往昔红润。 而没有了继母殷切“关心”的苏昭宁,此时正陪着侯老夫人在朝阳长公主府里做客。 朝阳长公主既无夫君陪伴,又无子女绕膝,她平日的唯一爱好就是举办宴会,让整个公主府里热闹一番。 这宴会办得多了,花样便也多了。 春日朝阳长公主有赏春宴,邀的都是各家未出阁的少女少男。 夏日办的叫桂香宴,这宴会邀的就只是上了年纪的诰命夫人了。 当然像苏昭宁这样,跟在自家祖母身边赴宴的少女也是有的。 跟着侯老夫人坐在席间的苏昭宁,很明显感觉到对面的少女看了自己三次了。 苏昭宁抬头看向那少女。 只见少女迎上她的视线并无闪躲,反而是落落大方地笑了笑。 苏昭宁朝这穿着鹅黄色长裙,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姑娘也回以一个笑容。 少女一双眼睛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苏昭宁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朝阳长公主邀上了年纪的诰命夫人时,是不会见每一个跟去的小姑娘的。 两人的祖母随女官走开后,少女便直接走到了苏昭宁身边。 “苏姐姐。我是陈雨蕊。”少女向苏昭宁自我介绍道,“苏姐姐你或许不记得我,但我和你都是咏絮社的社员。” 苏昭宁抬头看向陈雨蕊,答道:“我知道你。” “你记得我?”陈雨蕊一脸喜悦地坐到苏昭宁身边,朝苏昭宁道,“那苏姐姐你肯定不知道我是谁的妹妹。” “我也知道。”苏昭宁从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陈雨蕊,笑道,“你是陈小将军的妹妹。” 陈雨蕊下意识地接过苏昭宁的桂花糕,又忙摆手道:“苏姐姐,我不是过来吃你的桂花糕的。” 她不好意思地回望了一眼自己的那空了的桂花糕碟子,朝苏昭宁解释道:“苏姐姐,我其实就是想问你一件事。” 苏昭宁不想和陈天扬有过深的交道,但对于陈家的姑娘还是不避讳来往的。 但此刻听了陈雨蕊的话,她开始有些疑虑,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做得太早了。 只听陈雨蕊问道:“苏姐姐,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哥哥?”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呢。 苏昭宁其实是不排斥嫁给陈天扬的。 或者说,她并不排斥嫁给任何一个如陈天扬一般,让她处境不会变得比在长安侯府更糟的人。 在自己的父母身上,苏昭宁并没有学到爱情这样东西。 她对于陈天扬的躲避,仅仅是因为安怡县主。 她觉得,如果有安怡县主在,她真嫁给了陈天扬也未必没有在长安侯府的这些麻烦。 更重要的是…… 苏昭宁正琢磨着怎么回答陈雨蕊这个问题,耳畔又传来了一句“苏姐姐,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哥哥?”。 这个声音苏昭宁很熟悉,并不是陈雨蕊的。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南宛宛弯腰坐到了她的另一边。 第一百三十章 吃醋 “宛宛你今日怎么过来了?”苏昭宁决定顾左右而言他。 南宛宛望一眼陈雨蕊手中的桂花糕,目光落在苏昭宁那未空的碟子上。 “宛宛,吃块桂花糕。这糕点的味道很好。”苏昭宁敏锐地察觉到了南宛宛的那点小心思,忙递了一块给南宛宛。 南宛宛接过那桂花糕,有些得意地瞥了陈雨蕊一眼。 “真好吃。谢谢苏姐姐什么都想着我。”南宛宛甜甜地回道。 一旁的陈雨蕊,默默地咬完了手中那块桂花糕,然后伸手拿起苏昭宁碟子里的另一块,问道:“苏姐姐,我还能再吃一块吗?你刚刚给我的这块,真的比我自己碟子里的要好吃很多。” 陈三姑娘,你这样撒谎你哥哥知道吗? 苏昭宁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味。她当然知道南宛宛如今正瞪着陈雨蕊手上那块桂花糕,但人家都已经拿到手里了,她总不能夺回来吧? 苏昭宁只能笑了笑,答道:“陈姑娘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吧!” “嗯!苏姐姐真好!”陈雨蕊咬了一口手中的桂花糕,朝苏昭宁亦笑颜如花地答道,“苏姐姐一见我就知道我是哥哥的妹妹,还知道我喜欢桂花糕。苏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我知道你是你哥哥的妹妹,是因为你的眼睛和你哥哥长得很像。 我知道你喜欢桂花糕,是因为…… 苏昭宁无奈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个空碟子。 大家闺秀吃完整整一碟糕点,我就算想不知道陈姑娘你喜欢桂花糕也很难啊! “苏姐姐,我喜欢吃什么?”南宛宛突然就发问了。 苏昭宁有些措手不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地回了一句:“什么?” 南宛宛神情顿时十分受伤。 陈雨蕊在旁乘胜追击道:“苏姐姐,你叫我雨蕊就好了。我哥哥也是这样叫我的。” 苏昭宁有些挣扎,她一点都不想陷入小姑娘们的争夺战中。 可是陈雨蕊那双眼睛真的十分漂亮。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你,让人很难拒绝。 “雨蕊。”苏昭宁抵抗不住本心,唤了一句。 南宛宛身子前倾,将苏昭宁面前那碟糕点全抢到了怀中抱住。 “苏姐姐,我也喜欢吃桂花糕,我把这些可以全部吃掉吧?”南宛宛赌气道。 陈雨蕊将手中的那块桂花糕塞入口中,对着苏昭宁道:“苏姐姐,雨蕊我还想尝一块。长公主府的桂花糕,真的太好吃!家里怎么也做不出这个味道!” “苏姐姐,你说这个给我还是给她!”南宛宛简直要气炸了。 这讨厌的陈雨蕊! 她哥哥跟自己哥哥抢,她也跟自己抢! 讨厌!真讨厌! 苏昭宁看先那盘桂花糕,实在有些头疼。 她按了下额头,倒是想起南宛宛的最爱了。 虽然她没有见过南宛宛吃什么东西,像陈雨蕊吃桂花糕一样失态。但最初的石榴玉佩、南怀信身上的石榴香囊,还有南宛宛拿来哄苏颖颖的银石榴,都代表了南宛宛的喜好。 苏昭宁安抚地拍了拍南宛宛的手,说道:“宛宛,你最喜欢的是石榴。所以这桂花糕就不要强撑了。” 南宛宛听了这话神情一喜,对桂花糕的怨念就没有那样深了。 她将桂花糕往陈雨蕊面前一推,说道:“是,我又不喜欢这个,才不同你争。” 陈雨蕊接过碟子,却不好意思再吃了。 她望着苏昭宁,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句:“苏姐姐,我真的是特别喜欢才争的。对于喜欢的东西,才会争。” 陈雨蕊和陈天扬都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睛。 如果说南怀信和南宛宛两兄妹的桃花眼是自带三千情,那陈家兄妹的一双眸子就是自惹三千怜了。 陈雨蕊那小兔子般惹人可怜的模样,让苏昭宁也心硬不起来。她朝陈雨蕊道:“雨蕊,你喜欢吃就再吃块吧。但不要把碟子里的都吃空就好了。” 看着陈雨蕊瞬间高兴起来的样子,苏昭宁那句“最好留两块”的话都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了。 她原本是准备给这陈姑娘碟子也放一块桂花糕的。 毕竟全部吃空,似乎总不太好。 算了,陈姑娘应当不和自己一样,是第一次跟着家中长辈来参加朝阳长公主的这种宴会。想来,公主府的下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苏昭宁只能这样默默地安慰自己。 没了桂花糕的矛盾,两个小姑娘似乎感情也不差。 南宛宛先开口同陈雨蕊说话,陈雨蕊也很兴致勃勃的回答了南宛宛的问题。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一会儿又好得如胶似漆,就是连先前被两人争夺的苏昭宁似乎也有些受冷落了。 只不过,苏昭宁总觉得这两人的话题,似乎很有些局限性。 南宛宛隔着苏昭宁,问陈雨蕊的是:“你听说安怡县主在洛城又惹事了的事没有?” 陈雨蕊拼命地点头答的是:“听说了,听说了!安怡拿鞭子乱打人,打到的是洛城一霸。那恶霸不仅欺凌女子,而且自己也很有些本事。安怡若不是有护卫暗中保护,早被那恶霸打赢了。” 接着,陈雨蕊又问南宛宛:“藏锡王听说又要来京了。那二王子不知道会不会也跟过来?” “跟过来的时候,要到洛城过一次,遇到安怡就好了!”南宛宛兴致勃勃地假设道,“因为那一霸的事情,听说北郡王爷已经有想法给安怡早些定亲了。到时候那藏锡二王子穷追不舍,把安怡追到藏锡去就好了。” “对!如果二王子没追到,大王子也是可以的。”陈雨蕊再次拼命点头。 南宛宛听完以后,直接伸出手绕过苏昭宁对着陈雨蕊推了一下,但却不是生气。她笑道:“那大王子听说都三十多岁了,雨蕊你真是太坏了!哈哈,不过藏锡王其实也不错!” 陈雨蕊笑盈盈地回望南宛宛,应和道:“都挺好的,只要安怡嫁远点就好了。” 这番话下来,苏昭宁是知道二人的兴趣点在哪里了。 都对安怡县主倒霉挺幸灾乐祸的。 苏昭宁听着两人叽叽喳喳的对话,她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小抿了一口。 长公主府的茶似乎也格外好喝呢,还带着甜味。 苏昭宁没说,其实对于安怡县主的倒霉,她其实也挺高兴的。 毕竟当初深受安怡其害的人之中,有一个是她。 聊了一大通安怡倒霉的事情,陈雨蕊也绕过苏昭宁,回推了南宛宛一下,问她:“老实说,安怡那次这么倒霉,大发醋劲恰好就碰上了藏锡王来京,还刚刚好被言官撞了个正着。这真的没有你的手笔?” 南宛宛白了陈雨蕊一眼,答道:“你当我是钦天鉴的吗,能日观天象,知道安怡那日要发疯?” 陈雨蕊吐了下舌头,笑道:“因为你性情一概如此嘛,谁惹了你在乎的人,比惹你还严重!当日苏姐姐的手被安怡伤得那样重,柳安心一家都被你完全赶出了京城。说你不想对付安怡,我可不太相信。” 提到自己,苏昭宁忍不住一愣神,望向左边的南宛宛。 南宛宛感觉到苏昭宁的凝视,回望了她一眼,然后叹口气认命地答道:“有一点点啦。我承认有一点点啦。那日我知道是柳安心到安怡面前编排了苏姐姐,才给她惹来这样大的伤害后,我就让柳安心在及笄宴上出了一个大大的丑!然后安怡那里,我是有借助我哥哥的力量。” “那日如果不是哥哥事先知道了藏锡王要来京,我也想不出引诱藏锡公主换了和以前你娘家表妹相像衣裳的主意。要是知道了藏锡公主的身份,安怡可不会发那样大的疯。”南宛宛说完以后,又伸手去戳陈雨蕊。 她问陈雨蕊道:“那你呢!你不要告诉我那刘大牛和他娘去京兆尹告状的事情,你完全不知道!” 苏昭宁看向右边的陈雨蕊。 只见对方埋下头,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衣角,然后回答:“我是听哥哥说了那日见到苏姐姐父亲的事情。后面哥哥又无意间撞见了苏姐姐那继母去颜家的事情。我就想,若是有人去闹苏姐姐的继母,那她肯定没时间来算计苏姐姐的婚事了。” 苏昭宁听完二人的话,明白自己为什么最近事情如此顺利了。 原来,那两个人的心意都是如此之重。 她是知道陈天扬是喜欢自己的。可是苏昭宁没有想过,南怀信那日说的他同心也是这样的心意。 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还帮过自己多少? 苏昭宁回想苏敬正见到颜氏姐妹的那日,原本颜冬花是完全被刘大牛拉住了的。 后面刘大牛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摔倒了。 所以,那时候,除了陈天扬,南怀信也在吗? 朝阳长公主的侍女再一次走近这个湖亭之中。她这次是奉命领苏昭宁去见长公主的。 待苏昭宁离开后,南宛宛和陈雨蕊对视一眼,冲对方哼了一声,然后都扭过了头,不再看对方。 “还什么如果不是我哥哥事先知道,明明定远侯爷就是故意去算计安怡的吧?”陈雨蕊嘟嘴道。 南宛宛转过身望了陈雨蕊一眼,不甘示弱地答道:“什么哥哥无意间撞见,我看陈小将军才是早有预谋吧!”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冲对方哼了一声。 第一百三十一章 考验 苏昭宁不是第一次来朝阳长公主府,但却是第一次有觐见朝阳长公主的机会。 对于这位传说中为弟牺牲,自请和亲的长公主,苏昭宁是很钦佩的。 她也是有幼妹在膝下的人,因此对长公主这份长姐之心,分外理解,又分外钦佩。 一个人嫁去那样陌生遥远的地方,要面对的事情,未必比死容易。 苏昭宁钦佩长公主,不仅是佩服她这份为了弟弟无所畏惧的心,而且是羡慕她一番心血最终随着祁东王的早逝而付诸东流后,依然能直面故国的勇气。 换了自己,苏昭宁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勇气。 付出了姻缘,付出了几乎就是一辈子,但最后老天却告诉你,你所有的付出都是白费力气。 “殿下,苏姑娘带到了。”侍女在前面行礼道。 苏昭宁亦跟着行礼。 一个悦耳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抬起头给本宫看看。” 苏昭宁谨慎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朝阳长公主身着浅紫色的宫裙,额间缀了个花钿,站在一个软塌面前。许是因为身份尊贵、保养得宜的原因,她的容貌上并看不出她的年纪。 她的声音亦然。 若不是自称本宫,苏昭宁还真的不会猜测面前的人就是朝阳长公主。 毕竟虽然不知道长公主的具体年龄,但她是四皇子、七公主的大姑母。四皇子已行过弱冠之礼,那么这位长公主怎么也不会才二十几岁吧? 朝阳长公主看着苏昭宁,唇边勾起了一抹微笑,她问道:“你可瞧清楚本宫的容貌了?” 苏昭宁忙低下头请罪:“小女子失礼了。” “我让你抬头的,自然是允你看本宫。”朝阳长公主望向身后的侍女,吩咐道,“领苏姑娘去偏房。” 侍女走在前面,推开这房间内的偏房,朝苏昭宁道:“苏姑娘,请。” 苏昭宁不明白朝阳长公主的这番用意,但她原就是个性子沉稳的,自然不会将惊讶流露出来。 看到苏昭宁跟着侍女面色镇定地进了那偏房,朝阳长公主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略微停留了一会儿。 偏房之中,一张简单的桌案,一个绣花的架子,一沓厚厚的佛经。 侍女望向面前的苏昭宁,道:“殿下久闻苏姑娘才华,想亲眼目睹一次。桌案上的宣纸,苏姑娘可用来作画,也可以用来写字。绣花的架子苏姑娘也可以用。” 苏昭宁并没有立刻上前去选择其中任意一样,她平静地看了一遍房中的陈设,然后问侍女:“公主殿下可有时间限制?” 侍女并不意外苏昭宁问到这个问题,她笑着答道:“殿下并没有说。苏姑娘选好了,再唤奴婢就是。” 说完之后,那侍女就走出了偏房,将房门关上了。 偏房中有扇窗户,那窗户对得却是一面空旷的高墙。 整个房间里,除了那一眼就能看见的几样东西,其他什么也没有。 这地方,简直就像是突然被收拾出来的一般。 苏昭宁忍不住回忆起方才侍女领自己去见朝阳长公主的过程。 她们在公主府里穿行,走过水榭回廊,穿过月洞拱门,走了很远的道,却似乎并不是整个公主府最中心的位置。 再想方才记忆中朝阳长公主的举动,苏昭宁似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闭上眼睛,重新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记忆中的朝阳长公主。 苏昭宁回想完后,走到书案前面,将宣纸铺平一些,然后拿起了书案上的笔。 偏房外面,朝阳长公主正甩了下袖子,问那侍女:“苏姑娘选了什么?” “奴婢出来的时候,苏姑娘还什么都没选。”侍女答道。 “随便她选的什么吧!总之就让她一直待在里面好了。”只见这朝阳长公主抬手就将头上的簪子拔了,又把外面这件浅紫色的长袍脱了下来。 脱掉长袍,散下长发,面前这俨然就是一个少女。 侍女接过那长袍,跟上这推门而出的朝阳长公主。 她唤对方:“六公主,把苏姑娘一个人仍在这里真的没有关系吗?” 原来这位公主殿下根本不是朝阳长公主,而是当今圣上所出的六公主。 只见六公主不在意地往前走去,她嗤笑侍女:“你跟着本宫的时间也不短了,怎还这般胆小?你不说我不说,那苏昭宁又困死在那偏房里了,谁又能知道本宫假冒了姑母。” 六公主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看侍女,她笑得一脸灿烂;“再说了,即便苏昭宁真的有幸被人救了出来。她还能指出本宫是谁?有理由恨她的,可是七妹,不是本宫。” 六公主愉悦地踢着面前的小石子,直接往朝阳长公主那边去了。 朝阳长公主才结束了与几位诰命夫人的交谈。 见六公主过来,朝阳长公主问道:“你这皮猴,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了?” 六公主笑着依偎道朝阳长公主身边,答道:“侄女就是想姑母了。” 朝阳长公主笑着刮了下六公主的鼻子,道:“你这油嘴滑舌的。今日徐夫人要过来见我,你可要等等你这师父?” 外人只道徐夫人收徒严苛,才女拜入她门下也要过三关。这些人却没想过,徐夫人的名声除了源于她自身才学,也离不开她曾经是朝阳长公主身边女官的这个关系。所以,朝阳长公主要她收的弟子,即便不愿意,徐夫人也是不会设三关的。 六公主就是一个这样的弟子。 面对这靠姑母试压才得来的师父,六公主并不亲近。她听了徐夫人要来,当即就起身准备躲避。 门外却又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有侍女来报,长安侯老夫人的孙女不见了。 六公主躲避的脚步顿了一顿。 竟是这样快就被发现了?她突然有了兴趣。即便是那啰嗦的徐夫人要来,六公主也不那么执着要躲开了。 湖亭那边,南宛宛和陈雨蕊都着急不已。 “不是说苏姐姐是去见朝阳长公主了吗?” “那侍女确实是这样说的!” 两人略一合计,就惊出了一声冷汗。 敢在朝阳长公主府对苏姐姐下手的人,身份显然不会一般。那侍女就是面对她二人,都没有刻意躲避。就代表,侍女的主人根本不把她们二人放在眼里。 这种蔑视,蔑视的不仅仅是南宛宛和陈雨蕊,而是代表着她们身后定远侯爷和骠骑将军。 “我去找我哥哥!”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此刻即便她们的想法不谋而合了,两人也并没有对对方生出不满来。 南宛宛道:“你去叫你哥哥,我去唤我哥哥。让他们两个人一齐想办法,一定要找到苏姐姐。” 陈雨蕊点点头,十分认同南宛宛的意见:“等找完哥哥,我们依旧在这见面,看苏姐姐会不会回到这里。” 显然,这个可能性很小。 南宛宛和陈雨蕊都不敢耽误,两人提起裙摆,几乎是跑着去寻的南怀信和陈天扬。 偏房里面,苏昭宁已经画完了一幅画。她望向画上的情景,一一回忆。 手指停留在软塌的左边,苏昭宁终于知道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苏昭宁虽然是初见朝阳长公主,也不知道到底朝阳长公主房中会有几人,但朝阳长公主却是应当知道自己召见的是谁的。 试问一个公主,在什么情况下会站着见一个来初次觐见自己的人呢? 这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朝阳长公主自己不想坐。 苏昭宁将那软榻上的情景重新补画完成。她没有看错,这个软塌是有破损的。 不想入座的公主,破损的软塌,才布置出来的房子,这一些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朝阳长公主根本就不想召见自己。这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圈套。 苏昭宁目光落在自己才画完的这幅画上,画中的朝阳长公主站在软塌前面,她衣裳裙摆有些过长,双手看似收在袖中,实际上是从里面提起了那衣裳的。 苏昭宁看到了更深的一层。 她明白过来,这朝阳长公主根本不是朝阳长公主。 走到唯一的那扇窗户前面,苏昭宁努力将其推了推,发现窗户往外靠在了那高墙上,并不能完全打开。 她又走向偏房的门口。 苏昭宁用力推了推,那门纹丝不动。 果然是被锁上了。 在朝阳长公主府,还能穿着长公主衣服算计自己的人,身份显然很不简单。 苏昭宁将目光落在了房中的绣架上。 这可真是一个大大的考验啊! 朝阳长公主府的另一侧,南怀信和陈天扬也面对着他们自己的考验。 陈天扬直接求见的是朝阳长公主。 面对陈天扬显而易见的焦急,朝阳长公主问道:“陈将军是替苏家寻人,还是替自己寻人?” 这话直白得让屏风后的六公主直翻白眼。 姑母你不如再直接点问,陈天扬,你是不是喜欢长安侯府那个苏昭宁得了。 六公主不明白,到底姑母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不过就是个长安侯府的姑娘,还不是长安侯爷所出的,何必在意对方是不是陈天扬的心上人? 六公主想到一种可能性,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杀意 听到朝阳长公主这样问,陈天扬便立即心中生出了警醒。 看来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 他原以为朝阳长公主会这样快见自己,就代表此次行事之人不会是朝阳长公主府的。 此刻朝阳长公主这一问,却表明了她的态度——她绝对会护着这行事之人。 可是,苏昭宁也是他绝对要维护的。 陈天扬抬起头,目光坦荡地望向朝阳长公主,答道:“下官此行既是为了苏家,也是为了自己。” 内室里面,六公主搅着腰间玉佩上的流苏,不耐烦地望向外间。 这陈天扬怎么还不走啊。 为了自己就为了自己呗。赶紧去找人呀,赖在姑母这,还想等着姑母给他找出苏昭宁不成? 姑母又不知道是她设计了苏昭宁。 六公主搅流苏的动作一缓,她顿时反应过来。不对,刚才听姑母这样问的时候,她就觉得,姑母应当是知道了什么的。 那姑母如今会怎么做? 她会叫自己去把苏昭宁放出来吗? 太丢人了! 六公主想到此处,不悦地做出一个暗号。面对立即出现的暗卫,六公主下了一个命令。 杀了苏昭宁。 她原本是没想过要苏昭宁性命的,可在自己的利益面前,苏昭宁一条命又算什么? 即便是只要自己承担一次挨骂,就能保住对方一条命,六公主也半点不觉得值。 如果要让自己挨骂,那苏昭宁就去死好了。 六公主的想法就是这样简单。 高墙旁边的偏房里,苏昭宁已经重新开始画起了第二幅画。 将第一幅画中人的妇人发髻改成少女的发髻,将那身浅紫色的宫装改成少女的服饰,画上的整个人都顺眼起来了。 似乎,第二幅才是真正出现在苏昭宁面前的人。 第一幅,一点也不真实。 苏昭宁此时已经猜出了冒充朝阳长公主之人的身份。 对方能这般肆无忌惮在公主府行事,最可能的就是,对方也是一位公主。 今上有九位公主,苏昭宁只见过七公主一位。画上这人,不知怎的,却让苏昭宁一点也想不起七公主的容貌。 七公主和四皇子不是一母所生,两人都还有些容貌上的相似。 画上这一位,周身的贵气同样发自内心,但容貌,却怎么也不让苏昭宁觉得熟悉。 这位公主,到底是谁所出呢? 苏昭宁下意识就又画起了第三幅图。 房屋外面,蝉叫声不绝于耳。 黑衣的侍卫走得很快,他从房顶掠过,飞快地往一个方向奔去。 而房屋边的回廊当中,南怀信抬头看了看上方。 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 另一处,陈天扬仍在与朝阳长公主博弈。 两人都有坚决要护着的人。 如何在不撕破颜面的情况下,最大程度护住自己想护的人。这就是两人的目的。 于陈天扬而言,虽然朝阳长公主暂时远离朝堂,但她终究是本朝的长公主。与之直接撕破脸皮,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而陈天扬手中的兵权和皇帝面前的地位,都是朝阳长公主有所忌惮的根本。 “陈将军想让本宫怎么帮你?”朝阳长公主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她这话显然是告诉陈天扬,日后不得追究此事。 这个承诺,陈天扬并不想做。 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若是应下不计较,日后就绝对不会再因此事对任何人出手。 但是,如今被伤害的人,不是他。是他在乎的人。这比伤害他,更让陈天扬无法释怀。 陈天扬拱手朝长公主道:“下官不敢劳烦长公主,还请长公主允诺下官在府内寻找。” “呵。”朝阳长公主冷冷地笑了一声。 随后,她挑眉望向陈天扬,一脸嗤笑的神情。她道:“陈将军当我这公主府只有三两间院子么?即便本宫允陈将军把我这公主府当菜市场乱逛,陈将军也未必就能在菜市场想买什么就找得到什么。” 这算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陈天扬攥了下拳头,对朝阳长公主道:“是下官想差了。长公主府乃圣上钦赐,又岂是寻常菜市场可比。下官斗胆说一句,若是在菜市场丢了个人,莫说是长安侯府的二姑娘,就是一个寻常百姓,也要引得衙役查看。长公主府,自是与之不同的,衙役怕是来不得,来得的只有陛下。” 这是要请圣上亲裁的意思? 朝阳长公主感觉到自己的公主尊严受到了挑衅,她腾地站起来,朝陈天扬道:“陈将军当陛下整日就是管些这样的鸡毛蒜皮之事吗?皇宫可不是陈将军的家,随时想进就进。” 皇宫是她这个公主的家! 朝阳长公主在外忿忿不平地想。内室里面,听了陈天扬的话,六公主也是分外赞同的想。 你是哪根葱哪根蒜,让我父皇来替你寻人,真是胆大包天! 陈天扬的面色却十分平静,一点也不畏惧这公主之怒。他答道:“下官只知陛下曾说,百姓事、无小事。下官也不能对皇宫想进就进。下官只知,陛下心系天下,心系每一个百姓。” 真是油盐不进! 朝阳长公主气得胸口都有些起伏不平,可她却不敢完全否定陈天扬的话。 即便她有公主之尊,也不能质疑皇帝的话,不可能说皇帝不心系天下百姓吧? “陈将军能这样时刻记得陛下的话,本宫很高兴。”朝阳长公主坐回椅上,她深吸了一口气,答道,“今日之事,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找到苏姑娘,一切就清楚了。” 这已经是她最大的退步了。 陈天扬也知道这话已经触碰到了朝阳长公主的底线。他没有再坚持,答道:“有劳长公主派人为下官引路。长公主府太大,下官一人寻找,怕是失了方向。” 先找到苏昭宁,才是当务之急。 陈天扬也终于退让了一步。他道:“只有找到苏姑娘,才知道是不是误会。” 要不要追究的决定权还是交给苏姑娘自己吧。 面对朝阳长公主,陈天扬选择的是先礼后兵。而南怀信显然并不这样认为。 他已经在南宛宛说过的湖亭查看过一番了。从湖亭出发的两条道路上,都并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 这显然就是有人冒用了朝阳长公主的名义,将苏昭宁引了过去。 南怀信还留意到,湖亭连接的这两条回廊,一条是通往的朝阳长公主正院。另一条则似乎人迹罕至,回廊边上的树木花草长得分外繁茂,连攀折的痕迹也没有。 他在分叉路口略犹豫了一下,走向树木繁茂的那一边。 这朝阳长公主府,南怀信来的次数并不算少。可此处终究不是定远侯府,他不是每一处都去过,也不是每一处都熟悉。 南怀信很努力去观察每一个细节,希望从中找到一些苏昭宁来过的痕迹。 他此刻脑海中能回忆起的,是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和过于简单干净的装束。 她太少首饰了,如果她像宛宛一样,满头都是珠钗,两手都是镯子,她肯定会留下一些什么的。 南怀信相信,他心头上的这姑娘十分聪慧,面对危险不会一无所知。 如果她察觉到了,一定会留下提示的。 而偏房里,苏昭宁待的地方,真的就有了危机。 那黑衣人已经到了门口。他是六公主身边的暗卫,奉六公主命而来。 房间里面的,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暗卫觉得,自己来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可是对于主子的吩咐,他不得不从。 将外面这扇门推开,暗卫望向房间里的偏房门。 推门的声音很细微,苏昭宁却仍旧听到了。她有些意外,觉得这场算计来得突然,去得似乎也太突然。 对方就准备放她出去了吗? 这样关着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苏昭宁在桌前站直,正准备走向那偏房门口,却陡然发现了不对劲。 那脚步声,一点都不像个先前的人。 这样的脚步声,太不正常。 苏昭宁不知道这样的不正常在哪里,她只知道,此时她的后背都有些发凉。 明明是六月的天,她却觉得有些发冷。 很快,另一个声音就印证了她的猜测。 只听门口的锁被刀剑砍开,清脆的落地声将她的心猛然一震。 不是用钥匙打开,而是直接被砍开的。 来人到底是谁? 暗卫将锁砍落在地上,他没有直接冲进去,而是将门慢慢地推开。 房间里的,只是一个深闺里的小姑娘,他不会有任何失手的可能。 信心十足的暗卫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房间里,依旧是那些东西——一个书案,一个绣架,一沓佛经。 除了这三样,什么也没有。 不仅是陈设没有,而且人也没有。 暗卫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把手中的剑扔到了地上。 “出来吧。你现在出来,我可以考虑不让你死得太难看。” 苏昭宁的心跳得飞快,她先就感觉到了满满的凉意,可是不想这是一种杀意。 她此时都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有人来杀自己。 她只知道,那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生死关头 苏昭宁是躲在那扇不能完全打开的窗户外面的。 她在这个偏房中几乎待了一天,房间里面除了书案、绣架、那沓书,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一样遮挡的东西都没有。 苏昭宁情急之下只能爬向那扇都不能完全打开的窗。 幸运的是,那窗户虽然不能完全往外撑开,但那点空隙和距离,完全让她可以钻进去。 因为要完全挤进那小小的空间,苏昭宁只能直直站着,其她的头是高于窗户的。所以她的视线完全不能注视到那扇窗户,更加看不到房间中的情形。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男人发出一声冷笑,他说:“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苏昭宁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全是汗水,额角的头发也有些湿润。汗珠顺着发尖流下,落在脖颈里。 暗卫望向这几乎算是空落落的房间。他抬头看了看,横梁上并没有人。 这房间真的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东西。 而且,门口的锁也完好无损。 对方藏身的地方只有一处了。 暗卫的目光落在那扇打开的窗户上。 窗户打开的缝隙里,有女子裙裳的颜色。 真是个小姑娘,以为她看不到他,他就也看不到她了吗? 暗卫慢慢地走过去。 苏昭宁闭上眼睛,想起了她的妹妹苏颖颖。 还有一个人,很快地从脑海中闪过。 暗卫又停住了脚步。 苏昭宁连呼吸都变得十分缓慢。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像在打鼓一样。 那颗心,随时从胸膛要跳出来。 暗卫是知道苏昭宁藏在窗后了的。他对取这小姑娘的命实在是太胸有成竹,所以看到书案上的画时,他十分自然地就停住了脚步。 取她的命,太简单了。 暗卫弯下腰,拿起桌面上那张画。 画上,正是他家主子巧笑嫣然的模样。 暗卫忍不住拿起那幅画,细细看了看。 这小姑娘真是有些才能,她应当是第一次见自家主子吧?竟就能把人画得如此栩栩如生,如同就在面前。 暗卫看完之后,很是叹息了一声。他将画放回书案,准备动手了。 可那书案上竟还有画。 已经看了一幅了,那就索性看完吧。 左右小姑娘那条命,是跑不掉的。 暗卫将另一幅画也拿起来看。拿的时候,他发现画后还有一张。 两张画都被他拿在了手中。 三幅画,暗卫都依次看完了。 第二幅,暗卫也很熟悉。 今日他家主子就是打扮成了长公主的模样,穿的就是这样的衣裳。 暗卫不禁又惋惜了下苏昭宁的才能。 第三幅,暗卫就更加熟悉了。 他是朝阳长公主派给六公主的暗卫。说起来,长公主才是他真正的主人。 没有想到这小姑娘竟见过长公主。 暗卫看完了三幅画,将画放回书案上。 他转回身,用脚踢起了地上那把扔掉的剑。剑飞到空中,暗卫牢牢握住。 他决定直接一剑刺死这小姑娘。 这样有才能的女子,若还长得十分美貌,他大概内心也要为之遗憾上一段时间的。 暗卫挥剑刺向苏昭宁藏身的窗户。 一股凌厉的杀气直冲自己而来,苏昭宁知道,对方是动手了。 她不知道方才是什么拦阻了他的步伐。但她知道,这一次,恐怕是真的逃无可逃了。 颖颖,姐姐没办法护着你了。 苏昭宁闭上眼睛。 砰! 刀剑相撞的声音传来,凌空的踢腿声也回响在房间里。 苏昭宁不知道又是什么拦阻住了这杀自己的人。 她只知道,那股杀气,似乎暂时离自己远了。 可那来的人是谁,是不是也是来杀自己的? 苏昭宁的一颗心就这样掉在喉口,怎么也落不回腹中。 她听到刀剑仍然在相撞,外面的拳脚声仍然没有停下。 其实这打斗的时间并不长,但苏昭宁却觉得,她好像在这站了许久许久。 一个夺门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一个人冲出去了。 苏昭宁听到脚步声朝自己再次靠近。 她想,她是逃不掉了。 既然反正是要死,那至少看清楚要杀自己的人是什么模样吧? 到了黄泉之下,见了阎王爷,她也能冤有头债有主的告上一状。 苏昭宁重新蹲下去,将自己从窗户下方的缝隙一点点挤过来。她抬起头,看向来人。 看清楚对方面容的那一刻,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 “是不是吓坏了,对不起,我来晚了。”南怀信伸手拉过苏昭宁。 苏昭宁想停住哭泣,可不止怎么的,眼泪就跟不受控一样的,流得更快更多了。 南怀信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另一只手,将苏昭宁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抱着她,感觉到她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胸膛。 他很心疼,只能一遍一遍重复地安慰苏昭宁:“不要害怕,我来了。不要害怕,我在。” 苏昭宁想起方才她濒临死亡那一刻想起的面容,内心的彷徨无助、悲伤难过,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全涌了出来。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越来越多,好像这一辈子都从来没有这样肆意地哭过。 是,大概是没有过的。 可是她现在,就想毫不保留地哭一场。 哭她的害怕,哭她的无助,哭她的彷徨,哭她的难过。 她十岁的时候,母亲就没了。她一个人光着脚跑到母亲的房间里,看到的是母亲惨白的脸。那时候的她,其实很害怕。 妹妹颖颖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虽然请了奶娘,但是颖颖仍然是整夜整夜的哭。她父亲不耐烦,奶娘也偷懒,苏昭宁自己一个人跑进没了母亲的房中,抱起那嚎啕大哭的妹妹。 那时候的妹妹,还没有一个凳子长。苏昭宁真的好无助,她不知道她要怎么把这个小小凳子带大。 后面,黄姨娘被扶正做了她的继母。苏柔惠变成了和苏昭宁、苏颖颖一样的嫡出。那俩母女变着法子为难自己,苏昭宁从跪祠堂到用凉水搓衣服,从手举蜡烛到整夜站着不许睡。她也好想找个人帮忙,可却根本不知道找谁。 一年年过去,苏昭宁终于及笄了。这六年的时间,她过得比有母亲的那十年要漫长得多。 每一次受罚,每一次被欺负,苏昭宁都希望过,如果她父亲能站出来就好了,如果有人能帮自己就好了。 可是一次也没有。 她真的很难过。 可是难过和眼泪都没有人在乎,她又何必让它们流露出来? 今日,死亡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到了眼前。苏昭宁恍然觉得,其实她是有遗憾的。 她没有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 南怀信听到这样几乎要背过气般的哭声,心里也一阵一阵的发慌。 他后悔自己没有跑快点,没有在察觉到那不正常的声响时,就立刻跟过来。 他后悔自己没有一开始就跟在南宛宛身后,没有那时候就去找苏昭宁。 公平竞争有什么用,如果这个争的人都没有了,他和陈天扬还争什么?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同苏昭宁表明自己的心意,没有在最早遇到她的时候,就牢牢抓住她。 他是先遇到她的那一个。 他是最早知道这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这是一个不一般的姑娘。 这是一个最好的姑娘。 “以后,我都会好好护着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南怀信抬起手,摸了摸苏昭宁长长的黑发。 苏昭宁哭得也终于有些泪了,她吸了口气,人便立即有些气息不平地喘起来。 南怀信忙伸手替她抚背,安慰她:“没事没事,不哭就好了。先喝口水吧。” 可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南怀信忙扶着苏昭宁就要走出去。 苏昭宁却想起了自己的三幅画。 她望向那书案,三幅画被叠在一起,放在桌子上。但画的顺序明显改变了。 原来方才是这画拦阻了杀手的步伐。 苏昭宁想去拿画,南怀信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他说:“我来。” 说完,他拉着她,两人一起走过去,把画拿到了手中。 原本,这三幅画是少女模样少女装束的那幅在最上面的。可因为被暗卫动过的原因,此时最上面的那幅反而成了原来最下面的那幅。 南怀信看到那幅画,忍不住出声问道:“今日你参见过朝阳长公主了?” 苏昭宁想起那假长公主,从南怀信的手中挣脱出自己的手,然后抽出下面的那幅画,递给南怀信看:“我见到的长公主是这一位,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真的长公主。” 南怀信明白过来,这就是今日算计苏昭宁的人。 他看向那幅画,画上的女子穿着朝阳长公主的衣服,但却并不是长公主。 南怀信把最下面那张画也打开看了看,他很肯定地道:“这是六公主。不是先帝的公主,是今上膝下的六公主。” 自然果然没有猜错。 苏昭宁忍不住扬了扬嘴角,答道:“我早猜到她肯定也是一位公主。” 南怀信听了脸上也忍不住有了笑意,夸道:“我也早猜到我的小倒霉肯定很聪明,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危险。” 苏昭宁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被那句“我的”羞的,还是被那个“小倒霉”的称呼气的。 南怀信说完也有些后悔。 其实他知道他的昭宁一点都不倒霉。 他又补充道:“我知道昭宁你很聪明。” 苏昭宁脸上的红蔓延到了耳朵上。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从来没有过的失望 也许是劫后重生的感觉太过特殊,也许是今日这番经历就是太过跌宕起伏,苏昭宁感觉自己那颗飞速跳动的心怎么也回复不了正常的速度。 她决定说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从南怀信手中抽出另外两幅画,苏昭宁自问自答道:“侯爷知道我这两幅画的是谁吗?这一幅,是我觉得那位公主真正应该有的样子。这一幅,是我根据那公主的容貌猜想的她母妃的模样。” “我原以为,今上的公主冒充朝阳长公主将我拘在这偏远的房中,只不过是一个姐妹间的小算计。我想着,大抵自己是要被关上一日。待被人放出去的时候,十有八九又是长公主领着一大群人过来。” 苏昭宁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我猜想过,对方只是想把这为难人的名声推到七公主头上去。但我没有想到,那位公主殿下真正想要的,竟是我的命。” 苏昭宁画下这三幅画是有原因的。她先前当自己被关只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圈套。对方真正要针对的是心仪定远侯爷的七公主。 毕竟这头她才被南宛宛问过为什么不嫁给她哥哥,那头就被人以长公主名义骗走了。 苏昭宁想过,她若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朝阳长公主救了,众人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七公主。 苏昭宁画第二幅和第三幅画,就是为了寻出这位公主的真正身份。 她不曾进过皇宫,自是猜不出是哪位公主。 可她不行,不代表她祖母、不代表其他人不行。 即便诰命夫人们并不能见到圣上膝下所有的公主,但有所出的妃嫔位分定不会太低。诰命夫人们应是有机会见过的。 苏昭宁甚至都想好了,既然对方是想利用她对付七公主,那么她且将这三幅画交给七公主也不失为一个回敬的办法。 但对方这般下手狠厉,是苏昭宁怎么也想不到的。 那一瞬间的杀意,即使只是回忆,也让她遍体冰凉。 南怀信很心疼眼前的苏昭宁。她的话,让他内心更是充满了内疚。 七公主这个麻烦,终究是由他而生。即便他已经一次次与七公主保持距离,但七公主的喜欢,就是一个真真实实仍旧存在的事实。 而这个事实,伤害了苏昭宁。 南怀信不觉得六公主的初衷与苏昭宁的猜想有偏差。 比之一个长安侯府的二姑娘,六公主显然更在乎的是在皇帝面前备受宠爱的七公主。 六公主是皇后所出,七公主是林贵妃所出。但七公主却一直更得皇帝偏疼。 六公主的不满可想而知。 南怀信大抵有些了解六公主的想法。 若苏昭宁就这样死了,所有人肯定都会怀疑上七公主。到时候,自己不会原谅七公主,皇帝也肯定会斥责七公主。 这事确实是处处有利于六公主,能让她舒心快意的。 但这事,一点也不让南怀信感觉到舒心。 他开始有些后悔放过方才那个暗卫。他原以为这个暗卫是朝阳长公主的人。他猜想,今日的事,全是朝阳长公主的意思。 背后的意思,南怀信想得很远很深,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如今看来,这就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女儿家吃醋耍心机。 皇家的女儿吃醋,果然有些不同凡响,随意就拿着别人的性命成全自己的心机。 南怀信将苏昭宁那三幅画拿到手中,安慰她:“我会替你讨个公道的。” 南怀信这句话,若是在今日之前说,苏昭宁是不会完全相信的。 毕竟她算是对方什么人,一个定远侯爷凭什么要为自己讨公道。 但现在,苏昭宁已经听南宛宛间接地说过南怀信为自己做的种种了。她无法控制地就直接把这句话翻译成了南怀信的心声。 他是真的心悦她。 苏昭宁的脸又有些发烫。 偏定远侯爷也是个极会乘胜追击的性子。 南怀信知道,这是两人难得的独处机会。他同苏昭宁情真意切地表白道:“昭宁,我上次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我是真的心悦你。” 苏昭宁注意到,南怀信这几次开口,都并没有用身份的自称。 他那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充分佐证了他的表白。 苏昭宁感觉自己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望一眼外面,苏昭宁提起裙摆,迈步走了出去。 她留了一句毫无干系的话:“今日的风好大,外面很热。”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忍不住在心底吐槽自己。风大,又怎么会热呢? 她这叫口不择言吧。 苏昭宁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她听不到身后有脚步声。 忍不住回过头,苏昭宁同南怀信道:“侯爷,我们快去找宛宛她们吧,想来大家都急坏了。” “我们”两个字极大地取悦了南怀信,他那双本就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更是装满三千柔情,尽数倾付苏昭宁身上。 “好。”南怀信拿着手中的画,快步跟上苏昭宁。 听到了南怀信的脚步声,苏昭宁便也不再回头,一直往前极快地走着。 迎面有人也疾步行来,她险要撞进对方怀中。 南怀信忙上前一步,将苏昭宁拉回几步,让其与前面的人有了些距离。 “苏姑娘,你没事吧?”陈天扬喜出望外地看向面前的苏昭宁。 他不放心朝阳长公主府的人,自己每一个院子都细细寻了一遍。 奈何朝阳长公主府太大,寻到这一处,已经是过了许久。 陈天扬越是找到后面就越是心情沉重,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尽早对长公主妥协。 追究始作俑者又如何,不追究那人又如何?只要苏姑娘安然无恙,他就如何都心甘情愿。 陈天扬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昭宁,见她发丝略微有些凌乱,脸颊也有些绯红。 他不由得担心地问道:“苏姑娘,你今日到底是被谁带走了,方才是自己逃出来了吗?” 南怀信终于忍不住在苏昭宁身后咳嗽了一声。 这人是当自己透明的吗? 他明明站在苏昭宁的身后,也明显有着打斗过的痕迹。 旁人看不出,南怀信可不相信久经沙场、自身也是武艺非凡的陈天扬看不出。 所以这算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并不是。 陈天扬忙解释道:“我方才太担心苏姑娘,都没有注意到怀信你也在此。是怀信救了苏姑娘吗,真是太感谢你了。” 南怀信顿觉自己是脑袋坏掉,才会之前帮着陈天扬一起表白的。 什么叫感谢他?凭什么由陈天扬来说这个感谢? 内心酸溜溜的南怀信回答陈天扬:“也感谢天扬你对昭宁这样关心。” 昭宁二字南怀信咬得很重。 可惜此时的陈天扬一颗心、一双眼都只放在苏昭宁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南怀信这句别有用心的话。 陈天扬问苏昭宁道:“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苏姑娘?听雨蕊说,是长公主府的侍女请你离开的。但是长公主并未有过这样的吩咐。” 苏昭宁想了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同陈天扬说六公主的身份,前方又有声音插了进来。 “陈将军,怀信哥哥,苏二,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七公主一脸迷惑地走了过来。 显然她今日也是朝阳长公主既定的客人之一。 苏昭宁忍不住再次想起自己对那六公主的猜测。 七公主都到了面前,这送到手的机会苏昭宁还不把握,就枉对自己受的那番惊吓了。 苏昭宁道:“今日我被一位侍女请去见朝阳长公主,到的却是身后那间房。见过那位长公主后,我又被侍女……” “我与天扬都是过来寻找苏二姑娘的。”南怀信打断了苏昭宁的话。 他一开口,七公主自然没有兴趣在听苏昭宁说了。 她跺了下脚,不悦地朝南怀信撒娇:“怀信哥哥,你怎么也不过来寻我。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南怀信最头疼的就是这位七公主顺杆往上爬的本事。 他一向对七公主是不苟言笑,刻意保持距离。方才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打断苏昭宁的话。此刻七公主就当自己是对她态度改观了,又一副立刻要黏过来的模样。 南怀信硬着头皮答道:“宛宛一个人找不方便,若把她自己弄丢了,就更加不好了。” 南怀信觉得,他手中这三幅画还是不要交到七公主手中去才好。 苏昭宁也明白了南怀信的意思。 他是想拦着自己的。 苏昭宁突然有些心灰意冷。 她从来没有这样快对一个人失望过。 前一刻,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心悦自己,要替自己讨个公道。 如今不过一株香的时间,他就改变了。 他大抵是不愿意他的公主殿下卷入姐妹相争之中吧。 苏昭宁顿时意兴阑珊,朝陈天扬道:“有劳陈小将军送我回湖亭寻我祖母。” 陈天扬听了自是应允。 南怀信想去追苏昭宁,却被七公主挡住了。 “怀信哥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七公主好奇地问。 南怀信看向自己手中的三幅画,更加后悔放走先前的暗卫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安怡 南怀信知道,苏昭宁大概是误会自己了。 可是方才那种情形,他只能这样做。 即便是重新给他一次机会,南怀信依然会这样做。 这三幅画,表现出来的一个信息太让他震撼了。这个信息,是不是就像他猜测的那样,暂时南怀信还不得而知。 可即便只是一个怀疑,南怀信也不能现在就让别人看到这三幅画。 苏昭宁画的这三幅画,看到的人越少,就对苏昭宁越好。 南怀信将三幅画当着七公主的面折叠起来,眼睛都不眨地同她撒谎道:“这是宛宛之前给我的。她交代了,不许我给任何人看。” 既然是南宛宛给的东西,七公主便没有那样大的好奇心了。 她收起对三幅画的兴趣,继续兴致勃勃地同南怀信说话:“怀信哥哥,你都许久没有进宫来看过我了。你不知道,我前段时间生病了……” 七公主叽叽喳喳地同南怀信说个不停。她每次看到他,就觉得自己有格外多的话,怎么也说不完。 小时候,她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现在,已经长大的七公主知道,这是因为她喜欢南怀信。 她说不完的,不是哪一句话、哪一件事。她说不完的,是对他的喜欢。 南怀信也明白这一点。 他静静地听七公主说下去。 此刻,他的心是不在此处的。他的心跟着苏昭宁走到了不知道哪里。 可他人却必须要站在这里。 南怀信不能给苏昭宁留下任何一丝危险的可能性。他要替她把所有隐患都及时按熄在摇篮中。 七公主终于说完了。她望向南怀信,看着他那永远那么温柔的眼睛,看着他那笔直的鼻梁,看着他那薄薄的嘴唇。 她想,她为什么就这样喜欢他呢? 如果可以,她就愿意站在这里,这样看他一辈子。 南怀信任由七公主这样痴迷地看着自己。他灵敏地注意着身边每一个动静。 终于,有一个树枝被踩压的声音传来。 南怀信抽出腰间的软剑,往那声音来源的方向刺去。 一个黑衣的暗卫被南怀信的攻击逼得现了行踪。他不得不与南怀信打斗起来。 七公主根本不知道那暗卫从哪里来的。她被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她就喊了起来:“叶影,你快出来,快去帮定远侯爷。” 六公主有暗卫在身边,七公主自然也是有的。 暗卫的主要指责是要护着主子的安全,但主子吩咐了,往往他们也不得不遵从。 另一个黑衣的暗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与南怀信正攻击的那一名暗卫打成一遍。 两名暗卫功夫不相上下,如同出自一门。他们在树枝、回廊、房屋上过招了数个来回,都仍然不能分出上下。 南怀信取出一剑,继续攻击向那个暗卫。 只不过也许是因为那两人打得太如火如荼,南怀信的一剑竟有些偏差地攻击向了七公主的那名暗卫。 那暗卫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南怀信的剑刺中。 先前与他打斗成一团的另一名暗卫竟仗义出手,替他挡住了南怀信的一剑。 这一剑被挡住的时候,铿锵的兵器声音中,两个暗卫对视了一眼,目光十分复杂。 南怀信已经确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他收回剑,站于重新打斗的两人身边,开口说道:“暗卫不是死士,虽然要效忠主子,但是却不必以死相搏。” 两名暗卫打斗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南怀信继续说:“本侯知道你是回来拿那三幅画的。可是那画,本侯肯定不会交给你。到底是担着再次任务失败回去受罚,还是考虑和本侯合作,决定权在你。” 暗卫的动作似乎停滞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打斗了起来。 “本侯听说,朝阳长公主管理暗卫最是严苛。对于完成任务失败三次的暗卫,是直接舍弃的。是连性命一起舍弃的那种。”南怀信仿佛根本不关心这两名暗卫谁胜谁负,他继续自说自话道。 这一次,暗卫中终于有人回应了。 说话的那个,是七公主身边的叶影:“你要不听侯爷讲讲吧?” 对面那个暗卫犹豫了一下,但却没有停下手下的攻击。 真是个执拗的性子啊。 南怀信决定给予对方最后一击:“六公主今日这件事,实际上针对的谁,你应当清楚。既然借刀杀人是不成了,那么你接受的第三件任务肯定就是六公主直接要对付那边的七公主。你是让自己任务第三次失败呢,还是让叶影护主失败呢?” 暗卫打斗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叶影问面前的暗卫:“到底六公主又给你安排了什么事?” 那暗卫望了南怀信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南怀信本意就不是要听对方的回答,他径直抛出自己的筹码:“本侯可以给你三幅画回去交差,但你自己不要说穿此画非彼画。否则,本侯敢保证,你这完不成的第三个任务肯定很快就要到来。” “不过就是三幅画,你应了吧。”叶影劝道。 “你应该知道,叶影是怎么也要跟着七公主的。所以你如果不答应,本侯想,你大概有很多机会替你兄长收尸。”南怀信已经没有了耐心,他再次抽出软剑,一个利落的攻势,就把剑横在了叶影的脖子上。 那六公主的暗卫终于忍耐不住,喊道:“住手!” 叶影也一脸诧异地看向南怀信,忍不住问道:“侯爷如何知道我们是兄弟?” 南怀信望向那黑衣暗卫,冷笑道:“不然你以为本侯先前为什么会放过你?” 叶影瞪着眼睛看向面前的弟弟,问道:“六公主给你的第一个任务不会是杀定远侯爷吧,那她可真的做得出第三个任务让你杀七公主的事。” 黑衣暗卫低下头,没有回答自己兄长的问题。 他半晌才回答南怀信:“长公主已经知道了这三幅画。” “本侯会给你三幅画回去交差。你只要自己不说漏嘴就行。”南怀信收回软剑,走向先前苏昭宁待过的偏房。 他的画技,是自知不如苏昭宁的。但是,南怀信要的,就是这种不如的效果。 这三幅画,画得太好,以至于他就算想期盼自己也做不到。 假扮朝阳长公主的六公主,少女打扮的六公主,还有苏昭宁想象中已经年纪较大的六公主。 第一二幅画,单看,是并没有什么隐忧的。 可是第三幅画,那苏昭宁想象中年长六公主模样,完完全全就是如今的朝阳长公主啊! 南怀信母亲与四皇子的母妃是亲生姐妹。他与四皇子之间,本就多一分其他人没有的亲厚。 也恰恰是这份亲厚,让南怀信更多地听说了后宫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比如说,当今皇后娘娘膝下只有六公主一个亲生骨血,但却一直对她并不亲厚。 又比如说,朝阳长公主迎回来的那年,据说是寻过死的。 有些事情,如果不知道,并不会往那些荒谬的方面想。 可是有了一颗发芽的种子,那种怀疑就越来越扎根内心,悄然生长。 似乎荒谬也变得不荒谬了。 朝阳长公主府的湖亭中,陈天扬正陪在苏昭宁身边,等待长安侯老夫人过来。 湖风静静地从两人身边吹过,吹起了陈天扬剑柄上的穗子,也吹起了苏昭宁腰间的玉佩流苏。 “苏姑娘近日可好?”陈天扬望向苏昭宁。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可是在拒绝了陈天扬的提亲不久,又知道陈天扬背地对自己的付出后,苏昭宁就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了。 她望着湖亭下那吹皱的一汪湖水,答非所问道:“陈将军可有安怡县主的近况?” “听宛宛和雨蕊说,安怡县主如今应当是过得不好的。”苏昭宁没有想到,自己把这句话也说出了口。 说出来以后,她索性就暂时沉默了。 大抵这个话题,也是个让陈天扬头疼的话题。 那就让他慢慢思考吧。 令苏昭宁意外的是,陈天扬并没有思考很久。 “我听说,安怡县主要定亲了。”陈天扬答道。 苏昭宁并不喜欢安怡,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道:“是和哪一家?” “是藏锡的二王子。”陈天扬又很快回答了苏昭宁。 苏昭宁没有想到真的被南宛宛和陈雨蕊料准了。 她记得,她们俩说,安怡县主是很不乐意这桩婚事的。安怡县主会心甘情愿地离京,除了被陛下惩罚的原因,更多的是,她不想嫁给藏锡二王子。 “安怡县主难道愿意吗?”苏昭宁忍不住问道。 陈天扬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答道:“安怡并不愿意。这是郡王爷的意思。” 原来如此。 苏昭宁觉得这个答案一点都不出乎她的意料。 她只是觉得,安怡县主那样的性子,应当不会认同父母之命、媒妁之约的安排。 果然,陈天扬的下一句话就印证了她的猜测。 “安怡同我写信了,她希望我能向圣上请求赐婚。她说即便是嫁给我做妾,也不愿意嫁去藏锡。”陈天扬望向苏昭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好的孙媳人选 苏昭宁觉得,自己今日的心情是很差的。 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陈天扬。 “陈小将军要让县主做妾,大概就只有娶公主做正室了。”她这话其实很直白。 安怡会愿意做妾,骗小孩呢! 陈天扬显然听出了苏昭宁的这层暗讽,但他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噙着笑意,他望着苏昭宁道:“我不想娶县主,也不想娶公主。我想娶的姑娘只有一个。” 呃,好像刻意引开的话题,又被绕了回来。 苏昭宁顿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假作没有听懂,把视线放到了更远的地方。湖亭连接着蜿蜒的回廊,回廊的那边似乎来了一群人。 衣袂飘飘,都是姑娘家。 三四个正当韶华的女子迎面走向湖亭。 其中有两个是过去常陪在安怡身边,替她做先锋的。 那两个女子瞧见苏昭宁,立即一副见了仇人的模样。 “这不是苏二姑娘吗?苏二姑娘好本事,能比我们更快寻到看景的好地方。”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那景致到底是真正的景,还是暗指人,其中意思就要好好推敲了。 一人已经表明了立场,另一个自然是要跟着来的。 只见两个女子走在四人的最前面。除了方才开腔那一位,另一位也说话了:“苏二姑娘可介意我们在此一同观景?” “这里并不是长安侯府,介不介意两位可问不到我头上。”苏昭宁想到今日自己的遭遇,扬了扬唇,讽道,“两位不如去问问长公主殿下?” “你!”对方当然不可能真的为了此事去问朝阳长公主。即便她们敢去,长公主也未必会见她们。 口头上占不了上风,那两人又望向陈天扬。 “我们没有打扰陈小将军吧?”先开口的仍然是最先那一个找苏昭宁茬的人。 陈天扬对这两人也是有些眼熟的。毕竟安怡在他身边出现的次数太多,所以她的所有,他都有意或者无意地留下了印象。 看在安怡的份上,他还是友好地摇了摇头,答道:“我不过是在此等雨蕊,不耽误你们看风景就好了。” 陈天扬自己倒不在乎什么流言蜚语,但他在乎别人怎么看苏昭宁。 他不愿意给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陈小将军总是这般体贴。说起来,我们确实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不若请陈小将军到那边去等?” “我先前在水榭那边见过雨蕊。” 苏昭宁如同听不见一般,任由这明显不怀疑好意的二人一唱一和。 陈天扬却不可能视若罔闻。他只能点了点头,站起身往湖亭外的回廊走去。 走过苏昭宁身边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不过是擦肩而过的一眼,他就觉得,这个身影仍是牢牢印在自己心中的。 安怡的请求,安怡的眼泪,他是有些不忍拒绝的。可是一看到这心上的女子,陈天扬就觉得,其他人,他大抵都是很难再看入眼的。 陈天扬走开了,两女便立刻得意起来了。 “苏二姑娘是不是很失望?陈小将军很快就要同安怡县主定亲了,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苏二姑娘你还是脚踏实地点好!” 两人走到苏昭宁的身边,她们一左一右地站着,两边开工地嘲笑起了苏昭宁。 苏昭宁可没有将二人放在眼里,她从湖亭内的长凳上站起来,准备离开此处。 “你怎么不搭理人呢?”女子有些恼火,伸出手拉住了苏昭宁的衣袖。 苏昭宁皱眉要挣,另一个女子又扑了上来。 “苏二姑娘何必恼羞成怒,我们又没有说错。再说了,你没了陈小将军,还可以有其他人。将军不成,不还有先锋吗?先锋不成,总还有步兵。想要姻缘这还不容易?” 苏昭宁听着这些话,原本郁闷的心情竟是逐渐恢复了过来。 她看着面前两个女子,十分认真地问道:“两位的花呢?” “什么花?” 对方一脸的不明白。 苏昭宁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人的脸和秀发,笑道:“上次官媒过来,头上扎了一朵十分鲜艳的红花。昭宁不才,竟以为所有的媒婆都是要带红花的。” “你把我们比媒婆!”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刻薄?” 苏昭宁根本不在意对方的反驳。她挣开二人就要往前走去。 两人却是死命拉住她,推搡之间,也不知道是谁用了重力,把苏昭宁猛然一推。 她的脚撞长凳,整个身子被撞到了湖亭边上的栏杆。 那两人对视一眼,更加用力地推起苏昭宁来。 她们完全就想把苏昭宁推入下面的湖水之中。 “你们干什么!”同行的女子中又有人出了声。 难得的是,这新加入者呵斥的是她同伴。 “你们两个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安怡县主已经贬出京了,你们这般卖力又是要做给谁看!快放开苏二姑娘。” 对方言辞振振,说完之后,又上前来拖要推苏昭宁的二人。 四个女子一路并行,如今已有三个进入了这场争执之中。 余下的那一人显然已经慌了神,只知道在苏昭宁身后拼命喊:“你们别这样,你们都住手……” 苏昭宁看向湖亭下的水面,那水面波光粼粼,水中绿草飘摇,其间的深度很难靠眼睛判断出来。 她低头重重踩了一脚身后的人,然后就想转身去推开那两个女人。 才转过身,苏昭宁就见到另一个女子把那个讽刺自己的女子手臂咬了一口。 手臂被咬,对方当然是第一时间松开了苏昭宁。 这帮苏昭宁的女子又立刻去对付另一个人。 也许是先前那一人被咬的样子吓到了对方,这个女子也立即松开了手。 两个害人不成的女子计划失败后,只能狠狠地瞪了其他人一眼。 “林晏晏,你真爱多管闲事!” “等着吧,安怡县主回来,我们会告诉她这件事的,林晏晏!” 两个害人的女子狠狠地剜了一眼苏昭宁和这位林晏晏,然后就结伴离开了湖亭。 夏风吹过,湖亭之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苏昭宁望向面前这位救了自己的女子。 这女子年纪与自己相仿,衣着明艳,笑容也很是灿烂。 “我是林晏晏,我们都是咏絮社的。”林晏晏冲苏昭宁自我介绍道。 苏昭宁点了点头,向对方行了个谢礼:“多谢了。” “没事。她们两个就是一时间想不明白,以后就好了。”林晏晏十分大度地摆了摆手。 她摆手的动作幅度略大,摆着摆着自己就皱起了眉头。 苏昭宁忙问道:“林姑娘你如何?” 林晏晏摇了摇头,答道:“我没事。” 答完以后,她却又立即皱了皱眉,一副十分难受的模样。 苏昭宁劝道:“林姑娘,你是不是伤到哪里了,还是请大夫看看吧。” 林晏晏握住自己的手肘位置,答道:“无妨,这本就是旧疾。方才可能是用力过度,把原本的伤口又撕裂开来了。” “林姑娘是因为我才受伤,还请林姑娘一定要跟着我去寻下大夫。”苏昭宁执意道。 林晏晏正要回答,对面回廊却又来了人。 “苏姐姐!”南宛宛看到苏昭宁的身影,几乎是一路小跑跑了过来。 定远侯老夫人与长安侯老夫人并排而行,两人不急不慢地走到了苏昭宁的面前。 “宁丫头你还好吧?”长安侯老夫人惜字如金地关怀了一句。 苏昭宁点了点头,答道:“回禀祖母,孙女一切都好。只是孙女想求祖母一件事情。” 长安侯老夫人望了众人一眼,只能勉强答道:“你且说。” 苏昭宁退后一步,让林晏晏完全显露在长安侯老夫人面前。她同她祖母禀道:“方才我险些被他人推下湖亭,都是这位林姑娘救了我。林姑娘的手似乎因为救我受伤了,我想请祖母允我,替林姑娘请个大夫过来。” “这是朝阳长公主府,如何去请大夫进来。”长安侯老夫人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想了一个两全之策:“还请这位林姑娘先上我们长安侯府的马车。待在我们府上诊治过后,我们再送你回府。” 长安侯老夫人上下打量了林晏晏一眼,又问道:“不知你是何家的闺秀?” 林晏晏如实答道:“我父亲乃太傅林辰。” “原来林太傅的千金。”长安侯老夫人忍不住又打量了一次林晏晏。 虽然当日听苏瑾瑜说过,是因为林家的婚事才惹出了苏珍宜算计苏昭宁,尔后苏珍宜自尝苦果的事情。 但是长安侯老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林太傅的女儿,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孙媳人选。 她起了一份多的心思,便对苏昭宁也有了溢于言表的关怀。 “宁丫头快来祖母身边,我的好孙女,今日怎么如此多的不顺。我们还是早点回府吧。” 长安侯老夫人望向定远侯老夫人,笑着告辞道:“既然找到了我这孙女,我就不打扰老姐姐了。先行一步吧。” 南宛宛听说苏昭宁要走,忙翘首眺望回廊另一头。她的兄长怎么还不来? 今日到底是谁救出的她苏姐姐?到底苏姐姐又经历了什么? 哥哥你还不来,苏姐姐以后就不归你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场很明显的算计 南宛宛眼看着苏昭宁就跟在长安侯老夫人身后,然后与那林晏晏并行,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焦急地翘首看了许久,都仍然没有见到她兄长的身影。 就在湖亭中的其他人也离开之际,南宛宛终于看到了另一侧的回廊尽头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她有些欣喜地往那身影来的方向连跑了几步。 即便是定远侯老夫人喊了几句“宛宛”,也没有能拦住她的脚步。 可惜的是,待看清楚来人,南宛宛心底的喜悦顿时消失无踪。 “陈小将军如何在这儿?”南宛宛有些不悦地问道。 她以前讨厌陈天扬,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安怡。如今她瞧不来陈天扬的缘由却又多了一条——抢苏姐姐。 常胜将军又如何,苏姐姐又不是战场! 南宛宛不快地看向面前的陈天扬。 陈天扬也是担心苏昭宁才折返回来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苏昭宁已然走了。 面对南宛宛的疑问,陈天扬十分诚实地回答:“方才我原是要陪着苏姑娘等待长安侯老夫人过来的。但是方才来了好几个与苏姑娘并不交好的姑娘,我担心我留在那儿影响她的名声,就走开了一段路。” 陈天扬与南宛宛的兄长南怀信是真正的总角情谊。所以,虽然南宛宛对他经常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是在陈天扬心里,这位总角之友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妹妹。 所以陈天扬分外耐心地同南宛宛解释:“苏姑娘今日恐受惊了,长安侯老夫人接走她了吗?若不是突然来了其他人,我是会陪着她等的。” 我一点都不想要你陪着她等! 南宛宛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哦。” 陈天扬倒也习惯了南宛宛对自己冷淡。他见南宛宛不同自己说苏昭宁的事,便向她索性告别,准备继续去寻陈雨蕊。 告别的话才说出口,陈雨蕊的声音就传来了。 “哥哥,苏姐姐怎么样?”陈雨蕊在陈天扬身后焦急地走了过来。 看到南宛宛,陈雨蕊忙问道:“怎么样,寻到苏姐姐了吗?” 南宛宛不想看到陈天扬,对陈雨蕊还是有几分待见的。她答道:“方才已经同着定远侯老夫人回府了。只是林晏晏也跟了上去。” “林晏晏!”陈雨蕊猛然睁大了眼睛,她答道,“她对苏姐姐不怀好心!” “什么!”南宛宛情急之下,声音也不受控制地突然提高了。她急忙问道:“林晏晏想算计苏姐姐什么,是不是她哥哥也想娶苏姐姐?” “她哪里有哥哥呀!”陈雨蕊安抚急昏了头的南宛宛。 不过她随后说出了一件更加严重的事情。 “我先前在找苏姐姐的时候,听到林晏晏与安怡身边那两个跟屁虫说话。她们隐隐提到苏姐姐,林晏晏还说什么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陈雨蕊肯定地道:“依照那两人的想法,总不可能是去帮助苏姐姐的吧。肯定是要算计苏姐姐!” “哥哥你快去吧,快去帮苏姐姐!”陈雨蕊催促陈天扬道。 南宛宛顿时觉得,这位陈三姑娘似乎一点都不值得继续结交了! 帮助哥哥拉红线什么的,最讨厌了! 这一厢,南宛宛埋怨着她兄长的迟迟不出现。 另一边,定远侯爷南怀信如今做的事情,其实与苏昭宁密切相关。 他将那三幅画交给七公主的暗卫后,并没有立即去找苏昭宁,而是又寻到了七公主。 对南怀信的主动,七公主喜不自持。她兴奋地跑到南怀信面前,伸手就要去拉南怀信的臂弯:“怀信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南怀信退后一步,避让开七公主的亲密。 他朝七公主道:“我是有一事希望公主殿下帮忙。” “你说,我都答应!”七公主利落地答道。 南怀信继续道:“我想单独求见朝阳长公主。” 如果只是要求见朝阳长公主,定远侯的身份是绝对足够的。 但是如果要求朝阳长公主屏退左右,完全真正的与之一人交谈,这个面子就需要一个十分重要的人了。 幸亏七公主是一位很得圣宠的公主。 卖七公主的面子,实际上卖的可是今上的面子。 南怀信十分清楚这一点,是以才顶着让七公主又纠缠上的危险,找到七公主面前。 面对心上人的要求,七公主自然不会拒绝。 她一口应下,十分自信地立即就要带南怀信去见长公主。 只不过在长公主面前,显然七公主不如六公主有面子。 朝阳长公主的内室里,六公主正拿着那三幅画在与朝阳长公主品评。 “这一幅画我倒是画得还行。”六公主拿了那幅自己少女装束的图道。 她不满地指了指另外两张,继续品评道:“只不过除了这幅画,其余两幅就不行了。” “这一副虽然是我今日真的穿过的衣服,但你看这画画出来明显没有什么气势。一套好好的公主宫装,被她画得跟个成衣铺的普通衣服样。”六公主挑剔地看了看余下的两幅画。 她最终定论道:“这一幅最不像啦。姑母你看,她虽然选的是华丽得多的衣服,可穿在画中的我身上,一点也不像现在的我一样明艳动人。” 朝阳长公主望向那第三幅画。第三幅画中,依旧是六公主的脸,但却用了刻意画老的手法,将六公主画得更像一个货真价实的长公主。 只不过只有气势像。 实际上,气势都有些不同。 朝阳长公主怜爱地看向面前的六公主,朝她道:“好了,今日的事情就都过去了。你以后可不要随意做这样的事情了。虽然长安侯府的二姑娘这个身份十分普通,但谁也不知道世家大族之间有些怎样细枝末节的联系。” “就像今日,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出身平平的苏二姑娘,能得到陈小将军的心仪呢?” 朝阳长公主说这些话无一不是真正在为六公主考虑。 她总会老,总会死。不可能护着面前的小姑娘一辈子。 行事太无忌惮,未必是一件好事。就像当年的她。 朝阳长公主思绪略有些远了。 门外正好传来了侍女禀告七公主求见的声音。 六公主不悦地道:“她来做什么?姑母不见她!” 朝阳长公主摸了摸六公主的头,安抚道:“方才姑母说的,你又全忘记了。” “让七公主进来吧。”朝阳长公主吩咐道。 侍女却又禀明,七公主是想与朝阳长公主单独相见。 听了这话,六公主当即就跳脚了。 “姑母!你瞧她!当所有人眼中都只有一个她呢。在父皇面前如此,林贵妃面前如此,就是在我母后面前也是如此!” 六公主撒娇耍泼地各种抗议,总之就不愿意让七公主顺利见到朝阳长公主。 朝阳长公主无法,只得吩咐侍女,让她暂时回绝了七公主的求见。 得到这个消息,七公主也是瞪大了眼睛。 “姑母说她休息了?”七公主觉得,姑母怎么可能不见自己? 南怀信却猜到了这种可能性。 今日苏昭宁遭遇的种种,明显就是六公主的设计。不论六公主是不是一开始就准备要苏昭宁的性命,又或者是半路因为什么事情改变了原本的想法。 总之,十分显而易见的事情就是——六公主算计苏昭宁,为的是嫁祸七公主。 如今七公主禀明是单独求见,朝阳长公主未必不会想到七公主就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南怀信想见朝阳长公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是想借七公主的手试探一点。 七公主和六公主,对于皇后和林贵妃来说,是应该有手心手背的差别。可是对于朝阳长公主,这两位公主都是她兄弟的女儿,都是唤她一声姑母,为什么彼此如此明显? 这其中,到底只是简简单单的志趣相投导致的宠爱偏差,还是有更深层的原因呢? 南怀信想起了自己怀中的三幅画。 长安侯府里,苏昭宁也正面对着一场十分显而易见的算计。 下了马车,长安侯老夫人就十分热络地邀请林晏晏去了自己的院子里。 大夫尚还未过来,苏瑾瑜就被长安侯老夫人以其他名义请了过来。 苏瑾瑜是个木头性子,原本看到这陌生的女子就要退出去。 长安侯老夫人却是拿苏昭宁说事了:“这位林姑娘今日救了你二妹妹。瑾瑜你不代为感谢一下吗?” “林姑娘还因为此事,伤了自己的手。”长安侯老夫人有意补充道。 苏瑾瑜只得停住退出去的脚步,朝林晏晏拱手行礼道:“实在是多谢林姑娘了。” 林晏晏站起身,十分娴静温婉地回了一句:“苏公子客气了。我与昭宁都是咏絮社的社员,我岂能看她受难而坐视不理?” 林晏晏这招以退为进极其有效地打动了长安侯老夫人。 她望着面前的林晏晏,十分满意地想,这个林家姑娘,真是个孙媳的好人选啊。 只是,不知道她是林几姑娘? 长安侯老夫人不知道林晏晏是林几姑娘,但另一个人却是知道的。 林姑娘算计满满,殊不知她的种种行为一开始就被苏昭宁看得死死透透。 记性好,很多时候便能甄别许多事。 这位林大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性情,苏昭宁可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 林晏晏其人,苏昭宁未见其人前就已久闻其名。同样不是嫡母所出却记在嫡母名下,比起长安侯府那位已经出嫁的三姑娘,这位林大姑娘显然能耐更大。 苏珍宜可不敢时刻挑衅挤兑苏柔嘉。 林晏晏却是在咏絮社集会时就做过这样事的。 如果非要在林大姑娘和林二姑娘之间选择一位做她大嫂,苏昭宁与苏柔嘉意见相同——显然林二姑娘更好。 侯老夫人院中,请来的大夫已经替苏昭宁和林晏晏诊治过了。 苏昭宁是一点擦伤,林晏晏则是手上的旧患被撞到,伤口裂开,又流出了血。 侯老夫人看林晏晏的眼神就更是满意了。 就是苏瑾瑜,也带了几分感激看林晏晏。 这种感激之情,无疑是因为林晏晏救了苏昭宁。 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苏昭宁觉得,十分糟糕。 她一边看着林晏晏在连声推辞侯老夫人的谢礼,一边招手唤了茯苓过来。 “茯苓,你用我新绣的满江春屏风去跟大小姐商量,看能不能换一盒她的云雪膏给我。” 吩咐完茯苓,苏昭宁又情真意切地解释了一句:“大姐姐手中的云雪膏一向都是上品,用于化肿去淤是极好的。” 这话苏昭宁并未避着其他人,苏瑾瑜听了便出声吩咐道:“不必拿屏风。茯苓,你直接去同大小姐说,请她拿两盒未用的云雪膏出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大小姐若是问起,你就说是太傅府林姑娘救了我,这是送给她的。”苏昭宁向茯苓补充道。 茯苓领了命令,自是立即去了。 苏昭宁望向林晏晏,行礼道:“今日多亏了林姑娘,昭宁真是无以为谢了。” 林晏晏来长安侯府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侧身避开这个礼,又状似无意地望了苏瑾瑜那边一眼后,答道:“昭宁妹妹这样说就见外了。你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叫我一声林姐姐。” “昭宁在家中姐妹中行二。过去,除了大姐姐,倒是也没有其他姐姐了。”苏昭宁笑眯眯地望向面前的林晏晏,没有说认下她这个姐姐,也没有说不认。 林晏晏听苏昭宁说了“过去”二字,心里还是有些愉悦的。她也不盼着日后非要和这苏二姑娘好得一个人样的。毕竟苏大公子的情形,林晏晏是打听清楚了的。 她若真嫁了过来,正经小姑子可还不是苏昭宁。 林晏晏眼中的正经小姑子不一会儿就过来了。 “二妹妹伤得如何,茯苓这丫头也不早些告诉我。”长安侯府大姑娘苏柔嘉领着丫鬟,一脸紧张地迈进了厅中。 她挽着苏昭宁的手细细看了看,又转身去望那边的林晏晏。 苏柔嘉笑着抱歉道:“方才挂着二妹妹,倒没注意到还有这样一位花容月貌的妹妹。这就是救了我二妹妹的林家姑娘吧?” 苏昭宁见苏柔嘉一脸认真地瞧向林晏晏,便知她是因了自己猜想的缘由过来的。 “大姐姐,正是这位林姑娘救了我。”苏昭宁十分热情地朝苏柔嘉解释道,“林姑娘是林太傅的长女。” 原来这是林大姑娘。侯老夫人不禁有些失望。她望向林晏晏的眼神就不如先前热络了。 倒是明明是因林太傅之女这个身份赶过来的苏柔嘉,脸上却一点也没有失望的神色。 她点头由衷赞道:“果然是良父教贤女。” 苏柔嘉又转身从丫鬟怀中拿过一个小锦盒,亲自放到林晏晏的手中。 “这云雪膏是大哥哥给的当中,最上品的几盒。还请林姑娘千万不要推辞。”苏柔嘉递了锦盒,又望了一眼丫鬟。 丫鬟当即就走到门口,从门外候着的另一个丫鬟手中再拿了个锦盒过来。 苏柔嘉把那锦盒打开,只见里面赫然是一套极其名贵、美容美奂的碧玺头面。 苏柔嘉道:“大恩不言谢。林姑娘救我二妹妹的恩情,我们一家都是无以为报的。这套头面是我外祖父特意遣人从成州打造回来的。礼轻情意重,林姑娘千万不要嫌弃。” 苏瑾瑜没有想到苏柔嘉会把这样贵重的一套头面拿出来。这套头面价值不菲在一边,最主要还是他们已故的外祖父留给苏柔嘉的及笄礼物。 原一颗心里都是对这林姑娘的感激,如今苏瑾瑜的心里又添上了对他大妹的感动。 大妹果然是听进去了的。 她也真的在对二妹好了。 苏瑾瑜一脸动容地看向苏柔嘉,说道:“这头面是外祖父留给大妹你的及笄礼物,大妹你还是留着做个念想吧。我房中有套极好的徽州四宝,我这就去取过来。” “林姑娘,你喜欢笔墨之物吗?”苏瑾瑜行动前还是甚为体贴地问了一句。 林晏晏自然不会回答不喜欢。 “不瞒苏公子,比较首饰,晏晏平日是更着迷于文房四宝一些。父亲常笑我成了书痴画痴字痴了。” 林大姑娘不着痕迹地又夸了夸自己。 令她失望的是,兰心蕙质的苏大姑娘却会错了意。 只见苏柔嘉拉住林晏晏的手,诚恳地道:“林姑娘,你不必特意迁就我大哥哥。女子的首饰是永远不嫌多的。我这头面虽是前几年得的,但却是从来不曾用过。大哥哥那徽州四宝从他行冠礼后,就一直用着的。” 林晏晏顿时有些语卒。 所以这也是苏大公子行冠礼得来的礼物? 她的疑惑,苏昭宁很贴心地替她问了:“大哥哥,那这徽州四宝,是不是你外祖父送你的行冠礼的礼物?” 苏瑾瑜点了点头,答道:“外祖父当时请人花了一年的时间去收集上好的黄石,尔后又专门请了徽州名匠专门定制的。” “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收。”林晏晏忙站起身回绝道。 她望向苏柔嘉那边,也补充道:“苏大姑娘这礼物,我也绝不能收。” “礼物贵重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两份礼物背后都是令外祖父对两位的舐犊之情。晏晏绝对不会收下这两份礼物的!”林晏晏毅然决然地拒绝道。 苏柔嘉却也是十分有诚意,她再次劝道:“正是这种至情之物,方能体现我们兄妹二人对林姑娘你的感激之情。林姑娘若不收下,我二人、包括我祖母、我二妹妹都要寝食难安了。” 苏昭宁忙站起身来附和:“正是如此。今日林姑娘对昭宁可以说是救命之恩,若昭宁这点东西都舍不得报答,那是丢了整个长安侯府的脸了。” 你想报答,倒是拿你自己的东西出来啊。动不动就是及笄之礼,行冠礼之礼。关键这两人外祖父还已经过世了。这可算是重要的念想啊! 林晏晏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这两样东西中的任何一样的。 她只能开解道:“昭宁你言过其实了。先前的情形,哪里谈得上是救命之恩。不过是女子间一些口角,我看不过去,帮你几句罢了。这等小事,实在不足挂齿。” “纵使这样,也是大恩。”苏昭宁重重地肯定道。 林晏晏只能继续开解道:“哪里算是什么大恩。昭宁你这也算是无妄之灾。安怡县主都已经离京了,如玉她们两个还要为难你,是她们无理了。” “林姑娘这般高风亮节,柔嘉实在无比钦佩。既然林姑娘执意不收礼,还请受柔嘉一拜。”苏柔嘉对着林晏晏立即行了个无懈可击的大礼。 她行得太过突然,林晏晏也没来得及避让。 更让林晏晏措手不及的是,苏柔嘉还有个依样画葫芦的哥哥。 只听苏瑾瑜亦道:“林姑娘请受在下一拜。” 他话音才落,礼就已经行完。 苏昭宁最后才跟上姐姐哥哥们的节奏,同林晏晏道:“昭宁无以为报,只能以一礼谢之。” 得了,反正受了两个礼了,避不避让已经没有必要了。 林晏晏笑容有些僵硬地对着苏家这三兄妹道:“你们实在是太客气了。” “是林姑娘厚恩。”苏柔嘉又追击道。 苏昭宁忙上捧道:“林姑娘的恩情,昭宁与家人都没齿难忘。” 苏瑾瑜看着两位妹妹的表现十分满意。这才是对救命恩人的正确姿态。 他亦准备开腔。 林晏晏却是已然投降了:“我出来已久,想来家中长辈也甚是担忧。且容我就先告辞了。” 若是再留下去,林晏晏不知道这苏家兄妹还要对自己送出怎样的礼物来。 她设计救下苏昭宁,为的是博得苏家的好感,而不是博得苏家的还恩。 就是那碧玺的头面,那徽州四宝,林晏晏真想要,也不是十分难以得到的。毕竟她有个那样心疼她的父亲。 关键是,苏大公子。 林晏晏心中明镜般知道,小恩易承情,大恩反成仇。她若再被捧下去,别说嫁到长安侯府,就是以后过来也不成了。 是以,她只能赶紧先行告辞。 毕竟按照正常人的想法,苏大公子肯定是要亲自送她回家的。 到时候,马车之上,即便是一在内一在外,林晏晏也有信心给苏大公子留下一个非常美好的印象。 只不过林晏晏不知道,苏大公子从来就不是正常人。 送一个陌生的姑娘回府,这种事,桎梏的苏大公子怎么可能做呢! 所以林晏晏提出了告辞片刻,整个厅中无一人接腔。 先前那热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沉默得令人尴尬。 倒是失望过后的侯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她虽然不太喜欢林大姑娘的真正出身,但表面上的礼仪总还是要过得去的。 她对苏昭宁道:“既是如此,你便送送林姑娘吧。” 苏昭宁求之不得。 苏柔嘉的行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铺垫,后面的事情苏昭宁可要好好烧上一把火才行呐。不然怎么对得起林大姑娘今日这番精心设计。 领着无比意外的林晏晏重新上了长安侯府的马车,苏昭宁对着这位林大姑娘赞道:“林姑娘皮肤真好,你那手指看上去真正是那句指若葱白的真实写照。还有林姑娘你头上这蝴蝶步摇,可真是十分别致,我平日都没有见过这样精致的。” 苏昭宁拍着拙劣的马屁,连连夸了林晏晏身上几样东西后,方问道:“听说林姐姐家中有一位和我一样行二的妹妹?” 有道是重头戏都在后面。一个人说了一大堆疑问的话,却根本没有等你的回答就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很显然,这最后的话题才是对方一开始就存在的真实目的。 林晏晏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 而且她也发现,这苏二姑娘突然就对她称呼改变了。前头还是林姑娘、林姑娘的,问她二妹妹的时候,突然就变成了林姐姐了! 这是代表什么? 林晏晏认为,这是代表了苏昭宁对林二姑娘的重视。 苏昭宁一个女子要重视林二干嘛,林晏晏心底涌起一个不好的猜测。 她假意笑了笑,回答苏昭宁的问题道:“确实还有一个妹妹,不过才及笄的年纪。我那妹妹不太喜欢出门,就是在咏絮社集会时也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怎么,昭宁竟这般巧合,与她相识?” 苏昭宁抬头看了林晏晏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答道:“若是相识,我又岂会来问林姐姐。林姐姐,你那妹妹性情好吗,好不好相处?是个温柔的性子还是个略活泼的性子?” 苏昭宁对着林晏晏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林晏晏觉得心底的揣测越来越像要被证实。她试探道:“我那妹妹性情自然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昭宁,你从哪里听到的我妹妹。如果你不说,我可不敢再同你说妹妹的事了。毕竟咱们女子都要注意名声。” 林晏晏虽然很早就被记作了嫡女,但她越是被人当做嫡女,自己内心就越计较林二姑娘。 凭什么,林二就是正室肚子里出来的。 凭什么,她注定要矮林二一头? 林晏晏可不是个认命之人。她此时坐在马车里,歪头想了一想,又同苏昭宁做出调皮的模样,答道:“其实我这妹妹年纪尚小,是以性情十分活泼。” 今日观那苏大公子,并不是一个十分活跃的性情。想来即便苏大公子真的见过她的妹妹苏二姑娘,也必然不会对对方心动。 毕竟苏大公子那样温文尔雅的性子。 不过苏二也有很安静的时候。 林晏晏又觉得自己不能太放心了。她忍不住追问苏昭宁道:“昭宁问的这般详细,莫不是、莫不是……” 林晏晏又看了看苏昭宁,继续问道:“不会是昭宁想嫁到我们家来吧。” 林晏晏明知道这话不可能,苏昭宁若要嫁入太傅府,打听的就不该是林二姑娘一个人了。 她这样问,不过是想要苏昭宁的真实答案。 林晏晏没有想到的是,这苏二姑娘竟真是个十分实诚的性子。 只听苏昭宁同林晏晏道:“不瞒林姐姐,我过去听我大姐姐提过林二姑娘。似乎我那大伯母对林二姑娘素有耳闻。” 竟是侯夫人都对林二有了想法? 怪不得最早自己的婚事被长安侯府这边拒了! 林晏晏听了,只觉得自己要被气得五佛升天了。 其实若是一个寻常的姑娘,听了这样的话,日后是再也不想见苏瑾瑜了的。 可林晏晏却也不是一个寻常的姑娘。 她自小被记做嫡女,但自己却又知道她不是个嫡女。是以林晏晏什么都喜欢跟真正的嫡女林二姑娘比。 仗着林太傅的宠爱,林晏晏许多时候是有意要踩林二姑娘一头的。 如今在这女子最为重要的婚事上,林二姑娘似乎要回踩自己一脚了。 林晏晏简直就要跳起来。 她在马车中不能有太大动作,心中的不满、愤怒、纠结,都尽数发泄在手中的小帕子上。 那块帕子被她搓揉得不成样子。 苏昭宁默默见了林晏晏的动作,在旁又添上一把火道:“不知我等下能不能跟着林姐姐你见见这位林妹妹?” 见个头! 我要回去找林二算账!是她坏了我的婚事! 林晏晏在心中默默地想。她面上却强迫自己笑了笑,答道:“今日似乎有些不方便。不如过几日我再邀请妹妹来我们府上做客。” 苏昭宁听了,当即面上有些失望的神色,她状似无意地念叨了一句:“他们还想知道林二姑娘长什么样子呢?” “谁?”林晏晏极其敏锐地听到了这句自言自语,她忙追问苏昭宁道。 苏昭宁捂住嘴,一副十分内疚自己嘴快的模样。 林晏晏伸手把苏昭宁的手拉下来,笑着道:“昭宁方才也说了,我待你是极好的。既是如此,你也要莫伤了我的心才好。既然相关我的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关心几句。你要是瞒我,就是要伤我的心了。” 苏昭宁低下头,十分挣扎的模样。 林晏晏在旁瞧了,又劝道:“左右这些话,我听了便都会忘记。绝对不会再同第二个人说。” 苏昭宁这才抬起头,好似说服了自己一般,同林晏晏道:“我也不完全清楚。只是曾经似乎听到过,我大伯母有意为大哥哥聘下你妹妹,所以大哥哥也有些好奇林二姑娘的模样。” 苏昭宁把心底话说出来口,似乎人也变得活泼起来。她拉住林晏晏的手臂,十分好奇地问道:“林姐姐,你家妹妹也同你一般长得好看吗?” 林晏晏那打击了信心终于又回来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容貌是高于林二姑娘的。 “这话,我可不方便说。若是昭宁你想知道,或许……”林晏晏欲言又止。 苏昭宁便求知欲十分强的问道:“林姐姐方才说了让我不瞒你,你如何怎么能瞒我?” 林晏晏只能答道:“那就不如我们约一次见面,到时候我领你去见我妹妹。” “是我来林姐姐府上还是,林姐姐去我们府上?”苏昭宁十分期待地问道。 林晏晏想了想,最后决定了答道:“还是找时间我领着妹妹到你们那边来吧。” 苏昭宁认真地点了点头,握住林晏晏的手,一副十分感动的模样。 她陈恳再陈恳地许诺道:“此事成后,我想我大哥哥和大姐姐都会十分感激林姐姐你的。” 呵呵,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让它成。 林晏晏在心中默默地想。 她表面上还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她道:“你我就如同姐妹一般的亲厚,这些见外的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 下了长安侯府的马车,林晏晏便直奔林二姑娘房中。 她可一向不害怕这嫡女妹妹。 将对方的门直接推开,林晏晏对着林二姑娘便冷笑道:“妹妹好大的能耐!” 林二姑娘正提了笔在写字,听林晏晏这般说,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答道:“姐姐哪里来的这样大脾气?” 林晏晏又哼了一声,讽刺道:“妹妹这般厉害,还不知道姐姐我为什么生气吗?前些日子,父亲看上了长安侯府的大公子,让媒人去说亲,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知道是知道,可这不是姐姐你自己愿意的吗?”林二姑娘懒理这总喜欢暴跳如雷的姐姐,她继续低头写起了自己的字。 林晏晏咬牙切齿地道:“我确实是愿意的。可是人家呢,人家不是瞧上了你吗?” 林二姑娘一脸意外,诚实答道:“这事我可不知情,姐姐不要污蔑我。” 林晏晏丢下一句话:“过几日你与我去长安侯府做客就知道了。” 说完之后,林晏晏就直接走了。 她心中却又一声冷笑。 做客。 一起做客。 她要让长安侯府好好看看这中意的林二姑娘是什么样子。 她就不相信苏大公子是个瞎了眼的。 林晏晏这边是几乎气得已经失去了理智。 苏昭宁倒是终于心情舒畅了一大半。 她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日后如何出了这口气,为她大哥哥挡了这朵烂桃花,就端看几日后的相见了。 林大姑娘那品行,她还真半点都瞧不上。 自以为是的算计人,却不知道打鱼的终有一日要被鱼咬了手。猎鹰的终有一日要被鹰啄了眼。 第一百四十章 做客(已更新,可订阅) 自那日送林晏晏回府后,又有三四日过去,苏昭宁一直未曾接到林大姑娘的拜帖。 她虽想要让林晏晏吃个教训,但是也并不十分着急。毕竟如今被瞧上的那一个,是她家的人。 果然到了第五日,林晏晏携林二姑娘到了长安侯府门外。 话自是说得好听。 传话的丫鬟说,林大姑娘想问一问苏二小姐,是否一起去甄宝斋看首饰。 苏昭宁可不觉得甄宝斋首饰对林晏晏而言,比她家大哥哥还要好看。 亲自迎上外门,苏昭宁同马车上的林晏晏道:“林姐姐和林妹妹既然来了,就先到家中来歇息下吧。甄宝斋扬名的是定制首饰,我这有好几个别致的图样。一同看看如何?” 果然马车上的帘子被撩起,林晏晏探头出来看苏昭宁。她笑着问道:“昭宁你夸下这样大的海口,若是样子不好看,我可是要怪你的。” 这似嗔似怪的话说下来,倒是两人关系已经极好了一般。 苏昭宁也不反驳,只是望着林晏晏同她马车后的人笑。 她越是笑得甜美,林晏晏内心就越是心塞。 这长安侯府合府看上的都是她妹妹林早早呢。林晏晏一点都不满意这个认知。 “早早下来吧,昭宁是个极好的性子。她府上有好几位姐妹,也是极好相处的。”其实林晏晏明明只见过苏大姑娘苏柔嘉和苏二姑娘苏昭宁,但她这话竟好似与苏家姐妹都很熟识一般。 林二姑娘望了林晏晏一眼,走下马车。 这位林二姑娘完全从马车里走出来,苏昭宁才第一次看清楚对方的容貌。 咏絮社活动时,苏昭宁虽然猜到过林晏晏和林二姑娘的身份,但是那种场合,她终究不可能盯着某一人的容貌细看。 如今这林家两位姐妹就到了眼前,苏昭宁把二人模样都顺势看了个清清楚楚。 林晏晏生得容貌昳丽,林二姑娘却是生来一副柔婉之相。 观林大姑娘和林二姑娘这种截然不同的容貌气质,大可确定两人都似更肖其母。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林大姑娘在林太傅面前更得喜爱了。 想来生这位林大姑娘的姨娘是个有能耐的。有能耐的姨娘若还碰上的是一个愿意处处忍让的正室,那可真是如鱼得水了。 苏昭宁将心底的想法收起,朝林二姑娘道:“林妹妹是何年的。说起来还不知道你我究竟谁大?” 听苏昭宁问林二姑娘的年龄,林晏晏忍不住就想到了生辰八字上去。 她心情越发差了! 面上林晏晏仍是一副与苏昭宁分外亲密的模样,她一边主动挽了苏昭宁的手,往长安侯府里走去,一边替林二姑娘答道:“早早要今年腊月才及笄呢。说起来,昭宁你是几月生的?我去年夏日及笄的。” 苏昭宁答道:“我是去年秋日及笄的。” 她说完以后,又回头望了一眼后面的林二姑娘。 那温婉的林二姑娘迈着小步,落后了苏昭宁与林晏晏一段距离。 感觉到苏昭宁看向自己,林二姑娘抬起头冲她友好地点了点头。 苏昭宁回以一个微笑。 林晏晏也转头看向苏昭宁,她问道:“今日是直接去苏妹妹你的院中吗?” 苏昭宁笑着点了点头,答道:“姐姐你今日来得突然,我还未来得及禀明祖母。不若就请林姐姐和林妹妹先去我房中坐坐吧。” 林晏晏听了这话便有些不大高兴。她知道苏昭宁是长安侯府二房的姑娘。 进二房院子中坐着,岂不是很难见到苏瑾瑜?更难开始她的计划? “昭宁说得也是。只不过我妹妹乃是初次登府,不去拜见侯老夫人恐怕有些失礼。不若昭宁先去禀明一声,然后我与妹妹一同去拜见侯老夫人。”林晏晏提议道。 苏昭宁听后自是应了。 侯老夫人听说林二姑娘也同来之后,第一日见林晏晏的热络也上来了。 她即刻遣人去请了林晏晏和林二姑娘过来,瞧这两人的眼神无比慈爱。 有了苏昭宁之前的话做铺垫,侯老夫人怎么对林晏晏和林二姑娘慈祥,林晏晏都有一种对方是冲妹妹去的感觉。 她不自觉地往门口看去。 门口空空的,就是院子里也未见到苏瑾瑜的身影。 倒是一阵咳嗽声传来,一个身形有些消瘦的男子被丫鬟扶着从侯老夫人门口走过。 侯老夫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忧伤。 苏昭宁附耳到林晏晏面前,低声解释道:“这是我二弟弟,一直尚在病中。” 苏瑾轩这病其实已经不是身体的病了。自从他受苏柔嘉算计,将苏昭宁误会成偷画之人,又在咏絮社集会上闹了那一次后,苏瑾瑜待他冷漠了不少。 原本苏瑾轩就是个没主意的,侯老夫人又不允许苏珍宜的信再被送到苏瑾轩面前来。 他觉得自己得罪了苏昭宁,又得罪了苏瑾瑜,整个人就有些夜不能眠、食不下咽,身体也越来越病弱起来。 因在病中的缘故,苏瑾轩的脸有些异乎常人的白。那惨白反衬出苏瑾轩的五官清隽。 他姐姐苏珍宜本就是个绝色,他是苏珍宜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自然也是容貌上得天独厚。 如今这一病,孱弱翩翩公子的气质便出来了。 林晏晏和林二姑娘的目光都似乎在苏瑾轩身上停留得略久了一些。 因又注意到了苏瑾轩,侯老夫人也没有了相看孙媳妇的心思,便让苏昭宁领着林家姐妹去府中玩耍。 林晏晏听后,眼睛一亮,可谓是求之不得。 她引着林二姑娘进长安侯府,为的就是寻找一个机会,将她这妹妹的名声毁了。 如今见过了苏家二公子,又正好是到处逛逛,林晏晏便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出了侯老夫人院子,便又攀了苏昭宁的手,与其咬耳朵道:“今日想见我妹妹的,都见了吗?” 苏昭宁望了一眼林晏晏,小声答道:“林姐姐在亭子里等等,我去叫我大哥哥过来。” 林晏晏便点头笑道:“那我们去那边等你。” 苏昭宁便安排了茶点和伺候的下人,然后就离开了亭子。 嘴上说是去寻找苏瑾瑜,实际上苏昭宁却是注意起了林晏晏的动作。 留下伺候林晏晏的丫鬟是白术。 待林晏晏一番安排开始后,白术便去同苏昭宁禀了。 “林大姑娘说要领着林二姑娘去见大小姐。” “林大姑娘让我引路,到了院门口,却是吩咐说,她们会自行回到原处等小姐。” 这林大姑娘看来是把心思动到了她自己的妹妹头上。 苏昭宁听完之后,就带着白术回了先前那亭子。 而这厢,林晏晏确实正忙着算计她的妹妹林早早。 屏退了白术,林晏晏却没有迈进长房院子。她朝林早早一脸担忧地道:“我忘记了,这长安侯府不止有一位侯老夫人,还有一位侯夫人。这下我们岂不是要空手去拜见侯夫人?” 林二姑娘并不接腔,只是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去看林晏晏。 林晏晏自问自答道:“这样可不行。我们还是回马车上去拿点东西吧。今日给母亲拿回的簪子,我们就用来送给侯夫人如何?” 林二姑娘听了这话终于出声了。她并不赞同:“那是母亲最喜欢的,否则也不会特意送出来修了。” “正是母亲喜欢的,方能体现我们的诚意。如今你我二人在长安侯府做客,若是了失了礼数,丢的是整个太傅府的名声。”林晏晏叹了口气,望向林二姑娘道,“我知道妹妹是只在乎母亲的。可是父亲那边终究……” 林二姑娘听了这样的诛心之言,面色有些发白。她咬了下嘴唇答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母亲如今这病着,姐姐是要气得母亲更加病重吗?” 林晏晏却一点也不畏惧,立即答道:“妹妹可别污蔑我。你不同意便算了,我去取其他东西。” 有了先前的话,林二姑娘如何肯让林晏晏单独回马车上取物。她跟在林晏晏身后,两姐妹又离开了长房的外院。 林晏晏走在前面,步子较快,林二姑娘便也加快了速度急忙追上去。 林晏晏却是越来越快,似乎都要跑起来。 林二姑娘望向两边,见没有旁人,便轻提了裙摆追起来。 她跑了几步,面色便十分潮红。 林二姑娘的呼吸也不平稳起来。 林晏晏望向林二姑娘,劝道:“妹妹就在这等我吧。你若非要跟着我去,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母亲岂不是又要怪我?” 林二姑娘摇了摇头答道:“你既带我出来了,就没有丢下我的道理。” 林晏晏皱起了眉,看向面色异常发红的林二姑娘:“我可没有丢下你。我只是怕你撑不住。毕竟你这样的药罐子,摔碎就黏不起来了。” 林家长女受宠,外人看来,只当是这姨娘的本事惊人,勾得林太傅弃正喜庶。 实际并非如此。 林二姑娘比寻常人早生了两个月,这也是她名字的由来。因为生得比别人早,她身子便也孱弱一些。 一个健康的女儿和一个长期被药泡着的女儿,林太傅更想看到谁,答案不言而喻。 第一百四十一章 算人者亦被算 这是人之常情。 人都是这样,虽然单论一件事时,更柔弱的那个往往能得到其他人的怜惜。但是若长期都柔弱得不行,人的耐心便总有耗尽的时候。 久病床前不仅无孝子,也无慈父。 林二姑娘根本不相信林晏晏的这番话。她知道这姐姐是个什么性子。莫说是一个簪子了,就是更重要的东西,林晏晏也敢同她母亲抢。 她外祖父确实不弱,姨母们也嫁得都不差。可外人并不知道林二姑娘和她母亲的难处。 身体差的,可不仅是林二姑娘一个。 还有她的嫡亲弟弟——林太傅的嫡子。 姐弟二人都是个一情绪激动便容易喘气不上的心悸病。林二姑娘为了让自己舒服,也为了让弟弟不受影响,便努力养成了一个万事不与林晏晏计较的性情。 林晏晏事事喜欢出风头,当着他父亲和家中祖母、祖父,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林二姑娘不是第一次受林晏晏给的委屈。 但是她心里十分清楚。依照她父亲的偏心程度,若是真与林晏晏闹了大的,她父亲是不会站在她这边的。 当然,母亲是偏疼自己的。毕竟自己与弟弟才是母亲的嫡亲骨血。但是一个内宅妇人又能如何呢? 倚着她外祖父的权势,倚着舅舅们,甚至还算姨父们,然后来场和离吗? 和离不难,难的是母子间的不分离。 林二姑娘知道,她这个女儿,未必是不能跟着走的。 但她弟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可能跟着离开林府的。 就是皇帝的女儿,公主殿下招了驸马,也没有说和离时候还带走儿子的规矩。 他外祖父的地位,充其量在她身上有些用处罢了。 所以若真走到了这最糟糕的地步,她弟弟那同样受不得刺激的身体,留在林府,就是死路一条。 林二姑娘想到这些,就觉得头疼。 她收了心神,提步又去追前面的林晏晏。 只可惜,林晏晏是打定主意甩了林二姑娘的。 加上身体的原因,林二姑娘根本追不上林晏晏。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大口地喘气,先平复自己的心情。 不过就是个簪子,母亲虽然在意,但是如果知道侯夫人真的这样中意自己,心情会好些的。 她若能把亲事定下来,以后对弟弟也是个助力。 再想长远些,以后母亲熬到弟弟长大了,弟弟入仕了,就能随着儿子去任上。他们就熬出头了。 林二姑娘在心底不断地安慰自己,试图让自己急促的喘气缓下来。 她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慢慢地往回走去。 虽然追不上林晏晏,但对方既然是要送给侯夫人,她去先前的长房门口等着就是了。 林二姑娘思路还是十分清晰的。 只不过,她自回廊往回走,绕过那几处拐角,又按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却突然感觉人似乎有些头疼胸闷起来。 林二姑娘只能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飘入鼻间。虽然沁人心脾,但却让林二姑娘后背发凉。 这种香味,恰恰是她最闻不得的夹竹桃花香。 林二姑娘转过身,望向她先前走过的路,只见路上的地面什么都没有,并没有她猜想中的夹竹桃花瓣。 这难道只是一个意外? 这一段去长房的回廊修得相当别致,回廊下面虽然没有湖水,但却是桥的模样,因此回廊比园子略高一些。 也就是这一点点略高的距离,林二姑娘没能立即发现那回廊边的大树之后,有几株若隐若现的夹竹桃树。 夹竹桃花被大树挡住,若不是仔细去盯,是很难发现的。 如今林二姑娘只觉得气息越来越不平稳,自己的胸口无比发闷,根本没有办法冷静去看周遭的事物。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加快了脚步。 只可惜,这一段去路,早被林晏晏看得清清楚楚。 若不是因为长房与侯府大门的这一段路上,满满都是夹竹桃树,林晏晏也不会带着林二姑娘走这一趟。 从马车上拿下了簪子,林晏晏一脸愉悦。 她相信,那痨病样的林二姑娘已然是受不住了。 世家大族娶妻,娶贤娶品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身体也是不可能被完全忽略的。 寻常人家收个媳妇,还要看好不好生养呢!何况是这样的世家侯府。 林晏晏轻快地往回走去,一路的夹竹桃花香让她这几日的郁结之气全部散去了。 她十分期待,侯老夫人听到大夫给林二姑娘诊断,说对方有心悸病时会有何种的表情。 总不可能,放着个健健康康的孙儿媳不要,侯老夫人非要个痨病样的吧? 丫鬟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耳畔,打断了林晏晏的思绪。 “大少爷今日也不知怎地,头一次喝得这样醉。” “男人嘛,总有应酬的时候。大少爷如今是户部侍郎,这位置听说可是个很厉害的。说不定是别人来笼络咱家大少爷呢。” “也是。不过方才二小姐过来请大少爷,大少爷都回绝了呢。换了往日,二小姐若请了,大少爷一定会过去的。” “可见大少爷这次是真醉了。不过大少爷醉成这样,你去服侍,岂不是红袖添香,要生出好大一段情……” 丫鬟们说到这里,便笑成了一团。她们互相推搡着走近林晏晏的身边。 因为林晏晏算是长安侯府今日的新客,丫鬟们也不是每一个都认识她。 见到这陌生的面孔,丫鬟们禁了声音,忙脚步匆匆地从林晏晏身边走过去。 可是方才她们的话,却让林晏晏完全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苏大公子醉了? 他不过去苏昭宁那边了? 丫鬟去服侍他? 虽然通房丫鬟很常见,林晏晏却并不喜欢。 谁喜欢自己的夫婿还有其他女人呢? 笃定自己除去了林二姑娘这个对手的林晏晏,已然把苏瑾瑜当作自己的囊中物了。 有了这种意识,回想方才过去的几个丫鬟,林晏晏便越来越觉得警惕了。 这几个丫鬟虽然衣着是下人的,但那张脸却是真的不差的。而且她们身上还有着若有若无的香味,那香味还似乎非常熟悉。 林晏晏猛然睁大眼睛! 这不就是她姨娘常用的吗? 这是勾引男人的香! 林晏晏火冒三丈,转了方向,往丫鬟们离去的地方追去。 她可不希望自己还没进长安侯府的门,这长安侯府的大公子就有了一打红袖添香的俏佳人。 林晏晏在太傅府备受宠爱,过的也是嚣张任性。是以,她一时间根本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她根本不是在太傅府,而是在长安侯府。 而与林晏晏一般性情的人,其实长安侯府也有一个。那就是二房的四姑娘苏柔惠。 听说苏昭宁在朝阳长公主受了伤,苏柔惠简直是拍手相庆,愉快了好几天。 可这里一听说林太傅的女儿也与苏昭宁交好了,苏柔惠又气得牙痒痒了。 凭什么,她是嫡女,苏昭宁也不过是个嫡女。苏昭宁就无论是男人缘,还是女人缘都这般地好! 苏柔惠心中忿忿不平,便起了坏事的心眼。她想到了一条妙计。 若是这来做客林家姑娘在长安侯府倒了一些霉,向来被迁怒的一定是苏昭宁吧! 这个林家姑娘能和苏昭宁交好,也不会是什么好人。苏柔惠觉得,她去算计一把这林家姑娘,可是大大的替天行道了。 定了主意,苏柔惠立即吩咐丫鬟去打听林家姑娘在何处,是何人在伺候了。 而被苏柔惠盯上的林晏晏这边,已经跟着丫鬟们的脚步走到了一个院子里。 只见那院子里陈设都十分雅致简单,一眼就能看出是男人常住的。 想来这苏大公子,与他母亲、妹妹不是在一个院子的。 这也是常理,苏大公子已经这个年纪了。她们府上的那小病秧子也没有和大病秧子还有嫡母住一个院子。 不过小病秧子可比不上苏大公子。 要知道,苏大公子可还是长安侯府的世子。 虽然还没请封,但这不是囊中取物、易如反掌的事吗? 林晏晏可不担心苏瑾瑜的未来长安侯爷位置会跑。她如今只担心自己这未来的长安侯夫人位置。 说起来,依照林太傅对林晏晏的偏爱,她要找桩不差的婚事,其实不难。 明面上论起来,林晏晏是不折不扣的嫡长女。 样貌上看起来,林晏晏也是一张好容貌。 就是才学、品性,不管是她自己的经营,还是林太傅的厚爱,总之林家大姑娘都还是有着不错的名声。 就像当日侯夫人大黄氏瞧不上林晏晏,可不是苛刻她的样貌、才学、品性这些。 大黄氏一是看上了林二姑娘的外祖父家。 二则,实在苏珍宜和苏瑾轩这两个挂名嫡子嫡女太让大黄氏堵心了。 有道是恨屋及乌,大黄氏自己吃了个这个哑巴亏,能喜欢这样的挂名嫡女就是有鬼了。 总之林大姑娘这叫一叶障目了。 当然这种喝了符水一般痴迷的人也不少。长安侯府四姑娘苏柔惠不也是对着周大公子执迷不悟?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苏大公子和苏二公子 夏日的院子里,葡萄藤架上已经坠了不少小小的青葡萄。那些葡萄显然是被精心打理的,虽然小,但却颗颗饱满。 林晏晏从葡萄架下走过,走向那院子的最里面。 丫鬟们的声音又一次清晰起来。 “少爷,您喝口药再睡。” “少爷,少爷,您别拉我。” 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娇嗔,林晏晏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 这苏大公子竟是个如此荒唐的。当然,男人都是好色的。林晏晏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毕竟她亲生姨娘靠的就是美色。如果男人都正襟危坐,跟书中的那个柳下惠样,也就没有妾室通房什么事了。 只不过,男人可以好色,她的男人却要只好她的色。 林晏晏深知宠爱的重要性。她听着房中的声音无比焦虑,却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此刻要是直接打断对方,势必就要在苏大公子心中留个不好的印象了。 这些小骚蹄子! 林晏晏在心中骂着。 她想了又想,终于寻到了一个周全之策。 苏大公子绝对是认识自己的。她又救过他妹妹。她若在他院子里出事了,他肯定不可能坐视不管。 林晏晏望向这院中的景致,假意摔倒在地上。她刻意扬声喊了句“哎呦!” “怎么了?”果然有丫鬟被吸引过来。 那丫鬟对林晏晏十分陌生,一边想去扶林晏晏,一边问道:“您怎么到了这儿?” 林晏晏按住自己的脚踝,装道:“我扭伤了脚,你恐怕一个人扶我不起。我是林太傅家的小姐,今日是来寻你们府里二小姐苏昭宁的。只不过,我迷路了,这是哪儿?” 丫鬟听林晏晏介绍了身份,便对她更加恭敬起来。她答道:“这是我们少爷院子。那您先坐一会,我立刻去叫人来扶您。” 说完,丫鬟就跑开了。 那房中的声音似乎也安静了下来。 林晏晏皱了眉头,望向那房间。 莫非这苏大公子对自己就这样不喜欢?他就那样喜欢病秧子? 林晏晏心中怨愤颇深,又生出一个主意来。 他喜欢病秧子,她偏要抢了这桩婚事。 林晏晏把目光落在院子中葡萄架的旁边。那里有一汪小小的池塘。 正好这时,先前的小丫鬟也回来了。她身后也果然还跟着另一个丫鬟。 林晏晏指着那池塘道:“扶我去那边坐会吧。”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起林晏晏,往池塘那边走去。 林晏晏已经观察过,那边的石凳下方,池水看上去略浅一些。到时候她脚一歪,滑进其中,并不会有危险。 她可是个会凫水的。 但长安侯府的人不知道她会凫水。到时候丫鬟们一喊,林晏晏就不相信苏大公子不出来救自己。 眼看石凳就在那边,林晏晏却感觉到自己脚步一歪,不受控的往池塘那边滑去。 更措手不及的是,扶着她的丫鬟因为这她旁边的原因,也跟着一起落了池水之中。 夏日的池水并不寒冷,但却仍然有一股凉意。泡在凉凉的池水之中,林晏晏是想浮起来的。 可是,那丫鬟手仍扶着她的肩膀,她根本就没办法施展。 丫鬟口里说着,林小姐别怕,奴婢救您上去。 可扑腾来扑腾去,二人根本没上岸。 林晏晏不好显露水性,一时间吃了不少水。 她偶尔能扑腾出水,便眼巴巴地看上岸上。 可岸上那丫鬟也是个痴傻的。只知道说着“你快把林小姐救上来”之类的话,根本就不知道呼救。 你就不能喊句救命吗! 林晏晏不想再等,又一个起伏,她好不容易头出了水面,提声喊道:“救……” 命字还没出口,就又淹了下去。 一口池水又被灌入腹中。 林晏晏觉得自己回去,大概要穿不进自己那件广袖细腰裙了。她这一肚子的水…… 林晏晏终于决定不再等待,径直自己浮出水面时。 只听到一声声响,又一个身影进入了水中。 她感觉到自己的腰身处被人从后伸手揽住,然后身子被带着往岸上爬。 终于来了。 林晏晏松了一口气。 她吃了这一肚子的水,其实很想马上想办法去压迫自己吐水。可考虑到自己的计划,林晏晏只能闭上眼,往抱住自己的人怀中靠去。 她装昏迷前,低头看了了一眼那双手。 手腕骨大、手指却纤长,这是个男人的手。并且是个养尊处优的男人手。 好了,没错。 林晏晏放心地歪向对方的怀中。 这下就只等着人来了。 林晏晏感觉到自己被人拦腰抱起,那人脚步略有些踉跄,险些把她摔出去。 这是酒醉未完全醒的缘故吧? 林晏晏想。 她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想缓解先前在水中受到的窒息感。 呼吸之间,发丝间的池水气味钻入鼻尖。男人身上独有的气味也钻入鼻尖。 那股男人的气味,与女子的脂粉香味有很大差别。林晏晏在心中辨别着,这是药的气味。 是解酒药? 酒? 林晏晏突然惊觉,这抱着自己的男人身上根本没有所谓的酒气。 他不是苏瑾瑜! 林晏晏忙睁开眼,只见她的上方是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颚,那脖颈露出的皮肤光滑白皙,就是女子也未必能有这般透亮的肤色。 他是谁? 林晏晏当机立断,决定自己下来行走。虽然被揭穿装昏迷是有些尴尬,但总好过与一个陌生的男子扯上关系。 对方这般抱着她去寻大夫,看到的人一旦多了,她嫁给他就是唯一的选择。 林晏晏挣脱出那个怀抱,自己站在地上。 她望向面前的男子道:“多谢你,我自己能走。” 双脚重新回到地面上站稳,林晏晏才看清楚面前救了自己的男人到底是谁。 竟然是长安侯府的二公子。 不可否认,这苏二公子长了一副好容貌。林晏晏下意识就拿苏瑾轩去同陈天扬的容貌相比。 仔细比较下来,她虽然觉得陈天扬更胜一筹,但也不可否认苏二公子也是一张如玉美颜。 可她又不是嫁给脸。 如果只选一张脸,这京城的贵公子就都不必娶妻了。所有姑娘都去骠骑将军府外排队就好了。 林晏晏朝苏瑾轩匆匆行了一个礼,就要转身离去。她叮嘱他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但今日之事,还请公子为小女子保密。毕竟事关名节……” 林晏晏尚未等来苏瑾轩的回答,就听到身后有其他人的声音传来。 “找到林大姑娘了!” 那声音似乎十分欣喜。 一身湿淋淋的林晏晏却觉得,她的心情一点也不欢喜。 她有些呆滞地转过身,只见从外面走进这院子里的人,还不止一个。 苏柔惠得意地看了眼旁边的苏昭宁,对她道:“瞧我猜得没错吧。林大姑娘既然不在长房院子里,应当就是到了这附近了。” 林晏晏并不认识苏柔惠,但从苏柔惠的穿着和对方与苏昭宁说话的语气中可以看出,这显然也是长安侯府的一位小姐。 林晏晏心底无比郁闷,尤其是苏柔惠旁边还不仅站着苏昭宁,而且还有苏瑾瑜。 她调节心情,勉强在脸上摆了个笑容。 林晏晏同苏昭宁解释道:“我方才迷路了,竟不知怎么地,就绕到了此处。” “那林大姑娘,你这一身湿衣服是怎么回事啊?”苏柔惠有意装傻道。 林晏晏只能也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这位是?” “我是苏柔惠,是长安侯府里的四小姐。”苏柔惠望着尴尬的林晏晏,笑容满满地补充道,“我是二姐的亲妹妹。” 所以有什么事就都去恨苏昭宁吧。 苏柔惠解释清楚了自己的身份,眼睛一转就落到了旁边的苏瑾轩身上。 她一副十分吃惊的模样,对着苏瑾轩道:“怎么轩弟弟你也一身都是水?” “天呐,你这样湿淋淋地可怎么得了。若是受冷得了风寒,那可就不是如今这般轻松了。”苏柔惠一脸关切地道。 苏瑾轩望了林晏晏一眼,刚想开口,就被林晏晏打断了。 “我是方才不慎踩落了水中,幸亏这位……”林晏晏正要把救自己的功劳推到丫鬟身上。 一直沉默的苏昭宁却是开口说话了。 苏昭宁望着林晏晏身后的丫鬟,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竟让林大姑娘落了水?” 两个丫鬟都慌张得很,先前与林晏晏一同落水的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请罪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小心滑到了池中,林大姑娘也被奴婢带入了池中!幸亏二少爷救起了林大姑娘,奴婢才没有铸成大错。” 林晏晏真是火冒三丈。 她若是被苏大公子救了,自然是希望每个人都大肆宣扬。这样苏大公子就骑虎难下,再喜欢她们家病秧子,也不可能娶病秧子了。 然而,现在救自己的可是这苏家二公子。前程远不如苏大公子不说,这苏二公子好像还是个外室出的。 呸!这样的身世,怎么可能配得上自己。 林晏晏忙补充道:“都是场意外,苏二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无比感谢。” 第一百四十三章 被放弃的林二姑娘 苏瑾轩听到这样的话,便明白了这位林大姑娘的话外之意。 她这是唯恐自己缠着要负责呢。 呵呵。 心中冷笑了一声,苏瑾轩便径直转过了身子,往自己房中走去。 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院子中的任何人一眼。 都瞧不起他,他何必瞧他们? 林晏晏心中也是舒了一口气。 唯有苏柔惠还有些不满。她原本见到苏瑾轩也有下水的模样,还当这次推林大姑娘下水,还顺带有所收获。 如今林大姑娘一脸躲避,苏瑾轩也是姿态十足,绝不纠缠。这落水之事就单单只是落水了。 也不知道林大姑娘会有几分恨苏昭宁。 若是多点恨就好了。 苏柔惠把目光中林晏晏身上放了房,又把目光移到了苏昭宁身上。 苏昭宁无视了苏柔惠的注视。 倒是扶着苏瑾轩走开的丫鬟两人中,又有一个小跑着折了回来。 丫鬟担心地看着林晏晏,补充道:“先前没落水前,林大姑娘就扭到脚了。” 这样啊。 苏柔惠立刻吩咐人去请大夫过来。 这脚要受伤得越严重越好。 到时候,那林太傅恐怕都要怪上苏昭宁。苏柔惠愉悦地想。 等到大夫来了,苏柔惠也是第一个迎上去的。 她饱含深意地交代大夫:“李大夫,请一定要仔细诊断诊断。方才丫鬟们都是扶着林姑娘过来的。” 李大夫从苏柔惠这迂回的语气从窥得一些内情。他仔细询问道:“是伤了哪儿?” “我没事了。其实就是有些呛水。”林晏晏忙摆手道。 苏柔惠如何会让这事轻易过去。 她催促李大夫道:“林姑娘是伤了脚。李大夫请帮忙看看吧。” 李大夫面露难色,答道:“这脚上的伤,我恐怕不太方便。” 苏柔惠一脸不满,正要开口,却被苏昭宁打断了。 “大夫可能否教下人如何查看转述?”苏昭宁朝李大夫请教道,“毕竟伤的是脚,若是没能够及时上药,恐对林大姑娘日后有影响。” 林晏晏可根本没有伤到脚。 她上一次设计救苏昭宁,所谓的碰到自己的手,都是早有准备,利用了自己真真切切存在的一个旧疾。 这脚伤可没办法凭空来。 林晏晏忙道:“不必了。要不我还是回府在看吧。” “这可不行,你是我们府上的贵客。让你伤而归,这岂不是让京中所有人都要耻笑长安侯府的行径?”苏柔惠把冠冕堂皇的旗子举得高高的,只等着林晏晏的脚伤被诊断出来,太傅府怪上苏昭宁。 林晏晏则执意推辞:“真的不必了。我迷了路,我家中妹妹恐怕也是迷了路。也不知道如今她到了哪儿,我当务之急是要去寻到她。” 苏柔惠则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让林晏晏被诊出病来。 “还是看看吧。我来帮你看看。”说完,苏柔惠就亲自抄手上阵,想拖上林晏晏去帘子后面。 林晏晏被苏柔惠拉得脚步一踉跄,她差点就忍不住骂人了。 这侯府苏四姑娘没病吧。自己的脚伤关她什么事情,这样来拽自己做什么。 林晏晏可记得,长安侯府除了长房,其他房都还没有男丁。 所以苏四姑娘又不是苏四少爷!打自己主意干什么! 其实林晏晏和苏柔惠的性格是有很大共同点的。两人都是一样被宠坏的性子。 林晏晏在太傅府,被她父亲惯的很。苏柔惠则一直被小黄氏惯得无法无天了。 苏柔惠拽不动林晏晏,就使上了些蛮力,她用力拽道:“那赶紧同我去看看吧。” “我不去,说了不去就不去!”林晏晏恼道。 她顾及苏瑾瑜在场,生生压住脾气,好语气地道:“我没事,就不必麻烦了。我回了太傅府,那边有专门的医女。我有什么伤,她看起来方便,上药也方便。” 苏柔惠却是个执拗性子,她争辩道:“那不要同我们客气。你府上若真有医女,上次就不会同着二姐姐到长安侯府来看病了。那就让大夫看看吧,避医可不是件好事。” 林晏晏简直想骂粗话。 她在林府记在林夫人名下做嫡女,但实际上却是被自己姨娘养大的。 若不是本就养在姨娘身边,也生不出这许多龌蹉的小心思。林晏晏骂不了脏话,只能反驳道:“我来你们府上自然是有其他的原因!” “什么原因?”苏昭宁插了一句话进去。 林晏晏脱口而出:“当然是为了苏……” 她反应过来,心虚地看来一眼苏昭宁,继续道:“为了苏二姑娘。我担心她,才与之一同过来。” 苏柔惠根本不管这样多,她蹲下身就要去解林晏晏的袜子。 林晏晏这下真气炸了,她跺了下脚,骂道:“这里还有男人呢!你这是做什么!” 苏柔惠看着林晏晏那愤然的一脚,有些回不过神来。 方才,她看到了什么? 苏瑾瑜看向林晏晏的目光也有些变了。 苏昭宁却很淡定。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不过今日显然好戏不止这些。 虽然不知道她这四妹妹是抽什么疯要来插一脚,但总之林大姑娘……用定远侯爷的话说,林大姑娘是越来越倒霉了。 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 只听又有声音传来。 那边的丫鬟脚步声更是匆匆。 “大夫,大夫,我们老夫人让你去那边院子。”丫鬟急急忙忙地道。 苏瑾瑜也出声问道:“祖母怎么了?” 丫鬟看了一眼林晏晏,答道:“是林二姑娘晕迷在我们府里了。” 有一个都昏迷了! 苏柔嘉顿时注意力不在这执意不给看脚的林大姑娘身上了。 她可记得,这林二姑娘似乎是大伯母中意的呢! 抱着看苏昭宁热闹的想法,苏柔嘉第一个跟着大夫冲了出去。她还不忘通知自己的丫鬟,去把大姑娘苏柔嘉也请过去。 嗯,有了大姐姐的话,大伯母肯定会恨死这个死了娘的了。 就该苏昭宁倒霉了! 苏昭宁和苏瑾瑜也跟了出去。 林晏晏被留在这边房中,她想了片刻,忍不住也跟了上去。 虽然自己没能与苏家大少爷发生点什么,但是病秧子要被揭穿这真面目了,她怎么甘心错过! 林晏晏兴致勃勃跟了上去! 到了侯老夫人院中,大夫已经在替林二姑娘诊断了。 林二姑娘一张脸惨白。 大夫的眉头也是深深锁着。 这张惨白的脸乍一看见,让林晏晏不禁想起了先前救自己上来的苏瑾轩。 外室生养的,也好意思记作嫡子!真是把个黄瓜刷漆当玉如意呢! 林晏晏心中一阵不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问题。 “怎么样?”人是晕倒自己侯府中,侯老夫人心中当然十分紧张。 大夫的眉头依旧深深锁着,答道:“这姑娘身子不好,恐怕是有心悸病。” 心悸病? 侯老夫人对林二姑娘的喜欢也瞬间淡了下来。 心悸病虽然不传染,但也听说是个断不了根的病。当然,长安侯府用药养个孙媳妇一辈子,这不是不可以。 可是,未来的长安侯府人是个时不时可能发作心悸病的,那可不行。 “还请大夫开个方子。”侯老夫人明面上的慈祥还是不变。 “你醒了?”苏昭宁的声音响起。 侯老夫人转过头,看到林二姑娘睁开了眼睛,她望着这脸色惨白的姑娘,关切道:“丫头,你哪儿不舒服?都跟大夫说出来。” 虽然这话仍是滴水不漏,但是林二姑娘能够清楚感觉到,长安侯老夫人第一次见自己时眼中的炙热已经没有了。 目光从长安侯老夫人的肩膀过去,林二姑娘能看到林晏晏眼中的得意。 是了,林晏晏怎么可能坐视自己得到这样好的姻缘呢? 林二姑娘都没有再去看苏瑾瑜一眼。 她是对他心动过的。 那日他阔步走来,将他的妹妹苏昭宁牢牢护在身后。他慷慨陈词,为了苏昭宁,即便是公主也不畏惧,对着郡主也敢训斥。 这样的男子,很难让缺少父爱的林二姑娘不心动。 只是此刻,有自知之明的林二姑娘垂着眼眸,回答侯老夫人道:“我没事,让老夫人担心了。” 林二姑娘清楚,这心悸病肯定是已经被诊断出来了。否则长安侯老夫人态度不会有那样大的转变。 她索性坦诚一些:“我这是老毛病了。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侯老夫人吃了一惊。 只知道这心悸病难以根治,竟不知道还会从娘胎里出来。看来这孙媳妇是绝对不行的。到时候若生了曾孙,岂不是还有可能也是带心悸病的。 侯老夫人面上更加仁慈,话也更加好听了:“丫头真是惹人心疼。大夫,这心悸病有什么需要的名贵药材,你尽管开。” 大夫诚实地答道:“此病只能养,不能根治。药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不过是有些不能碰的东西要格外注意了。比如说,侯府里闻着似乎有些夹竹桃花的气味,这个林二姑娘闻了恐怕会更难受。” 提到夹竹桃花,林二姑娘把头埋得更低了。 她眼睛很酸涩。她已经很忍让了,仍旧被林晏晏步步相逼。 眨了眨眼睛,林二姑娘本想把眼泪憋回去,可是泪水仍不受控制地掉在了手背上。 那小小的一滴泪水被林二姑娘迅速擦去了,却落入了苏昭宁的眼中。 原来是夹竹桃花的缘故啊。 苏昭宁突然有些后悔。 她不后悔挖坑设计利用自己、谋算她大哥哥的林晏晏。 可是林二姑娘这很显然是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而死。 若不是她挑起林晏晏的妒心,林二姑娘也不会被带来长安侯府。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八面玲珑的苏柔嘉 苏昭宁当然不会单纯地认为,林二姑娘的心悸病全是长安侯府夹竹桃花的原因。 长安侯府桃树很多,夹竹桃树却不是处处都有。在整个长安侯府里,有夹竹桃树的长房与侯府外门的道路。 苏昭宁听白术已经禀过,林晏晏想去长房参见侯夫人的事情。 如今见到林二姑娘这个模样,苏昭宁就知道了谁才是罪魁祸首的。 这林大姑娘可真是个狠得下良心的。不仅利用其他人,而且还利用自己家人。 苏昭宁想到此处,对林晏晏的厌恶便愈发起来了。她今日布了这样久的网,也是时候收网了。 “祖母,林大姑娘也受伤了。”苏昭宁出声禀道。 “林大姑娘在瑾轩院子里伤了脚,还不慎落了水。幸亏瑾轩当机立断地跳下去,这才把她救了上来。”苏柔惠绘声绘色地补充道,仿佛她就在现场一般。 林晏晏听了这话,脸色不由得一白。 这苏四姑娘是特别不喜欢自己吗,为什么总是针对自己? 不管对苏柔惠有多大的不悦,林晏晏当务之急还是拒绝了大夫对她脚上的查看。 “没事的,我已经没事了。”她朝侯老夫人笑了笑,又连连摆手拒道。 苏柔惠还想开口,却被另一个更周全的人把这事做了。 只见苏柔嘉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医女。 她热络地上前拉住林晏晏的手,将对方扶到凳子上坐下,然后吩咐道:“还不架上屏风,耽误了林大姑娘的伤势,你们都有顿板子挨!” 大姑娘是什么身份,那是和府上大少爷一般的存在。 丫鬟们利索架上屏风,隔开了林晏晏与外面苏瑾瑜和那看病的大夫。 苏柔嘉一边轻拍了拍林晏晏的肩膀,一边又道:“林大姑娘可不要忽视了这脚伤。此事可大可小,若留下后患,恐一辈子要当个瘸子了。” 林晏晏拒绝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鞋袜已经被丫鬟们脱去,那医女认真地检查了起来。 本来就没有受伤,医女看得也很快。 “姑娘的脚没有事。”医女答道。 林晏晏忙补充道:“我就说了,我不过是小小扭了一下,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医女尽职地又看了一次,然后十分肯定地答道:“也没有扭伤。” 林晏晏耳朵有些发烫,她隔着屏风虽然看不清楚外面的侯老夫人和苏瑾瑜等人是何种表情,但内心的心虚已经让她坐立不安了。 “我只是摔倒在地上,当时候觉得痛,想来只是摔疼了。”林晏晏呐呐地辩解了一句。 医女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地。她皱眉看了看林晏晏的脚,然后把她裙子掀上去些,要检查她的膝盖。 林晏晏忙伸手要去按。 苏柔嘉却正好把林晏晏的手给牵了过去。 她拉住林晏晏,情深义重地道:“不要害怕,医女就看看,不疼的。” 于是,林晏晏光洁的膝盖就这样出现在医女和苏柔嘉面前。 医女道:“姑娘也没有摔伤。如果不是这里,莫不是……” 医女的目光落在了林晏晏的臀部。 林晏晏忙往凳子里面一挪,拒绝道:“不必了,我真没事。” 苏柔嘉挥手让医女出去,并不再执意要替林晏晏检查。 林晏晏松了一口气。 “先前服侍林大姑娘换衣服的丫鬟是谁?”苏柔嘉又突然出声问道。 林晏晏之前湿淋淋的样子被苏柔惠一行看到,完全是因为她装昏迷在苏瑾轩怀中躺了一会。 之后见大夫时,她自然是换上了干净衣服的。 屏风已经被撤去,一个丫鬟走到苏柔嘉面前,朝她行礼道:“是奴婢。” “你替林大姑娘换衣的时候,怎么没告诉二小姐,林大姑娘受伤的事情?”苏柔嘉脸色一沉。 论起长安侯府八个姑娘,苏柔嘉是最被人称道,处事最为玲珑的一个。 但她的处事熨帖自然是对与她一样身份的人。下人面前,苏柔嘉的大姑娘威严一点不逊色于她母亲长安侯夫人。 丫鬟慌得忙跪倒在地,磕头答道:“奴婢绝不敢隐瞒,奴婢当时候并未见到林大姑娘有伤痕。” 林晏晏一张脸顿时通红。她眼泪当即蓄在了眼眶里。 内心深处,林晏晏又恨上了林二姑娘。如果不是今天为了设计她,自己何必把丫鬟都留在家中。若是自己领着丫鬟出来到了,就不会让长安侯府的丫鬟服侍换衣服了。 所幸苏柔嘉是出了名的会说话,给人留面子的。 她瞪了丫鬟一眼,训斥了句“下去”,就对着林晏晏道:“府上的丫鬟不尽心,让林大姑娘你受委屈了。” 林晏晏觉得耳朵还有些火烧火燎的烫。 苏柔嘉却是已经走到了林二姑娘面前。 林二姑娘此时已经坐了起来。 苏柔嘉走过去后,林二姑娘忙站起来。 苏柔嘉却是又把她按下去,说道:“林妹妹还是多休息才好。今日我们府上的花不慎诱发了你的病,姐姐我真是好生过意不去。” “瞧着妹妹这水灵模样,姐姐我真是喜欢。这红玉髓镯子最是趁你这赛雪的肌肤了。头次见面,妹妹切莫推辞了。”苏柔嘉说着话就把自己手腕上的红玉髓镯子脱下来戴到林二姑娘手腕上。 林二姑娘忙去脱,推辞道:“我承受不起,苏大姑娘太客气了。” 林晏晏目光落在那红玉髓镯子。这样的成色,她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首饰这种东西,哪个女人都不会嫌多。 今日这镯子又有什么典故? 林晏晏看向苏瑾瑜那边。 苏瑾瑜感觉到了林晏晏投过来的目光,却并没有看回去。 按照他有恩必报的性格,若是今日之前林晏晏看他,他必定是要点头回以友好眼神的。 不过现在苏瑾瑜并不想这样做。 他是个感情上的榆木疙瘩,但不是个智商上的榆木疙瘩。 这林晏晏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却说自己摔倒了,显然就是故意装作摔倒的。 至于她的目的,如果先前林晏晏不那样对苏瑾轩避之不及,苏瑾瑜还不会这般不高兴。 可林晏晏偏做得那样明显,就算苏瑾瑜不想自我感觉良好,也无法欺骗自己说,林晏晏实际上想亲密接触的人不是自己了。 一个女子,精于算计,还刻意和男人拉拉扯扯,实在是太不知礼了! 苏瑾瑜十分不喜欢这位林大姑娘。 苏柔嘉则似乎很喜欢那位林二姑娘。她把镯子又推回去,劝解林二姑娘道:“林妹妹切莫推辞。上次我选了一套头面想赠给你姐姐,她执意回绝了。如今你若是也执意回绝,我可要误会了你们林家不喜欢我们苏家了。” 林晏晏正想开口,表明下自己的态度。 毕竟那套头面是苏家兄妹自己说得那样意义非凡。 苏柔嘉却又说话了,她转过头看着林晏晏,说道:“林大姑娘是不愿意让人误会她挟恩求报,这才拒绝。林妹妹你又不用避讳人家这样想你,所以你可一定不能推辞了。林大姑娘,你说是不是?” 喊病秧子就是林妹妹,喊自己就是林大姑娘。 林晏晏嘴角抽了抽,有点不想回答。 一旁的苏昭宁看了眼林晏晏,朝林二姑娘劝道:“正如大姐姐所说,林妹妹你与林大姑娘虽是姐妹,但也不必凡事照本宣科,依着你姐姐来,对不对?” 林晏晏听着苏昭宁的称呼,也是一阵心塞。 先前不是还喊的林姐姐吗,有了林妹妹就不要林姐姐了! 任她堵心,苏昭宁却是一语中的,完全抓住了林二姑娘的命门。 谁想跟林晏晏学啊! 林二姑娘不再推脱,朝苏柔嘉行了个礼,答道:“那我就谢过苏大姐姐了。” 苏柔嘉笑容满面地看着林二姑娘,又看了看林晏晏。 林晏晏以为自己也有一个什么礼物,然而却是直到她最后告辞也并没有。 上了马车,林晏晏就冲林二姑娘撒气了。 “我今日可真是见识了什么叫眼皮子浅了,一个红玉髓镯子就让你丢了太傅府的骨气。这般迫不及待就收下了。”林晏晏讽道。 林二姑娘回望林晏晏,一字一顿地答道:“姐姐以为,苏大姑娘为什么送我镯子,却没送姐姐?” 林晏晏张口反驳:“不就是你不要脸?” “姐姐就这般欺骗自己好了。”林二姑娘垂下眼,不再回答林晏晏任何话。 她真的很疲惫。任谁这样昏迷一次,都不会舒服。 而且,曾经在心上逗留过的身影,就如同一个被放飞的孔明灯一样,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林二姑娘不难过,那是假的。 长安侯府的这趟出行,让林二姑娘逐渐意识到,一味的避让并不能让自己得到好的结果。 这也是苏昭宁曾经有过的心路历程。 而长安侯府里,已经蜕变过的苏昭宁正被苏柔嘉请到了房中。 苏柔惠所盼望的——苏柔嘉迁怒苏昭宁,从此针对上苏昭宁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擅于茶艺的苏柔嘉行云流水地做完一系列动作,将两杯泡得恰到好处的茶放在了自己和苏昭宁的面前。 这些都是,苏昭宁从未在苏柔嘉面前享受过的待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满意这件事 苏柔嘉很满意苏昭宁今日的所作所为。 她把自己那杯茶放到鼻尖,轻嗅了嗅。 一脸陶醉地享受了茶的芬芳后,苏柔嘉同苏昭宁道:“二妹妹今日做得很好。” 苏昭宁对于夸奖自然不会拒绝,她愉悦地端起自己的茶,轻轻吹了吹,答道:“大姐姐今日做得也不差。” 赞赏这种东西,苏柔嘉这种从小就被当作典范的人,当然是听多了。 她完全忽视了这句话,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对苏昭宁继续说道:“我妆台的第一层有个首饰盒子,里面的簪子二妹妹可随意挑一个。这是我今日给你的奖赏。” 苏昭宁听了这话,并没有站起身,也没有流露出不悦。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把手腕露出来。 “大姐姐喜欢我哪一个镯子?”她一脸真诚地问道。 苏柔嘉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就听懂了苏昭宁的反击。 她有些恼怒地斥责道:“你不要不知好歹。我今日赏你,不过是因为你帮了大哥哥,让祖母看清了林家两个姑娘的不可取之处。” “一事归一事,得了这次赏,也不代表我从此就把你看得有多重要了。你仍然只是你,在我眼中什么也不是。”苏柔嘉觉得,苏昭宁今日做的事,她远可以做得更好。只不过,她也不是不知恩图报之人,苏昭宁既然帮了她哥哥,她就感谢对方好了。 但苏柔嘉没有想到,她这样难得的感谢,苏昭宁还不接受! 真是不知好歹! 苏昭宁语气一直不温不火的。她轻抿了一口茶,然后回答苏柔嘉的话:“一事确实归一事。今日大姐姐虽然帮我给了林大姑娘难看,但我也不会认为,从此大姐姐和我就是同路之人了。” “谁帮你啊,我是帮大哥哥。那林晏晏我一开始就是看不上的。林早早原以为是个好的,如今这身体我也是瞧不上眼。”苏柔嘉脱口而出道。 苏昭宁听后,抬头望向苏柔嘉。她一脸吃惊地问道:“大姐姐难道以为,我是为了你?” “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大哥哥。”苏柔嘉觉得,苏昭宁的表情,简直就是一副在把自己当傻子的模样。 她真当自己不懂?她居然这样大喇喇地讽刺自己? 什么时候开始,苏昭宁的胆子变得这样大了?过去可是在自己面前,话都不怎么说的。 苏昭宁显然比苏柔嘉想的更加敢说。 “大姐姐既然知道,那就请记住。我今日做这些不过是见不得别人算计大哥哥。在大哥哥之事上,我与大姐姐倒可同心同力。其他时候,你我道路不同,就不必强行同行了。” 苏昭宁晃了晃自己的手镯,笑了一声,然后站起身,留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我的镯子我很喜欢,就不送给大姐姐了。” 苏柔嘉望着苏昭宁的背影,哼道:“我的簪子我就不喜欢?我还不想给你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柔嘉觉得,现在的苏昭宁反而更让她顺眼一些。 其实长房是长安侯府唯一一个有子嗣的,其他三房根本对长房够不成任何威胁。 所以从始至终,苏柔嘉就和苏昭宁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只不过,过去的苏昭宁太懦弱。一个任揉任扁的包子放在面前,任谁都要忍不住去伸手戳一戳的。 现在包子变成带刺的月季花,苏柔嘉觉得挺好的。 谁叫她亲哥哥要把这月季花养在他的院子里呢。比起要她亲哥哥去小心呵护,这花不仅能自保,而且能好看又帮人,苏柔嘉还挺满意的。 当然,这种满意不是人人都有的。 比如说,六公主殿下。 因为得知安怡县主回京了,六公主立刻以为她接风洗尘的名义,广发帖子,把世家贵女、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通通喊上了。 安怡县主可是和七公主交好的。 安怡如今这么倒霉,六公主觉得,她不替对方广而告之下,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于是六公主十分着重长安侯府。 要知道,那一日,她可是知道了,原来安怡心心念念的陈天扬,念念心心的是苏昭宁呢! 安怡真是惨到底了。六公主简直睡觉都要笑醒来。 她好期待明天的宴会。 南宛宛也好期待明天的宴会。 陈雨蕊也好期待明天的宴会。 苏昭宁,其实她觉得,自己也挺期待的。 明摆着六公主这宴会是场鸿门宴,要放到板子上的就是安怡这块肉。 看到一个伤害了自己的人受到别人的伤害,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呢? 长安侯府的大姑娘苏柔嘉则觉得,比起前者,自己亲手去伤害这个伤过自己的人,会更加开心,会更加让人载歌载舞。 马车之上,苏柔嘉就是这样教苏昭宁的。 “安怡县主虽然回京了,但实际上,自从她上次被降了封号,又送出京城来看,盛宠已过。如今的安怡,其实你并不需要太忍让她。六公主和七公主素来不和,七公主又和安怡是手帕交,所以你若能踩上安怡一脚,六公主说不定还要对你青眼相待。” 苏柔嘉是人人眼中的典范,做事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她与人相交也多是笑容如春风拂面,让人舒服。 只不过,真的只有春风,没有秋刀,她就不可能维持京中好女的评价那么多年了。 面对这位长姐难得的指点,苏昭宁笑了笑,表示我知道了。 苏柔嘉当对方已经听进去了,心中还是有些较为满意的。 毕竟好歹不是她哥哥那样的榆木脑袋。自己不会与人交往就算了,关键教还不听。 不过宴会开始后,苏柔嘉就发现,相近的人总是相似的。 这二妹妹就是个榆木疙瘩好吗! 她先前说的那些话通通都被喂狗了。 只听六公主首先一个台阶递过来,对着苏昭宁道:“今日见到苏二姑娘你面色红润,我就安心了。要知道当日为了寻你,陈小将军实在是脸色都急白了。” 安怡妒忌的目光也是立刻就投了过来。 苏昭宁站起身,朝六公主行礼回话。 礼仪倒是无可挑剔。 就是说的话,却让人有些不可言说了。 苏昭宁回答道:“多谢六公主殿下关心。七公主上次也来寻臣女,臣女真是感觉到了两位公主对臣女的关心。臣女喜不自禁。” 我说了我寻她的话吗,我说了我很关心她吗?六公主自我怀疑起来。 七公主倒是知道,苏昭宁这话是说得好听。 不过对比那日的真实情况,她还是宁愿苏昭宁这样说。 难道让苏昭宁回答,哦,不是陈小将军寻到我的,是定远侯爷急急忙忙寻到我的。 七公主和安怡县主最大的差别就是,同样的事实,她知道了,内心也会羡慕,甚至会妒忌。但是这种妒忌,不会化为主动的使坏。 南怀信对苏昭宁的不同,七公主早已察觉。她如今不能改变,不会相助,但也不至于从此就针对上苏昭宁这个人。 七公主比安怡看得清楚,对方喜欢谁都不重要,重要的对方不喜欢自己。 除了一个苏昭宁,还可以有李昭宁和王昭宁。 只有让南怀信喜欢她自己,这才没有任何昭宁的事。 苏柔嘉有些头疼地看了苏昭宁一眼。 这榆木疙瘩。 六公主的台阶都递过来了,你还不踩,顾着安怡县主的面子,你以为她会感恩你吗? 很快,六公主又递了台阶过来。 “安怡,听说很快就喝你的喜酒了,你日子定下来没有啊?”六公主在得知安怡县主回京的前夕,已经仔细打听过了陈天扬和苏昭宁的事情。 最容易被知道的,自然是提亲那一桩。 六公主又笑盈盈地看向苏昭宁,问道:“听说苏二姑娘也在议亲了,你们可不要让我们到时候不知道去参加谁的喜宴。” 六公主这话纯粹就只是给安怡县主添堵而已。在场的人都知道,一个县主和一个七品官女儿的婚事,公主会去哪一边。 安怡却是听出了六公主的话外之音。 她当日给陈天扬写的字字泣泪信,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音。 这也是她向皇后请求,回京一趟的理由。 她不相信这么多年相处,陈天扬就忍心看着自己去死。 可是,难道陈天扬已经和这苏二提亲了吗? 安怡死死地盯着苏昭宁看,她手中的杯子被攥得紧紧的。 苏昭宁答道:“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昭宁并没有去打听过。” 六公主索性点破道:“陈小将军不是请了媒人去向长安侯老夫人提亲吗?” “苏二姑娘你这般花容月貌,与陈小将军倒真是一双璧人。”六公主得意地看了一眼安怡。 安怡看向苏昭宁的目光都要恨出一根箭来了。 她此刻就希望自己的目光能射出去,直接杀死苏昭宁。 苏昭宁大大方方、毫不畏惧地回望过去,她答道:“臣女不知情。” 苏柔嘉看上苏昭宁的目光有了几分认同。 这就对了。尽管本朝礼法开放,但未婚女子这样直接提自己婚事总是不合适的。 六公主提,她是公主,谁也不能讲她。 苏昭宁避开了,就是最好的办法。 只不过苏昭宁的下一句话就让苏柔嘉下巴差点要掉到地上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谁要谁拿去 “臣女不敢妄议婚事,还请公主怜惜。”苏昭宁朝六公主道。 坐在她旁边的苏柔嘉听了,简直要跳起来。 她就不该觉得这苏昭宁帮了自己哥哥一次,还是朵不错的月季花。 这是什么月季花,这就是个榆木脑袋! 你不顺着六公主的台阶踩就算了,你还去暗示公主错了。你、你…… 苏柔嘉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她这种心情,前不久出现过一次。 就在得知她嫡亲的哥哥苏瑾瑜,慷慨陈词、直接痛骂七公主的时候。 这种蠢病是会传染的吧? 苏柔嘉动了动身子,离苏昭宁坐远了一些。 幸运的是,大概傻子总是格外让人怜悯。 上次苏瑾瑜骂过七公主后,定远侯爷南怀信立即就对七公主补刀,让七公主根本不好在回宫后告状。 苏昭宁这颇有暗示性的话说出来后,南宛宛就站起来开腔了,她举着杯子对着安怡和六公主道:“今日是相庆与安怡的久别重逢,我们就别提这些了!我敬安怡你一杯。” 南宛宛话才落,陈雨蕊就也站起来道:“正是如此。今日主角理应是县主。” 你不提县主会死吗? 如果陈雨蕊不是陈天扬的嫡亲妹妹,安怡觉得她绝对一鞭子就甩上去。 “六公主殿下方才的话确实有些不合适。且不论苏二姑娘的亲长已经回绝了这桩婚事。即便真的在议亲,只要没完全定下来,殿下这样在大庭广众下提及此事,就是不合礼仪的。” 这话可比先前苏昭宁的话直白多了。 苏昭宁方才还只是暗示六公主说这话,对她是一种伤害。 这后者简直就跟上次苏瑾瑜一样,是在批评公主了。 六公主哪里是七公主那么好的脾气,当即就站起来,怒道:“顾袅袅,你不要以为跟我是同门师姐妹,我就不敢惩罚你!” 实际上,就是因为顾袅袅是六公主的同门师姐妹,六公主此时才只是开口直骂。 她是一个为了自己可能挨骂,就可以下令要了苏昭宁性命的人。如今面对顾袅袅,六公主只是言辞上发飙,完全就是因为她的师父徐夫人十分喜欢顾袅袅! 六公主不喜欢徐夫人,也不喜欢顾袅袅。可是朝阳长公主看重徐夫人,甚至顺带也还挺喜欢顾袅袅。 如果她真的对顾袅袅痛下杀手,那么不仅徐夫人会生气,朝阳长公主也可能会对她失望。 朝阳长公主是给予六公主最多宠溺的一个。 六公主不愿意失去这种宠溺。 所以她此刻只能指着顾袅袅痛骂道:“礼礼礼!你们顾家懂礼,那你爹为了个幅字画就能去赌坊赌钱,结果输了五百两都没赢到那字画。你们顾家懂礼,你咋议亲都失败三次了,怎么还好意思出来呢,怎么就没去庙里清修呢?” 这是在戳顾袅袅的痛脚了。 可六公主真就只能口头上戳戳。 因为七公主也插言进来了。 她出声劝道:“六姐姐也说了,你与顾姑娘是师姐妹。既然是师姐妹,何必说这些伤人的话?” “不用你管!”六公主恼怒地喊了一句。 可她说完以后,人其实也清醒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如今越是生气,越是去指责顾袅袅这些人,这些人就越会觉得她姐姐七公主好。 六公主可不害怕这些臣女对自己不满,六公主只是受不了其他人认为七公主比她好! 深吸了一口气后,六公主勉强补充了一句:“好了,就不提这件事了。” 她声音虽然闷闷的,但也言出必行,并不再把话题放在苏昭宁身上。 苏柔嘉很是庆幸。她忍不住看了旁边的苏昭宁一眼。 这位二妹妹可真是淡定。 居然在不急不慢地吃着桂花糕。 “二妹妹。”苏柔嘉低声喊道。 苏昭宁抬起头,看向苏柔嘉。 苏柔嘉面对那双澄澈的眸子,斥责的话也有些不好出口。毕竟她也知道,如今的苏昭宁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性情了。 她没必要非去得罪苏昭宁不可。 苏柔嘉只能问道:“二妹妹你怎么在吃桂花糕?” “这场宴会,做桂花糕的师父是朝阳长公主府的。”苏昭宁答道。 今日这宴会虽然大部分人是收到了六公主的亲邀,但实际上却仍是在京中的北郡王府办的。 也就是说,这宴会主人应当是安怡县主。 苏柔嘉听了这话,那七窍玲珑的心就立即警醒起来,她低声问苏昭宁:“二妹妹此话当真?” “我上次与祖母去朝阳长公主府,就尝过这桂花糕。”苏昭宁轻点了点头,看向陈雨蕊那边,朝苏柔嘉肯定道,“陈姑娘当日也在。她说朝阳公主府的桂花糕味道极好,她一直想请个这样手艺的厨子回家,却是求而不得。” 所以,这味道相同,也绝对不是厨子们手艺相同。 苏昭宁的话虽然没有挑明,但苏柔嘉这样剔透的人,怎么会听不出话外之音。 她有些陷入思维的僵局之中。 六公主和安怡县主的关系,远不如七公主和安怡县主。 六公主找人传话亲邀了这一群人,为的是看安怡县主的笑话。这些都是苏柔嘉能够想到的。 她如今想不通的是,既然六公主不喜欢安怡县主,七公主又能容忍六公主布下这样一场宴会,那么朝阳长公主却借厨子给安怡县主用,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代表安怡县主并不像她估计的那样,已经退出了京城的贵女圈? 苏柔嘉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她一旦发现一点苗头,就会迅速去仔细推敲,反复思量。 苏昭宁这句话,就像丢进平静湖面上的一颗石头,迅速在苏柔嘉的心里溅起了高高的水花,散开了一道一道的涟漪。 尽管苏柔嘉的思绪乱了,苏昭宁却没有。 这话,本就是她用来打乱苏柔嘉思绪的。 为什么朝阳长公主府的厨子会被借到安怡县主这样一个宴会上来用,原因并不复杂。 六公主和七公主之中任何一个,稍微注重些口腹之欲,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肚子,就可以同朝阳长公主开这口。 而一个厨子而已,一顿宴席而已,朝阳长公主怎么会拒绝? 苏昭宁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茶叶用得并不差。但同样的茶叶,不同的人泡,味道却是很大茶杯的。 过去苏昭宁并不觉得,那日在苏柔嘉房中喝过对方亲手泡的茶后,苏昭宁对此种感悟尤其深刻。 不得不说,这位大姐姐的茶道真是首屈一指。 所以,苏昭宁即便早就知道苏柔嘉与自己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但面对苏柔嘉今日的几次善意提醒,苏昭宁都没有直接拒绝。 她的内心已经强大起来,所以面对好意,不再一味的躲避和害怕失去。 可以不全盘接受,但也不必要反唇相讥。 至于今日这样对六公主的原因,实际上也很简单。苏昭宁觉得,既然这位公主都已经对自己动过杀心了,那么她踩不踩对方的台阶还重要吗? 宴会仍在热闹的进行当中。 有了先前的前车之鉴,六公主的话题倒是再没往宴席中其他任何一位姑娘身上延伸过。 她专心致志、全心全意地对安怡县主开启了嘲讽模式。 “安怡,那藏锡二王子长得怎么样?听说藏锡人都是黑不溜丢,跟木炭似的。安怡你要是嫁过去了,会不会也变成木炭?” “安怡,你无法无天的性子,哪里害怕在别人面前提及婚事。我知道你,绝对不会不好意思的。” “安怡……” 安怡县主的脸已经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她满眼愤怒地看着嘴巴张张合合、说个不停的六公主,口头上却并没有过去那样的厉害话语。 并非是离开了京城一段时间,安怡县主就连刻薄尖酸的话也不会说了。 只不过,喜欢自己以权势压人,也同样畏惧权势的安怡县主,此时不再自信她所拥有的圣宠。 安怡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够不够资格跟一个公主拌嘴。 换了过去,她是够的。 这当然也是六公主讨厌安怡的原因之一。 总之,北郡王府的这场宴会,远比苏昭宁想象的要容易应对。 而同一时间的另一个地方,长安侯府的四姑娘却颇为头疼。 这周夫人怎么完全换了个人样的,对自己态度远不相同了! 苏柔惠没有想过,自己这样委曲求全地亲自到周夫人常去的佛寺外面堵人,周夫人还是对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苏四姑娘还是先回去吧。”周夫人白氏坐在茶楼的内间,目光往茶楼下方看去。 苏柔惠急了,直接问道:“柔惠不明白,为什么周伯母如今对我的态度这般截然不同。三姐姐嫁过去之前,周伯母你从不这样对我的。” “你也说了,因为你姐姐嫁过来了。”白氏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很直白。 她根本就不喜欢这个长安侯府的四姑娘。原本还曾觉得,长安侯府的姑娘年纪小,拖着做个儿媳人选也未尝不行。 可是随着苏珍宜入门,以及苏柔惠母女做出这一些列的蠢事越来越多后,白氏觉得,这样的儿媳妇,还是谁要谁拿去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拒绝的理由 白氏的意思是拒绝,再次拒绝,反复拒绝,坚决的拒绝。 可是这话落到苏柔惠耳朵中就不是这样了。 她想起她母亲说过的,她想起自己听说过的理由,不由得兴奋地问白氏道:“周夫人,你是不是觉得,一家姐妹嫁的又是一家兄弟,这有些不合适?” 白氏没想到苏柔惠仍然不死心。她反正从头到尾就不喜欢自己那家中的二儿媳,于是索性顺势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你三姐姐已经是周家的人了,所以你我二人是没有婆媳缘分的。苏四姑娘,你还是另觅良缘吧。” 白氏自忖,自己这话说得又绝又狠。苏四姑娘这次该死心了。 不过苏四姑娘的脑回路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一类的。 听了这话,苏四姑娘嘴上是点头应了,甚至起身告辞了,可是她心里却生出了一个无比歹毒的计划来。 既然是苏珍宜这外面来的挡了自己的路,如果没了这个人,不就路被扫平了吗? 至于苏珍宜死了,谁能背黑锅,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 苏昭宁和苏珍宜之前在府上那么不和,苏珍宜被迫嫁到周家去,可少不了苏昭宁的用心安排。 如实苏珍宜死了,苏昭宁再背上谋杀姐姐的罪名,碍眼的人一下就去了两个,苏柔惠想想都高兴。 与在长安侯府自作聪明的林晏晏一样,苏柔惠也是个想到就做的性格。 买了砒霜,她直接就去收买起周家的丫鬟来。 听周家的丫鬟说了苏珍宜近日的惨况,苏柔惠简直要笑得合不拢嘴。 原来嫁到周家已经好几个月的苏珍宜,竟连她的夫君一面也没有见到。 衣食或许是不用愁的,可是一辈子在周府当个花瓶,这种日子肯定不是苏珍宜要的。 这确实就不是苏珍宜要的。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礼部尚书府里,服侍苏珍宜的丫鬟端了一大碗药来给她喝。 苏珍宜从床上坐起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头。 美人的所有动作、所有姿态都是美的。 丫鬟失了一下神后,对苏珍宜道:“少夫人,喝药吧?” 苏珍宜依言接过了药碗,但口中还是随口问了一句:“我并未生病,要喝药做什么?” 丫鬟有些心虚地把眼神转过去,然后同苏珍宜解释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受吩咐行事。” 苏珍宜自然认为丫鬟是受了白氏的吩咐了。 她端起手中的砒霜毒药,就要完全喝下去。只不过她的唇还没碰触到那药碗,一只猫就突然钻了进来。 那猫从窗户钻进苏珍宜的房中,然后又进房时落到的桌子上跳到地上,苏珍宜本来就畏惧这种带毛的动物。看到猫向自己而来,连忙向后连退了几步。 她退得突然,腿便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小墩子。 苏珍宜呼痛一句,身子一个摇晃,就连药带人全摔到了地上。 药碗当即破成三片,那药水自然全部洒了出来。 收了银子,交代的事情却没有完成。丫鬟当机立断,捡起碎开的碗就往外退了出去。 她出了苏珍宜的房门便一路小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小厨房之中。灶上,那煎过一次的药渣仍放在那儿。 丫鬟想了想,从药渣里挤出一点水来,然后掺上不少茶水,好歹又重新凑出了一弯药。 她端着那碗药继续往苏珍宜房中走去。 房间里,苏珍宜一脸惶恐。 方才进来的那只猫,舔了地上的药水,当即就七窍流血而亡了。 看着猫的尸体,苏珍宜后背都湿透了。 她要怎么办? 到底是什么事情惹恼了这白氏,白氏竟要自己的性命? 苏珍宜急得不行,她已经许久没有同苏瑾轩通过信。既有自己的原因,也有长安侯府的原因。 如今没了苏瑾轩,苏珍宜觉得,自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夫人,还好奴婢当时候就熬好了两副药,您就请喝这一碗吧。” 苏珍宜在房中简直是要瑟瑟发抖了。 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躲过死亡的厄运。 不可言说,不可改变。 无人可救,无人能帮。 苏珍宜的目光落在了那铜镜中的自己身上,她突然心中一横,就想出了一个破解之道。 长安侯府里,六公主那场宴会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苏柔嘉对苏昭宁的态度,似乎已经渐渐进入了春日。 她会偶尔来寻苏昭宁一次,也会与她再说两句话。 虽然当日信誓旦旦,振振有词说,苏昭宁帮助苏瑾瑜算计林晏晏的事情只是一次恩情,绝不会改变对苏昭宁态度的人,是苏柔嘉。 但实际上,却对苏昭宁逐渐热络起来了的人,还是苏柔嘉。 苏昭宁并不拒绝这种友好的交往。 她如今已经知道,只有自己真正的内心强大,才能获取温暖。 这种获取,远大过强求的意义。 苏昭宁不头疼与苏柔嘉的相处,她头疼的是与陈天扬的相处。 尽管那次提亲,已经明确被长安侯老夫人拒绝了。但是陈天扬却没有对苏昭宁死心。 骠骑将军府的帖子就如同雪花一样,一张一张的送过来。 苏昭宁连着拒了五张,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她正有些犹豫的时候,第六张帖子又被送了过来。看着帖子上,陈雨蕊的落款,苏昭宁终于还是松口了一回。 有些话,当面讲清楚也好。 苏昭宁已经想清楚了陈雨蕊那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不嫁给陈天扬? 因为苏昭宁觉得,她现在在长安侯府过得很好。嫁人不再是重获新生的一条路。 那么姻缘的选择,她想拥有的更多一些。 不仅是日后的平顺,不仅是日后的省心,苏昭宁也想有缘之而来的快乐。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苏昭宁还不十分清楚。 但是,喜欢的日子是什么感觉,苏昭宁已经很清楚了。 不仅要少麻烦,而且还会让人每天看到树,也觉得舒心,看见花,也觉得快乐,看见在乎的人,更加觉得顺遂如意。 苏昭宁看到陈小将军,想到的是安怡县主。 这种联想,一点都不让她快乐。 苏昭宁在骠骑将军府门口下了马车,虽然下帖子的人是陈雨蕊,但既然是在此处下马车,苏昭宁就做好了会见到陈天扬的准备。 令她意外的是,从门口到入府花园中小坐,陈雨蕊身边并没有陈天扬的身影。 抛开陈天扬,与陈雨蕊相处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就像在朝阳长公主府对桂花糕情有独钟一样,陈雨蕊在招待苏昭宁时,也多是一颗心扑在吃食之上。 从这样糕点的做法,到那几种零嘴的味道差别,陈雨蕊的话题就没有离开一个吃字。 苏昭宁虽不是特别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但好吃的东西谁都喜欢。 她按着陈雨蕊所指,依次品尝了几样。 每一样的味道既真如陈雨蕊所言,而且即便是她过去吃过的糕点种类,也都远比不上面前这些。 苏昭宁的细心已形成习惯。 这些多种多类的糕点中,唯独没有陈雨蕊最喜欢的桂花糕。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地问道:“雨蕊,你最近是变了口味,不喜欢桂花糕了?” 陈雨蕊摇了摇头,一脸忧愁地看着面前这些吃食答道:“我岂会这样容易吃腻一样东西。只是我家中的厨子始终做不出朝阳长公主府上的味道。越是吃那些不如的,我就越想念那好的味道。” “所以,我索性不要他们做桂花糕了。”陈雨蕊一脸憾痛。 陈雨蕊与陈天扬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她一双水汪汪的、会说话的眼睛,像极了陈天扬。 这幅扼腕痛惜的模样,让苏昭宁忍不住觉得有些觉得好笑。她将面前的糕点往陈雨蕊那边推了推,问道:“这些就没有一样是你喜欢的了?” 陈雨蕊按住胸口,可怜兮兮地望向苏昭宁,答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瞧她这模样,苏昭宁的笑容是完全露了出来。 在旁窥探到苏昭宁的笑容,陈雨蕊也放心地笑了起来。 原本关注这苏二姑娘,陈雨蕊只是觉得,除了安怡以外的,谁做她嫂嫂都好。 可越是与苏昭宁相交下来,陈雨蕊就觉得,这位苏姐姐是个让人十分喜欢的性子。 都说长安侯府大姑娘是最会为人处世,让人相处愉快的。可陈雨蕊觉得,她的苏姐姐更加让人相处起来感觉到舒服。 就像在朝阳长公主府的时候,她在对方面前表现出了对桂花糕异乎寻常的喜好,苏姐姐一没有鄙视她,二没有放纵她。 她提醒自己的时候,虽然只有一句话,但是陈雨蕊却能感觉到苏昭宁的真心。 如果苏姐姐能做自己嫂嫂就好了。 但是如果不能,陈雨蕊也是愿意和苏昭宁成为好朋友的。 两个同样真诚的人相交,时间就过得很快。等到苏昭宁准备告辞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直到苏昭宁离开骠骑将军府,陈天扬都并没有与之见面。 苏昭宁猜想,这位陈小将军是终于放弃自己了。她并不觉得遗憾。 而此时的礼部尚书府和长安侯府都十分不太平。 第一百四十八章 毒发命危 周二少夫人中毒了,命悬一线。 长安侯府里,侯老夫人面对周府传信的人,声音都颤抖了。 她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说,珍宜、珍宜中毒了,不好了?” 周府来传话的婆子回答得十分肯定,她答道:“我家夫人是想请侯老夫人决定,哪些人去咱们府上一趟,不然恐怕二少夫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荒谬!”侯老夫人感觉到心中一痛,重重斥责道:“我府里好好的姑娘嫁去周家,如今还不到一年,甚至半年的时间也没有,就中了毒,要死了。你们周家就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周家来的这婆子看着其貌不扬,实际上却是白氏的奶娘。面对长安侯府老夫人的厉色斥责,婆子没有半点惊慌的神色。 她垂头答道:“二少夫人是苏家的小姐,更是咱们周家的少夫人。她如今中毒,比侯老夫人您更心焦的是咱们夫人、咱们二少爷。夫人和二少爷不是不想救二少夫人,可中毒这事是,没有解药根本就无法解救啊!” 婆子声音沉稳地继续道:“是以,老奴才来求见侯老夫人。” “没有解药,你们就不能调查是谁下的毒吗?直接就来长安侯府是什么意思,你们……”侯老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明白了这周府婆子的话外之意。 请长安侯府的人过去,表面上是说要跟苏珍宜见最后一面,实际上却是来要解药的。 侯老夫人的一张脸都气红了,要是此时面前的是其他府的下人,敢这样同她说话,侯老夫人非把对方乱棍打出去不可。 但这来人是周家,是礼部尚书府的。 侯老夫人并不是畏惧周家的权势。 她只是记得白氏当初如何用羞辱的方式来提亲苏珍宜的。 白氏手里明明有苏珍宜算计了周若谦的证据,可她之前偏偏不拿出来,揣着明白装糊涂。 将长安侯府的几个姑娘都唤了出来,甚至两位夫人也搅了进来,白氏才不急不慢地拿出铁板钉钉的证据。 侯老夫人不相信,这次白氏手里没有证据。 “是谁,你直接说吧。”侯老夫人朝面前的婆子道。 婆子听了这话,对长安侯老夫人有了几分认同。 这侯老夫人看来不是个糊涂的。 婆子弓着身子上前,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递给侯老夫人:“侯老夫人,这是被捉住的丫鬟用来包毒药的帕子。那丫鬟说并不认识对方,只知道对方自称是我们二少夫人的姐妹。” 侯老夫人将手握紧,又松开了,手指有些抽搐地伸出去,将拿帕子亲自接了过来。 她忍着心中的愤怒,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婆子摇了摇头,答道:“没了。” “只是二少夫人情况已经不好了,还请侯老夫人能够尽快决定。”婆子又加了一句。 这样不敬的话,侯老夫人也是生生吞了下去。 她立即扬声吩咐道:“把小姐们都给我请过来!” 婆子脸上的神情,才变得有些松懈下来。 果然她给夫人出的主意堵对了。二少夫人又不得二少爷喜欢,礼部尚书府可没有要她性命的人。 反而是二少夫人的娘家,长安侯府却很有嫌疑。 再说,即便下毒之人不是二少夫人娘家的,这罪名也绝对不能让周家担上。 苏柔嘉、苏柔惠、五姑娘苏宛静,就是年纪尚小的苏颖颖和八姑娘,也都一并被请了过来。 侯老夫人扫了一眼几个孙女,问道:“宁丫头呢?” “二小姐是接了骠骑将军府的帖子,出去赴陈姑娘的约了。”负责去请人的连嬷嬷答道。 侯老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下令让人去立即请苏昭宁回来。 毕竟去的是骠骑将军府,陈小将军对宁丫头有意已经是明摆着的事。 这一去找人,说不定家丑就直接外扬了。 侯老夫人冷下了脸,问面前五个孙女:“这条帕子,是你们谁的?” 苏柔嘉望向侯老夫人手中的帕子,她泰然自若地上前两步,朝侯老夫人道:“祖母,将这帕子交给孙女仔细看看如何?” 侯老夫人想起前不久苏瑾瑜说过的事,心里突然对这原本甚为满意的长孙女起了个心结。 这长孙女是有前科的。 曾经借着珍宜丫头的手,去算计宁丫头。 虽说宁丫头和珍宜丫头曾经不和,但真正最有理由恨珍宜丫头的应该是这长孙女。 为了她母亲也好,为了她兄长也好,或者说为了她自己,苏柔嘉都很有理由恨苏珍宜。 苏珍宜和苏瑾轩的出现,无疑对侯夫人大黄氏一直以为的后宅尽在自己把握中是个打脸。 苏珍宜的胞弟苏瑾轩,未必不是苏瑾瑜承袭长安侯位置的一个绊脚石。 就是苏珍宜本人,也改变了苏柔嘉是长房唯一嫡女的身份。 苏柔嘉感觉到了她祖母的凝视。 这种凝视,比过去的慈祥,似乎还多一些了什么。 苏柔嘉不动声色地将帕子递到苏柔惠面前,一边观察侯老夫人面色,一边问苏柔惠道:“四妹妹看看这帕子是否眼熟?” “为什么我会眼熟!”苏柔惠突然就往后连退了两步。她如同被踩到痛脚了一般。 苏柔嘉没有错过侯老夫人转移过去的眼神。 是怀疑。 她祖母眼中的是,怀疑。 先是对她怀疑,随着帕子递到苏柔惠面前,那怀疑的目光就落到了苏柔惠身上。 苏柔嘉悄悄去观察房中多了的那个人。 周府来报信的婆子在这些长安侯府的姑娘们进来时,就已经默默地站到了角落。 但她这张并不让人眼熟的脸,还是落入了苏柔嘉的眼中。 看来与这婆子有关。 这婆子仔细看看,似乎也还是有些眼熟的。 苏柔嘉努力回想着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婆子。 苏柔惠却是早就认出了对方。 那婆子分明就是周府的下人。 所以,苏珍宜出事了! 苏柔惠抬头看向侯老夫人,问道:“祖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突然叫我们认帕子?” “你们先认。”侯老夫人如今瞧谁都可疑。 苏珍宜出嫁之后,她确实偏疼过一段时间的苏柔惠。 但是人对于最先喜欢上的东西也好,人也好,都是格外有情的。 比起苏柔惠,侯老夫人更在意苏珍宜。 苏柔惠心跳得飞快,将那帕子匆匆看了一眼,答道:“我不认识,给五妹妹看看吧。” 五姑娘倒是上前落落大方地接过了帕子,仔细辨别一番后答道:“这帕子也不是我的。我的针法不是这样,最常用的帕子也不是这些花色。” 其实长安侯府这七姑娘苏颖颖和八姑娘都才六岁,根本就不可能是下毒之人。 但面对坐上祖母明显的不悦,这两个小姑娘都甚为主动地上前将那帕子拿着仔细瞧了瞧。 七姑娘苏颖颖还从怀中掏了自己的帕子出来,两个帕子放在一起,对照着答道:“这绝对不是我的帕子。” 八姑娘虽然没有拿自己帕子出来,但却是招手唤了自己的丫鬟进来:“把你的帕子给我瞧瞧。” 苏八姑娘朝自己的贴身丫鬟吩咐道。 那丫鬟虽然不明所以,但仍旧十分利索顺从地拿出了自己的帕子。 周家婆子拿过来的帕子是一般的丝绸绣帕。但除了各房姑娘,但其实姑娘们身边的一等丫鬟,也未必是没有这样一条好帕子的。 侯老夫人被激发了灵感,便吩咐其余的一等丫鬟也尽数交条帕子过来。 府上每个主子都有两个一等丫鬟。所有一等丫鬟都挤进来,显然是不现实的。 但交帕子过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苏柔嘉已经隐隐猜到今日的事情不同寻常。 苏柔惠则一颗心提到老高,恐慌不已。 她猜肯定是苏珍宜出事了。 那帕子…… 苏柔惠不禁把目光又投向回了侯老夫人手中的帕子。 她终于想起来了。 自己交给周府丫鬟砒霜时,是随手用了个帕子包住那药纸包的。 那帕子,是从哪里随手所拿来着? 下人们的帕子尽数被收集了过来,看着那一沓的帕子,苏柔惠终于想起了她是随手从哪里来的帕子了。 是她找丫鬟要的。 是她自己的一等丫鬟。 苏柔惠额头顿时开始渗汗。 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她和苏珍宜无怨无仇,有怨有恨的人,应该是苏昭宁。 苏柔惠按住小腹朝侯老夫人道:“孙女暂时告退一下。” 侯老夫人原不想同意苏柔惠离开,但看她动作,心中又有些了然。 恐怕这四孙女是要去净房了,她点头道:“快去快回。” 苏柔惠立刻走了出去。 她唤了自己的丫鬟过来,吩咐道:“你去寻二少爷,告诉他三小姐被二小姐下毒毒死了。现在周府的人找到了长安侯府,可二小姐跑到骠骑将军府去了。” “有骠骑将军护着,恐怕二小姐会逃脱过去。”苏柔惠一不做二不绝,朝丫鬟道,“你告诉二少爷,若是他想报杀姐之仇,恐怕只能靠他自己了。” 苏柔惠相信,如此这般下来,下毒的罪名就铁定是被苏昭宁背着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见血 苏柔惠的这场算计,其实根本漏洞百出。 她选择给苏珍宜下毒,却根本没有谋算好之后怎么把矛头无懈可击地指向苏昭宁。 她想怂恿苏瑾轩去对苏昭宁动手,却根本没有想过如果苏瑾轩没有遇到苏昭宁怎么办,如果苏瑾轩根本没有胆量动手怎么办? 总之,这些年来,苏柔惠被小黄氏保护得太好,也纵容得太过。 她想一出是一出的本事,与林晏晏不相上下,与六公主也大可争锋。 这些太多没有考虑好的细节都成了筛子般的漏洞。唯有一个快字,是苏柔惠贯穿了整个行事的。 大概是老天爷准备帮她一次。 苏珍宜真的就中毒了,还没有苏醒过来。 苏瑾轩也真就出门了,还揣了把苏瑾瑜送给他的匕首。 更加天助苏柔惠的是,苏瑾轩这病气缠绕的人,走了几步,身子还没感觉到乏力的时候,就在长安侯府的门口遇到了正下马车的苏昭宁。 苏瑾轩直接就冲了过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咄咄逼人!你已经毁了我姐姐的一辈子了,为什么还要她的命?”苏瑾轩愤怒地瞪向苏昭宁。 苏昭宁脚还才落到地面上,她莫名其妙地看向苏瑾轩。 这没脑子的堂弟,又抽什么疯? 苏昭宁根本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苏瑾轩这样子十九八九就是被人又给当刀子使了。 她根本不想搭理苏瑾轩,直接绕开对方就往长安侯府里走去。 苏昭宁踏上一级阶梯,跟她出去的茯苓紧跟在她身后。 茯苓感觉到面前一个身影突然靠近,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看到苏瑾轩竟扑向了她家小姐。 “二少爷!你做什么?”茯苓惊呼道。 门口长安侯府的其他下人也忙跑下阶梯。 可苏瑾轩方才那一扑,实在是太准,他拖住了苏昭宁的裙摆,让苏昭宁不得不摔坐在地上。 纵是再不想跟这没有多少聪慧的堂弟计较,苏昭宁也有些恼了,她厉声呵斥道:“苏瑾轩,你疯了不成!” 苏瑾轩却死死压着苏昭宁的衣裙下摆,怎么也不肯放手。 他瞪着苏昭宁问道:“你为什么要算计我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咄咄逼人?” 苏昭宁觉得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 从头到尾,她对苏珍宜做的,就是自保和反击。 难道只允许苏珍宜算计她,她就不能反击回去? 苏昭宁已经不是往日的忍耐性子,她拉了下自己的裙摆,对苏瑾轩皱眉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又听到了什么胡七八糟的传闻。但我希望你搞清楚,热衷算计、不停算计的人,一开始就是你姐姐。你的凤啄珍珠步摇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凤啄珍珠步摇的事情,戳中了苏瑾轩的痛脚。他的手无力地松开了苏昭宁的裙摆。 苏昭宁从台阶上站起来,望了一眼目光无神、神情悲怆的苏瑾轩,她没有再同他说什么,就转身继续走上了台阶。 亲人是与生俱来的。亲情却不是。 如果注定那血缘之上开不出友善的花朵,那就只能做到漠视。 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苏昭宁不准备点醒苏瑾轩什么。她上次说得已经很清楚,但显然苏瑾轩完全没有听进去。 茯苓跟在苏昭宁身后,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台阶上的苏瑾轩一眼。 只见苏二少爷依旧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呆呆坐在台阶之上。 门口的两个小厮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扶人。 毕竟是府里的二少爷呢! 可这二少爷得罪了二小姐,大少爷那么维护二小姐,会讨厌二少爷吧? 下人们目光几个交流,苏昭宁已经走过了他们的身边,即将走近长安侯府的大门。 瘫坐在地上的苏瑾轩突然站了起来,让准备去扶他的下人们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脸上浮现出一副奇怪的笑容。 苏瑾轩突然跑起来,他虽然病了许久,但男子身高的优势仍在。 苏瑾轩一步就能跨上两三个阶梯。 不过是三两步,他就离苏昭宁已经只有一只手的距离。 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苏瑾轩就要拿它去捂上苏昭宁的嘴。 后面的下人甚至都没办法看清楚苏瑾轩手中拿的是什么。 只有茯苓惊叫了一声:“二少爷,你又要干什么?” 苏昭宁忙转过身,只见苏瑾轩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身影一脚踢开了老远。 陈天扬将苏瑾轩牢牢压住,他看到从苏瑾轩手中掉落到地上的纸包,目光一冷,就想要废掉对方一只手。 这纸包中的显然是毒药。他竟想要苏二姑娘的命! “陈小将军留手,那是我堂弟。长安侯府的二少爷。”苏昭宁并没有看清楚苏瑾轩拿了个什么,她只当对方又要来拉扯自己。所以,看到陈天扬要对苏瑾轩动手时,苏昭宁忙制止道。 她这话也并不是为了苏瑾轩考虑。 苏昭宁是不想让陈天扬因为自己而受到长安侯府的敌视。 苏瑾轩如今的身子已经一副破败的模样,若陈天扬稍微重了些,将他打出个好歹来。即便长安侯爷能不在意,侯老夫人也会穿了诰命服饰,进宫去告个御状。 苏昭宁是知道长安侯老夫人的心偏成了什么样子的。 陈天扬听了这话,只是将那纸包抓到手中,朝苏瑾轩质问道:“你这是什么?” 他可不忌惮长安侯府的二少爷身份。只要是对苏二姑娘有歹心的,陈天扬都绝不会纵容! 苏瑾轩瞧出了对方眼中的杀意,心中畏惧陡升,他低下头答道:“就是些药,毒药,她给我姐姐下了毒。我也让她尝尝毒药的味道。” 听到苏瑾轩这话,苏昭宁简直是气急反笑了。 她带着嘲讽的笑意走下阶梯,走到苏瑾轩的面前,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对苏珍宜咄咄逼人,说我对她下毒。我问你,你是亲眼见了我买毒药,还是亲眼见了我喂你姐姐吃药。你姐姐嫁去的不是寻常百姓,不是路口的豆腐摊。” “你姐姐嫁去的是礼部尚书府。莫说是我,就是你这个嫡亲弟弟,能随时随便就见到她吗?”苏昭宁真想看看苏瑾轩的心,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她对苏瑾轩这几句解释,已经是十分之有耐心了。 苏瑾轩的这种愚蠢,让苏昭宁内心反思,是不是有长姐护着的弟妹,就会如此地没有常识和智慧? 她是不是以后要改变对妹妹苏颖颖的维护方式? 因为完全没有把苏瑾轩放在眼里,苏昭宁的思绪很自然就绕到了其他地方去。 陈天扬也站起了身,他一把拉起苏瑾轩,手仍牢牢箍住对方的肩膀,道:“我送二位回府吧。” 苏昭宁还是不想同陈天扬有太多接触,便谢绝道:“多谢陈小将军的美意。” “你们两个,”苏昭宁朝门口的小厮道,“你们来扶着二少爷回府。” 苏昭宁已经吩咐下来,陈天扬只能松开了手下的苏瑾轩。 他是能感觉到苏二姑娘对自己的那种拒之于千里之外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点不好,或者哪一点做得不好,总之这位苏二姑娘就是连见到自己也不是很情愿。 所以今日,知道她愿意来骠骑将军府做客。他就刻意躲了出去。 他坐在自己家门口的茶楼,一杯一杯的喝着茶,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骠骑将军府的大门。 见到苏昭宁和妹妹两个人均是笑颜如花地走了出来,陈天扬就知道,她今日很高兴。 陈天扬不敢影响苏昭宁的心情,只敢远远跟着她。 他此时很庆幸自己一直跟着苏昭宁回府,所以他才能及时发现这位苏二公子的丧心病狂。 第一次,苏瑾轩去扑苏昭宁的时候,陈天扬就准备出手了。 可是那时候,苏瑾轩的眼中明显没有现在那么深的恨意。 方才苏瑾轩那一扑,让战场上摸爬滚打的陈天扬敏锐察觉到了杀意,所以他不得不现身出来。 果然,苏昭宁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走了几步后,又转身问道:“陈小将军今日正好在长安侯府这边?” 其实这话,苏昭宁是可以不问出来的。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嫁给陈天扬,所以不愿意给对方任何一点机会。 陈天扬觉得自己的心比被射了一剑还要难受。他勉强地笑了笑,答道:“我这便回去了。” 说完,他就无可奈何地转过了身。 苏昭宁也转身继续回府。 陈天扬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苏昭宁。 就是这一眼,他看到被两个下人扶着的苏瑾轩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下人们的钳制挣脱开了,再次扑向了苏昭宁。 他忙上前拉住苏昭宁,同时想一脚踢向苏瑾轩。 “不要!”苏昭宁知道,苏瑾轩根本承受不住陈天扬的两脚。 她忙阻拦道。 这两脚下去,苏瑾轩非吐血不可。到时候陈天扬就要惹来侯老夫人的控诉了。 苏昭宁觉得,自己不能再纵容苏瑾轩了。 她皱眉厉色看向苏瑾轩。 却感觉到一股温热溅到脸上,那温热溅起的时候,苏昭宁还看到了红色。 苏昭宁后知后觉地看了清楚。 第三次,这第三次,苏瑾轩不是赤手空拳,也不是拿的纸包。 他手里的是一把匕首。 而这把匕首,完全没入了陈天扬的胸口。 第一百五十章 苏瑾轩的选择 脸上有湿润、温热的液体在流动,苏昭宁望向面前的苏瑾轩。 他的脸上也有还在流淌的鲜血。 那鲜血是苏瑾轩的吗? 苏昭宁虽然想安慰自己,但很显然事实不是这样。 她扶住陈天扬,看见了对方胸口那把仍插着的匕首。 “陈小将军。”苏昭宁的声音都颤抖了。 她这短短的一个月里,经历了两次这样的生死大事。 上一次,她没有看见行凶者的样子,被南怀信救了。 这一次,她早就知道苏瑾轩对自己有怨气,却忽视了对方的危险性。她的疏忽造成了陈天扬如今的受伤。 苏昭宁无比内疚。 如果不是她阻止陈天扬去教训苏瑾轩,这一刀就不会造成。 “快来人啊!”看着傻愣愣的站在台阶上的小厮和茯苓,苏昭宁大声喊道,“赶紧去找大夫。” 茯苓一个转身就往府里跑去。 丫鬟回府报信去了,小厮还是挺机灵的,马上往外跑去请大夫。 苏瑾轩一脸呆滞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那鲜红的血在他的手掌心依旧能够流动。 他又望向苏昭宁。 陈天扬忙抬手将苏昭宁护在身后。 因为抬手的缘故,他胸口被渗了更多的血出来了。身上的袍子都被染红了。 苏昭宁压下陈天扬的手,朝他问道:“你怎么不躲,你若躲他是伤你不到的。” 陈天扬看着苏昭宁眼中的焦急,心底也愉悦起来。 胸口的疼痛感也减轻了。 他伸出手,隔空拂了下苏昭宁的发丝,笑道:“我躲了,你怎么办?” “那你至少可以转过身啊!”苏昭宁知道陈天扬的心意,也见过陈天扬的伸手,她觉得以他的本领,在那个瞬息之间转个身完全不难。 “伤在胸口和伤在后背是完全不同的。”苏昭宁皱眉道。 陈天扬继续笑道:“我不喜欢自己的敌人在身后。而且,我不希望给他一丁点伤害你的机会。” 堂堂一个骠骑大将军,说话这样的甜言蜜语。光看他那面上的笑容,简直跟没事人一样的。 苏昭宁虽然觉得陈天扬神情泰然自若,但那匕首已经完全插进去了陈天扬的胸口,她根本就不放心。 焦虑地看了又看,大夫终于来了。 长安侯府里也有了其他人出来。 侯老夫人忙喊道:“还不扶着陈小将军进府诊治。” 苏瑾瑜却是厉声喝止:“住手。先不要挪动陈小将军。” 原来茯苓去得这般久,是不仅去寻了侯老夫人禀报,而且还找到了一向偏帮他们小姐的苏大少爷。 只见苏瑾瑜疾步走下台阶,问那大夫道:“大夫,如今伤者是否可以挪动?” 大夫摇了摇头,答道:“最好寻个架子来抬他。” 这一时半会,去哪里找架子? 陈天扬站得笔直,说道:“我能走。我们就这样走吧。” 大夫满目焦心。 苏瑾瑜开口又劝了一次:“陈小将军,这匕首插在你胸口,不是插在脚上那些地方。这可万万疏忽不得。” 陈天扬还要说话,却被苏昭宁打断了。 “就听大夫的。”苏昭宁望向陈天扬。 陈天扬笑着点点头,答道:“好。” 他的笑容的明显充满了宠溺,苏昭宁不由得转过头去。 苏瑾瑜在旁把目光在陈天和苏昭宁身上来回了几遍。 大夫一直紧跟在陈天扬身边,直到他被安放在床上。 之后,就是片刻不敢耽误的诊治。 拔刀是个凶险的过程,苏昭宁知道。她一直在门外等候着,苏瑾瑜则站在里面陪同。 猜测中的呼痛声并没有出现。 意料之中的长时间等待也没有持续。 大夫并没有多长时间就出来了,苏昭宁连忙走过去询问:“大夫,里面的伤者如何?” 侯老夫人也在院中等候。 她看重自己的孙儿,但更看重整个长安侯府。 更何况,谋杀朝廷重臣,不仅是是死罪,而且要累及家人的。 侯老夫人感觉,一时间自己的白头发都要多不少。 大夫目光在侯老夫人和苏昭宁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还是对着问话的苏昭宁答道:“里面的伤者已经昏迷了。” “昏迷了?”侯老夫人焦虑不已,她从院子里的石椅上站起来,不敢置信地望向面前的大夫。 对比长安侯府众人的焦虑,大夫倒是淡定得多。 他如实答道:“这样的重伤,本就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听天由命的。我能做的,尽数已经做了。如今你们能做的,就只是等待。”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苏瑾瑜问道。 大夫摇了摇头,答道:“我已竭尽全力。” 说完以后,大夫就背上药箱走了。 院子里面,侯老夫人神情担忧,一会看看那房间门,一会看看苏昭宁,一会又看看苏瑾瑜。 苏昭宁虽并不慌乱,但内心却同样有些不平静。 她脑海中总是反复出现陈天扬为自己挡刀的那一幕。 也许是直观的东西更加容易让人记住。此时,苏昭宁并不十分记得当日自己是如何被定远侯爷南怀信救下的。 她只记得,那血就如此猝不及防地喷到了她的脸上。 如果非要想其他画面,那就是她劝陈天扬不要对苏瑾轩动手的情景。 如果她不劝…… 如果不是她…… 这种愧疚的情感,随着陈天扬昏迷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在苏昭宁生根发芽,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自己在这位陈小将军面前,做得实在太不好。 她以为拒绝的越早,就越是对陈天扬的一种好。 但苏昭宁如今反省,她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因为陈天扬本身而做出过任何决定。 她的远离,她的拒绝,都是因为安怡县主。 虽然安怡县主和陈天扬是青梅竹马,但是,他们两人终究不是同一个人,不是同一个性格。 苏昭宁想,她是不是做错了? 这厢,陈天扬并没有很快醒过来,苏昭宁自然是一直在门外等候消息。 苏瑾瑜则亲自回骠骑将军府报信,请罪。 侯老夫人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把苏瑾轩单独拎到了另一处院子里。 “瑾轩,你为什么要对你二姐姐下如此杀手?”侯老夫人已经听门口的小厮和回来报信的茯苓两人都说过当日的情景。 她一向在意表面上的其乐融融。但是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大家子不仅没有这种其乐融融,反而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苏瑾轩已经稍微回过了一些神。 他一点都不后悔今日做的所有事。 犟着脖子,苏瑾轩回答侯老夫人道:“祖母,你也是心疼过我姐姐的。杀人就该偿命,我怎么就不能对苏昭宁下手?” “什么杀人偿命,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侯老夫人皱眉问道。 苏瑾轩答:“我已经知道了。祖母,你无需拦我,也无需瞒我。今日所作所为都是我一个人,要受什么样的惩戒,也一概冲我来。” 侯老夫人越听越糊涂,她想了一想,直接抓其中要点来剖析。她问道:“苏昭宁杀了谁?祖母是当真没有听说,你且同先祖母说说。” 苏瑾轩听了这话,眼睛就发酸了。 他想到侯老夫人也是真心疼过他姐姐的,于是便竹筒倒豆子般地把原委来由尽数说了个清楚:“我原就已经许久未得过姐姐的回音,本就有些担心。今日听说礼部尚书府的人上门了,送的就是我姐姐的丧信。” “胡说!”侯老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道,“你姐姐就在礼部尚书府待着。是谁怂恿你在家对自家姐妹下毒手,又是谁告诉你姐姐死了?” 苏瑾轩与苏柔惠可算不上什么盟友。 面对侯老夫人的怒火,苏瑾轩半点不犹豫地把所有过错都推到苏柔惠那边去。 “是惠妹妹。惠妹妹遣人同我说,我二姐出事了。说周家是来拿凶的。而凶手,也就是苏昭宁。”苏瑾轩抬头看向侯老夫人,一字一句地问道,“祖母,若你是孙儿,你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原本我一直就寝食难安。自从我姐姐出嫁后,我就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听惠妹妹说姐姐没了,我感觉我的心一下就被撕碎了。” 苏瑾轩动情说道:“祖母,即便你要拿我偿命,我也要说,苏昭宁杀了我姐姐,我一定会要对方的命。” 侯老夫人远没有想到,这样一次审问,竟又拉了一个孙女下水。 她内心无比震怒,可面上却不敢做得太过。 如今陈天扬还在府上养伤,骠骑将军府的人,相信也不要一会儿就到了。 她若真的把孙子孙女们全部审问一遍,到时候骠骑将军府的人来了,就算陈天扬也没事,别人也会误会是有事。 招了招手,将苏瑾轩招到自己身边。侯老夫人伸手拉住苏瑾轩的手,轻轻在他手背拍了拍,说道:“祖母不骗你,你姐姐并没有出事。周家的婆子过来,不过就是、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了三遍,侯老夫人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了,她都忘记了,礼部尚书府里,还有一个孙女命悬一线。 第一百五十一章 呵斥 “胡说!”侯老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道,“你姐姐就在礼部尚书府待着。是谁怂恿你在家对自家姐妹下毒手,又是谁告诉你,你姐姐死了?” 苏瑾轩与苏柔惠可算不上什么盟友。 面对侯老夫人的怒火,苏瑾轩半点不犹豫地把所有过错都推到苏柔惠那边去。 “是惠妹妹。惠妹妹遣人同我说,我二姐出事了。说周家是来拿凶的。而凶手,也就是苏昭宁。”苏瑾轩已经不再称呼苏昭宁为姐姐,也直接把她剔除了姐姐的排行之中。 他抬头看向侯老夫人,一字一句地问道:“祖母,如果你是孙儿我,你会怎么做?就看着自己的姐姐被人害死?” “原本我一直就寝食难安。自从姐姐出嫁后,我就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听惠妹妹说姐姐没了,我感觉我的心一下就被撕碎了。”苏瑾轩动情说道,“祖母,即便你要拿我偿命,我也要说,苏昭宁杀了我姐姐,我一定会要她的命。” 侯老夫人远没有想到,这样一次审问,竟又拉了一个孙女下水。 她内心无比震怒,可面上却不敢做得太过。 如今陈天扬还在府上养伤,骠骑将军府的人,相信也不要一会儿就到了。 她若真的把孙子孙女们全部审问一遍,到时候骠骑将军府的人来了,就算陈天扬也没事,别人也会误会是有事。 而且除了骠骑将军府,如今还有礼部尚书府的人在。 侯老夫人觉得自己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 她招了招手,将苏瑾轩唤到自己身边。 伸手拉住苏瑾轩的手,侯老夫人轻轻在他手背拍了拍,说道:“祖母不骗你,你姐姐并没有出事。周家的婆子过来,不过就是、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了三遍,侯老夫人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了,她都忘记了,礼部尚书府里,还有一个孙女正命悬一线。 对于侯老夫人而言,孙子和孙女是不一样的,孙女们又是不一样的。 苏珍宜和其他孙女比,苏珍宜更重要。 苏珍宜和孙子们比,无论哪个孙子,都比苏珍宜重要。 听到苏瑾轩刺伤了骠骑将军的时候,侯老夫人就把苏珍宜的事情完全抛诸了脑后。 如今听苏瑾轩再次提起来,她又终于有了一丝祖母对孙女的担忧。 担忧是重新放到了心里,但侯老夫人觉得目前更重要的事是,安抚好已经犯过一次错的苏瑾轩。 她可不希望苏瑾轩带着长安侯府再望死路上跑。 侯老夫人朝苏瑾轩道:“瑾轩,并没有这些事。我也不知道你惠妹妹为什么那样跟你说,但实际上,方才礼部尚书府的婆子都到了我们府中。她禀明的是你姐姐近日安好,有时间想要回来一趟的事情。” “真的吗?”苏瑾轩听到姐姐还活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要姐姐没事就好! 苏瑾轩不想否认,在知道他姐姐把他精心准备的凤啄珍珠步摇转手他人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十分失落的。 这种失落中,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埋怨。 可是,苏瑾轩更加不想否认的是,他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万事依赖他姐姐。 他根本离不开他姐姐。 所以知道他姐姐中毒死了的时候,苏瑾轩心底的世界一瞬间全黑了。 他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能力。没有办法自己出门走路,也没有自己去练字去读书。 他无法想象,没有了他的姐姐,他日后要怎么过下去。 所以,苏瑾轩做出了这样冲动的事情。 “祖母,我想去看看姐姐。”苏瑾轩请求道。 侯老夫人当然不会答应他,但是面上却还是安抚着苏瑾轩:“嗯。祖母带你过去看你姐姐。只不过你也见到了,陈小将军如今伤得这般重,我们可暂时不能离开府上。” “那能让姐姐回来看我们吗?”苏瑾轩忙再提议。 侯老夫人打起了太极,答道:“那自然也是可以的。我且同你姐姐那边送个消息。待陈小将军这里身体稳妥了,我就立即让她回来看你。” 为了避免苏瑾轩还提要求,侯老夫人直接堵住他的口道:“时间可不能催了。是你伤了陈小将军。而且你伤陈小将军的时候,不是还口中念叨了,是你二姐姐给你姐姐下毒了吗?” “见到你姐姐,陈小将军一定会联想起你试图杀你二姐姐的事情。那样对你姐姐也不好。”侯老夫人觉得,自己是过来人,她是理解少年怀春时的忠贞的。 以后,暂且不论。 如今,陈天扬对苏昭宁恐怕是一颗真心正在热头上,那么在陈天扬面前找苏昭宁茬,那显然就找抽。 侯老夫人可不希望苏瑾轩再去碰霉头。 苏瑾轩自然是根本想不到这些的。但他也觉得侯老夫人说的有些道理。他便立刻点头应了。 将苏瑾轩骗走后,侯老夫人沉脸让人立刻寻苏柔惠过来。 很显然,这位苏四小姐的好运到头了。 听到苏瑾轩把骠骑将军陈天扬刺伤的时候,苏柔惠无端端就起了一身冷汗。 她知道事情一定往她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了。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苏瑾轩刺伤陈天扬是因由自己那番话。 可现在,侯老夫人面前的苏柔惠,却为时已晚的知道了这个缘由。 她额角的汗直接一颗颗地落下来。 面对侯老夫人的质问,苏柔惠先是嘴硬,之后便通通推到了妒忌上面。 她跪倒在侯老夫人面前,抱住侯老夫人的腿嚎啕大哭道:“祖母,我只是一时间昏了神智啊!” “我想着二姐姐最近太顺风顺水,我心里不平衡,我心里妒忌,所以才起了这样挑拨离间的心思啊。” “祖母,您就原谅惠儿这一次吧。” 侯老夫人并不相信苏柔惠的这些话。 但是,苏柔惠算计的人是苏昭宁,这一点,并没有完全触及到侯老夫人的怒点。 直到苏柔嘉走了进来。 “祖母,孙女赶过来,是有一样急事要请祖母行个方便。”苏柔嘉道。 侯老夫人对长孙女虽然也生了些间隙,但总体来说,还是对苏柔嘉可以的。 听苏柔嘉开口请求,侯老夫人十分果断大气地道:“有什么要的你直接说便是。” 苏柔嘉答道:“我想借三妹妹的解药。” “你三妹妹的解药?”侯老夫人惊讶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问道,“你是说,你找到珍宜的解药了?” 苏柔嘉点了点头,答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我要向祖母先借了那个下毒之人。” “这种歹人!说什么借,直接拖走发卖了就是。”侯老夫人只当是府上的一个下人。 她却没有留意到,跪在她狡辩的苏柔惠无端打了个哆嗦。 而这个哆嗦,苏柔嘉并没有错过。 苏柔嘉笑着对侯老夫人说道:“祖母误会了。这人可不是下人。所以孙女只是想先借了对方,给三妹妹用了药再说。” 侯老夫人皱眉答道:“你直接去领人。连嬷嬷,任大小姐领谁走都不要阻拦。” 苏柔嘉听了后,便伸出手,对着苏柔惠道:“我的四妹妹,你那解药呢?” “大姐姐说的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苏柔惠当即跳脚了。 苏柔嘉笑道:“可没有什么听不懂的。四妹妹不是一直都听得懂吗,四妹妹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吗?四妹妹的心里,可是明镜一样的。从头到尾,四妹妹都清楚得很。在那周府的老嬷嬷过来的时候,四妹妹就清楚得很。这些大姐姐我可都瞧得清楚了。” “四妹妹,我看你还是不要再隐瞒和演戏了。毕竟有些东西,不是靠演戏就能躲过去的。你与三妹妹可没有什么要争夺的东西,你二人既不是一房中人,也没有什么共同喜欢的东西。三妹妹死与活,可半点不碍你的事情。四妹妹你可不要再糊涂了。” 苏柔嘉头次说这样绕来绕去的话,苏柔惠感觉头都大了。 可这样的话,却只不过是苏柔嘉的一个计谋。 只听她突然话锋一转,就突然对苏柔惠呵斥道:“四妹妹,你看这是什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脉传承的蠢 苏柔惠被话绕得头昏脑涨之际,只见苏柔嘉拿出一块帕子放在她眼前。 她想伸手去接那帕子,苏柔嘉却是又用手指指着她训斥起来。 “四妹妹,你性子历来骄纵,眼里容不得其他人。莫说是二妹妹和三妹妹,就是对我,你也未必有多少发自内心的尊重。可你这次真是太过分了!” 苏柔惠被骂得心虚,可嘴上却是不服输的。她辩解道:“大姐姐不要把污水尽往我身上泼。我什么时候骄纵了?” “你以为你给三妹妹下毒的事就这样天衣无缝吗?这帕子就是最好的证明。”苏柔嘉又把帕子在苏柔惠面前晃了晃。 她质问道:“四妹妹,你还认识这帕子吗?这帕子可还沾着你给三妹妹的毒药!” 苏柔惠脸色有些发白,她看向那帕子,觉得有些熟悉。这种熟悉让她更加心虚了。 “什么毒药,我不知道。”苏柔惠转开视线,不想看那帕子。 侯老夫人在旁边望着这争执的两姐妹,并没有出声打断。 虽然苏柔嘉和苏珍宜之间,才有更明显的利益冲突,但是,下毒这种蠢事,侯老夫人还真不相信是苏柔嘉做的。 如果长安侯府这个一直被当做典范的姑娘,面对敌人,只知道用这种毫无技术含量、明显会被追查的手段,那就真是太让整个侯府羞耻了。 至于四姑娘苏柔惠,侯老夫人觉得,妾室扶正才做的嫡女,终究骨子里还是庶女的做派啊! 苏柔嘉确实不是苏柔惠那样的智商。她将那帕子不过是在苏柔惠面前虚晃一下,又迅速收回了。 扬了下头,苏柔嘉问苏柔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姐妹一场,四妹妹还是快点把解药拿出来吧?” “我说了,我没有解药。”苏柔惠险些说漏嘴,又补充道,“我没有下毒,哪里来的解药。” 她下意识看向苏柔嘉手中的帕子。 在她目光落在那帕子上的时候,苏柔嘉的手又收了收。 苏柔惠突然明白过来了。 这帕子肯定是假的!是诈她的! 她就奇怪,那帕子怎么可能到大姐姐手中去。即便真被周夫人白氏拿到了,依照这位周夫人的性格,怎么也不像是会把威胁人的权柄拱手让人的。 更何况,苏柔惠可记得,周夫人根本不喜欢苏柔嘉这个典范。 “大姐姐不要诈我了,那帕子根本不是我给的。”苏柔惠想清楚了原委,就立即没了慌张,她得意地看向苏柔嘉道。 “四妹妹可要看清楚。”苏柔嘉又把帕子拿出来了。 苏柔惠直视帕子,答道:“我很确定,这不是我那块。我给的帕子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绣工差成这样,我房中丫鬟的帕子,除了质地差点,绣工可都是不差的。”苏柔惠得意地道。 苏柔嘉一脸不信地问道:“这帕子分明就是你给三妹妹下毒的那块。” “才不是!知书才不绣这种庸俗的图案呢。她的帕子都是琴棋书画相关的。”苏柔惠自己出生不如其他嫡女,在这方面就非常注意。 她的丫鬟自然是上行下效。 不过现在苏柔惠的丫鬟是不是附庸风雅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话,很明显有了漏洞。 苏柔嘉将那帕子往身后收了收,一副十分失望的模样。她道:“你的意思是,你用的是知书的帕子包药。这块帕子不是知书的?” “当然。”苏柔惠没有错过苏柔嘉那个藏帕子的动作,她立刻反被动为主动,揭杆往上爬地道,“大姐姐若是不信,大可去知书房中查一查。知书的帕子绝对没有一块是这帕子上的……” “孽障!”侯老夫人重重一拍桌子,呵斥道。 苏柔惠的话被打断,她脸上的得意还来不及收起。 侯老夫人看着苏柔惠这蠢样,心中只觉得发闷。闷得她简直要背过气去了。 她怎么会有这样蠢的孙女! “畜生,把解药快点给我拿出来!”侯老夫人指责道。 她如今很庆幸,因为陈天扬受伤的事情与苏瑾轩有关,她暂时请那位周府的嬷嬷去另一个厅中休息了。 否则,让周府见到自家这孙女的蠢样,侯老夫人觉得,她简直是无颜面出门了! 苏柔惠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看看苏柔嘉,又看看侯老夫人,一脸地委屈:“祖母怎么只护着大姐姐,明明是她诈我!” “可你也被她诈出来了,你方才话里话外不都是这块帕子不是你身边丫鬟用来包毒药的?”侯老夫人恨铁不成钢道,“若不是这丫鬟的帕子用来包过毒药,你身边一二等丫鬟加起来有四个,你为什么偏偏就想到她?” 苏柔惠终于明白过来。 她以为自己看清楚了苏柔嘉的计谋,却没有想到那才是个圈套。 “大姐姐,你太狠心了。”苏柔惠怨恨地看向苏柔嘉。 苏柔嘉摇了摇头,一脸的怜悯:“狠心的是四妹妹你。可怜我三妹妹如今生死未卜。” “解药呢?”侯老夫人催促苏柔惠道。 感觉到自己被忽略了的苏柔惠满心怨恨,她朝侯老夫人破罐子破摔地答道:“没有!那是砒霜,根本没有解药!” “你哪里来的砒霜?”苏柔嘉好奇问道。 苏柔惠当这话是挑衅,她哼了一声答道:“大姐姐以为只有你就八面玲珑,能讨所有人欢心?我自然有我的途径,一个小小的药铺伙计,我还收服不了?” 侯老夫人听了简直要被气死过去,她随手拿了身边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就砸到地上,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即便你不看着你伯父、我的身份,单论你父亲,你也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你居然去讨好一个伙计!” 那茶杯摔碎在苏柔惠的脚边,茶杯里的茶水尚还滚烫,那水溅到苏柔惠的脚上,让她忍不住呼痛一声。 可侯老夫人并没有关心她一句,而是越发语气威严地追问道:“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知廉耻的事情?” 这个猜测让苏柔惠立刻又羞又怒。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也有了泪水。 苏柔惠辩解道:“孙女怎么可能对一个伙计做什么!” “你若敢骗我,我就即刻把你逐出家里去!”侯老夫人已经对苏柔惠没了信任。 苏柔惠被这威逼吓得哭出声来,她喊道:“是银子,是银子!我给了他银子,那么点砒霜用了我五十两!” “五十两,你那里来的五十两?”侯老夫人不为所动,依旧句句推敲,字字质疑。 苏柔惠抽泣着回答:“是找我母亲要的。母亲新给了我一个手镯,我拿着那镯子去当了三百两。其中五十两,用来买砒霜。另外的二百五十两用来收买周府的丫鬟。” “你可真是个二百五!”侯老夫人觉得,她今日受的惊吓、刺激,比这一年里的都要多。 银钱来去有了追溯,银钱数额也算是与事实有些对应的上。毕竟财令智昏,二百五十两,一个一般的丫鬟要存上十年的月钱。 看着面前抽泣的苏柔惠,侯老夫人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她招手吩咐道:“去请二夫人过来。” 侯老夫人觉得,以这个四孙女的愚蠢程度,为了躲避惩罚,编造假话,掩盖许多事情是十分有可能性的。 她还是要找小黄氏确认了才行。如果这蠢货不是用的银钱,而是还许诺了什么其他的收买人,那她就真的不会纵容其留在长安侯府了。 侯老夫人吩咐下去的人前脚才走,小黄氏竟就自己跑了过来。 如今的小黄氏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她的肚子开始有些显怀。 一只手撑在腰后,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小黄氏在门外扬声道:“母亲,母亲在吗,我有事要同您禀告。” “进来吧。”侯老夫人答道。 推门而入的小黄氏看到苏柔嘉和苏柔惠两个都在,面上有些愣神。 苏柔嘉悄悄看了看小黄氏,目光落在对方裙摆的下方那点鲜红上。 她眼睛猛然睁大。 那是血? 目光再放到小黄氏的腹上,苏柔嘉忙观察小黄氏的神色。 怎么觉得是慌张多过悲伤? 若是小产了,不该是这样的神色啊? “你有何事?”侯老夫人开口了。 小黄氏看了苏柔嘉和苏柔惠一眼,有些扭捏地道:“不如让孩子们先回去吧。” “你直接说吧,我还有事当着她们问你。”侯老夫人答道。 小黄氏原本就十分心虚。听到这话,她以为自己的事情败露了,忙辩解道:“母亲,我罚那颜氏是因为她偷了我的镯子。那镯子还是我入门时候母亲你赏给我的。” “我恼怒不过,才罚了颜氏。”小黄氏又重复了一遍。 苏柔嘉明白了小黄氏身上的鲜血是哪里来的了。 原来这四妹妹这样蠢的原因,是在这儿。 可真是亲母女啊。一脉传承的蠢! 苏柔嘉相信,后面的事情,一定会让她祖母更加目瞪口呆。 只见小黄氏捧着肚子,缓缓地跪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苏柔嘉的用心 侯老夫人此时还不知道小黄氏真正的错事是什么。她见小黄氏大着肚子要跪下去,忙阻止道:“好了,不就是罚了个妾室吗?颜氏找敬正了?” 侯老夫人就知道苏敬正是个不省心的。虽然小黄氏也是妾室扶正的,但毕竟如今她就是正室。再松弛的礼法,也仍要讲个妻妾之道。 “好了,我同敬正去说。是那个岫岩玉镯子?”侯老夫人记得,那个手镯她还挺喜欢的。 当初会把这样名贵的一个镯子,赏给小黄氏这个妾室,完全是看在侯夫人大黄氏的面子上。 毕竟小黄氏是大黄氏的娘家堂妹。她看重小黄氏一些,也是给大黄氏在娘家撑腰。 侯老夫人最爱的儿媳不是大黄氏,但是她维护颜面的儿媳,则一定是大黄氏。 毕竟大黄氏不仅是她的长媳,而且是长安侯府的女主人。 “是。母亲您还记得吗,就是您给我的那个色泽淡黄,黄中又似乎泛着珍珠白的镯子。儿媳都一直舍不得带,用同色的淡黄丝绸布细细包着,把它守在妆匣子里。”小黄氏听侯老夫人提及了镯子,忙往下延伸道。 她小心窥探着侯老夫人的神色,表现得痛心疾首、伤心欲绝:“那镯子儿媳真是十分喜爱。每日都要去看一看、摸一摸的。那日颜氏请安之后,儿媳再去看,镯子就被换成了一个这样的假货!” 小黄氏从怀中掏出一个镯子,递到侯老夫人面前。 那假镯子虽然外观上也是个玉镯子,但明显就是最劣等的地摊货。想是一两银子都不要。 只是那假镯子被拿出来的时候,苏柔惠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咬着嘴唇看向小黄氏。 那颜色又不是碧绿色、又不是深红色的镯子,居然是祖母送的! 她原本以为只要不拿碧玺和红翡的镯子就行了,谁知道还是出了问题。 苏柔嘉不动声色地将苏柔惠的神情全盘收入眼底。她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小黄氏太过心焦,也没有注意到这苏大姑娘一改往日的伶俐,竟这样了都没开口宽慰她几句。 侯老夫人被这事打岔了,也没有立即想起苏柔惠的事来。 她问小黄氏道:“如今颜氏在何处?” “让颜氏过来。”侯老夫人吩咐道。 小黄氏面色紧张地看向侯老夫人,声音干巴巴地道:“母亲,媳妇有一个事情相求。” “什么事?”侯老夫人目光落在苏柔惠身上,终于想起来自己要问小黄氏什么了。 “颜氏品行不堪,媳妇能不能做主把她给遣回去。”普通的妾室,小黄氏可以做主。颜家姐妹,却是做贵妾抬进府中的。 小黄氏心存侥幸,只要侯老夫人答应了,到时候颜氏姐妹被送走了,老爷就算想追究,也找不到人了。 这房中的四个长安侯府主子中,除了犯错的小黄氏,就只有苏柔嘉已经猜到了所有的原委。 她心底明镜一般,口中却半句话也不说。 就等着小黄氏犯蠢吧! 这两母女一齐犯蠢了,苏昭宁那就可以安宁一段时间了。 苏柔嘉觉得,自己可一点都不是出于关心苏昭宁的目的。只不过对方帮了她哥哥一次,她也就投桃报李还情一次。 侯老夫人果然还没有想到,她听后只是问小黄氏:“你说的哪个颜氏?我方才想起,颜家是两姐妹都入了我们府上。” “两个都送走行不行?”小黄氏只当侯老夫人愿意松口,她欣喜地抬头问道。 只可惜,恶人从来就享受不到老天爷太久的眷顾。 方才被侯老夫人遣去请小黄氏的连嬷嬷已经折返了过来。连嬷嬷身后还跟着被侯老夫人后面遣出去寻颜氏的小丫鬟。 而两个颜氏都并没有跟在身后。 连嬷嬷上前禀道:“老祖宗,颜姨娘身子不便,如今不能来行礼。” 说完这一句,连嬷嬷看了小黄氏一眼,又委婉地道:“颜姨娘如今危险得很。” 危险这个词,侯老夫人今日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了。 她眉眼连跳了几下,简直有停不下来的趋势。侯老夫人抬手压住跳动的眉毛和眼皮,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二老爷呢?” “二老爷还没回府。颜姨娘可能要小产了。”关系子嗣,连嬷嬷不敢隐瞒,如实禀道。 “小产?”侯老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她问连嬷嬷道,“颜氏怀孕了?怎么会小产?” 如果这颜姨娘是其他三房的姨娘,侯老夫人不会这样紧张。 毕竟嫡庶还是有别,虽然她盼望有更多的孙儿承欢膝下,但庶子也有庶子的不好。 比如以后子承父业是不可能的。 除非被记作嫡子。 一来,长安侯府二老爷苏敬正是个不争气的。怎么也不可能赚下侯位来传给儿子。二来,如今的二夫人小黄氏就是个妾室扶正的。 所以在侯老夫人看来,二房的子女没有什么嫡庶,都可以。 小黄氏看向连嬷嬷,一脸的忐忑。 连嬷嬷却只能装作没有看到小黄氏的眼神。毕竟事情太大了,她肯定是不可能瞒的。 连嬷嬷禀道:“回老祖宗的话,大夫说,是因为太过于劳累的缘故。” “大夫说……”连嬷嬷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夫说,颜姨娘气血虚弱,饮食上或有些问题。” “有些什么问题?”侯老夫人追问道。 连嬷嬷头埋得低了些,答道:“颜姨娘说,她就是没吃饱。” “荒唐!”侯老夫人再次拍了桌子。 她已经知道小黄氏今日来这里认罪的目的了。 感情是惹了这样大的祸事,还想隐瞒过去。真是母女同心同智! 侯老夫人想起苏柔惠的事,赶紧插话题问道:“你给了柔惠一个什么镯子,让她去换钱?她对珍宜做的事,也是你允许的?” 小黄氏一脸茫然地答道:“什么事情?我没有给柔惠镯子啊。” 苏柔嘉终于开口了。 她望着苏柔惠,一脸体贴地道:“四妹妹,你赶紧提醒下大婶娘。如果大婶娘想不起来是哪个镯子,岂不是让祖母要误会你了。” 苏柔惠当然知道侯老夫人的误会对自己有多大的影响。可是,她怎么开口? 说实话?说镯子是自己偷的? “颜姨娘,您慢些。您千万小心些走路,仔细脚下。”丫鬟担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柔嘉期待地看向门口。 当日两个颜姨娘进门的事情,苏柔嘉就觉得这颜氏姐妹是有些厉害的。虽然到底是两个人都厉害,还是其中一个人厉害,苏柔嘉还不得而知。 但是她很肯定,这两个颜姨娘中至少有一个比小黄氏母女都聪明多了。 只见此时走进来的颜姨娘是颜桃花。 颜桃花可不是小黄氏,她不管有没有晚辈在场就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颜桃花朝侯老夫人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后,才开口说话:“老夫人,俺们姐妹都是平民百姓,比不得您们这些贵人。但俺们姐妹虽然没钱,但却是有良心的。” “夫人说俺们偷了她的镯子,罚俺们跪在棍子上,还让俺们头顶一杯水。水洒了,棍子滚动了,就要多加一个时辰。俺姐姐受不住,如今孩子要没了。” 颜桃花对这种事情,已经十分有经验了。 虽然这是不同于她们麻雀巷子的长安侯府,但是颜桃花知道,只要从人们最关心的地方讲起,所有人的思路便会跟着你的话走。 “孩子没了,俺们认命。可没做的事情,俺们不认。”颜桃花再次朝侯老夫人重重地磕了个头,说道,“请老夫人去查每一个进过夫人房间的人,还我们姐妹一个清白。” 颜桃花的条理很清楚,她朝侯老夫人道:“整个京城有四十余家当铺,但去掉欺客的,去掉大户人家常去的,去掉没有现银拿的,总共也就大概十来家。请老夫人押着我们姐妹去当铺一一对质。” 苏柔嘉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这颜姨娘是个不简单的呀。 一句一句的听着十分粗俗,但道理却一点也不模糊。而且,方法一溜儿全给你摆出来了,你不选都不好意思。 果然,侯老夫人应了颜桃花的要求,她吩咐道:“即刻把所有下人招到院子里,我要一个个地查问。” 苏柔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小黄氏疑问地看向女儿。 苏柔嘉也做出一副不懂的模样。她伸手去拉苏柔惠,道:“四妹妹这是做什么,祖母去查镯子的事,可是为了大婶娘。若是镯子确实被颜姨娘偷了,那即便颜姨娘因为大婶娘的责罚没了小孩,那也算是咎由自取。” 侯老夫人听后在旁补充道:“那镯子十分名贵,当年我就去了千两。想着是留给你母亲送儿媳妇的。如今不见了,自是要找的。” 苏柔惠听了以后,脸色更加惨白。 这时候下人们也都召集来了。 颜姨娘说不定会小产这样大的事情,早就传遍了长安侯府。 有丫鬟就告密道:“老祖宗,奴婢知道是谁拿了夫人的手镯。” 侯老夫人点头应道:“你说出来,我有重赏。” 丫鬟看向苏柔惠那边。 第一百五十四章 墙倒众人推 苏柔惠打了个哆嗦,瞪向那丫鬟道:“你瞧我做什么?” 这小丫鬟丝毫没有被苏柔惠的小姐气势所压。她朝侯老夫人磕了个响头,指认的话一句句地直接蹦出了口:“奴婢亲眼见到四小姐拿着个镯子进了当铺。四小姐害怕被发现,一开始是把镯子直接戴在自己手上,还用衣袖挡住了的。” “你、你、你胡说什么!”苏柔惠声音很大,但却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休要信口开河!”小黄氏也在旁瞪了丫鬟一眼。她明显更相信自己的女儿。 笑话,如果丢失的镯子是苏柔惠拿了,那她岂不是成了无理取闹、冤枉颜氏的那一个? 小黄氏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镯子真正是被谁拿了,她都要咬死是颜氏。 只可惜才下的决心,很快就被其他人的行径所冲乱了。 “老祖宗,颜姨娘小产了。”来回话的是侯老夫人身边的许嬷嬷。 小黄氏听了,顿时心中一喜。她虽然也担心自己让颜氏小产,会让侯老夫人不喜。可是小黄氏知道她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视子嗣大过天的男人,面对一个有孕和一个没了身孕的两个女人,他会偏向哪个,不是很明显了吗? 小黄氏脸上的喜色落入苏柔嘉的眼中。她忍不住望向颜桃花那边。 得知姐姐小产的颜桃花脸上悲戚,但却忍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开口打断许嬷嬷说话。 许嬷嬷和连嬷嬷都是侯老夫人当初的陪嫁丫鬟,两人在长安侯府的地位远比一般的下人高。颜桃花若是贸然打断了,许嬷嬷会对她很不满的。 反之,知道这颜姨娘出身微寒,但却见对方如此时候还能强迫自己守礼,许嬷嬷对颜家姐妹便生了一丝怜悯。 许嬷嬷叹了口气,说道:“大夫给颜姨娘开药,将保不住的孩子落下来了。虽然还只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但孩子已经有了些轮廓。” 都说男孩成型早,侯老夫人听了这话,顿觉心中一痛,她相信十之八九,这是个孙儿啊! 她手都颤抖了一下,想去拿旁边的杯子,却没拿得起来。 许嬷嬷忙亲手给侯老夫人端上那杯茶,送到她的面前。 侯老夫人强压住自己内心的强烈波动,喝了一口茶后,她勉强冷静下来问道:“大夫还说了什么吗?” “大夫说,颜姨娘这次小产并不仅仅是受罚的缘故。”许嬷嬷又答道。 她这话完全没有给小黄氏留面子。她可不畏惧这位二夫人。相比二夫人,自家主子被气到了,才是许嬷嬷在意的事情。 带着对小黄氏的不满,许嬷嬷将大夫所说的话,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全部说了出来:“大夫诊断,颜姨娘是中了毒。她的中毒时间应该是在有孕不久。这也是她小产的真正原因。” 姨娘小产,还是人为中毒导致的,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先想的就是小黄氏。 “看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她有了身孕!”小黄氏感觉到许多下人都看向自己,不由得提声怒道。 她虽然很欢喜颜氏小产的事情,也觉得苏敬正不会真正拿自己如何。但这下毒罪名背身上和误罚让妾室小产,这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形。 小黄氏对此还是分得清楚的。 苏柔嘉也对小黄氏的情形一点都不乐观。 前有长安侯府子嗣艰难,后有苏柔惠才对苏珍宜下过毒,侯老夫人会相信小黄氏这辩解的话才是失了神智了。 侯老夫人可一点都没有失去神智。她头脑清醒得很。 “把你们知道的立刻和盘托出,若有半句隐瞒,我定不轻饶!”这是侯老夫人当了老夫人以后,第一次出面对下人如此施压。 毕竟掌家之权,她已经早早就交给了长媳长安侯夫人了。 如今这等情形下,侯老夫人不得不再次整治家风。 厅中跪倒的一片下人对视一眼,琢磨着如何开口。 苏柔嘉把目光凉意十足地放到了最先开口,指认苏柔惠的小丫鬟身上。 那小丫鬟知道指认苏柔惠,自然是个有心眼的。她感觉到苏柔嘉的目光,心中一个警醒,提防起来。 这话,可要琢磨着开口了。大小姐是怪自己不该说先前的话呢,还是怪自己没有继续说下去呢? 已经有一个婆子终于开口了。 “奴婢是厨房灶前的。颜姨娘的丫鬟来灶前要过几次吃食,但几乎每次,都被二夫人面前的丫鬟给抢了过去。”婆子觉得,那颜姨娘挺可怜的。她不忍心完全不替对方说一句话。 毕竟一条命就这样没了。 听了婆子的话,指认过苏柔惠的小丫鬟偷看了下苏柔嘉的脸色。 只见这大小姐脸色稍霁。 小丫鬟顿时悟了。 “奴婢见到四小姐去当铺是在十日前,在麻雀巷子口出去一里的地方,有个集宝地,那里面就是专门收罗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的。”小丫鬟忙禀道。 苏柔嘉听后,插言问了一句:“集宝地就是那个当铺的名字?” 小丫鬟肯定的点了点头。她确定自己赌对了大小姐的心意,忙主动解释道:“集宝地一贯喜欢压价,一千两的东西去他那能卖个两百量就很是不错了。这掌柜是个黑心肝的,从来不守那些行业规则,只要给银子,他就能把铺子里的任何东西给你查看。” 这信息显然很有用。苏柔惠立即心虚了。 她呐呐地道:“既是黑心肝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收了钱随意污蔑人的。” 再坚固的围墙,只要烂了一个洞,就很容易完全倒下去。 苏柔惠还想挣扎,指认的声音却越来越多了起来。 “奴婢见到四小姐从二夫人房中拿了个手镯。” “奴婢见到四小姐的丫鬟知画在外面地摊上买了个假手镯。” “奴婢见到知书去药店买砒霜,说是毒老鼠的。可是侯府里哪里有老鼠。” 提到毒药,侯老夫人当即就变了脸色。 她望向下人中的苏柔惠两个贴身丫鬟,厉声质问道:“你们二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奴婢有罪。奴婢的毒药绝对不是给颜姨娘的。奴婢是奉了四小姐的命买了砒霜,但那砒霜根本就没带回长安侯府。那毒药是送去周府的,就是三小姐嫁的那个周府。”一个丫鬟扛不住了。 另一个丫鬟不愿意落在后面,也忙主动招认道:“假手镯是四小姐吩咐奴婢买的,四小姐想把夫人的真手镯拿出去卖了,才吩咐奴婢买这个假手镯。” “奴婢跟着四小姐换了手镯后,两位颜姨娘正好来请安,奴婢和四小姐就赶紧离开了,也没有多说什么的。”这个叫知画的丫鬟还是有几分顾念自家主子的,替苏柔惠解释道,“所以二夫人冤枉颜姨娘偷了镯子,是二夫人的想法。四小姐是不知情的。” 可这丫鬟显然和苏柔惠一样没有多少智慧。就像苏柔惠倒霉了,她们这些做丫鬟的没有好下场一样。 做母亲的苏二夫人若真被定罪出事,苏二夫人所出的这四小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只听其他的下人争先恐后的禀告了起来。 “奴婢见到二夫人身边的翠环总是去掀开颜姨娘灶火上的吃食查看。” 小黄氏不是她的堂姐大黄氏,她在这个长安侯府的下人们眼中,并没有不可推翻的威严。 “奴婢见到过翠环特意在颜姨娘请安的道路上泼水。每次颜姨娘要来的提前一点点,翠环就泼水。好几次,两位颜姨娘都差点摔倒。” 小黄氏最初入长安侯府的身份,是个妾室。 这一点,她想忘了,但其他人却还替她记着。 “奴婢还知道,二夫人这些对颜姨娘的手段,也不是才出来的。二小姐就受过好多这样的磋磨了。二小姐小时候,经常去给二夫人请安的时候被那水害得摔倒。” “是,七小姐也是。七小姐前面都摔过。都是翠环故意干的。” 下人们不敢对之前地位稳固的小黄氏不敬,但却从来没有从心里真正惧怕过小黄氏。 如今,墙倒众人推。小黄氏一下子成了个透明人,她所做过的事情,都被下人们说了出来。 侯老夫人听后,气得脸色都白了。她对花团锦簇下的阴私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代表她就不厌恶这些。 尤其做这些事的,并不是她特别喜欢,特别想维护的儿媳妇。 侯老夫人已经有了熊熊的怒火,苏柔惠却还犹不自知过错。 听下人这般接二连三,一个接一个地指出她和她母亲的过错,苏柔惠腾地直接站了起来。 她走到自己的两个丫鬟面前,左手一刮、右手一甩,给了丫鬟一人一个耳光。 苏柔惠抱着杀鸡给猴的心思跳脚骂道:“背主的东西!瞎了眼的东西!你们这群贱人,以为主子倒霉了,你们还能落什么好处吗?” “砰!” 侯老夫人重拍了下桌子。 她冷冷地瞧向苏柔惠,把她方才的气焰完全压了下去。 苏柔惠心底还有许多没骂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敢开口了。 只听侯老夫人倒过来质问苏柔惠:“他们的主子,就只是你和你母亲吗?长安侯府在哪里?” 第一百五十五章 母亲的心思 侯老夫人的话明显就是针对苏柔惠的。她这番连问问得深刻,苏柔惠也一时语塞。 而下人们听了这话,则备受鼓舞,七嘴八舌地说了更多事情出来。 包括苏昭宁和苏颖颖身上的更多事情。 下毒,原来是小黄氏母女早就有的手段。 苏昭宁和苏颖颖两个,虽然没有像被对付苏珍宜一样,动手就是剧毒。但那些弄虚身子的药,却是没有停过的。 苏昭宁及笄之后的这一年,大部分时间没有在二房之中住着。即便住着,也不再同以前一样,万事都只能靠小黄氏调摆。是以,苏昭宁身子还算是个好的。 苏颖颖就不同了。 她本就体弱,被毒药与补药这一相冲,近几年越发缠绵病榻了。 侯老夫人听了这些话,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 就是苏柔嘉听了也觉得心惊。 她真是不明白这母女是如何想的了。苏昭宁和苏颖颖都不是男儿身,绝不可能来占二房的财产。两个姑娘是迟早都要嫁出去的,何必这样迫不及待地动手? 小黄氏并不承认这些事,只不过下人们说得有板有眼,就是她否认也改变不了侯老夫人心中的想法。 恰这个时候,陈家的人已经到了正院。 侯老夫人将苏柔惠和小黄氏两母女直接扔下,领着两个贴身嬷嬷就去了前厅迎接。 她走前,吩咐了一句,让众人都散了。 待侯老夫人走后,小黄氏和苏柔惠都很是松了一口气。 果然这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她们正好趁上了骠骑将军陈天扬受伤这个好时机,让侯老夫人无暇追究这些小事。 苏柔嘉可不认为,这些都是小事。要知道她祖母最在意什么,最在意的是损伤长安侯府的利益。妾室小产,出嫁女中毒,将军在长安侯府受伤,这件件都是能影响长安侯府的。 如此多的事情夹在一起,她祖母要放过小黄氏和苏柔惠是不可能的。否则方才侯老夫人也不会在下人面前斥责苏柔惠了。 显然是已经放弃了这个孙女,侯老夫人才这样不在乎对方的颜面了。 没有处置,只不过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此时的厅中,除了苏柔嘉她们的贴身丫鬟,其余下人们已经都离开了。 苏柔惠得了这喘息机会,立即又恢复往日骄纵无比的性格。她抬手对着颜桃花就要甩耳光下去。 颜桃花却是灵敏地躲开了。 “你敢躲!”苏柔惠骂道,“你不过是个妾室,敢在我面前躲!你还敢告我母亲的状!” 颜桃花不卑不亢地回答苏柔惠:“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是个妾室,但我也是个人,不是个东西。不是可以想怎么踩就怎么踩,想怎么扔就怎么扔。” 苏柔惠听完就要亲自上去撕颜桃花的嘴,却被小黄氏的两个丫鬟挡住了。 小黄氏经过了今日这番波折,人比她女儿冷静得更快。 小黄氏看着苏柔嘉,放低姿态地请求道:“嘉嘉,你要帮帮姨母。” 与苏柔惠一样,一旦与苏柔嘉和大黄氏背地里说话,小黄氏便刻意只提娘家那边的称呼。她想显示自己与大黄氏不同一般的联系。 都是黄家的女儿啊。 对比苏柔惠的只知道耍斗嘴皮子功夫,小黄氏显然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她知道苏柔嘉和侯夫人才是如今能够护住她们的人。 毕竟长安侯府的女主人,如今是她堂姐大黄氏。 苏柔嘉听了这话,笑得十分好看。 往日,她是很乐意帮助小黄氏母女的。毕竟犯过错的人会更加长记性,留了她们两个在二房,也可以说是拖的整个二房的后腿。长房是承袭侯位的,其他房不争气点好。 但苏柔嘉比苏柔惠清楚明白得多。 如今的长安侯府是长房的天下没错,但长房却不是她与她母亲的天下。 她的兄长才是长安侯府未来的主人。 苏柔嘉这一次,绝对不会帮苏柔惠母女。 那厢,侯老夫人已经见到了陈家的人。 来人是陈天扬的母亲,有诰命在身的陈夫人。 侯老夫人并不意外陈夫人会亲自过来。 毕竟母子连心,陈夫人一定是听了消息后,最着急的一个。 侯老夫人亲自上前,拉住陈夫人的手,开口就是许诺:“我们实在是愧对陈夫人你,还请陈夫人允许陈小将军暂时在我们府上养伤,我孙女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侯老夫人这话直白地表明了自己愿意把苏昭宁嫁过去的态度。 陈夫人之前是对苏昭宁和陈天扬的事乐见其成的。 但如今,她的心境却是有些改变了。 陈夫人打起了太极拳,答道:“来日方长,这些事都不重要,还是让李太医赶紧去看看天扬的伤势吧。” 原来陈夫人身后的那位,是太医。 侯老夫人忙安排下人领路。她看着太医的背影,心里却是酸得不行。 陈夫人除了是骠骑将军陈天扬的母亲,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威远侯夫人。 同样是侯府,这威远侯真是如同其封号名字,比长安侯府要威风多了。 而陈天扬躺的房间里面,苏昭宁和苏瑾瑜都在其中。 苏瑾瑜是不乐意苏昭宁进来的。他在意礼法,觉得苏昭宁进来于理不合。可是陈天扬是为苏昭宁受伤的,又一直都没有清醒过来。 苏瑾瑜理解他二妹妹内心的担心和内疚。 若她不进来,也会一直在外面等。与其这样,他更愿意她在自己身边,他可以随时安慰开解他二妹妹。 坐在房间里,苏瑾瑜时不时起身去摸了摸陈天扬的额头,又看了看陈天扬包扎起来的伤口。 这些事,原本是女子做更细腻。 但是苏瑾瑜觉得,他如今才是最适合做的一个。 丫鬟来,他不放心,怕照顾不好陈天扬。苏瑾瑜知道如今的陈天扬,有多么凶险。 若是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就…… 而若是让他二妹妹苏昭宁去照顾的话,苏瑾瑜觉得怎么也找不到一条礼法来让他说服自己同意。 要知道,骠骑将军府的这桩婚事是已经拒了的。 当然,婚事是可以再谈。 但是,现在不是谈的时候。 苏瑾瑜的内心其实有些挣扎。 他虽然没有花费心思去想,但很明显陈天扬今日的表现已经充分表明了是喜欢苏昭宁的。 这种喜欢是真切的,是真真实实发自内心的。绝对不是苏瑾瑜之前误解的那种带有目的性的。 可是,苏昭宁和陈天扬真的合适吗? 陈天扬能护好他的二妹妹吗?安怡县主那个麻烦真的不会再是麻烦了吗? 这个想法,在陈夫人进来之后,苏瑾瑜觉得更强烈了。 陈夫人原本欣赏苏昭宁,并且尚算爱屋及乌,尚算喜欢苏昭宁的。 可如今面对一个让自己儿子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女人,陈夫人如何还有多少好脸色。 她沉着脸就到了陈天扬的床边,完全忽视了苏昭宁和苏瑾瑜的打招呼。 她眼中只有儿子和太医,陈夫人恳请道:“李太医,麻烦您了。” 李太医上前之后,陈夫人甚至觉得苏昭宁在旁边是碍眼的。她有些不耐地看了苏昭宁一眼。 苏昭宁并没有在意陈夫人的不善态度,而是默默地避让到了一边。 这是一个母亲的心思。苏昭宁觉得不是不能理解的。 相反,她觉得她很感同身受。 因为,她为什么不喜欢陈天扬,为什么躲避陈天扬? 是因为她觉得陈天扬会给自己带来潜在的伤害。 而如今她知道自己在陈夫人眼中,就是一个已经存在,已经把潜在伤害落实到对方儿子身上的罪魁祸首。 有了陈天扬的这个伤,陈夫人怎么讨厌她都是不为过的。 对比陈夫人的态度,苏昭宁如今在意的只有那昏迷不醒的陈天扬。 他怎么样了?他还会醒过来吗? 苏昭宁真的很内疚、很内疚。 她不该去阻止陈天扬教训苏瑾轩的。她也不该去激怒苏瑾轩。她自己是隐忍到了极限后决定不再隐忍。她却忘记了其他人也有极限。 虽然苏瑾轩对她的恨意从来就是被其他人刻意煽风点火的,但至少在那种情况下,她的漠视就是一种激怒。 这种激怒早就了苏瑾轩的那一刀。 而且,陈天扬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因为他喜欢她,所以他才要用胸膛去直面挡刀。 他听到她关心的话时,眼中的欣喜,让苏昭宁觉得更加内疚。 如果她之前不那样拒陈天扬于千里之外,是不是他就不会选择正面挡刀的方式来救自己? 苏昭宁没有办法不怪自己。 任何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亲眼目睹了别人为自己付出一条性命之后,不可能还能够安心自在。 人心的都是软的啊。 苏昭宁的心也不例外。她坚强,但并不是铁石心肠。 她不喜欢陈天扬,但不代表她想要陈天扬死。 如果陈天扬真的醒不过来了,苏昭宁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自己的良心。 她会内疚一辈子。 今日的这个情景,陈天扬为她挡刀的情景,恐怕她再忘不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苏醒 太医之所以是太医,自然是有其医术的卓越之处。 将陈天扬胸口的伤查看了一遍后,李太医又拿了一包金针出来。他在陈天扬几处穴道上刺上金针,然后又继续替其把脉起来。 应是感觉到手下的脉搏强健了些的缘故,李太医入门见到陈天扬身后的凝重之色略微散去了一些。 “还好没有刺到重要的位置,这个伤口虽然很深,但是只要慢慢养着,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李太医针灸结束后,又点了艾条来熏。 其实这些法子,宫中已经许久不曾用过了。但是今日这种情形,总是什么办法都要用用的。 不知道哪种有用,但只有其中一种有用,就是件大幸事。 陈夫人一张脸绷得发青,她紧张地盯着李太医的每一个动作,就是大气都不敢出。 苏昭宁在一旁看着那边的陈天扬,心也提得很高。 时间其实过去得很短,但是感觉的人,却觉得特别的长。 苏瑾瑜望了眼陈夫人,默默地站到了自己妹妹身边。 苏昭宁抬头看向她哥哥,收获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我在。 苏瑾瑜默默对苏昭宁比了个口型。 苏昭宁能清楚感觉到来自她兄长的这份关心。 陈天扬还没有醒来,她心底的石头依然很重,但却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 李太医已经诊治结束了,他将金针尽数收起,又把药方仔细复核了一遍,然后交给了丫鬟。 见对方背起药箱似乎要离去,陈夫人连忙问道:“李太医,请问我儿子怎么样了?”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夫人能做的,就只有等待。”这话与前一个大夫说的,如出一辙。 苏昭宁和苏瑾瑜两个已经听过一遍这话,再次听到的时候,心里也不觉得十分意外。 他们都希望陈天扬能尽快好起来。但因为知道等待是唯一能做的事情,所以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情绪或作出什么举动。 而为人母亲的陈夫人显然不是这样的。 她听完对着李太医追问道:“李太医留步,李太医,我儿子这个伤是怎么样的?他为什么还不醒?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若是其他的一个旁人说些这样颠三倒四、质疑自己话,李太医一定是要生气的。 但如今面前的这个人是骠骑将军陈天扬的母亲,是堂堂威远侯夫人。 无论是她儿子的身份,还是她丈夫的身份,都让李太医要多几分耐心。 把手收在背后,李太医继续耐着性子解释道:“因为这个伤口太深,药物能用的,都已经用上了。如今靠的还是陈小将军自己。” 虽然忍住了内心的火气,但这样的场合,李太医是不想多留的。 他留下一句“夫人不要去大力晃动陈小将军、也不要移动他”便转身走了。 陈夫人一腔焦虑没有其他地方排解,目光便落到了苏昭宁的身上。 “不知道苏二姑娘是如何见到我家天扬受伤的?”陈夫人问道。 苏瑾瑜听出其话语中的不善,伸手将苏昭宁拉退几步,将其护在身后。 “今日的事,下官去接陈夫人的时候,就已经禀明过了。事情就是那样,与我二妹妹没有什么关系。” “苏侍郎一直跟在天扬身边?那他受伤的时候,你怎么也没帮着抓住歹人?”陈夫人拿起帕子轻擦了擦眼角。 她这话问得有些诛心。 表面上看是问苏瑾瑜怎么没帮陈天扬。但实际上,在场的人都知道,陈天扬受伤的时候,苏瑾瑜根本没在现场。 陈夫人的话实际上就是在说,既然你不在,凭什么你来插言罢了。 苏瑾瑜不是伶牙俐齿之人,被陈夫人这样一暗怼,便有些短暂的语塞。但他还是记得始终将苏昭宁护到自己的身后去。 苏昭宁不想躲避,她朝陈夫人道:“是我的错。陈小将军是为了救我,才会受这样严重的伤。是我愧对陈小将军,愧对陈夫人您。” 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苏昭宁句句属实,字字真心。 陈夫人的不快稍稍散去了些。可是此刻的不快实在太多了。即便散去了一些,陈夫人依旧看苏昭宁不顺眼。 “天扬如今没有醒来,我也不敢轻易移动他。虽然我很想带他回自己的骠骑将军府养伤,但李太医已经明确说了不行。如今只能厚颜叨扰你们府上了。”陈夫人看着苏昭宁说道。 她没等苏昭宁回答,又补充道:“只可惜天扬如今伤成这样,也没办法保护任何人。这样一看,他便真有些厚颜了。” 陈夫人两次强调厚颜。但厚颜的不是陈天扬。 陈夫人眼中厚颜的人是苏昭宁。 是你让我儿子受伤的,是你让我儿子如今危险,你却好好地站在这里。 苏昭宁听出来了陈夫人的话外之音。但她把这句话全部吞了下去,没有半点要反击的想法。 十分诚恳地,百分真切地,苏昭宁对着陈夫人道:“夫人切莫这样说,是我的错。若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这一切便不会发生。我对不起夫人。” 陈夫人看了眼苏昭宁,口中为难的话丝毫没有减少:“坐了这半天,也没有喝口水。我要厚颜麻烦苏二姑娘一次了。” 苏瑾瑜想开口去喊丫鬟,却被苏昭宁拦住。 她低声道:“我去。” 苏瑾瑜并不认同,道:“我去吩咐丫鬟。” 陈夫人看过来,看着苏昭宁兄妹道:“是我疏忽了。这是长安侯府,不是威远侯府,更不是骠骑将军府。” “夫人喜欢哪种茶?”苏昭宁安抚地看了看苏瑾瑜,走上前对陈夫人道,“我们府上有丹白茶、雨前串香、绿葫芦这些,不知道夫人喜欢哪种?” “雨前串香吧。”陈夫人答得很快。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为难苏昭宁。如果苏昭宁嫁入陈府,那就是她的儿媳。 儿媳在婆母面前立规矩,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陈家是武将世家,但是当初陈夫人自己嫁进来也很是被婆婆关切了一阵。 她那时候早晚都要到婆婆那边立规矩,直到怀了陈天扬之后,状况才略微好转。 苏昭宁很快就去泡了陈夫人要求的雨前串香过来。 陈夫人端了那茶闻了闻,皱眉道:“沸水太过了。” 苏昭宁虽然并未潜心过茶艺,但却也知道,这是指她的茶没有泡好。 她朝陈夫人歉然道:“夫人稍等,我再去重新泡过一杯。” 陈夫人点了点头,答道:“有劳。” 她还是勉强欣赏苏昭宁的。比起那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安怡县主,陈夫人觉得,苏昭宁算是很好的一个儿媳选择。 有了这个想法,那茶如何也就不是特别重要了。 到第三次的茶送过来的时候,陈夫人轻抿了一口,对苏昭宁表示了肯定:“这样算了不错。日后多多磨炼便是了。” 苏瑾瑜攥了攥拳头,很想说话,但却被苏昭宁制止了。 他很替自家二妹妹委屈。这算什么?这是当下人使唤上了! 苏昭宁理解苏瑾瑜的感受,也明白陈夫人的缘由。面对还没有苏醒的陈天扬,苏昭宁觉得,陈夫人这样使唤自己,她的内心还要好受一些。 毕竟,她不希望欠着陈天扬的情。 虽然,已经欠上了。 陈天扬是次日才醒过来的。 夜里,他发热了好几次。陈夫人亲自守在床边换帕子敷额头。 苏昭宁不适合陪在其中,便也没有入睡。一夜,她都是撑着头在房中,等待那边的消息。 陈夫人夜里并没有再叫她做过什么。 但苏昭宁仍送了几次糕点和茶水过去。 她想不起对自己做什么,苏昭宁就很担心是陈天扬的状况不太好。 第二日鸡鸣之后,陈天扬醒来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陈天扬的优点 苏昭宁喜不自持,连忙往那边跑去。她走得匆忙,就是绣花鞋穿了一样的一个也没有发现。 直到白术追过来,她才知道换了。 这种感觉真的太煎熬了。 苏昭宁宁愿那一刀刺在自己身上。这样她就不用这样忐忑,这样负罪,这样内疚。 总之,所有的情绪在见到陈天扬的那一刻,尽数转化为了退让。 苏昭宁仍是不想跟陈天扬久处的。 但也许是因为陈夫人见到儿子醒来,就不那样怪罪苏昭宁了。又也许陈夫人是无心之举,总之她一直留着苏昭宁在那里与之说话,无形之中,就增加了许多苏昭宁和陈天扬相处的机会。 陈天扬喝粥的时候,陈夫人端了杯茶和苏昭宁说话。 陈天扬入睡的时候,陈夫人依然和苏昭宁在说话。 说话的内容并不十分严肃,儿子醒过来后的陈夫人像是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一般。 她由一个严苛,甚至有些难缠的女人,变成了一个慈爱的长辈。 喝茶的时候,陈夫人不再挑剔苏昭宁泡得如何。她反而问苏昭宁:“昭宁平日喜欢喝什么样的?我喜欢雨前串香是因为它那香味浓郁但不令人腻味。丹白就是太淡了些。其实还有一种枣芸,那种适合小孩子喝,昭宁试过没有?” 苏昭宁对陈夫人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是有些意外的。她摇了摇头,回答陈夫人:“并没有。” 陈夫人也不失望,继续与苏昭宁攀谈起来:“那改日去我那边,我让人泡给你喝。我府上有几个丫鬟,都极其擅长茶道。其实雨蕊我也希望她练习茶道。” 听陈夫人提及陈三姑娘陈雨蕊,苏昭宁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起——眼前这个妇人,不仅是陈天扬的母亲,而且是陈雨蕊的母亲。 陈天扬和陈雨蕊是亲兄妹。这些苏昭宁其实早就知道的。但是与这两个人相处的时候,苏昭宁总是下意识把他们分开。 这大概是因为,苏昭宁潜意识想躲避陈天扬,但她又内心深处觉得,陈雨蕊与她算是很合得来的朋友之一。 苏昭宁不想因为陈天扬的原因,失去陈雨蕊这个朋友。所以她总是把陈雨蕊和陈天扬分开来想。 似乎陈天扬就是那个单独的骠骑大将军。 陈雨蕊则是那个漂漂亮亮、有些爱吃的小姑娘。 “雨蕊并没有学会茶道,光喜欢吃食了。”提到自己那贪吃的女儿,陈夫人有些头疼地按了下额头。 这个模样,这个话题,让苏昭宁一直紧绷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 她终于主动开口说道:“是,我记得雨蕊对府上的吃食做法也十分熟稔。想来她厨艺很是精通。” 陈夫人抬起头,看向苏昭宁的目光十分复杂。 确定苏昭宁不是讽刺后,陈夫人才自揭其短道:“并不是如此,雨蕊没有这样的天分。无论是茶道还是厨艺,她都很是水平乏乏。至于吃食,她擅长的不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吃和食而已。”陈夫人十分坦白的总结道。 苏昭宁听了都忍不住被逗笑了。她安慰陈夫人道:“其实这也是一种福气。都说能吃是福,雨蕊以后又不是必须要亲自下厨和泡茶的。倒是吃,这还真的需要亲自做。” 陈夫人听了,脸上的神情就真的松缓了不少。 到此刻为止,陈夫人才真正感觉,面前这苏二姑娘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她还算喜欢这个小姑娘。 这种喜欢,一半是源于昨日到今日的相处。一半,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的儿子。 她守在他的床边,感觉到他额头发烫,她的心也跟着发烫。 好几次,她都想要哭出来,却生生忍住了。 作为母亲,她不能先放弃。 烧退下的时候,陈夫人听到床上的陈天扬口中似乎在说话。 她凑近儿子的耳边,听到了苏昭宁的名字。 这种声音,最初是激起过陈夫人心底的酸涩的。 可随着陈天扬退烧之后的又一次反复,陈夫人开始觉得,其实只要儿子好,他喜欢哪个姑娘,都并不重要。 即便是安怡县主,陈夫人也觉得,她可以勉强自己认下这个儿媳妇。 更何况陈天扬喜欢的还不是安怡县主。 所以次日的陈夫人,对苏昭宁的态度是真正改变了。 “昭宁。”陈天扬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苏昭宁被吓了一跳。 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听到陈天扬喊自己的名字。 陈夫人却十分淡然。她已经有了一夜这样的经历。听到这个话。她半点都不觉得奇怪和难受了。 她只希望他儿子能够赶紧好起来。 是,他是因为苏昭宁受伤了。可是,战场上,他受的伤还少吗? 陈夫人觉得,这真的没有什么关系了。 苏昭宁并不知道陈夫人的心理。她只是觉得,自己突然被一个一直有保持距离的男人,如此亲昵地喊自己的名字。 这种感觉有些让人想要闪躲。 “昭宁。”陈天扬又喊了一句。 苏昭宁没有望过去。她感觉自己有些无所适从。 陈夫人看出苏昭宁的紧张,她拍了拍苏昭宁的手,安慰道:“你不要在意。天扬不是有意冒犯你,他是在做梦。” 陈夫人走近陈天扬身边,果然见到陈天扬还是闭着眼睛的。 她伸出手,摸了摸陈天扬的额头,确定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烫,心底也很是松了一口气。 陈夫人对苏昭宁说:“昨夜,他就这样叫你的。” 苏昭宁觉得,陈夫人的这句话,不啻于当初陈雨蕊给她那句“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哥哥”的冲击。 陈家的两个女人,都不是很难相处。从昨日到今日,陈夫人的转变很突然,却又被她自己说出了原因。 这种原因甚至是大部分将做婆母的女人做不到的。 越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在乎另一个女人,做母亲的也避免不了内心的妒忌。 苏昭宁虽然没有过这种情怀,但并不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京城之中,有几家的后宅不宁就不是妻妾的矛盾,而是婆媳之间的。 所以,知道了陈夫人转变原因的苏昭宁觉得,陈夫人做人婆母,应还算是个好相处的。 虽然有些为难人的地方,但总不是无比刁钻的。 都说嫁人担心三大矛盾。 一是婆媳矛盾 二是姑嫂矛盾。 三是妯娌矛盾。 陈天扬的母亲陈夫人尚算好相处。陈雨蕊是个与苏昭宁谈得来的,也不是个刁钻性子。 至于妯娌,据苏昭宁所知,陈天扬虽然有兄弟,但都尚小,妯娌入门都还有很远的时间。 少说都要十年之后。 三大矛盾不用担心,而陈天扬本人就是京城女子们心中如意郎君。 他自身是真正一表人才,样貌、品德、前途无一不是优点,这样的好姻缘,简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 苏昭宁觉得,按着她的想法,按着她有过的姻缘选择想法。陈天扬的这些优点,是足以掩盖安怡县主那一小点缺点的。 因为从陈雨蕊的态度可以看出来,安怡县主在陈家人眼中,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存在。 所以,安怡县主并不会长久的成为陈天扬身边的隐患。 这一桩一桩,一条一条,全部摆出来,想出来,苏昭宁发现,陈天扬就是她最好的未来夫婿选择。 可是,望着那床榻上,已经苏醒过来的陈天扬,苏昭宁摸到了自己的内心。 那里面,除了愧疚,并没有其他。 她没想过要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她想的是,要嫁个让自己不难过的人。 明明嫁给陈天扬,她不仅不会难过,说不定会比在长安侯府好过很多,但为什么,一想着考虑与陈天扬的婚事,苏昭宁就觉得自己并不开心? 陈天扬望着在自己房中的苏昭宁和陈夫人,又笑了起来:“母亲,苏二姑娘,辛苦你们了。” 他再见她的第一眼、第一次,就是带着微笑的。 陈天扬觉得,自己应当离苏昭宁近些了。 但实际上,他不知道,苏昭宁的心离他很远很远了。 因为苏昭宁意识到,原来她自己并不是嫁给一个条件不错的人就会满足。 她大抵是想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吧? 她喜欢谁?苏昭宁暂时还没有看清楚。但是她知道,自己不喜欢陈天扬。 陈天扬一醒过来,就看到苏昭宁在自己眼前,他的欢喜是压都压抑不住的。 那双好看的眼睛落在苏昭宁的身上,陈天扬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如果受这样一次伤,能让苏二姑娘对自己不再拒之于千里之外。他愿意再多受几次。 陈夫人见了儿子的目光,心底的酸涩涌上了一些,便立刻压了下去。 她望着陈天扬,问道:“天扬,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你这般重伤,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尽早说出来。” 陈天扬望了一眼苏昭宁,见她没有什么异色,这才答道:“我的伤势没什么的。母亲你大惊小怪了,我在战场上的时候,这点伤算什么。” “母亲,我这次受伤其实就是个意外。你就不要再责怪其他人了。”陈天扬说完之后,又看着苏昭宁笑了笑。 是了,这位骠骑将军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他不仅条件好,家世好,而且还十分聪慧。 如果他不亲自跟陈夫人求情,陈夫人恐怕很难轻易揭过此事。 假设真的如此,苏瑾轩这个罪魁祸首要自食苦果不说,其他长安侯府的人也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所以说,这位陈小将军真的很不错。 这样不错的人,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呢? 苏昭宁也不明白。 她暂时明白的是陈天扬对自己有很大的恩情。 这个求情,是给了整个长安侯府一份恩情。 陈天扬看到苏昭宁对自己笑了,心情更加好了。他掀开被子,就想要下来。 陈夫人忙拦住,劝道“你要做什么,太医交代我,让你好好躺着。你做起来已经是有些不符合太医交代的。你还要站起来,这可是要了我命了。” “母亲,我真的没有什么事。”陈天扬很担心他母亲会因为这件事不喜欢苏昭宁,便想把伤势说得再轻一些,再轻一些。如果不是陈夫人已经过来了,陈天扬还真的希望,干脆不要告诉他母亲这件事。 不要让她担心。也不要让她对苏昭宁有意见。 看着心上的姑娘,陈天扬这样想。 作者有话: 大家想有书友群吗? 我发现大家都不太看首页吧,或者我的投票写的不够清楚。 我建立了一个书友群,群号是585185871。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加进来一起沟通,一起玩耍,一起讨论。 敲门砖是书中任意的角色名。直接发过来就可以哦。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反击的时候 有了陈天扬的求情,陈夫人并没有在事后追究儿子受伤这件事。 若说心里不恼怒,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长安侯府也算是给出了她较为满意的答复。 直接刺伤陈天扬的苏二少爷被从学堂里抓出来,直接送到了战场磨炼。 磨炼固然是 死不了人的,但陈夫人自己的儿子陈天扬就是长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陈夫人知道那就是个修罗场。即便只是磨炼,也要去掉这种京城纨绔的大半条命。 除了长安侯老夫人看得跟命根子一样的苏二少爷,苏四小姐也得到了惩戒。 苏二少爷什么会去刺伤陈天扬,是因为他想杀苏昭宁。至于他为什么想要杀苏昭宁,是因为苏四小姐苏柔惠同他说,苏昭宁杀了他亲姐姐。 总之,苏二少爷是要被追究的,苏四小姐也不是个清清白白的。 苏瑾轩被送出门得最早。因为不想再被侯老夫人阻拦,苏瑾瑜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这弟弟打包送去了战场。 虽然苏瑾轩这半年来一直身体不好,伤了陈天扬以后,自己也汤药不离身。但是苏瑾瑜并没有改变决定,只是给苏瑾轩准备了大把的药材一同带过去。 侯老夫人知道以后,立即就派人去追。但人已进了军营,又有苏瑾瑜一番刻意安排,最终遣去的人也是无功而返。 长安侯府分外珍贵的少爷都受到了惩戒,本就多得不够让人怜惜的小姐就更别说了。 苏柔惠被送出去的时间,比苏瑾轩要晚很多。 二房因为颜大姨娘小产的事情,一直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之中。小黄氏心中不快,却也不敢短时间内生什么事端。 一则是苏敬正完全没来寻她,让她有些捉摸不定这相伴了十几年的男人心思。 另一则就是,她也没有想过,女儿会犯下这样大的错事。 苏珍宜的命,当然不算什么。 可是陈天扬就不同了。 即便如今陈天扬还活着,但小黄氏也仍有畏惧之心。 那可是骠骑大将军,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战神。他若是要追究到女儿的头上,小黄氏不认为这个长安侯府有任何一个人会站出来作保。 反倒是当事人苏柔惠,她更加后知后觉一些。 虽然苏珍宜差点死了,但终究没死。 虽然陈天扬也差点死了,但也不是没死吗? 苏柔惠想,这不过就是一个小错误,不过就是要罚着跪几天祠堂的事情。 她随时做着去祠堂罚跪的准备,就是抄经书的笔都已经准备好了。 但小半月过去,直到陈天扬都离开了长安侯府,苏柔惠还没有等来罚她去祠堂抄经书的决定。 大抵是没事了吧? 这位苏四姑娘十分乐观地想。 她既觉无事,便要生事。 将自己的妆匣拿出来清理了一遍,苏柔惠挑了根硕大的金簪子出来。 那金簪子看着夺目贵重,但实则是个不值钱的。 外面是鎏金,里面却是银子都不是。 这样一根金簪子,最是适合用来奚落苏昭宁。 苏柔惠拿着金簪子便直接往苏昭宁那边走去。 因由陈天扬已经离开了的缘故,苏昭宁的时间倒也空闲了一些下来。 前些日子,虽然苏昭宁并不常去陈天扬处,但陈雨蕊和陈夫人交替着过来。无论她们哪一个在的时候,都喜欢请了苏昭宁过去。 陈天扬是因她而受伤,又不计较此事,苏昭宁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柔惠迈进去的时候,苏昭宁正在那里开盒子。 只见桌上放着一排的紫色缎面盒子。粗略看去,都好像有七八个。 “二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呢?是要卖盒子不成?”苏柔惠奚落道。 她想到苏昭宁近日颇多见到陈天扬,便扬唇笑道:“二姐姐这是怕日后嫁到将军府去了,做人主母却没点银钱打赏下人,所以就准备自谋钱财了?” 苏昭宁没有搭理苏柔惠,继续打开那些未打开的缎面盒子。 将一排的盒子尽数打开后,苏昭宁又拿了其中的东西,仔细来看。 那盒子里面,竟都是个晶莹剔透的玉镯子。 七八个镯子都美轮美奂,却又各有特色,苏柔惠都险要忍不住伸手去摸。 她看了又看,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喜爱之情。 拿了其中一个镯子在空中看了半晌,苏柔惠问道:“二姐姐这是从哪里得来这样多的好镯子?” “你一个人,戴得了这么多吗?”苏柔惠酸溜溜地问道。 苏昭宁将手中拿起的那两个玉镯子放回盒子里,又拿了其他几个分别端详。 她看得仔细,甚是入神,从苏柔惠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苏柔惠有点坐不住,站起来扬声道:“二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瞎了吗,都看不见我吗?” 苏昭宁扬眼看向苏柔惠,笑了一声后答道:“即便我瞎,也不敢忽视四妹妹你。毕竟你可是能拿砒霜给自己家姐妹吃的人。” “你!”苏柔惠被一句话几乎顶到墙角。 她将手中那玉镯子扔回锦盒里,拿出自己准备的金簪子道:“二姐姐别误会了。妹妹我今日过来,可是给你送礼的。我可不敢得罪你这个未来的将军夫人。” “这金簪子是妹妹生辰时候,父亲送的礼物。妹妹一直舍不得戴。今日为了给二姐姐赔礼道歉,妹妹我就忍痛割爱了。姐姐不如现在就戴在头上看看?”说完,苏柔惠就把那金簪子往苏昭宁头上插去。 苏昭宁抬手挡住,问道:“我竟不知道父亲不喜欢四妹妹到这种程度。” “你说什么!”苏柔惠怒视苏昭宁。 苏昭宁却面色毫无波动,她望向那鎏金簪子,冷笑一声道:“四妹妹说这是父亲送你的生辰礼物。一个外是鎏金,里面连银子都不是的簪子,也是生辰礼物,这岂不是说父亲已经十分厌弃四妹妹你了?” “总不能说,我们父亲,堂堂一个朝廷官员,长安侯府的二老爷,捉襟见肘到这种程度,连给女儿一根实心金簪子也买不起吧?”苏昭宁反问苏柔惠道。 苏柔惠当然不可能应下这后一句话。她在父亲苏敬正面前,可没比苏昭宁多多少面子。 苏柔惠听苏昭宁揭穿了她鎏金簪子的事情,索性撕破脸皮道:“我是信口胡诌的。父亲送我的怎么可能是这种残次品。这就是我那日在街头,一两银子买来玩耍的。” “可这簪子,我觉得最配二姐姐你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不就是二姐姐你的最贴切的写照吗?”苏柔惠将那鎏金簪子拿在手中转动几下后,特意将其放到苏昭宁的眼前,继续说道,“二姐姐你表面上看上去端庄正经,但实际上却是连守礼都算不上。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半个月都在男人房中,合适吗?” “你不要脸,长安侯府还要脸呢!”苏柔惠说完,就把那鎏金簪子重重拍在了桌子上。 苏昭宁听了这话,倒也没有恼怒,反而是慢条斯理地问道:“想来这话,四妹妹是不准备只在这里说说了?” 苏柔惠听了,心情大好起来,她哼了一声,答道:“当然是越多人知道二姐姐的真面目,我越高兴。” 她话锋一转,威胁道:“但若是二姐姐能有其他方式哄我高兴,我也可以暂时不要说出去。” 苏昭宁笑出了声。 她坐在桌前,被苏柔惠的话逗得笑声连连、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苏柔惠生气极了。她总觉得今日过来,明明自己句句话都在上风,但苏昭宁却表现得一点都不在意一般。 这种上风,得的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苏昭宁没有细猜苏柔惠的心事,但这位四妹妹的自视甚高,她是知道的。 许多时候,苏昭宁懒得与苏柔惠计较。 因为她如今秉持的是,要么不反击,一反击就要让对方没有再还手的余地。 而很显然,反击苏柔惠的时候已经到了。 苏昭宁一步一步地对苏柔惠的举动做出回应。 她首先是口头上碾压对方。 “我从来不知道有男有女,长辈们都在场,也算是不守礼。或许在四妹妹的眼中,只有私下去纠缠男人,主动去送上门却被人拒绝才算守礼。” “四妹妹是想问你什么时候这样做了吗?我说的就是你想到的那桩。周大公子拒绝得还不够明显吗?上次周夫人那般说,你就信了。如今周大公子拒绝了,你仍要缠上去。你还真是挺守礼的。” “至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四妹妹没用来形容自己,可真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四妹妹败絮在内,败絮也在外啊。三姐姐还有美貌,四妹妹你呢,什么都没有。我真是觉得你好可怜啊。” 苏柔惠几次想开口反驳,却都被苏昭宁压了下去。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位二姐姐如此能言善辩。她更不知道,苏昭宁刻薄起人来,也是这样不留情面。 若是礼部尚书府的苏珍宜如今在这儿,恐怕要说上一句,你才知道苏昭宁的嘴皮功夫厉害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败局已定 苏昭宁的毒舌,苏珍宜是吃够了苦头的。 过去的苏珍宜,每一次出声讽刺苏昭宁,都被她给反驳了回去。每一次试图想要从言语上压迫苏昭宁,却是换得了自己的被压迫。 总之,嘴皮子功夫,苏昭宁从来没有一次是胜过了苏昭宁的。 而如今的苏柔惠算是深切体会到这种功力差异了。 听了苏昭宁这一串话,她胸口不住地起伏,只觉得那口气怎么都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死了娘的,居然这样能说,居然这样敢说! 令苏柔惠想不到的是,苏昭宁后头要做的事,还会让她更生气。 将八个锦盒全部盖起来,苏昭宁扬声唤白术进来。 “将这些锦盒给四位姑娘送去吧。六姑娘的就先收在库房。三姑娘的……”苏昭宁偏头考虑一下,继续吩咐道,“你送去礼部尚书府吧。” 聪慧的白术看着苏昭宁旁边的苏柔惠,好像突然变笨了一样。她问苏昭宁道:“加上六姑娘、三姑娘,也只有六个姑娘,小姐你自己的收在妆匣这里,那还有一个锦盒是给谁的?府上哪个姑娘不送?” 苏柔惠明白了苏昭宁是要干什么。她怒目而视苏昭宁,就不相信对方敢说不送给她。 长安侯府的四房人,在外面的老六和嫁出去的老三都有,凭什么她没有! 苏柔惠等着苏昭宁一个答案。 苏昭宁还真就敢说她没有。 只听苏昭宁对白术道:“四姑娘用不上了,多的这盒就留到库房去吧。说不定过几个月,母亲就要给我添个小妹妹了。到时候给这九姑娘就是了。” 你母亲才生小妹妹,你母亲才生九姑娘! 苏柔惠差点就骂出口。当然,她知道苏昭宁的生母已经死了。别说生九姑娘了,就是生口气也做不到。 可苏昭宁这话简直是太令人生气了。 她不仅唯独不给自己玉镯子,还诅咒母亲又生个女儿。 苏柔惠当然知道自己母亲盼望的是什么。 相比妹妹,苏柔惠也更想要个弟弟。毕竟有了弟弟,才有人站在身边维护她。 父亲那是指望不上的。 苏柔惠手指戳到苏昭宁面前了,她大声道:“苏昭宁,你有胆子就再说一遍!你刚说什么!” “四妹妹耳朵这样不好了?”苏昭宁疑惑地看了苏柔惠一眼,旋即目光又变得怜悯起来。 她朝苏柔惠慢慢地道:“我是说,四妹妹你马上就要去家庙了,这辈子都是青灯古佛,根本就用不上首饰。所以这个玉镯子,就留给我们的九妹妹。” “你,我要去告诉母亲!”苏柔惠觉得自己胸口的那团气都要变成一把刀,把自己的心戳得鲜血淋漓了。 她转身就跑出了苏昭宁的房间。 真是太生气了!太生气了!苏柔惠直接往小黄氏房中跑去。 而苏昭宁房中,白术捧着那几个锦盒问道:“小姐,三姑娘那是真的送吗?” 白术理解成了苏昭宁只是单纯想气气苏柔惠。 苏昭宁却没有这样想,她答道:“你送过去吧。就真按我方才说的办。” 给苏珍宜这个镯子,就当她的存在,终于让苏柔惠自己挖坑作死的报酬吧。 苏柔惠这个坑已经挖得太深,苏昭宁很肯定对方无法再爬出来。 此一点,有人还心有侥幸。 苏柔惠推开小黄氏的房门,就哭起来:“母亲,那死了娘的伶牙俐齿,不仅诅咒我要青灯古佛过一辈子,而是她还说你又会生个女儿!” 房间里面,小黄氏正在亲手做小衣服。听了苏柔惠的话,她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站起来。 小黄氏将小衣服的最后一针收尾,用剪刀将那线尾剪断了。 “你说什么?”小黄氏最近都有些心不在焉。 颜氏姐妹中年纪略长的那一个,颜大姨娘小产了。大夫落下的胎儿,下人们传得神乎其神,都说是个儿子。 小黄氏是不相信的。还没有三个月的孕相,怎么就看得出是男是女了? 可小黄氏害怕这种言论传到苏敬正的耳朵里去。 这半个月里,小黄氏总是想着,如果苏敬正问过来,她要如何回答。 苏敬正若是维护颜大姨娘,小黄氏想着要怎么拿自己腹中的孩子来熄灭苏敬正的怒火。 每一日,她都忍不住想一想。每一日,都把心底的话完善得更加无懈可击,无处可挑。 但小黄氏没有想到的是,半个月了,苏敬正都没有踏足她的房间。 没有惩罚,没有质问,没有怒骂,也没有见面。 苏敬正似乎就像忙得脚不沾地一般,白天夜里,从来没有来过小黄氏房间。 一个七品芝麻官,忙于公事,忙得见正妻的时间也没有。小黄氏信吗? 小黄氏当然不信。 所以随着时间的往后推移,她的内心越来越忐忑。因为忐忑,所以女儿同自己说话,小黄氏都没有完全留意到。 她问苏柔惠:“你刚说什么九姑娘不九姑娘的?哪个府上也同我们府上样姑娘这样多,都排到九个了?” 苏柔惠跺了下脚,答道:“母亲,我说的就是你!我说的是长安侯府!” “胡说!你不要乱说话。”小黄氏脸一沉,教育女儿道,“你自小被我惯坏了,但有些道理你还是要清楚。我腹中这一个,不仅是我的骨肉,也是你日后的娘家依仗。” “我能生个男儿,是你的福气,我的福气。我年纪大了,归根究底,都是你的福气。若不是,你我都是无福之人。”小黄氏提醒苏柔惠道。 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苏柔惠才勉强撑起精神,认真解释:“我不是说母亲会生个妹妹。这些话,根本就不是我说的。是苏昭宁说母亲你会生个妹妹,她还说我会青灯古佛一辈子。” “她说我腹中依旧是个女儿?”小黄氏脸色有些难看。她一点都不希望自己腹中的是个女儿。 女儿她虽然只有一个,但那也够了! 长安侯府的姑娘还不够多吗?、 这里苏瑾轩正好被送走了,若是自己能生下个儿子,小黄氏能想到侯老夫人对自己的态度。 还有苏敬正。 半个月不来又如何?哪怕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小黄氏相信,只要有了儿子,苏敬正就会完全站到她这边来。 “是啊,母亲,死了娘的这样诅咒你!”苏柔惠见小黄氏终于听清楚了她说的话,心中顿时舒出了一口长气。 她是斗不过苏昭宁,可是她母亲可不是她这样的好脾气。 苏柔惠满心期待小黄氏帮她对付苏昭宁。但她只等来了苏敬正对付她。 苏敬正从外走进来,他见到苏柔惠也在,开口笑道:“正好惠丫头在,我就不用去两个地方了。” 苏敬正朝小黄氏道:“你替惠丫头收拾收拾,这就送她去家庙修行吧。” 修行? 苏柔惠和小黄氏同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苏敬正。 参佛叩拜,和在庙里修行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 就是苏昭宁当初被惩罚去家庙,也没说过要修行。 “我不要做姑子!”苏柔惠立即就跺脚反驳道。 小黄氏也想开口,却被苏敬正打断了。 “住嘴!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你姻缘线已断,去庵子里多替自己家祈福,这就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苏敬正语气强硬,明显不容许任何人反对。 但事关自己终身,苏柔惠可不会忍气吞声。 她又争辩道:“父亲如今可不是要给我定婚事,而是要毁了我的终身。我即便嫁不成周大公子又如何,我还有其他的选择。” “瞧瞧瞧瞧!这说的什么厚颜无耻的话!”苏敬正颤抖着手,指向苏柔惠。 他不知道怎么嘴皮上碾压苏柔惠,他只知道行为上绝对要压倒苏柔惠。 苏敬正吸了一口气,毫无余地地道:“我做了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你还有什么要带的,自己收拾下吧。今夜就要去庵子里修行了。” “我不去!”苏柔惠大声拒绝道。 她过去是不敢在苏敬正面前这样大声说话的。可是今天为了自己,她少不得要努力争取一番。 苏敬正听后也是恼了,正想说话,门外却又传来了苏瑾瑜的求见声。 苏敬正想要拒绝,却听苏瑾瑜说,是要来接苏柔惠去家庙的。 苏柔惠紧张地看向小黄氏,拼命地摇头。 小黄氏想要开口,苏敬正却直接堵了她的机会。 “你如今身子重,还是要好好养胎才是。我已经没有了一个孩子,可不希望再少了一个。”苏敬正这话说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其中的含义,小黄氏也完全听懂了。 当了十几年好好老爷的苏敬正显然不再只听小黄氏一个人的了。 保自己还是保女儿,小黄氏必须做出抉择。 “柔惠,母亲会想办法去接你的。”小黄氏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并没有犹豫太久时间。 嚣张跋扈的苏四小姐,就这样被两个婆子驾着,由苏大少爷连夜送进了家庙里面。 家庙里的尼姑也被特意交代过。苏柔惠半点好处都享受不到。她才进庙里,就被剃了头发。 她是真的要做姑子了! 苏柔惠在庙里发出惨厉的喊声:“不!” 然而长安侯府太远,谁也听不到。 第一百六十章 最喜欢的从来压不住 苏瑾轩去了军营,苏柔惠去了家庙。长安侯府的日子,突然变得格外安宁起来。 这种闲适安然,是苏昭宁十岁以后就不曾有过的。 她这几年,过得很是辛苦。如今有了不一样的生活方式,苏昭宁终于有了时间,去做一些她喜欢的事情。 刺绣、临摹书画,都并不是她的最爱。 说到喜好,还是不动脑筋、不费力气的买买买更令人愉悦。 苏昭宁的月钱倒不会因为苏瑾轩和苏柔惠的受罚而上升,但是这一年她荷包却实实在在变丰厚了。 八斗楼的品鉴会初战就很不错,那笔银钱苏昭宁一直存着,她是要备着给苏颖颖去置办私产的。 而她自己的私产,因为苏瑾瑜的安排,也变得格外丰厚。 那些铺面得来的租赁银钱,苏瑾瑜一个月交给她一次。不知不觉,竟也有不少银两了。 苏昭宁觉得,此时不逛,更待何时呢? 领着白术和茯苓两个,苏昭宁并没有坐轿子,也没有坐马车。去逛街这种事,女人是不会觉得疲劳的。 首先去的甄宝斋那边。 甄宝斋的首饰是名声在外的美,也名声在外的贵。但是苏昭宁其实知道,之所以贵,还是在于一个独字。 独特定制,独一无二的,自然就贵。 除了定制,总还有数量略多些的款式不是? 苏昭宁觉得,自己应该是能控制住欲望,不选定制品的。 甄宝斋在芙蓉巷的西边尽头,表面看上去倒跟个酒楼差不了多少。同样是三层高楼,第二三层有窗户打开,第一层则敞开大门迎客。 苏昭宁才迈进甄宝斋的门,便有小二迎了上来。 “姑娘想看看簪子、手镯、耳坠还是全套?”小二很是热情,未等苏昭宁回答,就主动介绍道,“铺子里新来了一批首饰,都是成品,姑娘要不要先看看?款式格外新颖。” 原进门时瞥见甄宝斋一楼厅中,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好几个小二。苏昭宁便怀疑,这小二也是一一对应,定制服务的。 这一点,如今看来倒是料准了。只不过,这小二竟没有直接就推荐最贵的定制,苏昭宁还颇为意外的。 她答那小二道:“先看看耳坠吧。” 小二应了声,就领着苏昭宁往里面走去。原来这真跟酒楼一般,内里每层又有许多房间。 小二推开其中一间房门,只见那房间迎面就挂着幅真人高度的美人图。美人顾盼生辉,头上、脖上、腕上,首饰也都画得细致精美,引人注目。 苏昭宁心中暗叹,这甄宝斋短短五年时间,就变成京城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最为推崇的首饰坊,果然是有理由的。 只见小二从房中的柜子上取出一个木盒,那木盒表面刻的是荷花图案,荷花旁还有一句诗词:“拥红妆,翻翠盖,花影暗南浦。” 荷花盒打开,只见里面全是耳坠,并全是荷花样的耳坠。 虽均是荷花耳坠,但每这盒中近五十耳坠又均不相同。 质地上,就有红翡、翠玉、羊脂白玉、玉髓、玛瑙、金器和银饰等数十种质地。 每种质地又有大小不一、花样略不同的耳坠。或是一朵孤莲独自傲然盛开,又或是两朵并蒂莲争艳,再或是莲叶半遮花蕊,各占风姿。 总之,这一盒的荷花耳坠,就已经让人眼花缭乱。 苏昭宁不禁望向房中他处。只见这一房之中,有前后左右四个高柜。每柜分四层,每层又有三栏。小二所取的荷花样就是其中一栏之一。 看来这其中耳坠款式都是数百种。 小二见苏昭宁目光转移,便顺势介绍道:“应正是莲开之际,我便选了一盒荷花图案来给姑娘看。姑娘若想看看其他的,也是有的。不知姑娘爱花还是爱鸟抑或是其他?” 苏昭宁觉得,大抵她在这甄宝斋都能逛上好几天。不过所幸的是,现在她拥有这种闲适时光。 花鸟虫鱼,这几种常见的倒是肯定有的。 苏昭宁想了想,便挑了自己和苏颖颖最喜欢的来看:“先看看鱼和梅花样的吧。” “好的。”小二飞快地应了一声,手脚也很是麻利地取了两个同样的木盒下来。 木盒上面自然就是鱼的模样和梅花的模样。 木盒上的诗暂且不提,里面的耳坠样式如同上一盒荷花样一般。所有图案款式无疑都是鱼和梅花两种,其间款式具体起来,又各有不同。 苏昭宁知道苏颖颖喜欢鱼,她倒是想各种款式的鱼都拿上一对。只不过这甄宝斋的款式太多,她觉得自己是挑选不完的。 在银钱之上,这甄宝斋倒做得细致。 苏昭宁先前看第一盒荷花耳坠的时候,被那精致出新的耳坠款式略微惊到,便也没有发现其他。 如今仔细挑选,便发现锦盒打开的那一面,有依次写了五十个不同的价格。 可见那就是对应的耳坠价格。 倒是一目了然了。 苏昭宁颇为喜欢甄宝斋这个模式。 不论是常客还是新客,都不至于挑选得畏首畏尾。 终究能够完全不看银钱,只管买买买的,还是少数呀。 如今这样,苏昭宁就很开心了。 她从第一排的翠玉质地的鱼样耳坠中,挑选了一对出来。 第三排的红翡质地的鱼样耳坠中,又挑选了四对。 毕竟妹妹年纪尚小,鲜艳的颜色更适合她。 挑完苏颖颖的,苏昭宁又去看自己喜欢的梅花耳坠。 梅花生于冬季,不少人都赞它一身傲骨。而苏昭宁喜欢梅花,却是因为梅花小而白。 都说莲出淤泥而不染,冰清玉洁。但苏昭宁却觉得,皑皑白雪之中,那一朵朵小小的梅才最为干净剔透。 不似莲之大多,不似菊之繁密,梅花虽小,但却很坚挺。 白雪压枝头,枝丫弯了,花瓣也不会被压坏。 白雪成堆中,梅花亦有其独特的吸引力,让人移目不开。 苏昭宁以为,这盒梅花耳坠,定与荷花耳坠一样,各种质地均夹杂其中。虽有一些颜色,实则花朵中没有,但耳坠仍做了出来。 但打开了这一盒的梅花耳坠,苏昭宁才真正感觉到什么叫爱不释手,什么叫难以抉择。 这一盒梅花耳坠,五十对耳坠并无杂色,均为一片素白。 质地上虽仍有些差别,但苏昭宁也分辨不出这样多的种类。 总之,这一盒白色梅花耳坠,无一不拨动了苏昭宁的心弦。 梅花不止白色,但她尤爱白梅。 目光在第一排的梅花耳坠上流连半晌,好不容易挪到第二排,依旧是恋恋不舍。第三第四甚至好久都没有去看。 苏昭宁来甄宝斋之前,是觉得自己在长安侯府忍耐了这么多年,性子上的自制力已算得上是颇有功底。 但今日她始知,能压抑住的都不是天性。 最喜欢的从来就压不住。 一盒白梅耳坠美轮美奂,价格之上也足够令人瞠目结舌。 一对耳坠,并不贵的离谱,苏昭宁替妹妹挑的时候,并不觉得心疼。 但这盒白梅耳坠细算下来,却是近一千两。 一千两的耳坠。 虽然有五十对,但换算下来也是二百两一对。 苏昭宁忍不住又望向鱼耳坠那边。 小二在旁观察苏昭宁神色,及时解释道:“不瞒姑娘,这盒白梅耳坠原是定制的首饰之一,只不过是因为那定货之人逾期半年都未过来拿。按照甄宝斋的规矩,是不会再留着的。” “这盒白梅耳坠的质地都用得上乘,这第一排是和田白玉,第二排是羊脂白玉,第三排是……”小二一一解释道。 其实苏昭宁根本就没有怀疑过这盒白梅耳坠的质地难得,毕竟如此剔透的成色,就是苏昭宁一个外行人,也知道用差玉石是雕不出来的。 只不过,真的,有些太贵了。 苏昭宁在其中依依不舍地选了两对耳坠。这两对耳坠已远超她同苏颖颖选的五对耳坠。 自己就不选其他首饰了吧,再给颖颖看点其他的。 苏昭宁心中想。 但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盒白梅耳坠。 小二看出苏昭宁的喜爱,便在旁劝道:“姑娘切莫嫌贵,这定制的首饰可不同于平时候的首饰。像先前那些,款式、手艺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好。但这定制的,却是真正的好上加好。从质地到打造,无一不是用的上乘的。” “上乘的材料、上乘的师父、上乘的款式、上乘的……”小二侃侃而谈,听得苏昭宁心中有些难受。 还是不看了,越看越想要。 苏昭宁觉得,她来甄宝斋是个错误的选择。 喜欢的太多,能买的太少,这种感觉实在十分之不美好。 她正要迈步离开,门口又进来一人。 那人见到苏昭宁就神色一亮,语气欢快地道:“苏姐姐,你也在这?” 来人正是苏昭宁多日不见的南宛宛。 南宛宛给苏昭宁下了几次帖子,都没有请出苏昭宁。如今在这里遇到了,她自然是喜不自持。 “苏姐姐,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怎么也没有应我的约的?”南宛宛走过去拉住苏昭宁的手问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南宛宛和陈天扬的争斗 苏昭宁收南宛宛帖子的时间,正好是陈天扬在长安侯府养伤的时间。 她虽然觉得理应和陈天扬保持距离,但因为有这样一个救命之恩在其中,苏昭宁又觉得自己不能够真的丢下陈天扬一人。 她欠陈天扬一条命。 苏瑾轩那日是定了主意要她性命的。 陈天扬伸手那般好,都落得那般凶险境地。若是换了自己,恐怕真是一时疏忽就枉送性命了。 苏昭宁不好同南宛宛说这件事情,只能委婉答道:“家中先前出了些事情,所以便没有出门。今日才将出门,没想到就能遇到宛宛你,我也着实高兴。” 南宛宛并不对苏昭宁见责。其实陈天扬受伤的事情,虽然骠骑将军府和威远侯府都没有流露消息出来,但终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南宛宛是有所耳闻的。 她上前亲密地挽住南宛宛的手,走向看首饰的桌子那边。 南宛宛随意地问道:“苏姐姐可看好了,还陪我再看看吧。” 苏昭宁本是不想再留在这房中的,毕竟那白梅耳坠她实在是太喜欢了。 但是,南宛宛与她感情甚好。又因为陈天扬的事情,她对南宛宛冷落多日,苏昭宁觉得自己不可拒绝。 “嗯。我挑了一些。你准备选什么样子的?”苏昭宁答道。 南宛宛看向那正捧了盒子离去的小二,拦阻道:“你把那两盒继续留下给我看看。” 南宛宛又看向领自己过来的另一个小二,道:“还是依着过去的惯例,给我看最新的石榴花样的就可以。” 是了,南宛宛对石榴是情有独钟的。 这一点,苏昭宁记得。 南宛宛显然也是想知道苏昭宁最喜欢什么。她一边看那小二又放回来的两个木盒,一边问苏昭宁:“苏姐姐最喜欢什么?” “鱼?”上面的一盒木盒已经被打开,南宛宛好奇问道,“苏姐姐喜欢鱼么,我那边有几条很是好看的锦鲤。明日我便给你送去。” “不必这样。”苏昭宁忙摆手拒绝道,“我是替颖颖挑的。” “颖颖是你妹妹,自然也是我妹妹。她喜欢也是一样的。”南宛宛并不容苏昭宁拒绝。她又径直看向另一盒,不由有些感慨,“颖颖小小年纪,竟就喜欢上了梅花这样孤傲的品质,可真是有些不同一般。” 苏昭宁其实很想替自己的所爱解释两句,她爱梅不是觉得其傲,而是觉得其韧。 坚韧。 但苏昭宁还是忍住了。 那个领苏昭宁进来的小二却没有忍住。他朝南宛宛热情介绍道:“这是这位姑娘喜欢的呢。她方才挑了两对耳环,姑娘你要不要也看看?” 小二将那梅花耳坠盒直接打开给南宛宛看。 南宛宛见了其间款式,倒是奇怪多过喜爱,她问道:“怎么全是白色的?梅花又不只是有白色。” 南宛宛心怡的不是梅花,便不觉得有惊艳之感,反而语气中露出一丝不赞同的意思来。 小二正想把同苏昭宁说的那番话讲出来,却被苏昭宁抢先了。 自己所钟爱的屡次被误会,苏昭宁终于忍不住了。 她朝南宛宛解释道:“梅花虽有多色,但是我觉得白色最显其风骨。在我看来,梅之风骨,并非傲,而是韧。” “白雪压枝弯,花亦能笑绽。皑皑白色中,花亦能夺目而出。”苏昭宁替自己心中的所爱辩驳道。 南宛宛虽然对梅花的喜爱不过尔尔,但却是个剔透玲珑的性情。 听苏昭宁这般说,南宛宛便知道苏昭宁是极其喜爱梅花了。 毕竟依照她对这位苏姐姐性情的了解,不是爱之甚深,对方是不会开口的。 南宛宛笑着问道:“苏姐姐能不能把你挑的那两种指给我看看?” 小二颇为主动地替苏昭宁指了。 南宛宛便有些奇怪,问道:“苏姐姐应当最喜欢的是这两种呀?” 她又指向其中两款。 苏昭宁见了,不得不承认,南宛宛是了解她的。 对比两对全然绽放的梅花耳坠,苏昭宁更喜欢那半开半绽、含羞带怯的。 “苏姐姐怎么没选这两对?”南宛宛有些奇怪。 自然是那两对是整盒之中最贵的。 整盒梅花耳坠要近千两银子,却不是每对都是正正好两百两。 苏昭宁挑中的,算是便宜的。 而南宛宛指出的,也苏昭宁确实甚为中意的两款,却是加起来就将近八百两。 两款就占了将近一半的价格。 真是应了别人对甄宝斋的一句戏言,美则美矣,贵也甚贵啊。 南宛宛也发现了价格上的差异,她有些不理解地问道:“你们的定制才是这样的价位。这一盒白梅耳坠,怎贵的如此离谱?” 那替南宛宛取石榴花耳坠的小二也走了过来,他向南宛宛解释道:“这盒白梅耳坠,本就是定制品。” “只不过南姑娘也知道,定制品逾期半年未来取,我们铺子里便不会再留着了。那定金毕竟只是全部款项的很小一部分。”替南宛宛领路的这小二看向那替苏昭宁领路的小二,朝对方道,“既是我领的客人,你就不用介绍了。” 第一个小二听了,立即便是怒了。他当场反驳道:“我的客人也还在此处,你焉知她就不会再买?这姑娘对白梅耳坠十分喜爱,看了许久。” 第二个小二还想再说话,却看到门口又进来了第三个小二,连忙朝南宛宛大力推荐起自己拿过来的石榴花来:“南姑娘,您瞧这盒石榴花耳坠,其中花样全是最新的。您要是喜欢,就是整盒买下也不算贵。” 第一个小二不甘示弱地对苏昭宁道:“姑娘,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您既中意这白梅耳坠,就千万不要错过了。这定制是绝不做重复的。今日即便这盒白梅耳坠不是做定制卖出去的,我们师傅也仍旧不会再做这些款式了。” “有道是千金难买心头好啊!”第一个小二领苏昭宁进来时的淡定从容,全然被旁边的小二激成了穷追猛打。 苏昭宁如今也看出来了,这甄宝斋的模式还真是独特。每个小二会领一个客人,而客人买了什么,肯定也跟小二报酬直接相关。 否则,领南宛宛进来的小二不会催促自己面前这小二离开。 自己这面前的小二,也不会如此卖力推荐。 可惜,自己实在狠不下心买下这样贵一盒首饰啊。 不是首饰,这仅仅还是一盒耳坠。 苏昭宁如今手里的银钱,其实远不止一千两。今日的情形,若是换了母亲还在世时的幼年苏昭宁,未必没有气魄一口气买下心头好。 但任何人,那样没有娘没有爹,没人疼没人爱的活了这么多年,又忍气吞声了那么多年,性情的一些犹豫是不可能立刻改变的。 苏昭宁虽然真的很喜欢那盒白梅耳坠,却下不了决心。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次,就又仍有如今的闲适和安然了。 若是之后,长安侯府的情形又有变,她又身陷囫囵呢? 苏昭宁看了眼那白梅耳坠,狠心答道:“我还是不要了,你收起来吧。” “姑娘,您就真的不要了吗?”小二一脸的伤心,他仍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朝苏昭宁劝道,“都说缘分是可遇而不可求,您和这耳坠的缘分,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全部包起来吧!”一个果断的声音夹杂了进来。 “我都买下来,苏姐姐你喜欢就行。”南宛宛在旁出声道。 两个出声要买的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声,听到对方的话,都忍不住看向对方。 是谁和我一样的想法? “南姑娘?”陈天扬十分意外地看向苏昭宁旁边的南宛宛。 “陈天扬!”南宛宛则满是怒气地瞪着陈天扬。 这讨人厌的陈天扬!前段时间抢了苏姐姐的时间,让苏姐姐不能来赴她的约就算了,如今女人的首饰,他也要跟自己抢! 陈天扬却是进来之际就一双眼睛都在苏昭宁身上。虽然南宛宛也早在其中,但他却是才注意到,不由得又问了一句:“南姑娘也在此?” “你又和我争!”南宛宛却是只执着于这一点。她真的太讨厌陈天扬了!不仅仅是因为安怡,而且因为苏昭宁。陈天扬和她抢苏姐姐,和她哥哥抢苏姐姐,总之她就是讨厌陈天扬! “我是买给苏姑娘的。”在陈天扬心中,南宛宛的身份倒是一直没有改变过。她就是总角之交南怀信的妹妹,就跟自己的妹妹陈雨蕊一样是个小姑娘。是以,他又耐心地解释了一句。 可这一句不啻是火上浇油。南宛宛简直是咬牙切齿了。她大声回道:“我也是!你还是跟我在争!” 房间里,三个小二现在也是吵做了一团。 “这是我的客人买的!”领陈天扬进来的小二忙表明道。 “是送给我的客人的!”领苏昭宁进来的那个自然是不甘示弱。 “是我客人要买的,好吗?”领南宛宛进来的小二怒气冲冲地看向另外两个,大声反驳道。 一时间,房间里好不热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想解决的问题 甄宝斋里,南宛宛和陈天扬两个仍在争执。 南宛宛现在看陈天扬,是看哪、哪不顺眼。她瞪着对方,指责道:“陈天扬,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和我抢?” 说是争执,其实一直是南宛宛单方面的。 “我不是在同你抢。我只是想谢谢苏二姑娘。”陈天扬对南宛宛一直是在耐心的作解释。 他将南宛宛看做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也自然不会去计较她那些话。 只不过,前段时间他受伤的事情,涉及长安侯府的名声,陈天扬不好说出来。他便只好从旁解释道:“我与你之间,哪里会有什么共同想要的?就像这耳坠,也不过是苏二姑娘喜欢罢了。” “我也有事要谢谢她。你还说不是和我抢?”南宛宛听了陈天扬的解释,没有最生气,只有更生气。 她这般不快的原因,其实根本不在陈天扬身上。 如果陈雨蕊在这里,就一定能明白是为什么了。 南宛宛很喜欢苏昭宁这个闺中密友。她也对自己哥哥喜欢苏昭宁一事乐见其次。 眼见同样喜欢苏昭宁的陈天扬知道献殷勤,而自家那哥哥却整日忙得府里都不回。南宛宛就又急又怨。 急的、怨的缘由其实就是南怀信太不争气。可南宛宛撒气不到南怀信身上,便只好对着陈天扬撒气。 眼看着南宛宛的火气半点也下不去,甚至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陈天扬顿觉甘拜下风。他望向旁边,想同苏昭宁求助,却没有见到苏昭宁的身影。 “苏二姑娘?”陈天扬不由得扬声唤道。 南宛宛也发现了苏昭宁不在房中了。她提起裙摆,往门外走去。 此时的甄宝斋里,哪里还有苏昭宁的影子。 苏昭宁领着白术和茯苓,走出甄宝斋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她原本就只是想挑几样喜欢的首饰,好好逛一个街,却没有想到会惹出这样的事情。 她不想拿那么多的银钱去买那套梅花耳坠,但她也不想收南宛宛和陈天扬的礼物。 无功不受禄。苏昭宁心里很清楚,南宛宛和陈天扬如今嘴上说的很一致,都能找出一个什么理由来当作送自己梅花耳坠的原因。 但归根结底,两人送她梅花耳坠,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谢礼之类的。 陈天扬是因为喜欢她,才送她心头好。 南宛宛,友情一半,南怀信的原因一半吧。 接受心上人的礼物,苏昭宁不会觉得辗转难眠。而不是心上人,苏昭宁会觉得自己拿起来都发烫。 从甄宝斋出来,她又去了两家首饰铺子。 人总是这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是逛街挑东西也是同理。 见过甄宝斋那样独特的设计后,其他的首饰便很难看入眼。 苏昭宁顿觉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怅然,原本的兴致勃勃也变成了意兴阑珊。 白术和茯苓两个,见自家主子本是一脸愉悦地出了门,又是一脸满意地进了甄宝斋内间,如今却是心情明显不如先前好了。 她们内心便有些揣测,是否是在甄宝斋内发生了什么事。 茯苓自忖对苏昭宁表真心在先,便率先试探问道:“小姐,要不要去城北那边再看看,听说城北新开了几家首饰铺子。” 苏昭宁觉得,大抵近一段时间,她的目光都会停留在那套梅花耳坠上了。珠玉在前,瓦石就很难再入眼了。 “不必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苏昭宁答道。 茯苓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开口再劝。 她是知道如今的小姐远不同于先前的。 茯苓是铩羽而归了,白术却是总有其独特玲珑之处的。 她想了想,朝苏昭宁道:“小姐,走了这一会儿,想来您也累了。我们去前面摊位吃碗豆腐如何?那家的豆腐是素有名声的。” 苏昭宁听后,抬头看向前方。 只见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在豆腐摊上忙碌不已。 与其他豆腐摊不同的是,这一家竟还准备了专门的桌椅,供吃豆腐的人坐。 想来,这一家的口味确实不错。 “那就去吧。”苏昭宁松口道。 豆腐摊上也有许多普通的百姓,苏昭宁便让白术和茯苓都坐下来同食。她对白术和茯苓两个,并不是一味的严管厉控。 “这是万万不行的规矩。”茯苓忙推辞道。 苏昭宁却是不容置疑地道:“都坐下。” 白术并未犹豫,就先坐了下来。 茯苓见白术坐了,便连忙也坐了下来。 苏昭宁端了面前的豆腐花开始细细品尝。 她借上次大小颜氏进门的机会,对茯苓和白术的能力进行了一番考验。 茯苓是比白术更早一步,表现出了对自己的投诚。但论及处事周全细致,白术却是略胜茯苓一筹。 而除了能力,忠诚和服从也是不可忽视的其他方面。 苏昭宁改变往日事事忍耐的处事方法之后,与苏珍宜、苏柔惠之间已有过了多次交手。 她越是不忍就越是发现,孤军难战。一个人终究还是有许多力不从心之处。 自己身边贴身服侍的丫鬟,显然是必须要收拢作用的。 望了一眼正低头吃豆腐花的白术和茯苓,苏昭宁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又略微恢复了一些。 不管怎样,她如今已经比过去好了太多。有可用之人,有可依照之人。 一碗豆腐花不知不觉见了底,苏昭宁承认,这豆腐花确实味道不错。 食欲上的满足,让苏昭宁心中对梅花耳坠的遗憾暂且被压了下去。她的心情也并不像心情那样郁郁寡欢了。 白术从旁窥得苏昭宁的神色,便乘胜追击,继续提议道:“小姐,这个时辰回去,午膳恐怕也已经错过了。不如再去尝尝其他吃的吧?奴婢听说城西的福乐巷子里皆是吃食。除了有京城特色的,还有颇多外域风味。” 如今小黄氏忙于和颜氏斗法,侯老夫人因为苏瑾轩被送走的原因被气病了。 总之长安侯府里,确实没有人会盯着算苏昭宁的回府时间。 苏昭宁觉得白术这个提议也未尝不可,就点头又应了。 茯苓生怕自己落了下风,到了福乐巷后,便格外卖力地跟苏昭宁推荐起各种吃食来。 “小姐,奴婢曾经尝过这板栗糕,味道算是全京城最好的了。” “小姐,您瞧那边,糖人做得可好看了。那个吃起来也不错呢。” “小姐,您喜欢这个吗?” 女孩子们都喜欢零嘴,苏昭宁也不例外。 一条福乐巷子逛下来,苏昭宁的心情也逐渐好转起来。 那样多的吃食,那样多的味道,苏昭宁已经太久不曾享受过了。 以后,这样闲散舒适的日子,希望能有很长很远。苏昭宁心中默默地想道。 谁都是喜欢无忧无虑的生活的。 她此趟出门原是有几件事情要办。 其一,是去给苏颖颖和自己挑下首饰。 其二,就是想将自己手头存下的银子,用来替苏颖颖置办一个合适的私产。 上次南宛宛提议的那些,苏昭宁却很有道理,却没有完全做好。她借八斗楼的品鉴会攒了些银钱,去并没有去挑得合适的铺面。 倒是苏瑾瑜送来的那一沓产业,每一处考量都是苏昭宁替苏颖颖想要考虑的。 安心,没有隐忧的私产。 只不过,那些私产写的都是苏昭宁的名讳。 苏昭宁并非是想独占苏瑾瑜的这份兄妹之情。只不过,她素来性情知足,不觉得非要苏瑾瑜来替苏颖颖准备这些。 论及责任,她是苏颖颖的长姐,她才有必须要去做的责任。 各种小吃摊位上往来的人很多,倒有几分像路边茶肆的感觉。苏昭宁十分意外地听到了她正想解决的问题。 “石老倌那绣坊说是要卖了,你听说没有?” “他那绣坊在文昌巷里面,是个好地方。但那石三娘要卖了绣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爹石老倌前年过世了,今年她娘也走了。说是石老倌在世时给这幺女定的亲事不在京中。石三娘要出京嫁人,还是银钱随身带着走方便。” “我看,石三娘也未必是要出京嫁人哩。她大姐、二姐都嫁在京中,说不定三娘是想换了银钱自己独吞呢。” “好苗长不出坏树。石老倌两口子都是实诚人。我看不是这样。” 苏昭宁听到此处,对这绣坊起了很浓厚的兴趣。绣坊不同于酒肆这些铺子,它面对的客人十分固定,基本就是女子居多。这样的铺子,若以后租赁出去,同样也是女子来租赁的可能性为多。 至于这些行人口中的石三娘品行和铺子是否有纠纷的问题,苏昭宁觉得万事要眼见为实。要知道,文昌巷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巷子。 与京中素有艳名的香帷巷一样,文昌巷其实也是名声远扬。 但两者的名声是截然相反的。 香帷巷,巷如其名,巷中多旖旎的青楼,所以远播的是亵玩之名。 而文昌巷则是书卷气息最浓厚的一条巷子。这巷子里,基本都是琴棋书画这类底蕴相当深厚的铺面。 就是绣坊开在其中,也是靠上了女功这一项的。 苏昭宁觉得,这个绣坊,是个做私产的好选择。 她今日第一个目的完成得并不算十分顺畅,这第二件事若能顺利办成,倒是让苏昭宁更觉得心中欢快。 终究此事是更重要的。 到了文昌巷中,苏昭宁一眼就看到了那绣坊。 绣坊正在苏昭宁曾经与她大哥哥苏瑾瑜去过的文昌阁旁边。 看到文昌阁,苏昭宁就忍不住想起家中那对格外别致可爱的板栗镇纸来。 除了板栗镇纸,还有一套绣线。 苏昭宁想起苏瑾瑜那日带绣线给她的话,倒对这绣坊先增了三分好感。 想来她大哥哥也是在这儿给她买的绣线。 苏昭宁走进那绣坊之中。 绣坊里面的东西摆得井井有条,展示出来的绣片也绣工颇为精湛。 只不过,苏昭宁走进去了,也并没有人过来招呼她。 空无一人的绣坊里面的位置,能看到一个青色的布帘,苏昭宁咳嗽了两声,试图试探出有无人在绣坊之中。 但她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茯苓索性提了些声音,问道:“有人在吗?”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茯苓又扬声问了一句:“石掌柜在吗?” 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白术向苏昭宁请示了一下后,便走上前去挑开那蓝色布帘,看向里间。 见到里间的情形,白术吓了一大跳,忙转身同苏昭宁禀道:“小姐,里面有人晕了。” 苏昭宁领着茯苓迅速走过去。 只见蓝色的布帘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带睡塌的里间。一梳着少女发髻,身穿水蓝色衣裙的女子晕倒在睡塌旁边。 “快去请大夫过来。”苏昭宁忙吩咐道。 白术走了出去。 茯苓把那姑娘扶到了塌上躺好。 大夫过来开了一剂药后,这姑娘才慢慢转醒。 “你是?”她问道。 苏昭宁此时不好提及打听铺面的事情了,便只是答道:“我是路过的人,见姑娘你晕了,才叫了大夫过来。” “大夫说你是过于操劳,姑娘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苏昭宁又补充了一句。 那女子听了眼睛愣愣地望了苏昭宁半晌,眼泪倏地就滚落了下来。 “多谢您。让您见笑了。”女子对苏昭宁的称呼突然改变了。 苏昭宁有些意外,问了一句:“你认识我?” 女子却是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我是经营绣坊的人,自然熟识各种布料。我瞧姑娘的衣裳质地,想您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苏昭宁见这女子如此兰心蕙质倒也不再隐藏自己的目的了。她坦白问道:“姑娘可是石掌柜?” “您认识我?”石三娘侧面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苏昭宁亦开诚布公道:“我是听闻石掌柜有意向卖出这绣坊,便想来了解一二。” 听了苏昭宁的话,石三娘低下了头。 就在苏昭宁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石三娘开口了。她说道:“我这绣坊是两进的铺面,卖的时候,里面的绣布和绣线也是一同卖的。所以,这个铺面您要是真想要,那就是三千两纹银。” 三千两的价格倒是并不算离谱。苏昭宁却是有一事要问清楚:“我听闻石掌柜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不知道她们是否知晓卖铺面之事?” 石三娘抬起头来看,看向苏昭宁。 她眼底还有些湿润的泪水,面上却是一个苦笑的神情。 石三娘道:“想来您是打听过了的。” “我爹没有儿子,膝下就只有我们三姐妹。大姐和二姐都嫁在京中,我的婚事原本是定在京外。这绣坊自我爹死后,就由我帮着我娘做。” 石三娘提到自己婚事的时候,用了一个“原本”的形容,苏昭宁便猜此处有些变故。 但这些都是对方的私事,她就不主动探听。 只不过石三娘显然想说出来。 只听对方继续说道:“原本我爹娘的打算是,绣坊要一直开下去的。即便我出嫁了,也由娘开。娘若有什么意外,两个姐姐请人来帮忙也行。” 石三娘说到此处之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难受的事情,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有些难看,声音也停了下来。 待过了一会,对方才重新说话。 “我一直以为两个姐姐嫁得不错,都过得很好。可前些日子我才知道,大姐夫酗酒打人,将大姐打得都小产了。二姐夫虽然不打人,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是整日整日的赌钱。”石三娘留恋地看向房中种种陈设,长叹了一口气。 “两个姐夫如今一心只盯着这绣坊。可若绣坊真给了他们,不出一年,定要被败个精光。所以我与姐姐们都是打定了主意,要卖掉这绣坊的。” 石三娘望向苏昭宁,目光中有期盼之意。她朝苏昭宁道:“我家中这绣坊已在京中开了几十年,算是有些名声的。银钱上若有些不满,您还可以同我商量。” “我如今既急于脱手,也觉得您最是合适。”石三娘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完全不再隐瞒任何了。 她直接说道:“我那两个姐夫如此不省心,我也担心卖个普通人家,是倒过来害了别人。可您不同,您若买了这铺面,我相信您家中也不畏惧任何人来闹。而那两个姐夫,也没胆子来闹。” 苏昭宁对石三娘的直白很是欣赏。只不过这绣坊的心动之感也淡去了一些。 毕竟,有个麻烦在这里。 苏昭宁的犹豫落在石三娘眼中,便让对方更加焦急起来。 石三娘恳求地看向苏昭宁,道:“您若是想要铺面,我们家这绣坊真的是十分位置好的铺面。” 这边,苏昭宁和石三娘的谈话暂未有个结果。 另一边,南宛宛和陈天扬出了甄宝斋的门便分道而驰了。 陈天扬没走几步,就遇到了自己的妹妹陈雨蕊。 陈雨蕊见陈天扬空手面向自己走来,便问道:“哥哥尚未去甄宝斋吗?我们同去吧。” 陈天扬摇头答道:“我已经去过了。” 他原是要拒绝妹妹的要求,但又觉得不必拒绝。他答道:“只不过……只不过,我们再去看看也可。” 陈天扬改变主意,当然是因为想到了另一事。他问他妹妹道:“雨蕊,你近日可有见过苏二姑娘?” 陈雨蕊知道哥哥的心事,便也不忌讳这个问题。她开门见山地问道:“哥哥可是有什么话要转告苏姐姐?” 陈天扬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方才我与南姑娘同时看上一盒耳坠,都想买了送给苏二姑娘。可是苏二姑娘离开得突然,我们俩谁都还没有买。” 陈天扬说的这些,其实南宛宛也考虑到了。 她觉得,这梅花耳坠,肯定是她苏姐姐最喜欢的。 今日送不出去,还有明日。 南宛宛也转身重新往甄宝斋走去。 她和陈天扬是一个想法,都准备把那梅花耳坠买回家后,再找时间送给苏昭宁。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他们去找小二定那梅花耳坠的时候,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是谁定了?我不是先说要吗?”南宛宛心直口快地问道。 陈雨蕊则从另一个方面考虑,问那小二:“既然不是定制品,那是否还有类似的,请拿给我看看。” 小二答得很耿直:“这梅花耳坠虽然没放在三楼,但实际上它原是定制品。所以绝对没有第二盒同样的了。” “至于买走梅花耳坠的人,请您原谅,这是我们不能说的。”小二又补充道。 陈雨蕊和南宛宛只能是无功而返。 倒是苏昭宁那边,第二件事,竟是意外办成了。 原本苏昭宁对石三娘这绣坊还有些犹豫的,但才出绣坊,苏昭宁就遇到了她大哥哥苏瑾瑜。 苏瑾瑜听苏昭宁说了这绣坊的事,便立即去打听了一番。 那实情与石三娘说的无甚差别。隐忧也与石三娘说想的一样。虽然石家这两个女婿不靠谱,但是怎么也不可能跟长安侯府来闹。 此事反而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由石家这三个女儿都是从小就都被培养过接管绣坊,所以三人对绣坊之事都分外明了。 她们不敢再自己掌管绣坊,却对被聘做绣坊的管事求之不得。 这样,既手底有了银钱,又不用担心那两个男人直接来夺绣坊。 石三娘简直对苏昭宁是感恩戴德,将其视作救命恩人。 苏昭宁也算是解决了心底一件大事。 而定远侯府里,南怀信面前正摆着一个木盒。 那木盒上面雕刻了一朵梅花。若是苏昭宁或南宛宛在此,就能认出,这是甄宝斋的那盒梅花耳坠。 南怀信身边的侍卫一脸不解,他向他主子进言道:“这盒耳坠,要不属下也去让苏侍郎无意发现,从而借他的手,送给苏二姑娘?” 南怀信的目光从那木盒上的梅花上扫过,答道:“不必了。总不能什么好事都由他做了。” “先收起来吧。”南怀信吩咐道。 侍卫依言捧着木盒离开。只不过这侍卫心里,却是充满了对他家主子的不理解。 费劲心思打听来的铺面,就这样拱手让给苏侍郎去讨妹妹欢心了。无意间知道的一盒首饰,主子反而不愿意让给苏侍郎去给苏二姑娘了。 他们自己的男人心,也挺复杂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鸿门宴 顺遂舒适的日子容易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炎炎的夏日已经是到了尾端尽头。 立秋这日,苏昭宁十分意外收到了安怡县主的帖子。 上次安怡县主回京的接风宴,是六公主一手操办的。 当时安怡县主要被指婚给藏锡二王子的消息,在京中贵女圈中传得沸沸扬扬。如今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这婚事仍未有个定论。 在这种情况下,安怡县主送来的请帖,在苏昭宁眼中,简直就差没在帖子上面明晃晃写三个字了——鸿门宴。 依着现在安怡县主日益衰退的受宠程度,和她哥哥苏瑾瑜在圣上面前日益得青眼的程度,苏昭宁对这张帖子是完全可以婉拒的。 但是拒绝了这次,下次又如何,下下次又如何? 左右,安怡县主对自己的不善就在那里,并不会消失,并不会改变,苏昭宁索性坦然去赴了这次宴会。 安怡县主的父亲北郡王爷,真真切切就是当今陛下的嫡亲弟弟。据说当年北郡王爷运粮不力、延误了战事,引得今上震怒,是以王爷被贬为了郡王爷。 但终究这位北郡王爷是今上的兄弟,所以郡王府规格是比着王爷来的。也就是说,实际上它仍是当年的三王爷府。 苏昭宁上次应六公主邀约的时候,就来过北郡王府。但那日应约的人许多,她也没有什么目光余地去看这郡王府的陈设。 这一次却是不同。 跟在郡王府的侍女身后,苏昭宁一路往上次办接风宴的湖亭那边走去。 沿途之中,郡王府的朱漆回廊、雕栏玉砌皆应入眼帘。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已在眼前的湖亭上方,一条栩栩如生的石蟒盘旋在湖亭的镂空花样之中。 蟒为王爷衣袍上的图案。 北郡王爷虽曾是三王爷,但如今他就只是一个郡王爷,这等摆设是逾越了的。 苏昭宁收回视线,当作没有看到一般,走进湖亭之中。 湖亭当中是一个玉石面的石桌,那玉石面上被刻了十字样的痕迹。 再联系旁边的两个石头盒子,苏昭宁便知道,这乃是一个棋盘。 安怡县主姗姗来迟。 她从另一侧回廊踏步上来,看见苏昭宁,便远远地就同其说话了:“没有想到苏二姑娘你这般大度,时至今日,仍愿意收帖子见我,实在让我喜不自持了。” “县主言重了。”苏昭宁十分淡漠地回了一句。 方才安怡县主刻意营造出的熟稔感,顿时在两人中间烟消云散。 苏昭宁不知道安怡县主是为什么,突然就摆出这样一幅与自己感情甚笃的模样来。 她是不想踩上这与安怡县主交往甚密的台阶的。 而苏昭宁的冷淡回应,并没有惹来安怡的不快。 她走到苏昭宁面前坐下,又热情邀苏昭宁道:“昭宁坐吧,我们下一局棋如何?” 这般好脾气的模样,简直不像是苏昭宁过去认识的安怡县主。 对方的改变是真是假,都不是苏昭宁需要关心的问题。她只管安然度过今日的宴会。所以,这对弈,苏昭宁并没有拒绝。 在没什么好谈的两人之间,下棋不失为一种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安怡县主似乎没有邀其他人。苏昭宁在心中暗自揣摩:安怡县主这次对自己的邀约,是替其他人邀的吗? 她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画面——定远侯爷南怀信救了自己的情景。 当日在朝阳长公主府,杀气已经真真实实近到眼前,是南怀信的闯入,将那杀气打断。 想起的虽然是定远侯爷南怀信,但苏昭宁却知道,那日的真正原因还是在七公主身上。 因为六公主想陷害七公主,所以就拿她的性命来挖坑。 今日,安怡县主又是想帮谁挖坑? 苏昭宁伸出手挑了黑子。 安怡则将白子拿到身边。 黑子是先行的,苏昭宁此举是流露出无意让安怡的意思。 她率先落子下去,安怡亦是紧跟着落子。 苏昭宁再落了一子。 安怡亦是迅速也落子。 两人一来一回,落子动作都很利索。在一株香不到的时间里,棋盘上已铺了近一半的黑子和白子。 执了棋子在手中,苏昭宁抬头望了眼对面的安怡。只见对方的注意力全然凝聚在棋盘之上,似乎真是全身心都投入了下棋之中。 苏昭宁收回目光,望向面前的棋盘。既是下棋,她便也认真下棋。 一局毕,苏昭宁堪堪胜过安怡。 “再来一局。”安怡亲手去收子。她下棋之中,并没有说其他的话去为难苏昭宁。 这样的下棋,倒是比做其他事,让苏昭宁觉得省心多了。她没有拒绝第二局。 因为熟悉了安怡县主棋路的缘故,这第二局苏昭宁赢得快许多。 安怡县主不敢置信地瞪着棋盘上的棋子,半晌之后,才又道:“再来。” 她将白子尽数收起后,又伸手拿了黑子到面前,一副护食的模样道:“这次我拿黑子。你拿白子。” 言语之中,似乎拿黑子才是苏昭宁赢了的原因。 但苏昭宁却不是在关注这点。 她有些生疑的是,难道今日真就是单纯被邀来下棋的? 客随主便,安怡县主既然说要下棋,苏昭宁就跟她继续下棋。 一局又一局,直到近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安怡才开口说起了下棋之外的话。 “前些日子,八斗楼的品鉴会上又有了新的绣品。你听说过了吗?”安怡一半落子,一边问道。她似乎开起话题都十分漫不经心。 苏昭宁这个月过得十分潇洒,八斗楼的品鉴会确实也没有参加。她便也落子间,如实答道:“没有。” 安怡也没有执着于这个话题,继续又往其他地方衍生。 “北郡王府城郊有个庄子,里面有不少石榴树。等下个月石榴成熟了,我们一起去尝尝如何?” 这样信手拈来的语气,似乎她与苏昭宁不是结怨已深的敌人,反而是相交多年的闺中密友。 “谢县主美意。昭宁对石榴兴趣乏乏。”苏昭宁并没有忘记安怡给她的伤手之痛。对于这份邀约,她也着实信任有限。 “我过去很多时候都过于骄纵任性,无意之间得罪了许多人。昭宁,我希望你不要在意。我与你一般的,我们都是没了亲娘的。”安怡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抬头看了苏昭宁一眼。 她眸子中隐有泪光闪烁,似乎真是痛改前非,真心悔过。 苏昭宁没有把话说绝,回答安怡道:“县主要往前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下个月就要被嫁去藏锡了,日后天南地北,整个京中就再也没有一个安怡县主了。”安怡将棋子攥在手中,似乎一定要等苏昭宁一个答复。她望着苏昭宁的目光,无限伤怀。 面对这样的安怡县主,苏昭宁并没有立刻回答。 或许藏锡的事,让安怡县主真的有所觉悟。但伤害已经造成,苏昭宁不觉得自己是个圣人。 所幸安怡也没有强求,而是径直往下说道:“我嫁到藏锡,除了父母兄弟,就只有一人仍放心不下。” 苏昭宁心知,这人定是指的陈天扬。此时,她就更加不好接腔了。 安怡县主却还是一脸神伤。 只听她道:“我远嫁之后,只有一个心愿,希望你能答应我。” “我希望你能好好替我照顾天扬。天扬待你是一片真心,我希望你日后嫁给他后,能替我万事为他打理周全。”安怡县主这番话说得情深意切,但听起来却让人实在不那么舒服。 替她? 嫁给陈天扬? 这些话,除了表明了安怡县主真正对陈天扬是一份痴心以外,剩下的意思就只余了对苏昭宁的不利。 她似乎是安怡县主的一个替代品。似乎是横刀夺爱的人。 总之,被标榜、被突出的,只有安怡县主自己的真心诚意。 苏昭宁无醋意,但却有受冤之感。 一不是她横刀夺爱,让陈天扬不娶安怡。 二则,安怡心心念念的陈天扬,苏昭宁也并不期待嫁。 她正要表明这种立场时,却依稀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那股与记忆中重合的药味随风钻入鼻间,苏昭宁身后一凉,陡然明白了安怡一番话的目的。 原来今日这场鸿门宴的陷阱是等在这里。 安怡县主精心设计,等的就是她苏昭宁亲口斩断陈天扬对自己的情意。 先前那番话,或可说,安怡是想对陈天扬表白一次。但更重要的无疑是,安怡希望自己立即开口澄清。 开口澄清说,她苏昭宁不想嫁给陈天扬,从来就不想。 明白这一点后,苏昭宁的心中顿生了犹豫。 她到底要不要顺势而为呢? 苏昭宁知道自己是不喜欢陈天扬的。 如果顺着安怡的话说下去,是不是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帮助? 是不是这样就会让陈小将军死心? 但陈小将军身上仍有药味,他上次的伤还没有痊愈吗?她这时候说那样的话,是不是会对他造成伤害? 面前这一局棋,下得时间比前面的数局加起来都要久。手执白子的苏昭宁,也第一次出现了举棋不定。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戏 苏昭宁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但安怡却仍在继续往下说。 “天扬喜欢甜食,并不喜欢辣味。他母亲虽看上去有些严厉,实则是个十分好相处的性子,你不必害怕……” “至于妹妹雨蕊,是个顶善良聪慧的性子。你若是能多哄她几句,她心中必定会十分高兴。” 安怡将陈天扬的喜好如数家珍,对陈天扬家中的亲人也一一分析,似乎真的是在倾心相助,希望苏昭宁日后能与陈天扬成就一对良缘佳偶。 苏昭宁是不相信安怡县主好心的。但对方说得太真、说得太好,让她根本无从打断。 只见安怡将一子落下后,满眼关怀地看向苏昭宁,诚恳地叮嘱她道:“虽然天扬家中有姐妹,也有兄弟。日后婆媳、姑嫂、妯娌这三大矛盾都似乎有些不可避免。但实际上,这婆媳姑嫂之间唯独要注意一点——雨蕊太喜欢吃食,陈伯母对此并不乐见其成。” “日后你若进了陈家门,少与雨蕊论些吃食便是了。”安怡似乎担心苏昭宁不懂,又细细剖析道,“雨蕊小孩子性情,即便她缠着你说零嘴、要零嘴,你日后作为嫂嫂,多劝她几句便是了。这样陈伯母知道了也会高兴。” “雨蕊也不会怪你,反而会感激你的。”安怡又补充了一句。 感激个头啊!苏昭宁听到这里,简直就想对安怡县主翻一个白眼了。 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安怡县主这段话真是把她的心思全盘显露无疑了。 这是盼着苏昭宁好吗? 骗三岁小孩呢! 其实也并不是安怡蠢笨,才用了这样表面劝说,实则唆摆的手段。 安怡县主数月前离京的时候,苏昭宁和陈雨蕊确实还不够熟稔。但实际上如今她二人间的关系,应该说是远胜于安怡与陈雨蕊之间的。 总之,听了安怡的话后,苏昭宁先前犹豫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 她可以拒绝陈天扬,但并没有必要顺遂安怡县主的心意。 从头到尾,安怡县主就对她没有过好心思。 看清楚这一点的苏昭宁,将手中的棋子稳稳地落下去,然后语气不轻不重地回答安怡:“这些事情尚算遥远。虽然县主日后不一定能看到眼中去。但有道是眼不见为净,左右是看不到的事情,县主就不必太过费神了。” 这话简直是在直指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安怡县主差点就控制不住她的脾气,要当场对苏昭宁发作。 可想到今日这一番安排,安怡又生生被吞了这口涌上来的火气。 她耐着性子,继续同苏昭宁说话:“昭宁这话,莫不是仍在记怪我当初犯下的那些错了?” 安怡说错的时候,着力落音了一下。她是何等任性跋扈的性格,就是在心上人陈天扬面前也鲜少认错。 这样说的话,安怡相信陈天扬足够看到自己的诚意了。 “县主认为,这玉石桌面如何?”苏昭宁却有些答非所问。 安怡县主皱眉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盘,不明白地答道:“你认为如何?” 苏昭宁纤长的手指从桌面上慢慢滑过,最后落在玉石桌面的一个角落位置。 先前不指出来,这地方并不显得明显。但一旦被指着了,那玉石桌面上的一条裂缝就变得格外明显。 安怡是个挑剔的性情,立刻就吩咐道:“来人,把这桌面给我换了。” 苏昭宁在旁轻轻地说了一句:“人亦同理。” 安怡尚未明白过来,随口啊了一句。 苏昭宁不再往下说。 安怡也想明白了苏昭宁的意思,她的脸色立即就差了起来。 苏昭宁这话的意思是说,自己就是那有了裂缝的棋盘?怎么道歉都改变不了伤害过她苏昭宁的事实? 安怡觉得,她真是太好脾气了,一开始就不该这样忍着苏昭宁。 奈何如今陈天扬就在湖亭边的回廊暗处,安怡不得不继续忍。 下人过来撤棋盘的时候,正好轮到苏昭宁落子。她按住那棋盘,唤了一句安怡:“县主。” 安怡咬牙答道:“何事?” “我胜了。”苏昭宁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安怡的黑子被彻底围住,全军覆没。 眼看那棋败得一塌糊涂,那棋面也充满了对自己的讽刺,安怡简直就要跳脚骂人了。 她重重地呼吸几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听说,昭宁曾经被定远侯爷救过?”安怡决定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对苏昭宁下猛药。 “县主也只是听说。”苏昭宁却并未慌乱,神情淡淡、语气也是淡淡地答道。 安怡听了又生了恼火,她只能更加直白地问道:“恕我失礼的问一句,想来当日若是来提亲的是定远侯爷,昭宁或许就不会拒绝?” 苏昭宁回答地简直是滴水不漏:“诚如县主所言,此话有些逾越礼节,恕我不能回答。” 逾越你个球啊! 她为什么要客气地说一句“恕我失礼”? 安怡简直要被气疯了。但她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就绝对不肯轻易放弃。 所以只听安怡仍旧痴缠这个问题道:“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昭宁就不准备报答定远侯爷吗?” 苏昭宁这次没有立刻回答安怡。她偏着头想了想,似乎很认真在考虑这个问题。 半晌之后,她诚恳认真地回答安怡:“陈小将军也救过我。” 暗处的陈天扬心中一松,先前他的心真的随着安怡的话提到了嗓子口。 虽然这话不代表苏二姑娘就准备对自己以身相许,虽然苏昭宁是真真切切拒绝过一次他的提亲。但听到这样的话,陈天扬仍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本就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七分,这样的倾心一笑,让旁边领路的侍女看得也有些怦然心动。 怪不得她们县主这样喜欢这位陈小将军了。 不仅英勇有为,而且容貌无双。这样漂亮的夫君,即便只是每天看着,也能让人心满意足啊。 侍女再看了一眼陈天扬的笑容,然后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去注意自家主子那边的动静。 只听随着苏昭宁方才那句话的出口,忍了又忍的安怡县主终于破功。 “你!”安怡怒道。 她此时简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苏昭宁直接给扑到在地上,然后狠狠地踩上几脚。 其实就算不踩苏昭宁,依照安怡的性子,她完全做得出掀掉没撤下去的棋盒,或是抓起一把棋子直接砸向苏昭宁。 但之前的精心安排,如今恰恰成了最大的阻碍。 知道陈天扬在听、在看,安怡怎么也不敢把真性情完全表露出来。 她如今本就在陈天扬心中,不如面前这该死的苏昭宁了。安怡虽然不想承认,但却很清楚这是个事实。 她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只能给苏昭宁继续挖坑。她继续问道:“侯府可有给昭宁你定了婚事?你父亲择婿上可有什么倾向?” “昭宁不知。”苏昭宁回答得又快又绝。 安怡不甘心地再问:“我知道昭宁你与宛宛走得极近,或许你家中长辈考虑婚事的时候,也会考虑一些这些方面?” 苏昭宁望向安怡,问道:“县主之前就与藏锡王的公主相识、相交、相知吗?” 提起那咬人的辣椒花,安怡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那朵辣椒花,她怎么会被贬为县主,又怎么会被她父兄带到洛城去? 不去洛城,安怡就不会撞上那洛城一霸。不与那恶霸结仇,就不用担心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也不用担心恶霸那在宫中的姨娘,更加不用担心藏锡二王子的求亲会被答应。 所以提到那藏锡王的公主,安怡就无比愤然地答道:“谁与她相识相交相知!” “那县主不也定下了……”苏昭宁的话只说了一半,但她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十分完整地表达了出来。 你不是说结亲考虑与对方家中姐妹的结交吗?那你安怡县主结亲藏锡二王子,所以你是因为和藏锡公主交好了? 安怡顿时语塞。 她此时已经十分之后悔——选择给苏昭宁挖话语上的陷阱了。 这苏二如此伶牙俐齿,她就应该跟对方硬碰硬。哪怕拿鞭子抽上苏二一顿,或者再给苏二下毒,也比现在让自己舒服。 但如今已经是路修了一半,桥搭了一半,安怡根本无从后退。 勉强让自己笑了一笑后,安怡决定送客:“今日实在是麻烦苏二姑娘了。” 苏昭宁也不留恋,立刻起身告辞:“那我就不叨扰县主了。” 苏昭宁其实很意外安怡今日会选择这样的手段来算计自己。 比较起过去的种种,安怡今日的算计实在是太过温和了。 温和得完全不像她自己的风格。 只不过苏昭宁却是忽略了,安怡从头到尾、最想要的、势在必得的,就只有一个陈天扬。 所以今日的种种,这一场鸿门宴,这一场算计,真正的目的还是在陈天扬那边。 送走了苏昭宁,安怡还有一场大戏要对陈天扬唱。 她寻死了。 她力求一个结果,一个得到陈天扬,一个不嫁去藏锡的结果。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来自青梅的回忆杀 对于苏昭宁今日在安怡县主面前说的这些话,站在回廊阴影处的陈天扬听后非但没有觉得失望,反而有些惊喜。 从他认识苏昭宁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是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她从来不追逐自己,从来不主动靠近自己。 所以今日的苏昭宁没有话里话外明显表现出对自己的排斥和疏远,陈天扬已经十分满足。 他的情绪远不像南怀信的内敛,心底有了愉悦的事情,眼角眉梢都似喜。 一张本就足够好看的脸,再加上那洋溢的笑容,愈发让人离不开视线。 侍女都把注意力又暂时放到陈天扬身上了。 直到一声落水声传来。 噗通的落水声,惊醒了沉浸在陈小将军容貌中的侍女。 她第一时间看向那湖亭,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 侍女即刻去看那湖亭下的水面,只见里面有一个人起起伏伏,情况危急。 “是县主!”侍女顾不得再看这位陈小将军,立马一边往湖亭上跑,一边大声喊道,“快来人啊,县主落水了!” 原在回味苏昭宁话的陈天扬也陡然清醒过来。他看向湖水中的安怡县主,脚下加快了步伐。迅速掠到湖亭之上后,陈天扬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才立秋的天气并不算寒凉,湖里的水也没有刺骨的冷意。 只是,湖水之中,安怡县主不住地扑腾,已经吃了好几口水下去。 陈天扬从后面抱住安怡,将她一点一点拉上了岸。 安怡猛烈地咳嗽起来。 陈天扬忙用手去拍安怡的背。 他连着重拍了好几下,直到安怡吐出一口水来,才停住了动作。 望着一身湿漉漉的安怡,陈天扬忙催促侍女道:“还不快去请大夫过来!” 催完侍女,陈天扬又一把打横抱起安怡,大步往安怡的院中走去。 他与她青梅竹马,他自是知道她闺房在哪里的。 安怡将手搭上陈天扬的脖颈,头靠在陈天扬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到了院子里,侍女们忙焦急地跑过来,想要服侍安怡。 这时候,安怡才开口说话。 “都下去,我不需要你们服侍。” 安怡对待有身份有地位有家世的世家小姐都从来不留情面,更别说对待自己府上的下人了。 她话语中有明显的不耐,侍女们即便想关心这位主子,也不敢再上前来。 陈天扬已经习惯了安抚倔强发作的安怡,他劝道:“虽然今日天气不冷,但你掉入了水中,可不能就这样疏忽了。若是水气入体,到时候恐怕会大病一场。” “大病一场才好,最好病死我吧。”安怡带着浓浓的鼻音说话。 陈天扬对安怡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种语调都已经十分熟悉。听到她鼻音浓重,就猜测安怡是哭了。 他低头一看,怀中的安怡果然在抹泪。 陈天扬将安怡放在她房间的椅子上,再次劝道:“拿着自己身子使性子做什么?” “我不要这身子了。”安怡哽咽着答道。 陈天扬听了这话,面上已经有了不悦。他皱眉斥责安怡:“说话越来越不注意了。你这般任性,又是为了什么?” 安怡就是等着陈天扬问她这句话。她抬头望向陈天扬,一双杏眼中满是泪水。 她问他:“你还关心我吗?你还在意我的性命吗?” 陈天扬知道安怡这话意味着什么,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他是想让她死心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苏昭宁的。不知道是亲眼见过那幅绣品《春江花月》,又知道了苏昭宁就是刺绣之人后,他就为她的才华所打动。 或者是更早一些,她拿算命作报酬给他,听到算命先生说不好的话时,又拼命打断拼命想替他改命时开始,他就爱上了她的单纯和善良。 抑或是更早的更早,从她给自己一只鸭子作报酬时,他就喜欢上这位苏二姑娘了。他被她的与众不同所拨动心弦。 总之,陈天扬知道,自己对苏昭宁的感觉,不同于过去他看着安怡的感觉。 他关心安怡,也会心疼安怡。 但安怡在他心中,远不如苏昭宁来得重要。 当日,安怡算计苏昭宁,陈天扬毫不犹豫地就怒了。他从来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安怡,但那次,他却为了苏昭宁站出来,自己去伤害安怡。 即便安怡哭成那般,他也半点不曾心软,始终用狠话待她。 安怡不能伤害苏昭宁。 谁也不能伤害苏昭宁。 这是陈天扬的原则。 而这个原则,如今安怡县主或许已经知道了。 她如今死里逃生,一身都仍是湿漉漉的,一张略带苍白的脸上也是梨花带雨。 她看着陈天扬,朝他凄然说道:“我知道你不在意我,也不关心我。我不难过,真的。我今日请苏昭宁过来,真的就是只想让她对你好。” “只要你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安怡眨了两下眼睛,泪水更快更急地流了下来。 陈天扬心中升起一股不忍的情绪。 他叹了一口气,问她:“那你方才是做什么呢?那样高的护栏,你是不小心落进湖水里的吗?” “不是。”安怡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答道,“我是寻死。我就是不想活了。” 陈天扬听了这话,觉得心口一堵,忍不住沉声不悦道:“你寻死做什么!” “我就是不想活了。”安怡也不说其他,只是咬住这一句话不松口。 其实她不挑明,陈天扬也知道原因。 这一次,安怡并没有伤害苏昭宁。至少是说,在陈天扬的眼中,安怡没有伤害苏昭宁。 所以,面对安怡的寻死觅活,陈天扬确实心软心疼了。 终究面前这个女子,是他相处了十多年的青梅。 从安怡房中的妆匣上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陈天扬把其递给安怡。 安怡并没有接。 陈天扬只能亲手去用帕子给安怡擦脸上的眼泪。 他如过去一般,柔声细语地劝解安怡:“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以克服的。没有什么路,是走不下去的。藏锡二王子并不是豺狼虎豹,我上次在宫中的时候,就与他结交过。” “我觉得,对方未必不是一个良配。”陈天扬下结论道。 这话安怡听了,心都要碎了。 可她知道,有了苏昭宁在陈天扬心中,她过去有用的闹脾气,如今是不管用了的。 她能用的唯一办法,就是借过去的情谊,勾起陈天扬对她的怜惜。 安怡把目光放到自己房中的床榻边上,她有些语气愣愣地问陈天扬:“天扬,你还记得我床榻上挂的那个小竹剑吗?” 没有等陈天扬回答,安怡就自问自答了。 她看着那已经明显上了年岁的竹剑说道:“那是我十岁的时候,你亲手做给我的。那时候,你跟我说,你以后要跟你爹一样,出征打仗。我就给你做了一件批风,你就回了我这样一把竹剑。” “你说,以后我学习一样功夫,你就带着我一起去打仗。”安怡转过头,看向陈天扬,她含泪问道,“天扬,我的鞭法,你如今觉得如何?算是好功夫了吗?” 陈天扬听了这话,心中一酸。 他觉得自己对安怡似乎有些逼迫过急了。 他不喜欢安怡,他喜欢苏昭宁。但是他不应该帮着别人强迫安怡嫁到藏锡那种偏远之地去。 毕竟,任何一个京中贵女,都未必能够接受这样远的背井离乡。 陈天扬终于话锋一转,朝安怡道:“藏锡二王子的事情,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若是换了过去,有了陈天扬这句承诺,安怡必定是能够放心下来。 因为她知道,他从来不会失言于她。 可现在,安怡却不敢放心了。 她放心他,她一直放心他。 可是他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喜欢上了苏昭宁。 她如何还敢放心他? 安怡没有顺着陈天扬的话往下说,而是站起身,打开自己的衣柜,从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来。 那布包被系得很严实。安怡将其打开后,里面又是一个布包。 足足打开了三次,里面的东西才露出来。 只见这包了三层的布包里,装的是许多许多的香囊。 安怡对陈天扬道:“这一个,是你第一年出征的时候,我听说你去的是虫多之地,特意找御医配了驱虫的药然后做的香囊。” 她将那布料颜色都有些褪去的香囊放了一个到陈天扬的手中。 然后,其余的香囊,安怡一一往下说。 “这一个,是你第一次受伤那次,我听说你伤到了左手臂,便忙去宫中找皇后娘娘讨了上好的药材,想用香囊给你送过去的。” “这一个,是你妹妹雨蕊及笄的时候,我特意给你做的。我想那样的场合,你肯定会穿你最喜欢的青色衣袍,我就给你做了同色系的香囊。” “还有这一个,这是你封将时候我准备的。你那般年轻,就得了圣上的封将,我真的好开心又好害怕。” “开心你的战功得到了应有的肯定,害怕你从此不再是我一个人眼中最好的天扬,而是所有人眼中的那个大将军陈天扬。”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直面的冲击 安怡说得泪水涟涟,陈天扬听得心中也有些酸涩。 其实在苏昭宁出现之前,陈天扬是想过娶安怡县主的。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习惯。 陈天扬从一个懵懂的少年成长到现在的骠骑将军,他的每一次胜利喜悦都有安怡与他一同庆祝,每一次挫折失败都有安怡的共同陪伴。 曾经,陈天扬也以为,他会一直这样让安怡陪伴下去。陪伴他日后更长更远,更多更大的喜悦和快乐。 直到苏昭宁的出现。 不论是最初的与众不同,苏昭宁给陈天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是日后的相处,苏昭宁的心性、才华打动了陈天扬。 总之,陈天扬无比确定、无比肯定,自己是喜欢苏二姑娘的。他第一次那样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想要和一个人共度余生。 那种强烈的欲望,甚至比他彻夜钻研战术时还要深刻。 陈天扬从明白自己的心开始,正视安怡对他的感情。 他第一时间,选择了拒绝。 他不想耽误自己的青梅,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他想要给苏昭宁和安怡都更好的未来。 可是事与愿违。 如今的安怡,过得并不好。 陈天扬对她很内疚。 他在遇到苏昭宁之前,没有想过喜欢与不喜欢,爱与不爱。所以安怡对他的感情,他也是不曾清楚明白地去想过。 他认为、他以为,这种感情,可以做一辈子的兄妹,也可以做一辈子的夫妻。 陈天扬原本以为,做夫妻也不过就是做亲人,只要能过就可以了。 但不是这样的。 夫妻之间同样有爱,那是与兄妹情、父母情截然不同的一种感情。 明白了这一点的陈天扬,面对如今不想嫁去藏锡的安怡,无比的理解,无比的愧疚。 他终于如同过去无数次做过的一样,抬起手,摸了摸安怡的长发。 他安慰她,并承诺她:“安怡,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嫁去藏锡的。我保证。我用我的性命起誓。” “我不需要你的性命。”安怡抬手的挡住陈天扬的嘴,阻止他把不吉利的话继续说出口。 安怡比任何一次都清楚明白的告诉陈天扬:“我只要你好。我永远不要有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你的性命。包括我自己。” 就像苏昭宁今日犹豫要不要借安怡,直接说出拒绝陈天扬的话一样,如今的陈天扬也是犹豫了。 他与苏昭宁的心境,在某种程度上,此时是一样的。 苏昭宁觉得,陈天扬救了自己一命。不同于过去那种对自己是一命,对施恩者却是信手捏来的救命之恩。这一次,陈天扬是真正拿他自己的命,在救她苏昭宁的命。 所以,过于伤害陈天扬的话,苏昭宁很难再说出口。 同样,陈天扬如今对安怡也是同样的想法。喜欢他的姑娘很多,甚至太多。他不可能每一个都在意,每一个都因为拒绝而生出内疚之情。但像安怡一样,因为喜欢他而要付出性命,并在他面前就差点付出性命的,有且只有安怡一个。 这种直面的冲击,陈天扬也克服不了。 他同样觉得,自己无法再开口对安怡说过于决绝的话。 人都是这样,同一件事,听说和亲身经历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如今,有这种切身体会的,还不止陈天扬和苏昭宁两个人。 在朝阳长公主府里,南怀信与四皇子正在举杯对酌。 今日这场朝阳长公主府的宴会,完全以皇亲贵胄为宴客,除了与皇室有所关联的人,其余人谁也不可以出席。 南怀信的出席,自然也是因为四皇子的缘故。 他毕竟是四皇子的嫡亲表弟。 出席的人都是皇亲,男客和女客的坐席便没有那般泾渭分明。 左右大家算一算,都能说得上是亲戚。 七公主和六公主就坐在南怀信和四皇子的不远处。 两人说话的声音,甚至南怀信和四皇子这边都能听得到。 六公主本来就声音尖锐,一刻薄起来,便格外引人注目。 她又在说话刺七公主:“七妹妹今日怎么也不带着你那未来夫婿过来?虽说姑母说了只请自家人,但既是你的夫婿,也是咱们一家人不是?” 七公主对南怀信的心意,在场的这些宾客,基本都心知肚明。 所以六公主这话一开口,宴席中的人,少不得就都对七公主投去了一眼目光。 这种目光,让七公主又羞又恼。 她其实是可以不在意这种目光和这种名声的,但前提是,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 他能与她共同面对,她就什么都不怕。 可是,南怀信不喜欢自己! 七公主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面对六公主的挑衅,七公主回答得并不能十分有底气。她端了面前的果子酒吃了一口,将话题转移开来:“今日这酒味道甚好,六姐姐怕是有些醉意了。” “若是累了,不如六姐姐还是早先回宫吧,免得母后担心你。”七公主这话其实有几分拿皇后压六公主的意思。 皇亲们不是全都知道宫中的情形。 四皇子和南怀信却是知道的。 在皇后面前,亲生的六公主,还不如七公主有分量呢。 想到这一点,四皇子忍不住与南怀信低声交谈道:“怀信,你觉得这事有意思吗?” 南怀信望了一眼两位公主那边,答道:“殿下喜欢看,就多看看。看久了自然就有意思了。” 四皇子听后,端起面前的酒杯又喝了一口,然后颇为认同地道:“怀信说得在理。不过光看两个女人斗嘴,太没意思了。上点什么歌舞吧!” 四皇子说完,就自行招手吩咐朝阳长公主府的下人,让他们去准备。 朝阳长公主既然办了这样一场宴会,助兴的节目当然是早有安排的。 四皇子这一催促,歌姬便先从旁侧抱着琵琶走出来了。 舞姬也站在后面,显然是等着歌声开始后出场。 南怀信望着歌姬和舞姬那边,对四皇子指道:“殿下,你瞧那后面是什么?” 四皇子看过去,只见歌姬和舞姬身后,还有一群人在等候表演。 他轻声笑道:“你是真看不清楚,还是拿我逗趣呢。不就是唱完跳完,又来些耍技艺的,可没有什么差别。” “唉,每次都是这三样。”四皇子把一只手撑在桌上,然后整个人都依靠着手的力量歪坐着,一脸的百无聊赖,“真想不来了。若她不是我亲姑母,真不想来。” “就没点新意!”四皇子抱怨道。 南怀信望着四皇子那不满的样子,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了扬。他同四皇子道:“殿下,我瞧着,变动下如何?” “如何变动?”四皇子仍有些兴趣乏乏地问道。 南怀信笑着答道:“人还是那些人,但每人却不必做每人的事情。” 他与四皇子两人既是表兄弟,又是从小就感情好的。自然是一个人说什么,另一个人立刻就能明白过来。 “你是说,让唱的来跳,跳的来舞?”四皇子望向那尚在等待的舞姬和武人,嘴角也有了笑意,他说道,“我瞧着还要更刺激些。” 说完这一句,他就招手又唤长公主府的下人过来吩咐:“你且来,我同你说,别让那歌姬唱歌了。整日都唱那些,多无聊。” 那女官听了,忙躬身到四皇子面前,虚心请教道:“还请四殿下指点。” 四皇子望着那些伶人,充满恶趣味地笑道:“我瞧着唱的来耍大刀,跳的来唱两句,能武的自然也能翩翩起舞。这样换着来,很是不错。” 其实这宴会之上,既然来了四皇子和六公主、七公主,自然就还有其他的皇子和公主。 只是四皇子的性情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这样乖张的性格让他那些手足都不大于他计较。 女官听后,便连忙按着四皇子说的去安排了。 那些伶人听后,脸上当即就出现了慌张的神色。毕竟所长不能展现,反而要去做所短。甚至,可能还是完全不会,这如何做? 面前这群人,一个都得罪不起。伶人们只能匆匆忙忙地互相指点。 歌姬好歹把要唱的歌轻哼了一遍给舞姬听。 歌舞本就是一起排练的,这倒是问题不大。 但歌姬自己去学武者的动作时,就十分困难了。 而舞姬多是女,武者多是男,所以武者做舞姬的动作,也是说不出的滑稽。 这一场宴会上的助兴节目,倒真是取得了出人意外的效果。 旁人看的是个热闹,南怀信要看的,却是朝阳长公主的心意。 有些东西,他已经打探到了许多。但事关皇室血脉,没有绝对的把握前,南怀信都不会下定论。 今日,就到了下定论的时候了。 望向仍旧在和七公主斗嘴的六公主,南怀信目光有些不明。 天之骄子和天之骄女,草菅人命其实是很常见的事情。但六公主偏偏选了南怀信要护着的那个人去动。 所以,今日的这场宴会上,朝阳长公主和六公主的戏会如何唱,南怀信真是很期待。 快了,快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知道了对方的底牌,就不害怕她再对他心上的人出手了。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苏昭宁。 第一百六十八、九章 姑母和母亲的差别 原本,表演的顺序是,歌姬先出场,其次是舞姬,最后是武者。 但是有了四皇子这一番安排,顺序就被彻底打乱了。 歌姬原本是最先出场的,这一次依旧率先站了出来。可一入场中央,歌姬猛然想到,自己如今不是要提嗓开唱,而是要练武的。 都不是练舞,而是练武。 在宴席中央的空地里,一群穿红戴绿的女子原是袅袅娜娜地走出来,站定了。愣了片刻后,只见她们毫无章法地抬了下腿,伸了下手。 腿往前迈了迈,手彼此间推了推。 这样的动作既无美感,又无力感,简直就像…… 席间有人已开口嘲笑了。 “皇兄,你看着,她们像不像御尚坊里做面条的厨子?” “御厨要是这个手艺早被赶出宫去了。” 收到刻薄的话,有时候并不是因为这个说话的人性格原因,不是对方本身有多刻薄,而是被刻薄的人,实在是太让人不放在心上了。 因为谁都可以侮辱,谁都可以挑刺,自然而然,就会收获更多的侮辱和挑刺。 人的恶性,最容易被纵容激发出来。 有了一个率先开口的,其余的人便都毫不留情地嗤笑起来。 难听的话是一句接一句地说出了口。 “听说还是素有名声的,这名声,可真是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还能怎么来的,艳名呗!”说这样话的,自然是男子。 女子不是公主也是郡主,不可能说些那般露骨的话。但女子嘲讽起人来,最是用刀也不见血。 “那手臂粗得都跟个大腿一般了,也怪不得四皇兄让她们来练武。这样的手臂,可不就该是举锤子做粗活的吗?” “对,就该准备些流星锤。不然可浪费了那一身的肥肉。” 前一刻还被以色侍人的话羞得脸通红的歌姬,下一刻立即被那样刀子般的话语,剜得一张脸苍白。 她们不以色侍人,但是样貌身材也是不能够被忽视的。没了这点可取之处,这歌也是不可能出来赚银子的。 她们以后就不能再唱歌了吗? 有些歌姬的眼睛都红了。 等候在场地之外的舞姬与歌姬是日日一起编排的,相互之间多少有一些感情。见歌姬难堪成这样,舞姬便提前走出来,提嗓唱起了歌。 歌既已经唱起来了,舞自然也要跟上。武者也走了进来。 一时间,歌舞武三种表演都夹杂在了一起。宴席中间满满都是人。 不在调上的歌声,不够柔婉的舞蹈,没有气势的武功,真是一场糟糕透顶的表演。 只有始作俑者四皇子看得还挺津津有味的。 做兄弟的,是要大度些的。心里即便不大度,表面上也总要做出大度样子来。 但做妹妹的,就未必这样了。 六公主皱着眉头朝四皇子抱怨:“四皇兄,你这主意真是太破了。这有什么好看的?你瞧他们一个个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四皇子挑了下眉,饶有兴趣地看向他六皇妹,问道:“喔,那六皇妹觉得什么才好看?” “六皇姐不会认为,过去那样日日千篇一律的表演好看吧?”七公主自小就爱粘着四皇子。这种时候,她自然是要站着四皇子那边的。 六公主听到七公主开口,怒气就直接从脚底涌了上来。她转过头,挑衅道:“那七皇妹你认为什么好看?难道你认为现在这样好看?” 七公主看向四皇子这边,朝他笑了笑,回答六公主:“皇兄们觉得好看,我就觉得好看。” “大皇兄,你觉得好看吗?”六公主气急,望向那一排的皇子们,一个个问道,“二皇兄,这美人打拳,臭汗淋漓,还是美人吗?” “三皇兄,男人跳舞,你觉得好看吗……” 六公主一个个地问下去,既没有给七公主面子,也没有给四皇子半点面子。 说起来,这一桌的皇子皇女,单论身份,确实是六公主为先的。 毕竟只有她一个是皇后嫡出。 只不过,寻常人家嫡庶有差别,宫中的嫡庶差别,就很微妙了。 皇帝认同这差别,这差别就大。皇帝不在意这差别,这差别就微乎其微。 显然,当今陛下,对着差别并不十分在意。不然也轮不到二皇子被养在皇后膝下。 此时,宴席中被扯了面子的四皇子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朝他的皇兄皇弟们问道:“这样无趣,不如请皇兄皇弟再出出主意?” “只要皇兄皇弟们喜欢,我跟着看过去那样的跳法、唱法,也是可以的。毕竟这样的话,以后我要设宴的话,也算是有例可循了。” 四皇子的性格乖张就是体现在这里。他若是心情好的时候,即便是一件大事情也能被看作很小。他若是心情差的时候,一件小事情,也似乎能被当作很大。 且这种转换,不受环境的控制。 明显如今,他又有些小题大做了。 其余皇子可不愿意落下一个乖张的名声,多半是打起了哈哈哈。 “我都行,看你们大家的意思。” “我都不挑,我看啥都觉得不错。” 大皇子同四皇子商量:“既是已经改动了,索性大改一番如何?” “我瞧着他们身手倒是不错,不如就让他们比试一场?”大皇子心中也有了个初步构思。 六公主见有人支持自己,忙补充道:“就大皇兄说得这样,我觉得挺好。五皇兄,把你那剑……” 六公主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排弓箭被送了过来。也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总会满满的一匣子箭,和许多张弓箭都被送了过来。 拿这么多弓箭过来做什么?六公主有些不明所以,先前想说的话也暂时忘记了。 只有四皇子率先站了起来。 他离开席间,伸手取了一个弓箭握到手中。 他将箭放在弓箭之中,弦拉得足够弯,说道:“我要那个苹果。” 话音才落,四皇子的箭就飞快地射了出去。 箭直接从宴席中央的众人身边穿过,几个伶人被吓得脸色都白了,只当四皇子是要射杀自己。 直到箭准确落在宴席间,捧水果的一个侍女盘上,那种恐慌才消失。 箭尖牢牢插在那盘子里的苹果上面。 “好!四皇弟好箭法!”大皇子赞道。 他被这样新奇的玩法激起了兴趣,站起身就也拿了一个弓箭到手中。 宴席中央伶人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虽然皇子们射的不是自己,可刀剑无眼,弓箭也无眼。谁知道什么时候那箭就插在自己身上了。 伶人们是吓得不行,女官也有些担心。只有宴席中的宾客,见了大皇子的举动,一个个都坐不住了。 除了皇子们尽数起身去拿弓箭,其余的人中间,也有几个去拿弓箭的。 就是席间的六公主也有些跃跃欲试。 这种射箭已不再是单纯地观看表演了。可以说,宾客们也自己在表演给自己看。 只是这种表演,危险的不仅是场上的伶人。 说是射侍女们托盘里的东西,但谁又能保证这弓箭不会歪掉呢? 想到这些,朝阳长公主府的女官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遣人去禀告朝阳长公主。 都是皇子公主,她们可不敢劝。也担不起任何责任。 朝阳长公主过来得很快,她来的时候,一支箭正好射向六公主那边。 见六公主遇险,朝阳长公主大惊失色,连忙跑了过去,做出一个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举动。 她亲身挡箭,将六公主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支箭就在朝阳长公主眼皮底下,对着七公主稳稳当当地射去。 六公主和七公主紧挨着坐的,朝阳长公主若是想护,完全可以身子歪斜一些,一并都护着的。 但是她没有动。 两支箭都是从人的耳边擦过,落在了端着水果的侍女盘上。 一支插入了香蕉之中。 一支插入了葡萄之中,随后带着那射中的一颗葡萄,重重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而六公主被朝阳长公主护在怀中,惊魂未定。 七公主则脸色苍白。她方才看到箭离自己的脸那般近。 差点,她就毁容了。七公主颤抖着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朝阳长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刺激到了,开口就是怒骂:“这是在做什么!要做什么!玩别人的人命不够,还要兄弟姐妹相残吗!” 长公主这一大声斥责,让所有人都立即停住了手中的其他动作。 宴席中间的伶人们,是最先跪了下去的。 而席间的宴客,也都收敛了玩笑之色。 气氛骤然变冷,长公主却并未满足,仍是一句接一句地厉声斥责道:“你们可真是能耐了。一个个竟是这样的行事作风,把个人的享乐建立在旁人的性命之上。是谁教你们的,是太傅吗?” 长公主发怒,斥责的是皇子公主,旁听的伶人和下人们都恨不得捂上耳朵。 这要是被皇子公主记恨上就糟了。 女官有心想提醒长公主一句,请她顾全这些主子们的颜面,怜惜这些下人们的性命。可看着长公主铁青的脸色,女官终究没敢开口。 长公主训完那些,还有斥责没说完:“大皇侄,你最年长。你怎么也不去制止一二?他们是年纪小不懂事,你白长了这五岁十岁吗?这样的行为不仅不制止,而且还亲身试验,你这是希望你府里的皇孙们也这样吗?” “二皇侄,你平日行事不着调,姑母觉得没什么。但今日之事,你实在让我太失望了。你是养在皇后娘娘身前的,得皇后娘娘亲自教养。你有没有想过,今日的这种荒唐举动,若是流露出去,言官史官会如何定论你们?” 长公主显然是动了真怒。 她不是一概论之地骂几句便作数,而是一个一个点名骂了一顿。 这些话,有没有道理还是其次。当着这群下人和伶人的面开口,羞恼得诸位皇子公主脸色通红。 四皇子当然也不会幸免。 长公主望着四皇子,目光冷然地道:“四皇侄,你若是年幼一些,我定是要去像你父皇请求,替你寻个教养之人的。” 这话是直接在指四皇子生母早逝的事情了。 四皇子的性格,在座的人无一不清楚。 这是个执拗起来,皇帝也不怕的主。 听了长公主的指责,四皇子的性情果然又上来了。 只见他随意地把手中的弓箭往地上一扔,人懒散地坐回席间,然后同长公主反嘴:“姑母觉得,我才是始作俑者了?说无趣的人,可是你怀中的六妹。我原本可是只让伶人们换了下表演。” “姑母,重女轻男,这不是一件好事情。”四皇子直言不讳道。 长公主被这话气得简直要七窍生烟了。她什么时候重女轻男了?她不过就是心疼自己的孩子,这有错吗?差点,差点就要把她怀中这小姑娘性命都夺去了。 她哪里能不生气? 朝阳长公主心疼地看向自己怀中的六公主,但目光落在六公主脸上时,她的心中也并不是全然没有怒气。 “六皇侄女,我不是一次说你的性情要改了。你这般下去,日后迟早要闯大祸。我看你也不要再来我这府上了,好好在宫中反省吧。” 说完之后,长公主也不再看众人,直接就走出了这园子。 余下的人,一个个心情复杂,思绪各异。 伶人们是胆战心惊。 女官怜惜自己性命,索性带着伶人和下人们告退了。 余下的,除了这些宴客自己,就只有他们本身的贴身随侍了。 气氛很是沉闷。 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 四皇子端了酒杯又喝了一口。 大皇子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放到了碟子上面。 二皇子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七公主,想开口安慰,又不由得看向六公主。 六公主正一脸烦闷地看着这院中的景色。 她在皇宫并不十分受宠,离天不怕地不怕的环境还差一大截。 比较起来,六公主知道,自己最值钱、最受重视的时候,就是在朝阳长公主府里。 如今长公主真动了肝火,都勒令自己不允许来这长公主府了,六公主觉得这才是对她最严重的惩罚。 六公主满脑子都是如何去找朝阳长公主道歉,恳请她收回方才的气话。 六公主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开口说那些话了。 不就是无聊的表演吗,坐着看不就好了? 有这个想法的,其实不止六公主一个。 有一部分人,觉得这事纯粹就是运气差,其实谁也怪不上。 也有一部分人,认同长公主所说的话。 还有人,看出更重要的东西。 南怀信慢条斯理地在面前的盘子里,捏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他一直怀疑的事情,如今已经有了答案。 试问同样的是身陷危机,为什么已经挡在了六公主面前的朝阳长公主不肯歪一歪身子,同样护住七公主呢? 她讨厌七公主吗? 她是讨厌林贵妃,进而恨屋及乌吗? 南怀信不认为。 朝阳长公主方才那样以身犯险,亲自挡在六公主面前的行径,并不是一个姑母会做的,应该做的。 她的举动,更像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做的。 为什么朝阳长公主会那样护着六公主,为什么皇后并十分宠爱这嫡出的六公主? 答案显然就在这里。 当日,六公主想利用苏昭宁算计七公主,先是将苏昭宁骗到长公主府偏僻的院子里关起来,之后又下了杀心。这下杀心的原因,南怀信事后也已经完全了解清楚了。 陈天扬去见朝阳长公主,并表明自己一定会护着苏昭宁。 六公主是听了这话才惶恐的。她却不知道,在朝阳长公主府,她的宠爱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就像现在这样,虽然六公主被朝阳长公主训斥了,但先前长公主的举动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被放弃的七公主十分难过。 她没有想到她的姑母这般不喜欢自己。 在宴席散去之后,七公主第一次因为失去自信心,而站在南怀信的面前,执着要一个答案。 “怀信哥哥,我就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吗?”七公主执意问道。 南怀信拒绝的话是张口就来的。 “七公主的伯乐总会来到的。这个问题,恕下臣回答不了。” 七公主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把先前的委屈也一并发泄出来。她伸手挡住南怀信的去路,执意纠缠道:“怀信哥哥,你方才就一点也没有担心我,一点都不害怕我被射伤吗?” 其他人在那样的场合下,没有看清楚一些事。 但是七公主清清楚楚的看到,射向自己的那一箭,是南怀信亲手拉弓射出的。 所以,此刻的七公主才会觉得情绪如此崩溃。 南怀信不是想要七公主的命,他只是想要求证一件事。但他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七公主。 面对伤心的七公主,南怀信依旧有些铁石心肠。 他留下一句“公主早些回宫吧。”,然后就迈步离开了朝阳长公主府。 被单独留下的七公主感觉心底一片冰凉,她有些难过、不舍的发现,自己似乎要对这个一直喜欢的男人死心了。 任谁也没有办法一直用一颗火热的心,去捂一颗永远捂不热的心。 数年前,南怀信的一次相救,拨动了七公主的芳心。 数年之后,他的一箭,没有伤害到七公主的身体,却真正伤害到了七公主的心。 她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她不要再喜欢这个永远喜欢不上自己的男人了。 七公主放弃了南怀信。 而朝阳长公主府里,有一个公主同样很伤心。 六公主多年来,已经习惯了这位姑母的宠爱。她虽然不知道姑母为什么这样宠爱自己,但她知道,姑母对她的宠爱,比母后给的还要多。 所以六公主不想失去这种宠爱。 即便朝阳长公主下了令,六公主也不愿意遵守。 姑母既然不让她再来,她索性就此次不离开。 其他皇子公主、其他宴客都已经离开了朝阳长公主府。唯有一个六公主却仍旧待在长公主府的厅中。 她坐在正厅里,一会儿说自己惊吓到了要喝安神汤,一会说自己似乎有些腹痛,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总之,她用尽了办法,希望朝阳长公主再出来见自己一面。 但很显然,这些过去很有用的手段,此次一点用处也没有。 朝阳长公主是打定主意要给六公主一个教训。 父母之爱子女,为之长远考虑。 朝阳长公主借由今日之事萌生悔意。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平时候过于宠溺这个女儿了。 她只想着自己亏欠六公主良多,都不能真正与其母女相称。 她欠六公主一个父亲。 可是,这种亏欠,不应该是给自己孩子一个跋扈的性子。 她要给的,应该是一个稳定的未来。 如今今上身子尚算康健,六公主又只是占了一个公主的名头。不做下滔天的祸事,也就惹不来巨大的麻烦。 可以后呢? 若是有朝一日,皇帝和自己都不在了呢? 新帝,如果知道了六公主的真正身份呢? 内室里面,朝阳长公主端着一杯茶已经枯坐了许久。 她想起这些担忧,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苍老神情。 她愧对这个女儿啊! 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却不能给其最好的未来。 朝阳长公主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新帝。这是个问题,也会是一个转机。 她的女儿,或许可以不仅仅做一个公主。 十几年前,她能给女儿一个崭新的身份。十几年后,她同样能给女儿一个崭新的身份。 她朝阳的女儿,就该是站在最高处,傲视所有人的。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才是应有的归宿。 所有参与朝阳长公主宴会的人,都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仍能记得朝阳长公主的那次震怒。 这种被迎面痛骂的感觉实在太不美好。 一些被掩藏在心底的东西,逐渐破土出来。 权势,这样东西,谁都想要,谁都想争。 有人,在那日,决定了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有人,则在那日,决定了要那个人上人无上至尊的位置。 彼年,当今皇帝正好四十二岁。 第一百七十章 一场七夕的约会 秋光冷画屏,小扇扑流萤,昭宁可得闲,卧看织女星? 带着干桂花气息的信笺被苏昭宁放回了桌上。这张七夕的邀约帖子来自顾府。 她都不需要看落款,就能知道这帖子是出自久未相见的顾袅袅之手。 其实就像南宛宛的贴心、陈雨蕊的天真,顾袅袅的才痴也并不让人讨厌。 苏昭宁对即将到来的七夕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接到顾袅袅的帖子后,她倒是更想起前一天收到的另一封信来。 那信是陈天扬送来的。 不是以陈雨蕊的名义。 而是直接就是以陈天扬的名义送来。 他邀她七夕共赏月。 面对用他的性命救了自己的陈天扬,苏昭宁拒绝的话,很难直接说出口。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并不喜欢对方。 所以,苏昭宁觉得,顾袅袅的帖子来得真是十分之及时。 与友同游,陈小将军是否介意同行? 这是苏昭宁能给出的最好回答。 不过,将给陈天扬的回信送走以后,苏昭宁又迎来了另外两张帖子。 南宛宛和南怀信的。 比较起南怀信和陈天扬两个当哥哥的,他们的妹妹南宛宛和陈雨蕊给苏昭宁下帖子的次数并不算少。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陈小将军和定远侯爷这次都选择了亲自开口相邀,但是苏昭宁还是遵循先来后到做出了选择。 七夕这日不急不缓地到来,顾府的马车到得很早。 苏昭宁得了信后,就领着白术出门。 马车之上,顾袅袅与苏昭宁大力推荐起今日的行程安排来:“有道是‘鹊辞穿线月,花入曝衣楼’。虽然乞巧节庙会上人山人海,但那穿针乞巧总是不好错过的。今年听说是喜蛛应巧,昭宁你是否已有耳闻?” “我五年前倒是见过一次,不过之后几年的乞巧节,都并未再有这样的庆法。”顾袅袅难得有留恋的玩乐项目,是以一回忆起当年喜蛛的盛况,也是难得的有些侃侃而谈了。 “喜蛛应巧原是家户中自己做的。不过后来喜蛛难寻,又或是嫌弃其繁琐,便家户中自己做的也不多了。上次庙会,乃是有数只喜蛛。去得较早的,可选一喜蛛和一小盒,让喜蛛入盒,次日见喜蛛所结网断得巧多寡。” “我五年前那只,是满盒结网的。”顾袅袅说完,又觉得有些过于自夸,便又谦虚补充道,“我其实觉得,满盒之上还可重复一层。我之网密,仅因其他人太不密,是以显得突出。” 苏昭宁听完顾袅袅的解释,善意地笑了。 顾袅袅这话,若是换了有些人听了,或要认定有几分自夸自耀的意思。似乎不是在谦虚,而是在抨击指责其他人水平不过尔尔。 但苏昭宁却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性格,如今听了这话,她只觉得顾袅袅说的未尝也没有几分道理。 偌大个京城,名声远扬的不止顾袅袅一个。但靠的是单纯才名而远扬的,则只有顾袅袅一个。 有骄傲的资本,说这样的话便算不得骄傲。 只不过有一事她要先同顾袅袅商量。 苏昭宁望一眼跟着进了马车的白术。 白术立刻反应过来,将早些日子就准备妥帖的锦盒拿了出来。 见那盒子又长又新,顾袅袅忙摆手拒道:“无功不受禄。今日不过是你我一起出来逛逛,我决不能收你礼物。” 苏昭宁一边劝她,一边把那锦盒打开。她道:“这里面乃是上次就答应过了的《九骏图》,并不算是什么新的礼物。” 顾袅袅倒是想拒绝,可一看那绣得栩栩如生的《九骏图》,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将那绣图小心翼翼地拿到手中,声音中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昭宁,你已经把《九骏图》绣完了?这就是《九骏图》……” 顾袅袅的话尚未完全说完,马车就突然踉跄了一下。行走中的马车被突然停了下来。 苏昭宁和顾袅袅所座的车厢帘子被掀开,只见一张男子的脸出现在了马车车厢口。 “父亲提过的《九骏图》,苏二姑娘绣好了?” 这说话的男子二十来岁模样,虽明显看得出年长顾袅袅一些,但神情样貌却与其十分相似。 苏昭宁略微回忆中书令顾琅的模样,就觉得面前这个男子,更加像顾琅一些。 果然,顾袅袅开口介绍道:“昭宁,我还没同你说,这是我大哥哥。” 顾大公子拱手向苏昭宁作礼:“苏二姑娘,初次见面,让你受惊了。” 苏昭宁觉得,其实比较起那位顾中书令的举动,或许顾大公子还不算十分离谱的。 毕竟顾大公子只是突然停住了马车,要是顾中书令,肯定会直接爬上马车内观看《九骏图》的。 苏昭宁答道:“是昭宁劳烦顾公子了。” 顾府过来的只有一辆马车,苏昭宁先前并没有看到这位顾大公子。如今回忆,显然一开始赶马车的车夫就是顾大公子亲自担任。 顾大公子朝苏昭宁又拱手道:“久闻苏二姑娘才名,顾某十分好奇。实在是迫不及待地一睹风采了。” 说完这句话,只见顾大公子撩袍抬脚,直接踩上了马车。 苏昭宁默然。 有道是虎父无犬子。 才痴不分轻重。 顾家人都是一样的。 她往马车旁边挪了一挪,不去打扰顾家兄妹看那幅绣品。 耳畔边,一直就是顾府兄妹的交谈声。 “妹妹,你是否可以绣得出这样的成品,我为何从未见过你与母亲有这样的手艺?”顾大公子显然深得顾中书令的真传,眼中除了才华之物,其余人事一概不入眼。若是他妹妹不同样是个才痴,听了这话,可要不高兴了。 偏顾大公子的妹妹顾袅袅,同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才痴。 只听顾袅袅十分自然地答道:“术业有专攻,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极其擅长女红的。昭宁在此事之上,显然已经是精之又精。” 顾袅袅自己痴爱才学,也自有才华,但却不在才华之事上生攀比妒忌之心。这也是苏昭宁愿意与之相交的一个原因。 只听顾袅袅又道:“说起来,昭宁还有一副被八斗楼品鉴会评为上品的《春江花月》。只可惜那幅绣品只有父亲见过。” 顾大公子听了这话就伤心了。他立刻一脸的痛心疾首:“父亲既然独享!真是太过分了。过去我只知道琴棋书画有天分差异,今日才始知原来女红这等闺中技艺也是高低分明。过去不曾被绣品吸引,原不是刺绣不行,而是所见不够、所闻不多。我实在孤陋寡闻了。” “我亦有兄长之心。”顾袅袅答得又快又诚恳。 顾家兄妹聊得热火朝天,两人显然已经完全忘记了顾袅袅口中的七夕安排。 马车就这样停在路中央,根本没有人再去管它。 苏昭宁望着那对着绣品上的一匹一匹马,继续钻研的顾家兄妹,感觉自己根本就插言不进去。 但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的。 苏昭宁当了那煞风景的人,她道:“袅袅,我今日还有一事未与你说。雨蕊兄妹邀我一同赏月,我同他们说了,与你在一起。我们同往如何?” 将《九骏图》此次带来,送给顾袅袅,苏昭宁也就是希望对方能答应此事。 只不过,现在顾袅袅恐怕不是不答应,是根本就没听到。 雨蕊这个名字倒是进了顾袅袅的耳朵。 但顾袅袅的关注点跟赏月没有半点关系。 “那幅《春江花月》的上品绣品,就是被陈小将军带去送给陈老太君了。陈三姑娘同我提过。”顾袅袅又来了新一轮的共享所闻。 顾大公子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提议道:“既在陈府,那定要找机会去求见一番。妹妹你说是被陈小将军带去献给他家老太君了,想来这必定不在骠骑将军房,而是在威远侯府。到时候我领你同去。” 顾袅袅十分开心,连着点了三次头。 苏昭宁想,大概,她今日不会有什么喜蛛看了。她看着这两个才痴兄妹就够了。 “苏姑娘,顾姑娘可在马车之中?” “苏姐姐,你在吗?” 陈天扬和陈雨蕊的声音先后响起。 马车帘子又一次被人掀开。 陈雨蕊好奇地看过来。 马车之中的情景也被陈天扬所看到。 他脸色有些变换,然后只见他一个抬腿上车辕,坐到了马车前面。 “雨蕊,你也上来吧。”陈天扬道。 他伸手拉了妹妹上来后,又问苏昭宁道:“苏姑娘,你们原本准备去哪里?” 担心苏昭宁拒绝,陈天扬解释道:“顾兄这个样子,恐怕是不会赶马车了。” 是了。他确实赶不了了。 苏昭宁按着顾袅袅说过的路线安排,同陈天扬说了一遍:“先去庙会那边吧。原本顾姑娘同我说的是,先去庙会,然后再去扑流萤,之后再去赏月……” “那就依照顾姑娘的安排走吧。”陈天扬答后,便扬起了手中的马鞭。 他是不错的将军,却也是个不错的车夫。那马车在他的指挥下,比先前在顾大公子手下时,远要平稳。 而且也很有速度。庙会很快就到了。 庙会门口,果然已经是人山人海。 陈天扬率先跳下马车,然后伸手去扶陈雨蕊。陈雨蕊下了马车后,他又把手伸给苏昭宁。 苏昭宁扶着车辕,小心地自己下了马车。 陈天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苏昭宁有些内疚,便刻意转圜道:“人太多了。” 这句话虽回答得十分侧面,但是这样的话,就已经让陈天扬十分满足。 他朝马车中的顾府兄妹道:“顾兄,顾姑娘,你们下来看庙会吗?” 说话的时候,陈天扬就又走近马车厢旁边,将手伸向那《九骏图》的绣品。 果然这样的动作,将顾府兄妹的吸引力很快移转了过来。 “陈小将军?你什么时候过来的?”顾大公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已经换了个地方。他见到陈天扬后,第一感觉是,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正想着要去威远侯府请求观赏上品绣品,没想到就遇到了陈小将军。 而顾袅袅还是略微注意了一下情景。 她主要是发现苏昭宁不见了,才忙往马车外看去。 见到苏昭宁站在马车旁边,顾袅袅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提了心起来。她忙问道:“这是哪里?怎么到了庙会了?” 为什么马车突然自己会动?难道是苏姑娘赶的马车? 顾袅袅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愧疚地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表示,顾袅袅这复杂的目光,她暂时领会不了。 她如今只觉得顾家这两兄妹,在才痴之上,实在太令人叹为观止了。 大概顾家人真的可以做到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吧。 如苏昭宁所想,庙会虽然到了,但有了《九骏图》的诱惑就在眼前,顾袅袅的心思也全然不在庙会上面了。 只不过她虽是才痴,但仍是女儿心。她如今看重苏昭宁,便也关切问道:“昭宁,陈三姑娘兄妹与我们同行,你觉得方便吗?要不要我们换个地方?”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陈小将军的表白 陈天扬本就是习武之人。且他还个耳力极好的习武之人。 所以,即便在是庙会中这样喧哗的场地,他也十分清晰地听到了顾袅袅的话。 “方才是我驾马车过来的。”陈天扬有意朝顾大公子开口道,“我忘记问顾兄了,你们车夫去哪里了?我驾车过来,没有让他迷路吧?” 顾大公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见到了绣品,就冷落了绣品的主人苏昭宁一事。 他一脸不好意思地答道:“不瞒陈兄,原本是我驱车出来送妹妹和苏二姑娘的。我见到苏二姑娘那惊才绝绝的绣品,就有些……有些……” 陈天扬这才又望向顾袅袅那边,朝她问道:“那我没有打扰到顾姑娘你们吧?” 这样的陈天扬,让苏昭宁很容易就想起他们的初见来。初见时候,救了自己的陈天扬开口就同她说“方才之事,你不准备报答我吗?” 虽然这话明显就是在调侃自己,但苏昭宁也是那一次才知道,这百战百胜的陈小将军并不是众人传闻中的死板、只知道打仗的。 似乎,这位陈小将军格外地会调侃女子? 苏昭宁望着一下子脸变得通红的顾袅袅想道。 其实顾袅袅这脸烧起来,可与害羞半点关系也没有。 陈天扬这话十分露骨,很显然就是听到顾袅袅所说才那样开口。这个认识,让顾袅袅觉得十分难堪。 陈天扬于顾袅袅,与南怀信于顾袅袅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她曾议亲未成的男子。所以陈天扬的调侃,在顾袅袅看来,算是取笑。 她哪里能说陈天扬是打扰。她大哥哥都扔了一马车的人直接看绣品去了。她邀了苏昭宁出来,也只看绣品去了。 顾袅袅对陈天扬只能丢盔卸甲的投降。她回答道:“既是劳烦了陈小将军,又哪里还能说小将军是打扰了。” 你想留就留吧。只是实在有些对不住昭宁…… 顾袅袅看苏昭宁的眼神变得十分内疚。 这种内疚的眼神,苏昭宁如今十分熟悉。她如今每日都有这样的眼神,只要看到陈天扬就有。 所以,苏昭宁安慰顾袅袅道:“雨蕊兄妹本就是与我有约的。我先前在马车上同袅袅你说了,但是你可能没有听见。” 顾袅袅听后,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忙答道:“既是如此,那便最好不过。我与大哥哥都在马车上等你。” 说完,顾袅袅就真的上了马车。 倒是陈雨蕊走过去拉住了苏昭宁的手,请求她道:“苏姐姐,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如何?” 面对陈雨蕊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苏昭宁毫无抵抗力。她点头答应了。 两人往热闹的人群中走去。人群里,不少都是年轻的少男和少女。 他们都拼命在往一个方向挤。 “喜蛛出来了。喜蛛出来了。”只听呼喊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显然是顾袅袅先前提过的喜蛛已经出来了。 苏昭宁试图往里面挤挤,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喜蛛应巧的场面。但是人实在太多了,她根本进不去。 一只骨节分明、纤长有力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我带你飞过去如何?”陈天扬望向苏昭宁的目光灼灼。 苏昭宁想拒绝,却被旁边突然大声叫喊并往前涌的人猛然一推。 “喜蛛,喜蛛,我要去领喜蛛!”旁边的一个女子不管不顾就直接往前冲去。她推到的并不止苏昭宁一个。 正因为不知苏昭宁一个,所以旁边的其他人也间接地推到了苏昭宁。 几个人的力气都压到了苏昭宁一个人身上,她便有些站不稳,往前倒去。 如今人山人海,若是摔倒在地上,摔伤还是其次的。最令人担心的是踩踏。 这样的情况下,恐怕摔倒的人根本没机会站起来,只会被前进的人踩踏。 苏昭宁有些慌乱地伸手往旁抓,希望能够让自己不要摔倒。 她的手落入一个略带硬感的手心。 陈天扬牢牢地握住了她。 他将她用力拉了一把,拉入怀中,然后脚步凌空而起。 陈天扬揽着苏昭宁就到了空中。 拥挤的人群看了他们一眼。 有羡慕的。“哇,好厉害。她夫君好厉害!” 也有不以为意的。“今天又不比男人,比的是巧手。我还是要喜蛛。喜蛛,我来了!” 被突然带离地面的苏昭宁,尚且有些回不过神来。她的目光还落在地面上的人群之中。 她能见到陈雨蕊在看着自己甜甜地笑。 而被风吹起的马车帘内,顾家兄妹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可苏昭宁有种说不清楚的不安感。 她感觉自己似乎正被什么人注视着。这种注视,似乎有些如芒在背。 但下面人实在太多了,她根本无法第一眼就看清楚其中的相熟之人。 苏昭宁转过头,正好迎上陈天扬的目光。 “对不起,冒犯你了。”陈天扬虽然在道歉,但手却并没有松开。他一只手握住苏昭宁的手,另一只手揽着苏昭宁的腰,直接带她凌空到了庙会的二楼之上。 他的轻功,她其实不是第一次感受了。 方才那种凌空飞跃的感觉,苏昭宁很容易就回想起陈天扬曾经救自己的情形。 也是人群之中,她与苏瑾瑜失散,险些被推得撞上那有钉子的木桩。 他带着她直接飞上城楼。 他不是第一次救自己了啊。 苏昭宁觉得,她说话都有些气短了。 明明恩情不能就算作感情。但有了很多的恩情,难道还能直接去伤害别人的感情吗? 她选择了短暂的沉默。 陈天扬将她的手松开了。 他能感觉到她的不情愿,但是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陈天扬望着下面拥挤的人群,那人群中同样有许多的男男女女。有的,一直就是紧紧拉着手的。 有的,和他一样,碰触到了心上人的手,却又马上松开了。 “苏姑娘,我又要出征了。”陈天扬道。 他的话题起得太猝不及防,苏昭宁有些意外。她忍不住转头看向陈天扬。 人群之中,也有目光落在苏昭宁和陈天扬身上。 苏昭宁转头太快,正好与那个人错开了视线。 陈天扬接受到苏昭宁的目光,内心仍有欢欣。即便知道对方不够喜欢自己,但他仍然感觉到很开心。 他跟她完全、完整地剖析自己的心事。 “我不知道苏姑娘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其实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改。把你所有不喜欢的都改掉,改成你喜欢的模样。” “可是我的时间不是在我自己手里的。这个时候,我其实觉得,你不喜欢我也好。”陈天扬的声音有一丝说不出的悲凉。 是了,将军百战死。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谁也不知道归宿到底在哪里。 苏昭宁很不忍。 面前这个人,不仅是个真心喜欢她、救过她很多次的人,而且他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她自己都没有想过的话就这样说出了口:“我等你。” 陈天扬觉得,自己耳畔突然就响起了烟花绽开的声音一般。 他目光中如同有星辰一般闪亮,他那笑颜夺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我一定会回来的。”他不需要她的其他解释,他只想给她一个承诺。 苏昭宁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她有些后悔,但又似乎不后悔。 第一百七十二章 那一个熟悉的人 苏昭宁觉得自己承诺下得太快,她说愿意等陈天扬,却未必做得到在他回来后就一定嫁给他。 可是她又不后悔的是,他既要出征,她若还不能说些让他无后顾之忧的话,她心底的愧疚会越来越多。 其实,这样也算一个很好的结局。 她并没有心动到移转不开视线的人,他也算是一个良配。 等他出征回来,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因素,或许这就是一段锦绣良缘。 苏昭宁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下方那依旧人潮涌动的庙会中央。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底。 南宛宛正在下方。 苏昭宁望向旁侧,果然见到了另一个同样熟悉的人。 她只是有些意外,他竟正好也看着她。 隔得那样远,她依然能看到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他们已经许久未见。 他们最近的一次见面,其实并不太愉快。 苏昭宁能清晰记得,当日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与南怀信分别的。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也是才历经过生死,所以见到南怀信维护七公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心中似乎涌上了一种酸涩。 那种酸涩,如今想来,依旧有些盘旋在心头。 但那大抵是迁怒吧。 因为知道是六公主要取自己性命,因为知道是六公主算计七公主才要取自己性命,所以见到七公主的时候,就不太开心。 即便不是南怀信关心七公主,换成其他人在关心七公主,自己也肯定不会开心。 苏昭宁把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 下方,南宛宛并没有迎上苏昭宁的目光。她来得有些稍迟。 苏昭宁被陈天扬拉起,飞上庙会二楼的时候,南宛宛才入庙会的正门。 所以她并没有看到苏昭宁。 一眼就看到了苏昭宁的,是她的哥哥——南怀信。 南怀信亲眼目睹苏昭宁被陈天扬拉着凌空飞起,亲眼目睹陈天扬对苏昭宁的情深目光,也亲眼目睹苏昭宁与陈天扬的交谈。 他站在下面,她站在上面,他看不清楚她回答了陈天扬什么。但是他能看清楚陈天扬的神情,是由衷的开心。 南怀信没有想过退让,从来没有。他一直按着自己的方式在对喜欢的姑娘好。只不过,他似乎方式用得不太好。 没关系。 只要她一日未嫁,他就不会放弃。 苏昭宁面前,陈天扬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愉悦的情绪。他的面容本就足够精致,再加上这种极度明显的上扬情绪,陈天扬整个人都带着一种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夺目感。 庙会之中的男子也好,女子也好,无意或是有意地抬头看向那边。只要一眼,他们就尽数被收服。 “那楼上站着的男子真好看!长得比咱们女人都好看。”有女子酸溜溜地说。 她的话落入了下方陈雨蕊的耳中。陈雨蕊有些不满,可对方的下一句又让她立即暂收了不满。 “这样好看的男子,也只有他旁边那个女子才配得上。两人真是天作地设的一对。” 这句话,陈雨蕊听得很高兴。 南怀信却一点都不高兴。 他的身边也有普通的路人注意到了苏昭宁和陈天扬。 那路人赞道:“虽然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但是我觉得他旁边那姑娘真是神韵半点不输他人。这姑娘未穿白衣,却周身尽得白衣气质,风骨胜雪。” 这样点评的显然是腹中有些书卷的书生。 听了这样的话,南怀信高看了那书生两眼,觉得他甚有目光。 书生大多喜欢掉书袋,这一位也不例外。他的下一句话就是诗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南怀信又看向二楼的苏昭宁和陈天扬,一点都不觉得这句话能用在他们身上。 这二人,一点都不合适。 南怀信默默地想。 陈天扬是个自带福星的命格,而苏二姑娘…… 南怀信没有往下想。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格外倒霉的不是苏昭宁,而是他自己。苏昭宁在他面前的种种倒霉,只不过是因为他在。 他让她倒霉,而陈天扬或许能让她幸运。 南怀信的这些想法,苏昭宁一概不知情。她只是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如今身上不止一个人的灼灼目光。 除了下方的南怀信,自然还有身边的陈天扬。 “陈小将军。”苏昭宁开口道。她没有想好要说什么,但是这样神情的凝视,她有些不太能适应。 陈天扬却误会了苏昭宁的意思。他再次承诺她道:“苏二姑娘,你放心。我会回来,但不是会回来强迫你。我只是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依然有机会改掉你所有不喜欢的。” “等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才再跟提亲。”陈天扬拥有许多人的芳心,唯独这一颗没落在他身上的,他却格外执着。 他愿意为了这颗心、这个人,一退再退。 苏昭宁听了这样的话,心里不感动那是假的。她想开口解释自己那句呼唤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但是解释的话,却在嘴边未曾说出来。 她的那句话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她的心里,或许还是有这个意思吧。 能给彼此都有个退路,这样很好。 苏昭宁望着陈天扬,点了点头。 这个约定达成后,彼此之间的气氛都轻松了许多。苏昭宁的心暂放回腹中,全身心地关注着庙会上的刺绣、乞巧、瓜果等等。 而顾府的马车里,顾家兄妹也在交谈苏昭宁。 “这位苏二姑娘真的是才华出众,令人叹服。”开口的是顾家大公子。 顾袅袅自然同样认同,她答道:“我起初也不曾注意到她。毕竟苏家多女儿,名声远扬的还不是昭宁。但如今想来,正是古话有云,贤者不多言,能者不多显。昭宁就是这样。” 顾家大公子点了点头,又道:“她也是一个好性情。这样难得的绣品就送给你了。” “因为比之昭宁本身的才能,这不算什么啊。”顾袅袅自己也是有真才实学的,所以她同她父亲一样,更看重的是那个有才华的人。 想到这一点,顾袅袅产生了她父亲正有的想法,她同顾家大公子道:“大哥哥,你觉得昭宁如何?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打动昭宁。” “我打动苏二姑娘,你是还想求绣品吗?”顾家大公子显然在感情上有些迟钝。 其实顾袅袅也是个迟钝的,但这种迟钝往往更多的是体现在自己的事情。旁人的事情,迟钝的人,也不会那么迟钝了。 顾袅袅指点道:“昭宁若是能嫁入我们家,我们就不需要求绣品了。” “更重要的是,以昭宁的身份,其余人或许还被一叶障目不懂她的美好。但是我们家,从大哥哥你到父亲,每一个人都不会轻视她。”其实顾袅袅这后一个理由说得既诚恳又切合实际。 苏昭宁是长安侯府的二姑娘,但更是七品官员苏敬正的嫡长女。 她若高嫁,未必不会在婆家受些委屈。 而顾家,是一个很特殊的婆家。他们家在意的是才华,而不是身份。 顾大公子对妹妹的提议十分诧异,他呐呐地答道:“我性情有些木讷,或许很难打动苏二姑娘。倒是二弟三弟,都各有优点,或许他们能行。” “父亲看来也是同样的想法。”顾袅袅觉得,她的父亲真是很了解自己子女。 顾家大公子却没有听明白,问道:“什么?父亲有什么想法?” 顾袅袅答道:“父亲安排大哥哥你只是做个车夫,想来也没对你抱什么希望。二哥哥帮着扑了许多流萤,三哥哥在准备赏月的东西,他们二人或许确实更容易让人喜欢。” 方才还主动避开的顾家大公子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了,他忙抢答道:“其实我觉得做车夫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是第一个接触到苏二姑娘的人。而且,我驾车的时候,如果驾的平稳,苏二姑娘便能得知我的稳重。我驾车的速度若是很快,苏二姑娘也能得知我的利索。” 顾袅袅觉得她兄长的话不无道理,只不过…… “可是方才一路过来,驾车的都是陈小将军,不是大哥哥你。”顾袅袅是个耿直的姑娘。 而被他们讨论着的苏二姑娘苏昭宁,已经要离开庙会了。 陈天扬先开口征询苏昭宁的意见,问她道:“我带你去扑萤可以吗?” 原本顾袅袅安排的就有扑萤,陈天扬这样明知故问,显然变动的是人。 其他人,恐怕也没有很重的心思在这上面。苏昭宁想。 望一眼依旧在马车中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顾家兄妹,还有那下方看喜蛛应巧看得津津有味的陈雨蕊,苏昭宁答应了陈天扬的提议。 她既然已经答应给他机会。两人就去看看流萤,也没有什么关系。 或许,他们相处下来,会有些让彼此改观的地方。 陈天扬自然不会知道苏昭宁内心的想法。他只知道,苏昭宁已经同意了自己的提议。 于是他便亲自驱使了另一辆没有其他人的马车,带着苏昭宁往他早有安排的地方驰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陈小将军的聪明与不聪明 只是他和苏昭宁都没有看见的是,一双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 知道他们的马车走远,那目光也未曾移开。 流萤多在山野间,也要夜间方可见到。陈天扬带苏昭宁去看的,便不止有流萤。 只见马车停下,陈天扬将车帘掀起,那山顶的情景一览无遗。 山中小屋,一片花海之中。 如今并非春日,就是夏日也过去了,但却依然是花海从生。 苏昭宁充满惊艳地走下马车,然后伸手去碰了碰那花海中的花。 花瓣柔软,眼前这一片花海并非幻觉。 只见那大片的花朵均是淡淡的紫色,相互簇拥在一起,犹如女子的裙裳。 这花朵并不十分之大,形状看上去有些语牵牛花相像。但显然不会是牵牛花。 牵牛花不会在这个季节开放。 苏昭宁抬头看向陈天扬,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在边疆打仗的时候,带回来的一种花。”陈天扬见苏昭宁对面前的花海似有兴趣,心中也是一颗石头落地。 他向她详细解释道:“这花,当地人叫红花酢浆草,说是此花一年四季几乎都可以开放,只有年初的两个月短暂入睡。名字虽叫红花,但却是整片的浅紫色。” “我将它们种在这儿,如今也有两年了。起初种植它们,不过是喜欢这种野草一般,什么时候都可以坚强绽放的精神。但如今,我却很希望它们能让你喜欢。”陈天扬望向苏昭宁,目光中有无限情绪,他问道,“我在外的这些日子,你能帮我照顾好它们吗?” 苏昭宁弯下腰,仔细又看了一眼这面前的红花酢浆草。 它们果然如草一般,长得甚为低矮、整齐。 竟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开放的花朵。 苏昭宁觉得这花真是如同陈天扬说的一般,精神有韧。 她也喜欢这样坚强的精神。 苏昭宁很愉悦地应下了这个差事。 陈天扬又领苏昭宁往木屋那边走去。 木屋里面,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里面还有一张小小的床榻。 陈天扬朝苏昭宁主动解释道:“我偶尔也在此处小憩。若是你过来看顾花的时候累了,也可以到这儿来休息。” 苏昭宁望向房中陈设,里面基本没有任何摆设,都是一些日常所需,绝对要用的东西。 她目光旁移,落在了房中的床榻之上。 那床榻的枕头下明显露出一段匕首的刀鞘。 苏昭宁将目光在那上面胶着了一会。 陈天扬忙主动解释道:“这是我在军营中养成的习惯。毕竟谁也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来进攻,所以我的床榻边永远有匕首这类的武器。” 苏昭宁又一次被动地想起——陈小将军、小将军是战场上得来的称号。 她把目光望向那遥远的天际,看着天上那远远的浮云,她问他:“战场离京城远吗?” 陈天扬亦跟着苏昭宁看过去。那云朵在天际变换出不同的形状,偶尔像只老鹰,偶尔像个字,偶尔又像条锦鲤。 哪有锦鲤会上天呢? 陈天扬想到自己这天马行空的念头,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笑。 他回答苏昭宁道:“虽然过去去那边,总觉得很远。但如今想到你我都在看同一片天空,也许会喜欢上同一片云彩,就一点也不觉得远。” 苏昭宁听后只觉得,陈小将军的情话或许跟他的战术一样,都是首屈一指的。 只不过,这种陈小将军很聪明的认识并没有在苏昭宁心中维持多久。 陈天扬没有提过多的战事给苏昭宁听,因为担心她害怕那些血腥和残酷。 但他也努力寻找女子喜欢的话题同她说。 “昭宁,我可以叫你昭宁吗?”陈天扬问道。 其实都已经叫出口了,哪里是不能叫? 苏昭宁点了点头。 陈天扬便又笑起来。 他的笑容总是太过闪耀,让苏昭宁也忍不住有失神的时候。 陈天扬又问苏昭宁道:“昭宁,你喜欢珍珠簪子吗?甄宝斋的技艺甚好,过去七公主都亲自在甄宝斋定过簪子,安怡是羡慕得不行。” “明日,我陪你去挑珍珠簪子好不好?选你喜欢的款式做。”陈天扬说完以后,唯恐苏昭宁拒绝,又补充了一句,“那些珍珠我有许多,就是安怡也常常得到的。” 苏昭宁觉得,这位陈小将军其实也不像她想象的那么聪明。 一段话,提了两次安怡县主。她其实真的不是那么喜欢听到。 她不喜欢安怡县主,安怡县主甚至是她一直以来疏远陈天扬的首要理由。 但这些话,她没有同陈天扬说过,也暂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不说出口的话,永远很难让人知道真相。 只听陈天扬仍在自说自话:“昭宁,你喜欢吃什么?我其实会下厨的。” 这一个话题倒是让苏昭宁十分意外。 她从未想过,堂堂一个大将军还会下厨。 苏昭宁不由得珉唇笑道:“是下面条还是?” “那哪里算下厨。”陈天扬听了苏昭宁的话,就知道她是不太相信。 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更加详尽地同她解释起来:“并不是下面条这些最简单的。我是真的会下厨。” “小时候,我就知道,我是生于战场,也是要去战场的。所以独自做吃食这些,算是必须学会的技能。”陈天扬说到此处,又有些得意,他朝苏昭宁夸耀道:“就是你第一次送我的那只鸭子,实际上也并不如我自己做的好吃。” 苏昭宁想起自己与陈天扬的初见来,那只鸭子的事情也着实让她有些脸皮发烫。 她不由得答道:“那鸭子是京城素有名声的醉仙楼买的。” “我知道,京中这些有名的吃食我其实都有去尝过。”陈天扬望着苏昭宁,目光中柔情满满、脸上笑意同样满满。 他朝她毫不掩饰地道:“你与雨蕊相交甚多,知道我陈家人的喜好。” 所以,爱吃,是陈家人全家都有的喜好? 苏昭宁不由得就想到了陈天扬的母亲。 那个看上去十分端庄的威远侯夫人也是那样喜欢吃食的? 想到陈雨蕊在朝阳长公主府毫无形象吃桂花糕的事情,苏昭宁觉得,她好难想象陈夫人是如何痴迷一样吃食的。 “昭宁你喜欢吃什么?我做给你吃。”陈天扬兴致勃勃地自荐道。 苏昭宁却是好奇问了一句:“你出征是什么时候?” 这句话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觉得,你会不会时间很匆忙。” 她确实没有催促他离开的意思。 陈天扬点了点头,一脸相信:“我知道昭宁你的意思。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其实后天就要出发了。所以,等我回来再做给你吃也好。你喜欢吃什么?同我提前说了,等我回来,便做给你吃。” 苏昭宁想了想,回答了陈天扬自己真正的喜好:“我喜欢红糖梨糕。” “醉仙楼的红糖梨糕中放了一些生姜,那样的味道,我很喜欢。”苏昭宁尝试着,抛开自己对陈天扬的一些隔阂,与他去两个人之间单纯的相处、相交。 陈天扬听后,脸上便有了沉思的模样。 他自言自语道:“放生姜的红糖梨糕,以前我倒是没有吃过。” “不过,我肯定会做的。”陈天扬自信满满地又看向苏昭宁。 面前这个明明是手握重兵,在战场叱咤风云的骠骑大将军,可苏昭宁看着面前的陈天扬,却总觉得他就像他的妹妹陈雨蕊一样,是个简单得像张白纸样的人。 他们的喜好,都是显露在脸上的。他们的情绪,一点都没有遮掩。 这一点,不像自己。 也不像定远侯爷。 苏昭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想到南怀信。 她记得她初见他的时候,是同他撒谎了的。她不想承认自己是长安侯府的二小姐,更不想提起自己家中的勾心斗角。所以她骗他,自己只是个清扫的奴婢。 但他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谎言。 但是她从来就没有看清楚他的情绪。 他揭穿她的时候,她很慌张。 他帮她的时候,她很意外。 哪怕是第二次见面,她也依然看不穿他。 他的情绪太过内敛。 陈天扬是一张白纸的话,定远侯爷南怀信就是一汪潭水。 那潭水太深太深,深得让苏昭宁看不到底。 “昭宁,你说怎么样?”陈天扬的话,将苏昭宁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觉得自己方才的联想有些过于远了。大抵是因为先前看见了那位定远侯爷的缘故。 苏昭宁把心收回来,回答陈天扬道:“这些都可以等你回来后再说。” 陈天扬以为苏昭宁是想拒绝,便又忙拉上安怡,想要缓解苏昭宁的避嫌情绪。 “到时候,我会叫上安怡的。你们还有雨蕊一起,就是来陈府,也没有人会说什么的。”陈天扬期待地看着苏昭宁。 苏昭宁的内心却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面前这位陈小将军,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呢? 他今日种种,都代表了他知道如何去打动一个女子的心。 但那一遍又一遍被提起的安怡县主名字,真是让人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样,陡然清醒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被丢下的妹妹 七夕佳节,街上最多的就是少男少女。 喜蛛应巧之外、投针验巧、穿针乞巧,每一个环节都是人山人海。 南宛宛好奇地在人群中穿梭来、穿梭去,她看完这处,又钻到那处去看。 大部分时候,南宛宛都记得拉住她的兄长南怀信。但偶尔,一时看入迷了,南宛宛自己都忘记还有个兄长同行了。 她听到庙会处又有喝彩声,便连忙挤入人群中去看。 南怀信站在原地,却是并没有发现妹妹已经没有在自己身边了。他的目光有些愣愣地看向另一处。 在那个地方,曾经站着苏昭宁和陈天扬。 他看着陈天扬带着苏昭宁离开,甚至庙会中流连的陈雨蕊也没有带上。 南怀信心中有些发苦。 他是认识苏昭宁在前面的,但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讲究先来后到。更重要的事是,前不久,南怀信才幡然醒悟——从头到尾,苏昭宁就不是倒霉的那一个。 她是因为遇到自己,才倒霉的。 而陈天扬与自己相比,可以说是招福星一般的存在。 南怀信觉得,自己似乎再往前迈一步都有些困难。 人群已经渐渐涌向了另一个方向。站在原地的南怀信渐渐感觉不到那么喧哗了。 他的入神被打断,是因为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顾家兄妹。 顾袅袅和顾大公子终于将《九骏图》的绣品讨论了个尽兴。两人这才想起今日的正事来。 自己是来陪着昭宁看喜蛛、扑流萤、赏月色的。顾袅袅有些内疚。 顾大公子则自我反省,他应该是要努力在苏二姑娘面前表现的。而不是躲在马车里对着绣品痴迷。虽然他真的很喜欢这绣品。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出众的绣品。 无论两人醒悟了什么,总之苏昭宁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顾袅袅很焦急,她从马车上急急忙忙地跳下来,跑进庙会的人群中。 来来回回,前前后后,都并没有看到苏昭宁。 顾大公子则略沉稳一些,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一动不动的南怀信。 阔步走过去,顾大公子根本不觉得同这个差点做了自己妹夫的男人有什么尴尬。 他直接问道:“侯爷,不知道你是否有见到长安侯府的二姑娘?” 唯恐南怀信第一时间想不到苏昭宁,顾大公子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十分有才华,女红精湛的那一个。” 南怀信的思绪终于被拔除出来。 面前的顾大公子真是生动诠释了什么叫才痴眼中只有才。寻人描述对方的才华,真的有用吗? 南怀信望着顾大公子,问道:“莫非苏二姑娘是和令妹同行而来的?” 除了股大公子,人群中的顾袅袅自然也是很打眼。 只见顾袅袅不住地拉住人群中的女子,打听苏昭宁的下落。只不过她的描述显然和顾大公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一个手特别巧的姑娘。”顾袅袅尽量避免自己说话掉书袋的毛病,用些平实化的语言描述苏昭宁的特征。 这样能找到人,就是有鬼了。 南怀信收回目光。 顾大公子则面有喜色地追问南怀信:“侯爷是见到了苏二姑娘?” 南怀信正要回答,却是被另一个人抢先了。 “苏姐姐同我哥哥一起去赏流萤了。”陈雨蕊目光率先落在了南怀信身上。 虽然她和南宛宛也算是好朋友,但是在争嫂嫂的问题上,陈雨蕊可绝不准备退让。 “陈小将军约了昭宁去赏流萤?”顾袅袅闻言诧异地看了过来。 她看向陈雨蕊的目光中夹杂着不敢置信,她追问道:“去了哪里?” 这种迫不及待,让陈雨蕊生了迟疑之心。 这位顾才女是和自己的兄长议亲过的,她不会是想破坏兄长和苏姐姐吧? 陈雨蕊果断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有我哥哥在,你们可以放心。苏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袅袅觉得过意不去,毕竟是她邀约苏昭宁出来的。 她忍不住又再问了一句:“要不我们还是去找找昭宁吧?” 陈雨蕊警惕得不行,斩钉截铁地拒绝:“我看不必了。苏姐姐本来就答应了我哥哥一起出来的。” 陈雨蕊说完以后,飞快地看了旁边的南怀信一眼。 其实她这话算不得撒谎。苏昭宁确实答应了陈天扬的帖子,同意今日外出见面。 只不过苏昭宁的答应,很显然是有陈雨蕊、有顾袅袅这一大群人在的原因。 若换了其他时候,陈雨蕊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一向是个实话实说的好孩子。 可是今日,实在是前有狼后有虎。 定远侯爷想打她苏姐姐的主意,顾袅袅想打她哥哥的主意,陈雨蕊觉得自己不得不这样说。 她那一眼明显就是心虚。 南怀信瞧出了陈雨蕊的小心思,但并没有揭穿。 无论苏二姑娘是什么原因同陈天扬离开的,他并没有理由和立场去质问。 而下了帖子,又明确得到苏昭宁应允的顾袅袅却是完全没有怀疑陈雨蕊的话。 她只是有些叹息她父亲的苦心安排。 原本除了大哥哥在做车夫,还有二哥哥等在扑流萤那,三哥哥一身白衣月下独行的。 父亲已经是用尽全力在争取苏昭宁这个儿媳妇了。但如今看来,这一番全力都是尽数付诸东流了。 顾袅袅遗憾地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叹息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只能就此分别了。” 顾大公子点点头,也朝陈雨蕊和南怀信拱手告辞。 这两兄妹,完全忘记了陈雨蕊还一个人被仍在庙会中。 被留下来的陈三姑娘觉得,大抵这位顾姑娘是真的很喜欢她哥哥,所以才这样对自己。 陈雨蕊望一眼面前的南怀信,左右看看,问道:“侯爷,宛宛呢?” 宛宛应该不会像顾袅袅这样狠心——抛下自己吧? 南宛宛当然不会。 前提是她和她兄长、还有陈雨蕊在一起。 此时的南宛宛已经跟着人群越走越远,完全走出了庙会。 拜魁星,吃巧果,南宛宛一直以为都是独自在家做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两件事情也可以这样多的人一起做。 还挺有趣的。 南宛宛跟着人群往前边走边想。 而庙会中的南怀信此时才发现他的妹妹不见了。 南怀信忙阔步走向几处热闹的地方。拨开热闹的人群,南怀信仍旧没有见到南宛宛的身影。 其他地方呢? 南怀信加快脚步,忙往其他地方找去。 陈雨蕊也跑着小碎步,跟着南怀信四处寻南宛宛。 她此时已经猜到南宛宛肯定是跟南怀信出来,却被弄丢了。 两个不靠谱的兄长。就像自家那丢下自己的兄长一样。 陈雨蕊此时对南宛宛的争嫂嫂之心也没有那么浓烈了,她担心地问南怀信:“侯爷,宛宛去了哪里,会不会被拐子拐了?” 陈雨蕊是听她哥哥说过的,在那边疆地区,就常有拐子拐了花容月貌、风华正好的姑娘,然后将其做牲口一半贩卖到其他地方。 陈雨蕊真的有些在担心南宛宛了。 南怀信一直知道妹妹聪慧,但却也不敢完全乐观。他加快脚步,往庙会外面一路寻去。 他不是顾家兄妹,朝陌生人描述自己妹妹的时候,他是很清晰地说了南宛宛今日的衣着、发型,包括体貌特征的。 然而今天实在是人生人海,别人也没有记住某一个小姑娘是去了哪里。 倒是那边正在驾马车的顾大公子,看到南怀信,还是十分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侯爷。” “侯爷,你要去哪里,需要我送你吗?”暂时充当车夫的顾大公子热情问道。 跟在南怀信身后的陈雨蕊默默地看了顾大公子一眼。 原来顾家人这样记仇。 就是因为和她兄长的婚事没成,就全家都这样对自己。 定远侯爷一个大男人需要他们送吗?顾家兄妹这根本就是想让自己独自一人回家吧? 陈雨蕊完全误解了顾家兄妹的想法。 倒是南怀信与顾家兄妹的父亲顾琅同朝为官,一点也不觉得顾家兄妹这样的性情有什么意外。 他只是拒绝了顾大公子的好意。 南怀信答道:“不必了,我还要去寻舍妹。不知道顾兄有否见过舍妹?” 顾袅袅掀起车帘,望向外面的南怀信,她一脸奇怪地问道:“南姑娘不见了吗?她原是与侯爷同行的吗?” 南怀信点了点头,答道:“是,方才还在。片刻之前,就不见了身影。” 南怀信心底涌出内疚。其实他若是细心一些,也不至于就弄丢了妹妹。 他方才盯着那庙会二楼看又如何。就算目光一动不动,完全不转移地盯着那处;就算盯上一天、一夜、一个时辰,苏昭宁依然是同陈天扬离开了。 他盯着毫无意义。 南怀信朝顾大公子谢道:“多谢顾兄一番好意,但我还要去寻找舍妹,就不久留了。” 顾大公子并没有挽留南怀信,他点点头,朝对方作别。 只不过南怀信才走了几步,顾大公子就驾着马车从后面追了上来。 “侯爷!”顾大公子喊道。 陈雨蕊一脸提防地看向顾家人。 不过顾大公子并不是要阻拦南怀信的脚步,而是十分真诚地给了他一个建议:“侯爷,你还是回去吧。说不定南姑娘都先到家了。” 这叫什么建议? 陈雨蕊十分不赞同。 但没有想到的是,马车中的顾袅袅竟掀起了帘子,无比赞同地朝南怀信道:“是了,侯爷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受罚的定远侯爷 顾家人真是太讨厌了! 陈雨蕊终于忍不住了,她上前一步,同顾家兄妹争辩道:“侯爷是宛宛的哥哥,宛宛不见了,侯爷当然会拼力去找。世上哪里有弄丢妹妹还不管的哥哥?” 她的哥哥也不是弄丢了她,只是她哥哥以为顾家会捎上自己的。陈雨蕊在心中默默地替她兄长解释道。 听了陈雨蕊的话,顾大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头,答道:“是了,我忘记了。其实也不是有意弄丢的。习惯就好了。” 说起来,他好像不止一次弄丢自己的妹妹顾袅袅。顾大公子虽然觉得这一事实在没什么大不了,但面对这样气势汹汹质问自己的陈雨蕊,突然有些胆怯,不是很敢直接反驳对方。 陈雨蕊没有听出顾大公子这隐晦的答话背后含义。她只觉得面前的顾大公子简直是不可理喻。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陈雨蕊愤然道。 马车中的顾袅袅听了,则十分偏帮她的大哥。她连连点头答道:“正是大哥哥说的那样。我如今再被我哥哥丢下,也是知道自己一个人回府的。” 顾袅袅是真心觉得,她哥哥说得挺对的。 南宛宛说不定已经自己回去了。要知道,她被她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丢下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自己回府的。 哥哥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父亲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母亲也没有觉得不对啊?所以这事不对吗? 顾袅袅想,丢妹妹一事肯定是十分正常的。 但陈雨蕊一点都不这样认为。妹妹弄丢了,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描淡写! 她简直是义愤填膺,看着顾家兄妹,满心都是要反驳、再反驳。 只可惜陈雨蕊还来不及想清楚如何再次开口时,顾家兄妹的马车就这样走远了。 赶车的顾大公子想,这个陈姑娘好可怕!他要赶紧跑掉、跑掉! 打不过就跑,这是圣人说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马车里的顾袅袅想,既然昭宁已经被陈小将军抢走了,他们还是早点回府好了。毕竟还有二哥哥在山上等着扑流萤的人,三哥哥在竹屋等着赏月的人。 完全想不到顾家兄妹脑回路的陈雨蕊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简直都要气炸了! 随意下完结论就走!所以错误的想法就这样留下来了!这是做什么人啊! 陈雨蕊觉得自己心口都被气得发痛。她恨不得重重锤自己两下。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是不如苏姐姐聪明,没有苏姐姐那样迅速反击别人的本事! 就算没有苏姐姐的嘴皮子功夫,有南宛宛的刻薄也好啊。面对敌人,南宛宛一向是可以很刻薄的! 陈雨蕊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嘴真是没用。除了吃,似乎啥也发挥不了。 这厢陈雨蕊气得重重地跺了下脚,她旁边的南怀信却半点没有生气。 顾家兄妹有这样的想法,那是他们的事。 宛宛是他的妹妹,他肯定是要继续寻找她的。 只不过身后的陈雨蕊却不适合继续跟着他走。 南怀信回头同陈雨蕊道:“陈姑娘,我派人先送你回府吧?” 陈雨蕊松了一口气,忙点了点头。但她一想到顾家两兄妹的那套理论,就有些不放心,朝着南怀信叮嘱道:“侯爷,我觉得你还是要去找找宛宛,不要真的就跟顾……他们一样。” 陈雨蕊简直不知道怎么用词形容这顾家两兄妹。 南怀信并不知道陈雨蕊完全误会了顾家两兄妹。其实在南怀信看来,顾家两兄妹有这样的想法十分正常。 毕竟一家子才痴,是不能够以正常人的想法去理解的。 正常人眼中不正常的事情,在顾家应该算是很正常。 但这些想法,南怀信并不准备同陈雨蕊说出来。他一向是个不喜欢解释的性子。他的耐心,大概除了南宛宛,也就是在苏昭宁面前有过。 送走了陈雨蕊后,南怀信又问了不少路人,连着去寻了几处乞巧节的人群聚集地。 只不过大概他今日的霉运又发作了,每一次,他前脚才到一个地方的时候,南宛宛就后脚刚刚离开。 所以直到月上中央,南怀信也没有找到他的妹妹南宛宛。 这个时辰了,宛宛应该真的回府了。 南怀信带着忧心地往定远侯府走去。 才回到侯府门口,目光与门口那熟悉的老嬷嬷对上时,南怀信就知道,妹妹南宛宛是已经回来了。 他松了一口气。只要妹妹回来了就好。 不过那老嬷嬷见到南怀信的神情,可不是松了一口气。老嬷嬷并不是担心南怀信,才站在门口等待他回府。 只见那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对着这堂堂定远侯爷,脸上并没有多少的畏惧之情。 她反而是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斥责地同南怀信道:“侯爷可知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这句话,老嬷嬷问真的十分不合适。尤其是用这样的语气。 但她偏偏就这样地问出来了。 南怀信知道,这显然不是老嬷嬷要问的。这话实际上是他祖母在问。 “我有事回来得稍晚。祖母歇息了吗?”南怀信其实知道答案,但还是一如往常地问道。 老嬷嬷皱眉看了南怀信一眼,答道:“老太君一直等着侯爷您。奴婢给您领路吧。” 说完这句话,老嬷嬷也不等南怀信的回答,就径直自己往前走去。 单看这老嬷嬷性情,简直与长安侯府的下人有得一拼了。都是同样的不尊敬主子,同样的踩高捧低。 但实际上定远侯府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下人。 长安侯府的下人敢这样做,是他们的主子也踩高捧低。是长安侯老夫人也是个以利为先的。 但定远侯老夫人并不是这样。 这位吴老太君,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自己的长孙南怀信。 所以整个定远侯府,敢对南怀信这样冷面的,除了吴老太君本人,就要数吴老太君带过来的两个丫鬟和一个奶娘了。 吴老太君的陪嫁丫鬟,如今当然已经不是丫鬟了。 这位走在南怀信前面,都不屑于回头看他一眼的老嬷嬷就是那两个资深的丫鬟其中一个。 南怀信对他祖母的态度也早有预料。 包括进去以后,吴老太君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跪下!”正位上的吴老太君重重拍了下桌子,呵斥道。 她目光不满地瞪着南怀信,一脸地不悦。吴老太家厉声质问面前的南怀信道:“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不等南怀信回答,这吴老太君又自顾自地骂了起来:“你堂堂一个定远侯爷,居然跑出去看什么七夕节庆。你自己去就算了,居然还带上了你妹妹。你自己想在市井中混迹,就不要拉上宛宛!” 其实看七夕盛况,实在算不上什么违背礼义廉耻,也不能说就是市井中混迹。 但是自家祖母的性情,南怀信真的太了解了。 回嘴只会迎来新一轮更加猛烈的指责。 “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其实这一句话,自从他的母亲过世后,南怀信已经无数次听到他祖母这样说。每听一次,心里的麻木便多增加一分。 小时候,孩童时候,他也渴望认可。但当一样东西太难获得的时候,索性将其视作不可能达成的虚幻,自己便能更快地释怀。 “你带坏宛宛就算了。可一个当人兄长的,怎么能是这样歹毒的心肠?你把她独自扔在外面,是想让她被拐子拐跑吗?你怎么就这样的蛇蝎心肠!都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你却是最毒男人心!” 吴老太君骂完这长长的一段话,心中怒气犹不舒缓。她伸手拿过自己旁边的茶杯,对着南怀信就砸了过去。 那茶杯中的热水尽数泼在南怀信的身上。茶水带着热气,把南怀信的衣裳浸湿。 南怀信就这样,穿着湿润还散发着热气的长衫,脚步都没有挪动半步。 可是他这样退让的态度,并没有赢得这位定远侯老夫人的怜惜。 只听这吴老太君继续骂道:“歹毒!恶劣!你这个坏心肝的!你妄为人兄!你怎么就这样坏!” “歹毒!恶劣!你这个坏心肝的!你妄为人兄!你怎么就这样坏哦!”吴老太君按住胸口的位置,一边骂南怀信,一边摆出一副十分不适的模样。 “歹毒啊!恶劣啊!你这个坏心肝的啊!你妄为人兄啊!你怎么就这样坏啊!”同样的话,吴老太君变着语气和节奏骂了整整三次。 她这些话之所以翻来覆去骂,既是因为不解气,更是因为,数年如一日,她已经习惯了脱口而出这些话。 被骂的南怀信也已经习惯了。 他知道自己不会迎来更重的处罚,但他也知道自己躲不过这责骂。 他祖母不喜欢他。 这件事他已经很清楚了。 第一百七十六、七章 习惯能不能变作喜欢 知道兄长又被祖母罚了的时候,南宛宛是又急又无奈的。 急的是,每次这样被祖母磋磨了,兄长情绪总要低落上好长一段时间。 无奈的是,她若是去求情,只会加重祖母对兄长的惩罚。 南宛宛觉得,她能做的,大抵就是寻来那个兄长想见的人,让他心情能略微得到安慰了。 但南宛宛没有想到,苏昭宁会执意邀她去府外见面。 祖母惩罚兄长的时候,兄长是鲜少出门的。所以南宛宛本来下的帖子,写的是邀约苏昭宁来定远侯府。 她思及兄长对苏昭宁的心事,便主动送台阶过去:“哥哥,今日我要与昭宁外出,你送我过去吧?” 出乎南宛宛的预料,南怀信径直拒绝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他竟不去见苏姐姐。 南宛宛万分的不理解,她想不明白兄长的男人心。 这种疑惑直到她见到苏昭宁才解开。 苏昭宁问了她一个问题。 “宛宛,你说,习惯会变成喜欢吗?”苏昭宁昨日与陈天扬去看了花海,今日又接了陈天扬的帖子,同意明日去送他。 她从未这样频繁地与陈天扬见过面。 她内心其实有些不习惯,但却在努力习惯。 苏昭宁不知道,是不是相处多了,养成习惯了,她终有一日就会喜欢上陈天扬。 如果是这样,就皆大欢喜。 如果不能,苏昭宁也不知道如何回报陈天扬的那份恩情。她不想勉强自己嫁给一个完全不能喜欢上的人。 可以不是一见钟情,但至少努力过后能够喜欢上。 “宛宛,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吗?”苏昭宁没等到南宛宛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就开口问了第二个问题。 南宛宛真的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 听到这两个问题,她直接就猜到了一些关键的事情。 比如,她的苏姐姐不喜欢陈天扬。又比如,苏姐姐此时在考虑要不要习惯陈天扬、要不要喜欢陈天扬。 南宛宛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她站起来,有些激动地看向面前的苏昭宁,问道:“苏姐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若是救命之恩一定要以身相许的话,那么光说陈天扬一个,他的妻妾从这头巷子,完全就可以排到巷尾去。” 其实这后一个问题,苏昭宁自己是有答案的。她隐忍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改变、才走到今日这不委屈的境地,又岂会回过头走退步的路? 若是日后始终不能喜欢上陈天扬,苏昭宁仍是不会嫁入陈家的。只不过第一个问题,苏昭宁真的没有答案。 她不知道,是不是足够努力,就可以把不习惯变成习惯,把习惯变成喜欢。 对于第一个问题,南宛宛也是没有定论的。 她已经完全猜到了苏昭宁问题中的对象其实是陈天扬,也明白她兄长必定比她先知道了什么。 但是南宛宛仍不愿意放弃苏昭宁。 她真心觉得,这位苏姐姐,一点都不适合陈天扬。 陈府,确实人际关系甚为简单。但是,一个安怡就足够让简单的陈府变得十分之不简单。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青梅竹马的情谊,又岂能全然忘记? 南宛宛对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习惯一个人和习惯一样东西是不同的。无论习惯最后能不能变成喜欢,习惯一样东西,可以还继续有其他的东西一起拥有。习惯一个人,却很有可能变成自己喜欢一个人的阻碍。” “苏姐姐,你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等待安怡县主的结局就会知道。”南宛宛做不出为了私心就信口雌黄的事情。但是她同样不会代为隐瞒什么。 苏姐姐若是习惯能变喜欢的喜欢上陈天扬,那么陈天扬岂不是更加应该喜欢上安怡? 那到时候苏姐姐该何去何从? 南宛宛决定把问题直接摆到苏昭宁面前来。 这些问题,苏昭宁确实从未考虑过。 这段时间,她被内心的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来。苏昭宁彷徨,她不喜欢陈天扬,但陈天扬对她一片真心,还差点付出了性命,她不知道如何回报。 她不准备以身相许,但是她没办法跟过去一样毅然决然地拒绝陈天扬。 苏昭宁从来没有想过,陈天扬会不会也有她这样的愧疚心理,也没办法再坐到毅然决然的拒绝。 她对他,他对安怡。 这种心理,陈天扬确实是有的。 这一点,第二日的苏昭宁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但此时,苏昭宁暂时需要面对的,只有来自南宛宛的请求。 “苏姐姐,你能去我府上一趟吗?”南宛宛很诚恳地请求道。她知道这个时候开口并不合适,但是她害怕一拖再拖,就造成憾事。 她的兄长,在感情事上,太过笨拙了啊。 而这个问题,苏昭宁早有答案。 “宛宛,我最近有些忙。若是你有事,可以来长安侯府寻我。你那边,我暂且不得闲。” 苏昭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南宛宛的请求。 她二人都心知肚明,这个请求的背后是谁。 南宛宛想让苏昭宁见她兄长。 但苏昭宁不能去见南怀信。 她人只有一个。定远侯爷南怀信也救过自己,苏昭宁同样记得。 但是,她为什么会先同陈天扬那样说,原因不仅是苏昭宁看不清楚自己的内心。 更重要的是,比较陈天扬,南怀信似乎表现得并不是那么真心需要她。 陈天扬明明白白地表示,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做出来,他就是喜欢她苏昭宁,并且想要和她苏昭宁在一起一辈子的。 可是定远侯爷南怀信,苏昭宁不知道他曾经开口说过一次的喜欢,到底有多少真心在其中。 原本她以为是真心不分先后和轻重的。 但是在朝阳长公主府劫后余生时,七公主的出现,南怀信的表现,都让苏昭宁没有了信心。 同样是给予她大恩情的人,一个需要她的报恩,一个不需要。 她能怎么做,能怎么选? 这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吗? 苏昭宁不会让自己做一个脚踏两条船的人。如果她如今走的这条路是错的,她一定会拼劲全力走到自己能走的最远地方。 此路若再无前景,她也当尽力而为。 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便只能为有愧的那个人多考虑。 苏昭宁如此做。陈天扬亦是。 次日的送别,陈天扬如愿见到了苏昭宁,也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安怡县主。 他知道安怡对自己的情意有多深,因为不能接受,所以分外内疚。 陈天扬拉住缰绳,一个利落的下马动作后,走到苏昭宁的面前。 他看着心仪的姑娘,满脸都是深情:“我一定会回来的。” 陈天扬向苏昭宁许诺:“我会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红糖梨糕,会带你去看你喜欢的梅花。所有你喜欢的,我都会去做。所有你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去做。” 苏昭宁尚未回答,安怡县主就有些酸涩地开口道:“天扬,我也在京城等你。” 陈天扬将目光从苏昭宁身上,移转到安怡身上。 那张漂亮得依旧胜过女子的面容上,没有了对苏昭宁的深情,却有着一如对苏昭宁的关怀。 他安慰安怡道:“安怡,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他又劝解安怡:“我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你可以把昭宁就当做是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同昭宁多聊聊。我很在乎她,希望你也能在乎她。” 陈天扬是看清楚了自己心意的。 爱的那一个就是苏昭宁。 愧疚的那一个,是安怡。 可这种心思,安怡看不清楚。安怡的眼中,除了妒忌,只有怨恨。 她将这种负面的情绪尽数隐藏下去,然后用她惯有的笑容和假装轻松的态度来回答陈天扬:“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苏二姑娘的。” 陈天扬又看向苏昭宁,同她道:“昭宁,我知道,安怡过去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情。她已经知错了,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份上原谅她。” “因为有她照顾你,我才放心。”在陈天扬看来,安怡虽然不是郡主了,但仍然是县主。 依照安怡的性情,真心想要护住一个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是的,安怡想护住一个人没有问题。 安怡想伤害一个人,也绝对没有问题。 苏昭宁不喜欢安怡,并不是源于对陈天扬的占有欲。她尚且没有萌生这种感情。 安怡性情本就十分霸道,在过去又毫不留情地伤害过苏昭宁。这种旧怨,很难立刻消失。 但愧疚感过深,喜欢的感情又很难滋生,苏昭宁便觉得,这样努力去尝试一次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她也算是报恩。 人的感情是一种非常微妙的东西。同样的感情,在不同的人身上发生,便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陈天扬对苏昭宁有爱,所以他想到的是争取。 南怀信对苏昭宁也有爱,他选择的是默默地守护。 而安怡对陈天扬的爱,她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占有。绝不退步、绝不容忍失去,哪怕用尽手段也要达成目标的占有。 所以,听完陈天扬对苏昭宁的话,安怡县主觉得,其实她能钻的空子还有许多许多。 在陈天扬的马还没有完全走出京城所有地域的时候,安怡对苏昭宁便变换了神情。 她望着面前夺了自己所爱的苏昭宁,面上露出一种不善、甚至充满恶意的笑容。安怡问道:“苏二姑娘不知年岁多少?” 这个问题表面看上去似乎十分无关紧要,但从安怡的口中出来,苏昭宁便不认为无关紧要。 她反问安怡:“县主怎么对我的年纪起了兴趣?” 问完这一句,苏昭宁仍是给了安怡正确的答案:“我是去年及笄的。” 安怡拉长了音“喔”了一声,然后看向苏昭宁,称呼她道:“那我或许要虚长你一些,我虽也是去年及笄,但却是在春日。你应当没有这样早吧?二妹妹。” 安怡的称呼放在最后,但落音很重,让苏昭宁不能忽视。 她对安怡这个称呼隐有猜测,却心中并没有酸意。 “我是秋日及笄的。”苏昭宁答道。 “那我确实是你姐姐的。日后我们姐妹可要好好相处。”安怡笑道。她的笑容中夹杂着许多莫名的东西,比如审视,比如嘲讽。总之,那样的笑容,一眼就让人看得出不友好。 苏昭宁没有选择委屈自己,她甚至都不给安怡笑容就答道:“县主言重了,我岂能高攀县主。” 安怡恰恰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听后,满心欢喜,满脸得意地朝苏昭宁道:“你有这自知之明就好,我亦不觉得你可做我姐妹,然而天扬喜欢,我便只能忍之。” “我的身份,自然是不大于你计较的。”安怡这话,十分的羞辱人了。 话难听到这个程度,苏昭宁会听不出安怡的意思,就枉费她在长安侯府一众姐妹中活了这些年了。 面对安怡的暗地所指,苏昭宁不卑不亢地答道:“县主为了陈小将军能一忍再忍,请恕我却是不能。既然与县主不是姐妹,也无缘做姐妹,昭宁便当不起县主一句妹妹。” “县主若是执意要说是,陈小将军让昭宁做你妹妹。那陈小将军人不在京中,昭宁便只能请了陈夫人来做个见证人。见证这无缘的姐妹情分。”苏昭宁这段威胁的话,可谓是真中把心。 安怡县主与陈天扬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多年。但这青梅,却在竹马的家人心中都不过尔尔。 安怡一番话,暗示苏昭宁——陈天扬是有意娶她为妻,娶苏昭宁为妾。 苏昭宁则毫不畏惧地告诉安怡——找不了出京的陈天扬对质,找陈夫人说说也是可以的。 莫说陈天扬根本没有娶安怡的打算,这只是安怡的有意挑拨。 就是陈天扬真要娶安怡,陈夫人那也是绝对要反对的。 因此,苏昭宁这话一出来,安怡的脸色便难看得不行,她知道自己的目的是完全被苏昭宁看穿了。 更令她发恼可恨的是,苏昭宁竟然还知道陈夫人不喜欢她。 这苏二到底做了什么,凭什么那么讨天扬喜欢?是天扬告诉苏二,自己不受他母亲喜欢的事吗? 安怡被这口气堵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她撕破了表面的平和,从腰间抽了自己的软鞭出来,试图对苏昭宁就要舞鞭动手。 安怡挥出去的鞭子,却是被另一个人直接接住了。 “安怡你疯了,大街上就乱打人!”南宛宛的父兄都曾上过战场,她的拳脚功夫,并不输于安怡。 只是,南宛宛这算是不请自来。 苏昭宁昨日并没有同她说,会来送陈天扬的事情。 但南宛宛联系苏昭宁的那些话,再想到自己哥哥一些反常的举动,她便猜测,或许苏昭宁已经同陈天扬有所交往了。 今日一来,果是如此。 南宛宛心底有些难过。但纵使难过,她也不会对安怡伤害苏昭宁坐视不理。 安怡如今正是火气之上,见到本就不和的南宛宛更是火上加油。她根本就不再维持半点表面的友好,直接就冲南宛宛喊道:“南宛宛,你这狗皮膏药总巴着苏二做什么?难道你想着讨好苏二,就能跟着她一起去打天扬的主意?” “你当全京城的女人都和你一样,眼里只有一个陈天扬!”南宛宛觉得安怡在陈天扬一事上根本就是彻底的不可理喻。 她怼回去后,又将苏昭宁更加严实地护在身后,朝着安怡道:“你每次见到与陈天扬近一些的女子,就一副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的样子。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你一年一年,这样没完没了?” “你总遇到和陈天扬走得近的女子,不是那些女子对陈天扬有所企图,而是腿长在陈天扬身上,他想走近谁就会走近谁。你一个个找别人的麻烦,最根本还是要去找陈天扬。你有本事你去捆住他在你身边啊!”南宛宛毫不示弱地喊回去。 左右这虽是大街上,但有了安怡方才的一鞭,和北郡王府侍卫的刻意清理,旁边根本没有什么人。 就算真有人,不要脸的是安怡,与她和她苏姐姐可没有半点关系。 安怡也是仗着这一点才敢那样大声说话。 她如今自己被南宛宛抓住了鞭子,无法对苏昭宁再亲自痛下狠手。但心底的恨意,安怡怎么也消除不去,她吩咐侍卫道:“你们都瞎了吗,看不到本县主受欺负了?给我去打这两个人。” 跟在安怡面前的侍卫也是见过世面的,但他们却是第一次受命去大庭广众下打女人。 过去,虽然安怡县主也有这样无耻的吩咐,但他们总还是背地里执行的。 如今青天白日要去打女人,侍卫们面面相觑,自觉再厚颜也有些做不出来。 偏安怡是个要如此就要如此的性格。 她见侍卫不动手,便直接用双手试图去挠苏昭宁的脸:“我毁了你这张狐狸精脸!” 安怡如今看苏昭宁,觉得对方比狐狸精还要妩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清楚,陈天扬就是喜欢苏昭宁的缘故。安怡觉得,苏昭宁这张脸明明比陈天扬自己差远了,就是连长安侯府的三姑娘苏珍宜也不如,但如今看着,就是有一股移不开视线的吸引力。 苏昭宁长得不是倾国倾城,但依然充满了吸引人、勾引人的资本! 安怡越想越气,毫无章法地冲着苏昭宁就一顿乱挠。 她的袭击自然是被南宛宛完全挡住了。 苏昭宁也不愿意让南宛宛继续被安怡纠缠。她依旧是冲安怡一针见血地威胁道:“县主此举,可曾想过会落入他人眼中?若是陈夫人见到,也不知道会如何欣赏县主你?” 安怡不在乎陈天扬的母亲威远侯夫人。她觉得那陈夫人和陈三姑娘都不配来刁难、挑选她。 可安怡嘴里不承认,心里却已经逐渐开始意识到,她如今已经失去了一大半陈天扬的心,若再给陈夫人和陈三姑娘煽风点火的机会,她或许真的和陈天扬就无缘了。 安怡的动作生生顿住,她咬牙切齿地同苏昭宁说道:“这就是天扬叮嘱你的事?” “县主今日种种,莫非也是陈小将军叮嘱你的?”苏昭宁分寸不让地怼回去。 安怡语塞技穷,青着一张脸看了又看苏昭宁,最终只能转身离去。 而被留下来的苏昭宁,也并没有得胜者的姿态。 南宛宛望向苏昭宁,直白问道:“苏姐姐,你觉得你有安怡对你的醋意吗?” “没有。”苏昭宁知道南宛宛这一问是什么意思。她确实没有。 她不仅没有对安怡的醋意,而且心底几次涌上的是一种想要离开的情绪。 这种离开不是躲避,而是完全的否定。 她相信自己习惯成不了喜欢。 因为她既没有对安怡的醋意,也做不到为了陈天扬而容忍安怡。 陈天扬对安怡,其实是很好的。 安怡今日虽然借了陈天扬那句“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来挑拨苏昭宁,虽然苏昭宁也并没有上当。但是,苏昭宁知道,陈天扬是真的对安怡好的。 她甚至能猜到,十有八九,陈天扬是要为安怡请求作罢与藏锡的婚事。 陈天扬这次的上战场,除了战事以外,有没有需要战功来为安怡求情的原因呢? 毕竟安怡的婚事对象不是普通的朝廷臣子,而是尚未完全臣服本朝的藏锡。 苏昭宁想,如果陈天扬能够把对安怡的习惯变成喜欢,那或许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习惯变成喜欢,这真的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苏昭宁做不到,陈天扬其实也是做不到的。 但是,习惯想要完全被戒除,那也是非常困难的。 彼时,苏昭宁尚未完全习惯陈天扬,而陈天扬已经习惯了安怡。 出京入驻第一个地方的时候,陈天扬拿起了毛笔,准备往京中写报平安信。 家中的陈夫人、陈三姑娘这些人一封,苏昭宁一封,安怡那也有一封。 陈天扬觉得,安怡没了藏锡的那桩恼人婚事,一定会回复她的纯真善良本性。 可陈天扬从来就不知道,这种纯真善良,从来就是安怡想要表现给他看的。而不是真实的安怡。 作者有话:这一段和陈天扬的相处,我知道可能很多读者都不喜欢看。 但我想突出的是一种大恩当前的无所适从,短暂的看不清楚本心。 这个阶段,肯定会有。但一定会过去。如果不想,可以囤几天,再看。 还有,欢迎大家进群585185871 第一百七十八章 绝对不可以动她 作者有话:今天凌晨1点以前订阅了昨日的章节的,请回去刷新下再看看哦。因为我抱着电脑睡着了,等到发现我昨天的后面发错了时已经1点了。所以请凌晨1点前看的读者回去刷新再看下。凌晨1点以后再看的读者应该没有这个问题。(实在抱歉,最近身体不好,老是更新拖到很晚,有时候也犯了发错章节的低级错误。等我缓过这阵,一定加更弥补大家。抱歉。书友qq群是585185871,大家可以进去尽情地吐槽我) 正文: 依照苏昭宁对安怡的了解,陈天扬已离京,她必定不会自此就善罢甘休。 所以接到安怡请帖的时候,苏昭宁毫不意外。 说起来,北郡王府,苏昭宁已经去过一次了。那次的鸿门宴,除了一个大大的坑以外,似乎也并没有特别惊险的地方。 安怡并没有学习苏珍宜惯用的——动刀动枪。这一点是苏昭宁始料未及的。 这一次,宴依然是那个宴,主人依旧是那个主人,客人也仍旧是那个客人。就是不知道坑是怎么样的坑了。 苏昭宁与安怡县主见面的地方,这次并不是在北郡王府的后花园里。 跟着侍女走过蜿蜒的回廊,穿过月形的拱门,那园子里的花香是越来越远了,倒是层层叠叠的门到了眼前。 外院一扇门,内院一扇门,院中还有小门,二层的阁楼有大门,一楼的门上去是二楼的门。 若不是耳边的琴声越来越近,苏昭宁倒要猜想这一层又一层的门,或是用来拘禁自己的了。 终于迈上二楼,外厅的门被推开,安怡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抚琴的人,正是她本人。 苏昭宁径直在安怡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安怡没有说话,她便也认真听琴。 那琴声柔婉动听,光听曲子,苏昭宁是想不到抚琴之人是性情出了名暴躁的安怡县主的。 只不过悠远绵长的曲调才走了一半,中途便是一个转音,其间情绪全然改变。 铿锵之音连弹,曲声急进,犹如战场战鼓,密密麻麻、急急促促出现。 之后音越弹越高,如同战事吃紧,双方兵将尽数拼力一搏。 胶着了许久之后,音又渐渐回落了。平和中带着一丝悲戚,战场的无情尽显其中。 良久,一曲终停,苏昭宁望向面前的安怡县主,就事论事地赞她一句:“县主好琴艺。” 安怡听了这句,脸上却并无多少得意之色。她从琴边站起,坐到苏昭宁旁边。 伸手提起中央的茶壶,亲自给苏昭宁倒了一杯茶水后,安怡问道:“苏二你知道这首曲子的由来吗?” “我过去都不曾听过。”苏昭宁并不隐瞒,直言道。 安怡又提壶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嘴角微扬,轻笑道:“我想你也不曾听过。这首曲子,是荆门关的教书先生作的。” “你也不知道荆门关是何处吧?”安怡又问道。这次的问话是毫不掩藏的鄙视。 苏昭宁语气平和地回她:“我知道荆门关是陈小将军首战之地。也是他扬名之始。” 安怡原本一句“我就知道你也不知道”都到了喉口,如今只能生生咽下去。 她脸上的笑意僵住,端着自己的茶杯饮了一口,然后凉凉答道:“你倒是有心。” 其实这哪里需要有心。陈小将军是本朝有名的常胜将军,他首战告捷之地,京中大半百姓都会知晓。 特意学了荆门关先生为陈小将军作的曲子,这才是有心。 不过这样的话,苏昭宁并不准备说出口。 她又不是来给安怡送舒心的。 安怡也着实很不舒心。她原本是想借这两句话引出后面打击苏昭宁的话来。 如今第二句就被苏昭宁挡了回去,安怡简直是郁结在心。 她又引了一口茶水后,将那茶杯放下,起身走到房中的书柜面前。 随意抽了其中一本出来,安怡问苏昭宁:“苏二,你知道《思南三十七阵》吗?” 这次安怡学乖了,根本不等苏昭宁回答,她就自顾自地往下说:“《思南三十七阵》是百年前的名将董思南留下的。都说这本书是董思南的家典,且传男不传女,所以早就遗失不全。但我用了五年的时间,找了至少十个城的董家传人,将这本阵法补全了。” “如今我这本只是拓本,最初的那本早就给天扬了。”安怡退后两步,将整个书柜露在苏昭宁的面前,她朝苏昭宁道,“这些书,无一不是当世难寻的兵法、阵法孤本。是我一点一点、一年一年收集起来的。” “还有这边。”安怡将这房间中的一扇内门推开,只见里面全是瓶瓶罐罐。 虽然安怡还没有开口解释这是什么,但闻到那药香,苏昭宁已有答案。 “这些都是我四处遍访得来的疗伤灵药。除却刀伤、剑伤,还有烧伤、虫咬等。”安怡转过身,看向苏昭宁,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准备烧伤和虫咬这些将军一般用不到的灵药吗?” “因为打仗靠的不是将军一个人。”撇开与安怡的私怨,苏昭宁觉得,安怡对陈天扬确实已经是用尽心思了。 安怡真真切切为陈天扬做到了爱屋及乌。当然这种爱,不包括陈天扬爱的人。 什么是对手,什么是敌人,安怡显然很清楚。 面对陈天扬一心喜欢的苏昭宁,安怡分寸不让。她将更多的东西一一展示给苏昭宁看:“这些鞋子,都是我亲手做的。留在这里,不是因为送不出去,而是我选了做得最好的送给天扬。” “这些香囊,这一个,是天扬第一年出征的时候,我特意找御医配了驱虫的药然后做的香囊。因为那次他去的是虫多之地。这一个,是天扬第一次受伤的时候,我去宫中找皇后娘娘讨了上好的药材,然后用香囊装了有宁神效果的香,一起送过去的。” “这一个,是天扬妹妹陈雨蕊及笄的时候,我特意给他做的。天扬最喜欢穿青色的衣袍,我就给他做了同色系的香囊。” 安怡一个个地香囊拿出来看、拿出来数,她说自己准备的那些书、药材、鞋子和其他东西时,并没有那样详细。 可面对这一盒的香囊,安怡却似乎带有万分不甘地,一个一个,细细致致地把由来经过全部同苏昭宁说了一遍。 尽管这些话,她前不久才在陈天扬面前说过。 安怡说得又急又快,生怕苏昭宁打断一般。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情绪,苏昭宁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一个其他的动作也没有做,任由安怡把所有的香囊全部介绍完。 “这一个,是他这次出征,我准备的。”安怡把自己的视线从那数个香囊中移到了苏昭宁身上,她一字一顿,恨意忍都忍不住地同苏昭宁道,“这一个,是唯一一个他不曾戴过的。” 其余的,既然都带过,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安怡县主的手中? 苏昭宁确实早就注意到,这些香囊,与安怡县主话语中所说的年代一样,越是久远的,越是色泽泛旧。 她原以为这些都是安怡县主没有送出去的。 但如今看来……这些都是陈天扬退给安怡县主的。 为什么退,苏昭宁无需思考就能有答案。 安怡突然站起来,将那些香囊尽数拂在地上,她冲苏昭宁怨恨十足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因为你,他就要把这些全部退给我!” “苏二,你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好!”安怡疾走两步,冲到苏昭宁的面前。 她俯下身子,双手撑在苏昭宁面前的矮案桌上,一双凤眼完全与其对视。 那眼中的恨意,如果是箭,恐怕已经将苏昭宁的身体射穿。 “县主问我这个问题,不如我问县主,县主喜欢陈小将军,是因为他那张脸吗?”苏昭宁回望安怡。 安怡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怒道:“我岂是如此肤浅的人?天扬是长得好看,但我喜欢他的时候,他还只有十岁不到。一个黄口小儿能有多少倾国倾城貌?” “既是数年前的事,那县主喜欢陈小将军想来也不是因为他战功了。”苏昭宁的目光平静得如同一个毫无涟漪的湖面。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安怡的怒容。 “所以,你喜欢天扬就是喜欢他的容貌,他的战功吗?”安怡真恨不得立即把陈天扬从战场上抓回来,听听苏昭宁此刻的回答。 只不过,即便陈天扬真的此刻回来了,听到的也不是安怡想要的答案。 苏昭宁答的是:“我只不过想告诉县主,感情这样东西,是最没有道理可循的。如果摆出条条例例,就能按照高低上下去喜欢人的话,那世间就没有这么多痴男怨女了。” 如果真的靠条件就能决定心意,苏昭宁如今一点都不需要担心。以陈天扬的优秀,喜欢这样的人,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但偏偏不是这样。 她觉得,自己对安怡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从一开始,苏昭宁不愿意多接触陈天扬,就是因为有安怡这个麻烦。如今为了陈天扬的恩情,苏昭宁已经对安怡破例点醒了一次。 能不能醒悟,全在安怡自己。 苏昭宁绝无善意再对安怡。她忘不了自己这双手曾经经历的伤痛。 “想来县主已经累了,我就不打扰县主休息了。”苏昭宁也不管安怡同不同意,便起身走出了房间。 房间之中,安怡看着苏昭宁的背影,按在桌上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她恶狠狠地瞪着苏昭宁,恨不得在苏昭宁身上瞪出一个洞来。 如今苏昭宁就在她的府中,她有一百种让苏昭宁意外死掉的方法。但是,陈天扬的那封信就在她的床榻边上。 她心尖上的男人同她强调:“昭宁于我,重过性命。安怡你绝对不可以动她。” 苏昭宁的背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安怡的恨意、怒意无从发泄,她拂袖将那桌上的茶壶杯盏尽数扫地。 那碎掉的,不仅是瓷器,而且有她那颗满满都是陈天扬的心。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秋日,是皇帝最喜欢围猎的季节。 在御林军团团围住、守护得如个铁桶般的猎场里,数匹马正在疾驰。 今日的围猎,注定会是一场甚为激烈的围猎。 还是在围猎开始的半个月前,皇帝就已经下了令。参与围猎的官员、使臣都可以自行先准备一番,总之这次围猎场上,猎物最多的那一位必当得到厚赐。 厚赐是什么,皇帝没有明说。也没有哪一个人会去细问。但有了这样一个承诺在先,所有人都拼力射猎起来。 即便没有什么珠宝物质赏赐,得到皇帝的一眼,也是无比珍贵啊。 在林子里,马蹄声和射箭声凌空交错、响彻在耳边。 众多的年轻男子之中,一个英勇的身影尤为突出。 他黝黑的肤色本就在一群白面书生中更让人注目。而围猎时,他拉弓、射箭,一系列利落的姿势格外地有力。 本次随行的女子,除了后妃,就只有公主们和安怡县主。 看着那遥遥领先众人的藏锡二王子,六公主笑意盈盈地看向身边的安怡。 “这藏锡二王子果然骁勇,昨日和前日,他的猎物就是遥遥领先的。今日他即便不超过任何人,也是稳居第一的。”六公主笑着同安怡说道,“安怡,你觉得这藏锡二王子是不是肯定第一?” 安怡县主一点都不想讨论这位藏锡二王子,无论对方能不能获得第一,她都不感兴趣。 奈何,开口问话的人是皇后嫡出的六公主。 安怡不能当即发怒,只能将话题移开:“昨日看着他们打回的猎物中,有许多的野兔子。其实说起野兔子,公主完全可以下场一试。” 这半拍马屁的话并没有赢得六公主多少好感。 她突然在座位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安怡,提议道:“既然你都说了这话,那咱俩比一场。” 六公主对小野兔子可没多少兴趣。能磋磨和七公主相关的人,六公主才觉得有趣。 换了寻常时候,安怡对下场是很有兴趣的,对于六公主的比试时,也是毫不胆怯的。因为陈天扬的缘故,她可是很早就开始练习了些武艺。 放眼整个京中的大家闺秀,安怡自信能与自己交手的不超过三个人。 下场没问题,但一想到下场,就可能撞到那堵心的藏锡二王子,安怡顿时觉得下场很令人排斥了。 她勉强笑了笑,拒绝了六公主:“我有些累,恐怕不能陪公主下场。若是因为我个人的身体原因,耽误了公主打猎的兴趣,那就不好了。” “一箭都不来吗?”六公主看着又被送回的几只野兔尸体,心中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毕竟小兔子什么的,她打起来毫无压力。 安怡摇了摇头,答道:“恕我不能陪公主了。” “胆小鬼!”六公主立即对安怡嗤之以鼻。她站着,安怡坐着,六公主瞧安怡的眼神便充满了鄙夷和轻蔑。 这般明显的取笑态度,安怡听了就实在有些难受。她过去虽然也只是个县主,但却是得圣宠的县主。哪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六公主这样甩过脸。 都是那讨厌的藏锡公主!藏锡人每一个让人喜欢的!都是讨厌鬼! 安怡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内心的波动和不甘尽数吞下去。 谁知道她这口血水才强吞了,六公主又紧追着来了一句格外戳心窝子的话。 “都说能兄无逊妹。今日苏侍郎也来了,我一想到他,就对长安侯府的苏二姑娘格外的好奇。”六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安怡一眼,继续说道,“其实也是,安怡你射箭技术不过尔尔,这我是知道的。如今我不知道的,也就是那位苏二姑娘。” “我且去看看苏侍郎是如何的技艺。日后再有机会,定要让他带苏二姑娘来看看。”六公主自从知道陈天扬也喜欢苏昭宁后,她就喜欢拿苏昭宁来刺激安怡。 果然这一次,安怡真的被刺激到了。 她站起身来回答六公主道:“瞧她兄长,恐怕看不出苏二真正的能耐。六公主若想知道苏二能耐,不如如今遣人去把苏二接过来就是了。” 其实被贬了封号之后,安怡是收敛了一些脾气的。只不过真正被激到极点的时候,她的本性就还是出来了。 再加上,有一样东西,安怡一直贴身戴在身上。 她记得,他同她说,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有了这样护身符,忍不住的时候,安怡也就不忍了。 而她这句反驳的话,让六公主真起了心。她当机立断地吩咐身边侍女道:“你快马加鞭,去把长安侯府的苏二姑娘给我接过来。” 六公主吩咐完侍女,又看了一眼安怡,她不怀好意地笑道:“等苏二姑娘来了,且让我先看看你与她,哪一个强。” “你们总要争个高低的。”六公主意有所指。 安怡再次强吞了心头被激出的血水,她梗着胸口的郁气答道:“那就劳烦六公主裁断了。” 安怡擅鞭,她一手鞭子甩得颇有手段,这并不是光用来看的花拳绣腿。 而射箭的功夫,她自然也是不弱的。男子的功夫,她自认比不上。但在女子中,安怡认定自己是个中翘楚。 再一回想记忆中的苏昭宁,安怡认为对方毫无胜算。 好好在骑射功夫上,碾压一轮苏昭宁也好。安怡觉得自己舒气的机会到了。 此时,她还完全不知道,舒气她是肯定等不到的。 安怡也不知道,苏昭宁在乎的胜算可不是猎场上的射箭水平。 而围猎这边,一批人又已归来。 这一次围猎的众人猎物都颇丰厚。饶是如此,众人还是异口同声夸奖起了藏锡二王子。 “那位藏锡二王子可真是骑射功夫惊人。”一个文官由衷感慨道。 武官则还是有些不服气地答道:“他那是运气好,你看他还遇到了狗熊,我们怎么就遇不到。” “遇到狗熊,你倒是去打一个看看?”也有武官比较实诚,认为藏锡二王子就是有真实本领的。 文官息事宁人地替先前的武官答了:“我肯定是不行的。那二王子却行。你们说若二王子真的夺魁首了,陛下会赏赐他什么?” “或许他自己求桩婚事也说不定。” 这话一出口,不少官员都想起了前些日子的那桩传闻——听说北郡王有意把安怡县主嫁去藏锡。 这个传闻落实,是安怡最畏惧的事。 但这个传闻要怎么去落实,却是苏昭宁如今所盼所做的。她欠陈天扬一条命,但不欠安怡命。 甚至,安怡欠她的,才一直没有还。 主动还,苏昭宁是不指望的。但主动讨,苏昭宁还是可以做一做的。她记得南宛宛和陈雨蕊谈起的安怡种种,清楚明白,这桩婚事,是以牙还牙对付安怡的最好机会。 此次,藏锡二王子参与围猎,是皇帝邀请的。但皇帝也不敢让对方带太多的藏锡武士同行,毕竟藏锡还不算完全臣服了。 介于对方的身份,皇帝既不让太多藏锡人出现,也不会让藏锡二王子单独行动。 所以,藏锡二王子的身边,就不仅有几位年轻的朝官,而且还有一些世家公子。 比如,担任兵部侍郎的周大公子。 又比如,户部侍郎苏瑾瑜。 还比如,定远侯爷南怀信。 关于藏锡二王子连续两日都遇到了狗熊一事,南怀信认为,这大概是他的倒霉运势又发生了作用。 提到倒霉,南怀信忍不住想起了那个被自己误会的苏二姑娘。 苏二姑娘其实一点也不倒霉。只是遇到了他南怀信。 如今已经许久未遇到他的苏二姑娘过得如何呢? 南怀信思及苏昭宁,目光就不由得放到了她的兄长——户部侍郎苏瑾瑜的身上。 只见苏瑾瑜此时与那藏锡二王子站得极近。 他二人几乎是并肩在射箭,两人同时射中了一只鹿。 就在两人同时走向那战利品时,一个熟悉的吼叫声响起在众人耳畔。 又遇到熊了!听到熊吼的众人都在想。 隔得远的文官,想的是——希望藏锡二王子不要有事,否则陛下肯定要震怒。 隔得远的武官,想的是——操他娘的,这厮肯定赢定了! 而杀熊的这一方,众人思绪又是各有不同。 我的霉运真是没谁了。南怀信在心中默默地自嘲。 我二妹妹果真厉害。给我的香囊真的能吸引到熊。苏瑾瑜心中一边暗叹,一边悄悄地离藏锡二王子更近了些。 杀完这只熊应该可以去跟那位皇帝陛下求娶老婆了吧?藏锡二王子想起了安怡的面容,觉得那小辣椒真够味。 而猎场外围,苏昭宁已经跟着六公主的侍女到了。 她对于这场围猎早已知晓,是以才有一番安排。 苏昭宁没有想过自己有机会能亲眼所见。 能亲眼见到安怡的境地,这多让人舒心。 第一百八十章 苏昭宁的心意 在苏昭宁看来,安怡县主有两惧。一惧陈天扬,二惧皇权。 实际上,皇权面前,谁又能不低头呢? 所以面对和自己品阶相差甚大的安怡县主,苏昭宁只能徐徐报复之。 当日的蜕皮之伤,从不敢忘怀。 今日的赠熊之礼,不过是个开始。 藏锡二王子那边,与狗熊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而安怡县主这边,六公主也已经换好了劲装,做好了拉弓上马的准备。 看到苏昭宁过来,六公主笑盈盈地同她招手,喊道:“苏二姑娘,这几日你兄长在猎场收获颇丰。我想你的骑射肯定也很是不错,所以你且陪我和安怡县主一起练练。” 安怡听了这话,皱着眉答道:“请六公主见谅,我实在是身子不适……” “得了,你那么怂,怪不得陈天扬不喜欢你,喜欢人家苏二姑娘呢!”六公主直接戳破了那层纸,哼了一声讽刺安怡道。 安怡一张脸被气得有些发红,她攥了下拳头,望向面前的苏昭宁:“苏二,你会骑射?” “我自然不比县主你自小练习,骑射功夫只是尔尔。”苏昭宁坦然地回望安怡,答道。 她这谦虚的话,让安怡心中好受了一些。 不过六公主听了可不满意。 她又在旁冷笑了一声,亲自从侍女手中拿了个弓箭扔给苏昭宁,嗤笑安怡道:“什么自小练习的,我看根本就是半吊子水不敢上场。你与她谦称什么,左右她本就是你的手下败将。与你比起来,那是差远了!” 六公主这一句一句,表面上说的是骑射功夫,实际上就是在暗指陈天扬。 她就是要气死安怡。谁让过去安怡在她母后父皇面前都分外有脸呢! 安怡当然听得懂这话,她拿六公主没办法就只能对苏昭宁撒气。 安怡凤眼上挑,眼中带怒地看着苏昭宁,问她道:“我过去在猎场上打过十只野兔和一只鹿回来的时候。你且说说你能打多少?你若能超过这数,便服输。” 安怡以为,她这般质问,苏昭宁定是要低头认输、不战而退的。 毕竟此时,整个女眷所待的帐篷里,可不仅仅只有她、苏昭宁、六公主三个人。 她安怡即便被降了,也仍是?品的县主。 苏昭宁算个什么! “县主果然好功夫!”苏昭宁顺势而为地赞了一句。 安怡正要得意,却听苏昭宁继续说道,“方才在路上时,我就听说这几日猎场上连狗熊都被打到了。昭宁不才,只求能旁观一次便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狗熊在面前,旁观真的能安然无恙吗? 当然不能! 藏锡二王子那边就已经深刻诠释了这个道理。虽然一开始近身而战的只有藏锡二王子一个,但是其他旁观的人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完全旁观。 即便他们想,狗熊也不听他们的啊! 有两个世家公子已经被伤到了手臂。说起他们受伤的缘由,其实有些丢人。 狗熊这种庞然大物,一箭未射中要害的话,是不能使其当场毙命的。因此,藏锡二王子的一箭射在那熊的眼睛上后,彻底激怒了狗熊。 咆哮着冲向众人的狗熊已经没了方向。原本跟狗熊最近的是藏锡二王子,其次是苏瑾瑜。 然而这方向的一错乱,所有人几乎置于同等危险境地了。 有拉着缰绳就想临阵脱逃的。 谁知道在狂怒的狗熊面前,马也生了怯意。 越是拼命拉缰绳,胯下那匹马越是慌不择路,以至于最胆小、最想逃的两个人被齐齐摔下了马。 所以这手伤完全就是被自己跑出来的。 而苏昭宁这边,安怡此时也听出了苏昭宁的话外之音。 连狗熊都不怕,所以苏昭宁是自信骑射功夫相当了得。 这话可让六公主大感兴奋了。 她握着自己手中的弓箭,对苏昭宁道:“你箭术既然这样好,铁定成不了我的累赘。方才林子深处有熊吼,我们一齐去看看吧。” 听到六公主要去杀熊,随行的其他公主就终于开口相劝了。 “六妹妹,狗熊何等的危险。你还是就如同先前安怡县主说的,只去打打兔子吧。”说这话的是当今皇帝的长公主。 长公主生母位分不高,所以虽然排行在前,却在姐妹们面前不大有发言权。 如果不是六公主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长公主担心日后皇后迁怒自己,她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因为六公主的性情,诸位公主都十分清楚。 六公主可是唯一嫡出的公主。 就是林贵妃生的七公主,都是常被六公主怼的。更何况她们这些生母位分更加低的。 二公主看了眼六公主,又看了眼七公主,还是选择了沉默。 与六公主略微关系好点,年纪又小的十公主稚声稚气地问道:“六姐姐,狗熊很可怕吗?安怡县主不去,六姐姐你能去吗?” 十公主说这话,显然也是听了皇后或者其生母提安怡武艺的缘故。 六公主最恨人家比自己强。 在她眼里,就没有一个可以比得上自己的。 因此,十公主这一句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六公主大开嘲讽模式道:“安怡县主不去,不是因为狗熊厉害,而是因为我们苏二姑娘厉害。安怡在苏二姑娘面前已经吃够了亏,输了太多次,她哪里还敢继续与苏二姑娘比。” “苏二姑娘,你说是与不是?”六公主为什么不讨人喜欢,就是因为她有这样特殊的才能——打击一个还要拉另一个下水。 她这一问,要是换了其他人,是答是也错,答不是也错。 苏昭宁却是不犹豫,直接就回答道:“蒙六公主信赖,臣女定当尽力而为,不敢辜负。” 这是直接承认六公主的话有理了。 坐上,其余人不了解苏昭宁便不觉得诧异。唯有七公主,忍不住看过来。 她眼中的苏昭宁,一直是个没多少脾气的。否则不会让那苏三姑娘屡次放纵。 这样的泥人性情,这次竟直截了当地让安怡难堪,七公主真是十分意外。 七公主觉得,安怡县主恐怕要忍不住了。 确实如同七公主所想,安怡听了苏昭宁的话,当即就站起身来。 她气冲冲地瞪着苏昭宁,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笃定一定嫩胜过我吗?若是你打不回十几只兔子,我且等着瞧你笑话!” 苏昭宁无畏地回望过去,答道:“若是县主要我打十几只狗熊才算赢,那臣女现在就认输了吧。” “安怡你自己没胆量就少压迫人了。这个地方,除了苏二姑娘,你可是品阶最低的一个。”六公主瞧不惯安怡今日的行事作风,讽刺的话便一点情面也不留。 她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又说道:“你打了十只野兔子就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那苏二姑娘若是打了一只狗熊,岂不是就开业上天了?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还想与数量来定胜负。九只狗熊都比不过十只野兔子?” 安怡被梗得不行,连忙回道:“那我就坐在这等着,只要苏二能打到一只狗熊,我就立刻认输。” “你可算了吧。一只狗熊,如果没碰到呢?如果碰到的是鹿呢?安怡你少出这些离谱苛刻的条件,我告诉你,你今日不上场就算不得和苏二姑娘比试了。你少做这不战而胜的黄天百日梦!”六公主把安怡想说的话全部提前摆了出来,一条一条让安怡根本无法回嘴。 而六公主这些话,可半点不是看在苏昭宁的份上。对六公主而言,她喊苏昭宁苏二姑娘,并不是客气和看重苏昭宁。她只不过是根本记不住苏昭宁这样的小人物而已。 如今接了苏昭宁过来,六公主的矛头也仍旧是指着安怡县主的。 因为从头到尾,她就是要找安怡县主的茬。 老七有林贵妃护着,顾袅袅有她师父护着,但是这如今降了品阶,失了圣心的安怡,她有什么不能动的? 六公主就是要让安怡忍不住,要让安怡出来应战。 不是应和苏昭宁的战,而是应和她六公主的战。 她要让她母后和父皇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优秀的那一个。 站在六公主旁边的苏昭宁,从侍女手中拿过了箭筒背在自己背上。她将弓箭试着拉了下,那娴熟的样子让安怡皱起了眉头。 看来这苏昭宁是真的会射箭的! 如果今日姓苏的在骑射上大出风头,胜过了六公主。日后传到天扬耳中去的,说不定就是苏昭宁骑射功夫最好了! 安怡终于忍不住,她离席走向六公主身边的侍女,一把拿了个弓箭到手,又利落将箭筒背在身后。 “我们走吧。”安怡对着六公主和苏昭宁说道。 “六妹妹三思。”长公主忙劝了一句。 不过六公主显然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倒是七公主说道:“大姐姐,我们还是跟着去看看吧。” 六公主可不管其他人,她走出帐子翻身就上了马。 安怡望了苏昭宁一眼,亦上马疾驰。 而最后一个上马的苏昭宁却夹了下马腹,一下子就冲到了六公主和安怡县主的前面。 她不带路,安怡怎么能见到熊呢? 县主,请准备迎接我送你的大礼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箭双雕 苏昭宁从来就不相信什么成事在天。她失去母亲庇佑的这些年,用自己的血泪经验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机会从来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她和安怡的身份差距摆在那儿,她和六公主的身份差距也摆在那儿,若是不寻找机会,根本不可能将两人带给她的伤害还回去。 今日的围猎,苏昭宁确实早已知晓,并有所筹谋。但是六公主的邀约,却是一个意外。 苏昭宁原本还在想,不借助定远侯南怀信的力,不想欠陈天扬的情,她又如何去独自完成对六公主这位公主殿下的反击。 当日,六公主可是真的想要了她性命的。 如今,机会就真真正正地来了。 如果不是一直都留意所有细节,如果不是对所有书上看过的各种内容都有意牢记,苏昭宁根本不可能这样快得到并把握住这个机会。 但恰恰,苏昭宁努力记了,细心留意了。 所以皇帝每年秋日会围猎的事情,苏昭宁知道。今年的猎场十之八九轮到云阳山了,苏昭宁也知道。 云阳山围猎中有过狗熊,苏昭宁也记得。那是出自一个午后,长安侯府老夫人的闲谈回忆之中。 重阳花的花碾碎后,花汁的气味与幼年狗熊身上的气味相似,这味道极易引来成年狗熊。这些是苏昭宁从一本杂记上看到的。 藏锡二王子有意安怡,这是苏昭宁从南宛宛和陈雨蕊那听到的。 而藏锡王还未完全臣服本朝,皇帝十分重视藏锡这事,却是苏昭宁从南宛宛口中的,南怀信设计安怡降阶一事中听出来的。 既然皇帝如此在乎藏锡,而藏锡二王子又这般在乎安怡。那么围猎场上的头筹若是被藏锡二王子拔得了,他要提个什么请求这并不难猜。 皇帝会当众拒绝吗,这恐怕很难发生。 毕竟厚赐的话早就已经说出口,对方若是不要任何其他,只求一个安怡。皇帝未必吃了秤砣铁了心去护着安怡。 而如果皇帝一定要护着安怡,苏昭宁也不担心。 随行的人,还有皇后。 从六公主平日对待安怡的表现,苏昭宁很肯定,皇后根本就不喜欢安怡。 一丁点都不喜欢,不是安怡得罪了藏锡公主而产生的不喜欢,而是从头到尾,皇后就不曾喜欢过安怡。 所以,苏昭宁今日所做种种,只不过是给皇后送去了一阵东风。 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娘娘,面对这股完全不损她利益的东风,是不是会趁机去掉安怡这颗眼中钉,这就很明显了。 此时,六公主和安怡县主离开了帐子,说是要去比试打猎的事情,也已经进了皇后的耳朵之中。 皇后平日对六公主多有忽略,但终究这是她名下唯一的嫡公主。 被安怡带得这般没有章法,皇后十分恼怒。 她对着身边的老嬷嬷诉苦道:“你说为什么安怡这个祸害又要回京?如果不是她能跟着离京,我当初也不会在陛下面前费那个唇舌,让北郡王世子可以离京。” “娘娘是怀疑北郡王世子之前说的话,不会算数?”老嬷嬷明白皇后的心意,便开口劝道,“其实娘娘不必如此担心,陛下一直不让北郡王和郡王世子离京,与其说是监督二人的异心,还不如说是泄私愤来得更多。” “北郡王虽然得到故去的太后喜欢,离皇位也看似只有一指的距离。但实际上,除了太后喜欢,北郡王什么都没有。这也是陛下能走上皇位的主要原因。”老嬷嬷陪在皇后身边多年,看着她从皇子妃到太子妃,又从太子妃到了皇后娘娘。 这些宫闱旧事,老嬷嬷最是清楚不过。 她一点一点剖析给皇后听:“陛下其实心中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他对北郡王的怨气,由始至终恐怕就是来自那位故去的北郡王妃。所以,娘娘你不用担心陛下会怪您那次求情。也不用担心北郡王世子的承诺到底能不能兑现。” “其实,他的承诺,根本就不重要。娘娘您从头到尾要的,不过就是安怡县主离开京城,远远地离开您的视线,对吗?”老嬷嬷一针见血地说道。 她看着这个曾经是懵懂无知的世家大小姐,一点一滴成长成了后宫大权在手的皇后娘娘。 她一点都不怀疑她家主子的聪慧。只不过情之一字太过伤人,太过迷糊人,所以皇帝看不清楚自己本心,皇后也看不清楚。 老嬷嬷要做的,不过就是帮助她的主子看清楚本心。 “娘娘,藏锡足够远。您只要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就行了。”老嬷嬷语重心长地说道。 皇后收敛起自己的不安,终于有了她的主意。 “来人。”皇后吩咐自己帐外的侍卫道。 而另一边,苏昭宁的马已经直接到了藏锡二王子那边。 她一路追随声音而去,除了声音,还有她给她兄长做的香囊中的另一种气味。 那种气味没有吸引任何动物的能力,只是气味不易散去,经过之地均十分明显。 藏锡二王子已经拉圆了弓箭,准备给狗熊致命的一击。 如果按照原本的想法,苏昭宁是希望藏锡二王子这一击能够绝对命中,让狗熊彻底毙命的。 毕竟,有了这只熊,这次的头筹,完全是无需质疑了。 可是想到后面跟过来的安怡县主和六公主,苏昭宁却改变了主意。 如今,不是一个很好的一石二鸟的机会吗? 她有意发出一声喝马声,让众人注意到自己的出现。 她大哥哥苏瑾瑜是头一个。 苏瑾瑜忙拉住身边的藏锡二王子,拦阻道:“王子且慢,我妹妹正从那边过来。王子若是不能一箭射中狗熊,再次惹恼狗熊的话,我妹妹就危险了。” 藏锡二王子十分不快,答道:“岂有的事,你太低估我的能力了!” 可除了苏瑾瑜,其他人也来拦阻他。 南怀信直接走到藏锡二王子的面前,完全挡住了他射箭的方向。 他口里说的话,看上去和苏昭宁毫无关系,实际上,却同样是有着与苏瑾瑜一样的担心。 “二王子,这狗熊你瞧着有多大岁数了?” 这是做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来坏他的好事! 藏锡二王子心里恼怒得很,伸手就是推开了苏瑾瑜,然后又用手去推南怀信。 他不耐烦地道:“熊的年纪什么的,现在都不是最重要的。先解决了这熊瞎子才是正经!” 南怀信却一副完全听不懂藏锡二王子心情的模样,他伸手去拉二王子握箭的那只手,继续问道:“我瞧着今日这熊比昨日那熊似乎要年幼一些。莫非这是一家熊?”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藏锡二王子根本不想再回答这人的话了。他直接拉弓对向狗熊,而狗熊后面又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脸庞。 那张脸庞,他分外熟悉。 他自己选择放下了箭。 他的心上人!他的珍珠!他的安怡县主来了! 这美丽的姑娘是来看自己的吗? 藏锡二王子高兴地看向安怡。 苏瑾瑜的目光自然是落在自己妹妹身上。他忙走向苏昭宁那边,拉住苏昭宁的马,关切问道:“二妹妹,你怎么过来了?这里十分危险,你赶紧离开吧。” 南怀信隔着距离,远远地看着那边的苏昭宁。 他觉得她似乎好像瘦了一些。 是因为陈天扬离京了的缘故吗? 苏昭宁感觉到南怀信的注视,抬头看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遇到这位定远侯爷,只要看到他那双好像看人总含情的桃花眼,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就能安静平和下来。 走在最后的六公主满脸的不快。 她能看到藏锡二王子对安怡的全身心关注。 也能看到南怀信对苏昭宁的目光定定。 甚至,还有一个男人直接冲到了苏昭宁面前去,拉住了她马的缰绳。 这苏昭宁,桃花就这样好,这样讨男人喜欢吗? 六公主陡然对苏昭宁起了一股敌意。 她不喜欢陈天扬,不喜欢南怀信,更不知道这个拉苏昭宁缰绳的男人是谁,可凭什么苏二有这么多男人喜欢? 六公主不悦地想。 除了六公主被忽略冷落了,还有一个庞然大物此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受冷。 凭什么它被忽视? 一只眼仍在流血的狗熊咆哮一声,转头攻向离自己最近的人。 六公主脸色一变,连连后退。她不知道狗熊是不是扑向自己,但真的见到这样大、这样凶的大物时,六公主觉得她先前的雄心壮志全没了。 要比试,让安怡和苏二比去吧。 她不在乎母后夸谁了,自己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对了,还有暗卫!她的暗卫! 六公主忙呼唤她的暗卫出来。 南怀信则在熊的那一刻,也立刻动了。 他不能让苏昭宁有任何危险。 拉直了弓,南怀信射向那只狗熊。 苏昭宁望向狗熊那边,在目光触及到狗熊的那双眼时,她的心猛然一惊。 这只熊,真是只瞎子! 虽然狗熊只有一只眼睛被箭射伤,但另一只眼睛,分明就是书上说过的有病的情况。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杀熊的意外 面对苏昭宁等三人的突然出现,原本杀熊的局势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 只听一声箭羽破空的声音,南怀信手中的弓已经由拉满恢复了回来。 他射出的那一箭,完全插在了狗熊的命门之上。 那庞然大物颤了两下,似乎就要摔倒在地。 众人的心,均是往下回落了一些。 这狗熊想是不行了。 众人耳畔传来狗熊的哀嚎声。 这哀嚎声远不如先前的怒吼有气势,但却仍然声音有些振聋发聩。 苏昭宁望着那身形歪斜、马上要摔倒的狗熊,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隐忧。 她虽不懂医术,但在书上看过狗熊的一些描述。方才这狗熊的双眼,苏昭宁看得十分清楚。 狗熊的一只眼睛,上面插着箭,这自然是无需多说的。 而狗熊另一只眼睛,却是里面多是见白色。恐怕这狗熊根本就有眼疾。 即便那第一根箭不射在狗熊的眼睛上,它也根本看不见多少东西。 一只有眼疾的狗熊,会单独出来觅食吗? 苏昭宁尚在思考的时候,只听又一声巨大的响声在耳畔传来。 砰! 那踉跄了几步的狗熊终于摔倒在地。它口中发出一声更长、更大,甚至听得出更惨的哀嚎。 在场的所有人,心中均是一松。 虽然有皇帝的许诺厚赐在先,但是真正面对危险的时候,谁都会更爱惜自己的性命和所珍惜人的性命。 原本藏锡二王子、苏瑾瑜、南怀信都算是气定神闲的几个之一。但安怡和苏昭宁的出现,让这三人的心也提了起来。 如今这狗熊彻底倒了,所有人都不必再担心了。 就在六公主幸灾乐祸地看向被藏锡二王子围着的安怡县主时,只听一声熊吼又响起。 这狗熊怎么还有这样足的精神?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这样想。 苏昭宁却是立马警醒起来。 她终于知道先前自己内心的隐隐担心是从何而来了。 苏昭宁自幼对所见所闻就有极好的记性。即便如今已经离她看某本杂记有了近五年的时间,但她仍清楚记得书上对于狗熊生活习性的描述。 一般情况下,狗熊独居为多。但在特定的几个月份,狗熊进入了雌雄相会的时期,那么就有短暂时间的群居。 因为有了这个习性,苏昭宁才自信重阳花汁制造出的幼年狗熊气息,能吸引到成年的狗熊。 所以,在这个雌雄相会的时期,一只有眼疾的狗熊会单独出来觅食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这狗熊的配偶肯定在不远处。 如今这哀嚎显然已经吸引到了另一只狗熊。 只听这倒地的狗熊又发出一声哀嚎。 它的声音已经越发比先前气势弱了。 有不明白的人还在感慨:“怎么方才那一声这般有气势,莫非是一次叫过头了?” 也有懂的人在怀疑:“会不会还有其他的狗熊?” 有道是哀兵必胜,想来哀熊也未必不会变得更强。 苏昭宁当机立断,靠近她兄长那边,低声让苏瑾瑜将那沾着重阳花汁的香囊往远处扔。 来的熊不知道有几只,还是不要太过冒险了。 苏昭宁的话才说完,苏瑾瑜甚至都来不及把手中的香囊扔出去,一只比先前那狗熊高许多、也壮很多的黑狗熊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竟然真的还有狗熊!” “这只狗熊似乎比先前的更厉害!” “再射它……天啊,它怎么这样快!” 狗熊的奔跑能力并不弱,尤其是在被刺激的情况下。这只新出现的黑狗熊以极快的速度攻击向众人。 在场的大部分人并没有做好迎战的准备。除了他们没有预料到还有狗熊出现的原因外,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先前这一只倒地的狗熊,似乎也不过尔尔。 毕竟出现就被藏锡二王子射伤了一只眼睛。 苏昭宁却是知道,两只狗熊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的。 一只本就是熊瞎子的雌狗熊,和一只健康并且在暴怒状态的雄狗熊,其相互之间的力量悬殊,岂是一点两点? 雄狗熊一巴掌就拍向最近的一个人。 幸亏那人迅速滚下了自己骑的马。而这被拍的马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嘶鸣,就已经当场毙命了。 这下众人真正知道什么叫狗熊的实力了。 有胆小的拉着缰绳就要逃跑。也顾不得这些公主、侯爷、王子在场,后面皇帝会怎么追究了。 先跑了再说。 不然都没命给皇帝追究了。 但狗熊的气势太强,马根本就被这种气势压得不敢擅动。任由背上的人如何催促,马也纹丝不动。 “二王子,靠你了!”也有认怂的直接开口指望别人了。 “侯爷,还要请你再出手啊!” 也是这拍死了一匹马的黑狗熊暂时停止了袭击,众人才有说废话的时间。那黑狗熊走向了倒地的那只雌狗熊身边。 雌狗熊的哀嚎声已经越来越弱了,显然伤势已经极重了。 黑狗熊回应一般的,也发出了一声吼叫。 那吼叫并不大,但却绵长。 似乎有无限情谊在其中。 有些人心中存在侥幸心理,觉得这黑狗熊也许实力就只有先前那一下。 毕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但懂的人都不这样认为。 苏昭宁望向藏锡二王子那边。 只见那二王子站在安怡县主旁边,他攥着弓箭的手都露出了青筋,显然对方的心情也十分凝重。 而南怀信,亦是皱着眉在看那黑狗熊。 这黑狗熊恐怕要发狂了。 只听那地上的狗熊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声后,那黑狗熊竟没有再回应直接就攻击起人来。 想要逃跑的几个拉不动马,只能举着弓也对着黑狗熊那边。 黑狗熊灵活迅速地冲过去,又是一匹马毙命。那马上的人颤抖着手将弓箭射了出去。 可黑狗熊竟躲了过去。 那黑狗熊直接扑向那人,将对方压在地上。 他死定人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白。 南怀信再次拉起了弓。 原本众人的情绪都紧绷到了极点,周围连呼吸的声音似乎都凝重起来。 突然,一个声音却打破了这种凝重。 “杀啊!你快去杀了它!”身为金枝玉叶的六公主哪里切身感受过这种危险,她见那黑狗熊似乎要吃人了一般,情绪瞬间就崩溃了。 对着自己的暗卫,六公主慌不择言地威胁道:“快!你快去杀了这熊,否则姑母定饶不了你!” 姑母? 六公主的姑母是?六公主的慌乱和她有暗卫,这都不让苏昭宁意外。 只不过,六公主的暗卫竟然是朝阳长公主派出的。这一点颇让苏昭宁感到诧异。 为什么不是皇后? 苏昭宁是知道六公主乃皇后嫡出的。 她下意识就望向南怀信那边。 他应该知道的。 南怀信听六公主这样说的时候,一双桃花眼中也是微微闪过诧异。当然,他诧异的绝对不是暗卫源自何处,他诧异的是六公主竟这般信口就说了出来。 看来这遇狗熊之事,六公主并不全然是意料之中。那么依照六公主的性情,此事显然就是被人挑拨的。 南怀信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安怡县主。 毕竟安怡县主与六公主一直就算不上多和睦。 拉满了弓箭的南怀信看向安怡县主那边。 站在藏锡二王子身后的安怡县主也是一脸畏惧,她脸色发白,贝齿咬在嘴唇上。 就在南怀信那一箭拉满即将发出的时候,安怡竟也是抬手拉弓射了一箭出去。 看着安怡的箭射出去,南怀信和藏锡二王子就都是脸色一变。 这箭根本不可能射中黑狗熊的要害,只会激怒它! 南怀信和藏锡二王子都连忙射出手中的箭。 但仍是慢了一步。 安怡的箭比他们的箭都要更快地落在了黑狗熊的背上。 黑狗熊发出一声闷吼,转过身直接就扑向安怡这边。 那根背上的箭在奔跑中完全就掉了下来。 显然根本就没对它造成什么伤害。 苏昭宁望着安怡面前的藏锡二王子,目光中有些讶异。 这二王子如此情况都没有抛下安怡县主,可见是对她动了真心的。 不过,这样也好。 藏锡二王子真的救下安怡的话,于情于理,他的请求,皇帝都不会拒绝了。 苏昭宁目光微微往旁侧看去。 六公主还在不停地催促、责骂自己的暗卫:“你快去,快快去!你怎么不去杀熊!你站在我旁边做什么!” 六公主显然根本没有明白,暗卫此举的用意是什么。 那只黑狗熊是突然出现的。如果暗卫离开她的身侧,一旦短时间内没有杀死这黑狗熊,六公主就未必不会遇到危险。 到时候,暗卫就真的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对六公主失职了。 苏昭宁重新把目光放回安怡县主那边。 她改动的计划就在于此处。 由她亲自作诱,让六公主和安怡县主都到这杀熊现场,到时候藏锡二王子一旦借杀熊而获得赐婚,那么安怡肯定不会认为六公主是清清白白的。 毕竟,就像六公主将她苏昭宁的命看得如同蝼蚁一样,在安怡眼中,六公主和苏昭宁,显然不是六公主更有可能是害她的那一个吗? 苏昭宁的目光一紧,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的情景。 第一百八十三章 皇后的落井下石 苏昭宁笃定,安怡县主的箭术是不可能自己解决这黑狗熊的。 莫说现在这只暴戾狂怒中的黑狗熊,就是先前那只熊瞎子,安怡县主也未必能亲自解决。 她带安怡来此处,相信安怡一定会落下被藏锡二王子保护的恩情。 但苏昭宁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个骄纵的安怡县主,竟能做出这般既没头脑、又没良心的事情来。 面对黑狗熊的袭击,藏锡二王子并没有闪躲,仍旧如石柱般地护在安怡面前。 二王子也已经拉满了弓,力求一箭射杀此熊。 可就在这个万分危急的时候,安怡县主竟是目光中闪过狠毒,伸手用力一推,直接推得那藏锡二王子一个踉跄,把箭射歪了。 安怡不要命了吗! “安怡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呢!”六公主气急败坏地喊道。 这下,不必要安怡先来恨六公主了,六公主此番绝对已经恨透了安怡了。 就是其余男子,也无法心胸宽广到原谅安怡的举动。 藏锡二王子是最有可能杀死这黑狗熊的人,安怡县主这一推,不仅是把藏锡二王子置于危险之中,更是把他们所有人都置于危险之中了。 藏锡二王子的箭从黑狗熊的毛发上擦过,连安怡那一箭都不如。 黑狗熊重重一扑,将那二王子同样完全压倒在身下。 幸运的是,藏锡人自小生活在马上,体魄十分强健。 二王子并没有同先前那个被扑倒的世家公子样立刻晕死过去,而是从腰间抽出匕首,与黑狗熊搏斗起来。 他的力气显然不如黑狗熊大,但即便是被黑狗熊拍得飞出去,二王子仍然迅速爬起来,又去射杀黑狗熊。 南怀信拉着弓却没有马上射出去。 他并非胆怯。而是与先前那一箭一样,一旦这黑狗熊不能被一剑毙命,那么离黑狗熊越近的几个人,就有越大的危险。 自寻死路的安怡县主,南怀信是不会关心的。 他关心的是,除了安怡县主、藏锡二王子和他自己,离黑狗熊此时最近的就是苏家兄妹了。 “苏侍郎,赶紧带苏二姑娘离开。”南怀信朝苏瑾瑜喊过之后,终于还是把那箭射了出去。 再不射,藏锡二王子就死定了。 再好的功夫,独自与黑狗熊近身搏斗,那也是凶多吉少。 要知道,前两天藏锡二王子能够杀死一头熊,完全是靠的精湛的箭术。 他在与熊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已经直接射杀了狗熊。 苏瑾瑜见过先前那几人拉马的失败,知道靠马不能逃开的。他只能讲苏昭宁从马上接下来,然后同样握紧了弓箭在手,只等着万不得已时,和藏锡二王子一般以死相搏。 南怀信的箭完全射中了黑狗熊的要害。 所有的人都几乎要屏住呼吸。 但面前的黑狗熊却并没有倒下去。它回过头,看向身后射它的南怀信。 苏昭宁也紧张起来。她飞快地回想,到底自己还看过什么跟狗熊相关的书。 要怎么射杀,射中要害还不死的话,要怎么办? 至少,让它不能行动这样快了。 苏昭宁拿起手中的弓箭,飞快射向黑狗熊的脚掌。 那黑狗熊发出更大的怒吼声。 苏昭宁并没有退缩,连着又射了几箭。 六公主正想要骂苏昭宁,却看到与苏昭宁的箭一起的,还有南怀信的箭。 南怀信同样连射几箭,每一箭都仍然是射向那熊的要害之处。 数箭之后,黑狗熊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众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的时候,砰的声音传来。 那黑狗熊终于倒地死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不敢再多做停留了。 他们迅速扶起伤患,互相共骑,赶紧往大本营那边跑去。 不要再来熊了。 苏瑾瑜走在最后面。 他悄悄地把那香囊埋在了土里,然后再追上众人的步伐。 而走了一半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传过来。 在看清楚来人的时候,众人皆是心中一松。 是御林军。 “快,藏锡二王子受伤了。”奉皇帝命随藏锡二王子一行的世家子弟,在黑狗熊出现的时候,是一心想逃。但如今藏锡二王子真的受伤了,他们也是担心不已。看到御林军,有人就立刻把藏锡二王子的危险状况竹筒倒豆子地说了出来。 “秦世子也受伤了。”除了藏锡二王子,先前被黑狗熊扑倒的另一人,也是生死未卜。那人的地位,说起来,也并不十分简单。 他可是未来的七驸马。 除了这未来的七驸马,还有身份原本就十分尊贵的人。 他们又禀道:“六公主也在这儿。” “还有安怡县主。”有没说话的人,唯恐自己一直不禀告,显得未能尽职,连忙也补充道。 南怀信、苏瑾瑜和周大公子几个,当然不会是抢着说话的人,他们已经扶着受伤的人走到了前面。 而留下的御林军,面对这七嘴八舌的众人,忙答道:“是皇后娘娘命我等来相接的。” 所以你们赶紧闭嘴吧,皇后都知道了。 六公主听了御林军的话,眼睛一酸,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立刻见到她母后的想法。 她是公主,完全不用顾及任何其他人的想法。 拉紧缰绳,六公主就迅速往皇后的帐篷那边跑去。 翻身下马后,她带着哭腔就进了帐篷里。 “母后,儿臣差点死了,儿臣差点见不到您了。”六公主也没看帐篷里到底有些什么人,直接就哭着跑到了皇后面前,抱着皇后的膝盖哭了起来。 她回想今日的种种,真的十分后怕。 六公主讨厌安怡,自己却和安怡是同一类人。她们都是从来只挑剔他人的错处,从来不找自己的缘由。 六公主抱着皇后哭泣道:“母后,安怡害死儿臣了。” 这句话,并没有让皇后变了脸色,倒是让帐篷里的朝阳长公主脸色一变,担忧尽显。 “母后,安怡害死藏锡二王子和七妹夫了。”六公主只顾着哭,并没有注意到皇后和朝阳长公主的脸色差别。她哭完自己,又把其他受伤的人也扯了进来。 赶紧惩罚安怡吧。六公主心中想。 她这最后一句话,也终于引起了帐篷里面最高地位人的重视。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站起身,望向面前的六公主,他肃色问道:“皇儿方才说什么,藏锡二王子死了?” 六公主这才注意到她父皇也在。她忙抽泣着答道:“父皇,那黑狗熊突然出现。杀完一只还有一只,藏锡二王子把安怡死死护在后面。可安怡恩将仇报,将那藏锡二王子直接推到了黑狗熊面前。” “胡说,安怡怎么可能是这样的性情。”皇帝立刻打断了六公主的话,皱眉评论道。 他这句话引起了皇后极大的不满。 原本六公主这个女儿,并不能激起皇后多大的情绪波动。可是听了皇帝这明显维护安怡的话,皇后心底的隐忧尽数被翻了出来。 果然,皇帝还是因为安怡的狐媚子娘,而格外记挂安怡。 当年,做哥哥的能打弟媳妇的主意。如今,做伯父的未必不做出一些格外荒唐的事。皇后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让安怡从此远离京城。 她直接吩咐身边的侍女道:“立刻让太医去藏锡二王子那边,把二王子的情况迅速回禀我与陛下。” 若是这藏锡二王子死了,相信安怡就不是单纯地被罚离开京城了。 想到此处,皇后看面前的六公主都顺眼了几分。 她伸手扶起六公主,柔声安慰道:“我儿受惊了。来,坐到母后身边,母后会保护你的。” 皇帝则听了皇后的话,也想起自己当初是派了人与二王子同行的。他亦吩咐道:“去把苏侍郎、周侍郎请过来。” 随行的人中,不乏南怀信这样的爵位在身之人。 但皇帝最信任的,还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 礼部尚书家的周大公子——兵部侍郎是其中之一。 长安侯府的苏大公子——户部侍郎也是其中之一。 这两人很快就到了皇帝面前。 对于六公主所说的话,两人并没有太大的意见。 “二王子如今状况,臣不懂医术,也不能肯定。只是事情经过,确实就是公主说的这样。”苏瑾瑜开口答道,“若不是县主突然那一推,狗熊也不会被激怒,二王子更加不会被熊扑倒在身下。” 他是一个拘板的老先生,但不是一个愚昧的老好人。 今日惹祸的安怡县主,曾经用何种的手段对付过他疼爱的二妹妹,苏瑾瑜全然记在心中。 有道是墙倒众人推,周大公子虽然不是落井下石的那一个。但他也没有必要袒护安怡。 “事实却是就是苏侍郎所说的那样。臣当时也是猝不及防。”周大公子答道,“原本定远侯爷已经射杀了一只狗熊,这一只侯爷也已经在拉弓瞄准了。可是安怡县主突然先射出一箭,将那狗熊彻底激怒了。” “陛下,不如请安怡自己过来问问吧。”周大公子不落井下石,但落井下石的人却还是大有人在的。皇后提议道。 如果这些都是实情,皇后觉得,让安怡出京真是太便宜她了。 今日真是个好日子啊!皇后深深觉得。 第一百八十四、五章 安怡的护身符 安怡县主自然很快就被请到了皇帝、皇后的面前。 从安怡掀开帐篷布进来开始,皇后脸上的神情就全然变了。先前的一脸义正言辞立刻变作了满满的慈爱关切。 她招手唤安怡到自己身边,语气见尽显亲昵:“安怡,听说方才你们遇到了黑狗熊,你没有受伤吧?” 仿佛她召安怡过来,根本不是要问安怡有没有对藏锡二王子图谋不轨,而是纯粹担心安怡受伤。 看到皇后对安怡的这种亲密无间,六公主心底的酸意瞬间就涌了上来。 总是这样,母后对安怡,似乎比对自己还要好! 六公主恼怒地跺了下脚,直接就冲了上去,对安怡质问道:“安怡,你说!你先前为什么要推藏锡二王子到黑狗熊面前去?你就算不想嫁给他,也不能够这样草菅人命吧。” 这样的话,从六公主口中说出来,其实真是一种讽刺。 她说安怡草菅人命,可她自己又如何不是这样。就在前不久,她都仅仅是为了让自家七妹妹难堪,就想要了苏昭宁的性命。 那时候她连苏昭宁是谁都不知道。 “我是太过慌乱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安怡辩解道。她的心其实跳得飞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就做出了那样的举动。但是,安怡有一张绝对的护身符。 她安慰自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抵死不认就对了。 六公主却根本不相信安怡的解释,她直接打断安怡的话,斥道:“你撒谎!如果你是慌乱造成的,又怎么会在定远侯要射杀黑狗熊的时候,抢先去射了一箭。你还偏偏就射歪了!你的箭术那么好,怎么可能射不中要害!你就是故意惹怒黑狗熊来攻击藏锡二王子,也是故意推他出去受死的!” 安怡想着自己的护身符,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狡辩道:“我的箭术不过女儿家的儿戏,哪里就能真的射杀狗熊。我把箭射过去,也只是想帮助定远侯一臂之力。再说,苏昭宁也射了!按照六公主你的话,苏昭宁也是蓄意谋害藏锡二王子的。” “臣惶恐,请陛下明察。”安怡这话才落音,苏瑾瑜就撩袍跪下身去。 他向皇帝禀道:“禀陛下,臣妹射箭之时,黑狗熊已经将藏锡二王子扑倒。臣妹那时射箭,完全是为了救二王子。臣妹的箭,箭箭均落在那熊的脚掌之上。那箭并非乱射,而是有的放矢。” 苏瑾瑜这话表面是在替苏昭宁解释。但实际上,也是暗指安怡就像六公主说的那样,别有居心。 毕竟,安怡县主的箭术,在众人眼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而此时,想要对付安怡的人,远不止六公主和苏瑾瑜两个。 皇后待安怡的宽厚,不过是做给皇帝看的。 她内心半点也不想安怡真正能逃脱惩罚。因此,听到安怡这番狡辩,皇后是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愿意放过安怡这一个。 她吩咐道:“那把这位苏姑娘也去请过来。” 苏昭宁进来的同一时间,皇后派去藏锡二王子那边的宫女也回来了。 宫女面色并不算好,她跪倒在地,朝皇帝皇后禀道:“回禀皇上、娘娘,二王子被狗熊扑倒,左手被拍断了骨头,脚也被压断了。太医说,说,说他状况可能不太好。” “今夜能不能过就是关键了。”宫女禀明藏锡二王子状况的时候,感觉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凝重,她忙一口气说完,然后低头不敢再去看自家主子。 这不是她造成的。惟愿千万不要迁怒在她身上。 实际上,她的主子——皇后心中是顿时一喜的。 她面上当然完全看不出喜色,反而是一脸担忧。 皇后看向皇帝,求助般地问道:“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也没有料到藏锡二王子会伤得这样重,他吩咐道:“让御医必须全力救治。若是治不好二王子,叫他们提脑袋来见朕。” 皇帝觉得,自己实在是高估了这藏锡人的骁勇善战。居然两只狗熊,就要了一个王子的性命。 他的心,着实是有些生偏的。因为不相信安怡会有那般的歹毒心肠,毕竟安怡的母亲在皇帝心中,是如此的单纯美好。 所以皇帝宁愿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别人,也不愿意去怀疑安怡。 可惜他的公主不这样想。 “父皇,那二王子若是死了,我们是一定要给藏锡王个交代的。安怡犯下如此大错,您可不能轻易饶了她!”六公主忙说道。 越是看着皇后和皇帝维护安怡,六公主就越想要安怡倒霉,倒大大的霉! 而安怡,她在看到苏昭宁进来之后,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她想的是,即便要死,只要能拖下苏昭宁,这也不失为一种痛快。 更何况她死不了。安怡很相信她的护身符。 她听了六公主的话后,没有一开始进来时候的慌乱。上前跪倒在皇帝面前后,安怡朝着皇帝连着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含泪辩白道:“请陛下还安怡一个清白。安怡真的不是有心的。” 皇帝被那双带泪的眸子勾动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他亲自扶起安怡,并语气温柔地宽慰对方:“放心,朕不是不辨是非之人。” 说完之后,他又沉脸看向苏昭宁那边,亲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射黑狗熊?区区女子,你难道有信心射杀一只熊?” 这话,显然就是要苏昭宁答否了。 “臣女不能。”苏昭宁进来之时,安怡已经说过那番拉她下水的话。所以一开始,她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样问的。 但苏昭宁知道,这个问题必定和这安怡是否要受罚有关。 在顺着皇帝的意思,答了这四个字后,苏昭宁自己也已经想通了关键。 皇帝明显是偏向安怡的。他既然希望自己答否定的答案。看来安怡已经拉着自己下了水。 旁人或许觉得,安怡只是希望能够多个机会开脱。但苏昭宁却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份地位,在安怡眼中,根本不能够算上什么开脱的关键因素。 安怡这不过是死也要拖着自己罢了。 果然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安怡这害人的品性怎么也好不了。 苏昭宁看清楚了安怡的目的,下面的话说起来就更加问心无愧了。 她继续答道:“启禀陛下,臣女虽然没有信心独自射杀一只熊。但臣女却知道,在当时那等危急时刻,男女之间并无区别。臣女不求独自杀熊,但求在提供杀熊相助之力。” 安怡你不是想脱我下水吗?我也希望我能成为指认你不轨的证据之一。 苏昭宁这后面的话是背离了皇帝心意的。于是这万人至尊陡然提高声音质问她道:“你不知道有一种帮忙叫适得其反吗?” 苏昭宁低头请罪,徐徐答道:“陛下恕罪,是臣女莽撞了。但当时候黑狗熊已经连伤二人,实在太过危险。况且臣女已经从旁观察了许久那熊的优胜之处。那熊不仅力气大,而且行动敏捷。是以臣女必须要射中其脚掌,影响它的速度。臣女只是想避免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苏昭宁回答的时候,望了一眼六公主那边。意思不言而喻。 显然这个更多的人,是指的金枝玉叶。 总不能看着一个藏锡二王子身陷囫囵了,还把陛下的嫡亲骨血也推进危险之中吧。 苏昭宁这话,深深得到了朝阳长公主的认同。 一个藏锡二王子,虽然也有些用处,但不至于比她的六公主还要重要。而安怡,就更加不配和六公主相提并论了。 别看这位朝阳长公主一直坐在旁边未曾说话,但是她的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透亮。 甚至比皇帝皇后还要看得通透。 皇帝只想着维护安怡,不相信安怡会做这样残忍的事情。 皇后则只想着对付安怡,根本不在乎事实如何,只要结局是安怡有错就行了。 这两个人,都没有想过,有一样东西叫铁证如山。 除了朝阳长公主,苏昭宁的话也博得了在场另一位公主的好感。 六公主觉得这叫苏昭宁的苏二姑娘甚是知情懂趣,比安怡好多了。 也是到这个时候,六公主才记住,她一直用来讽刺安怡、用来刺激她七妹妹的苏二姑娘叫苏昭宁。 当然,六公主心中的当务之急还是对付安怡县主。 所以她第三次出声针对安怡道:“父皇,你看,两相对比,安怡的居心叵测就十分明显了吧。” 皇帝有些不悦,正要训斥六公主几句,门口的帐布再次被掀起。 “藏锡二王子醒了。”有小太监喜气洋洋地来禀道。 此事确实值得高兴,皇帝的心情也立即好了起来。 他大手一挥,下令道:“既然藏锡二王子安然无恙了,此事便算了。日后一定要小心谨慎、规行矩步些。” 这一句,明显就是在袒护安怡县主。甚至从某一个侧面说,皇帝已经对安怡有心谋害藏锡二王子之事相信了一大半了。 他不追究,就是为了继续维护安怡县主。 这样的维护,可真是会让一些人很不高兴啊。 苏昭宁望向皇后那边。 皇后一张脸有些发青。半点没有因为皇帝的不追究和藏锡二王子的醒来而出现喜色。 她的脸色不虞很快又调整了过来,但紧紧攥着帕子的手,却依然暴露了其心事。 皇后果然是不喜欢安怡的。苏昭宁听南宛宛讲,当初定远侯爷如何借藏锡公主算计安怡之时,苏昭宁就知道——此事成功,绝对还有后宫之人的因素在里面。 后宫主位之中,必然至少有一人十分不喜安怡县主。 如今看来,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苏昭宁相信今日安怡必定不能善了此事。 而除了皇后,另一人也在其中坐立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了第三批的下人来禀告。 这次的下人并不是本朝的。而是藏锡二王子带来的贴身侍从。 对方望了一眼帐篷中的安怡,朝皇帝请求道:“二王子如今身受重伤,心中却心心念念记挂一事。还请皇帝陛下应允。” “何事,你但说无妨。”皇帝心情还算不错。 那下人也真的就直说了:“二王子说,想请陛下去看看他打猎的数量。如若数量可观,王子想向陛下讨一样赏赐。” “他应当就是最多,他想要什么,同朕说说看。”皇帝大方地道。 拿人手短,这藏锡二王子拿了自己赏赐,受伤的事情肯定就不会再计较了。皇帝心想。 那下人也就直接讲了:“二王子心怡贵国安怡县主,还请皇帝陛下成全。王子想迎娶安怡县主为王子妃。” “不要。”安怡也甚为直接地拒道。即便是王子妃又如何,她不在乎。 “此事可容后再议。”皇帝没有想到对方求的赏赐是安怡。他虽然觉得安怡嫁去藏锡也并非不可为。但在听到安怡本人的反对后,皇帝还是又偏心了一下。 这样显而易见的偏心,让六公主简直要气疯了。 六公主冲到安怡面前,对着她就怒骂道:“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有什么脸面拒绝人家二王子的提亲?” 说话间,六公主就怒而甩了安怡一个耳光。 安怡哪里被人打过,她随手就是一推,六公主就被她推倒在地。 六公主的头正好被磕到了桌子脚上,她捂着头就哭喊起来:“父皇、母后,安怡连儿臣都敢推,更何况那藏锡二王子。”安怡有些愣神,她知道自己犯错了,忙跪下去请罪。 不管怎样,幸运的是,她还有一个护身符。 实在到了不可转圜之地,她就一定会拿那护身符出来。 有道是雪中送炭难,雪上加霜易。 安怡本就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又哪里会有多少真心帮她的人。就是宠爱她的皇帝,也不过是因为她那张酷似故去的北郡王妃的脸。 安怡此时已经是犯了众怒了。 皇后盼着她不好。苏昭宁盼着她不好。就是旁边的朝阳长公主也盼着她不好。 朝阳长公主开口了:“陛下,此事恐怕不能说拒绝就拒绝。” 那下人已经被遣回去,朝阳长公主讲话便不加遮掩一些:“如今藏锡王对我朝尚有些摇摆不定,藏锡二王子求娶安怡又甚有诚意。” “再者,安怡先前那事,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藏锡二王子因她受伤是事实。”朝阳长公主一句一句,都是在用事实说话。 她要让皇帝、皇后都意识到的是,藏锡二王子因安怡受伤,这就是事实。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安怡当然也知道这种事实的不可磨灭。她一脸惶恐地跪倒在皇帝面前,连着又磕了几个响头,决然表白道:“陛下,请陛下为安怡做主,我绝对不嫁去藏锡。” “为什么?”皇帝问道。其实撇开自己的私人感情,皇帝觉得,安怡嫁去藏锡,是一个有利于朝廷的好事情。 而且,藏锡人挑继承人,并不讲究嫡庶长幼,所以安怡若嫁给藏锡二王子,以后做个藏锡王后也不是不可能。 安怡忙答道:“我不想离开父亲。” 提到北郡王,皇帝心里就涌起一股酸味。 在安怡的母亲面前,皇帝是不如北郡王重要的。 没有想到他宠了那人的女儿这样久,她也还是看重他弟弟北郡王。 皇帝心中有了一丝对安怡的不满。 而皇后一直在想着要如何推安怡一把,让她彻底不可翻身。正在她准备开口之际,藏锡二王子又昏迷过去的消息传了进来。 所有人的心几乎一瞬间就提了起来。 难道这二王子难逃厄运? “既然藏锡二王子是因为安怡才受伤,我觉得安怡不能完全不管他的。这无论从哪方面讲,都过不去。”咬着安怡不放的自然还是六公主。 六公主自我认定道:“二王子肯定是听说父皇拒绝了他的请求,忧伤过度才又昏过去的。我看父皇赶紧把安怡赐婚给他吧,说不定这样二王子马上就好了。” 皇后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其实藏锡二王子也算是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他前途大有可为。” 这后一句,说到了皇帝的心中。 “安怡,你也无需这般排斥这桩婚事。”朝阳长公主亦帮腔说道,“择婿择佳,父母更在乎的是你嫁好。本宫当年也是远嫁。” 朝阳长公主的那场外嫁是大利于当时朝廷的。即便是守寡之后,朝阳长公主对朝廷也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 所以听了这话,皇帝也有些动摇了。他望向安怡,语重心长道:“安怡你长大了,不可一味任性妄为。” 虽然只是旁敲侧击一句,但足以体现皇帝的态度。 对于这种结局,六公主立刻出现了洋洋得意的神情。而朝阳长公主在旁也还算是满意。 毕竟六公主很高兴。 而此时,苏瑾瑜再次开口了。 “臣不懂后宫之事,但臣有本奏。安怡县主蓄意谋杀藏锡二王子,臣请陛下明察此事。” “臣附议。”周大公子难得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苏瑾瑜那边。他与苏瑾瑜虽然都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却常常政见不合。 谁也不知道,周大公子此时人虽然低着头在同皇帝禀告,但他的心底却浮现了苏昭宁的面容。 原来长安侯府的姑娘不是全都那样心思深沉、满腹算计的。 “我也附议!”听了苏瑾瑜和周大公子的话,六公主简直是恨不得把手脚都举起来地赞成。 也到了这个时候,六公主终于正眼瞧了苏瑾瑜一眼。 原来他不是喜欢苏昭宁的男人。他是苏昭宁的哥哥。 六公主觉得,自己对苏昭宁更顺眼了一些。 她把目光落在安怡县主身上,然后补充道:“我早就说过,这个是安怡的错。” 闻言,安怡的目光则落在了苏昭宁身上。 六公主难得地聪明了一回,她立刻明白了安怡的意思。她道:“你不要讲苏二,苏二是有所把握才会射箭。你却是刻意射歪,还砌词狡辩。要证明苏二是不是撒谎,只要考验她箭术就好了。” “苏二你敢证明你不是撒谎吗?”六公主朝苏昭宁昂了昂下颚,问道。 “臣女斗胆一试。”这个时候,苏昭宁怎么可能拒绝送安怡一程。 藏锡二王子那边,太医正在努力救治。而这边,几乎算是形成了一道合力对付安怡的战线。 安怡有过墙倒众人推的一次,这又是一次,就看能不能彻底推倒她了。 走到帐篷之外,皇帝命人拿来了弓箭,然后在百步之外准备了叶片。 百步穿杨,这已经是公认的考验箭术的办法。 苏昭宁根本没有丝毫畏惧,直接就射了出去。 咻。咻。咻。 三箭出去,箭箭命中。 安怡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苏二什么时候也会射箭了?她不就是个绣花的吗?她又不是南宛宛! 更令安怡堵心的是,百步穿杨是箭术好坏的公认验证办法,所以她早就射过的。 安怡自然也是箭箭命中。 六公主当场就喊起来:“我就说了,安怡是有心的。” “她就是故意要害死藏锡二王子。先前我和苏二都无心要去看熊,就是安怡闹着要去的。她没有目的,怎么会突然去看熊。总不可能是想去看藏锡二王子吧。” “安怡,你难道喜欢藏锡二王子,是特意去看他的吗?”六公主刻意追问道。 安怡当然不可能承认这根本不存在的事实。 但她觉得如鲠在喉,无法开口。 否认不就是说她是有心安排去谋害藏锡二王子吗?虽然她有护身符,但也不必要这样揽罪到自己身上啊。 最后一根稻草就这样悄然而至。 给藏锡二王子诊治的太医断定,二王子不仅受了熊伤,而且还中了毒。那下毒之人也招供了,她是奉了安怡县主的命令,趁着扶受伤的二王子去帐篷中治伤时,特意抹上的毒药。 甚至二王子醒来之后,又给加了一次毒。所以他才昏迷过去。 皇帝终于震怒了。如此歹毒心思,这安怡空有北郡王妃当年的容颜,半点没有那人的单纯善良、圣洁高贵。 在天子之怒面前,安怡也终于拿出了她的护身符——皇帝赐予陈天扬的免死金牌。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人心 面对天子之怒,安怡纵有护身符在手,心中也是无限恐慌。 她伏在地上,痛哭流涕道:“陛下,安怡知错了。安怡真的知错了。但那下毒,真的不是我做的。” 安怡知道,这个时候皇帝已经不相信自己了。她再全盘否认的话,想来皇帝只会更震怒。 安怡准备徐徐图之。她哭着辩解道:“安怡确实不喜欢那二王子,也不想嫁给他。所以他那么靠近安怡的时候,我才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但下毒的事,安怡指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 即便她做了,皇帝看在免死金牌份上,应当会饶过她的。安怡心底隐隐盼望。 但她不知道的是,皇帝见到这块免死金牌后,内心的怒火不熄反旺。 皇帝冷面瞧着安怡和她手中的那块金牌,明知故问道:“这金牌,是朕赏给陈天扬的那块?他拿着朕赏的金牌,用来谋害藏锡二王子,破坏朕的朝廷?” 他这后一句话落了重音,明显已经是盛怒状态。 安怡原本以为有了这免死金牌,事情就肯定能被揭过去。可是她忽视了帝王之心。 皇帝可以护着她安怡,也可以不护着她安怡。但这件事,绝对轮不到第二个人来做。 安怡被皇帝的话吓得脸色一白,整个人说话都有些颤音起来。 她任性跋扈,甚至可以说是恶毒。但她一颗心却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向着陈天扬的。 听到皇帝话语中有对陈天扬的不虞,安怡也顾不得自己了,忙重重磕头请罪道:“陛下明鉴,陈将军绝无此意。陈将军把令牌给安怡,是因为安怡不想嫁给藏锡二王子,曾以死相逼。陈将军无奈之下,只能留下令牌给我。他的本意不过是安怡真的抗旨不嫁时,用来保安怡一条性命。” “陛下,陈将军自十五岁起就在战场为陛下的疆土洒热血,他绝无半点异心啊!”安怡说完,又是连着重磕了几下头。 再抬首时,她额间一片乌青。可见那些磕头半点没有敷衍的意思。 安怡是要对付的。但是陈天扬算得上是肱骨之臣,皇后并无意牵连到他。 她想了想,在旁开口道:“如今藏锡二王子能不能醒过来才是当务之急。安怡你定要好好照顾他。” 皇后这话,惹得在场几个女子都侧目而视。 这话是在威胁安怡了。 要护住陈天扬,安怡就不能拒绝。 原本是想摆脱和藏锡二王子的婚事,安怡才不惜动用免死金牌。可没有想到,最终她仍要去与那二王子相处。 安怡一张脸顿时满是灰败之色。 朝阳长公主视线从安怡身上又移到皇后身上,再移到皇帝身上。 陈天扬,恐怕暂时不能动。战事如今正是吃紧的时候,又没有替代的人,皇帝哪里能动他? 朝阳长公主适时给皇帝送去一个台阶:“今日之事,还是安怡太不懂事了。你若能好好照顾好藏锡二王子,让他痊愈,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陛下,就看在我与皇后的面子上,且饶了安怡这一次吧。”朝阳长公主道。 皇后真想立刻站起来。 她不想饶安怡啊! 只是现在有免死金牌在,也不可能真的立刻处置安怡。但皇后可等着事后算账呢! 偏皇帝就顺着这台阶先下了。皇后拦都拦不住。 “安怡县主即日起去藏锡二王子那边守着。二王子什么时候好,安怡才可回郡王府。”皇帝道。 安怡含泪应了。 一场血雨腥风竟就这样落下帷幕。 离开的几人都有些不甘心。 六公主是气得不行,当场就跑了出去。 周大公子望了一眼安怡县主手中的免死金牌,若有所思地退了下去。 而与苏昭宁一起离开的苏瑾瑜,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开口。 “二妹妹,给我看看你的手。”苏瑾瑜将苏昭宁送到了围猎场外。 本来今日就是围猎的最后一天,如今藏锡二王子又生死未卜,皇帝肯定要返程了。 只不过,天子未走,他作为随行官员之一,就不能走。 苏瑾瑜此时很不放心他二妹妹。 从安怡拿出免死金牌开始,苏昭宁就出奇地沉默。不仅是不开口,而且连神情也一并变得淡漠起来。 似乎,一直期待安怡倒霉的人,不是她。 苏瑾瑜从来就只是个恪守过去礼法、拘板的老先生,而不是一个后知后觉、心思愚昧的蠢先生。 老先生知道今日的这种种颠荡起伏代表了什么。 他很心疼他的二妹妹。 偏苏昭宁此时并不想流露出自己的脆弱。 她双手交叠,让苏瑾瑜完全看不到她的手心。 她回答他:“方才射箭,并未受伤,大哥哥可以放心。” 傻妹妹,我哪里是担心你射箭受伤。我是担心你的心受伤。 还没有回到长安侯府,苏瑾瑜不得不忌讳隔墙有耳。 他叹了口气,目光深深得地落在苏昭宁身上。 半晌,只能挤出一句:“你等我回来。” 你等我。 我等你。 有些话,不被想起,人还能够自欺欺人。 若是被提起,自己的愚蠢就这样大喇喇暴露出来。自己都觉得可耻、可笑、可悲。 苏昭宁垂着眉眼,回答苏瑾瑜:“我先回府了。” 她真的半点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说完之后,她也就直接走了。 苏瑾瑜抬起了手,却最终没有出声阻拦苏昭宁的脚步。他看着他二妹妹的背影,无端端就想起一桩很遥远的事情来。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 那时候他年纪尚小,还是个黄口小儿。 他母亲,也是侯夫人大黄氏,整日都忙于与当时候的长安侯爷宠妾赵氏斗法。 赵氏年轻貌美,比他母亲侯夫人小了三岁。再加上做人妾室的,本就不需要和主母一样日夜操劳家事,所以赵氏在侯夫人面前,简直像小了五岁都不止。 做妾室的,貌美是首要。如果还能红袖添香,就更有情趣了。 如果不止能红袖添香,还能做朵解语花,那就更加令男人痴迷了。 那时候的苏瑾瑜年纪小,是不懂得赵氏为什么在他父亲面前受宠的。 他只知道,他母亲整日都忧心、提防着赵氏。为了赵氏,年纪轻轻就愁白了几根头发。 而赵氏在尚是小儿的苏瑾瑜眼中,优点应该最为突出的是那双巧手。 不仅能作画的一双手,而且能作羹汤的一双手。 赵氏那时候做的最多的是一道鸳鸯酥。那菜用料并不复杂,但讲究的就是一个手工。 首要捏得好。 其次炸得好。 每当赵氏端着那鸳鸯酥去了他父亲房中,他母亲就总是要怒不可揭。 苏瑾瑜想不通透太多,只觉得鸳鸯酥肯定也是他母亲的最爱。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每日下了学堂,苏瑾瑜就去看赵氏怎么做鸳鸯酥。 他白天看了,晚上偷偷爬起来去厨房自己练。 他想亲自做给他母亲吃。 母亲爱吃,赵氏又多做给父亲吃,母亲肯定不高兴。等自己学会了,母亲一定很高兴。 再说,父亲那么喜欢鸳鸯酥,大概自己会了,父亲就不会那么喜欢赵氏了。 一个几岁的男孩子,从来没有学过厨艺,也没有往厨艺上培养过。如何能做出那样繁复精巧的油炸吃食来? 苏瑾瑜如今都记得,被热油溅到的痛有多难受。 几乎不用多久,才从厨房溜回去,手背被溅到油的地方就起了明晃晃一个泡。那个泡火烧火燎的痛,戳破了,痛。不戳破,也痛。 等泡没了,手依然能够痛很长一段时间。 学习做鸳鸯酥,苏瑾瑜付出了比温习书本不止十倍百倍的努力。因为那不是他所长,故而学得更辛苦。 终于,在侯夫人生日前夕,苏瑾瑜学会了鸳鸯酥。 他自认为做得保密,喜滋滋地端了鸳鸯酥想去给侯夫人做贺礼。 但那碟鸳鸯酥被身边的丫鬟提前放到了侯夫人桌上。 那日,他父亲长安侯爷也在。 苏瑾瑜期待地看着他母亲侯夫人亲手夹起了一块鸳鸯酥放入口中,尔后…… 往围猎场里面走去的苏瑾瑜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感觉到那些热油溅起的泡似乎还在痛。 痛了十几年了。 如今的长安侯府,是没有一个赵姨娘的。 因为赵姨娘死在了数年前。 姨娘赵氏在鸳鸯酥中下毒,谋害主母,令主母小产,活生生被杖责至死。 赵氏死前,苏瑾瑜去找过他母亲。 他告诉她,那鸳鸯酥是自己做的。但他绝对没有下毒。 躺在塌上的侯夫人摸了摸苏瑾瑜的头,回答他:“母亲都知道。” “是赵氏在你做的糕点里下了毒,跟你没有关系的。”侯夫人这样安慰苏瑾瑜。 但是幼年的苏瑾瑜并不相信。他想起赵氏的那双手就夜不能寐。 半夜想要跑去母亲房中的苏瑾瑜听到了侯夫人的另一番话。 侯夫人同他的奶娘说:“能用一个女儿除去赵氏,我很满足。女儿,我有柔嘉一个已经足够了。” 是他,杀掉了他原本该有的二妹妹。 苏瑾瑜从此不再做礼法之外的事情。他觉得,只有遵循那些拘板的传统,才最让人放心。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幡然醒悟 所有的努力,被亲密的人全盘摧毁的感觉,令人低落得想躲进泥土里,再不想探出一片叶子、生出一朵花瓣。 苏瑾瑜不想再让自己用尽全力去护着他母亲的手段,倒过来伤了他母亲。 即便那是她心甘情愿的。 苏瑾瑜不知道他如今的二妹妹是不是很在乎陈天扬。他只盼她不在乎多一点,这样,她就不会那样难过。 毕竟,一双拿惯绣花针的手,去学骑射是件多么辛苦的事啊。 长安侯府里,苏昭宁正安静地躺在自己房中的床榻上。 她觉得今日极乏。乏得不想开口说话,不想睁眼看任何东西。 她同苏瑾瑜说,自己今日拉弓射箭时没有伤到手。但实际上是伤到了的。 虽然藏锡二王子遇熊是她有意引导,但接连遇到两只熊那样的危险境地,却不是她所能提前预料到的。 在那后一只黑狗熊将藏锡二王子完全扑倒的时候,苏昭宁的心跳得飞快。 她不是担心藏锡二王子丧命了,没有人将安怡县主带走。 她只是再一次感觉到了曾经有过的生命危机感。 若那黑狗熊没有及时被射杀,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危险。 除了她自己,场内也有她很在乎的人。 苏昭宁在射黑狗熊的那一刻是拼劲了全力的。而同样拼劲全力的时刻,还有受皇帝考验的时候。 这是反击安怡县主最好的机会。 苏昭宁都不确信,若是这次没有把握住,自己还有没有第二次这样好的机会报复安怡当日的伤手之仇。 所以,弓箭是用最大的力气去拉满。 即便知道自己在武艺上实在天分乏乏,她的箭术完全是靠没日没夜地练习提升起来的。 也即便知道其实自己在箭术上,并不是那么优秀。无论是射熊还是射叶,苏昭宁都是瞄准的死物。若那熊是只灵巧的小兔子,若那叶片正好迎风飘起,苏昭宁是不一定能这样百发百中的。 但就算是这样,苏昭宁也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她当日找南宛宛学箭术,学马上的箭术,就是希望有一日能遇上安怡,激将对方一次。 苏昭宁想在围猎之前遇上安怡,让安怡对自己的箭术有所警醒。那么一心要胜过自己的安怡县主,必定会在围猎场上亲自下场射猎。 安怡县主不会放过用围猎场上的胜负来取笑自己的机会。 可惜,在围猎开始前,苏昭宁一直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原本,她都放弃了,只盼望重阳花汁能发挥作用,让藏锡二王子满载而归。 却没有想到柳暗花明的是,六公主居然派人来接自己了。 苏昭宁在围猎场上的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每一步也都怀揣着巨大的希望。 毕竟,她曾那样辛苦地练习过箭术,筹谋准备过啊。 她苏昭宁从来就不是一个神人。她女红出众,是因为自小练习,比平常人花费多倍的联系。她临摹功夫极强,是为了在长安侯府能护住幼妹长大,而养成了观察入微的习惯。 而这一次,她能借骑射去刺激安怡县主,是因为她真的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那段时间里,她根本没有接触过其他。每日有南宛宛在的时候,同对方学习骑射。没有南宛宛在的时候,自己独自联系骑射。 苏昭宁不寄希望在他人身上,只求自己的努力能得到回报。 所有的努力,在六公主相邀的那一刻,得到了最大的机会。 所有的机会,在安怡县主伸手推那一把的时候,得到了最大的成果。 而所有的成果,在陈天扬给出的免死金牌面前,尽数灰飞烟灭。 呵。 苏昭宁真想耻笑自己。 她可真是没用啊。 她不仅不能为自己报仇,而且也再做不到报恩。 原本,苏昭宁对付安怡,也是存了自此以后好好与陈天扬相处发展的心思。 毕竟,安怡一直是她远离陈天扬的原因之一。 但今日,苏昭宁彻底看清楚,陈天扬或者不爱安怡,但陈天扬永远不可能舍弃安怡。 他愿意用他所能付出的最大,去守护安怡。 一个随时可以为另一个女人抛头颅、洒热血的男人,苏昭宁能要吗? 答案是不能。 苏昭宁可以不苛求爱,但她在长安侯府缺失了太久的安全感,不想在嫁人之后依旧缺失安全感。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会守护她,爱她的陈天扬,给不了这种安全感。 苏昭宁自此幡然醒悟。 她对陈天扬的所有努力,就此戛然而止。 恩情,她认。 但感情,她不会再尝试付出。 即便苏瑾轩那一刀再次出现在面前,苏昭宁宁愿用自己的身子去替陈天扬挡回来,她也不会再尝试用自己的喜欢去弥补。 因为她不喜欢、她不需要这种方式、这个男人。 不论想得多清楚,内心的失望和伤心都是不可避免的。苏昭宁昏昏沉沉,就这样睡了整整一日。 她因由心伤而不理诸事,诸事却未必不找到她身上来。 礼部尚书府的帖子悄然而至。 因苏昭宁睡着的缘故,那帖子自然就到了二房的主母——小黄氏的手中。 如今,小黄氏的腹部已经隆起得很高了。 她将那帖子上的字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在嘴边化作一丝冷笑。 周家放着她小黄氏嫡亲的女儿不选择,如今对着一个死了娘的苏昭宁来示好。 他们如此不识抬举,她就要让他们也颜面无存。 小黄氏并未告诉苏昭宁,直接就代替她去赴了这次邀约。 她打的是——羞辱周家,搅黄周家对苏昭宁好感的主意。 小黄氏不知道的是,这趟周家之行,对她自己才是真正要命的伤害。 周家夫人白氏,如今要说最恨谁。莫过于长安侯府二房的小黄氏母女。 如果不是苏柔惠自作聪明,下毒设计苏珍宜,周家二少爷如何会对那蛇蝎心肠的女人心软? 白氏替周若谦娶了苏珍宜回府,却从来不希望周若谦真正与苏珍宜走近。 这一点,她盼了许久,也着实在一段时间里都得偿所愿。 可是,这一切,全被那该死的苏二夫人和苏四小姐破坏了。 被周夫人白氏在心底暗骂的苏四小姐,如今在家庙之中,过得其实十分不好。 苏昭宁也被罚去过家庙。但那时候的苏昭宁是没有被剃发的。 尽管同样的是受罚,同样的是没有说归期,但是不曾剃发的苏昭宁,是长安侯府的二小姐。 剃发后的苏柔惠,她再不愿,也不叫苏柔惠。她叫守寂。 这个法号,是主持亲自取的。用意自然和名字意思一样,希望苏柔惠在这庵子里守得住寂寞,安心认命地过完这半生。 但苏柔惠如何甘心!如何愿意! 她不想二八芳华就青灯古佛,她更不想粗茶淡饭就知足常乐。 住持安排念经,苏柔惠称病。 众人分工的活计,她偷工减料地做。 叫她捡菜,她把好的全扔掉,留下一些烂叶子。 叫她挑水,她用桶砸烂了水缸。 叫她打扫,她就越扫越脏。 苏柔惠想的是,她就是不要与这尼姑庵融为一体。她仍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她迟早要回去的。 而这做一样事坏一样事的本事,也着实让家庙里的尼姑,对苏柔惠很是不满。 这种不满,在出家之人身上不至于体现成恶意的陷害或设计。 但这种不满,却足够让人忽略苏柔惠这个人。 没有人再安排她做什么杂事,也没有人再来催促她念经,苏柔惠感觉自己的日子一下子美好起来。 她半夜都不睡觉,在月色下望山下。甚至,她去摘花来做花瓣浴。 她当自己仍然是长安侯府那个不可一世的四小姐。 虽然如今要自己烧水,要自己提水倒满浴桶,但在苏柔惠眼中,自己就是不同于那些尼姑的。 她是四小姐!苏四小姐! 没有做过重活的苏四小姐,提着一桶刚烧好的开水开心地倒进那浴桶里。 她准备了整整一篮子的花瓣,她要泡个美妙的花瓣浴。 热水一定要够多,一定要特别多。 苏柔惠提了一桶又一桶,她出奇的兴奋,即便手酸痛得不行,人也不想停下来。 这群破尼姑,谁能有自己这样的待遇。 苏昭宁,你肯定想不到,本小姐在家庙又如何,过得依然可以风生水起。 想起当时候在家庙之中,没有剃发就老老实实跟着尼姑们诵经、做粗活的苏昭宁,苏柔惠简直要仰天长笑。 她提起自己那篮子花瓣,尽数倒进浴桶里。 花瓣倒得太急,苏柔惠都忘记了自己在篮子里还留了一个香囊。 她是准备让花瓣的香味染上香囊,自己以后好带的。 香囊随着花瓣掉入了浴桶中,苏柔惠忙伸手去捞。 她今日力气本就用得太多,这家庙中的浴桶又大又深,苏柔惠便直接倒扎了下去。 她忘记自己没有加冷水。 滚烫的热水挨在脸上,苏柔惠发出尖叫声。那热水随着张口又涌入喉中,苏柔惠扑腾着站起来,她大声想喊救命,却难受得只能发出一个单一的声音——“疼”。 隔壁的尼姑听到了苏柔惠的呼痛声,但这位小师妹实在是太常这样做了。就是掉根头发也可以喊疼,她被对方的虚张声势已经吓了无数次了。 尼姑翻了个身,继续入睡。 这小师妹,又是虚张声势的吧。 隔壁房间里,苏柔惠摸着自己的火烧火燎的脸,喉咙嘶哑地喊着:“疼,好疼……” 第一百八十八章 聪明人说话 周家帖子下的就是当日。小黄氏也是即刻便去赴了约。 从长安侯府的马车上下来,小黄氏如愿看到了周夫人白氏的诧异眼神。 白氏往小黄氏身后打量了一下,揣测苏昭宁是不是还在马车内。 小黄氏却浑然不知白氏想法一般,拉住白氏的手,甚为热络地道:“竟劳烦白姐姐亲自来迎我,真是不好意思了。白姐姐,我们进去说话。” 小黄氏看白氏的眼神,就如同苏柔惠与周大公子婚事不成、下毒周二少夫人苏珍宜这桩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白氏已经看清楚了长安侯府马车中没有第二个人,她对小黄氏可谈不上什么畏惧。 小黄氏装,白氏也装。 她笑眯眯地答道:“你我之间又何须这样客气,算着你堂姐皆嫂子,咱俩可是姻亲。” 白氏说这话,算是主动给了小黄氏几分面子。 但小黄氏会不会珍惜,那就要另说了。 长安侯府里,苏瑾瑜终于匆匆赶了回来。 他到府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往苏昭宁院中走去。 没有了四姑娘苏柔惠聒噪的二房,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似乎没有人一般。 走到内院的时候,苏瑾瑜遇上了正从苏昭宁房中端了吃食出来的白术。 “白术,你家小姐呢?”苏瑾瑜的目光落在白术手中那盘完全没有动过的吃食之上。 白术一脸担忧地答:“小姐也不知道是哪里不适,回府就睡着。如今都睡了两个时辰了。” “请了大夫过来没有?”苏瑾瑜皱眉问道。 他是知道他二妹妹今日受伤了的。 是以,皇帝一拔营回宫,苏瑾瑜就策马疾驰回的长安侯府。 有些伤痛,他自己切身体会过,便不想让自己珍惜的二妹妹同样经历。 尽管,事情已经朝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去了。 白术是苏昭宁贴身丫鬟中心思更为缜密的那一个。她服侍苏昭宁就寝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自家主子手上的伤。 她答道:“小姐不让请大夫。但是奴婢发现她手心有类似勒伤的痕迹。” 拉弓太用力的缘故。 苏瑾瑜懂。他再看了一眼白术盘中的吃食,吩咐道:“你随我到小厨房去。” 整个长安侯府,一共有三个小厨房。 侯老夫人院中一个。 侯夫人院子中一个。 还有一个,就在苏瑾瑜的院子里。 虽然他多年来都不再亲自下厨,但作为长安侯府基本铁板钉钉的未来继承人,他自然是可以拥有随做随吃的小厨房。 小厨房里,因为主子不在的缘故,两个厨娘正一边挑拣着手中的菜,一边唠嗑。 “你说,二夫人肚里那个是个少爷还是个姑娘?”厨娘把烂掉的那一头掐断,然后扔到旁边。 另一个厨娘用脚把所有烂菜挪了挪,然后拎起旁边一捆未解开的菜完全解开,和正在挑的菜放到一起。她压低了声音答道:“都说圆肚子女儿,尖肚子儿子,我瞅着,像是个姑娘呢。” “我看是个姑娘好,如果是个儿子,二夫人以后可要上天了去。二小姐又要没好日子过呢。”前一个厨娘把拣出来的好菜都放到了一起。她其实觉得二小姐挺可怜的。 那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二老爷又是个不靠谱的。真是有后娘就有后爹,二小姐这些年过得真是坎坷。 靠左的厨娘弯腰把所有烂菜都收拾起来,好奇道:“说起来,我今天都看到二夫人直接把给二小姐的帖子拿走了。也不知道那帖子是哪里送来的。” “我刚去外门正好撞上二夫人出门,听说是去什么尚书府,不会是二夫人就直接……”右边的婆子将拣出来的好菜一齐抱在怀里,站起来想要放到灶台上去。 她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门口的人,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收拾烂菜的婆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她顺着对方的话猜测道:“二夫人铁定是要去坏二小姐事的。如今二小姐帖子收个不断,二夫人眼睛估计都红了。要知道,四小姐还在庙……” “是什么帖子?”苏瑾瑜沉声问道。 白术低头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她心底却在考量着,尚书府,小姐似乎与其他尚书府并没有什么来往。她听过的,也就是礼部尚书府。 毕竟那是三姑娘的婆家。 三姑娘? 莫非三姑娘又起了坏心,二夫人这一去,可千万别狼狈为奸啊! 白术的心提得老高,礼部尚书府的情形却全然不是她猜测的那样。 苏珍宜根本没有出来见客。 整个厅里,也就只有周夫人,同周大公子。 见到器宇轩昂、一表人才的周大公子,小黄氏肚子里的酸水都要溢出来了。 果真是周大公子要见那死了娘的吗? 她的女儿,哪一点不如苏昭宁了! 哪一点都比死了娘的好! “贤侄今日怎么有时间?平日惯听你母亲说,你公务繁忙的。”小黄氏假笑着看向面前的周大公子。 周大公子对这位苏二夫人是有些印象的。 毕竟这位可曾立志要当他的未来岳母——那般地纠缠不休过。 想到自己要见苏昭宁的原因,周大公子答道:“苏夫人是贵客,岂敢怠慢。” 周大公子越是抬举自己,小黄氏的感觉就越是不好。 她为了自己女儿来周府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重视。 周大公子哪里来见过自己一面! 小黄氏心里又恼又酸,忍不住就讽刺道:“倒是今日格外贵重一些。” 周大公子抬头看了小黄氏一眼,目中毫不掩饰诧异。 竟是这样蠢的妇人!她如何就生出了那样聪慧的女儿? 周大公子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他对于安怡那档子事嘴里不说,心里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安怡县主是爱树敌,但今日这种种,若说纯粹是安怡自己在作死,周大公子可不相信。 再加上陈天扬是武官中如日中天的,他对长安侯府的姑娘有意思之事,周大公子也略有耳闻。 联系今日种种,无疑陈天扬喜欢的八成是苏二姑娘。 对付情敌的手段,苏二姑娘比安怡县主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大公子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他看在聪明人苏昭宁的份上,对她母亲还是没有流露出厌弃的神情来。 坐在座位上,周大公子淡定从容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朝小黄氏介绍道:“苏夫人请尝尝,这茶是今年新摘的雪里青。” 雪里青又如何,他们长安侯府又不是好茶叶! 小黄氏可不给周大公子面子,她看都不看一眼面前的茶,更不准备端杯细品。 朝着周夫人白氏,小黄氏甚为直白地说道:“今日收了白姐姐帖子,我心里还很是意外。过去都是带着我家四丫头过来拜会姐姐你的。今日白姐姐怎么想起见二丫头?” “倒是我这做母亲的疏忽了。”也不等白氏说话,小黄氏就径直往下说道,“原来二丫头无意间竟入了这样多的贵人眼。不瞒白姐姐,前些日子,骠骑将军府还遣了媒婆过来呢。不知姐姐今日是……” 小黄氏的话正好停在要紧处。 周大公子顿时第二次被小黄氏的愚蠢惊道。 本朝礼法松弛,他周若慎远不是苏瑾瑜那般拘板的性子。但即便如此,也没有说在一家明显对自家女儿有想法的男家面前,提及自家女儿有过多少人提亲。 难不成以为这样可以自抬身价? 还是说,根本就没有猜到他周家的用意? 无论是哪一种,周大公子都觉得,苏夫人太愚蠢了。 蠢到让他对她女儿,也减少了欣赏。 周大公子虽然聪明,但过去并没有对长安侯府的二房上过心,是以他都不知道小黄氏并不是苏昭宁的生母。 但他母亲白氏是知情的。 对于小黄氏这种打压继女的行径,白氏很是看不上眼。 她毫不忌惮地答道:“苏二姑娘有才有德,还是她替珍妃娘娘绣小皇子福件的时候,我便很想邀她来府上做客了。” 你不是希望我在意、介怀你说的话,从而影响对苏二姑娘的观感吗? 我偏不! 白氏这表态却又不完全点明的话,将小黄氏真正气到了。只见小黄氏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答道:“不瞒白姐姐,府上如今也是热闹得很。我长女那边,帖子总是不断……” 这是暗指对方在挑拣赴约的对象,而礼部尚书府显然并没有被挑中。 白氏听了心里也有些冒无名火。她将信将疑地问到:“不知道苏二姑娘自己的倾向是?” 不管是谁,反正不是你们家就行了。 小黄氏觉得自己的初步挑拨已经见了效果,她再接再厉道:“孩子大了,我也做不了她的主。前些日子,连着好几天都是一声不响出门的。” “顾中书令府上的帖子,似乎也格外多。”小黄氏说完以后,又轻笑了一笑,自言自语道,“她大哥哥护着她,恐怕哪家都是不会管她的。” 小黄氏这些话,勾勒出了一个不服从父母、礼法荒废到了极点的苏二姑娘。 周大公子看着小黄氏的愚蠢,正在心中犹豫着之前那个决定还要不要坚持,长安侯府就来了下人送信。 看完那信,周大公子觉得,听聪明人说话,比对着蠢人实在要好了千倍百倍。 第一百八十九章 聪明人办事 周大公子觉得,苏瑾瑜若是蠢不可及,那也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尤其在见过小黄氏的蠢笨后,周大公子深深觉得苏家人的聪慧程度堪忧。 还好,苏瑾瑜及时送来了信。 而且,随着苏瑾瑜信过来的,还有下人对小黄氏的报信。 “二夫人,家庙那边送了口信过来。”下人是苏瑾瑜身边的,每一句话自然都是这位长安侯府大少爷的授意。 提到家庙,小黄氏立即转移了注意力,她急急追问道:“是四小姐吗,四小姐怎么了,有什么事?” 那下人望一眼厅中的白氏和周大公子,似乎有些避讳他二人也在场。 小黄氏却根本没有察觉到这点不便,她见下人没有立刻回答自己,当即训斥道:“怎么了,还有什么要遮遮掩掩的不成,快说啊!” 下人没有办法,只能俯下身子,再次行礼答道:“四小姐毁容了。” “什么!”小黄氏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她一脸毫不作伪的担忧,甚至都没有和周家人正式地道别,就急忙往长安侯府赶回去。 礼部尚书府里,白氏正同儿子评论小黄氏方才的愚蠢。 “这苏二夫人实在是太恶在表面了。她这般诋毁自己房中的苏昭宁,却也不想想,虽然对方不是她所出,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她教养的。” 白氏冷笑了一声,下定论道:“若这苏二姑娘名声坏了,不说整个长安侯府,至少苏家二房的其他人名声又能好到那里去?” “想来,是她自己亲生的那一个不争气,已经翻不了身,就索性拉了其他人一并下水。”白氏说到这里,望向令她骄傲的长子,道,“我还没同你说过吧,苏二姑娘并不是这位苏二夫人所出。这位二夫人乃是继室。” 周大公子听了她母亲的话,脸上并没有半点诧异之色。他扬起嘴唇,笑道:“我已知。” 他手中,捏的正是苏瑾瑜亲笔写的信。 那信上只有一句话。 吾婶娘嫡女病重,见谅其突离。 一句话就足以说明所有的问题。 苏瑾瑜果然不是个愚笨之人。与聪明人共事,才让人觉得愉悦。 而聪明人的行事,聪明人的母亲却未必明白。 白氏绕回苏昭宁身上,终于把憋在心底半天的问题问出了口:“若慎,你想见那苏二姑娘仅仅是好奇,还是?” 周大公子并不是他那懦弱的弟弟,即便对着自己的母亲,也并不会毫无保留地坦白。 他笑容坦荡地看着他母亲,一脸的无所畏惧。 周大公子答道:“当然是好奇。” 听了这话,白氏立刻舒出了一口气。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一脸庆幸地感慨道:“那就好,你可吓死母亲了。我还以为你对那苏二姑娘有了情意,想要迎娶她回来呢。” “现在没有。不过以后不确定有没有。”周大公子显然是个吓死人不偿命的。 他母亲的一颗心又被高高提起。 白氏瞪大了眼睛,看面前的长子,诧然问道:“你怎么就觉得、怎么就觉得日后可能会对那苏二姑娘动心。你见过她?” 母亲倒也不是个蠢人。比那苏昭宁的继母好多了。 周大公子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拿起,准备喝一口。但嘴唇才碰触到那茶杯,就发现茶水已经有些微凉了。 与那愚蠢的苏二夫人浪费了太久的时间。 早知道她不是苏昭宁的生母,他便不会搭理对方。 一个继母,算什么? 周大公子将茶杯又放回去,站起身,宽慰了他母亲一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母亲何必事事非想在前面?儿子娶任何人做妻,都不会与弟弟一般,失了分寸。” 望着长子挺拔的背影,小黄氏不得不承认,两个儿子,已经成婚的次子反而更让她操心。 都说虎父无犬子。虎母却多弱子。 白氏太过强硬,以至于次子被养成了一个过于懦弱的性格。这种懦弱,不仅对着她这个母亲是,对着房中的妻室苏珍宜也是。 这苏三姑娘是怎么嫁到自己周家的,白氏可是随时铭记于心。 她半点不希望苏珍宜过得好。 从这个角度想,白氏觉得,若长子真的想娶苏二姑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白氏可看得清楚,那苏二姑娘和自家这苏三姑娘一点都不和睦。 而苏三姑娘那点儿手段,在苏二姑娘可是完全不够看的。 礼部尚书府里,已经恢复了平和。而长安侯府里却并没有。 侯老夫人院子里,小黄氏正跪在侯老夫人面前,含泪请求。 “母亲,我也知道惠儿实在是犯了大错,母亲才罚她去家庙中修身养性。可如今惠儿身陷危险,性命都要丢了。请母亲怜惜媳妇,让我把惠儿接回侯府吧。” 小黄氏说到后面,声音都哽咽起来。她腹中又有了骨肉是不错,但苏柔惠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捧在掌心、含在嘴里,护了十五年,小黄氏如何真的舍弃得下。 侯老夫人自然也是听说了苏柔惠受伤事情的。 但可能是孙女中最浓烈的宠爱,侯老夫人已经给了苏珍宜。所以听到苏柔惠受伤毁容的事情时,侯老夫人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拨动。 左右,这四丫头是不可能再出嫁的。那么毁不毁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小黄氏想要接苏柔惠回府,这事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毁容,也算是给了苏柔惠很大一个惩戒了。 侯老夫人将手中的佛珠转动了下,答道:“我已经遣了大夫过去给柔惠诊治。且先等大夫诊治的结果出来吧。” “你如今是双身子,处事行动比不得过去。我瞧着你还是先在府中等等,不要去家庙那边奔波了。”侯老夫人这话倒是发自内心的。 毕竟小黄氏如今月份已大,家庙又坐落在山上,若是真有个什么,小黄氏自己恐怕就得悔恨终身。 侯老夫人觉得,小黄氏能再怀上已经十分不易。毕竟一个女人,三十多岁,算是很难得了。 当然,她的次子也很不容易。 虽然侯老夫人在儿子们中间并不很待见次子苏敬正。但比较起儿媳妇这种外人,侯老夫人还是觉得,儿子什么都是好的。 没有给次子生下儿子,这都是儿媳妇的错。 想到这里,侯老夫人就再敲打小黄氏一句:“你年纪如今也不小了。” 小黄氏是放心不下苏柔惠的,可是也许是她腹中那块肉也不同意她去奔波,腹部隐隐有些痛意传来。 小黄氏便不敢再强行出门,只能依照老夫人所说,在家等消息。 只不过她也不是完全闲着。贴身的丫鬟早已被派去家庙那仔细打听,到底她女儿是如何受伤的。 怎么苏昭宁在家庙就毫发无损? 到了她女儿就这般坎坷? 小黄氏对家庙的尼姑都起了怨恨之心。 而家庙里面,苏柔惠着实十分不好受。 她烫伤后第二日才被人发现,这也是为什么长安侯府的人如今才得到信的原因。 苏柔惠烫伤,原本是小黄氏去礼部尚书府前夜的事情。 如今,被耽误了救治,苏柔惠脸上起了巨大的水泡,那皮摸一摸感觉就能掉。 她喉咙也被烫伤了,说话都有些困难。 苏柔惠痛得要哭,可眼泪落下就让伤口更加地痛。她只能强行忍着。 母亲,你什么时候来。 苏柔惠只盼着小黄氏来接自己回府。 如果能借此回府,苏柔惠觉得这趟受伤,也算是值得了。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伤得这样严重。 她更不知道她的容貌根本就恢复不了了。 而在等待苏柔惠伤势定论的这段时间里,苏昭宁也醒了过来。 她听了苏柔惠的事情,当机立断给苏珍宜送了一封信。 苏柔惠回府?苏昭宁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不会再愚蠢地给自己的敌人喘息机会。 给苏珍宜送信,自然是因为,比起苏柔惠,苏珍宜也算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办事总是很快的。 苏珍宜比长安侯府去接苏柔惠的人更早一步到了家庙之中。 苏柔惠尚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毁容了。她只知道她母亲和她祖母终于派人来接她了。 如今她的心情只有欣喜若狂,喜不自持。 直到看见苏珍宜。 “你来做什么?”苏柔惠冷冷问道。 苏珍宜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苏柔惠,笑道:“我来给四妹妹送药啊。” “送什么药?”苏柔惠一脸警醒。 她可是给苏珍宜下过毒的。 苏柔惠不认为苏珍宜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心。 苏珍宜确实也是黄鼠狼给鸡送礼——不安好心。 不过,这一劫,苏柔惠可逃不过去。 苏珍宜从怀中拿出一面小铜镜,举到苏柔惠的面前,笑道:“四妹妹觉得自己不需要药吗?” 受伤以来,苏柔惠一直没有照过镜子。家庙里面,也没有家中那样多的铜镜。尼姑们根本不照镜子。就是苏柔惠要照镜子,也只能通过洗脸的铜盆照。 如今受伤,苏柔惠的脸哪里能碰水。 所以她根本不曾照过镜子。 猝不及防地被苏珍宜一举镜,自己脸上的可怕就这样直观地映入眼帘。苏柔惠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苏柔惠连连后退,她撞上了身后的凳子,将自己绊倒在地也感觉不到疼痛。 第一百九十、九十一章 狠手 苏柔惠虽然知道自己的脸受伤了,但从来不曾想过,她会伤得那样重。 毕竟猜想和直观总是有一定的差距。 如今苏珍宜的突然到来,将这层布毫不留情地彻底扯开,苏柔惠的情绪一瞬间就崩溃了。 “这不是我,绝对不是我。”苏柔惠口中不断地重复着否定的话。 她坐在地上,拼命地摇头,人也往后挪动着。那个模样,就像一个吓得失了神智的孩子一般。 但苏珍宜对苏柔惠可起不了半点怜悯之心。 她逼近一步,蹲下身平视苏柔惠,说道:“四妹妹如今感觉如何?你可知道,我当日被你下毒时,苦痛比这次厉害百倍。” 想起当日苏柔惠对自己做的事情,苏珍宜就恨得心里牙痒痒。 这也是今日,收了苏昭宁的信,苏珍宜就会立即赶来的原因。 比起苏昭宁,苏珍宜更加不想让苏柔惠好过。 面前这个贱人,毁掉的不仅是她苏珍宜的一辈子,还有她弟弟苏瑾轩的。 如果不是苏柔惠谋算设计、挑拨离间,她弟弟苏瑾轩如何会捅了陈天扬一刀。 如果捅的不是陈天扬,她弟弟也不可能被送离长安侯府。 战场,那是个什么地方。 若是他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 苏珍宜对自己已经没有了多少希望,她一直盼着苏瑾轩能出人头地,从而解救她。 所以苏柔惠毁掉的是苏珍宜的希望。 听了苏珍宜的话,苏柔惠一脸惶恐地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女人。 华裳朱佩,金簪珠钗,最令人觉得生妒的是对方拥有的那张脸。 天生的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如今变成了丑八怪,而苏珍宜这个外室女却还能这般美艳! 苏柔惠心底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她的目光由先前对自己容貌的惊慌失措,变成对苏珍宜的恶毒妒忌。 “你越来越漂亮了。”苏柔惠的话,语气中满是酸意。 她反反复复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漂亮?你凭什么这样漂亮?” 话一句一比一句激烈,苏柔惠突然从地上就爬了起来。她冲到自己房间的桌上,拿起桌上那茶壶对着苏珍宜就砸了过去。 苏珍宜闪身躲过了那茶壶。茶壶掉在地上,碎成多片。 苏珍宜冷冷地看向面前愤怒的苏柔惠。 这个女人,真是比自己还要恶毒。 “多日不见,四妹妹就是给我这样的见面礼吗?”苏珍宜扬声问道。 苏柔惠见了自己的容貌,心底已经生出了绝望。她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好不了。 所以苏珍宜这般扬声质问自己,她半点也没有发憷之心。 不就是没有姐妹仁义之心吗?自己就是没有! 苏柔惠目光又落在了地上的瓷器碎片上,她蹲下身,默默地捡了一块碎片在手心。 然后,苏柔惠对着苏珍宜就冲了过去。 她毁容了,她也要苏珍宜毁容! “你干什么!你这个疯子!”苏珍宜在苏柔惠蹲下身的时候,就已经生了提防之心。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苏柔惠真的敢过来直接与自己厮打。 毕竟在长安侯府的时候,苏柔惠可是一个最欺善怕恶的。除了早些时候的苏昭宁,苏珍宜根本没有看过苏柔惠能够欺负谁。 苏柔嘉?不过是一直在让着苏柔惠罢了。 苏宛静?不过也是懒得与苏柔惠真正去争个高低罢了。 这样无能的女人,苏珍宜怎么会怕! 她抓住苏柔惠的手腕,便将碎瓷片往苏柔惠自己身上划去。 苏柔惠也不愿意退让,拼命用力往苏珍宜身上划。 划不到脸,那就划身上,划手腕,只要能划伤苏珍宜,苏柔惠就满意。 因为要求降低的缘故,苏柔惠在几个回合后,终于划到了苏珍宜的手背。 那白皙的肌肤上,立即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从伤口溢出来。 痛意和愤怒,同时在苏珍宜的心中涌起。 “你这个丑八怪!”苏珍宜骂道。 她把苏柔惠用力往前一推,让其又跌倒在地上。 然后,苏珍宜迅速从地上捡起另一块碎瓷片,往苏柔惠的脸上划了一下。 她对准的是苏柔惠那被烫伤的地方。 脸上的泡立刻穿了,里面的水流了出来。 “啊!”苏柔惠发出一声惨叫。脸上痛得厉害,关键是苏柔惠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被苏珍宜伤到了何种程度。 她不敢去照镜子。她毁容了,那幅模样,太可怕了。 苏柔惠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伤口里的水和血汇集在一起,留在她的手指上。 看着苏珍宜那美得胜过常人的面容,苏柔惠喊了一声“我和你拼了”,就再次和对方厮打到了一次。 长安侯里,苏瑾瑜正把吃食放到碟中,然后吩咐白术送过去。 “无论怎么样,粥要劝着你家小姐多吃一点。然后这油炸的一碟,倒是不用多吃。这边这样,是带酸味的。她若没什么胃口,多尝尝这个也是好的。” 苏瑾瑜细细碎碎交代了一遍后,又道:“算了,还是我去吧。你提着食盒跟在我身后。” 他其实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一天下厨房做吃食。 今日这再一次地回顾,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最重要的是,他对二妹妹的担忧远远压过了内心在厨艺上曾有过的阴影。 白术敲了敲门,得到苏昭宁允许后推门进去。 只见苏昭宁已经收拾完毕,坐在书案前练字。 茯苓正站在旁边磨墨。 “小姐,先吃点东西吧。”白术把吃食一样一样地端出来,轻声提醒苏昭宁道。 今日的一切,让白术颇为诧异。 二夫人这样蠢,居然直接截了自家小姐的帖子去赴约。她也不想想,如今这长安侯府,再也不是侯夫人一个人的天下。 从大少爷苏瑾瑜回京任职开始,这长安侯府,不再只有一个可以巴结的主子。 过去,侯夫人大黄氏一手掌权,下人们都以侯夫人为遵从。 侯爷是个不管事的。所以他那边,下人们不过于操心。 反倒是大少爷苏瑾瑜,他常年在京外,如今回来,整个长安侯府的格局似乎就被进行了一次大洗牌。 今日之种种,充分体现了这长安侯府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甚为重视她家小姐。 白术望着正低头写字的苏昭宁,心底舒出一口长气。 有了大少爷的维护,小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苏瑾瑜望着一张宣纸写完,仍旧没有把毛笔放下的苏昭宁,出声道:“你们都先下去,我有事同你们小姐说。” 茯苓望向苏昭宁,白术也并没有迈步。 苏昭宁冲她们点点头,两人这才出去了。 苏瑾瑜走到苏昭宁身后,看她落笔写的字。 “今日始知,二妹妹会这样多种字体。”苏昭宁写的全是静字。只不过每一个静字,写法都不同。 苏瑾瑜对此颇为赞叹:“二妹妹真有一双巧手。” 提到自己的手,苏昭宁不自觉想到了安怡县主。 她的心情有些低落。 苏昭宁不愿意自己沉浸在这种不快的事情上面,将手中的毛笔放下,走向桌上。 桌上白术已经摆满了吃食,看到那些吃食,苏昭宁依然没有多少胃口。 她抬手去倒桌上的冷茶。 那茶壶被一只手压住。 苏昭宁抬头看向阻止自己倒茶的苏瑾瑜。 “茶凉,不要喝那个。喝碗粥吧。”苏瑾瑜说完后,将自己面前那大碗粥往前挪了挪。 他都开口了,苏昭宁就依照他所说,将那大碗粥盛了一小碗出来。 轻轻舀了一口粥,放入嘴中。生姜的淡淡辣味传入喉口。 苏昭宁有些意外。 家中的厨子似乎过去没有这个做法。 今日倒是第一次。 苏昭宁的动作停下来,苏瑾瑜的心便马上提了起来。 若不是他亲手做的,倒不会这样在意。 偏就是自己亲手做的。 “再试试这边这个。这个菜有些酸味,最容易调动人的胃口。”苏瑾瑜生生把那句“怎么样”压下去,没有问出口。 苏昭宁也很给他面子地又尝了一口。 这菜的味道,也与家中厨子做得完全不同。 苏昭宁不由得问了一句:“这些都是大哥哥从酒楼买的?” 自己的厨艺被认为是外面酒楼的厨艺,苏瑾瑜内心是有些得意的。 他嘴角有了笑意,叮嘱道:“既然觉得好吃,那就多吃一些。” 苏瑾瑜拿了双筷子,不停地往苏昭宁碗中夹菜。等苏昭宁碗中的那菜都堆成了小山峰状,他才罢手。 “二妹妹,你不喜欢吗?”苏瑾瑜侧面催促道。 苏昭宁摇了摇头,答道:“我如今不饿。” 她心情经历那一番大起大落,立即有好的胃口,恐怕很难。这一桌吃食,比白术先前端进来的,已经好了很多了。 苏昭宁是喝了一小碗粥,也夹了几筷子菜品尝的。 这些东西,已经算是在味道上格外给的面子了。 但多年后再次下厨的苏瑾瑜是有些失望的。自己想来还是没有把握准二妹妹的喜好。 他把眼底的这种失望完全压到心底,直接与苏昭宁谈另一个问题。 “二妹妹,今日礼部尚书府下了帖子,写清名讳了,就是邀你过去。” “你睡着,大婶娘便代替你出了门。”苏瑾瑜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尽数说给苏昭宁听。 他以前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有什么事,在心里想了几百句的内容,说出口却只有一句话。 但自从注意到这位二妹妹,并且真正越来越发自内心地疼爱这二妹妹以后,苏瑾瑜在面对苏昭宁的时候,就不再节省言语。 诚如他自己对苏昭宁所言,话不说出口,谁也无法凭空猜到。 “小厮今日见到了周侍郎。他与周夫人在正厅。”苏瑾瑜对小厮说的这个情况一点也不满意。 不中意陈天扬做自己二妹夫,不代表苏瑾瑜就中意周大公子来做自己二妹夫。 有了挡刀之事,苏瑾瑜至少还确定陈天扬是真心喜欢他二妹妹的。但周大公子的这次相邀,可绝对不是什么一见钟情的缘故。 苏瑾瑜与周大公子周若慎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竞争对手。两人都是皇帝的宠臣,虽不至于事事分个高低,但也常有政事上意见不合的时候。 所以,最了解一个人的是他的对手,这句话在苏瑾瑜身上充分应验了。 他完全洞悉了周大公子这次的意图。 而苏瑾瑜这无头无尾的话却很难能让其他人立刻就猜到其中关键。 即便这个人是聪慧的苏昭宁。 苏瑾瑜斟酌了一下,选了一个最直白的话题切入:“周侍郎尚未婚娶,二妹妹可觉得他是你的良人?” “我与周侍郎话都未曾说过,如何会有所感悟?”苏昭宁不明所以,一脸的迷茫。 苏瑾瑜对苏昭宁的答案却很是松了一口气。 那等居心不良之人,二妹妹可千万不要被对方的外表所迷惑了。 周大公子也可谓是一表人才。 苏瑾瑜对陈天扬之事仍有些担忧,便又问了一句:“陈小将军如今在外可一切顺利?” 也不知道二妹妹如今与陈天扬是否还有联系。 苏昭宁想起自己才收到的那封信,便点头如实答道:“战局虽然紧绷,但似乎情形尚好,他游刃有余。” 聪明人之间说话,从来只需要点到即止。 这一句话,已然让苏瑾瑜知道了苏昭宁与陈天扬目前的联系。 这个认知,让苏瑾瑜略微有些忧心。 如今的陈天扬,实在不适合娶他二妹妹啊。 而苏昭宁也在转瞬之间就明白了苏瑾瑜这番问话的意图。 前有周侍郎,后又提陈天扬。看来周侍郎相邀自己,目的同样落在这陈小将军身上。 苏昭宁不禁问道:“大哥哥如何看,你的观点与周侍郎相同?” 也是觉得陈天扬与她十分不合适?这一点,其实苏昭宁自己已经意识到了。只不过,她这感情之事,会让仅见了一面周大公子注意到,苏昭宁不认为事情就表面这样简单。 而苏瑾瑜被突然这样一问,有些愣神。 他只想着,如何告诉二妹妹周大公子的想法,和劝她不要对陈天扬用情至深。 他确实还没有想过自己的立场态度。 如今想想,苏瑾瑜他也是不赞同自家妹妹与陈天扬交往过深的。 没有安怡县主那桩事,也是如此。 如今有安怡县主做的那些事,更加如此。 苏瑾瑜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道:“我与周侍郎想法或有一致。若是二妹妹你从未对陈天扬动心,那就最好以后也不要对他动心。” “但你若是真心喜欢了他。我也只会支持,并尽力相帮。”苏瑾瑜与周大公子态度的不同,在于二人的身份立场。 周大公子只需要考虑时局。 苏瑾瑜则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伤害苏昭宁的一环。 所以,他又重复了一遍:“二妹妹,你若是喜欢陈天扬,尽管同我说无妨。” “我说过,你的婚事,我会帮你。我会尽量让你自己选择合适的对象。”苏瑾瑜重申道。 苏昭宁听后,心底有些暖意,也有些凉意。 暖意来自面前的苏瑾瑜。这一路下来,苏瑾瑜这个大哥哥为她做的,远比她曾经赋予希望的大舅父做得要多得多。 他待她,也是真正做到兄长爱护。 而凉意,则是陈天扬留下的。 他是喜欢她,他是对她好。 但是,他也对安怡县主好。 苏昭宁并不怀疑——如果安怡县主伤害了自己,陈天扬一定不会原谅安怡县主。 但是,苏昭宁同样十分肯定——如果安怡县主伤害的是陈天扬自己,陈天扬绝对不会怪对方半点。 这两种态度,看上去似乎泾渭分明,似乎仍是把她苏昭宁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可是这种最重要有意义吗? 试想,日后你在家教子侍奉婆母,你夫君却为了另一个女人毫无保留的牺牲。 也许,某一日,他突然告诉你,他为了对方丢官了? 即便品德高尚,且视权势如粪土。 但若再某一日,他突然告诉你,为了那个她,他或许要付出性命。 所以你就能毫无怨忿地带着孩子,独自去面对日后数年的风风雨雨吗? 答案是不能。 苏昭宁经由围猎场一事,想得甚为清楚,她与陈天扬,今生今世都绝无半点可能。 她对着苏瑾瑜摇了摇头,由衷答道:“大哥哥不必担心,我从未对陈天扬有过心动。我原本……我诚然答应了一些事,但那些不过都是因为心中对他有愧疚。他毕竟是用自己的命给我挡了那一刀。” “那一刀的恩情,我会帮着你还。你不必拿自己的姻缘做报恩。”苏瑾瑜立刻说道。 听到这个答案,苏瑾瑜觉得自己心底的石头顿时被挪开,全身心都轻快了。 周大公子今日看出来的,苏瑾瑜也已经看出来了。 局势变化最迟不过年底,到时候陈天扬想要保全陈家,想要全身而退,必定要拿自己的姻缘出来。 娶长安侯府的二姑娘,可不能消除陛下的猜忌。 而依照陈天扬对苏昭宁的心,苏昭宁不先做出抉择,陈天扬绝对不会死心。 苏瑾瑜将自己的想法全盘说给苏昭宁听。 “陈小将军太过重义,安怡县主与他是多年的青梅竹马。日后再有这种危急时刻,陈小将军未必能够丢下安怡县主不管。”苏瑾瑜提到的这一点,是他萌生不要陈天扬这个妹夫的主要原因。 而除了这一点,另一点,他也不得不考虑。 “西北战事,如今非陈天扬不可。这是好事,也不是一件好事。”苏瑾瑜话又只说了一个开头。 但后面的意思,苏昭宁已经全然明白。 非陈天扬不可,所以皇帝如今无论如何也不会动陈天扬。 但如今非陈天扬不可,不代表永远非陈天扬不可。 一旦这个非他不可消失,陈家迎来的恐怕是灭顶之灾。 从来没有那个皇帝能够容忍“功高震主”这四个字。 尤其是,安怡替陈天扬拉足了仇恨。原本皇帝还不会那样快提防陈天扬。但有了安怡这次的行径,苏昭宁不认为皇帝还没有意识到陈天扬带来的危机。 陈天扬的免死金牌可以用,但绝对不是让安怡来用。 说句不好听的,她安怡是陈天扬什么人?凭什么就用陈天扬的免死金牌? 她若是陈天扬的妻,是陈天扬的血脉亲人,皇帝或还可以稍微谅解一下。 但一个青梅竹马的身份,这算什么?这绝对不足以让皇帝接受这种保护。 难道说,他陈天扬是想护着谁就可以护着谁吗?那置皇权于何处? 安怡错得太离谱了。藏锡二王子涉及的本就是朝廷利益,皇帝要如何处罚安怡,都在皇帝一人。 安怡若一开始就对皇帝低头,向皇帝求情,或许此事还抹的过去。 偏她选择了一意孤行,拿着免死金牌行事。 苏昭宁觉得,大抵这件事的后患还在之后。 一旦战事平息,陈天扬恐怕就会迎来皇帝的清算。到时候,免死金牌也没了,整个陈家都是在危险之中…… 那一厢,家庙里面,气氛也十分紧张。 苏珍宜本就是个毫不忌惮动手的。 笑话,比动手,她才是惯会的那一个好吗?在礼部尚书府待了这几个月,她可正是磨拳霍霍、手心发痒呢。 而苏柔惠这次被刺激狠了,也是胡乱就要动手。 她就是看不得苏珍宜那幅美貌。 过去不是听说苏珍宜在周府颇受冷落吗,如今这模样,哪里是受了冷落的样子? 苏珍宜大方地替苏柔惠解惑道:“说起来,还多亏了四妹妹你那一次的下毒。三姐姐我原本在周府确实备受冷落,可有了那一次的中毒,我如今也算是指东没人敢往西了。”苏柔惠听了真是要呕出一口血来,她伸手就又要去饶苏珍宜的脸。 苏珍宜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两人也算是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发髻衣裳,哪个都是凌乱不已的。 苏柔惠对着苏珍宜狠话丢个不停:“你且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这外室养的,你根本不配嫁到周府去!” 听到苏柔惠的话,苏珍宜的目光一沉,道:“我觉得四妹妹没有这个机会!” 她是当真不准备给苏柔惠这个机会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命尽 苏珍宜突然低头,猛地用自己的头撞上苏柔惠的脸。 苏柔惠青丝尽被剃去,苏珍宜却是没有的。她这一撞,头上珠钗上的那些尖尖角角就直接戳破了苏柔惠脸上的水泡。 痛意立刻清晰地传过来。 “苏珍宜,我和你拼了!”苏柔惠想到自己的脸和苏珍宜的脸对比,她气急败坏,弯腰举起地上的凳子就想砸向苏珍宜。 但是苏珍宜已经比她更快一步。她迅速用腰上的腰带从后勒住了苏柔惠的脖子。 如果苏昭宁此时在这里,她就会从苏珍宜这个举动完全看出,要置苏柔惠于死地,这是苏珍宜一开始就有的想法。 否则,这根带子不会是一抽即完全解下来。 苏柔惠怀里还抱着那个她要用来砸苏珍宜的那个矮凳子。 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口中原本喋喋不休的话也渐渐难以出口。 “你这个外室养的,苏珍宜你不要仗着你生了张好脸,就妄图来与我相争……”原还可以飞速骂出。 渐渐就有些逐字逐词了:“苏珍宜、苏珍宜、苏珍宜……” “苏……”最后一个字挤出来都困难。 苏柔惠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再也听不见。 那个矮凳子也随着苏柔惠的昏死,直接掉到了地上。 可即便是这样大的声音,也没有把苏柔惠惊醒过来。 她如今已经失去了意识,完全昏迷过去。 苏珍宜望着面前身子软软倒下去的苏柔惠,目光闪烁了一下。 但这种犹豫样的目光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只见她将苏柔惠的腰带迅速解下来,然后将那腰带系在苏柔惠的脖子上。 苏珍宜是一个女人。虽然不是从小就养尊处优,但仍然是一个力气远不如男人的女人。 她本想将苏柔惠直接挂上房梁,但显然她的力气是不够的。 所以,苏珍宜把那腰带一点点地收紧、一点点地收得更紧。 昏迷之中的苏柔惠感觉到了巨大的痛苦。那种痛苦就要将她彻底淹没,如同人在水中的感觉一般,怎么都浮不出水面,怎么都没办法呼吸。 苏柔惠猛地睁开眼,手往前乱抓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苏珍宜不敢松开手,一直维持着勒住对方的姿势。 直到门外似乎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 苏珍宜将那根腰带扔上房梁,然后抱着苏柔惠大声喊道:“四妹妹,四妹妹,你怎么了?你怎么这样傻啊!” 房门被推开,来人是小黄氏身边的嬷嬷。 先前来探听情况的丫鬟已经回去复命了。这嬷嬷是亲自来接苏柔惠回府的。 看到房中的情景,嬷嬷大惊失色,大声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快去请大夫!”嬷嬷转身走了几步,站在回廊处,对着外面大声喊道。 她没有想到自己来接人竟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恐慌让着老嬷嬷声音提得很高,她紧张地喊道:“来人!来人!” 看到有尼姑跑过来了,嬷嬷才注意到房中的苏珍宜,不禁问道:“三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苏珍宜抬头含泪看向嬷嬷,答道:“我原本是想来看看四妹妹,听说她受罚到了家庙。可没想到,一推开门就是这个样子。” “而且,四妹妹的脸,不知道是被谁毁了。这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苏珍宜将苏柔惠那受伤严重的脸转过来给嬷嬷看。 她一副完全不知道苏柔惠受伤的模样。 那嬷嬷也是第一次见到苏柔惠的伤势。就是之前小黄氏遣来打听原委的丫鬟也只问了事由,并没来看苏柔惠一眼。 要知道这四小姐可是个顶跋扈的性格。有什么火气的时候,最喜欢朝下人发了。她们都不想来当这挨骂的。 所以嬷嬷见到苏柔惠脸上的那模样也是吓了一大跳。 竟是全毁了……这个全,不在于治不治得好的全,而是说整张脸,根本就每一处好的。 做个半面美人都是不行的。 嬷嬷更快的想到了苏柔惠“寻死”的原因。 看来四小姐是受不了自己容貌尽毁的事情。这哪个千金小姐受得了啊。 老实说,如果不是听说四小姐真的伤得十分严重,老祖宗也不会允许她回府。 想来四小姐是以为自己容貌尽毁,又回不了侯府,这才想不开的。 家庙的尼姑也跑到了房门口。 看到房中苏柔惠脸色发青,一副已经性命不保的模样,两个尼姑连忙分开去喊大夫和住持。 原苏昭宁在家庙待着的时候,就已经提过这位家庙住持的性子。 住持是个顶醉心佛法,不理外事的。 如今听了苏柔惠性命攸关,住持也只是就事论事地吩咐去请大夫,然后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浑然就没有想到要给长安侯府一个交代。 还好庙中有一两个清醒的。 住在苏柔惠旁边的那尼姑便主动请缨跟着嬷嬷、及苏珍宜回长安侯府禀报原委。 长安侯府里,那丫鬟才同小黄氏禀告完打听来的所有事情。 “事情就是这样。四小姐容貌被毁之事,确实是个意外。”丫鬟同小黄氏禀道。 这去探听事情的丫鬟同去家庙迎人的嬷嬷一样,都是小黄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之一。 所以考虑事情的时候,她们便更加注重小黄氏的利益。 丫鬟劝道:“如今夫人您身子不便,月份太大了,其实接着四小姐回来也不甚方便。我瞧着,如果要是老祖宗愿意,您就尽管让四小姐住到老祖宗院中去。” “她是我的第一个女儿。”小黄氏心中终究有些不舍。 丫鬟却是细细掰碎了给她陈利弊:“四小姐回二房院子待着,论您这边,她要看到颜姨娘堵心。论她自己那辈,她与二小姐也只有那般和睦。主要是夫人您如今要分心去担忧、照顾二小姐,才是真正的麻烦。” “若是在老祖宗院子里,谁也不能欺负四小姐这是头一点。第二点,老祖宗与四小姐朝夕相处,对她的怜爱之心越浓,四小姐的日子就越好过啊。”丫鬟劝道。 她这样劝小黄氏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可这四小姐根本是个见了棺材都不落泪的。都被送到家庙剃发了,居然还不知道收敛脾气。 丫鬟可是听说了四小姐在家庙的种种行为。 过去这么点时间,打烂了庵子里好几个水缸,洗衣服的盆子也摔烂了不少。 这哪里是不会做事,这是心眼太多,太知道想事了! 丫鬟完全猜到了苏柔惠当初这样做的理由。无非就是想偷奸耍滑。她这种做下人的,从小干的就是服侍人的事,当然讨厌偷懒的人。 因为一个偷懒的人,则意味着其他人要分担掉她的那部分事,要多做事。 听了丫鬟的话,小黄氏心里也有些犹豫了。 她原以为女儿是在家庙受了什么虐待才导致这样,所以迫不及待要接苏柔惠回来。 可如今听完原委,小黄氏也知道,这还是她平日太宠苏柔惠的缘故。既是如此,接她回来,确实最好是让她待在侯老夫人院中。 “就依着你说的吧。”小黄氏终于下定决心道。 侯老夫人那边,许嬷嬷和连嬷嬷两个也在劝说。 “老祖宗,其实这儿孙自有儿孙福。二房那边,如今二夫人正有着身孕,老奴劝一句,您还随他们去吧。”许嬷嬷替侯老夫人递上一杯茶,劝道。 “老奴也觉得,您还是享享清福好了。毕竟二夫人那性格,您也知道的。您说得多了,她未必领情。”连嬷嬷说话则略直一些。 她二人都是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说这样的话,侯老夫人也自是不会见责的。反而会觉得贴心。 侯老夫人听后哼了一声,答道:“我确实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不然也不会四丫头在我面前多年,我都不喜欢她。还不是因为她有个那样的母亲。想当年老二立她做继室的时候,我说过什么了?” “我拦阻了吗?换做其他家,谁不会拦阻?礼法再松弛,也没有说以妾当正是个好事吧?但这些年她领我情了吗?既不知道慈爱名下所有女儿,又不知道主动给老二纳妾添丁。我也是看穿她的本性了。”侯老夫人过去总看在侯夫人面上,对小黄氏也算诸多忍耐。 但是忍耐不是忽略。 小黄氏所做的种种,侯老夫人一直都放在心里。 随着这里苏柔惠下毒,小黄氏使得颜氏落胎,这接连几样事情的发生,让侯老夫人对小黄氏的不满积攒到了极点。 如今小黄氏怀着身孕又如何?侯老夫人是不太相信,她能生个儿子的。毕竟二儿子苏敬正请人回来算命的事情,侯老夫人也知道。 这也是她会让颜氏姐妹入门的缘故。 小黄氏膝下无子缘,总不能让苏敬正跟着没有儿子吧?一个生不出儿子还不贤惠的妻子,真是让做婆母的不喜! 当然,小黄氏惹恼侯老夫人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她近日做的或者说纵容苏柔惠做的事。 第一百九十三章 命来 毕竟人都是这样。过去小黄氏和苏柔惠,为难的不是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肉,她便也不会过多地关注和苛责。 一个苏珍宜,一个子嗣的问题,都是侯老夫人的心头肉。这叫她如何不生埋怨。 那厢,苏珍宜和嬷嬷一行已经到了外门了。 才进外门里间,苏珍宜就哭起来:“我可是没脸见祖母了。我想不到四妹妹对我的怨恨竟是这样深。” 嬷嬷都不知道如何答话。 四小姐分明不是因为怨恨三小姐才自尽的。 她又不知道三小姐今日会去看她。 可嬷嬷根本就不好接话。 总不能说,三小姐您别哭了,四小姐就是自己不懂事,自找的这个下场。 其实哪里不算自找的呢? 到了家庙里面,都已经剃发修行了,还去摘什么花瓣,泡什么花瓣浴。 嬷嬷到庙里以后,也是找庵子里的尼姑打听了一下原委的。所以知道苏柔惠在家庙的表现后,婆子也觉得这是四小姐有些过于不懂事了。 当初二小姐在家庙怎么就没生这样多的事端呢? 苏珍宜则一路都仍在大哭,哭得几乎都要背过气去:“二妹妹和七妹妹肯定要怨死我了。” “哪能怪到您头上去。”嬷嬷见苏珍宜这实在是哭得太厉害了,她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 毕竟三姑娘这样的倾城容貌,哭得这般梨花带雨,谁见了都要心疼的。 侯老夫人就更加心疼了。 看到苏珍宜走进来,侯老夫人又惊又喜,又喜又忧。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三丫头怎么哭成这样?”侯老夫人忙问道。 苏珍宜扑倒在侯老夫人脚边,哽咽答道:“孙女早就想回来看祖母,实在是近日都身子不适,婆母和夫君都不放心孙女出门,孙女这才耽误到现在。” “身子不适,你如今如何?”侯老夫人听到这个不适就立刻想到了当初的那场下毒。 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忙追问道:“可请大夫看过了。如今怎么样?” 苏珍宜面色含羞地答道:“大夫看过了,说是、说是要多将养着。” 这话其实充分说明了,是喜不是忧。 但侯老夫人关心则乱,一时还没听出话外之意,又一脸担忧地问道:“如何,是不能治吗?那换个大夫吧。他们那找不到,就让你大哥哥去找。” 苏珍宜正要答话,却是听到下人来禀,二夫人和侯夫人都过来了。 她心底顿时有些埋怨:明明暗示了府中下人,就没有一个去给苏昭宁传话的吗? 还是说,这苏昭宁过河拆桥,就不管自己了? 虽然在埋怨苏昭宁,但苏珍宜心底还是略有些发虚的。 因为她知道,苏昭宁是个下不得狠心的。虽然通知了自己苏柔惠要翻身回长安侯府的事情,却未必想过自己会直接了结了对方性命的。 总之,做都做了。苏珍宜也绝对没有后悔的意思。 二夫人小黄氏先进门。 看到自己派去的嬷嬷果然在侯老夫人这边,小黄氏只当苏柔惠人已经接回来了,忙问道:“怎么样,四小姐如何?伤得严重吗?她情绪好不好,如今在哪里歇着?” 她都没有给侯老夫人行礼。 侯老夫人看了小黄氏这模样,不禁就又想起先前两位嬷嬷劝自己的话。 果真是个没良心的。 倒是大黄氏并没有自负已经是侯夫人了。她进门后第一个是先给侯老夫人行了礼,尔后才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虽然派去接苏柔惠的人不是她身边的,但整个长安侯府的事,大黄氏自然都是有权过问的。 苏珍宜听了,就又哭了起来。 连嬷嬷在旁就劝了一句:“三小姐莫要哭了,你如今是双身子,哭多了那可不行。” 侯老夫人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苏珍宜全盘吸引了过去。 她忍不住提起声音,喜悦问道:“双身子?三丫头是有了身孕?” “先前说的身子不适,不便出门原来是个喜事。”侯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 她不禁半嗔半怨道:“你也不同祖母说清楚,一进来就哭哭啼啼,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 小黄氏那陪嫁的嬷嬷心底默答,可不就是有什么大事吗。 但如今三小姐有了身孕,想来之前流传的她在礼部尚书府不受宠的事也做不得数了。 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那礼部尚书府不在乎三小姐,还不能不在乎三小姐腹中的那位小少爷或者小小姐。 四小姐这边已经是回力无天了,嬷嬷索性卖好给苏珍宜。 她替苏珍宜答道:“回禀老夫人,三小姐哭,是因为四小姐。” “四丫头又做了什么?”侯老夫人语带不悦地问道。 对着苏珍宜是语带关心,即便苏珍宜吓到了自己,侯老夫人语气中也只是假恼。而此时提到苏柔惠,她的问话就明显带有质问的意思。 两个孙女在其心中地位,高下立见。 嬷嬷觉得自己是堵对了。她抬头擦了下汗答道:“四小姐投缳了。” 侯老夫人心事是猜对了,只是她自己的主子就…… “什么!”果见小黄氏猛地就冲到了那嬷嬷的面前,身形快得简直不像已经有了数个月身孕的人。 嬷嬷虽然觉得压力很大,却还是不得不如实答道:“奴婢和三小姐到庙里的时候,四小姐已经投缳自尽了。” “方才,请来的大夫把脉说,四小姐已经……已经没有气息了。”嬷嬷做好了准备去扶自家夫人。 二夫人身子一个踉跄,真就要晕倒过去。 嬷嬷连忙稳稳接住她。 侯老夫人听到苏柔惠没了,心底也是大惊。 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孙女,但一条命就这样没了,怎么都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这时候,家庙跟过来的那个尼姑就终于显得打眼了。 侯老夫人亲自询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师父解释一番。” 这口吻就是兴师问罪的意思了。 尼姑庆幸来的不是自家住持,否则住持那性子,定是要把事情弄砸的。 尼姑把那夜的实情同侯老夫人细细说了一遍。 “出家人不打诳语。守寂受伤是因沸水所致。当时是夜里,所有人都已经入睡,是以也没有听到声响。但次日到守寂房中,见她脸上烫伤,房中有澡桶及许多花瓣,猜想守寂是夜中想沐浴,却不慎被烫伤。” 她的话与小黄氏听到丫鬟禀告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小黄氏心底又痛又无奈。 她知道这事十有八九真的了。 可她女儿一条命啊! 为什么就这样没了 小黄氏恨然看向面前的苏珍宜。 是了,就是她,如果不是她被下毒,自己女儿就不会被送去家庙。不送去家庙,长安侯府的四小姐要泡个花瓣浴,这有什么困难的。 再往前一点,那就是苏昭宁的错! 如果不是要嫁祸苏昭宁,她女儿就不会去给苏珍宜下毒。不去给苏珍宜下毒,就不会被送去家庙! 总之今日的一切,都怨苏昭宁和苏珍宜。 而二房院子里,苏昭宁正在给小黄氏准备一份大礼。 她迈步走向颜姨娘的房中。 大颜氏和小颜氏正并排坐在一起。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个汤盅。 见苏昭宁过来,两位颜姨娘忙起身同她行礼。 苏昭宁摆手让她们坐回去,然后问道:“姨娘身子可好?” 她没有用们字,也没有指明是哪一位颜姨娘。两人便有些犹豫,不知由谁做答。 大颜氏害怕苏昭宁生气,率先弱弱答了一句:“尚好。多谢二小姐关心。” 大不了两个人都答一次好了。 小颜氏也正准备要回答,却感觉苏昭宁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腹部。 她不由得把手伸到腹部处挡着。二小姐发现了什么吗?她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腹部和里面的…… 苏昭宁看向小颜氏春花,道:“颜姨娘,如果你现在去跟祖母禀告你身孕的事,祖母一定会十分高兴的。如今府上,可需需要一件喜事。” 苏昭宁直接戳破了小颜氏一直在隐瞒的事情。 苏昭宁当然理解小颜氏瞒着的原因。不过今日,这事若禀告出来,可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情。 不仅有利于自己,而且同样有利于两个颜姨娘。 小颜氏则深深知道,在这个长安侯府,除了宠爱自己的二老爷值得依赖,还要说可以成为自己姐妹助力的,就是面前的这位二小姐了。 所以她只是有一瞬间的犹豫,过后就立刻同意了。 小颜氏起身,对苏昭宁道:“那就不陪二小姐了。” 她卖这个好给苏昭宁,相信苏昭宁也不会为难她。 大颜氏担心妹妹,就同苏昭宁行礼歉意了一句,便扶着小颜氏共同往侯老夫人院中走去。 而留在房中的苏昭宁,目光落在颜氏姐妹面前没喝完的汤盅之上。 里面放的是最普通不过的红枣。 用来安胎和补身,这样的东西真是太寒酸了。要知道小黄氏如今喝的,可不是这样的东西。 小颜氏若能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她要喝小黄氏那样的,也是不难。 苏昭宁很期待。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愧是天机道长的弟子 长安侯府侯老夫人的院子里,此时正是喜忧参半。 参半的不是同一人的心境,而是厅中人的人数。 一半人在喜。 一半人在忧。 小黄氏是最伤心的,这毋需置疑。 她的陪嫁嬷嬷和侯夫人大黄氏也都有些担心。 陪嫁嬷嬷担心小黄氏身子受不住,大黄氏则担心整个长安侯府的声誉。 苏柔惠被送去家庙的原因被就不光彩。换了其他的人家,人死如灯灭,此事就肯定默默地压过去了。 但偏偏苏柔惠有对不省心的父母。 堂妹小黄氏暂时只有苏柔惠这一个女儿,受的刺激肯定是不小的。 小叔子苏敬正则是个混不吝的,虽然重男轻女得紧,但他膝下如今可只有这三个女儿。谁知道他会不会抽疯犯浑。 大黄氏正是焦头烂额间,门口下人来报颜姨娘求见。 侯老夫人是无心见颜姨娘的,如今这正乱着呢,一个妾室来凑什么热闹。 颜氏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倒也不含糊,直接就请人禀明是自己有孕了。 厅中的侯老夫人面色一滞,转瞬眉眼间就有了喜意。 苏珍宜和大黄氏也均是心中一喜。 这颜姨娘进门的事情,苏珍宜在得到周若谦宠爱后,是有所耳闻的。 如今二夫人小黄氏后院起火了,苏珍宜可不相信她还有多少时间、心力耗在一个死人身上。 活着的,永远比死了的重要。 大黄氏也很是松了一口气。她原本担心的不就是子嗣单薄引得苏敬正闹吗? 这不去了一个又来一个? 小黄氏眼睛都红了。 苏珍宜在旁瞅着,心中一个毒计再生。 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对侯老夫人说道:“都说喜事总是结伴来,倒没有想到今日回娘家,也能听到大叔父的喜事了。” “算什么喜事!”小黄氏怒而打断道,“你大叔父没了女儿,算什么喜事!一个妾室肚子里的,算什么喜事!” 小黄氏被独女离世之事真刺激到了极点。苏柔惠活着的时候,她在女儿跟腹中这个有可能是儿子的骨肉之间,下意识倾向了这块肉。 等到苏柔惠真死了,小黄氏就记起来,这是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护了十五年的亲生女儿! 小黄氏越想越觉得愤恨不平,都说一命追一命,有时候家中老人的性命就是被新出生的孩子给占了。 所以,她陡然生出一个念头——就是颜姨娘有了孩子,才让她的女儿苏柔惠没了! “是那个贱人,是她有了孩子,才让我女儿没了的!”小黄氏推开扶着自己的老嬷嬷,就冲出了正厅。 侯夫人比侯老夫人更快地反应过来,连忙喊道:“快,快去拦住二夫人!” 真让小黄氏再伤了颜姨娘腹中的孩子,大黄氏真觉得苏敬正不闹都枉为人父了。 侯老夫人也反应过来,忙催促道:“快!快拦住二夫人!” 好不容易次子膝下又将有孩子,哪能让小黄氏才磋磨没了。 庶出又如何,小黄氏先前自己还是妾呢。 门口,颜氏姐妹正等着侯老夫人召见,却没有想到冲出来的人是二夫人小黄氏。 颜春花下意识就把姐姐颜冬花护在身后。 小黄氏一看两人这前后的站姿,立即认为是颜冬花又有了身孕。 这狐狸精! 她怒不可揭,侧身就对着颜冬花撞去。 颜冬花怕牵连妹妹,她忙往旁推开几步。 她与小黄氏同时摔倒在地上。 下人们这才赶过来。 一左一右,下人分开扶住两人。 侯老夫人身边的许嬷嬷忙吩咐道:“快去请大夫!” “我肚子痛……”小黄氏捂住自己的腹部,喊道。 您先前撞人的时候,怎么不见肚子痛呢? 扶住小黄氏的丫鬟默默想。 替苏柔惠诊治的大夫是跟到了长安侯府等候问话的。 如今正好就赶上了这趟诊治。 颜冬花那边,身子并无大碍,也被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 躺在旁侧的小黄氏本就恨意满满地瞪着颜冬花,却听到旁边的颜春花羞涩道:“妾也有身孕,还请老夫人让大夫也替妾看看。” 什么!小黄氏心口一堵,腹部感觉更疼了。 侯老夫人却是喜色毕现。 果真这颜家姐妹没有进错门。真是带子孙运的! 侯老夫人心底不由得对苏敬正曾经请过来的单圆小道士生了信赖之心。 果真不愧是天机道长的弟子! 侯夫人大黄氏也是十分高兴。二房添了两个庶出,即便全是庶子,也争不了她儿子什么利益。反而大小颜氏怀孕,苏敬正是肯定不会闹了。 她想到日后还要靠这姐妹多多安抚苏敬正,便立刻吩咐带过来的下人道:“去把我喝的燕窝给两位姨娘送去一些。” 其实大黄氏喝的是上好的血燕,颜氏姐妹是喝不到这样好的燕窝的。 但大黄氏这话,却是表明了她对颜氏姐妹的重视。 颜氏姐妹忙起身道谢。 侯老夫人也吩咐道:“日后两位姨娘的吃食,都要格外上心。想吃什么,大厨房不得空,到我小厨房做也可以。” 这态度,竟是比小黄氏当年怀苏柔惠还要看得重了。 其实侯老夫人和侯夫人说的都是场面话,不过就是稳颜家姐妹心罢了。 毕竟这两人哪里知道侯老夫人和侯夫人平日吃的什么,整个侯府又是怎么运作大厨房小厨房的。 但小黄氏听了,却是怄得不已。 她指甲深深掐入手心,一张脸由青变白,汗水从额头偌大一颗地流下来。 “大夫,快看看我。”小黄氏咬牙道。 她被排在后面,是侯老夫人的意思。 侯老夫人算是对小黄氏彻底失望了。 大夫忙走过去把脉,感觉小黄氏脉搏真的不太正常后,大夫也是连忙禀道:“可能这位夫人要提前生了,为防万一,还是赶紧请稳婆过来妥帖。” “这孩子才八个月。”侯夫人面上还是一副担心小黄氏的模样,她问道,“不能吃点安胎药稳着吗?” 侯夫人话音才落,就听到小黄氏身边的丫鬟惊呼道:“夫人羊水破了。” 只见软塌之上,小黄氏身上湿润一片。 “快去请稳婆!”侯夫人被吓了一跳,也连忙吩咐道。 下人们顿时手忙脚乱,这厢还有两个要安胎的姨娘送回去,二夫人又要生了…… 那厢,其实还有四小姐的遗体…… 去接苏柔惠回来的老嬷嬷抬手擦了下额头的汗水,这已经是她今日第二次擦汗了。 明明是微凉的秋日,她却是冷汗出个不停。 老嬷嬷没禀,其他人就装作暂时遗忘了这件事。 直到苏敬正回府。 好消息与坏消息,生与死同时迎接他。 小黄氏生了个未足月的女儿。 果真还是个丫头片子。 四小姐没了。 苏敬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直接吩咐道:“早点安葬了,对外说是病逝吧。” 对待女儿,他真的狠心得不像一个父亲。 死了的那个不受重视,新生的那个,也没有多受重视。 苏敬正只去了小黄氏房中看了一眼新生的孩子,然后就去了两个颜姨娘的院中。 按照小道士说的,这边才是儿子呢! 苏敬正又是心疼又是喜悦地看向大小颜氏。 “你们辛苦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你们。”他认真地承诺道。 一左一右靠在苏敬正怀中的颜姨娘们想,今日确实是个好时机。 日后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这二姑娘果然深谙她继母的性格。 而二房院子的另一边,苏珍宜正在苏昭宁房中。 “二姐姐说过的话,可要作数。”苏珍宜望了一眼苏昭宁递到面前的茶水,却没有去喝的想法。 她如今可是有孕之人,进口的东西岂能随意。 苏昭宁对苏珍宜会来一点都不意外。她抬眸看向面前的苏珍宜,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问道:“三妹妹是觉得,你做得甚好?” 苏珍宜被这一问问得有些心虚,但嘴上她还是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 “你只是不想让苏柔惠回府,她如今不是回不了府吗?”苏珍宜嘴硬道。 她害怕苏昭宁再追问,忙往下道:“我也不会苛求太对,只是你知道我就一个弟弟能依靠。我当然希望他能回京,就在身边。” “你觉得待在长安侯府,一辈子长不大的苏二公子比较能给你依靠?”苏昭宁根本不需要追问,就能想到,苏柔惠绝对不是自杀。 这苏珍宜,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 而心狠手辣的人,总是自己利益当先。 苏珍宜听了苏昭宁的话后,眼中闪现一丝期待,她问道:“你的意思是,瑾轩去那边,并不仅是受折磨?” “你不知道出仕的途径非文即武吗?”苏昭宁抬手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望向苏珍宜的腹部。 她腹部未有隆起的痕迹,看来有孕还不久。 苏珍宜则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如果真如苏昭宁所说,她弟弟能在战场获得一官半职,岂不是对自己更好? 嫁到礼部尚书府,过了那段看不到希望的灰色生活后,苏珍宜已经逐渐接受了一个事实——未来长安侯爷的位置,恐怕她弟弟苏瑾轩很难有机会。 既是从武入仕,不知道自家那夫君有无提供助力的可能? 苏珍宜想到此处,对苏昭宁的索取之心暂时淡了。她肯赶去家庙的主要原因,并不在于苏昭宁的承诺。 而是一个曾经试图置她于死地的人正虎落平阳,苏珍宜怎么可能不去踩上一脚?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一百八十九章 做人兄长这件事 秋季尾端的时候,苏昭宁收到了陈天扬的第二封信。 这封信与上一封,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第一封信是陈天扬才到边疆写下的。而这一封信,里面却全然是得胜和即将归来的喜悦。 苏昭宁在这封信中,更多收获的是轻松的心情。她当日那句承诺下得太快,自己努力的结果又太过失败,有些话是要同陈天扬迟早说清楚的。 而如今,这个时候显然就要到了。 少了那份内心的惴惴不安,即便是将来的冬日寒意也不让人觉得那么难受了。 窗外,摇曳的梨花树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而枝丫之中,一个身影正由远及近。 苏昭宁望向窗外的人,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她站起身,从门口走出去迎苏瑾瑜:“大哥哥,你今日下朝得这样早?” “今日我休沐。”苏瑾瑜答道,他眼眸中满是暖意,“你想听戏吗?听说春兴园的戏班子不错,我领你去听如何?” “大哥哥不用忙其他事吗?”苏昭宁有些意外,近日她大哥哥都尤为繁忙,听丫鬟们说,有时候回府都是夜里。 苏瑾瑜看着面前的苏昭宁,提醒她道:“今日是你生辰。十七岁的大姑娘。” “今日是十六?”苏昭宁这才想起,自己确实许久未曾留意日子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都不记得的生辰,能被苏瑾瑜记得。因此她眼角眉梢间,都有了一丝喜意。 “我想吃那日吃过的炸酥。”这一年多来的相处,苏昭宁已经知道,这位大哥哥是真心疼爱自己的。是以,在苏瑾瑜面前,她便也无需假装什么。 当日受安怡之事的打击,苏昭宁感觉整个人身心都是疲惫到了极点。然而那日的吃食,却让她颇有些印象。 苏瑾瑜反倒是没有想起,有些纳闷道:“什么炸酥?” “就是猎场回来那日,大哥哥买给我的。”苏昭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后面大厨房那边再没有做过了。” 大厨房自是没有做过的。 自赵姨娘死后,鸳鸯酥这道糕点就不在长安侯府的桌上出现了。 苏瑾瑜终于想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二妹妹还想要什么,我去一并给你‘买’来。” “那日的几样糕点小吃都颇为美味。”苏昭宁看出她大哥哥的那丝不自在,不由得好奇问道,“大哥哥是在哪里买的?” “是……”不习惯在亲密的人面前撒谎的苏瑾瑜顿时有些吞吞吐吐。 “大哥哥不方便带我去吗?”苏昭宁又问道。 其实以她一贯的性格,是不会追问人家为难的问题的。 只不过,她大哥哥此时的表情,似乎有点害羞? 难道是大哥哥心上人府上的吃食? 苏昭宁想得有些远。 苏瑾瑜的实情离她想得更远。 “是我自己做的。”感觉撒一个谎会要更多谎去圆的苏瑾瑜,还是把真实答案说了出来。 反倒是苏昭宁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听后半晌,才有些傻愣愣地问道:“大哥哥说的不是你院中丫鬟,而是你亲手做的?” “大哥哥小时候自己学过庖厨,你不会耻笑我吧?”苏瑾瑜的害羞真的完全是源于他这种担忧。 毕竟男人下厨的应该很少、很少。 索性他妹妹很快给出了答案。 “怎么可能?大哥哥,谢谢你。”苏昭宁内心的暖意完全散开,让她整个人都感觉暖和温馨。 “大哥哥,你让我感觉到了家人的温暖,谢谢你。”苏昭宁又重复了一遍。 她丝毫不觉得这重复的话是一种多余。因为此时她内心的感动真的是无法用言语表述的。 而这种诚意,苏瑾瑜恰好懂。 因为他当年学庖厨,也是有着对家人的诚意在其中。虽然结果让人有些遗憾。 做过吃食后,苏昭宁仍是跟着苏瑾瑜出了名。 两人有了那个下厨的小秘密后,似乎兄妹感情更加进益了。 在春兴园的外面,苏昭宁和苏瑾瑜便碰上了另两个兄妹。 顾家兄妹来戏班子听戏,这还真是让苏昭宁有些意外。 见到这位惊才绝绝的苏二姑娘,顾大公子吸取上次的教训,热情地走了过来。 “苏二姑娘也是来听今日的《四面埋伏》吗?今日这出武戏,演的可是三十年前的羽门关一战。南帅风采,丝毫不输如今的陈小将军。”顾大公子就是个光长才情,不长心眼的。 心心念念要在苏昭宁面前卖个好,却又绕到了陈天扬的身上。 顾袅袅虽然也是个没多少心眼的,但这次倒比她兄长更快感觉到了此话的不合时宜之处。 她打断她兄长的话,朝苏昭宁道:“昭宁,你过去听过许大班主的戏吗?他的唱功、武戏都是极好的。今日这《四面埋伏》的场景,也是传诵一时的。京中不少书斋都有这幅画。昭宁你可曾见过?你绣过吗?” 一个不小心,顾姑娘又往绣品上拐去了。 苏昭宁笑着答道:“并没有,我们进去听戏吧。” 她说完以后,苏瑾瑜便悄然往前挪了挪,将顾大公子与苏昭宁之间隔开了。 感觉到自家大哥哥的细心,苏昭宁忍不住嘴角有一丝上扬。 而今日,显然是个兄妹出门的吉祥日子。 到了戏园子里面,尚未入座,人群之中又有人朝苏昭宁摆手。 “这边,苏姐姐!” 几个桌子之外,定远侯兄妹站在戏台子下方,南宛宛正在拼命朝苏昭宁招手,而南怀信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昭宁。 戏还尚未开始,站着的人其实还有很多,但苏昭宁一眼就能看到南怀信。 相比上次在围猎场的见面,似乎他周身的清冷气息更重了一些。 苏昭宁此时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与这位定远侯爷之间,似乎隔了很远的距离。 是从那日朝阳长公主府七公主出现开始? 还是那日在庙会上的远远一眼开始? 这个问题,苏昭宁想不清楚,也不愿意去想。 南宛宛见苏昭宁一行没有立刻走过来,便穿过人群,主动伸手来拉她。 “苏姐姐,坐我们那去吧。”南宛宛看到苏昭宁身后的顾袅袅,也一并邀道,“顾姑娘,一起吧?” 顾家兄妹看向苏昭宁那边。 他们本意倒确实是来听戏的。不过能遇到苏昭宁,顾家兄妹就都觉得听戏比不得苏姑娘重要了。 说不定苏姑娘看到这戏曲精彩之处,会拨动心弦?顾大公子已经打算好了,回府要不要画一幅戏曲中的精彩画面给苏昭宁,说不定这苏姑娘一触动,就又绣上一幅画? 这种绣画,顾家人真是太喜欢了! 过去见过的人,会刺绣的没有苏昭宁对书画那样深的理解,绣出的东西都远不如苏昭宁绣的动人。 而懂书画的,比如顾袅袅,刺绣功夫又着实不如苏昭宁。 所以顾家兄妹是打定主意要黏在苏昭宁身边的。 而苏瑾瑜自然是随他妹妹的意思。 “苏姐姐。”南宛宛想请的也就是苏昭宁,她拉着苏昭宁的手,撒娇般地又唤了一声。 苏昭宁不想让南宛宛不开心,便与她走了过去。 一行五人,再加上原本就入座了的南怀信,整张小圆桌正好坐满。 南宛宛兴致勃勃地同苏昭宁介绍:“苏姐姐,春兴园的武生,当属这场要上的许大班主最为出挑。就是放眼整个京城,也当属许大班主最为出色。” “来了来了,苏姐姐你快看!”入场的声音在台上响起,南宛宛忙拉苏昭宁的手,指向台上那边。 只见声响之中,一武生作将军装扮走出,他虽脸有妆彩,但身形姿势,着实是顶一流的。 顾袅袅也不由得出神去看。 反倒是当兄长的三个,未有那般入神。 南怀信提起桌上的水壶,替新来的苏昭宁等人一人添了一杯茶。 苏瑾瑜双手虚浮了一下,出声道谢。 他谢完之后,目光便落在桌上的吃食之上。 这春兴园的入场银子要得不少,吃食倒也准备的够量。苏瑾瑜便抓了其中一碟的板栗来剥。 今日是他二妹妹生日,他希望自己事事都替她做得妥帖。 顾大公子略微失神,却是因为看到了那边的一个熟人。 陈三姑娘,怎么她也来看戏了?还是独自一人来的吗? 不过这陈三姑娘是个厉害的,即便真是独自一人出行也肯定不用担心。顾大公子收回视线,默默地想。 等到一出戏毕,认认真真的三位妹妹回过神,只见南怀信倒好了茶,苏瑾瑜剥了不少板栗,而顾大公子则伸出手抓了几颗剥好的板栗。 南宛宛倒是难得地赞了苏瑾瑜一句:“老先生你虽然拘板,但做人哥哥还是很不错的。” 比较起来,顾大公子这哥哥就……不过显然这位哥哥的妹妹是个心大无忧的。顾袅袅伸手也抓了一把板栗,根本没有吃醋,自己哥哥啥都没给自己做。 倒是苏瑾瑜看了眼自己二妹妹,心里有一点点疼。兄长的关怀全被旁人吃了的感觉,有点不好。 而他的妹妹苏昭宁正望向另一位不错的人家哥哥。 只见南怀信目光落在远处,似乎若有所失。 苏昭宁正有些出神地想,这定远侯爷其实也是一位好哥哥的时候,南怀信目光陡然收回来。 两人正正好好目光相撞在了一起。 第一百九十章 对付登徒子的有效手段 她今日发髻间的珠钗比平日多了一根,整体的饰品颜色也更为鲜亮。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在南怀信的认知里,苏昭宁一直就是素净、甚至有些简朴的形象。他理解她这种素净,他心疼她在长安侯府的生活。 而今日,她却换了装扮。南怀信忍不住移目到苏瑾瑜身上。 是他护着苏昭宁的缘故吗? 南怀信再看回来的时候,苏昭宁却别开了视线。 他不看我,我为什么还要看他? 起了小情绪的苏昭宁视线随意放到任何地方,都不再往南怀信那边去。 而不远处,确实也有一件足够吸引她视线的事情。 只见陈雨蕊站在两三个桌子之外的地方,正与人在争执。 争执的话,苏昭宁没有办法听清楚,但看着对方的举动,她却立刻感觉到了不妙。 陈雨蕊对面的男子虽然年纪很轻,衣着打扮看上去也是官宦子弟,但眉眼之间毫无与陈雨蕊、陈天扬两兄妹想象的痕迹。 再看陈雨蕊转身就走,一脸怒容的模样,可见对方与她并不是结伴而行的亲戚同伴。 那男子见陈雨蕊转身就走,伸手竟去拉陈雨蕊的手。陈雨蕊挣脱不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是大庭广众调戏良家妇女吗? 苏昭宁忙站起身,往陈雨蕊那边走去。 她冷下眉眼,厉声呵斥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果真是个登徒子,瞧见一个生脸的清秀佳人过来呵斥自己,他不恼反笑道:“我是小娘子的好哥哥。小娘子,你叫声哥哥来听听。” “她哥哥在这儿!”苏瑾瑜没想到自己剥的板栗被人抢了就算了,还有人敢来抢他妹妹。 他上前一步,将那男子拉住陈雨蕊的手一下打落。 被个男人打断了兴致,这登徒子可不像面对苏昭宁时候好心情了。他怒视面前的苏瑾瑜,大声道:“他娘的!你敢管小爷的事,你知道小爷哥哥是谁,知道小爷爹是谁吗!” 这话一听着就是个纨绔子弟。 苏昭宁冷笑一声,讽刺道:“原是个靠着父亲和哥哥护着的黄口小儿。” “你说谁是小儿!”被讽刺了的登徒子怒不可揭,上前一步扬起手就要打苏昭宁。 南怀信的手从苏昭宁的头上伸过,紧紧箍住了对方的手腕。 他显然用了力气,那登徒子脸色当即变得难看起来。 “疼,你这胆大包天的。小爷哥哥和小爷爹不会放过你们的!”登徒子威胁过后,又认怂道,“小爷这次不和你们计较了。你放开小爷。” 旁边围观的众人虽然都看着这边,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走近。 有人还小声地嘀咕道:“他哥哥和他爹可都是当大官的。咱不要去趟这浑水。” 什么大官,若真是大官能认不出定远侯爷? 苏昭宁可不相信这种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会真的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即便有,她也不会退缩。 与苏昭宁有同样想法的当然还有南宛宛和顾袅袅。 顾袅袅话虽用得文绉绉,但道理却说得很清楚:“调戏良家妇女,任你父亲与兄长是何人,都不可能站在理上。” “疼疼疼。快放开我,你捏碎我手腕了,我哥哥真的要打死你的!”那登徒子可听不进什么大道理。 南宛宛在旁为她兄长呐喊助威道:“哥哥,捏死他!谁叫他欺负人的。” 顾大公子也出马了。 他心里其实很纳闷,对着自己的时候,这陈三姑娘不是很牙尖嘴利吗? 有些话,她不说,只好他来说了。 “你哥哥打人,她哥哥才会真的打人呢!知道她兄长是谁?”顾大公子挺胸举了举拳头,威胁道,“她哥哥可是陈天扬!你们知道陈天扬吗?” 顾大公子问完这一句,回头看了眼那些看热闹的。 众人没有想到自己站得远远的,还是被拉了进来。 陈天扬,有的人熟悉,有的人不熟悉。普通老百姓,当然大部分还是不熟悉,大家熟悉的是陈将军这个名号。 顾大公子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他忙补充道:“就是现在在边关替我们保家卫国的陈将军!陈将军在边关洒热血,你这等纨绔子却在这调戏他妹妹!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陈将军护着你们,你们却看着陈将军的妹妹受欺负,你们的良心过得去吗?”顾大公子又回头质问了一番旁观的众人。 陈将军这名字却是激起了一些人内心的情怀。 毕竟皇帝离得远,谁都没见过。可陈将军他们见过啊。不仅在边关打败了那些敌军,而且经常救下其他的人啊! 有被陈天扬救过的店小二,直接端着手中的糕点盘子就冲过来了。他把那一盘糕点都泼向登徒子道:“我要替陈将军打死你!” 人都畏惧当第一个出头鸟。所以有了带头的人之后,其他人就不觉得害怕了。 众人的义愤填膺感一时间都涌了上来。 就近拿着桌上的糕点、瓜果开扔的人有之,没有糕点、瓜果弯腰脱下自己鞋子去仍的人也有之,总之一时间群情激愤。 “我替陈将军打死你!” “欺负陈将军的妹妹,我打死你!” “你怎么不去战场欺负敌人,只知道欺负保护我们的陈将军妹妹!你这丧尽天良的!” “黑心肝烂肚子的!” 面对一个、两个制止自己的人,那登徒子还有胆出言威胁。如今迎头盖面来的全是打自己的人,他顿时怂了。 抱住头,这登徒子便蹲了下去。 他也没有注意到,南怀信和苏昭宁一行人已经离开了。 走出春兴园,顾大公子还对方才的事情回味悠长。 “陈姑娘,还别说,你哥哥真的很得民心。”顾大公子感慨道,“方才没提你哥哥的时候,纵使我们这么多人都站出来了,那群百姓还是不敢帮忙。只是提了你哥哥名字,他们就这般维护你了。” 陈雨蕊想到方才的事情,就觉得很是丢人,她眼圈立刻就红了。 苏昭宁注意到她的神情,握住陈雨蕊的手,安慰道:“今日之事,全然是那个人的错。没有人会怪你的。他这样的登徒子,即便遇到的不是你,遇到其他姑娘也肯定是这般没皮没脸。” “说起来,雨蕊你怎么独自出门?”南宛宛也刻意转移话题,让陈雨蕊能不再难过。 陈雨蕊低声答道:“我听人说春兴园的炒板栗是一绝。母亲不让我出门,我就偷偷溜了出来。” 好吧。果然能打动陈三姑娘的就是吃食。 苏昭宁和南宛宛默默地对望了一眼。 “你想要这个?”顾大公子展开手心,只见里面是一颗剥好的板栗。 陈雨蕊有些感动,不禁问道:“你替袅袅剥的?” 看来这顾家大公子也不完全是个差劲的哥哥。 苏瑾瑜看到那颗仅有的板栗,有些心疼地看了自家二妹妹一眼。 这春兴园板栗这般好吃,可惜他二妹妹一颗都没尝到。 “你吃吧。”顾大公子把板栗递给了陈雨蕊。 他倒不是想要抢苏瑾瑜的功劳,而是他根本就不敢回答陈雨蕊的问题。 不是开玩笑。 陈三姑娘对当兄长的要求那么严格,他要是说不是给袅袅剥的,陈三姑娘又得咬着他不放吧? 话说,为什么先前对着那登徒子,陈三姑娘就那么怯弱?顾大公子忍不住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陈雨蕊。 陈雨蕊以为顾大公子是在等自己肯定,便低头咬了一口板栗,然后小声答道:“很好吃,谢谢你。” 顾大公子顿时悟了。 大概今天的陈三姑娘本来就很好说话。 而苏昭宁那边,她大哥哥苏瑾瑜低头小声同她说话。 “二妹妹,我改日给你买些春兴园的板栗回来。”他承诺道。 苏昭宁想到今日替自己下厨的苏瑾瑜,忍不住弯了眉眼答道:“不如去请教了炒法?” 苏瑾瑜明白了自家二妹妹的意思,他点头答道:“好。二妹妹喜欢就好。” 南怀信将苏家兄妹的话听入耳中。看来这苏侍郎对苏二姑娘这个妹妹是真的很不错。 只不过似乎近日苏侍郎都很忙,怎么他今日有时间这般悠闲地陪着众人在街中漫步? 南怀信看了一眼目光只对着正前方的苏昭宁,他心中隐隐产生一个揣测。 走到自家妹妹身边,南怀信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苏二姑娘是什么时候生辰的?” 南宛宛摇了摇头,顺着自家兄长的视线,看向苏家兄妹那边。 她也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寻常之处。 “这老先生是个死板性子,怎么会这么耐心陪着妹妹出来逛街,还给妹妹剥板栗?”南宛宛觉得此事很不寻常。 苏瑾瑜浑然没有感觉到定远侯兄妹的目光,他仍在一心给苏昭宁庆生。 “今日时辰还早,二妹妹还想做什么?”苏瑾瑜问道。 苏昭宁的目光落在已经啃完了那颗板栗,一脸恋恋不舍的陈雨蕊,提议道:“不若去八斗楼参加斗诗会,好像斗诗会中对诗胜了,就有小礼赠上。” 苏昭宁觉得,以顾大公子的才情,赢点吃食应当不难。 站在苏昭宁身后的南怀信也微微扬起了唇角。以苏二姑娘的才情,他借机送出梅花耳坠应当也不难。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送礼的手段和运势 借品鉴会的事情,苏昭宁对八斗楼的几项才情活动都算有些了解。这斗诗会算是其中一样老少皆宜的活动。 诸人与参加品鉴会一样,各自在内间之中,一人起诗前句,一人对诗后句,前句压后句,前者胜。后句赢前句,自然后者获礼品。 这礼品到底是由负者所出,还是八斗楼所出,苏昭宁倒还不太清楚。 只不过,她是见过礼品为吃食的。 这一项活动,应当还挺适合带着陈雨蕊一起参加的。 一行七人到了八斗楼中,斗诗会已经开始。 此时正是一句前诗无人对,顾大公子才迈步进去,就接上了这一句。 立即便有管事来问,公子想要什么? 苏昭宁望一眼陈雨蕊后,又看向顾大公子,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担忧。 这顾大公子不会回答要诗集画稿之类的吧? 还好,顾大公子显然今日情商在线。 “有没有板栗之类的吃食?”顾大公子问道。 多要点吃食,陈三姑娘就不会来找自己麻烦了吧? 对陈雨蕊的喜好,顾大公子无师自通了。 管事应下,片刻后就端了一盘板栗糕送到苏昭宁等人在的内间之中。 “雨蕊,你尝尝?”南怀信和陈天扬是总角之交,南宛宛和陈雨蕊自然也是手帕情谊。 平日斗嘴是一回事,真到了对方难过的时候,南宛宛还是发挥了她一贯的贴心。 只不过,有个人比陈雨蕊更快地动了筷子。 南宛宛顿时瞪了一眼动作格外迅速的苏瑾瑜。 苏瑾瑜的筷子才伸到苏昭宁附近,就收到了南宛宛的飞刀。 他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给自己的妹妹夹吃的,南大姑娘瞪自己做什么? 苏瑾瑜一边把板栗糕稳稳放入苏昭宁碗中,一边望向南宛宛身边的南怀信。 是了,这是定远侯爷做得不够好的缘故。 苏瑾瑜念在那日围猎场上,定远侯爷杀熊之功救了他们所有人的份上,出声提醒道:“侯爷,请。” 南宛宛简直气疯了。 这老先生,怎么这样!自己动了筷子就算了,毕竟是给苏姐姐吃的,他还要让其他人都去动筷子!不知道陈雨蕊最喜欢吃食,现在最需要安慰的也是陈雨蕊吗! 苏瑾瑜还真不知道,他想到先前顾大公子吃了不少自己剥的板栗,于是心安理得的又夹了一块板栗糕放到自己碗中。 顶受着南宛宛的目光,苏瑾瑜咬了一口板栗糕。 这板栗糕做得还不错。与家里的比,更加甜而不腻。这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苏瑾瑜认真想了想,突然豁然开朗。他扬唇笑起来。 这明媚的笑容看得南宛宛内伤。 苏昭宁也尝了一口八斗楼的板栗糕。 果然不同的厨子做同样的东西,也是不同的味道。 苏昭宁抬起头,正想和她大哥哥讨论此事,却目光不小心撞上了南怀信的。 只见坐在她对面的南怀信目光正好落在苏昭宁的嘴角位置。 苏昭宁有所感,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唇边。 板栗糕的余渣出现在她的手上。 自己果然又在定远侯爷面前丢人了。 苏昭宁脑袋一蒙,整张脸都烫了起来。 她原本是只想把碗中的板栗糕咬掉一半,以免她大哥哥又夹给她吃,可如今一紧张,她下意识又夹起了那块板栗糕。 到了嘴边苏昭宁才想起自己的打算。 她咬了一小口。 苏瑾瑜却误会了苏昭宁的意思。 正好那厢诗句正出了没人对,他便认真想了起来。 这一句倒简单。南怀信也有了答案。 不过他尚未开口,就见顾大公子奋笔疾书起来。 这位才子看来也想出答案了。 在管事来取诗稿的时候,苏瑾瑜却出声了。他朝顾大公子道:“顾兄已经对了几句了,让给我一次机会如何?” 为了给自家妹妹过个满意的生日,开口请求让机会什么的,苏瑾瑜觉得也不是个问题。 顾大公子今日情商果然是全程在线的。他听了苏瑾瑜的请求,当即就把自己的诗稿收了回来。 南怀信看了苏昭宁一眼,把自己的诗稿也收了回来。 苏瑾瑜所续的诗句就被送出去了。 片刻后,管事就来问:“还是上吃食吗?” “要红糖梨糕,最好能加点姜味。”苏瑾瑜详细地替要求道。 管事应了下去,没多久就端来了一盘红糖梨糕。 苏瑾瑜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了一块红糖梨糕放到苏昭宁的碗中。 南怀信看向苏昭宁的筷子。 只见那双筷子夹起红糖梨糕,送入口中。 她吃得比先前略多一些。 看来这是她的喜好。 南怀信觉得,他很庆幸先前没有把诗作拿出去和苏瑾瑜相争。 毕竟他赢了,就不知道苏昭宁喜欢吃什么了。 除了吃食,南怀信有其他的东西送给苏昭宁。 他不愿意做得明显,可是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想了片刻,他站起身走出内间。 走到了外面的位置,南怀信便提了一句诗,等下联。 这句诗,他刻意挑的是跟女红相关的。想来这样的诗句,苏二姑娘理应有兴趣去对。 八斗楼的规矩,南怀信是清楚的。 斗诗会上,赢的那方要的东西,都是输的那方出的银子。 所以只要这句诗对上了,不论苏二姑娘要什么,南怀信都会加上那对梅花耳坠。 他想她一定很喜欢。 他与苏瑾瑜一样,都想她今日开开心心。 不过,也许他比苏瑾瑜要的更多。他希望她每一天都能开开心心。 南怀信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便重新走进房中。只见苏昭宁面前已经摆好了纸笔。 他心中顿时一喜。 不过这喜悦并未维持许久,只见顾袅袅、陈雨蕊都要了纸笔过来。 还是只有他妹妹贴心一些。 南怀信看向身边的南宛宛。 南宛宛却是在同苏昭宁咬耳朵:“苏姐姐,我想一句,你写吧。我就懒得动笔了。我们的一起送出去。看谁能被挑中。” 南怀信觉得,他的霉运就没有一天好过。 南宛宛和陈雨蕊,南怀信是不太担心。 可是顾袅袅,南怀信却是知道的。这顾家人虽然为人处世上有些说不出的粗枝大叶,但是才情却是实打实的。 南怀信有点想收回放去管事处的那对梅花耳坠了。 管事很快进来取走了四份诗稿。 这诗稿挑选是由八斗楼的几位管事决定最合适的,与出诗者是已经没了关系的。 南怀信忍不住抬头看向门口。 他有些焦虑。 在他看来过了很久,实际没有很久之后,管事重新走了进来。他道:“这一轮竞争很是激励,我们对比了很久,最后选中了这两句。” 只见管事拿出两章纸,上面的笔迹截然不同。 南怀信看向纸上的诗句。 一句对仗工整,才情洋溢。 一句则更加讲究神韵。 顾袅袅站了起来,认道:“这是我的。” 果然猜中了。南怀信的心底咯噔一下。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另一张是我写的。” 南怀信这一颗迫切送礼的心终于落回腹中。 不过显然定远侯爷这霉运不是随口说说的。 只听管事问二人想要何物,顾袅袅先答了:“有没有跟女红相关的古书或者难得的绣品?” “正有一件。”管事笑眯眯答道。 南怀信却一点都不想笑。 他想着苏昭宁会要女红相关的东西,便把梅花耳坠放在这物品其中的。 苏昭宁也答了:“跟书画相关的吧。” 南怀信那双柔光潋滟的桃花眼默然一暗,他真是一如既往的倒霉。 八斗楼的规矩,自己加进去的东西是不能再改动的。 南怀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管事把自己准备的檀木小箱子放到了顾袅袅面前。 另一册书则送到了苏昭宁面前。 苏昭宁饶有兴致地翻看了一下。 南怀信一点也没有兴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留下了那一整套的梅花耳坠,这次却只拿了一对出来。 所以他要继续出诗句等苏昭宁对吗? 万一继续这样倒霉怎么办? 定远侯爷陷入了“如何把礼物送准到想送的人手中”的难题。 顾袅袅捧着那檀木小盒子看了看,却没有急着打开。她站起身,走到苏昭宁面前。 “昭宁,这是我送你的。”顾袅袅将那檀木小盒子递到苏昭宁面前。 南怀信的眼睛一亮。 只听顾袅袅继续说道:“上次你送了我《九骏图》绣品,这次我回送了一样小礼物乃是理所应当。你可千万不能拒绝。” 在南怀信的注视中,苏昭宁伸手接过了那小盒子,她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苏昭宁看之前端出来的都是糕点之类的吃食,想着这小盒子种的女红书籍或者绣品也应该是差不多的寻常之品。 一打开檀木小盒子,她就得到了惊喜。 “《黄娘珍品鉴》?”苏昭宁喜悦地道,“这是传闻中失传了的前朝绣品图册。” “看来我这礼物也是投你所好了。”顾袅袅也笑了起来。 南怀信在一旁眉眼中悄然有了笑意。这是他精心挑选的,怎么会是普通绣册。 又听凑过去看的南宛宛惊呼出声道:“苏姐姐,还有这个,你上次就看上了的梅花耳坠。” 只见那小盒子的角落里,一对精致的梅花耳坠正静静待着。 苏昭宁真是喜不自持。 南怀信看着苏昭宁脸上的笑意,眼中的桃花都要化成糖水了。 她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好姑娘。 第一百九十二章 惊变 苏昭宁来八斗楼参加斗诗会,原是想的让陈雨蕊忘记今日的不快。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能意外收获这样多的惊喜。 今日是她生辰,虽然顾袅袅不是刻意挑选,但能得到自己的心头之好,苏昭宁真的很开心。 她上前拉住顾袅袅的手,真诚地谢道:“多谢你,袅袅,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一旁的南怀信宠溺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 他浑然没有发现,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完全成了顾袅袅送出去的。 不过这位定远侯爷显然一点都不在意这种暗亏。 他妹妹南宛宛倒替他挺在意的。 “哥哥,你今日怎么不对诗。如果你对诗,得了梅花耳坠,是你送给苏姐姐的就好了。”回家的途中,南宛宛不满地朝南怀信抱怨道。 她想到苏瑾瑜今日的一系列行为,对自家哥哥先前那个猜测越发相信了。 “今日瞧那老先生的模样,肯定是苏姐姐生辰。你都没送她生辰贺礼。”南宛宛想到自己,又懊恼道,“我也没有。” 南怀信瞧着妹妹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安慰道:“可是苏二姑娘今日很高兴啊。她开心就足够了。” 等到了定远侯府,定远侯老夫人看着晚归的南怀信兄妹,面上已经明显有了不悦。 南宛宛抢先替她哥哥说话了:“祖母,我们今日去对诗会了。我跟你说,那顾家人的文采真是名不虚传。人家出的是……” 定远侯老夫人听后便又看了自家那不讨人喜欢的长孙一眼,问道:“你就一句没对?” 南怀信正要回答,南宛宛又抢先了:“今日是苏二姑娘生辰,她兄长跟我们请求,都不抢他的风头。让他对呢。顾大公子也写了,都没递出去。” “心疼妹妹,理应如此。”定远侯老夫人看了南怀信一眼,倒是难得地没训斥他了。 回到自己房中的南怀信,看着那一盒空了三个位置的白梅耳坠,细长白皙的手指从耳坠上抚过,他突然就想到了苏昭宁那小巧的耳垂。 也不知道她戴着这耳坠是如何的动人。 苏二姑娘真是一个很带福气的人,似乎自己在她面前的时候,霉运也稍微减轻了一些。 南怀信眼中的福星苏昭宁此时正在同她的大哥哥道谢。 “大哥哥,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我许久不曾这样开心的过生辰了。”苏昭宁捧着顾袅袅送的檀木小盒子,内心却知道,如果不是苏瑾瑜,她没有这样的机会。 苏瑾瑜看着面前的二妹妹,心底很是柔软。 他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他心底都有个宠溺妹妹的梦。 这个梦在苏柔嘉长大些以后,戛然而止。 如今,这位二妹妹,让他重新将这种心底的柔软完全释放了出来。 团子发髻真的很好戳,一根手指头戳进去,就能看到一个洞。 苏瑾瑜望着苏昭宁的发髻,默默地想了想。 苏昭宁对苏瑾瑜投过来的出神目光有些误解,问道:“今日看着大哥哥夹了好几块那个板栗糕,是在想八斗楼的为什么和家中的不同吗?” 在二妹妹面前提吃食的心情,与过去提及吃食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 苏瑾瑜眼眸中有笑意地答道:“是红薯和南瓜的差别。家里的板栗糕加了红薯,所以更加甜。八斗楼是加的南瓜,所以没有那么甜。” “南瓜先蒸好吗?还是和板栗一起蒸?”苏昭宁好奇道。 苏瑾瑜耐心教她:“南瓜很容易蒸出水,是不能和板栗一起的。你明日若是得闲,先蒸点南瓜,等我回来,再带你一起做。” 苏昭宁弯着眉眼,点头笑了。 其实看一个人真的不能完全人云亦云,跟随大众的想法。就像苏瑾瑜,外人看来,他是个拘板、恪守礼法、不苟言笑、就是说话也言简意赅得很的老先生。 但是在他真心疼爱的妹妹面前,这老先生就如同变了一个人般。 他当然还是有拘板的地方。像陈雨蕊独自出府之事,他是一万个不赞同的。老先生苏瑾瑜觉得,别说是为了一盘板栗糕,就是为了一盆大板栗,姑娘家也不能独自出府。 所以他宁愿自己学会外面的美食,避免自家妹妹也这样做。 听从苏瑾瑜的话,乖乖在府中蒸好南瓜的苏昭宁等到日落西山也没有见到她大哥哥回来。 苏昭宁吩咐茯苓将南瓜泥暂时收起。所幸现在已经天气转凉,放上好几个时辰,那南瓜泥也并不会坏。 只不过,今日大哥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从苏瑾瑜对苏昭宁付出做哥哥的真心时,苏昭宁也对他有了做妹妹的挂心。 虽然没有去苏瑾瑜院子,但坐在房中,苏昭宁等得人都有些瞌睡了。 撑着头的手摇晃一下,苏昭宁猛然惊醒。她从打开窗口看去,月亮已上了中天。 这样晚了? “大少爷还没有回来吗?”苏昭宁问道。 茯苓望向院子门口,回到苏昭宁:“就是大少爷的小厮也没有回来,方才白术又去问过一次守门的婆子了。” 茯苓话才落音,只听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白术,你去大少爷院子中问到了什么吗?”茯苓见白术面色有些焦虑,便问道。 苏昭宁也打开门,看向正走过来的白术。 白术压低声音,同苏昭宁禀道:“小姐,可能府里出事了。方才奴婢去大少爷院中,想问问交好的小丫鬟。但奴婢才走了一半,就看到侯爷急匆匆往侯老夫人那边去了。” “是老祖宗身子不适?”茯苓忙问道。 白术摇了摇头,答道:“不像。侯爷穿的是官服。”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苏昭宁心中隐隐有丝不好的预感。 她又抬头看向夜空,这月色,分明已经代表了深夜。 “子时三刻了。”白术答道。 子时三刻,伯父还穿朝服去祖母院中,他是要进宫? 那去祖母院中做什么? 苏昭宁心中咯噔一声,吩咐白术道:“你再去老祖宗院旁边一趟,看是不是老祖宗也一并换了?” 白术听了,立即便转身又去了。 留着茯苓在房中服侍苏昭宁。 因是秋末的原因,茯苓取了一件披风替苏昭宁系上。 她劝道:“小姐,还是进屋等吧,外面风大。” 苏昭宁却只恨不得才去的白术又立刻出现在面前。 也不知道白术真正是去了多久,但苏昭宁感觉时间过得格外慢。 她是相信她大哥哥的。那样规行矩步的一个人,不可能犯下御前失仪这类无脑的错误。 那么,如果她大哥哥真的是被皇帝因罪押在了宫中,甚至是入狱,那就只能是他负责的政事上出了问题。 户部……这是个既有优势又有劣势的职权之地。 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每一样都是肥差,但每一样都是大事。 苏昭宁的一颗心揣得老高,白术的身影才出现在院子口,她就亲自迎了上去。 因为走得太快,一张脸有些发红的白术喘着气,对着苏昭宁点了点头。 她的点头,让苏昭宁心顿时一沉,脚步也往后一退。 不仅要伯父进宫求情,而且还要祖母都穿上诰命夫人服饰进宫,她大哥哥这次涉入的事情到底有多大? 苏昭宁的心像压着一颗石头样难受。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已经足够有能力护着自己在乎的人,但现实就这样决然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在皇权面前,苏昭宁甚至连真正看清楚、真正听清楚都做不到。 她没办法凭空断定她大哥哥是犯了哪一样事。更无法通过那些小心谨慎的自保手段来帮助她大哥哥。 秋风吹过来,苏昭宁真的觉得有点冷。 二房的院子门口,一个同样系着粉色披风的人走了进来。 她很意外苏昭宁就站在门外,仍旧没有入睡。 苏柔嘉是被门外的动静吵醒的。 她母亲虽然在长安侯府算是大权在握,但在长安侯府以外的地方,却毫无掌控力。。 知道唯一的儿子入狱消息,大黄氏整个人都慌乱了。 苏柔嘉听完事由,心跳得飞快,脑子同样也转得飞快。 家中子嗣单薄的缺点这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年轻有为、在朝堂说得上话的,其实就她大哥哥自己一个。 如今他自己都倒了,谁来帮他? 苏柔嘉走向苏昭宁,出声唤她:“二妹妹。” 苏昭宁抬起头,面前的苏柔嘉发丝间未有半样珠钗首饰点缀,显然是入睡后再起来的。 她松了一口气。 总算有知道的人来了。 只不过,苏柔嘉的话,很快又让她心提了起来。 房间中,屏退了丫鬟的苏柔嘉轻声对苏昭宁道:“是军饷出了问题。二妹妹知道北郡王的事情吗?” 北郡王,安怡县主的父王,是当今皇帝唯一一个同母所出的兄弟。但因为运粮不力、延误了战事,陛下大怒,夺其王爷封号,降为郡王。 如今已经多年,也未曾回府当初的品阶。 战事延误这种大事,放在王爷身上,还只是降了品阶。放在如今的长安侯府身上,可就是个担不起的大罪了。 苏柔嘉伸出手,握住苏昭宁求道:“二妹妹,我不多说客气话。你对大哥哥的心,我是相信的。大哥哥入狱,家中已无人能在陛下面前说话有分量,你能去求见四皇子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去定远侯府 作为长安侯府典范的大姑娘,苏柔嘉的思路其实是很对的。 她父亲虽然有爵位在身,她祖母也有诰命在身,但这些品阶都是皇帝赋予的,那么在皇帝面前,有品阶能得到什么格外的厚待吗? 显然是不能。 比较起品阶,一直会站在皇帝身边的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生机。 苏柔嘉一路走到苏昭宁院子的时候,心底对苏珍宜很是埋怨。如果当日绣品之事,进宫谢恩的就是苏昭宁,那么今日,也许苏昭宁就能向宫妃求助了。 有时候血缘亲比不上枕边人。 苏昭宁也明白苏柔嘉的这些考虑。 但难处在于,她与四皇子实在没什么交情。 若要谈及交情,或许…… 苏昭宁眼前浮现起那双桃花眼。 不,他们也没有交情。 可是大哥哥那,她真的没有办法从其他人那里打听了。 “大姐姐先别着急,你且把你知道的细细同我说一遍。这样,我去找人,也好开口些。”苏昭宁回握住苏柔嘉的手道。 无论苏柔嘉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但在苏瑾瑜的事情上,苏昭宁认同她们是一致的。 她们都希望苏瑾瑜好。 苏柔嘉便将大黄氏说的话转述给苏昭宁听:“是说运粮上出了问题。户部册子上写的是运粮三万担,但是前线报回来的消息是,只有三千担。” “陛下难不成怀疑这两万多担粮都被户部拿下了?”听到此处,苏昭宁倒略放心一些。她大哥哥只是户部侍郎,绝不可能一人担下这个大罪。只是即便是整个户部的人来担罪,苏昭宁也觉得毫无道理。 户部管的无一不是油水差事,真要贪墨,最差的选择就是在军粮上下手。 毕竟军粮这事,实打实是关系着边关胜负的。将士吃不饱,哪里有力气打仗? 真的节节败退了,那就不只是钱的问题了。到时候敌军入侵,命都没了,还要了那点粮、那点钱做什么。 “户部怎么可能在这事上动心眼,陛下怎么会突然就揣测到户部身上?”苏昭宁觉得此事定还有一个引子。 她确实料准了。 只听苏柔嘉答道:“也不算是凭空猜测。听说是昨日一个户部的小吏死在了家中,他无妻无子,去替他办后事的就是官府的人。这一办就办出问题来了,那小吏的床看着陈旧,结果是个纯金打造的床。” “金床!”苏昭宁也是被惊到了,她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一个小吏,哪里来的这么金子。” “所以陛下震怒了。”苏柔嘉一脸愁容,她细长的眉头纠成一个结,“其实此事绝对不可能是大哥哥的错。虽然我们长安侯府声望远不如其他侯府,但银钱上哪就这般捉襟见肘、举步维艰,非要以身试法了?” 苏昭宁摇了摇头,回答苏柔嘉:“我总觉得此事没有这样简单。三万担粮,减到三千担,少了这样多,哪里能风平浪静这样久。” 前线少了两万多担粮,照道理来说,战事上肯定要受影响的。可陈天扬才送来的信中,完全没有这种担忧的情怀。 苏昭宁总觉得这件事另有内情,但是她却无从着手。 朝堂之事,她虽能有些耳闻,但终究不够了解。再说,揣测到了圣意又如何,她也没有资格去面圣。 苏昭宁想了想,回答苏柔嘉:“我即刻去找定远侯府大姑娘。” 她真正能说上话的,应该是南宛宛。 苏柔嘉想得更深一些:“还是二妹妹想得周全,定远侯爷与四皇子的表兄弟,他说话,比四妹妹你直接去求情有用。” “我遣人送你过去。”苏柔嘉说完,就站起身来。 她也是急得不行了。 苏昭宁点了点头,并没有执意去解释清楚。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了解她大哥哥的情形,救出她大哥哥。 所有的其余事,都可以暂放到一边。 马车很快到了定远侯府外,苏昭宁从马车上下来,见到侯府大门竟就是敞开的。 守门的小厮很眼尖,见到长安侯府马车上的独特印记,立刻跑了过来。 他恭敬道:“是苏二姑娘吗?我们小姐说您过来了,随时可以进去找她。” 苏昭宁很意外。 但她庆幸目前的情形。这样显然更有利于她求助南宛宛。 南宛宛有所耳闻,苏昭宁就更好开口一些。 随着下人走进定远侯府,苏昭宁又是发现了一个意外。 虽然南宛宛留言在等自己,但她房中并没有点燃烛火。 下人禀明之后,南宛宛房中才亮起亮光。又隔了一会儿,南宛宛的声音才在房中响起。 “请苏姑娘进来吧。” 苏昭宁推门进去,南宛宛揉了下眼睛,一张未施半点粉黛的脸仰面看她:“苏姐姐你别急。” 宛宛果真是知道那件事的。 苏昭宁心上的石头微微往下落了一些。 南宛宛又道:“此事的关键在于查清楚军粮的去向。但这事一时半会查不清楚。陈小将军还在返京途中,他不回京,就肯定查不清楚。先查那小吏,或许是暂时能选的最快解决办法。” 苏昭宁觉得南宛宛说得很有道理,她点点头后,问道:“那我大哥哥如今如何?” “今日早朝的时候,就下狱了。”南宛宛打了个哈欠后,抬起手把桌上的茶壶拎起来,给苏昭宁倒了杯茶。 “苏姐姐你也不必太担心。下狱的不是你哥哥一个。户部这一群人,如今都被牵连了。”南宛宛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 “你喝口茶。这茶里放了姜片,味道很好。”南宛宛道。 苏昭宁依言抬杯喝了一小口。带有余温的茶水进入腹中,有股暖意。 苏昭宁问南宛宛:“那小吏,是住在哪里?宛宛可有什么耳闻?” 南宛宛又打了个哈欠,带着困意回答:“城北绿云巷子的人。只不过家人都不在了。这小吏其实……” “宛宛,打扰你休息了。”苏昭宁见南宛宛说了一半又打起哈欠来,不好意思地致歉道。 南宛宛摆了摆手,把真相说出了口:“我哥哥已经进宫去打听了,等有了消息就会告诉你的。今日的事,我其实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过我能陪着你,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 苏昭宁没有想到这门口的安排,竟是南怀信做的。 她仍压不下担忧地问道:“宛宛,请问侯爷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好几个时辰了。”南宛宛灌自己喝了一大口茶,希望自己能清醒一些。 毕竟睡意正浓的时候被吵醒,真的很痛苦啊。 一个令苏昭宁和南宛宛都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宛宛,你睡了吗?苏二姑娘来过了没有?”是南怀信的声音。 苏昭宁连忙站起身,将门打开。 南怀信尚未想到苏昭宁正好在里面。他正准备推门进去,苏昭宁这一开门,南怀信便险些撞上苏昭宁。 他伸手扶住苏昭宁的手肘,让她站定。 “失礼了。”南怀信看出苏昭宁的一脸焦虑,他径直切入话题,“如今宫中求情的不止长安侯爷和长安侯老夫人。户部是个好地方,当初费尽心思进去的人很多。所以,有资格面圣求情的,如今都进宫了。” 苏昭宁听了这话,心中的石头反而更重了。 南怀信后面的话果然印证了她的不安。 “越是这样,圣上越是不肯息怒的。”南怀信望着苏昭宁一身的装束,发髻上有着珠钗,耳上也戴着他昨日辗转送出去的梅花耳坠——显然她与妹妹宛宛不同,是一直没有入睡的。 南怀信承诺道:“苏二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帮苏侍郎尽快洗刷冤屈的。” 他行事就是这样,做得远比说出来的要多。从苏瑾瑜日间出事开始,他就已经去过衙门了解案情,又去了小吏的家附近打探消息。就是这里出宫之前,他都是去见过了四皇子的。 但这些话,南怀信完全没有想过要说出口。 他想护着苏昭宁,想对苏昭宁好,这些想都化作实打实的付出了。 可就想苏瑾瑜之前顿悟的一样,谁也不是谁心中的虫,没办法完全猜到对方的心意。 所以苏昭宁只能直白问道:“侯爷,陛下如今肯定盛怒,会不会提前就处置了户部的人?” “偌大个户部,不可能一下就完全端掉里面所有人的。虽然如今下狱是的大部分,但明日陛下想来就会让几个人暂时出来了。”南怀信答道。 “那我大哥哥……”苏昭宁听到此处,燃起了希望,不禁问道。 南怀信有些不忍,却还是把实话说出口:“暂时出来的一定是能掌握整个户部局面的。户部尚书会是其中一个,侍郎会有出来的。但苏侍郎才入户部不久,陛下可能不会考虑他。” 苏昭宁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这件事兹事体大,南怀信也不知道如何同苏昭宁说。 他若把他想的全盘说出来,恐怕那才真让她担心。 南怀信望着面前的苏昭宁,无端端就想起了庙会那日的画面。 苏昭宁与陈天扬并排站在二楼之上,两人目光对视,一副郎才女貌的模样。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忠不孝不义不智 苏瑾瑜下狱的消息传得很快,或者说是,整个户部出事的消息传得很快。 次日,陈雨蕊就亲自过来了。 苏昭宁正与她并排坐着,交代下去的糕点还没端上来,就又有下人来报。 说是周大人请见苏昭宁。侯夫人已经允了。 “周大人,是哪位周大人?”陈雨蕊有些担忧地望向苏昭宁。 苏昭宁亦问了一句。 下人便答:“只听夫人称呼是周侍郎。” 苏昭宁这才恍然想起那久不见面的周轩林。 他是礼部侍郎。 她拍了拍陈雨蕊的手,安抚道:“是我大哥哥的好友。我且去去就来。你在这等我。” 苏昭宁对周轩林这雪中送炭的行径有些感动。虽然自苏珍宜出嫁后,这周侍郎基本未在寻她大哥哥的时候,撞到过家中姐妹的面。但是,这个时候仍来长安侯府,可见他是真心待大哥哥的。 苏昭宁跟着下人一路往正厅走去。 而正厅里面,侯夫人大黄氏正一脸忧容地在和周侍郎说话。 待苏昭宁进来了,她便发现,此周侍郎非彼周侍郎。 苏昭宁恍然想起,她那日自猎场归来,大哥哥苏瑾瑜曾跟她提及过礼部尚书府来帖的事情。 而礼部尚书的长子周若慎,也是侍郎。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 苏昭宁眼睛一亮,对周大公子的到来有了些期许之心。 因此,周大公子得大黄氏首肯后,邀她去园子里走走,苏昭宁也没有拒绝。 到了湖亭之上,下人都退到了一边,周大公子明显说有话要同苏昭宁说。 只听他率先开口道:“苏姑娘可知道陈小将军要返京了?” 苏昭宁十分意外。她相信周大公子上门,必定是知道她大哥哥入狱之事的。 只是为何会先提陈天扬? 莫非周大公子是在暗示,陈天扬一旦返京,皇帝就会开始处置户部这群人? 苏昭宁回想陈天扬在信上所说,她忧心答道:“那时间甚为紧迫了。” “我也这样认为。”周大公子点头答道。他负手立于湖亭栏杆之前,任由凉风从自己脸上拂过。 周大公子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道:“我可以娶你。” “什么?”苏昭宁算是个心细如尘的。但即便是她这样说之前已在心里反复想过许多遍相关事情的,也跟不上周大公子如今说话的节奏。 说完陈天扬,一下就跳到了婚假之事? 苏昭宁不禁又响起苏瑾瑜那日问自己的话。 难道周大公子真的对自己有意? 苏昭宁望向面前的周大公子,他背对着自己,目光不知落在湖亭外的哪一处。 这个样子,如何看,也不像是对自己对了心的。 苏昭宁觉得周大公子大抵是个比她大哥哥还不爱说话的性子。他既不愿意挑明,她便只能先猜。 陈天扬、户部、她大哥哥。然后她的婚事。 不对,顺序错了。 苏昭宁重新想了一遍。 陈天扬、户部、她大哥哥、陈天扬、她的婚事。 或者更简单些。 陈天扬。 苏昭宁明白了昨夜定远侯爷的欲言又止。 而湖亭之外,长安侯府二房的院子里又迎来另一位客人。 周轩林比苏昭宁想的略没规矩一些。 他知道他好友苏瑾瑜是个老学究。可是如今形势紧迫,哪里顾得上那么多礼法。 再说了,现在青天白日的,他又不是独自一个人来的。 于是,在苏昭宁房中的陈雨蕊就听到了门外的丫鬟的禀告声。 “二小姐,周侍郎来访。” “周侍郎,不是来过了吗?”陈雨蕊好奇地站起身,看向门外。 门外确确实实站着一个男子。 这男子面容有些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 陈天扬和周轩林相交不算密切的,所以陈雨蕊并不认识他。 这点脸熟,也是拜朝阳长公主每年固定有的几次宴会所赐了。 总有些一面之缘。 但这一面之缘就让陈雨蕊很肯定——对方身份不会是假的。 周侍郎找到了这边,那苏姐姐被带去哪儿了? 陈雨蕊心中一慌。 她曾经就被安怡县主算计过,以见她哥哥的名头被拐到其他地方去。 苏姐姐也是被人设计了吗? 陈雨蕊越想越担心,打开门,就直接冲着那丫鬟道:“你家小姐方才被人以见周侍郎的名义请走了。赶紧带我去找她!” “咦,这个妹妹过去怎么没见过?”周轩林看着陈雨蕊那双好看得不像话的眼睛就脱口而出道。 他过去只觉得苏三姑娘人美,苏二姑娘眼睛美,却没有想到苏家的姑娘个个都好看。 也不对。他是半年前见过苏家几个姑娘的。大姑娘不是这个模样,二姑娘和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都不是。七姑娘和八姑娘总不可能半年就从几岁到了这样大? 莫非这是一直随苏四老爷在任上的苏六姑娘。 “苏六妹妹,等等我。”周轩林忙朝着陈雨蕊追过去。 他记得自家好友说过,这苏四老爷算是个实干型的。如果苏四老爷回京述职,是不是能帮上好友? 周轩林虽然口头上有些过于油滑了,但心里还是拎得清楚的。 苏六妹妹眼睛多美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四老爷到底回京没啊! 周轩林疾步追在陈雨蕊身后,陈雨蕊也是拎着裙摆往前不管不顾地冲。 幸运的是,尚未到长安侯夫人院中,陈雨蕊就隐隐看到了她苏姐姐的身影。 “苏姐姐在那。”陈雨蕊一喜。 怎么有个男人? 陈雨蕊又是一忧。 自己不会成了别人正好来设计苏姐姐的环节之一吧。她若大声嚷嚷,苏姐姐名声岂不毁了? 陈雨蕊强迫自己放慢、放轻脚步,徐徐地走过去。 周轩林终于追上了陈雨蕊。他聒噪地自我介绍道:“苏六妹妹你我其实不是初见。十年前我还给过你一串糖葫芦……” “闭嘴!”陈雨蕊回头一瞪,将军妹妹的气势瞬间就出来了。 周轩林看着那双勾人的眼睛中的锐气,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这苏六妹妹气势好足!简直像有杀气! 周轩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把头往前伸,从旁又偷偷看了看陈雨蕊的面容。 天!我说这丫头片子怎么眼睛这样好看?这何止是好看啊!这就是陈天扬那双勾人眼的翻版啊! 周轩林想到陈天扬那张平和时可摄人心魂、发怒时可杀气腾腾的脸,感觉身后起了一丝凉意。 这小老虎咋来了长安侯府? 周轩林觉得陈天扬就是一只吃人的老虎。他以前跟安怡郡主、现在的安怡县主又一次不慎杠上。他可是被陈天扬一把拎起摔倒了地上的。 天可怜见,是安怡县主仗势欺人,他在帮那无辜小姑娘好不好! 可陈天扬就那样不分青红皂白提起自己扔了出去。 这就是吃人的老虎。 前方站着一个母老虎的周轩林,默默又后退了几步。 他想立刻转身就开溜,免得被老虎误伤。可是看着亭子里真真切切的苏二姑娘身影,他又强迫自己顿住了脚步。 瑾瑜,我对你是真兄弟啊!周轩林在心底呐喊道。 他把视线移到亭子里,苏二姑娘的眼睛还是那么的清澈,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而她旁边站的是…… “周侍郎?”周轩林当然认识周若慎,他脱口而出道。 陈雨蕊回头狠狠踩了周轩林一脚,压低声音质问道:“原来你是假的周侍郎?” 我就说这是母老虎吧。 痛得跳起来抱住自己脚的周轩林含泪辩解:“什么真的假的,六部只有一个侍郎吗!他是兵部侍郎,我是礼部侍郎,我们都姓周不行吗?” “小点声!”陈雨蕊又斥道。 周轩林立刻闭紧嘴巴。 这陈家的人就是不一样。一脚踩下来比个石头砸下来还让人感觉到痛。 陈雨蕊完全没兴趣了解身后这个周侍郎是哪部的侍郎。她只是全神贯注去听苏昭宁和亭子里那里周侍郎的对话。 她与南宛宛都是将门出生,会些拳脚功夫,耳目也比常人更灵敏一些。 如果那边有一点不对劲,她一定要立刻冲出去救苏姐姐。 陈雨蕊看了看亭子下面的湖水,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准备。 毁人清白最常用的一招就是推人入水,让对方被男子所救了。 到时候,她可不会让那个什么周侍郎碰到苏姐姐。 亭子里面,周大公子已经和苏昭宁争论了起来。 说是争论,更多的是周大公子对苏昭宁的斥责。 “女子喜攀附,我懂!但我以为像苏姑娘你这样的,还是能够明辨是非的!”周大公子听了苏昭宁对自己的拒绝,简直是瞬间就怒火完全冲上了心头。 他的话,这一次倒不再吝啬了。 “苏姑娘,将军夫人之位确实是略胜过侍郎夫人之位。但是,你以为我是想要娶你才开这个口吗?” 周大公子转过身,冷冷看着苏昭宁:“你任由陛下与陈天扬关系恶化,危害朝堂,这是不忠!你无视你兄长安危,惹得家中祖母长跪宫中,这是不孝!你宁愿让定远侯、周轩林等人四处奔波,也不愿意自己做出牺牲,这是不义!你妄想嫁入将军府,却不想陈天扬若从骠骑将军位置上下去,你便一无所有,这是不智!”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户部的另一面 苏昭宁是从陈雨蕊被调戏一事想到的这次户部事情的另一种可能性。 军粮缺失是整个户部被卷入的根源。 但是实际上,军粮这事应当至少有两方的说辞。一方是送的,一方是收的。 真的数目不对,除了送的撒谎,就可能是收的撒谎了。 所以,陈天扬也极有可能被被卷入其中。 最令人担心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当日陈雨蕊被调戏,苏瑾瑜、南怀信、顾大公子三个男子挺身而出,都未能得到百姓的认同。而陈天扬的名号一出来,百姓立马态度发生了天上地下的改变。 此一事,就足以窥见陈天扬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官员受百姓爱戴是好事。但是太过爱戴,就未必是好事了。 苏昭宁猜测皇帝这次动怒,也许真正想撒气的对象是陈天扬。所以她理解周大公子对自己提出的婚事,但理解不代表要接受。 就像现在周大公子对自己如此发怒,苏昭宁也并不准备改变自己的决定。 她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我是不会嫁给陈小将军的。” 这开门见山的答案,让周大公子的脸色勉强好看了一些。 而在不远处的陈雨蕊,一脸的不敢置信。 她先前听周大公子那般训斥苏昭宁,就有些诧异了。 陈雨蕊不明白,这苏大公子入狱,户部的事情,怎么就跟她哥哥相关了。 而听到苏昭宁的话,陈雨蕊对那亭子中的周大公子产生了一丝不悦。 她兄长与苏姐姐之间,根本不需要外人来说。 他逼得苏姐姐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想要做什么。 周大公子想要做的事情,其实并不自私。 他听苏昭宁有退一步的意思,便把激动的情绪也收敛了一些。 周大公子自认为颇有耐心地同苏昭宁道:“你另嫁他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即便你说不嫁陈天扬,但只要你一日云英未嫁,他就一日不会死心。” “有些事,你还没有想清楚吗?”周大公子皱眉看向面前的苏昭宁,准备把话摊开来说。 苏昭宁却制止了他:“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让陈小将军尚主。” 功高震主,是为臣者大忌。 而陈天扬如今的优势在于,他的将军夫人还虚位以待。若是他成了皇帝的自家人,这功高也就不值得皇帝忧心了。 这一点,苏昭宁是方才想到的。 周大公子自己方才说得很清楚。他想娶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既然牺牲自己的婚姻也要娶她,显然就是她嫁人对大局有利。 苏昭宁抬眸望向面前的周大公子,一字一顿十分肯定:“周侍郎,我觉得,陈小将军不是那种苟且偷生之人。他尚不尚主,除了他自己想,其他人谁也不可能强迫他。” 陈雨蕊已经越来越听不懂苏昭宁和那位周侍郎的话了。但是听到这里,她却觉得,苏姐姐真是她哥哥的知己。 她哥哥曾经同她说过,一生戎马也无怨无悔,唯独不想婚姻之事受人束缚。 所以尽管在遇到这苏姐姐之前,陈雨蕊和陈夫人都很担心陈天扬会执意要娶安怡。但实际上,不够动心,即便是青梅竹马,陈天扬也没有勉强自己。 这样的话,陈雨蕊很理解。但周大公子却不能。 他听了苏昭宁的答案,忍不住拂袖而去。 留下的,不过是一句对苏昭宁失望透顶的话。 “我高看苏姑娘了。” 周大公子离开后,陈雨蕊立刻跑了过去。 她替苏昭宁忿忿不平道:“这周侍郎怎么这样啊。苏姐姐与他意见不同,他就贬低苏姐姐。真是妄为男子。” 另一个周侍郎在陈雨蕊身后顿住了脚步。 周轩林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倒是苏昭宁看到了周轩林,主动上前同他打招呼道:“周侍郎。” 这称呼,周轩林顿觉陈雨蕊就像在骂自己一般。 好吧。不管这母老虎怎么说,他可不能妄为男子。 周轩林同苏昭宁道:“苏二妹妹,我来寻你,是为了瑾瑜的事。” 苏昭宁点了点头,先谢后问道:“劳烦周侍郎了。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你能做的,就是不要去找任何人了。”周轩林看了苏昭宁一眼,他目光不自觉往苏昭宁旁边的陈雨蕊那边去了一下。但他极快地又收了回来,想到自己即将要说的话,周轩林有些内疚。 他似乎什么也没帮上好友。 “那个,不知道瑾瑜同你说过没。”周轩林低下头,不敢再看苏昭宁,他艰难开口道,“我有个姐姐在宫中。” “我原本是想让姐姐去皇后那边求情,看能否把瑾瑜先放出来。再不济,我去见他一面,问下情况也好。”周轩林说完这些,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他这声叹气,让苏昭宁心情顿时十分沉重。 就是陈雨蕊也跟着担心起来。 陈雨蕊跺了下脚,催促道:“然后呢?到底怎么样了?你一个大男人,吞吞吐吐干什么,快说啊!” 看着陈姑娘跺脚的那一下,周轩林又觉得自己脚尖也痛了。 他下意识把脚往后收了收。 苏昭宁也看向周轩林。 周轩林继续往下说道:“我还才跟姐姐开口,姐姐便告诉我了。说是朝堂上圣上那一震怒才结束,后宫中就收到了不少传信。” “户部是个好地方,当初进去的人,也无一不是削尖了脑袋进去的。所以这一出事,大家自然还是能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周轩林抬头看了一眼苏昭宁,问道,“你们知道户部尚书的背后是谁吗?” 陈雨蕊父亲是威远侯,哥哥又是骠骑将军,对朝堂后宫比苏昭宁更为了解一些。 她脱口而出道:“是皇后吧。户部尚书算起来,是皇后的舅舅。” “是。”周轩林又问,“那你知道户部几个侍郎,除了瑾瑜,其他人是些什么关系吗?” “我就听说过一个,说是那姓陈的侍郎虽然姓陈,但是早年其实是一直是在养在许侯爷身边的。这样算起来,其实倒也能跟太后扯上些亲戚关系了。”陈雨蕊下意识就顺着周轩林的话做答。 不过她答完这一句,又急躁起来。 陈雨蕊催促道:“你光问这些做什么,赶紧说关键啊。” “关键已经说了啊。”周轩林觉得这陈姑娘实在是涉世未深,太不懂朝堂之事了。 好吧,一个女子,他也不该苛求她懂朝堂的。 “雨蕊,不必催促周侍郎,我都明白了。”苏昭宁听完周轩林的这些话,心情越来越沉重。 周轩林才自我安慰完,没想到苏昭宁就开口了。他忍不住问道:“苏二妹妹真的都明白了?” 苏昭宁苦笑道:“周侍郎的意思我确实明白了。我不会再去四处求助。比起户部其他人,我大哥哥算是最无门路的一个了。他们都没有办法,我求人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让大哥哥在圣上面前途添不喜罢了。” “更何况……”苏昭宁望了眼陈雨蕊,又望向周轩林,她自欺欺人的问了句,“周侍郎觉得周侍郎那话如何?” 她希望那是假的。 两个周侍郎,但问的人不迷糊。 听的人也没有迷糊。 周轩林愈发不敢看陈雨蕊了。 但问题,他还是回答了。 “我让你别去找人,也有这个意思在其中。平常时候,要动一个人很难。这种时候,人的自私就出来了。”周轩林说得很晦涩。 但他的话,苏昭宁全能明白。 是了,户部是这样一个关系庞大的地方。皇帝要动这里,那些人就会拼命想办法。 不惜推出别人。 哪怕那个人是他们或许曾支持过的陈天扬。 帝王之术,亦是百折曲回。 皇帝此举,既能处置功高震主的陈天扬,又不会给自己留下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声。 为了自家的儿子、夫君、弟弟等,户部后面这些人,必当齐心合力,将军粮的错全部推到军队那边去。 军粮有没有过问题,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苏昭宁不禁想起陈天扬那封信来。 在前不久送来的那封信里,陈天扬满纸只有即将回京的喜悦。他还不知道,如今京城等待他的,就是一张天罗地网。 这张网,在陈天扬的军队驻扎在京外十里地的时候,彻底织好。 苏柔嘉来同苏昭宁忧心忡忡地说,陛下已经决定,待陈小将军入京,就请其一同参加三司会审。 军粮之事,开始彻查。 三司会审的堂上,军营递回的折子,户部出粮的账单,以及小吏之死,全被摆在了明面上。 陈天扬率先开口。 他性子直率,并不会随意污蔑同僚。所以那折子上说的缺粮两万五千担,陈天扬便当场否了。 他说自己没写过这样的折子。 满座哗然。 这军粮案,莫非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这话尚未有人说出来,已经入狱了一段时间,在堂下受审的户部之人就有喊了出来的。 “陈小将军如今又打了胜仗,竟是目中彻底无人了!这折子,你说是缺就缺,翻脸说不缺就不缺。可怜我们这些人,因为你一道折子,就在狱中待了这些日子。名声尽毁!” “臣请严查。”会审的官员就有带头跪了下去的。 皇帝无奈,便点头肯了。 这个局势,显然变化得太快。快得简直带上了一丝迫不及待感。 第一百九十六章 母子心中的求亲 帝王之术,“法、术、势”的不可缺一,在此事中全盘体现了出来。 要巩固自己的权势,皇帝势必想动陈天扬,又不能擅动陈天扬。他要考虑驭吏之权术,就只能借助法典来解决问题。 有道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若陈天扬的罪名落实,即便他曾为本朝立下汗马功劳,百姓朝官也都容不下他。 但皇帝深知,这个罪名实际上是莫须有的。所以他又要反过来用权术来堵住百官和百姓的口。 要知道,陈天扬震主不震主只是皇帝的一人臆断。而他的功高却是有目皆睹的。 百官不会想皇帝动辄处置功臣。因为那意味着陈天扬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而有了户部这个事情在先,百官的态度就会改变了。 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先顾好今日,先将现下自家这些人洗干净,这是众人一致的想法。 果然,整个三司会审下来,小吏之死已经完全变了性质。整个事情的风向更是完全改变了。 户部众人,成了含冤受屈的一方,得胜归来的陈天扬,反而成了居心叵测的一方。 当日,苏瑾瑜便回了长安侯府。 侯夫人大黄氏自是喜不自持。又是准备火盆、又是准备柳枝,忙活个不停。 二房院子里,苏昭宁的心情,却并没有轻松下来。 所以,一切真的只有尚主这条出路吗? 往后的几日里,陈雨蕊和南宛宛都没有登门。 苏昭宁想听到最新的消息,就只能从苏瑾瑜的口中。 “户部这边的嫌疑是已经完全洗清了的。”苏瑾瑜入狱了这些天,人都瘦了一圈。 因此,每日每顿,他的膳食都格外的丰厚。 苏瑾瑜便也让苏昭宁坐下跟着自己一起吃。 “这道凤穿金衣做得甚好,二妹妹尝尝看。”苏瑾瑜夹了一筷子鸭肉放入苏昭宁面前的小碟子中。 他望着苏昭宁将鸭肉夹起放入口中,才继续往下说:“至于陈小将军那边,局势还僵持着。从副将到参军,都不认罪。可如今户部也是好不容易才洗脱了嫌疑,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去挑茬。” “就是在军营有个小舅子在的许大人,也是睁大了眼睛,在等着实证出来。”苏瑾瑜又夹了一筷子其他菜放到苏昭宁碗中,解释道,“他有个亲弟弟在户部呢。” 其实苏昭宁此时的心情完全是食不下咽。 陈天扬三番四次救了她,她对他无男女之情,但却有感激之情。 若陈天扬真因为自己耽误了未来,苏昭宁会愧疚一辈子。 她试探性地问道:“此事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苏昭宁又补充了一句:“哪怕是往后宫里想想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出自己的姻缘。”苏瑾瑜听他妹妹提到了想办法,就没有再遮掩。而是直接地把周大公子的想法说了出来。 因为他也是这样想的。 “莫说近两代陈府没有在宫中受宠的妃子,就是有,如今这种情况,光靠求情也是不行的。”苏瑾瑜又给苏昭宁舀了一小碗汤。 他把汤放到苏昭宁面前,目光包含期待地看着苏昭宁,催促她道:“二妹妹,你再尝尝这个。” “这是?”苏昭宁讶然问道,“难道是大哥哥你亲手下厨做的?” 苏瑾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答道:“确实如此。如今虽然大罪洗刷清楚了,但经由此事,户部在圣上面前地位已大不如前。尚书如今做事畏首畏尾,担心多做多错,下面的人自然是上行下效。所以我的闲暇时间也多些了。” “那大哥哥要利用这个机会好好补一补身子。你都瘦了。”苏昭宁望了眼苏瑾瑜,又低头看向整张桌子。 这一大桌菜荤素搭配匀称,煎炒炸蒸,各个口味都有一些。想来绝不会全出自她大哥哥之手。 十几样菜肴,其中有五六样都是大哥哥平日不爱吃的。 由此可见,祖母和伯母都只顾着给她大哥哥补身子,全然不知道大哥哥平日的口味倾向。 做长辈的,其实很多都是这样。一味地强调在为子孙儿女好,但却全然没有考虑过这种好,能不能为儿女所接受。 威远侯府里,一对母女就正在吵架。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哥哥。他是我的亲生骨肉,我还会害了他不成?”陈夫人正一脸失望地看着她的女儿陈雨蕊。 陈雨蕊脸上的神情,同样是失望。 “母亲,您怎么会这样想?难道大哥哥喜欢吃鸡,不喜欢吃鸭,你给他顿顿做鸭子,这就是为他好吗?更何况,婚姻大事,根本还不能以吃食论!”陈雨蕊为她的兄长忿忿不平道。 说完兄长本身,陈雨蕊又说到了她母亲考虑的议亲对象上。 “母亲,您要是想为哥哥定下六公主就算了。您为什么要选择七公主?七公主、七公主她……”陈雨蕊第一个想到的是其实是定远侯爷。 但终究七公主的上一段定亲不是定远侯爷,陈雨蕊只能生生咽回去。 她道:“七公主与秦世子都定亲好几年了,您凭空去插一脚就不怕秦家怨恨上我们陈家吗?” “秦家只会感谢我们!如何会怨恨我们?”陈夫人反驳道,“猎场之上,秦世子受了重伤。没有多久,他或有隐疾的事情就被传了出来。秦夫人早就怀疑是七公主的意思了。可她偏偏又不能去寻公主的麻烦。” “七公主不提退婚,秦家就只有一条途径。只能自己承认秦世子确实出了问题,这才可能退婚。”陈夫人提到此处,脸上还有了几分笑意。 她道:“如今我的意思透露出来,秦家是求之不得。到时候,秦家大可以以成人之美的大义退居后面。” “那我们陈家就担下夺亲的名义了!”陈雨蕊觉得她母亲有些不可理喻了。 过去,她母亲不是这样的。 就是在面对安怡县主的问题时,她母亲陈夫人也未曾这般方寸大乱过。 现在,陈雨蕊觉得,陈夫人做得每一个打算,都是乱举。 陈夫人觉得跟女儿说不清楚,便直接下了定论:“此事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说。明日我便会进宫求见皇后,将这桩婚事定下来。” “母亲,您就不问问哥哥自己的意思吗?”陈雨蕊忍不住扬声喊道。 她的刻意提高声音,并没有让陈夫人有什么格外的震动。 反而,陈夫人说了一句让她颇为难受的话:“雨蕊,这件事,其实最早不是你提出来的吗?如果你不跟我说周侍郎的那番话,我也未必想得这般周全。” “所以,你若是觉得日后见到苏二姑娘尴尬,那就不去见了罢。”陈夫人说完这一句,就径直转身走了。 被留下的陈雨蕊眼睛有些发酸,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最终没有落下来。 她母亲真是太狠了。 她原本想去同苏姐姐说这事的。希望苏姐姐能去见她哥哥,阻止这桩根本不幸福的婚事。 但是就像她母亲说的,当时候是她同家里说了这个事情。苏姐姐那般聪明,定然也能够猜到此事。自己再去报信,苏姐姐会相信自己吗? 陈雨蕊想到这些,那袖子里已经写好的帖子,最终没有送去长安侯府。 她没有脸去见她苏姐姐。 而威远侯府的另一个人,正在兴致勃勃地准备去见苏昭宁。 虽然受到了弹劾,但是陈天扬的身份摆在那儿。在没有实证之前,他是不可能要下狱的。 所以,在威远侯府见过了自己父母亲的陈天扬,把他返京时买的小礼物打开挑了又挑。 这次返京,他在沿路城池几乎都略微停留了个把时辰。为的,就是给心爱的姑娘寻一个满意的礼物。 每一个挑一样或者两样,单看似乎不多,如今一起看,却是有了满满一箱。 陈天扬是绝对不吝啬把这一箱礼物都送给苏昭宁的。 但是,他担心苏昭宁不会收。 盛情,不是做在明面上的。 虽然他很想做在明面上。 那就留到跟她成亲的时候吧。到时候,他一定要让她十里红妆。 陈天扬其实已经与父母分府而居,所以骠骑将军府的种种东西,他都完全不需要拿到母亲这边入账。 他知道,苏昭宁的父亲只是个七品小官,定没有什么积蓄。她生母又早逝,继母又有自己的女儿。 这些都不要紧,他爱的不是她的家世、她的家底。 她没有,他便全给。 他要将他有的最好的,全给苏昭宁。 陈天扬把那一排的礼物看了又看,每一个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他很难选出一个最好。 目光来回扫了三四遍,他突然眼睛一亮。 那边那样绣品,虽然也很别致,但绣的却是武功。想来昭宁不是最喜欢的。 倒是安怡应当会喜欢。 那就把这个给安怡算了。 他要成亲了,她应该会难过。不过她就是个小孩子,哄一哄就好了。 陈天扬有了思路,很快就把礼物区分了出来。 他不知道什么算最好的,但是想一想,哪些不是苏昭宁最喜欢的,那就都剔除了出来。 剔除出来的很多,给陈雨蕊留了三件,给安怡也是三件。 陈天扬想好了,明日他去见苏昭宁的时候,就要同她说:昭宁,我想娶你。 我回来了,我想娶你。 对第二日,陈天扬充满了期待。 冬日已悄然而至,第二日醒来,只见窗外飘起了小小的雪花。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此生无缘 陈天扬近日都不用上朝,所以时间上很是空闲。 因由他母亲记挂的缘故,这几日他也都是歇在威远侯府的。 醒来之后,带上了自己千挑万选的那一样礼物,陈天扬准备出门。 从内门走到外门,他正好撞上了他的母亲。 陈夫人今日穿了诰命夫人的朝服,脸上也上了重妆,那慎重的模样让陈天扬心中陡然一惊。 他母亲是准备进宫? 不知为何,陈天扬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问陈夫人道:“母亲,今日是进宫有要事吗?” “你回京之后,我还不曾去觐见皇后娘娘。理应去见见的。”陈夫人回得很是滴水不漏。 陈天扬想以前确实也是如此。他每次胜仗归来,即便他母亲不主动递牌子进宫求见,皇后娘娘也会召见的。 那丝心底的不安,就被陈天扬忽略了。 他心底满满都是即将见到苏昭宁的喜悦。 才从马上下来,陈天扬就遇到了准备出门的苏瑾瑜和苏昭宁。 “昭宁,我正是来寻你的。”陈天扬看到苏昭宁,眉眼便皆是满满的喜悦。 他这心底溢出的真诚快乐,将整个人显得更加地夺目,那张脸、那双眼,美的让人几乎移转不开视线。 苏瑾瑜默默地让到了旁侧。 苏昭宁也望向面前的陈天扬。 “陈小将军。”苏昭宁道。 这一天终于来了。苏昭宁不准备强劝陈天扬什么,但却是准备同陈天扬说清楚自己心意的。 她已经努力过了。她仍旧不喜欢他。 与其让对方希望越来越大,日后产生无法估量的巨大失望。倒不如现在早早就表明了心意。 苏昭宁主动对陈天扬道:“陈小将军,我们不如借一步说话。我与兄长正好要去醉仙楼,就在那定一个内间如何?” 酒楼之中,人来人往,又有苏瑾瑜同行,确实比在长安侯府要更不引人注目。 陈天扬对苏昭宁的请求自然是一提即允的。 三人便分骑马与乘马车往醉仙楼而去。 苏瑾瑜不直视陈天扬的时候,自然就没有了对其那张脸生出的不忍之心。 他吩咐车夫将鞭子扬得老高,几乎是一路疾驰地跑了醉仙楼之中。 陈天扬骑术自然不弱,他单匹骑行,速度原是不可能慢于苏瑾瑜的。 只是苏瑾瑜吩咐车夫中途拐了好几个多余的弯,陈天扬拉了一次缰绳吓到路上行人后,就不再疾驰了。 他相信她会在醉仙楼等他的。 苏昭宁与苏瑾瑜入席一株香时间之后,陈天扬才推门进来。 他见苏昭宁果然在此处等自己,笑容又璀璨起来。 与南怀信做了什么却都放在心中的性格不同,陈天扬直白地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直接与你们同行终究暂时还有些不太方便。我惹得苏兄快马加鞭,是我失礼了。” 陈天扬说完之后,就对着苏瑾瑜不折不扣地行了个歉礼。 也是在那个急拐险要撞到百姓的时候,陈天扬想起来,他这未来大舅子可是一个极度迂腐之人。 他可不能惹对方不高兴。 果然,陈天扬这个举动让苏瑾瑜一直冷着的脸色稍缓。 “你们先聊吧。”苏瑾瑜主动推开内间的门,自己走到了更里面那间去。 陈天扬心中对苏昭宁好感更甚了。 他喜欢的姑娘,果然处处都是最好的。就是她的兄长,也很体恤人。 看到桌上已经上满了的菜品,陈天扬深情道:“昭宁可还记得我们的初见?那只八宝鸭的味道一直让我记忆犹新。” 这初见,实在有些让人发窘啊。 苏昭宁想到自己如何把那只鸭子塞到陈天扬手中,然后落荒而逃的样子,就脸皮有些发烫。 她果断将话题拐到正事上:“陈小将军如今平安归来,我也安心了。其实有一件事,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和陈小将军你说。” “我也有一件事想同你说。但是,昭宁你先说吧。”陈天扬摸了摸怀中的那块绣片,满怀期待地看着苏昭宁。 他那目光熠熠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美好,苏昭宁最终还是退让了一步:“陈小将军先说吧。” 陈天扬是个武将,这便注定他不会行事扭扭捏捏。 既然苏昭宁谦让了,他便将怀中的那块绣片掏出来,拿给苏昭宁看:“回京的时候,我走了沿途十四个城池,每个城池都给你挑了一样东西。但我怕你不收,便只选了我认为你最喜欢的这一样过来。” “这块绣片是前朝名绣《海棠初见》的真品残片。”陈天扬把那即便是残片,但也如今也是许多人争相抢夺的绣片放到苏昭宁的面前。 果然,苏昭宁的目光落在那绣片上,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欢。 陈天扬将想说的话就这样说出了口:“我想带你去寻剩下的其他绣片,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苏昭宁抬起头,正好对上那一眼的情深似海。 “日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陈天扬的有生之年,都想为你去寻你想要的所有。我不能保证我一定能寻到你想要的,但是我能保证,我一定会给你我能给的最好的。” 陈天扬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情比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还要忐忑。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苏昭宁的手背上。 他问她:“我愿执你之手,走遍世间每处。昭宁,你可愿意与我同行?” 其实醉仙楼的内间设置得很有巧意。 内间与外面,自然内间有足够的私密性。里面的谈话,外面一丁点都听不到。 但内间里面,即便有一进、甚至二进的房间,那也是不能有什么隔音效果的。 所以,外面陈天扬的话也清清楚楚落入苏瑾瑜的耳畔。 他选这个内间,原本是担心陈天扬有什么失礼的举动,以便随时冲出来护住自己妹妹的。 但是苏瑾瑜没有想到,他就这样听到了陈天扬的一番真心表白。 同为男子,苏瑾瑜能够感觉出,陈天扬对他二妹妹是有真感情的。 但是,他们注定有缘无分。 苏瑾瑜抬头望向那隔开自己视线的门。他能听到,却不能看到。 不知道他二妹妹到底会如何回答? 不知为何,即便陈天扬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天动地,但苏瑾瑜却并没有担忧。 他相信,他的二妹妹是个心性坚定不逊色于男子之人。她既然说了她不喜欢陈天扬、不想嫁给他,她就一定不会改变。 苏昭宁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多谢陈小将军。然,昭宁不愿。” 果然言简意赅。 苏瑾瑜不禁心中暗叹了一句,真是他的好妹妹!颇得他对待外人的真传。 只不过,陈天扬一番决心,又岂是这样一番话可以改变的? 陈天扬松开了苏昭宁的手,但却并没有立刻离去。 他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同她说:“昭宁,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我愿意改。” “只要有你,即便我不做这骠骑将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陈天扬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抵是为官者的直觉。 这次军粮之事,陈天扬亦感觉到了一些不好的气息。 但是,他不想往自己猜测的方面去想。 他要娶的人,就是长安侯府的苏二姑娘苏昭宁。 陈天扬的这后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让苏昭宁和苏瑾瑜都吓了一跳。 苏瑾瑜目光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担忧。 他仍旧不担心他二妹妹动摇,而是担心陈天扬不会在婚事之上妥协。 到时候,天子是不可能退步的。 而陈天扬这个臣子也不妥协的话,那就真的只能两败俱伤了。 陈家失去的是权势,甚至可能是性命。 而天子失去陈天扬这个将才,也未必有利于他的朝堂。 这其实也就是周大公子愿意求娶苏昭宁的主要原因。 苏瑾瑜的担忧,苏昭宁此时也感觉到了。 她望向面前的陈天扬,目光中带上了一丝不可言说的哀伤。 这种哀伤,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面前的陈天扬。 苏昭宁站起身,对着陈天扬行了一个大礼:“陈小将军,昭宁自知屡次为你所救,欠你大恩。但昭宁着实不能欺骗自己。当日你出征,昭宁为报恩,下了承诺。这些日子里,昭宁无一日不在努力,强迫自己喜欢上你,但是,昭宁做不到。” “陈小将军,你要娶昭宁,可以。但是你真的要娶一个永远不喜欢自己的女子为妻相伴一生吗?你又真的愿意日夜对着一个永远不会开心的女子吗?”苏昭宁句句诛心地问道。 陈天扬原是要去扶苏昭宁的,听了这话,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声音中带着不敢置信:“你是说,你如果嫁给我,永远不会开心吗?” “是。”苏昭宁回答得毫不犹豫。 陈天扬的心也顿时千疮百孔。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锥心之痛。 他不在乎她能回报他多少感情。 但他在乎,她是不是能展开笑颜。 他娶她,是想让她过得好的,而不是折磨他的。 陈天扬踉跄出门。 威远侯府外,此时陈夫人已经从宫中回来。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皇后的懿旨,满脸的喜悦。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陈小将军的反击 小雪初至,雪花虽是漫天飘下,但却并不能积攒起一层冰霜。 洁白的雪花在空中随风扬动,落到地上没有多久就消失了。就像人与人之间的承诺。 秦家毁约的事情,陈夫人是最后才知道的。 皇后那份懿旨并不是直接赐婚,是摆宴让命妇携子女入宫赴宴。 虽然明面上是赴宴,但实际上,无论是皇后,还是陈夫人和秦夫人,原本都已经达成了共识。 宴上,陈夫人会有意提起陈年往事,说到曾经与林贵妃母亲有一桩有缘无分的结亲。 秦夫人便会接腔,说到自己年轻时候与秦侯爷相遇,也是少女心动,方有之后的婚事。 皇后便会以女儿渐大有自己心事为由,顺势先解除了七公主与秦家的婚事。 陈夫人求娶当然就是第二步的事情了。 诚如陈雨蕊所考虑,这样一步一步走下来,虽然七公主会与陈天扬结亲,但是陈家难免落个蛮横的名声。 但皇后和林贵妃是不会怪陈家的。 秦世子被熊伤了特殊之处,已经不举,这是太医诊治出的结果。 若七公主真嫁过去,这一辈子才是毁了。 然而,秦家竟就这样反悔了。 秦夫人在宴上依旧说了自己与秦侯爷的初见。但她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想当年七公主与定远侯爷那场相遇也是如此,实乃她棒打鸳鸯了。 是了,秦家绝没胆子强迫七公主继续嫁给自家那不举的世子。当然,无后的世子以后还能不能继续是个世子都是二说。 但秦家可以让七公主嫁不成陈天扬啊。 七公主喜欢定远侯爷,这些京中贵妇怎么可能没有过耳闻。 陈夫人求娶七公主,其实也是瞧中这一点罢了。 她儿子心心念念苏昭宁,即便真强迫他娶了公主,也未必能与公主举案齐眉。到时候金枝玉叶独守空房,那就是新的祸事。 但一个心有所属的公主,想必是不会在意一个心有所属的驸马的。 一环一扣,陈夫人明明算盘打得响亮。毫无预兆地,就这样毁了。 出了宫门,陈夫人就拉着秦夫人执意说话。 “秦家姐姐,怎么突然就反悔了?”陈夫人恼怒秦夫人,但为了儿子,只能强压着怒火,带着一层虚伪的笑容问道。 秦夫人却是连笑容懒得给,她冷冷回望陈夫人一眼,道:“这个问题,妹妹该回去问问你的将军儿子。就没见过这样得了便宜还作践人的!” 陈夫人顿时脚步一顿,心中一凉。 她儿子,就这样喜欢那苏二姑娘吗? 陈夫人的马车都没有回威远侯府,就直接去了骠骑将军府。 将军府里,陈天扬正在独自用饭。 瞧见儿子这形单影只的模样,陈夫人心底又有了不忍。 她看桌子就孤零零摆着一只鸭子,便吩咐下人去再做些陈天扬平日喜欢的菜过来。 陈夫人将陈天扬面前的酒杯挪开,劝道:“这种天气喝酒,怎么也要先暖暖。如今都已经入冬了。” 陈天扬深深地望了他母亲一眼,没有回答。 陈夫人又亲手卷起袖子,替陈天扬盛了一碗米饭,道:“我儿先吃点饭垫下肚子。待菜都来了,母亲给你再温酒。” “儿子用这一个菜就很好。”陈天扬终于出声。 陈夫人听了便皱起了眉头:“你在边关时也不能吃好,回府了还只吃些这些东西,身子怎么守得住。你是不是胃口不好,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 “儿子只喜欢这个菜。”陈天扬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鸭肉放入口中。 他嚼了嚼,一脸满足:“这是儿子最喜爱的菜。一辈子这一道就已经足够了。” “你什么时候这样喜欢吃鸭子?”陈夫人的思绪被陈天扬完全带到了面前这只鸭子上面。 她看着这鸭子摆盘有些不像府中的做法,便问道:“这是外面买回来的?” 陈天扬点了点头,回答他母亲道:“是醉仙楼的八宝鸭。这道菜很是不错,母亲可以尝尝。母亲尝了,也会觉得它最好了。” “再好,也要吃其他菜。”陈夫人看到那边有丫鬟端了一盘新的菜肴过来,便立马开口劝道。 她又亲手拿起丫鬟带过来的筷子,替陈天扬夹了这盘新菜。 “其余也快点。”陈夫人催促道。 丫鬟连忙应了,转身回厨房那边去。 陈天扬却是默默地把那八宝鸭以外的菜又夹出了自己的碗。 这般偏执的模样,终于让陈夫人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你想借鸭子同我说,苏二姑娘的事?”她道。 慧子无蠢母。 陈天扬懂得不直接拒绝婚事,而迂回地让秦家率先恼了陈家,进而破坏他母亲想的婚事。 陈夫人也不是个傻子。她先前不过是被一颗为母之心所暂时挡住了其他视线而已。 如今,陈夫人显然已经瞧明白了。 她伸筷子向另一盘菜,继续夹了那鸭子以外的菜放入陈天扬的碗中。 “你不吃,就会饿死。你也不吃吗?”陈夫人借菜喻事,提醒道。 “母亲就这般不相信儿子的能耐?”陈天扬依旧是把那菜挑了出去。 陈夫人有些气结。但是姻缘这件事,她真的没有办法强按牛喝水。 以前她以为可以,但如今已经得了教训了。 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情略微平复些。 她同她儿子耐心道:“圣上如今已经对你生了疑心,就是这件事你能躲过,下个污蔑依旧会过来。军粮案现已经查到了你的副将身上,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危,难道还能一定保证所有部下的安危?” “他们都是随着你出生入死,在你危难时候,豁出性命帮助你的人。你就这样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情,要将对方的性命、前途全部葬送?”知子莫若母,陈夫人显然了解陈天扬的软肋。 这些话确实字字诛心。 陈天扬伸手端起桌上的冷酒猛灌了一口。 喝完后,他将杯盏重重放在桌子上,然后突然站起来。 陈夫人抬头看着面前的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在她羽翼之下精心呵护的孩子已经长大。 长大到,他不再需要她的任何帮助。 陈天扬跪了下去。 他对着陈夫人连着磕了几个头,道:“母亲,儿子不孝。儿子过去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是如何地刻入骨髓。儿子如今懂了,儿子做不到放手。” “儿子今日就会面圣辞官,陛下疑我,是担心我兵权在手,身有二心。儿子把这兵权交出去,解甲归田,陛下也就能彻底安心了。” 那日自醉仙楼出来,陈天扬在漫天的雪花中走,一颗心已经凉到了极点。 她说嫁给他,她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陈天扬觉得苏昭宁这每一个字都是一刀,重重捅在自己的胸口。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回威远侯府的。 也庆幸他无意之间回的是威远侯府。 听到了他妹妹陈雨蕊的话,陈天扬一颗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原来他母亲进宫是去求娶七公主去了。 原来周若慎去找过昭宁,还同昭宁说过那样的话。 昭宁是为了自己,才这样说的。 陈天扬觉得,只要苏昭宁喜欢他,他就什么都可以不要。这骠骑将军府可以不要,这兵权可以不要,他可以就同她一起去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他有力气,他可以种田。 他也读过书,他可以教书。 他不做将军,同样能养活她。 于是,当夜,陈小将军就设好了局。 次日,秦世子在近日常去的风月场所被妓子当众揭穿,说是不行了。 原本已与七公主定亲的秦世子,之所以频频去那等场所,为的就是平息他不举的谣言。 如今被妓子当面戳穿,秦世子纵使是一个男子,也觉得无颜苟活。他从那倩影楼出来后,就直接跑去了河边。 是小厮拼命抱住了他,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而另一边,被陈天扬暗中通知的秦夫人正好见到了儿子万念俱灰的这一幕。这叫她如何不恨陈家,如何肯再帮陈家。 陈天扬觉得,如今的他已经心硬如铁,绝对不会因任何人再改变自己的决定。 陈夫人气得用手拍桌,整个手掌都拍红了。 她怒斥道:“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为了一个女子,你就要不顾前途、父母及兄弟姐妹,你就要抛家弃国,你对得住我这个母亲,对得住陛下,对得住百姓吗?” 陈天扬保持着下跪的姿势,他的背挺得笔直,心意也是分毫不见改动。 到了这个时候,他只有一句话:“儿子不孝。儿子不忠。儿子不义。” 陈夫人将桌上的盘子全部扫到地上。 回廊那边,替代丫鬟亲自端菜过来的陈雨蕊看着面前的母子对峙,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看见她母亲颤颤巍巍举起了手,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她兄长虽然眼中有心疼,但却绝不开口改变心意。 陈夫人问陈天扬最后一句:“你真是一定要娶那苏二姑娘?” “是。”陈天扬回答得很干脆。 陈夫人转身冷笑:“那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吧。” 她话说得决然,可只有陈雨蕊看得到,悲怆走来的母亲一脸泪水,心伤到了极点。 更让陈雨蕊担心不已的是,陈夫人才走了几步,就晕倒了过去。 “母亲!” “母亲!” 第一百九十九章 结发为约此生不悔 陈夫人的气急攻心晕倒过去,并没有改变陈天扬的决定。 只不过母亲尚未醒过来,他便暂时没有进宫,只是陪在陈夫人床边。 陈雨蕊说是出去熬药,实际上却是满脸泪水地往长安侯府赶去。 所以,在苏柔嘉院中品尝的苏昭宁,见到下人引路过来的陈雨蕊时,便大吃了一惊。 即便有下人在场,陈雨蕊也依旧是抱着苏昭宁嚎啕大哭,并且弯腰跪了下去。 苏昭宁怎么也扶她不起。 苏柔嘉立刻将院子中的其他人都遣到了外院去守着。 只听陈雨蕊一边哭一边道:“苏姐姐我求求你,苏姐姐我求求你。” “雨蕊你先起来,你站起来同我说话。”苏昭宁和苏柔嘉一起拉了陈雨蕊几次,都没能成功。 苏柔嘉当机立断地开口替苏昭宁问道:“你要求什么事,且先说出来。” 不管自己兄长苏瑾瑜出狱有没有二妹妹苏昭宁的功劳,又有她多少功劳,苏柔嘉是记苏昭宁一分情谊的。 苏柔嘉是最行事稳妥、熨帖的典范。 她的稳妥、熨帖当然不止体现在对其他人,更是体现在对自己。 知道自家兄长是铁了心要护着这个二妹妹,苏柔嘉与其去对付一个实际上与自己没有多少利益冲突的苏昭宁,就不如看在苏瑾瑜份上,与苏昭宁好好相处了。 至少,苏柔嘉能确定,苏昭宁也是真心在护着她兄长的。 如今看着陈三姑娘泪人一般的模样,苏柔嘉便有心替苏昭宁快刀斩乱麻搞清楚事由。 毕竟,军粮的事情,如今牵扯到了陈小将军进去,苏柔嘉是知道的。 这陈三姑娘可千万不是替陈小将军来求苏昭宁的。 苏柔嘉心中有些担忧,在听到陈雨蕊的话后,才安下心来。 反而是苏昭宁,反而因为陈雨蕊的话重新提起了心。 陈雨蕊哭着说的是:“苏姐姐,对不起,求你不要嫁给我哥哥。” 苏昭宁早就拒绝了陈天扬,何来的与陈天扬谈婚论嫁? 所以陈雨蕊这一句话,就让苏昭宁感觉到了不妙。 她将陈雨蕊松开,任其跪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平视对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雨蕊你且先一样一样说清楚,我才好替你想办法。你兄长,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更加没有想过嫁给他。” 苏昭宁的态度表明得清楚又果断,让旁边的苏柔嘉都有些诧异。 过去不深交,竟不知道她这二妹妹是这般行事果断之人。 苏昭宁的果断,还在后面。 陈雨蕊仍旧是一脸泪水地把今日自己听到的话,和她母亲说的话全同苏昭宁说了。 说完以后,这陈三姑娘也不算蠢笨。她道:“我去找哥哥之前,就听母亲身边的丫鬟说了,今日出宫之后,母亲与秦夫人就起了争执。母亲给哥哥想的婚事,好像是不成了。” 陈天扬不会接受父母安排的婚事,这一点在苏昭宁的意料之中。只是他那般执着要娶自己,却是苏昭宁先前未曾想到的。 当然,听完陈雨蕊的所有话,苏昭宁也明白了陈天扬态度的转变。 不得不说,这陈家妹妹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先是将周若慎推断圣心的话告诉了陈夫人,让陈夫人生出了求娶七公主的想法。 这一次又将陈夫人的话,有意泄露给陈天扬听。 陈天扬是生了误解,当自己是顾忌他前途才说的那日那番话了。 这真的只是一个误解。 但解释还有用吗? 几乎是陈雨蕊说完的同一时间,苏柔嘉的院外同样有了一个外来之客。 周大公子才走进来两步,就被苏瑾瑜挡住了。 “这是我妹妹的闺房,你要做什么。”苏瑾瑜伸手拦住周大公子的脚步。 他都准备好了,只要周大公子再前进一步,就要动拳头了。 周大公子比苏瑾瑜更先动手。 他未打他,只是伸出手推开了苏瑾瑜。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迂腐!荣国的使臣已经入了京郊了,你知道吗!”周大公子迈步就往里去。 苏瑾瑜追上去就要打他:“荣国使臣进京是打了败仗,这与你闯我妹妹的闺房有什么关系。你这个登徒子!” 周大公子被苏瑾瑜一拳撂倒在地,他爬起身对着苏瑾瑜就是一腿。 “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荣国不仅是来议和,而且是来提亲的。他们要把公主嫁给陈天扬!这你还想不到有什么后果吗?”周大公子也是恼火,他冒着丢自己官帽和父亲官帽的危险来说这事,却碰上了苏瑾瑜这个榆木疙瘩。 两个男人打作一团,说的又是朝堂之事,下人们早就吓得不行,自动回避开来。他们都被苏柔嘉管得极严,不敢跑出去,以免日后被怀疑泄密。 所有下人就只好一步一步往苏柔嘉的内院里挪。 守在内院的那个贴身丫鬟见了众人这一齐移步进来的阵仗就扬声斥道:“这是做什么,当小姐的话是耳边风吗?” 一个婆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四书姐姐,大少爷和一个官爷在外院打架,奴婢们不敢待在那啊!” “官爷,什么官爷?”这苏柔嘉身边的一等丫鬟没有办法,只能进去禀告。 听了禀告,苏柔嘉和苏昭宁忙走出来看。 见到苏昭宁,周大公子直接喊了出来。 “苏姑娘,你就看你嫁不嫁吧。你嫁了,陈天扬老老实实娶了本朝的公主,陈家人还能合府留一条性命。你要还是执迷不悟,就等着一起陪陈家满门抄斩吧!”周大公子觉得跟苏瑾瑜说不清楚,索性对苏昭宁直白道。 苏昭宁身后的苏柔嘉深吸一口气——幸亏她把下人全遣开了,贴身丫鬟都没跟来。 “发生了什么事,大哥哥?”苏昭宁走过去,扶起被周大公子打得鼻青脸肿的苏瑾瑜。 同样两眼乌青的周大公子哼了一声,直接抢答道:“荣国使臣已经到了京郊,我父亲去迎的时候打探到,此次对方进京,不仅议和,而且要替他们公主招陈天扬做驸马。” “如今这个情形,你觉得圣上会让陈天扬娶荣国公主吗?陈天扬有机会拒绝荣国公主吗?”周大公子一连两个问题,都没有给出答案。 他对这位只有两面之缘,今日才第三面的苏姑娘还是很有信心的。 确实,苏昭宁听懂了。 如今皇帝正是疑虑陈天扬,荣国的那个求亲只要在大殿上正式提出来,皇帝就不会再给陈家任何活路。 陈天扬有机会拒绝吗? 绝对没有。 皇帝会觉得他不仅功高震主,而且可能通敌卖国。否则,怎么己国的公主看不上,瞧上了别国的? 陈夫人前脚才去皇后处求娶了七公主,后脚秦世子就被人设计了,皇帝不怀疑陈天扬都难。 不等苏昭宁回答,苏瑾瑜就伸手将苏昭宁护到了身后,他争辩道:“你说得都没错。但是,陈家的事,凭什么要我妹妹付出一辈子?” 周大公子怒而反驳:“我的一辈子就没付出吗?这是为了我们的国、我们的家!没了陈天扬,边关立马就能乱起来!陈天扬不低头,陛下就绝不会再用他!” “苏瑾瑜,你满口仁义道德、礼法礼节,此时此刻,你的忠心在哪里?你的仁义又在哪里?”周大公子不留情面地指责道。 苏瑾瑜脸上神情复杂,但挡在苏昭宁面前的身子却没有半分偏动。 “总之我妹妹不想嫁,谁也不能强迫她。”苏瑾瑜道。 周大公子显然放弃了说服苏瑾瑜,他目光凌厉地看向苏瑾瑜身后的苏昭宁,直接问她:“苏姑娘,你知道什么叫大义吗?” 不等苏昭宁回答,周大公子又说道:“苏姑娘,我就问你最后一遍,你嫁还是不嫁?” 苏昭宁能感觉到面前的那个人身子僵硬了一下。她知道,如今支撑苏瑾瑜站在原地的,不过是那颗对她的维护之心。 而包括内心深处的良心,苏瑾瑜都是已经松动的。 周大公子的话并不令人担忧,陈雨蕊今日说的,才真正令苏昭宁害怕。 如果陈天扬真的存了那样的误会,确实自己不嫁,他永远会认为那拒绝并不是真心的拒绝。 可是自己,真的要嫁给面前这个人吗? 苏昭宁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周大公子。 她正要说话,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周侍郎,万事讲究先来后到。你的表白,不够本侯早,也不够本侯真。” 南怀信自那边走来,他一双桃花眼中只有一个苏昭宁。 直接走到苏昭宁身边站定,他从腰间取下匕首将自己的一缕长发割下,握在手中。 “苏二姑娘,我是真心心悦你。我愿意结发为约此生不悔,你愿意吗?”南怀信凝视着苏昭宁问道。 面前站着的是手握自己发丝的南怀信,苏昭宁脑中想起的,却是很多很多以前的南怀信。 从水中救起她的南怀信。 伸手覆住她眼睛的南怀信。 握剑将她揽在怀中的南怀信…… 以及她没有见到的,为她算计安怡的南怀信。 如果不是今日,她都不知道她与他已经有过那么多的过去。 如果不是今日,她不会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 因为在周大公子相逼的时候,苏昭宁发现,原来如果要嫁人,她想嫁的只有这个面前握发为盟的男子。 “我愿意与你结发为约此生不悔。”苏昭宁拿过南怀信手中的匕首,割了一段自己的长发放入他的手中。 第二百章 赐婚 次日,早朝之上,皇帝便说起了荣国使臣进京的事宜。礼部周尚书已将人接进京城,朝堂上主要安排的是议和之后的宴会环节。 苏瑾瑜听了这个消息,忍不住抬头看了周大公子一眼。 昨日对此事焦虑不已的周大公子反而是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午宴很快开始,苏瑾瑜和周大公子虽然品阶略低,但因为受皇帝重视,便也一同出席。 酒过三巡,荣国使臣便站起来说话。 “卫国皇帝陛下,今日你我二国共定和约,何不一并结成秦晋之好?”那使臣端着个酒杯颤了几下,似乎醉意甚浓。 皇帝也饶有兴致,问道:“使臣是何意?朕愿闻其详。” “吾国长公主年方十六,正是芳华正好。长公主倾慕贵国骠骑将军多时,若卫国陛下不反对,长公主愿以臣妇身份嫁入卫国。”说完之后,使臣便将口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目光熠熠,一副此事真的甚好的模样。 宴席之中的卫国臣子,已有一半目光变得复杂。 “哦,不知荣国长公主何时见过朕的骠骑将军?”皇帝这一句话显然问得意味深长。 荣国使臣则答得很是爽利:“长公主久闻骠骑将军英名,早就芳心暗许。想陈将军乃一代英豪,见与不见,都足以让女子倾心。” 荣国使臣说完这一句,又笑道:“不瞒陛下,长公主未见过陈将军。我倒是有幸在战场上见过陈将军风姿,那真是英雄豪杰出少年啊!” 正位上的皇帝听了这话,顿时大笑起来:“朕的将军能这般受异国重视,朕甚是欣慰、甚是欣慰啊!” 座下的臣子已经有抬手擦汗的。 皇帝这哪里是欣慰,是疑心更重了啊。问那句荣国长公主何时见过陈小将军时,显然就是在怀疑陈小将军通敌了。 偏那荣国使臣跟个马大哈似的,正话反话、好话歹话通通听不出来。 他附和道:“正是如此。卫国皇帝陛下若能应允这桩婚事,我国陛下也肯定会很高兴。我国陛下也很喜欢陈小将军呢!” 荣人歹毒! 有臣子已经不掩饰敌意地看向那荣国使臣那边。 这话哪里是在夸陈天扬,分明是把陈天扬往绝路上逼。 苏瑾瑜望向早就知晓荣国恶意的周大公子,而周大公子的目光正落在那边的南怀信身上。 只见一身朝服的定远侯爷站起身,朝皇帝禀道:“陛下,有道是好事成双。臣也斗胆请求皇帝赐婚。” “哦,怀信是瞧上哪家闺秀了啊?”皇帝看在老定远侯爷份上,对南怀信这个年纪轻轻的侯爷倒一直还算厚待。 他暂时敛下眉眼中的杀意,问南怀信道:“今日倒真是个好日子,没想到怀信会亲自求到朕面前来。” 这句话,让心思繁复的人不禁又想起一桩旧事来。 当初林贵妃是有意把七公主许给这位年轻的定远侯爷的。但是南怀信却不走运地卷进了一桩命案之中,此事便生生打止了。 之后才有七公主定亲昌平侯世子,而这秦世子又不走运地被狗熊伤了要害,被青楼妓子嘲笑不举之事来。 旁观的人思绪尚还没有回转,南怀信便又说话了:“臣有前车之鉴,婚姻大事不敢擅做想法。今日所求,也是请陛下召了长安侯府二姑娘来,亲自问她。若她愿意,臣便请陛下赐婚。若她不愿,臣就不愿让陛下贤明有污。” 反击得漂亮! 在座的官员简直要扑过去给南怀信一个痛哭流涕的拥抱了。 定远侯爷这一席话,不就是告诉荣国人,你要强送公主来,是让你们自己的君王坐实不贤德的名声。 到时候史官写死你们! 最重要的是,召人过来,陈小将军就有了辩白的机会啊。 只要在陛下面前严词拒绝了荣国使臣,想来陛下的疑心也能稍稍缓和。 当然,也有人担心,疑虑这颗种子一旦在君王心中种下,臣子几乎是一只脚迈进了棺材的。 但此时,已经别无他法。这算是最好的结局。 长安侯府里,苏昭宁正在和陈雨蕊一桌吃板栗糕。 陈雨蕊连着吃了好几块板栗糕后,不敢置信地赞叹道:“苏姐姐你果然好手艺,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能做出和八斗楼一样好吃的板栗糕。” “我是有师父的。”苏昭宁抿唇笑了笑。 她答应南怀信的求亲之后,转头便看到了愣神站在自己身后的陈雨蕊。 泪痕虽是未干,但眉眼之间的担忧却是已经全散去了。 苏昭宁不觉得陈雨蕊的舒心有什么不好。 她确实不喜欢陈天扬。她也确实对南怀信动心了。 既然一件她自己已经做出选择的事情,能让密友开怀。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陈雨蕊确实是因为苏昭宁那日对南怀信的回应而放下了心。她没了担心的事情,一颗心便毫无保留地放到了吃食之上。 陈雨蕊好奇地问:“是从八斗楼请出来的师父吗?都说八斗楼的厨子根本请不出来,苏姐姐也帮我请一次好不好。我好喜欢吃八斗楼的凤穿金衣、百鸟还巢、芙蓉鸡片……” “还有,如果能学会八宝鸭就更好了。我哥哥近日只吃那一个菜。”一时间过于开心而将陈天扬的消息说出口的陈雨蕊,立刻收住了声。 她有些后悔。自己哪壶不该提哪壶。 那日母亲和兄长吵架的时候,她就隐隐听到,兄长喜欢八宝鸭,全然是因为面前这位苏姐姐的缘故。 幸运的是,苏昭宁就像没有听见陈雨蕊话语中的那个人、那道菜一般,只是就事论事地答道:“并不是八斗楼的厨子。而是……这个人,我得问问他自己。若是有一天他愿意教你们家厨子,我就告诉你好吗?” “那行。即便他不愿意教,我就找苏姐姐你学就好了。反正名师出高徒,更何况苏姐姐那么聪明。”陈雨蕊甜甜地笑道。 宫中传旨的人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听到突然要召自己入宫的消息,苏昭宁饶是素来性子沉着,也仍旧有些不明所以。 陈雨蕊比苏昭宁更懂宫闱,她当即从怀中拿了个沉甸甸的的荷包出来,塞到那太监手中:“有劳公公了。我苏姐姐是第一次进宫,还要劳您提点一二。” 太监将那荷包的重点在手中掂量了下,然后满意地收入怀中。 收了银子,他便话也多说了两句:“咱家是不知道陛下召苏姑娘何事。只是咱家知道,咱家还要去骠骑将军府一趟,要请陈将军入宫。” “与我哥哥一起?”陈雨蕊的心顿时提得更高了。她身上又不可能随时带太多银子,那荷包全给了太监,她也没有其他再能拿的,不由得十分焦虑。 反倒是苏昭宁安慰她道:“皇恩浩荡,公公领我进宫一趟,是我的福气。雨蕊你且先回去,我再寻你。” 听了苏昭宁的话,太监抬眼望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这长安侯府的二姑娘,似乎并不是长安侯爷所出。但这气度言词,倒是不逊色与长安侯爷的嫡长女了。 领路的太监偶尔回头看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苏昭宁,下意识回忆起他曾经同样领过路的长安侯府另一个位姑娘来。 苏三姑娘美则美矣,但比起这二姑娘的气质姿态,也是差远了。 怪不得定远侯爷会瞧上这苏二姑娘。 想来苏昭宁即将是未来的定远侯夫人,太监便又难得地主动提点了她一句。 “姑娘第一次进宫,咱家说多了你也记不住。总之一句话,少说少做多看便是了。”太监道。 苏昭宁点头称谢:“有劳公公了。” 太监则继续往前走。 因为苏昭宁确实不如陈天扬有分量,太监便是先到的长安侯府,然后接了苏昭宁后,让她在马车上等着,自己又去骠骑将军府传旨。 陈天扬听了传召,半点也没有他妹妹那般的担忧情绪。而是直接就撩袍上了马车。 只是若进了宫中,见了皇帝,自己或可将辞官的事情一并说了。 陈天扬想着,便将车帘打起,看向外面的街道。 醉仙楼就在旁边。 等他辞官了,他便挨着这醉仙楼置办一套房子。到时候天天与昭宁一起吃那八宝鸭,日子想来也很是不错。 在他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陈天扬注意到了此处,却不曾多想。 直到宫门到了,太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陈将军,到了。” “苏姑娘,到了。” 苏姑娘? 陈天扬回过头,竟真的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他喜悦地上前一步,朝苏昭宁道:“昭宁,你怎么过来了?” 苏昭宁往后退了一步,默默地站到了太监的身后:“陈小将军。” 太监瞧出了这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但在宫中待久的人就知道,这种时候,越快走越好。 “陛下等了许久了,陈将军,快随咱家走吧。”太监便直接往前走去。 陈天扬有意放慢脚步与苏昭宁并排而行。他低声同她道:“昭宁,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 第二百零一章 肺腑之言 苏昭宁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陈天扬,他一双眸子中如同缀了星光一般闪亮。他脸上的神情中满是憧憬和期许。 “陈小将军,昭宁无意你。”苏昭宁只能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心意。 尽管她明白,这话对面前的陈天扬显然于事无补。 苏昭宁想,大抵需要一个重击,陈天扬才会明白过来。 而幸运的是,这个重击立刻便要来了。 随着太监进入宴席之中,苏昭宁一眼便看到了那边的南怀信。 他对着她点头一笑。 他与自己这般对视而笑的时候,似乎甚少。 不过以后,会多起来的。 苏昭宁突然觉得,今日的板栗糕大抵放了很多的糖。 两人的目光交错虽然短暂,但却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 苏瑾瑜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酸涩。 他二妹妹并没有委屈自己嫁给定远侯爷。她是真的心悦对方的。 可是他都还没有与这个贴心、需要他保护的妹妹相处足够久,就要将她嫁出去了。 这种感觉真的好酸。 也许是这酒坏了吧。苏瑾瑜喝了一口面前的酒,默默地想。 而他旁边的周大公子也是松了一口气,同样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陈小将军同时到的就好。听到定远侯爷和这苏姑娘两情相悦,陈小将军应该会死心了吧? 其实这样挺好的,他都不需要牺牲自己的姻缘和下半辈子去忠君爱国。 但心里还是挺酸的。 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定远侯爷了?输给陈小将军,还能说是对方长得漂亮,输给定远侯爷,自己是差在哪里? 周大公子在心里默默比较了下自己和南怀信的身高,又想了下自己和南怀信的容貌,最终,他勉强找出了一点能够说服自己的。 大抵是定远侯爷那双桃花眼天生招桃花的缘故。 这不是他不够优秀。是他母亲没给他一双招桃花的桃花眼。 周大公子喝了一口面前的酒,觉得十分难以下咽。 他忍不住低头小声同苏瑾瑜说话:“苏侍郎,你觉不觉得这酒……” “有些酸了。”苏瑾瑜答道。 周大公子肯定地点了点头,将面前那杯酸酸的酒喝了下去。 真是太酸了! 皇帝看到陈天扬进来,眼神中有些遮掩不住的阴鹜。 而荣国使臣的目光则也有些得意忘形出现了。 其实这个计谋太好猜,无非就是用这桩提亲来离间卫国君臣之心。无论陈天扬答不答应娶荣国长公主,这颗怀疑的种子都在卫帝心中埋下了。 但计谋好猜没关系,好用就行。 荣国使臣清了下嗓子,拱手同皇帝说话:“卫国皇帝陛下,既然陈将军到了,不如就与他当面谈谈我国的盛情吧。” 皇帝望向陈天扬那边,目光又落到了南怀信身上。 南怀信站起身禀道:“虽说万事讲究先来后到。可严格算起来,荣国的长公主并没有到。反倒是臣求陛下的事,两人都到了。臣斗胆请求陛下,先替臣赐婚。” 听到这句话,陈天扬猛然抬起头,看向南怀信。 他不敢置信地把目光从南怀信身上挪到旁边的苏昭宁身上。 在场除了宫女,并没有第二名女子。 南怀信话语中的赐婚二人都在场,说的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陈天扬握紧了拳头,双膝微弯,就要同皇帝直接请求自己的事,却是被另一个人抢先了。 “臣女多谢陛下。”苏昭宁比陈天扬先一步行礼谢恩。 皇帝被这女子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终于把目光放到了苏昭宁身上。 他望向面前的苏昭宁,问道:“你是长安侯府的二姑娘?你父亲是长安侯?” “长安侯是臣女伯父。”苏昭宁答道。 “那你怎么认识定远侯?”皇帝又问道。 他这话,其实有两层意思。 一是在问定远侯与苏昭宁的事。另一问则是,皇帝终究对陈天扬还有最后一丝不舍。 莫非现今的小姑娘都是凭个传闻就可以喜欢一个人? 在场的臣子不是一二品要员,就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所以他们几乎都已经想到了皇帝这第二问的意思。 原还沉浸在酒味之中的苏瑾瑜和周大公子二人都紧张了起来。 苏昭宁明显和南怀信就是早就相识的。若她真的如实答了,岂不是侧面印证了陈天扬与荣国长公主早有来往? 可现如今这样的情形,谁能去提醒苏昭宁? 苏瑾瑜比周大公子担心得更深的一层是:他不希望他二妹妹聪慧到猜到皇帝用意。因为她与定远侯爷过去的相交,从未刻意避人耳目。所以如今苏昭宁若是为了陈天扬撒谎了,那就是欺君之罪! 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间都胶着在苏昭宁的身上。 苏昭宁的声音在众人的忐忑中响起:“臣女有幸得见侯爷,皆因皇恩。” “莫非朕什么时候当了这个媒人?”皇帝这句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眼底却没有笑意。 朝臣的心便都提得高高的。 “臣女略长女红,曾有幸绣过一套久久如意件。”回答皇帝这些话的时候,苏昭宁脸上并没有半点惧怕的神情。 第一次与天子直面接触,苏昭宁若说心底完全没有一丝害怕,那是假的。 但她知道,此时此刻,害怕帮不上她半点忙。 反而会成为她的阻碍。 若陈天扬见到自己脸上的惧色,未必不会误会。 而皇帝…… 苏昭宁不了解当朝天子,但是她想,人总是喜欢听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吧。 当初那套久久如意件能引得四皇子都四处寻找绣娘,那么此一处就足见珍妃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很险,这一步棋,苏昭宁赌对了。 皇帝望向面前的苏昭宁,眼神中的似笑非笑已经收了起来。他直接问道:“你懂阙北文?” “臣女在家中学过一些。”苏昭宁答道。 皇帝又问:“一个内宅女子,怎么突然就想到学习阙北文?” 这话,若是用来问陈天扬,就又是一场轩然大波了。 学习他国文字,莫不是用来通敌? 朝官谁也拿不定皇帝的意思。 到底是平常的一问,还是真的怀疑上这苏姑娘了? 苏昭宁抬头望向皇帝,目光中略带光芒地答道:“陛下乃天下至尊,乃百姓之天。臣女曾闻陛下赞过阙北文一次,臣女便心生向往。天所垂青之文字,是何种妙处。臣女故学之。” 人,莫不是喜欢听好话的。 而男人中的男人,皇帝也是喜欢听好话的。 听了苏昭宁这话,在对上她那双清澈印着自己面容的眼睛,皇帝没有恼怒,反而是笑了起来。 他连赞了三声道:“好!好!好!” “这苏二姑娘果然心思灵巧,目光清灵,怪不得能打动朕的定远侯爷!” 皇帝阅尽百花,对苏昭宁自然没有其他的旖旎心思生出。但苏昭宁目光中带的那点倾慕,却极大地取悦了他。 皇帝不觉得苏昭宁的话有什么不诚恳之处。 若是苏昭宁的话不诚,岂不是否认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是以,皇帝都不再问苏昭宁,而是直接对南怀信招手道:“怀信,你这次看来是只要朕锦上添花呀。这苏二姑娘是个贤妻,朕便替你做主赐婚了。” 陈天扬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直接跪倒在地上。 皇帝望过去,目光中有了一丝不悦:“陈将军这是何意?” 苏昭宁眉眼弯弯地笑道:“陛下,臣女往日总听说,好事成双。想来陈小将军也是求陛下指婚呢。” 听了苏昭宁的话,陈天扬猛然抬起头。 他看向面前的苏昭宁,目光中的柔情尽数变成了审视。 那种审视,如同一根利箭,要射穿苏昭宁的身体,要看到她的心底去。 她的心,他是该看明白。 苏昭宁对皇帝行礼道:“臣女其实今日就听陈将军妹妹说了此事呢。说她兄长有心求陛下赐婚,却怕陛下舍不得。” 皇帝此时对苏昭宁正是满意的时候,便心情甚好地问道:“朕是这般小气的人?原来朕是这样小气的天?” 皇帝的性情就是如此。明明是一句调侃的话,却生生让百官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是指苏昭宁的话前后矛盾吗?周大公子有些紧张地看向中央。 苏瑾瑜握着酒杯的手也攥得贴紧。 苏昭宁仰面望向皇帝,答道:“天最宽最广,却依然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陈小将军想要天的心头肉,天自然也是舍不得的。” 皇帝听出了苏昭宁的意思,他望向陈天扬,问道:“天扬,苏姑娘说的是你的心意吗?” 众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这句不是一出口,花朵一般的姑娘就犯了欺君之罪啊。 陈天扬显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低头重重磕了个头,回答皇帝:“臣斗胆,求娶陛下之七公主。臣与七公主虽然相见不多,但自第一次见公主,公主之一颦一笑便深深映入臣的眼中、心中。臣往日从不知情为何物,直至此次再上战场。臣受伤之际,心中只想再见七公主芳容。臣始知,臣非七公主不娶,今生今世,唯她一人。” 陈天扬这番话,若是将七公主三个字换作苏昭宁,那便是真真正正的肺腑之言了。 第二百零二章 天造地设的一对 陈天扬这话一出口,席间众官都很是松了一口气。 哪朝哪代,官员之间都是暗分党派的。但是哪朝哪代,官员都想要个和平。 不和不平,他们何以为官? 所以在陈天扬这数年来大大小小战役都是一个胜字面前,党派的差别就暂时不重要了。 他们都深知,自己替代了不了陈天扬在战场的作用。而且,陈天扬并不喜钻研权术,这样做事多又不生是非的同事,为何要让他下去? 万一下一个常胜将军是个性子跋扈、不好相处的咋办? 朝官们觉得陈天扬的低头是大幸,苏昭宁未尝不是如此。 她抢先陈天扬说出那些话,固然是觉得皇帝爱惜羽毛,在异国使臣面前不会真正动自己的任何一个人。 但更多的是,她不得不说。 陈天扬明显已经做好了开口辞官的准备。 对于皇帝是不是真的会容忍自己开口,苏昭宁没有十成把握。 可是,对于另一事,她却有十成十的把握。 现下情形,陈天扬若是开口辞官,皇帝绝对会勃然大怒。 我这厢有些疑虑你,你不用尽办法来表忠心,反而是要跟我辞官。这是威胁我吗? 皇帝会怕威胁吗?到时候遭殃的恐怕都不止陈天扬一个。就是雨蕊、陈夫人整个陈家都难以幸免。 冬日的寒风在脸上刮过,苏昭宁能感觉到明显的寒意,但比那寒意更明显的是,自己颈部后背起的那层汗。 让人庆幸的是,这层危机似乎算是过去了。 皇帝笑容和煦地看着陈天扬,道:“你是我的爱将,即便要我的心头肉,我也是舍得给的。” 陈天扬没有再看苏昭宁,直接屈膝谢恩。 只有那荣国使臣仍不甘心,对着皇帝道:“卫国皇帝陛下,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您的明珠同样不在场,如此决定恐怕有些草率了吧。” 这使臣,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心情转阴为晴的皇帝自然听出了荣国使臣的挑茬,他笑眯眯地看向对方,说道:“既是如此,就请朕的七公主和荣国长公主一并参宴吧。” 七公主是就在宫中,那荣国长公主可还在荣国。 朝臣便有些幸灾乐祸了。 那荣国使臣面色为难,回答的话也远不如先前果断流畅:“这荣国与卫国路途遥远……长公主过来尚需要些时日。若是卫国皇帝陛下同意这桩婚事……长公主自是嫁过来的。” 七公主已然到了。 皇帝招手唤她到自己身侧,指着陈天扬道:“皇儿,朕的骠骑将军心怡你多时,想要娶你。你可心悦他?” 这话其实有些睁眼说瞎话。 在场的众人,荣国人或许还不知道,其他官员是都听家中夫人道过七公主和南怀信长短的。 这七公主可不要这个时候犯执拗啊。 参宴的朝官们觉得,今日自己这心简直上上下下,受尽了折磨了。 有年纪大些的官员从袖子中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那薄薄的汗,心底暗叹:果真是老了。要尽早帮助自己儿子在朝中站稳脚跟了。 苏瑾瑜则有些心疼地看向自己的二妹妹。 虽然二妹妹是真心喜欢定远侯爷的。但定远侯爷与七公主还有那一段扯不清楚的往事。真是太委屈他二妹妹了。 而在南怀信看来,他与七公主可没有任何扯不清楚的往事。 所以,即便七公主的目光投向了他那边,南怀信也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那边的苏昭宁。 苏昭宁也正好在看南怀信。 她很想忘记,但见到七公主的脸,她就不自觉想起那日朝阳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来。 大抵人都是如此。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浑然不觉得有什么泛酸。一旦明白了,就会对一些事情耿耿于怀。 苏昭宁心底凭白就产生一个揣测,不会定远侯爷是因为七公主注定要嫁给陈天扬,所以才神伤娶自己的吧? 可目光与南怀信那双桃花眼对上,苏昭宁的心突然就安放回了腹中。 那双眸子中的深情,苏昭宁前不久才在陈天扬眼中见到过。 定远侯爷是喜欢自己的。 苏昭宁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两人对视的目光中让人感觉到绵绵情意。 陈天扬默默地低下了头。 七公主也收回了视线。 她回望皇帝,仰面笑道:“儿臣任凭父皇做主。” “这种事情,可不是做主了算的。贤明的陛下从不勉强人。”不怕死的荣国使臣又跳出来了。他用先前南怀信的话回击道。 用了自己的话,定远侯爷也不保持沉默了。 他用了苏昭宁之前的套路,答道:“本侯曾听四皇子多次提及,家中七妹妹对陈小将军很是钦佩。陈小将军十五岁便从戎,在战场上流血流汗,心性品格,无一处不让人钦佩。” 四皇子的七妹妹,当然就是七公主了。 荣国使臣想骂娘。 怪不得这两人能互相瞧上,为什么你们俩都能听对方的妹妹(哥哥)说这样的心事呢? 朝臣却只想衷心祝定远侯爷和这苏二姑娘百年好合。两个如此有默契又同样聪慧的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荣国使臣是个死心眼的。他听了南怀信的话后,不甘心地道:“吾国长公主也是如此。自五年前,长公主就闻陈将军威名,长公主一直对陈将军的英名倾慕不已。” 你们公主喜欢,我们公主也喜欢,你就说怎么办吧? 被狗皮膏药黏上的感觉显然不是那么的好。 朝臣简直想挽袖上阵亲自将这荣国使臣拖开去。 不过,显然这荣国使臣的死缠烂打并没有为难到定远侯爷。 南怀信望着荣国使臣问道:“七公主倾慕陈小将军战功,贵国长公主之心亦是如此吗?” 南怀信这句话一问出口,苏昭宁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人,挖起陷阱了可真是快。 她微微抿唇。 南怀信见苏昭宁神情,就知道她猜到了自己的想法,心中也是十分愉悦。 苏二姑娘一直都很聪慧。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了。 果然,那荣国使臣直接就上了套。 他掷地有声地答道:“吾国长公主对陈将军之心,不亚于贵国七公主。” 南怀信笑了,他答道:“原来如此。陈小将军这五年来战功累累,百余场战役中,却有九成是与荣国相战的。吾国七公主自是倾慕陈小将军保家卫国,为了吾国陛下和百姓勇往直前、痛打敌军。” “贵国长公主同心,嗯,她的心倒是挺大的。”南怀信一副沉思的模样。 朝官中已经有人在偷笑了。 皇帝也是一脸笑意。 他看向荣国使臣,直白地道:“原来荣国长公主也很欣赏朕的陈将军打的那些仗。天扬,你首战那次是在哪里来着?” 皇帝对陈天扬的语气明显已经改变了。 陈天扬屈膝答道:“回禀陛下,臣首战,是在荆门关。荆门关一战,臣生擒荣兵八百,射伤副将二名,射死主将一人。” 皇帝听后更满意了,他端起酒杯对荣国使臣道:“如今你我二国已缔结合约,这些往事都不要提了。对了,那次天扬射死的主将,应当没有令荣国陛下伤心吧?” 说好的不提了呢? 荣国使臣的心都在滴血了。 荆门关一战,与卫国人,是风光一战。于荣国人,却是哀歌之始。 那一战,被生擒八百人的后面,是十万大军覆灭了一半。而被陈天扬射伤的副将,一个是荣国皇后亲弟弟,一个是荣国大将军李广裕之独子。被射杀的那一个,则是荣国百姓心中的战神常胜侯。 亲弟弟被伤,皇后怨恨皇帝不该让自家弟弟如此涉险。后院着火。 广裕将军年岁已高,独子被伤了手,再不能拿兵器,将门世家李家就此没落。 而常胜侯被射杀,那常胜的旗帜就如同易主了一样。再也没有在荣国的上空飘起。 倾慕陈天扬,倾慕个屁啊! 荣国上下,都是恨不得这卫国的陈天扬死啊! 所以荣国使臣才今日屡屡插言。他是抱着死也要给陈天扬泼上一盆脏水,让卫国君臣离心的决心而来。 这盆明明已经扣准了的脏水,就这样被化解了! 荣国使臣双目瞪得几欲出血,偏那卫国的定远侯爷还又在旁感慨了一句。 “这贵国长公主果真是深得贵国陛下真传,格外的不同一般啊!此真性情,本侯佩服。” 陈天扬亦举杯对向荣国使臣,道:“天扬感谢贵国长公主的厚爱。然,天扬所爱的,是卫国。所爱之人,亦要先爱国。贵国长公主之心意,天扬不敢苟同。请使臣如实回禀贵国陛下。” 如实回禀,他不是找死吗?荣国使臣觉得,自己并不怕死。可关键是,他要死得其所啊。 他不仅没有给卫国的陈天扬泼上一盆脏水,而且似乎更加促进了他们君臣之间的感情。这样的实话回禀回去,他不就是毫无意义地找死吗? 对了,他似乎还给自家长公主扣上了一个不忠于国的名声。 荣国使臣抬头看向正位那边,只见正位上的卫帝看向陈天扬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赏和愉悦。 荣国使臣好伤心。 卫国皇帝好开心。他在赐婚圣旨上特意加上了天造地设、天作之合。 第二百零三章 给人添堵的本事 有了皇帝的赐婚,婚事的张罗自然是紧锣密鼓起来。 长安侯府里,一派的喜气洋洋。 苏昭宁从皇宫出来之后,心情也是甚好。不管定远侯爷到底是先放弃七公主再遇到自己,还是先遇到自己,再放弃七公主的。总之,他亲口说的那些话,让她知道,他是真心诚意要娶自己的。 有什么事情比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令人愉悦呢? 苏昭宁在房中绣嫁妆的时候,都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茯苓和白术两个也大着胆子同她打趣。 “小姐还是不要绣荷花了,奴婢觉得您不如绣蜜蜂呢?”白术先开口。 茯苓平日总是较白术脑子转得慢些,这次倒是立刻想到了。她点点头,甚为认真地道:“小姐如今每天都像吃了蜜一样,是要绣蜜蜂。” “以后的每一天、每一日小姐都要吃蜜。”茯苓肯定地道。她其实这也算是在许愿。 从察觉到自家主子的改变,决心真正跟着她开始,茯苓就无一日不盼着苏昭宁好。 如今主子终于熬出头了,做奴婢的自然也是扬眉吐气了。 大姑娘定亲的虽然是个官员,但似乎却还不如姑爷的官大。三姑娘虽然嫁入的礼部尚书周府,但那三姑爷却不是礼部尚书。 如今这府里,就自家小姐嫁得最好呢。 白术是个聪慧的。她不如茯苓那般盲目乐观,知道侯门大户也有侯门大户的烦恼。 不说远了,就是自家这长安侯府,长安侯夫人不也上面还有个侯老夫人管着吗? 侯老夫人是有诰命的,侯夫人却没有诰命。虽然对牌早交给了侯夫人,但真正有什么事时,侯夫人却还是只能退在侯老夫人身后。 就像自己主子吃哑巴亏的那次一样。 有资格带着三姑娘进宫的是侯老夫人。 白术对定远侯府的未来有些担忧,但现今的喜悦仍是占了主要的。 毕竟,她家小姐这些年真的过得太艰难了。 白术抬起袖子,揩了揩眼角的泪水,对苏昭宁笑道:“小姐,等过几天,奴婢准备些香烛元宝吧。” 这般好事,自然是要禀给原来的二夫人听的。 苏昭宁点了点头,吩咐道:“白术,你去老祖宗那边禀一声,说我想要去趟庙里烧香。” 白术应了,立刻便去做了。 茯苓则留在房中。 苏昭宁绣花的时候,她便将绣线一一捋顺。苏昭宁绣完一根,她便立刻递上穿好的针,把另一根没线的针又替换下来。 虽然比不得白术聪慧,但茯苓是耐心和细心都是极好的。 是以,听到婴孩哭声由远及近时,茯苓忙站起身,打开门去瞧。 “是九妹妹?”苏昭宁问道。 如今的二房院子里,有这般小的婴孩哭声,除了小黄氏所出的苏九姑娘,就别无他人了。 茯苓答是。 苏昭宁便吩咐她去瞧瞧外面情形。 茯苓出了院子一会后,白术在她之前回来了。 “小姐,老祖宗说,您可以明天同她一起去清泉寺。”白术禀道。 苏昭宁觉得这个提议可行。她去佛寺只是为了替亡母念经,与侯老夫人同行,还可以免去一些其他不必要的麻烦。 苏昭宁便答道:“那就依照老祖宗说的,你再去回禀一声。” 白术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去办。 苏昭宁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白术,就发现了一些意外的地方来。 白术方才那趟,去的时间并不算特别短。依照苏昭宁对她的了解,先前说了要折元宝烧香,白术此行应当是一并去领了这类事物的。 但她连个小篮子都没跨回来。回丫鬟房的路上,也要经过自己房门前,苏昭宁并没有见到白术回房。 那么,是这事上出了问题? “管家那说了什么?”苏昭宁并没有停下手底的绣针,一边继续刺绣,一边问道。 白术低头答道:“奴婢无能。奴婢去领香烛元宝纸,管家那边说、说咱们二夫人近日身子甚差,若是领了这些东西回来,怕是不利于她休养。” 小黄氏已经许久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自那次生产后,苏敬正便免了苏昭宁和苏颖颖给小黄氏每日的请安。当然,他免去请安的主要目的还是一并免了颜氏姐妹的。 只不过,苏昭宁确实近日都不曾被小黄氏刁难添堵过了。 这个时候,小黄氏恐怕确实不会安稳。 苏柔惠的死,小黄氏原本就是一直记在苏昭宁和苏珍宜身上的。如今自己长女命都没了,苏昭宁却能获得这样的好姻缘,小黄氏不做点什么,苏昭宁都不相信。 她继续问白术道:“夫人怎么病的?” 白术小声答道:“先前在老祖宗院中时,奴婢听到一些传言。说是夫人自从知道小姐被赐婚的消息后,就连续几日不曾进食。” “老爷知道此事,却并没有去夫人处。又有丫鬟便看到,夫人夜里领着丫鬟赤脚在池塘边走。”白术做事一向熨帖,她听了这些传言时,便对领香烛等物之事有所预测。 之后发生的事情确实印证了她的猜测后,白术自然又打听了其他。 她一并都禀明给苏昭宁听:“老祖宗知道之后,训诫过夫人两次。最后一次,听说老祖宗摔了杯子。夫人似乎是执意求死了。” 白术这些话都加了听说在前,但苏昭宁却知道,这种听说就是实情。 唯有一点不符合的是,小黄氏求死是假,给自己添堵才是真。 虽然苏昭宁与小黄氏的关系,明眼人都知道不会多好。但小黄氏是苏昭宁如今的母亲这一点,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真到苏昭宁出嫁那日,小黄氏也未必敢真称病不去。可她将自己折磨得病恹恹的模样,就像一只混在饭中的虫子,平白无故地让人恶心。 若真求死,小黄氏就不会在这冬日寒夜里赤脚走路。她不过是害怕被人找出个撒谎的由头,进而冠上欺君的大罪,便宁愿自己真病。 而长安侯府这边,虽然都很恼怒小黄氏的行径。但无论是侯老夫人还是侯夫人,都只能将此事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了。 不然,她们还真能追究小黄氏为了给继女添堵、把自己折腾出病来的事情? 若真追究了,到时候就不是小黄氏遭殃,而是整个长安侯府遭殃了。 小黄氏真病虽算不上欺君,但她不满苏昭宁嫁得太好而折腾出病,那可是对当今圣上的不敬。 苏二夫人是过得很不好,长安侯夫人和长安侯老夫人却还没过够好日子呢。 苏昭宁对小黄氏的品行从来就没有报过希望,所以如今也没有什么失望。 她同白术道:“你就不必折元宝了。明日跟着我直接去上香就是了。” 侯老夫人会有这个同行的提议,显然是准备在此事上补偿苏昭宁了。 一切与苏昭宁预料的一样,上了同一辆马车后,侯老夫人便同苏昭宁说话了。 “你母亲那边的祭品,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我们一同去就是。”侯老夫人慈祥地握住苏昭宁的手,安抚她道。 苏昭宁笑了笑答,道:“有劳祖母了。” 侯老夫人满脸关怀地上下打量了苏昭宁,又道:“这些日子二丫头你的都瘦了。想吃什么,尽管同祖母说。府上腾不出时间做,就到祖母小厨房做。” 苏昭宁低头应了,想了一会儿就直接开口提要求道:“祖母,孙女近日胃口不好,想吃鱼。” “胃口不好,吃鱼,那吩咐厨房做得酸点、辣点吧。”侯老夫人对这即将是定远侯夫人的孙女还是重燃了祖母情谊的。 苏昭宁就仔细提到:“孙女想吃过去在祖母院中吃过一次的,那种表面似乎有些带黑色,但实际上味道吃起来却很香甜的鱼。” “那个菜啊。”侯老夫人其实并没有想起来是什么菜,不过下人们肯定会记得。她并一口应下:“好,就给你做那个。等回府就让厨房做给你吃。” “孙女喜欢那种鱼的气味,祖母能给我顿顿做吗?”苏昭宁笑眯眯地继续问道。 侯老夫人觉得这个要求着实有些奇怪,但也着实很简单。 她仍旧毫不犹豫应下:“那就让小厨房一日三顿地做,到时候你吃腻了再同祖母说,到时候换个菜式就是的。” 苏昭宁点了点头,笑得十分开心。 “祖母,谢谢您。”她同侯老夫人真心诚意道谢。 这个菜这个安排,苏昭宁怎么会不道谢呢。 她可记得,曾经有一年冬日,侯老夫人院中上了这个菜,正好又恰逢一大家子人在那边用餐,小黄氏是回院中就吐了的。 那次,小黄氏才走到院门口就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之后,再闻到那个气味,她就觉得难受。 整个二房,是禁止上这个菜的。 可如今,小黄氏不是要给自己添堵吗?苏昭宁觉得,添堵这事,其实真的是无缝不钻,大家都挺容易的。 来吧,一起堵心吧。 苏昭宁很期待小黄氏到时候每日都要闻到那个菜的表情。想来一定很好看。 第二百零四章 熟悉的人 即便已经是冬日,清泉寺的香火一如往昔的鼎盛。 从下了马车到走入外殿和内庙之中,一路上都是香客云集。 苏昭宁跟在侯老夫人身后,在人声鼎沸的大殿之中烧香祈愿后,便到了后院的厢房。 侯老夫人自是与往常一般,去与方丈住持参禅。而苏昭宁这边,则请了另一位僧人替她母亲诵经。 替家中往生之人诵经便不像在大殿之中一样人多密集了。只不过因为诵经仍是在偏殿中,所以也不止一个僧人和一位香客。 但僧人的念经声本就令人平心静气,所以即便是多个人的声音不同快慢地夹杂在一起,也不觉得嘈杂。 苏昭宁闭目跟着僧人的念经声为自己的母亲诵经。 她生母走了这些年,她虽然也常常祭拜母亲,却没有一次是今日这样的心情。 往日,想起过世的母亲,苏昭宁总要勉强自己想些开心的事出来,当作母亲仍在世一般地报喜不报忧。 而这一次,她却是真真正正想同母亲报喜。 “母亲,女儿要嫁人了。”苏昭宁在心中默默地说,“女儿过去总是不想嫁人,担心嫁出去后,没人照顾颖颖。也害怕嫁人后的生活有更加多的苦难和伤心。” “可这一次,女儿觉得很开心。女儿开心不是因为要嫁的人是个侯爷,而是因为女儿喜欢这个人,女儿也相信,他喜欢女儿。”苏昭宁默念的时候,眼前忍不住浮现起南怀信那双桃花眼。 她母亲过世得太早,她都不知道如果母亲还在世,见到南怀信的时候,会怎样想? 会觉得这个女婿双目总是含水,一副容易招惹桃花的模样吗? 听说长得好看的男子,总是不容易讨得岳家的欢心。苏昭宁有些好奇地想,如果她母亲还在世,也会觉得南怀信太好看了吗? 母亲怎么想、怎么看,苏昭宁是没有办法知道了。但是苏昭宁却越来越看清晰地明白自己对南怀信的感情。 她真的是喜欢他的。 所以即便所有人都说骠骑将军陈天扬才是一张脸举世无双,甚至可以倾国倾城。 但在苏昭宁眼中,南怀信的容貌就是极为好看的。让她回忆起来,觉得眉眼之处都尽是惹人动心处。 “母亲,颖颖如今在祖母面前颇受喜欢,二房里头,如今也没人再欺负她。您放心。”苏昭宁其实很想一并同她母亲说了,她准备好了如何反击小黄氏的事情。但是,小黄氏真正该受到的报应还远不在此处。 更重要的是,对于小黄氏这个当初是妾室的女人,苏昭宁觉得她母亲不会多想听到的。 诵经结束,苏昭宁便在感谢僧人后,起身准备继续回厢房休息。 但临出门的时候,她却看到了偏殿中的一个熟悉身影。 那妇人的背影很是熟悉,妇人旁边的小孩背影也很是熟悉。 与这妇人第一次久别重逢的时候,苏昭宁认她不出却很想与之相交。 而这一次,苏昭宁已然看出了对方的身份,却不想再同其密切相交。 亲人,除了血缘之亲,理当有心底之亲。既然他们一家都不与自己和妹妹相亲,她又何必再把对方当亲人呢? 走出殿门,苏昭宁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而那妇人和带着的小孩一起起身,转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苏昭宁离去的背影。 小孩童言无忌地问道:“母亲,那个姐姐不是来过我们家的吗?父亲还让我们喊她表姐姐的。” “不要听你父亲的。你们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姐姐。” 妇人的声音很是刻薄,即便隔了一段距离,也依旧传入了苏昭宁的耳中。 所幸,对于没有抱有期望的人是不会产生失望的。 苏昭宁对这大舅母已然死心,根本就不会有何难过的情绪滋生。 顺着寺庙中的蜿蜿蜒蜒之路走了一段,苏昭宁意外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人,她倒是乐意见到得多。 她略微有些拘谨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确定鞋上并没有染上什么路上的泥巴,衣服裙摆也没有褶皱得不成模样。 然后苏昭宁才朝那边的人走过去。 而就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第三个熟悉的人出现。 “徐副尉。”只听到南怀信拱手道。 徐致远忙回礼道:“见过侯爷。侯爷相邀下官,不知有何事?” 他是才回京任职的五品官员,对着南怀信自然有几分格外的小心翼翼。 只不过这传闻中与四皇子相交甚笃,同样不是很好打上交道的定远侯爷此次对他却很热情。 南怀信邀徐致远道:“徐副尉请坐。本侯今日唤你过来,不过是与你话话家常而已。” 徐致远颇为受宠若惊,忙道:“多谢侯爷看重。下官一直回京后一直未能拜见过侯爷,若是有时间,希望能上门拜访一番。” “你我即将是亲戚,徐副尉上门,本侯自然是欢迎的。”南怀信有意为之地说道。 苏昭宁没有想到竟是南怀信邀了她这并不亲密的大舅父过来的。 她听他与对方交谈,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矛盾。 是,她是一直都很期待亲情的温暖。她也确实曾对这位母亲的亲兄长、自己的亲大舅抱过希望。 只是此事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对于这种不把自己视作亲人的亲人,苏昭宁其实不想再有所来往。 她心底或许仍有些微末的盼望,但既然实现不了,她便宁愿去忽略、去遗忘。 南怀信将自己和苏昭宁蒙圣上赐婚的事情说出来,势必对徐致远造成一定的冲击。 苏昭宁既希望徐致远说点什么,又不想他说点什么。 他是她母亲的亲兄长。她如今即将嫁做人妇,她当然希望能多收获一个娘家人的祝福。 可是如果这种祝福只是建立在对南怀信身份的基础上,苏昭宁还需要这种祝福吗? 所以苏昭宁此时看着徐致远的目光十分复杂。 被审视的徐致远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只是在全神贯注地想南怀信这句话。 他是个武将,性子耿直,脑子也更为简单。定远侯爷这句话是在暗示什么吗? 徐致远直接问道:“下官冒昧请教,侯爷此话何意?” “陛下已经赐婚本侯与长安侯府苏二姑娘。”南怀信望向面前的徐致远,目光意味深长,他道,“本侯似乎曾经听说,长安侯府的二夫人是令妹?” “是。先二夫人是我亲妹妹。”提到自己的妹妹,徐致远情绪有些低落。 他并没有从南怀信的这句话听出巨大的机会。 要知道,苏昭宁是他外甥女。南怀信说他与苏昭宁蒙圣上赐婚了,那就代表堂堂定远侯爷都是他的外甥女婿了。 徐致远并不是个热衷于趋炎附势的人。这也是之前他的夫人能成功中伤苏昭宁的原因。 所以,耿直的徐致远便直接答道:“不瞒侯爷,自舍妹去后,下官与父亲,都与定远侯府甚少来往。” 听了徐致远的话,苏昭宁心中又是一阵五味繁杂。 这人倒是实诚。并没有因为自己即将改变的身份,而变化态度。 只是,既然他是个这样坦诚的性子,为什么初见对自己热络如斯,后面又…… 苏昭宁有些不愿意深想。 她还是不想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母亲的娘家人。 很快,她也就知道答案了。 只见南怀信将一个锦盒放到徐致远的面前,问道:“徐副尉可见过这盒中之物?” 徐致远将那锦盒打开,看向里面的东西。 里面放的乃是三样物品。 箭囊、匕首外鞘和刀柄垂着的绣字流苏。 这三个东西做得都很是精细,也正好自己用得上。 徐致远顿时有些想歪,他不由得抬头看向南怀信问道:“这莫非是什么人用来欺瞒侯爷的物件?对方说这是下官的吗?下官敢发誓,此物下官完全没有见过。” 徐致远说的时候,还特意将那三样东西都拿到手中一一仔细观察了一番。 他看完以后,又十分肯定地补充了一句:“这不是下官的。” 那三样东西,真的就是他的。 是自己送给他这个大舅父的。 苏昭宁突然明白,她与徐志岩的生疏是有原因的。 南怀信的声音在徐致远和苏昭宁耳畔响起:“这真真切切就是徐副尉你的。这是苏二姑娘初次登门是为你精心准备的礼物。” “怎么,原来外甥女送的东西,徐副尉都不看一眼吗?”南怀信这话说得平常,但话语中的意思,却让徐致远汗颜。 他尚没想到如何回答,南怀信又说话了。 “徐副尉,本侯觉得,无论和一个人有什么矛盾,都不应当延伸到对方的子女身上去。更何况,那下一辈还是自己的外甥女呢?” “徐副尉,不知如何令妹如果在泉下知道你直接就把这些东西扔出了府外,她会何种心情呢?”南怀信用话刺起人来,丝毫不亚于苏昭宁的功底。 只听他轻描淡写,嘴边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地问道:“莫非徐副尉是觉得会开心?” 徐致远一张脸顿时就红了。 第二百零五章 堵心的小黄氏 其实听到这里,苏昭宁已经知道,徐致远定然不是真正扔自己东西的人。 这个大舅父,应当确实是个简单直白的性子。 所以,面对亲密的人在其中做某些事、说某些话,他便很容易信了。 他肯定在徐府时,根本没见过自己送的这三样东西。 徐致远听了南怀信的话,心中羞愧不已。他没有想到,自己竟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作为长辈的,竟直接把晚辈送的东西给扔出去了。 徐致远记得,当日自己听了他夫人一席话,觉得苏昭宁姐妹不似他妹妹,而与他那没良心的妹夫一样是个狡猾性子,所以便不太想见她们了。 送过来的东西,他似乎是说了句任夫人做主。 是自己说的任夫人做主,所以…… 徐致远想到这里,脸更发烫了。他耳朵尖都红了起来,口中也是呐呐解释道:“我没想到……” 没想到苏昭宁会送这些,还是没想到他夫人会扔掉,徐致远最终没有说出口。 南怀信今日见徐致远的目的,也不是一味要给对方一个难堪。他见好就收地道:“本侯也只不过是给徐副尉提个醒。毕竟日后,本侯也要称徐副尉一句舅父的。” 这话算是给足了徐致远面子了。 这武官再不好说其他,只能连连称是。 听到此处的苏昭宁,眼睛则有些发酸。 她是个细致到极点的性子。南怀信每一句话的用词语气,都让她不自觉去想其背后的深意。 一个侯爷,亲自去与个武官说那样的话,敲打之后,甚至摆足态度地示好,原因是什么? 不会有为了她苏昭宁以外的第二个理由了。 苏昭宁甚至能猜到,之后的徐致远会怎么样做。 因为对自己的愧疚,因为对她母亲的愧疚,徐致远今日一定会亲自去见一趟侯老夫人。 他作为大舅父的这趟相见,不仅能提高苏昭宁在侯老夫人心中的地位,而且能更加巩固苏颖颖在侯老夫人心中的地位。 再往深里想,清泉寺人来人往,这一趟会面势必会在京中的官僚圈子传遍。 到时候,别人都会知道,她苏昭宁还是有娘家人疼爱的。 即便小黄氏这个继母做得再过分,她也还有亲娘舅在。 苏昭宁原本早对这份亲情死心。所以即便小黄氏在长安侯府那般作妖,苏昭宁也不觉得有什么担心的。 不就是送嫁的时候不好看些吗,不就是会被某些人背后议论吗,她苏昭宁不在乎。 可如今听了南怀信对徐致远说的种种话,想到南怀信的这番苦心,苏昭宁真的一瞬间就觉得鼻子发酸了。 原来她的委屈一直只是埋在心底,并不是完全没有。 她也期望这一辈子一次的出嫁能顺顺利、风风光光,不要有任何遗憾。 还好,她喜欢的整个人,都替她想到了。 苏昭宁很开心、很知足。 而之后的徐致远,比苏昭宁想到的,要做得更多。 清泉寺里,徐致远不仅亲自去拜见了侯老夫人,而且回府之后,就书信同家中老父禀了苏昭宁即将出阁之事。 老父与其他兄弟都在外地任职,这样短的时间不一定能全部赶回来。徐致远便代替他们全部挑了重重的添妆礼。 徐致远这次完全没有再通过他夫人,而是亲自就领着人,将那一长队的添妆礼送去了长安侯府。 他只是个五品官员没错,可这是他最疼爱的妹妹的孩子。也是他觉得亏欠的孩子。 在银钱上,能尽最大的努力去补偿,他就愿意去尽。 糙汉子的心,不喜欢算计,更喜欢直来直往的坦白 。他夫人想让他不要理会这两个外甥女,背地里做出种种行为,他便偏偏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弥补这两个外甥女。 他是她们的大舅父,妹妹不在了,他就是养她们一辈子都是可以的。 这样的话,在徐夫人出面阻拦的时候,徐致远直接就说出了口。 徐夫人看着那张长长的添妆礼单,心痛得直抽搐,可是却没有半点办法。 她根本想不到,想不到这没有了生母疼爱的苏昭宁能嫁得那样好、那样好啊! 与徐夫人一样,对苏昭宁的婚事充满了妒心、不平,行事同样枉为长辈的当然就是小黄氏了。 小黄氏听说徐府送来添妆礼时,心口直接就像压上了一块石头一般。 她这些日子本就折磨得自己够呛,这般被刺激,整个人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一股异常刺鼻,让她觉得恶心的气味钻了进来。 小黄氏张口就吐了出来。 她想先吩咐丫鬟去处理了那恶心的气味,可一张口,就更加觉得那难闻的气味全部钻了进来。 小黄氏一口接一口,把先前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直到连水都不能再吐出来才稍微停歇。 她捂住胸口,喊道:“来人,来人,把那奇鱼给我扔了!” 侯老夫人不记得这鱼叫什么了,小黄氏却是深深记在心里的。 那日,这鱼一上桌,她就感觉到了一股不舒服。可奈何是一整家子人都在侯老夫人院子中用餐,小黄氏没有办法只能强压着恶心,夹了几筷子。 可是那股气味就这样在口鼻之间挥散不去。 她最后忍无可忍,出了院子就全吐了出来。 这个东西,她已经明令禁止二房再出现的! 为什么又有了。 “快!快!给我去处理了,是谁端的奇鱼进来,给我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小黄氏扬声大喊道。 苏昭宁的房间里,她正用筷子不紧不慢地戳动着那数盆的奇鱼。 有了徐致远的重新登门和那一长串的添妆礼,侯老夫人送过来的奇鱼更加丰富了。 简直是炸煎蒸煮,一应俱全,各种各样做法的奇鱼,轮着送到苏昭宁房中来。 苏昭宁将窗户全部打开,让下人就用扇子慢慢地扇着,那气味完全往小黄氏那边散去。 小黄氏竭嘶底里的声音不停在耳畔传来。 苏昭宁却是格外的淡定。 毕竟,先出手想给人添堵的人,是她小黄氏。 如今自己不过是反击罢了。 下人不敢过来动苏昭宁的东西,小黄氏闻着这气味实在忍受不下去,她最后只能亲自往苏昭宁这边冲。 可惜才走到半路,她就遇到了另一个让她日夜诅咒恨着的人。 小颜姨娘颜春花端着一盘菜肴就走到了小黄氏面前。 颜春花一脸关切地道:“夫人这是怎么了,瞧着您脸色似乎很不好。妾身做了样吃的,这就给夫人送到房中去如何?” “夫人您如今脸色憔悴得很,看上去比过去似乎都要大了数岁。”颜春花说得恳切急了,完全不像在讽刺小黄氏。 这两个颜氏出身怎样,小黄氏心里一清二楚。所以这种话语上的直白,小黄氏根本就懒得计较了。 比起话语,小黄氏更想计较苏敬正如今去房中的次数。 以前两个颜氏没进门的时候,小黄氏基本就是与苏敬正过着完全两人的生活。 可颜氏进门后,大部分的时间在那边不说。就是过去好像毫无存在感的通房们,也重新有了存在感。 小黄氏简直是恨得能直接撕咬了颜氏。 想到此处,小黄氏便望向颜氏手中的盘子,挑剔道:“你做的什么,给我瞧瞧。” 做吃的,颜氏果然是个市井里的蠢货!且看她吃两口,就污蔑对方下毒! 小黄氏看向那盘子里的东西,正准备动筷子,可当她看清楚时,顿时整个人都难受了。 怪不得这难闻的气味如此挥之不去,原来竟就在颜氏的盘中。 小黄氏先前强忍着气味,是笃定那奇鱼在苏昭宁房中。 却没有想到,是颜氏这里! 小黄氏抬手就将那盘子一掀,任由它打碎在地上。 “你这个贱人,给我做这样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你想谋害我不成?”小黄氏怒骂道。 颜春花委屈地看向小黄氏,答道:“妾身给您做的是,老祖宗近日十分喜欢的。这一条,都是老祖宗赏赐给妾身安胎的。妾身舍不得吃,特意留给夫人的。” 小黄氏被颜春花的话气得火冒三丈,骂道:“留给你安你的小杂种去吧。我才不要这种鬼东西。” 颜春花仍旧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她蹲下身去,亲自拣那些碎片。 “妾身知错了,夫人莫生气。” 小黄氏看颜春花还要去捡那奇鱼,她更加生气了,抬脚就是一踹。 “把这鬼东西给我弄走。” “啊。”颜春花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 未等小黄氏反应过来,就只见一个男子的呵斥声由远及近:“毒妇!你在做什么!你害了我一个孩子不够,你还要害我几个?” 苏敬正走过来忙扶起颜冬花,骂道:“你这毒妇,竟是如此歹毒。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会扶正你!” “她给我这样的鱼,老爷你明明知道这鱼我不吃的。”小黄氏辩解道。 苏敬正哼了一声,答道:“你不吃就能推颜氏?颜氏是一番好心,这鱼是母亲赏赐的,是好东西,你自己不懂得欣赏就算了,还这般不知好歹,蓄意谋害颜氏!” 第二百零六章 出嫁 小黄氏完全没有想到颜氏端给自己的就是奇鱼。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苏敬正对自己的态度。 虽然因由苏柔惠的事情,她与苏敬正之间确实生了间隙。但这些日子她为难苏昭宁,却只被苏敬正说了一次后,小黄氏就以为,苏敬正对她仍是有感情的。 她相信自己是苏敬正心中绝不动摇的第一人。毕竟当初与苏敬正有结发之情的徐氏,她都胜过了。更何况两个出生市井的女人。 事实远比想象要残酷。 苏敬正过去只寻了小黄氏一次麻烦,这其实是颜春花特意拦着的结果。 颜春花就是在等今日。 她要在小黄氏自己将这二房、甚至整个长安侯府的人都得罪的时候,再来狠狠踩上她一脚。 如今就是这样的情形。 侯老夫人很快就知道了二房发生的事情。听说自己赏赐的奇鱼,小黄氏不仅不吃,而且还做出呕吐等这样的行径,她心底无比地不悦。 侯老夫人当场就拍了桌子。 “恶妇!她莫非以为我是真是被拿住了?她以为长安侯府就离不了她这个二夫人了?” 侯老夫人冷哼一声,吩咐下去:“让大夫人过来。” 侯夫人过来的结果自然就是苏昭宁的出嫁当日,娘家人中直接就没有小黄氏这个继母的出现。 有长安侯爷和长安侯夫人亲自送嫁,这个当继母的二夫人已没有人关注了。 出嫁那日,天色还未有光亮透出来的时候,整个长安侯府就忙碌起来。 “小姐,该起身了。”茯苓和白术两个端着首饰、吉服小声地唤苏昭宁。 “小姐。”白术又出了一次声。 “恩。”苏昭宁的声音从房中传出来。 她坐了起来。其实昨晚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很忐忑、会失眠。 不过很意外的是,一觉就到了现在。 坐在床沿边,苏昭宁揉了揉眼睛。 茯苓却是立即就出声制止道:“小姐别揉,眼睛揉得红肿了,等下不好上妆了。” 白术放下手中的托盘,从托盘上的个小碗里拿出了个鸡蛋,对苏昭宁道:“小姐,您还困的话,我替您用鸡蛋滚滚,这样比揉要舒服。” 苏昭宁听了便把手放下,笑道:“我不困。” “小姐你昨日肯定很紧张,休息得不好。您看您青眼圈都……”茯苓却是不相信,她正要走过来替苏昭宁洁面,却话说了一半要吞下去。 苏昭宁确实没有没睡好的神色。 白术默默地把鸡蛋放到旁边,道:“小姐,我们服侍您上妆吧。” 她话音才落,门外就响起了连嬷嬷的声音。 “二小姐起了吗?”连嬷嬷在门外问道。 白术得了苏昭宁示意,便去把门打开。 只见外面有不少人。 连嬷嬷领着众人进来道:“老祖宗特意请了宫里出来的陈嬷嬷来给二小姐您上妆。” “那我们呢?”茯苓看着连嬷嬷身后的端着水盆、盘子、首饰等等的丫鬟,一脸迷茫。 这她和白术是都没事做了吗? 茯苓突然有些紧张。 “你们两个是二小姐的陪嫁丫鬟,也要自己好好打扮打扮嘛。你们也是长安侯府的门面。”连嬷嬷笑着道。 端着盆子和拿着帕子的小丫鬟们就忙在旁附和道:“两位姐姐今日就歇着吧。你们伺候二小姐的机会还多着,今日就让我们好好伺候二小姐吧。” 白术和茯苓便退到一边,其余人就一一分工协作起来。 宫里出来的陈嬷嬷用的显然仍是宫里的那一套。十几个小丫鬟围着苏昭宁,简直站的地方都没有。 一左一右,两个在替她净手的。 身后有两个一齐给头发上油的。 前面一排站着,将数套首饰麻利地放到陈嬷嬷面前,任由那陈嬷嬷挑选。 也有几个是给陈嬷嬷端着盆子,方便陈嬷嬷随时给苏昭宁净面和上妆的。 就是膝盖两边,都一边蹲着一个,在替苏昭宁捶腿。 这待遇,苏昭宁都有些意外了。 不过更令她意外的还在后面。 这边头油抹好了,门外就又有了声音。 只见侯夫人大黄氏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她一边进门,一边笑道:“我可刚刚好。今日万事都是这样好。” 说完,大黄氏便从旁边的丫鬟手中托盘里拿起了梳子,替苏昭宁梳起头来。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大黄氏口中念着梳头的祝词,手下则慢慢地替苏昭宁梳着头。 她梳完后,又笑道:“这是原因你母亲做的。只不过我仗着自己第一胎生了个儿子,便抢了这差使。” 连嬷嬷和那宫里来的陈嬷嬷一齐奉承道:“这是顶好的。咱们的新嫁娘也是头胎得男,一年抱两。” 苏昭宁听了脸有些燥红,嘴角忍不住扬了扬。 她是不在意头胎是男是女的,但是比起那热衷给自己添堵的小黄氏,苏昭宁还是更愿意这个比较识时务的伯母来给自己梳头。 大黄氏这边梳过了头,陈嬷嬷又亲自上了前。 长辈梳头只是讲究个吉兆和祝福,真正盘头的还是得里手。 那陈嬷嬷也是有真能耐的。一会儿功夫,就麻利地盘了个好看的发髻。 妆容发髻终于都搞完了,苏昭宁正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少女们的娇笑声过来了。 只见她妹妹苏颖颖被苏柔嘉牵着,五姑娘则牵着八姑娘,姐妹四个一齐走了过来。 “姐姐真是真好看。”苏颖颖笑着跑向苏昭宁。 苏昭宁忙站起身想去揽住她。 苏颖颖却是顿住脚步,只是轻轻地抱了她姐姐一下。 苏颖颖答道:“姐姐这一身可费了功夫,我不要去弄乱。” 苏昭宁宠溺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又把她重新揽在怀中,道:“不打紧的。” 苏颖颖一会儿就仍挣了出来。 苏昭宁就只好任由她。 苏柔嘉最先把丫鬟拿着的东西接过来打开,她跟苏昭宁道:“这套锦绣枕巾是姐姐我亲手绣的,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其实论起女红,这个长安侯府,自然没有任何一位小姐能比苏昭宁更为擅长。 但一针一线的刺绣是最为体现心意的礼物之一。 苏柔嘉这样礼物,显然是足够表现了她的真心实意。 那枕巾布料和用的丝线,都一眼能看出是极好的。 苏柔嘉送完,五姑娘便上前。她送的是一幅画。 五姑娘将那画亲自打开,与她妹妹苏八姑娘一人拉着一边,完全展开给苏昭宁看。 “二姐姐要如画上样幸福美满,长长久久。” 苏五姑娘画技与苏昭宁的女红一般出众。她这幅画不仅是个鸿篇巨制,也甚为独具匠心。 从左到右,一个蹒跚学步的女童到一个红妆出嫁的女子,再到一个子女绕膝的妇人,苏昭宁已经经历的、现在经历的和以后会经历的都跃然纸上。 更体现画技的是,苏五姑娘比苏昭宁小,并没有见过苏昭宁特别小的时候,也不可能真的凭记忆能记得苏昭宁幼年的模样。可她就依据苏昭宁如今的画像,把她小时候和以后都画了出来。 就是苏昭宁看了,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有些人就是天生才艺出众。 苏五姑娘展示完画,苏八姑娘又稚气开口了:“我给二姐姐画了个风筝,二姐姐以后想我和七姐姐就放风筝。” 只见丫鬟捧上前的那个风筝上画的是苏八姑娘自己和苏颖颖。 比较她姐姐苏五姑娘的画技,苏八姑娘这画就真的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了。 不过孩童稚嫩的笔下,是真诚的祝福。苏昭宁欣然收下。 姐妹之中,剩下的是她嫡亲的妹妹苏颖颖了。 苏颖颖从自己丫鬟手中拿过一个盒子,递给苏昭宁,她歪了歪头,调皮地道:“我的礼物是秘密,姐姐上了花轿才可以看。” 苏昭宁笑着接过拿盒子,刮了一下自己妹妹的鼻子,笑道:“都依你。” 姐妹们这边才笑笑呵呵地说完话,那边就有了人来报:“来了来了,迎亲的过来了。” 连嬷嬷讶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脱口而出道:“这样快?” 陈嬷嬷就立刻接到:“万事快人一步,吉祥早早到家。” 侯夫人大黄氏便亲自站起身替苏昭宁将红盖头盖上。 眼前全是红色,看不到外面的任何情形,苏昭宁只能感觉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多。 有走出去的,也有走进来的。 走出去的自然是姐妹们,走进来的——是她大哥哥。 是她大哥哥送她出门。 苏昭宁其实早就知道是苏瑾瑜背自己出门,可是真的感觉到了大哥哥背部的温度,她还是比意料中有了更多的开心。 在这个长安侯府里,她由无忧无虑变得谨小慎微,又由忐忑度日到了舒心愉悦,这个后面的转折离不开如今背着自己的这个亲人。 大哥哥,谢谢你。 在二房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个激动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这是做什么?大胆!你们这些混账!还不给我开门!” 小黄氏没有想到,苏昭宁的出嫁,她不仅不能出来给对方添堵,而且被锁到了这角落的偏房之中。 不!她要出去! 小黄氏火冒三丈地捶起了门。 第二百零七章 惹人羡慕的嫁妆 外面,长安侯府的大公子背起了长安侯府的二小姐,即将成为定远侯夫人的二小姐。 长安侯爷和长安侯夫人亲自给这二小姐送嫁,并且这还是一桩圣上赐婚的婚事。 有人会注意到这装了很长一段时间病,又本就身份不过尔尔的苏二夫人吗? 显然没有。 任由小黄氏在偏房之中喊得声音嘶哑,也没有半个人过来搭理她。 “混账!放我出去……”小黄氏喊得渐渐累了,声音越来越小。 即便她偶尔拼力大喊了一句,也因为门外人声鼎沸,声音越来越热闹,鞭炮声不断,将她的声音完全盖了过去。 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此时的长安侯府,全是喜气洋洋。 就是那平日甚多冷落所有女儿的苏敬正,今日也站得笔挺,满脸笑意地看着女儿出门。 “出来了,出来了。”接亲队伍中的媒婆,脸上的痣笑得抖了又抖,她挥舞着粉红色的帕子迎上去。 花轿帘子被放下,苏昭宁坐稳在了花轿中。 抬轿人正要出声喊“起”,那边却有人声传来。 “那边怎么也这样多的嫁妆?”这声音充满了疑问。 “谁选在这同一天出嫁?”众人正心中小声唤着嘀咕时。 苏敬正却认出了那嫁妆队伍的最前面之人。 “岳丈大人。”他腿脚不由得就一软。 他岳丈是个武夫。因为当日他执意将小黄氏这个妾室扶正,岳丈还打了自己一顿。 两个同样是武官的舅子根本就是冷眼旁观。 苏敬正心底发憷,这岳丈风风火火过来干嘛? 侯老夫人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儿子亲自迎上去:“亲家。” “亲家。我得了圣上准假后就快马加鞭赶回京中,总算赶上了。”徐老大人完全无视了自己那令人堵心的女婿,朝旁边的长安侯爷拱了拱手道,“有劳侯爷,我是来替我这长外孙女送嫁的。” “这是昭宁的荣幸。一同一同。”长安侯爷的举止动作比弟弟苏敬正大气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看一眼徐老大人身后的妆匣数量,一边与对方热络交谈,一边看了大黄氏一眼。 大黄氏心神领会,心中有些不舍,但还是立刻吩咐人去取了库房中一些早就备好的嫁妆加入苏昭宁原本的妆匣之中。 就算贴些私房,也不能够让长安侯府丢脸啊。 虽然这徐老大人是嫁外孙女,可嫁女儿的是他们长安侯府啊。难道他们给的嫁妆还比徐家人抬来的添妆少?那可真是会贻笑整个京城去。 大黄氏心里略有些心疼,毕竟现成的嫁妆有些便是给苏柔嘉准备的。 但转念一想,又加的十箱子嫁妆中,只有两箱是从苏柔嘉那嫁妆中分出来的。其余八箱可是原本替苏珍宜准备的。 毕竟苏珍宜是记在她名下的嫡女。 可侯老夫人盘算再好,耐不住苏昭宁自己不争气。算计周二公子,被白氏上门逼婚。 这样情况嫁出去的苏珍宜,就被大黄氏心安理得的克扣了嫁妆。 总之,有了徐老大人的这次加入,苏昭宁的整个嫁妆队伍出乎意料的长、嫁妆清单出乎意料的丰厚。 “起!”轿子终于抬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此时的轿子起正好就是原定的吉时。不早一刻,也不晚一步。 苏昭宁在轿子中听着喧哗的锣鼓声,忍不住就想起在清泉寺见到南怀信的情景来。 她其实不认为这是巧合。 接亲队伍虽然到的略早,却正好在她外祖父到了后起轿。若接亲队伍来得晚,外祖父这里一打岔,时间就要晚了。 如此刚刚好的安排,让苏昭宁不觉得是南怀信的安排都难。 虽然已经习惯了不依赖人,可是这样背地里的关心,让人心里真的很甜。 苏昭宁明明什么都没有吃的口中,感觉甜丝丝的。 她捧着苏颖颖给的盒子,脸上是明媚的笑意。 颖颖送的是什么? 苏昭宁的手指在盒子上摩挲了一下。她低头把盒子打开来。 只见小小的木盒子里,是一块红糖梨糕。 苏昭宁的眼睛顿时有些发酸。 这梨糕是她的最爱。但心底如今的感动却不是因为妹妹知道她的最爱,而是记忆深处的一个约定。 十四岁的苏昭宁又被继母小黄氏罚跪在祠堂一夜,四岁的苏颖颖从窗户里爬进来,险些摔倒在地上。 苏昭宁忙接住她,心疼地责备她:“不是说了不要来祠堂,好好睡觉吗?” 苏颖颖摇摇晃晃地站稳,从小心翼翼地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那布包打开,里面是两块板栗糕。 “姐姐,你没吃饭,这是我给你留的。”苏颖颖那因为身子孱弱而一直有些苍白的小手握着板栗糕,喂到苏昭宁的口中。 苏昭宁咬了一小口,看到妹妹舔了舔嘴唇。 她便将板栗糕推回去:“姐姐不饿,颖颖自己吃。” “不,颖颖吃饱了。”苏颖颖摇了摇头,倔强地继续把板栗糕往苏昭宁口中塞。 只是四岁的孩子终究是四岁的孩子,她那一动不动盯着板栗糕看的眼神,显然泄露了她的心事。 这板栗糕,苏颖颖恐怕根本就一块都没吃到。面前的两块,恐怕是她在祖母院中得来的。 十四岁的苏昭宁已经吃了好几年继母的苦。她这个年纪,都不得不长期在吃食上受到苛待,更何况年纪小小,更不会保护自己的苏颖颖呢? 苏昭宁含泪将苏颖颖抱在怀中,哭泣道:“姐姐不饿,颖颖吃,颖颖你乖。姐姐不爱吃板栗糕。” 苏颖颖也哭起来。她抱着苏昭宁抽泣道:“妹妹知道,姐姐喜欢吃红糖梨糕。姐姐,你等我,等我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保护你的时候,我就给你送红糖梨糕。” 妹妹给的红糖梨糕,这是一个约定,一个有深意的符号。 这个符号代表着,苏颖颖已经长大,已经能够保护自己,不要苏昭宁担心了。 坐在花轿之中,看着面前这块红糖梨糕,苏昭宁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的妹妹,那个一丁点儿大开始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她在用她的方式保护自己。 她在以拒绝自己再担心的方式保护自己这个姐姐。 苏颖颖的爱,苏昭宁一直都懂。 流过感动的泪水后,苏昭宁将那块红糖梨糕慢慢地放入口中,细细品着其中的甜味。 妹妹都在鼓励自己了,她还有什么资格不去幸福呢? 定远侯府的新生活,无论遇到什么,苏昭宁都不会害怕。 马车之外,路上的行人羡慕地看着那长长的嫁妆队伍。 “那是谁家嫁女儿啊,这么阔气!”上了年纪的婆子最喜欢讨论这些家长里短了。 小姑娘们也是看红了眼睛:“这个新嫁娘真是好福气。” 有知道苏昭宁身份的立马得意炫耀道:“我知道哩。这是长安侯府的二小姐出嫁。嫁的是定远侯爷。她还是皇帝陛下赐婚的呢!” “哇。”众人又是一阵羡慕。 也有妒忌的就挑茬道:“你胡扯的吧?你一个卖菜的婆子,怎么知道这些事。你又不在这什么长安侯府当差。” 那婆子立马叉腰骂道:“老娘卖菜怎么就不知道了。老娘不在长安侯府,在长安侯府的亲家礼部尚书府啊!咱们的二少夫人也是长安侯府的小姐,是这二小姐的妹妹呢。” 旁人就立刻好奇问道:“那你们家小姐出嫁是不是也这么多嫁妆,这么风光?” 婆子快速答道:“当然。” “那我怎么印象中,这些年就这样一个富贵豪华的婚事?”有人质疑道。 那卖菜婆子已然溜了。 回到礼部尚书府,婆子就跟厨房的人嚼舌头:“我跟你说,我今天去看了长安侯府的二小姐出嫁。” “啧啧,那嫁妆,那气势,真是这个。”婆子摆了个大拇指的姿势,评价道,“恐怕公主出嫁也差不多就这样吧。” “啊呸。不可能。你别瞎扯,咱们府上二少夫人不也是长安侯府的小姐。她那嫁妆,我们都见过。还不到十台呢!”捡着菜的另一个婆子立马嗤之以鼻道。 夸口的婆子在外面受了质疑,回府也受到质疑,立马就不乐意了,她把手中的菜重重往桌上一放,答道:“那也是人家自己的原因。咱们府上的二少夫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德行?别人又是什么身份、什么德行?” “你给我说说,我是什么身份,什么德行?别人又是什么身份、什么德行?”苏珍宜充满怒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卖菜婆子立马怂了。 苏珍宜却不放过她,执意追问道:“你给我说,到底有多少嫁妆,如何的风光。” 婆子没有办法,只能挑了一些大家都看到的说:“嫁妆,少说都有五十抬,然后送嫁的有长安侯爷和长安侯夫人,还有说是外面大官的人哩。” “就是背新嫁娘出门的,听说也四品官呢。”婆子看到苏珍宜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连忙收声闭嘴。 听完婆子说的这些,苏珍宜拧紧了拳头,心底已经酸得要出血了。 五十抬嫁妆! 长安侯爷和长安侯夫人送嫁! 她才是长安侯爷的种呢! 她才是长安侯夫人的嫡女呢! 第二百零八章 新婚之日 送嫁的队伍已经到了定远侯府的门外,那处也已经站满了人。 有围观的小童远远地看到花轿就欢喜地跑来跑去,嘴里喊着:“新娘子到了!新娘子到了!” 门口的丫鬟便笑着塞糖给小童。 大人就教小童说些更吉祥的话。 花轿近了后,喜娘拖着长音夸张地道:“新娘子到了。新郎射天煞。” 射天煞? 坐在花轿中,听着外面的动静,苏昭宁其实有些好奇。这些流程似乎和苏珍宜成亲的时候完全不同。 那会儿没有在娘家时的那些繁复步骤,也没有到这边的射天煞什么的。 当日苏珍宜出嫁,苏昭宁是没有送嫁的。但她却听非要跟去送嫁的苏柔惠讲了。 “那周家二公子根本就没出来接亲哩。肯定是嫌弃苏珍宜这外室生的身份。”苏柔惠当日的话说得十分刻薄,但苏昭宁却能猜到,周若谦不出来接苏珍宜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毁了容的缘故。 今日是自己的婚礼,苏昭宁不愿意多想其他的人和事。她收回思绪,只听到咻地一声破空声,箭仿佛就是挨着她的头顶过去的。 实际上,这箭也是打花轿的头上过的。 按照礼仪,要射三箭,喜娘便接着道:“射地煞。” 又是咻地破空声。 喜娘继续喊第三箭:“射轿煞!” 花轿外,众人已经在低声评价南怀信的箭术。 长安侯爷主动同一同送嫁的徐老大人道:“新姑爷箭术可真好,徐伯父觉得如何?” 共同走了这一路,长安侯爷对徐老大人的称呼也改变了。 长安侯夫人大黄氏则有些忐忑。这徐老大人对苏敬正理应是肯定有怨气的。 毕竟换成谁,自己女儿才下葬不到一年,就把个妾室扶正成了正室,谁都看不惯这姑爷。 也连带上姑爷的家里人。 徐老大人虽然是个武将,但却不是个完全不讲情面的性格。 他看向那花轿外器宇轩昂的南怀信,和正被两个全福人扶出了轿子的苏昭宁,答道:“外孙女婿眼力好,以后希望也一直能好下去。” 这句话,正好清晰落入苏昭宁的耳朵中。 虽然话语平平,可这其中的关切,苏昭宁却一点也没有漏下。 她心底柔软了一片,有对这外祖父的感动,也有对面前这与自己拉着同一根红绸人的感动。 见过南怀信为自己与大舅父徐致远交谈的样子,苏昭宁明白,今日这外祖父的关心背后,也一定有南怀信的付出。 嫁给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真好。 苏昭宁口中依然能感觉到红糖梨糕的甜味。 “迈步!”喜娘提醒道,“日后前进平安。” 苏昭宁下意识就抬起脚,她不知道面前是什么,却在余光见到南怀信迈出的步子时,抬得比以往高了一些。 真地跨过去了,苏昭宁从盖头下看清楚了自己跨步的东西,便只觉得庆幸。 上个捶布石,石上还放了个马鞍,马鞍上又放了铜钱。 若是脚抬得太低,真撞到了,就太让人耻笑了。 苏昭宁紧张地听着后面的动静。 果然还有。 “过!”喜娘又提醒道,“日后红红火火!” 苏昭宁这次倒是琢磨出来了,喜娘说的话肯定跟要过的东西相关。 这肯定是火盆。 其实若是换了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些事,必当在出嫁前夜就由母亲促膝长谈,一步一步都说过了的。 只是苏昭宁这些年早早没了生母,父亲是典型的有了后娘便是后爹的性情,她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方,都已经十分不易。 总之,那些艰难的日子总算都过去了。 喜娘又在出声。 苏昭宁便用力踩碎了脚下的瓦片。 再往里面走的时候,苏昭宁能感觉到有东西砸到自己身上来。 当然,这种砸是甚为善意的砸。从红盖头往地上看,苏昭宁能看清楚,那都是五谷杂粮、彩色纸屑、草节、麸子、栗子、枣、花生等。 这些显然都是有寓意的。 苏昭宁继续往前走,终于,到了拜堂的程序。 喜娘又大声道:“一拜天地!” 苏昭宁握着手中的红绸,往下弯腰屈膝,跪拜下去。 她俯下身子的时候,盖头便往前跑,她能看到红绸那端的那双手。 真白皙。 其实,定远侯爷南怀信除了那双桃花眼让人觉得格外温柔,这双手也似乎格外柔软。 苏昭宁回想起与南怀信的相遇、相识,她很相信,自己嫁的这是一个内心远比外表要炙热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在背地为自己还做了多少,总之他的好,就是这样静静地、默默地倾了出来。 “二拜高堂!” 苏昭宁再次按照先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只是这一次,她能在盖头下面看到的是面前人的一双脚。 就只有一双脚。 是了,定远侯府没有其他的长辈。只有他的祖母。 “夫妻对拜!”喜娘再道。 苏昭宁与南怀信相对而拜。 拜完堂之后,就是送入洞房了。 先前还没有其他孩子声音的环境突然就嘈杂了起来。 苏昭宁能听到有调侃的声音:“怀信今日可是你的大日子,我们一定要好好闹闹洞房。否则,我就不会走。” 闹洞房? 苏昭宁心底的一丝担忧并没有扩散开来。 因为她才动脑筋,南怀信就站了出来:“今日不行。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去闹。否则日后你们成亲的时候,我可也是要闹回来的。” “好好好。”显然朋友这边退步了。 进了房间里,苏昭宁坐在床沿上。她望着自己眼前的红色,心想,其他成亲的流程她是完全不清楚,但这揭盖头她却是知道不一定是立刻的。 一般来说,新郎都在外面陪客,所以这盖头掀起,还要耐心等待。 苏昭宁正想着,视线突然敞亮起来。 只见南怀信拿着银挑子,正满目柔情地看着自己。 苏昭宁低下头,脸有些发烫。 她这垂眸低头,落在南怀信的眼中,便是更加大的美好。 面前这个人,每一处每一点,都是他心动不已的。 “你,不用出去陪伴客人吗?”苏昭宁还是先开了口。 开口以后,她其实又有点后悔。 她是不想他走的。他们既然成亲了,她当然希望自己在感觉到有些彷徨的时候,这个男人能随时在自己身边。 初嫁为人妇的苏昭宁,决定试着去相信一个人、依赖一个人。 南怀信走到房中的桌前,将那银挑子放下。他提起桌上的酒壶,倒满了两杯酒。 然后,自然是喝交杯酒。 喝完了交杯,南怀信才说话:“那些客人,什么时候都能陪。可是你的出嫁之日,只有这一次这一日。我想陪着你。” 话这般直白,苏昭宁觉得自己耳朵都有些发烫。但想到自己如今是面前这个人的妻子,她便强迫自己镇定一些。 抬起头,苏昭宁望向面前的南怀信。 初见,就已经见识过南怀信的一双桃花眼。如今这般对视,苏昭宁觉得,这双眸中何止是一树桃花,简直是整个桃花林都过来了。 南怀信望着苏昭宁笑了笑。 他那本就柔情似水的眸子里,添上了更多的感情,苏昭宁落入那汪春水中,简直要爬不上来,沉溺其中。 南怀信伸出手,摸向苏昭宁的脸颊处。 苏昭宁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却是将她鬓角的头发小心翼翼拢到耳后。 她还以为他是要…… 苏昭宁想到自己方才的误解,脸更加发烫了。她的整个耳朵尖子都红了。 南怀信却也误会了苏昭宁,他关切道:“是不是着凉了,我去请大夫过来。” “不,不必。”苏昭宁忙拦道。 大夫过来,就真的要贻笑大方了。 总不可能说是,因为误会自家夫君要抚摸自己的脸,所以整个人才如今害羞得跟个烧熟的虾子一样。 苏昭宁紧张得不行,又不知道找个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此时的红通通。 她索性把话题转移开来。 “多谢你。”苏昭宁道。 “你我今日便是结发一生的夫妻,不必如此客气。”南怀信答道。 苏昭宁看着他那纤长的手指端起了自己的那喝过的杯子放到了唇边,感觉自己脸又要开始第二轮发烫。 她努力说些让自己不那么害羞的话题。 “我很感动。今日外祖父过来,还有那日大舅父的事情,都让我很感动。意外的感动。”苏昭宁诚实地道。 她又想到了更远的地方去,便继续道:“那日进宫面圣,也多亏了你。” “匆忙找你进来面圣,你不怪我么?”南怀信抬头看向苏昭宁,目光完完全全锁定在她身上。 苏昭宁整个人更加紧张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当然不会怪侯爷你。我第一次有机会面圣,这是个好事,我岂会怪你。” 才不是好事,当日面圣,自己后背都湿了。 毕竟伴君如伴虎,苏昭宁哪里期待见到皇帝,还要在那种情况下见到皇帝。 苏昭宁又忙纠正自己的话:“我的意思是,陛下是九五之尊,我从来未见过,所以见到是……” 第二百零九章 新婚之夜 这样说,好像更不对了。 苏昭宁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却没有注意到南怀信嘴角的笑意。 南怀信仍是深情地看着苏昭宁,只等着她继续说话。 苏昭宁感受到这种专注的目光,人整个人有些无所适从,一双手都不知道如何摆放了。 她重新起了个话题:“我其实还是很紧张的,毕竟第一次面圣,毕竟圣心难测。” “我懂。我一直在你身边。”南怀信终于开口了。 苏昭宁听到他的声音,人心中的慌乱终于散去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从与他初见开始,她就觉得他的声音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昭宁便以一种事外人的身份回忆当日的事情。 “那次面圣,我很担心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可是到了陛下面前,就不能后退。”苏昭宁望向南怀信,同他坦白道,“但我是真的庆幸有那天的事情。” “是指见到圣上,还是说赐婚,还是说?”南怀信往下问道。 苏昭宁想到南怀信那双含情的桃花眼,脸又有要发烫的趋势。她连忙打住,往另一个方面答道:“是还恩。是轻松。如果没有面圣的那件事,陈小将军未必会如此顺利娶到七公主,到时候就是一件祸事。” “你很希望,陈天扬娶七公主?”南怀信脸上的笑意有一丝凝固。 苏昭宁感觉到了这一点细微的改变,她不想去想,但仍旧迅速回忆起了朝阳长公主府的事情。 那日她被六公主派来的人险些杀了,是南怀信救了她。 她真的很感动。 但那样劫后余生的时候,她也真的很冲动。 六公主是想嫁祸给七公主才险些要了自己的命,苏昭宁是想对七公主侧面说出实情的。 可南怀信阻止了她。 是的,说出实情,苏昭宁可以避免六公主的再次伤害。六公主也会得到七公主的报复。 但这件事情中,唯一不能获得好处的就是七公主。 七公主再受宠,终究不是六公主那样的中宫嫡出身份。 他是舍不得七公主的吧? 有一个念头,从心底出来,苏昭宁又飞快压下去。 她告诉自己,这些事情不重要。 苏昭宁从桌上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南怀信,道:“侯爷,饿了吗?” 南怀信深深地看了苏昭宁一眼,目光中不再是单纯的深情,他答道:“你想吃什么,我吩咐下人去做。” “我不饿。”苏昭宁说完这句话,肚子却非常不争气地响了。 她平日是不会出现这样窘况的,可今日那样早就起来,然后折腾到如今也没有吃一点东西,确实有些饿了。 苏昭宁只好答道:“我吃什么都可以,就桌上这糕点就很好。” “一日下来,只吃些糕点可不行。我去吩咐厨房做点吃的过来。”南怀信站起身,走出了房门。 他迈了前脚出门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苏昭宁,安慰她道:“我很快回来。” 确实,南怀信并没有多久就又回到了房中。 他手中带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苏昭宁有些好奇地猜想,那盒子如此之扁平,难道里面是菜肴? 菜肴做得如此之快? 南怀信将那盒子在桌上放下,尔后再打开,里面是一副碧玉做的棋子。 他又把盒子底部翻到上面,原来盒子就是棋面。 “夫人,我们下一盘如何?”南怀信提议道。 苏昭宁没有想到新婚之日,自己夫君会带了一盘碧玉棋子回房。 不过如今时辰尚早,天色也未黑,他们总不可能这样早就入寝…… 苏昭宁点了点头,坐到桌前。 “你先选。”南怀信道。 苏昭宁便随意地拿了黑子在手。 两人开始下棋。 苏昭宁对琴棋书画这些大家闺秀的必会都有涉猎,只不过造诣均比不上她的女红。 所以下棋的时候,她便思考得时间略长些。 南怀信也不催促她,自己那一步走出去了,便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苏昭宁。 苏昭宁又下了一步。 南怀信便再下。 也不知道是南怀信水平与自己不相上下呢,还是有意想让,总之这盘棋下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丫鬟们送吃食过来,才刚刚好结束。 南怀信就暂时收了碧玉棋盘,同苏昭宁道:“我们先吃东西吧。” 苏昭宁点了点头。 菜肴很快被摆开,煎炸蒸煮,各种味道都依次摆开。 这阵仗,让苏昭宁不禁想到了她大哥哥自狱中出来时,家中祖母与伯母对他的菜肴。 不管不顾地狠补。 苏昭宁抿唇笑道:“侯爷是嫌弃我如今太过瘦弱了不成?” 南怀信甚为认真地上下打量了苏昭宁一眼,答道:“是瘦了点。不太符合定远侯夫人的形象?” “那定远侯夫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苏昭宁笑着望向南怀信。 南怀信抬手指了指自己那双眸,答道:“就是我眼中的模样。” 苏昭宁的口中又有甜味在蔓延。 她从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如此地会说话。 只不过,他还对其他人说过这样的话吗?、 一个女子的身影从脑海中闪过,苏昭宁迅速摆正心思,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一场饭吃得极其久,吃完之后,外面的天色就有些昏暗了。 苏昭宁有些紧张,尤其是看到南怀信站起了身更加紧张。 只不过这位定远侯爷,却转身又拿过了棋盘和棋子。 “夫人可介意再来一盘?”南怀信一副饶有兴致地模样问道。 苏昭宁答道:“还望侯爷手下留情。” 南怀信将碧玉棋盘放好,答道:“那可要看夫人如何应敌了。” 之后的这一局便远比先前那一局要凶险。 苏昭宁算是知道,南怀信就是真真切切比她擅长棋。 前一盘,那是纯粹地有意相让而已。 这种认知,让苏昭宁心底的不服输被激发了出来,她一局终了后,主动对南怀信道:“侯爷可愿意再来一盘?” “夫人有命,本侯自然奉陪。”南怀信将棋盘上的残棋收拾干净,重新开始新的一局。 棋局一次一次,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又越来越亮了。 而长安侯府里,有人的一夜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时辰变化的。 偏房之中的小黄氏被饿了几乎一日,直到夜里,才有门锁松动的声音响起。 小黄氏怒气冲冲地跑向门口的位置,骂道:“贱人!你们竟敢锁我!” 门外的人,沉着一张脸,让小黄氏顿时坐倒在地上。 她慌张地看着面前的侯老夫人,喊道:“母亲。” “怎么,你还愿意喊我母亲?”侯老夫人讽刺道。 小黄氏忙跪下,道歉道:“母亲,媳妇是不知道是您。媳妇今日被丫鬟锁在偏房呆了一日,媳妇都没能去给昭宁送嫁,媳妇是急坏了。” 侯老夫人目光冷冰冰地望向跪着的小黄氏,答道:“昭宁的送嫁,你不必担心。这长安侯府,除了你这个苏二夫人,还有长安侯夫人和我这个长安侯老夫人。你既然是不愿意送,就不必送。” 苏二夫人和长安侯夫人、长安侯老夫人的差别,小黄氏当然清楚。 她心底恨得牙痒痒,嘴上却只能服软。 小黄氏忙磕了个头,答道:“母亲,媳妇怎么会不愿意送。昭宁是媳妇的女儿,媳妇自然是希望送她的。只是前段时间媳妇身体不好,所以才、才有些事情没能做好。” “那你的意思是,昭宁三朝回门的时候,还是会亲自操办吗?”侯老夫人问道。 其实,针对小黄氏本人,侯老夫人是已经十分失望的。 若是可以,她真希望没有了这个二儿媳。 可是,如今二房,除了小黄氏,就是备受宠爱的颜姨娘姐妹。 侯老夫人不想再出一个以妾扶正的正室。 所以,她便再敲打小黄氏最后一次。 小黄氏听了这话,虽然不知道机会已经是最后的,但心底确实有了恐慌。 她忙承诺道:“媳妇明白。媳妇怎么会不操办女儿的回门呢。母亲就放心吧,媳妇今日感觉,身子已经好起来了。” “是吗,那你要好好保重身子,绝对不要再病了才好。”长安侯老夫人咬着重音说道。 小黄氏的头点个不停,不断地承诺道:“母亲放心,媳妇绝对会做好。” 侯老夫人转过身,吩咐身后的丫鬟:“送二夫人回房吧。” 如今苏昭宁也出嫁了,除了这个二孙女,三孙女苏珍宜是更早就出嫁了。侯老夫人突然就有些想念那曾经十分疼爱的三孙女。 随着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苏珍宜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侯老夫人都不再放在心上了。 她在回院中的路上吩咐连嬷嬷道:“明日去给三姑娘送封信吧,看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连嬷嬷自然是应了且后面就着手去做。 而另一个得了侯老夫人吩咐的人,却并没有真正接受侯老夫人的安排。 回到自己的房中,待送自己回来的那丫鬟走了,小黄氏就骂道:“操办回门,休想!死了娘的想要过好日子,想都别想!” 长安侯府里,一夜终于过去。定远侯府的一夜,亦是如此。 第二百一十章 混世魔王 窗外,月亮已经悄悄又爬回了自己的家中,晨曦洒满了整个长安侯府。 苏昭宁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困顿。 南怀信将最后一颗棋子落下,一脸歉意地道:“累到夫人了。” 苏昭宁低头看向棋盘。 果然,自己又输了。 这一夜,她就像是个讨不到糖果的孩子,执意想要讨个糖果出来。 偏偏这糖果,看上去还很好得到。 如果不是每盘下输的棋,都似乎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两盘输棋之后又会有一盘和棋。两三盘和棋之后又是输棋。苏昭宁是不会穷追不舍的。 那糖果总在自以为马上要到手的时候,就溜出去了。 所以,她总以为,再努力一点,就能拿到。 如今看来,其实不是努力一点点就可以拿到的啊。 南怀信将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盒里,同苏昭宁提议道:“夫人不如小寐一会吧,很快就要去给祖母请安了。” “祖母一般什么时候起身?”苏昭宁问道。 外面的天已经算是清晨,若是在长安侯府,她的祖母已然起身了。 南怀信似乎有些迷茫,他低头想了一会:“过去我是上朝回来再同祖母请安的。所以起身的时辰,我也不太记得了。” 这厢他话音才落了,门外就响起了丫鬟的声音:“侯爷,夫人,该起了。” 南怀信顿时一脸抱歉。 “无妨。是我自己想要下棋的,倒是连累侯爷没休息好。”苏昭宁站起身,将房门打开。 门外伺候的下人便鱼贯而入。 这显然已经与在长安侯府并不相同。且不说两个侯府本身的家底圣宠都有差别,单说苏昭宁的身份就是最大的改变 二小姐和侯夫人,自然是不同的。 比往常要更快、更好地收拾完成,茯苓和白术两个虽然站在丫鬟们之中,却根本没有什么动手的机会。 茯苓的目光有些受伤。 白术倒是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情绪。 苏昭宁安抚地看了二人一眼,便同南怀信共同往定远侯老夫人吴氏院中走去。 这趟请安,算是苏昭宁到婆家的第一关。 纵使她是沉重稳定的性子,心中也有些打鼓。 吴老太君对南怀信的不喜,苏昭宁是见过的。那么今日的请安,这位老祖宗会不会刻意为难自己呢?、 尚未见到吴老太君,苏昭宁就先遇到了一个混世魔王。 说其是混世魔王,一点也不过分。 苏昭宁想哪家都找不出这样的一个小叔子来。 她首次见南其琛就是这样的情形。 定远侯府的南二公子在苏昭宁和南怀信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待二人近了,他也没有一句礼称,就对南怀信道:“哥哥去见祖母,可想好怎么解释没有元帕的事情了?” 苏昭宁的脸腾地就红了。 这种红,远不同于昨夜的羞涩,而是羞恼! 哪有小叔子当着众人的面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南怀信沉脸训斥道:“其琛,你也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了,说话岂能如此没有分寸!” “哥哥都能做这般没有分寸的事情,怕什么弟弟说?娶了个娘子进来,下了一夜的棋,你很有雅兴嘛?”南其琛可一点都不害怕南怀信,他得意地朝南怀信扬了扬下巴,然后转身就直接往侯老夫人院中跑去了。 他头上的发冠随着跳动的步子都有些摇晃,腰间的玉佩也发出相撞的声音。 吴老太君的院子里,南宛宛正陪同她祖母坐着。 苏昭宁过去曾想过陈天扬的家中是个好相处的。其实南怀信这边,也并不复杂。 至少单人口上,就是哪家哪户都比不上他们家简单。 京城出了名子嗣不旺的长安侯府,也有四房人。 定远侯府却是个单门单户的。吴老太君就先定远侯爷一个儿子,先定远侯爷倒是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也就是南怀信、南宛宛和南其琛三个。 总之,苏昭宁今天要担心的人,并不算多。 可要生是非,往往一个人就足够了。 只见南其琛飞快地跑进吴老太君的厅中,三两句就把南怀信的所作所为说了个干净。 “祖母,哥哥昨夜根本没跟那啥谁洞房花烛,他下了一夜的棋。我早上亲眼看着那碧玉棋盒是被纳锦从新房拿出来的。还有,他房间那龙凤烛就是燃了一夜都燃完了。” 听了弟弟的话,南宛宛便有些不高兴了,她正要反驳,却发现苏昭宁和南怀信已经到了正厅面前。 南其琛还在眉飞色舞地同吴老太君告状道,“祖母,我瞧着哥哥就是故意的!他这般做,存心就是要让您抱不上曾孙子。他一定、肯定、绝对就是……” 南其琛话说了一半,终于顺着南宛宛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兄嫂。 他骄傲地昂了下头,收住了声。 苏昭宁此时脸上的红还没有完全褪下来。她先前在门外听见南其琛在这厅中的声音时,心就提得老高。只恨不得能立刻飞到吴老太君这厅里来。 所幸这小叔子在他祖母面前没有说出那般混账话。 元帕都讲出来了,苏昭宁的脸皮实在有些承受不住。 “祖母。”南怀信领着苏昭宁便对吴老太君磕头敬茶。 苏昭宁跟着他的动作中规中矩地做。磕头的时候,她余光看向厅中。 竟只点出了三双脚是坐在位子上的。 所以,家中也就只有这三位? 苏昭宁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从丫鬟端着的托盘里拿起一杯茶,敬向吴老太君那边。 吴老太君伸手接了,从手腕上直接脱了个镯子下来。 “这还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今日便交给长孙媳你了。”吴老太君拍了拍苏昭宁的手背,又望一眼身后的老嬷嬷。 老嬷嬷又捧了个锦盒交给苏昭宁。 苏昭宁忙道谢。她隐隐觉得,这镯子有点像是老太君的一时起意。 吴老太君指了旁边的南宛宛道:“这是你妹妹宛宛。” 南宛宛站起身同苏昭宁甜笑着行了一礼。 苏昭宁回以礼节,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过去。 南宛宛将那锦盒当着众人的面就打开,然后喜滋滋地道:“还是苏姐姐、不,嫂子对我最好。知道我最喜欢石榴。” 听了这话,吴老太君也忍不住抬眸看过去,只见南宛宛手中拿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石榴坠子。 那玉石榴的品质不消说,绝对是很不错的。那下面的流苏和上面的络子款式都格外新颖别致。 竟有些不像是外面买的。 吴老太君收回视线,又指向另一边的南其琛,介绍道:“这是你弟弟其琛。” 十三岁的少年有些倨傲地看向面前的女子,他张了张嘴,话语果然不是多好听。 “她都没和哥哥圆房,我叫她什么?苏二姑娘?” “南其琛!”南宛宛跳起脚来,她抬手就揪了南其琛的手臂一下。 吴老太君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她看向苏昭宁,道:“你弟弟还小,孩子心性。” 苏昭宁带着温顺笑容回望吴老太君,乖巧答道:“孙媳明白的。” 她又拿了给南其琛准备的礼物递过去,道:“弟弟看看喜不喜欢?这也是我亲手准备的。” 方才,被南宛宛手中的石榴坠子吸引住了视线的并不只有吴老太君一个。 南其琛果然一把就把那锦盒给拿了过去。 他亦当众打开来看。 “为什么姐姐的是个那么漂亮的坠子,我的是这个?”南其琛不满的举起手中的物品。 南宛宛对自己这个弟弟的表现实在是太不满意了。这不仅是她嫂子,还是她最喜欢的苏姐姐。 当即,南宛宛就反唇相讥道:“南其琛,你一个大男人,要坠子不嫌丢人吗?嫂嫂给你准备的书籍有什么不好不对?” 南其琛一脸嫌弃地把盒中的那本书扔到了桌上,对南宛宛道:“咱定远侯府没有书?你喜欢你拿去?撒谎撒得太没诚意了,姐姐的坠子还看得出有你亲手准备的痕迹,我这个,难道是你写的?” 苏昭宁脸上并无恼怒的神色,她笑着回望南其琛,答道:“不是我写的,是我画的。” “你画的?你画的什么东西,还自己做成了一本书,太自以为……”南其琛随手又拿回桌上的书翻了翻,他正要继续讽刺苏昭宁,但难听的话却生生吞了回去。 看着那书上的小人武功招式,南其琛眼中有些说不出的光亮。他迫切地把那本书急速翻了一遍,然后渴求地看向苏昭宁,问道:“你还有吗?你还给我继续画这些招式好不好?我过去都没有看到过。” “嫂子。”南其琛在此时体现出了一个十三岁孩子的天性。 那就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什么固执的尊严完全可以不要。 南宛宛也对那本书起了好奇之心,她伸手想从南其琛手中去拿,可对方怎么也不给。 南宛宛便问道:“嫂子,你给其琛的是什么?” 吴老太君虽然没有开口问,但看过来的眼神之中显然也有了好奇。 等待苏昭宁答案的不止吴老太君和南宛宛。 站在苏昭宁身边的南怀信目光虽然仍落在房中随意的一处,可心里却是满满的自豪。 果然他喜欢的姑娘就是这样的有福气。 就连南其琛这个小霸王都能收拾好。 第二百一十一章 表率 定远侯府小霸王南其琛如今就是个要糖果的小孩子。 他冲着苏昭宁毫无廉耻心地撒娇道:“好嫂子,你送礼不能只送一半啊。这武功招式虽然新颖,但实在太少了。你少说也得创个十本八本的秘籍,让其自成一派吧。我替你做个开派祖师如何?” 这话,有些扯远了。 南宛宛瞪向南其琛,道:“你是不是又看那些侠客话本子了?” 南其琛吐了吐舌头,根本不回答他姐姐的话。 他的目光全胶着在苏昭宁身上。 苏昭宁便坦诚以告道:“不瞒弟弟妹妹,这画上的招式并不是嫂嫂我创的。这些其实是藏锡的招式。当日圣上围猎,我有幸入了内场却又不幸搅入遇熊的一众人中。藏锡人善战,那藏锡二王子对熊姿势却有些独特之处。我便记了下来。” “怪不得这些招式,完全没有我们的软绵之处。”南其琛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他壮志满满地许愿道:“我以后一定要去藏锡看看,与他们那些勇士痛快地打一场。” 苏昭宁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想过,定远侯府本就比自己娘家长安侯府要家底丰厚,自己送的贵重物品或许在对方眼中也不过如此。是以,对她知道的这两个弟妹,苏昭宁便提前准备了亲手所做之物。 至于其他亲戚,苏昭宁没有想到自己完全不必准备。 虽然这消息知道得有些晚,但总的来说,还是挺好的。 苏昭宁眼底有了笑意。 只不过她身边的南怀信眼底却有了些不确定的担忧。 所以,他夫人果然是比较欣赏善战者?陈天扬如此,藏锡二王子也如此?他这个在战场上屡战屡败的,是不是就很不讨她喜欢? 她嫁给自己,应该不完全是为了陈天扬吧? 南怀信的担忧并没有影响他原就安排好的事情。 吴老太君才吩咐了摆早饭,南怀信的贴身小厮就来禀,说是四皇子有事相邀。 南怀信抬脚就直接离去了。 苏昭宁与南宛宛相挨坐着,跟着吴老太君一起用早饭。 饭桌上的气氛略微严肃,几人都是谨遵着食不言的规矩。 待到早饭用完了,小霸王南其琛脚底抹了油般地迅速溜出去了。 南宛宛倒是想陪着苏昭宁,可吴老太君却是亲自开口吩咐道:“宛宛,你先回去,我有事同你嫂嫂说。” 南宛宛只能应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留下苏昭宁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新上任的祖母。 这位祖母在苏昭宁心中的严苛印象,半点不逊色于长安侯府的老太君郑氏。 要知道,苏昭宁初见吴老太君,就是撞上了对方训孙的。 这一留,让苏昭宁很是忐忑。 不会问她元帕的事情吧? 苏昭宁没有生母出嫁前教,对于婚嫁的规矩不是全然清楚。但夫家长辈要验元帕,苏昭宁是知道的。 她一颗心提得老高,吴老太君也是目光郁郁地看着面前的苏昭宁。 半晌,这老太君终于开口了。 “昭宁,你是定远侯夫人,这管家之责,你虽年纪小,但也要承担起来。我今日就把对牌交给你了。”吴老太君说完,便真的立刻吩咐人把对牌、府上的账册、库房钥匙等一应拿了过来。 苏昭宁完全没有想到迎来的是这样的话。 她忙摆手推辞道:“我年纪尚小,府上之事还是要叨扰祖母。” “我一个老婆子,早就想休息了。”吴老太君望了苏昭宁一眼,直接说道,“我不是你婆母,是你祖母。所以这管家的事,我是真心半点不想抓在手里。如今你来了,就该替我分忧。” “这便全部接过去吧。” 吴老太君说得这般直白,苏昭宁根本不好再拒绝。 她只能点头应了。 吴老太君难得地补充了一句柔情的话:“若是有什么困难,有不服管束的下人,再来寻我。” 此时时辰尚早,苏昭宁出了侯老夫人院子,便让白术去请府上管家和召集所有下人过来。 既是接了掌家之权,每日事宜即便先不变动,也总要打上个照面的。 苏昭宁虽然没有母亲在娘家手把手教,但她有颗周全细致的心、有双观察入微的眼,所以对掌家一事,她并不犯怵。 先前猜测敬茶的情形,苏昭宁是想得过于困难了。而现在见下人的情景,苏昭宁则发现自己先前想得过于简单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了,除了几个婆子、丫鬟,厅中并没有其他人。 管家没来。 下人们也是稀稀松松地站在院子里交谈,完全没有把苏昭宁放在眼中。 “周婆子,你今日还是东门口买鱼吗?小少爷喜欢吃鱼,我瞧着那里的鱼还是最新鲜。” “昨日那盒胭脂的钱还没给你呢?我家那女儿,吵着闹着要,我就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下人们低声攀谈着,唯一能显示苏昭宁存在的,也就是那个低声了。 好像还是知道是在主子面前。 只是也没有多知道。 一个丫鬟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了个小汤盅,但显然不是来送给苏昭宁的。 端着汤盅的丫鬟对着苏昭宁旁边的茯苓就是一阵痛骂:“你怎么这样没大没小?我那火上还煨着鸡汤的。你竟敢直接把这鸡汤端下来,你知道这是谁吃的吗?” 茯苓望一眼苏昭宁,唯恐给自家主子惹来麻烦,忙解释道:“我是瞧着鸡汤已经炖好了,这才移动到小灶上去的。而且,我也没有随意放下来。我只是把这个由大锅移动到小锅那边去了……” 茯苓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丫鬟就推了她一把,直接把茯苓推倒在了地上。 “我要用大锅炖又怎么的,轮得到你来动我的东西。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丫鬟对着茯苓一脸的咄咄逼人。 苏昭宁扬声问道:“不知道你是什么丫鬟,与茯苓有什么不同?” 听到苏昭宁的声音,下人们说话的声音停了一瞬。 但随着那兴师问罪般的丫鬟回答完话,下人们又继续你行我素起来。 那丫鬟可半点都不害怕苏昭宁的质问。 她昂首挺胸,一脸骄傲地答道:“我可是定远侯府小少爷身边的一等丫鬟。” 茯苓虽然不如白术考虑问题周全,但并不是个懦弱胆小的性格。 她立刻反驳道:“我家主子还是定远侯夫人呢。我也是一等贴身丫鬟。你的主子要用大锅,我的主子就不能用大锅了吗?” 那丫鬟跺了下脚,就要转身去告状,她道:“你这是不准我们小少爷用厨房了不成?我这就去告诉老祖宗。” 白术连忙伸手挡住丫鬟。 她虽然跟着自家小姐只到长安侯府短短一日多点的时间,但其间的一些事情,白术已经明了了。 比如,这小少爷在定远侯府,是个备受宠爱的身份。 虽然对方明显是污蔑,但若是让侯老夫人迁怒自家主子,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白术道:“有些话还是要请说清楚再走比较好。否则我们也可以理解成,你是觉得我家主子,不如你家主子?小少爷可以走的事情,我们夫人不行?” 白术甚为机智地把问题绕回了对方身上。 丫鬟果然有些愣神。她张了几次口,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同在院子里的外院杂扫丫鬟就有出声当和事佬的,劝道:“姐姐们都是大忙人,还是先赶紧忙自己的事情吧。” “不用你说!”那最先挑事的丫鬟重重回道。 她如今有种屈辱感。 这开口的是什么身份,不过一个最末等的咋扫丫鬟,怕什么跟她这个一等丫鬟开口。 而且,她还是、还是…… “总之,你等着瞧吧!”挑事丫鬟推开白术就继续往外走。 白术又去拦,那丫鬟怒火上来,直接用手中的托盘去撞白术。 白术发出一声闷哼,坐倒在地上。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被撞伤了。 自己的人被撞伤,苏昭宁可不会再沉默。 她冷了表情,冷了语气道:“茯苓,你就跟着这个一等贴身丫鬟去老祖宗面前好好听听吧,看到底什么叫身份不同。” 苏昭宁这话是也要追究挑事丫鬟的责任了。 那丫鬟看了白术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冒汗的模样,心底也有些发虚。 但仆随主子,南其琛是定远侯府的小霸王。他的下人自然不可能是个知错就改的好性情。 挑事的丫鬟恶狠狠地瞪了白术茯苓一眼,然后对苏昭宁直接出声威胁道:“夫人想要惩戒我,可要好好想清楚。我是小少爷的房中人,夫人难不成还想处置了我?” 有小丫鬟听了这话便羡慕地看向挑事的丫鬟。 没有想到小少爷这个年纪,就已经…… 挑事丫鬟的话太过惊人,以至于对方再次走出院子的时候,苏昭宁没有立刻想到去拦。 一个下人,这般大喇喇来挑事,还安然脱身,众人对苏昭宁的不敬就更加严重了。 有婆子就直接问道:“夫人可有什么吩咐?奴婢厨房里还炖着汤的。夫人要是没事,奴婢可就先回去了。” “夫人,管家还没过来,奴婢陪着夫人干等也不是一个办法。奴婢都是有事情要做的人,不如先让奴婢回去吧。”另一个婆子也开了口。 这些人一个个,摆出一副来到苏昭宁这院子,是多给这侯夫人面子的态度来。 他们毫无敬意,既与早上众目睽睽下南其琛的那次找茬有关,又与新婚第二日定远侯爷如此早离府相关。 一个完全不受宠的定远侯夫人,他们怕什么? 管家不是做出了表率么? 第二百一十二章 气恼的茯苓和白术 捧高踩低是人的天性,每府每家都是如此。 在长安侯府时已经充分有过这种感受的苏昭宁,面对现在定远侯府的这种重复,并无太大的心绪波动。 反倒是茯苓和白术两个,远比过去沉不住气。 早上是茯苓在厨房遇到了晦气,中午的时候,便是白术去的厨房。 偌大一个定远侯府,下人比任何一家一户都不少。在主子只有四个的情况下,苏昭宁这边的饭菜过了晌午都还没上。 茯苓便忍不住抱怨起来:“小姐,我瞧着他们这边府上的人,都坏得很。” 苏昭宁抬眸看了茯苓一眼,嘴角有些笑意:“表现出来给你看的坏,和藏起来的坏,你愿意哪种?” 茯苓听了,有些感悟,就暂时收住了声。 她替苏昭宁又倒了一杯茶水,这已经是第三杯了。 苏昭宁面前这杯茶,喝了一半,白术才回来。 她步子迈得很快,一张脸有些阴沉,最主要是——白术手里什么也没有。 “饭菜还没有做好?”茯苓觉得火腾地就冒起来了。她问白术道,“难不成他们是准备漏了小姐这顿饭?就是最早的过去,也没有做得这般明显。” 茯苓说的,显然是苏昭宁在长安侯府过得还不好的时候。 那时候,小黄氏母女各种为难苏昭宁,在吃食用度上无一不克扣。 倒确实从来没有完全漏下的时候。不过就是苏柔惠那边大鱼大肉,苏昭宁这边却只有青菜豆腐。苏柔惠的菜做得色香味俱全,苏昭宁的菜却是马虎了事。 茯苓的担忧,苏昭宁并没有。 她不相信定远侯府的下人会蠢成这样。 看着白术那气得有些发白的脸,苏昭宁不缓不急地问道:“那边,寻了个什么理由来搪塞?” 白术去和茯苓去,差别是很明显的。 茯苓去催饭菜,最多也就是把饭菜顺带拎了回来。 白术却是会更进一步。比如了解饭菜为什么送得晚?比如再进一步了解,这是府上哪个主子的授意,到底要怎么解决? 白术不一定每一次都能把事情直接解决,但一定会做到她能做的最后一步。 如今这脸色,显然是没有完全解决了。苏昭宁便只问对方是怎样做的? 怎样做的,以至于白术气成这样? 白术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更加冷静一些。 她将方才去厨房的情形详细说给苏昭宁听:“奴婢过去的时候,厨房的所有人都在灶上忙着。奴婢尚未开口,她们就依次拉着奴婢来解释。” “佛跳墙,是要十几种食材加入高汤和绍兴酒,文火煨制七八个时辰才入味的。叫花鸡是一定要临时抹泥生火做的,鸡为了肉鲜,又要现杀……” “她们还挽起了袖子给奴婢看手上的烫痕,说是为了给夫人做上这顿饭菜,都是寅时就起来忙了的。”白术说到这段,简直是要把自己怄得背过气去了。 她脸上带着讽刺的笑,自嘲道:“她们那阵势,是还等着我还说上几句辛苦劳累了呢。” 茯苓听了简直觉得叹为观止,她恼怒却又无助道:“那小姐就只能这样继续等着?” “要不,我去说,不必做这些大菜?小姐平日也不要日日大菜的。”茯苓望着苏昭宁,提议道。 比起白术,茯苓确实脑子转得略慢些。但苏昭宁也并不嫌弃她。一慧一愚,这两个丫鬟才会相处得更融洽。 苏昭宁无意打压茯苓,便没有让白术说出答案,而是亲自解释道:“若说了这句话,恐怕明日就是一日三餐都变成清粥小菜了。” “那我点几样菜?”茯苓又想了个办法。 苏昭宁摇了摇头,仍旧是指路给丫鬟看:“餐餐点、顿顿点,到时候寻出来的理由更加冠冕堂皇。比如为了那个菜的食材,都要去城北郊外菜庄子里亲自挖。” 苏昭宁这夸张的话,让白术和茯苓忍不住笑了出来。 白术心里又苦又乐道:“还真像小姐说的,我指了个白菜,让她们做个醋溜白菜过来。那婆子竟然回答我,给夫人做菜可疏忽不得。这白菜已经不新鲜了,若是要吃醋溜白菜,她们这就去胡家庄买回来。” “胡家庄,是京郊外还有三十里地的那个?”茯苓倒抽了一口气问道。 白术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真就是被气出来的。 她恨然道:“这些人,怎么就敢?侯爷如此疼爱小姐,她们难道就以为找了这样冠名堂皇的名目,侯爷就不会惩戒她们了?” “小姐,这群人真的要好好责罚一顿。您瞧她们早上那样子……”茯苓原就更加心直口快,听了白术的话,当即就提议道。 白术却有担忧:“能罚得哪一个?这府里下人,现在就没有看见一个服咱们小姐的。” “难道能全换了吗?”白术一句说出症结所在。 这些人,打的不就是罚不责众的主意吗? 这顿加倍丰富的菜,在两个时辰后,申时三刻才送过来。 苏昭宁自然是没有委屈自己的。她早就让白术去醉仙楼买了吃食回来。 如今这一桌的菜肴,不过就是用来验收对方的工具罢了。 服侍的丫鬟和厨房的婆子都毕恭毕敬侯在旁边,仿佛在厨房里同白术耍心眼的不是她们。 苏昭宁夹起一个菜尝了口,她们眼神就立刻出现忐忑。 苏昭宁略微一皱眉,婆子就慌得用袖子擦汗。 这一举一动,简直是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至于菜的味道,苏昭宁目光微微下落,看向这一大桌子菜。 数道菜,无一不是大菜,也无一不是美味。 笑话,本就是繁复工艺、名贵食材造就的大菜,若是能做出一锅难吃的东西,那也就枉为厨子了。 苏昭宁放下筷子,品评道:“你们有心了。” 婆子便立刻将脸上的皱纹挤成一朵花,对着苏昭宁奉承道:“夫人的每一件小事,对我们而言都是大事。只要夫人喜欢,就是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彻夜不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说得…… 茯苓在旁差点就忍不住了。 白术却拉住了她。 白术指了指苏自家主子的方向,示意主子并不需要自己与茯苓去添乱。 苏昭宁确实有自己的打算。 面对婆子这番看似剖析忠心,实际充满了陷阱的话,她根本就没有费心纠缠。 “很好。”两个字就做了收尾。 不过就是个下人,自己何必与她打机锋? 这种蔑视,让婆子顿时有些心慌。 这夫人看上去明明年纪小小,怎能有如此的心性?一般的人,光饿着的那会,就应当沉不住气,要去同人告状了。 只是如今定远侯府里,做主的还是吴老太君。吴老太君不喜侯爷,下人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说吴老太君会替这位新夫人撑腰,大家都还真是不信。 尤其是管家娘子还是吴老太君当初的陪嫁丫鬟,如今身边贴身伺候的赵嬷嬷。 管家的态度,无疑就是下人们行事的风向标。 婆子原本准备的一肚子煽风点火的话,皆因为苏昭宁根本不接腔而无法往下延伸了。 她对怀里那个银钱很是不舍,于是费劲脑汁后,方才挤出了一句话:“夫人,晚饭还是与午饭一般如何?” 这句话,总要让夫人动怒了吧。 婆子想好了,只要苏昭宁一开口说自己,就立刻解释一大番废话,最好能惹得面前这夫人摔杯子震怒一番就好。 才入门的新媳妇在夫家大逞威风,那就有好戏看了。 可惜,婆子没有想到的是,苏昭宁依旧是轻飘飘地两个字。 “好啊。” 好啊,就这样没了? 婆子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苏昭宁。可苏昭宁却没有再给婆子任何眼神。 她站起身,微微抬了下手摸眉眼,白术就出声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夫人乏了。” 婆子就硬是没有看出这新夫人哪里困了。 她不甘心地看向桌子未动多少的菜肴,想道:莫非是赶走她们好再继续食用? 新夫人是真的就喜欢这样顿顿大菜? 顿顿大菜喜欢的人是多,可顿顿都推迟两个时辰用饭,真的不恼? 婆子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这顿饭还是送得太早了。如果以后新夫人每顿饭都用得极晚,那岂不是除了第一顿略饿些,后面其实也不十分难受? 婆子后悔不已地出去了。 房间里面,白术和茯苓却远不如婆子以为的高兴。 茯苓眼睛都有些发红,对苏昭宁道:“小姐,奴婢去四皇子府请侯爷回来吧?” 白术倒是想得谨慎一些。她的建议是:“小姐,奴婢回趟长安侯府吧?” 直接去四皇子府找侯爷肯定不合适,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但若是长安侯府大少爷能求得侯夫人出面,恐怕更为合适一些? “合适吗?”苏昭宁问白术道。 白术自己出的主意,最后却摇了摇头。 其实也并不合适。才出嫁的姑娘,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要让娘家人出面,这委实不合适。 难道就这样忍着?或者只能在定远侯府大闹一场? 显然,有恃无恐的人就是这样想的。 南其琛面前,那早上去挑事的小丫鬟破竹正得意洋洋对自家主子说着中午的事情。 主子不喜欢侯爷,所以欺负这新夫人,主子肯定会很高兴吧?破竹满心欢喜地想。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南怀信的心事 “少爷您是不知道,陈婆子她们这样回嘴的时候,夫人派去的那个丫鬟脸都气白了。”破竹一边替南其琛捏着肩膀,一边观察着自家主子的神色。 南其琛并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满意神色,反而是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悦地问道:“所以那饭菜到底是什么时候送过去的?” 破竹敏锐感觉到了主子的不悦,她谨慎答道:“应当也晚不了太多。奴婢不太清楚。” “少爷,您是替侯爷心疼夫人?”破竹试探着问道。 提到自家那哥哥,南其琛对苏昭宁因武艺书出来的好感又去掉了一大半。 他鼻中喷出一股冷气,对着破竹道:“先前你不是说,夫人旁边的丫鬟竟敢乱挪我的东西吗?走,咱们去老祖宗面前给她吃上一壶!” 南其琛觉得,自己才不会替那哥哥做任何事呢!心疼也不会! 定远侯府的厨房里,几个厨娘正在有气无力地扇着风,打着哈欠。 一个小丫鬟步履匆匆地跑过来,厨娘们的精神顿时振奋了一下。 那去过苏昭宁院中回话的陈婆子率先问道:“如何?” 小丫鬟眉眼弯成一条线,笑眯眯地答道:“没回!” 众婆子于是都松了一口气。 松完气后,这些婆子说起话来就更加口无遮拦了。 一个说:“我瞧着咱们这新夫人长相也不差,怎么咱侯爷就是不喜欢她呢?” 一个说:“咱侯爷是你那眼光吗?侯爷是公主都见多了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被收服。” 有婆子胆大包天地推断道:“你们说,侯爷是不是早就心有所属,喜欢的是别人?” 那探听消息的小丫鬟插话了,她猜测道:“是七公主吗?” 婆子们就笑:“管他喜欢谁呢。总之侯爷不喜欢夫人,那今日这饭咱么可以放心大胆地慢慢做。” “咱可不是慢,咱是为了做得精细、做得美味。关键是为了做好。”陈婆子总结道。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厨房里一片欢快,厨房门外却来了另一群人。 只见白术走在前面,她身后跟着好几个同样有些年纪的婆子。 厨房门是开着的,里面的婆子笑得前仰后合时正好看见了走进来的白术。 她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婆子站起身,迎上去同白术说话:“白术姑娘,可是夫人催饭了?咱们这灶一个个可都没歇息呢。” “白术姑娘,你瞧瞧,这一锅炖的是笋干老鸭煲,这老鸭是特意从城外买回的绿头鸭。这原料要是没选好,菜可味道要差了一大截。”陈婆子是故技重施了。 白术的脸色一如先前地难看,她望向一个个争着要开口说瞎话的婆子,答道:“夫人知道辛苦诸位了,所以特意让我领人来分忧。” “分忧?”陈婆子顿时警觉起来。看向白术身后的那些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婆子,她连忙拦道,“白术姑娘才到定远侯府,想是不知道我们府上的规矩。这吃食可最是马虎不得。进厨房的人一个个都是身家清白、查了又查的。咱可不能随便往厨房里添人。” 陈婆子说的话也点醒了其他定远侯府的婆子。她们一个个护住自己面前的灶,答道:“咱们这灶上炖的东西可打断不得。除了夫人的,还有老夫人和少爷、小姐的。” “总不能夫人吃了,就不管老夫人和少爷、小姐了吧?”婆子们刁钻地泼脏水道。 白术听了简直要被气炸了。所幸苏昭宁提前已经给过她警醒。 想起自家主子的吩咐,白术答道:“哪里能耽误你们的功夫。这些灶,咱们一个都不会动。只是就像陈妈妈你说的,这吃食上的规矩破坏不得。” “咱得在厨房坐,得用厨房自己的东西。”白术说完,她便往旁一让。 只见她身后几个婆子分别上前,就直接在这厨房里忙碌起来。 摘菜的摘菜、洗菜的洗菜、切菜的那手刀工,简直看得定远侯府的这群厨娘眨不了眼。 就算夫人带来的人刀工再好,巧妇也不能无火生炊吧? 厨娘们心里想着。 一刻钟多点的功夫,白术带来的人已经准备好了食材。待食材结束了,这群人便去将挂着的锅子取下来。 灶上为了特意耗功夫,几乎没有一个菜用上了锅子,都是特意用的厚厚的砂锅在煨。 陈婆子等人十分警惕,严严实实挡在自己站的灶面前,再次重申道:“咱这些火可动不得。” 不就是不能动火吗? 几乎是陈婆子话音才落的同一时间,茯苓又领着人走了进来。 这群人手里拿着柴火和一些大石头走到了厨房了。 “你们要做什么?”陈婆子连忙去拦。 婆子们一去拦,白术和茯苓便假装要去动灶上。 这些婆子只能又回去守着自己那灶。 在这折腾的功夫里,简易的石灶搭成,白术带过来的人麻利地升起了火,直接炒起了菜。 陈婆子等人简直是欲哭无泪。 这厨房,就不该这样大!还能让人临时搭灶。 这回,轮到茯苓和白术气她们了。 白术当着众人面,刻意对茯苓道:“茯苓,这吃食上的东西可马虎不得。你拿柴火过来,可要掂量掂量自己担不担得起责。” “真的啊?白术姐姐,我好害怕。”茯苓眨巴两下眼睛,看向陈婆子,补充道,“还好这柴火就是在厨房后面拿的。先前白术姐姐不是说,你过来的时候,听陈妈妈说,这些柴是临时为了给夫人做菜特意劈的吗?” 这套说辞,当然是陈婆子上午为了拖时间胡编的。 可如今,竟就这样被白术她们用上了。 陈婆子听了心口直痛。 白术还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答道:“可不是吗,这些柴火十分珍贵。如今用上了,陈妈妈一定很欣慰。” 欣慰个菜刀哦。陈婆子心里骂。 茯苓又一脸懵懂地问:“白术姐姐,咱们这些菜做出来,就直接送到夫人那去吗?” “那可不行。陈妈妈她们都在替夫人做菜,咱们要领她们的情。”白术看向自己领过来的那群人,只见一会儿工夫,十来个菜已经出来了。 她喊着茯苓道:“来,咱们赶紧给老夫人、小姐和少爷送菜去。可不能饿坏了主子们。” 茯苓响亮地应了一声,端着菜就迈步。 陈婆子又想拦,嘴里说着:“老夫人他们都有特定的口味,咱们已经准备好了菜……” “我懂,你们准备好了,没时间上灶啊。”白术挡在陈婆子面前,让茯苓领着人先走了。 然后,她笑容满面地看着陈婆子道:“陈妈妈如此费心服侍夫人,咱们一定会好好同老夫人禀告一番的。” 这话说得虽然温柔如水,陈婆子却听出了刀霜之意。 她想要回嘴,白术却是转身走了。 “陈妈妈,咱们的人这般辛苦了,厨房的收拾就留给你们了。”白术走到院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 待白术身影消失在门口,陈婆子气得一脚就踹倒了个石灶。 那石灶本就搭得无比简易,这一用力,滚烫的石头就掉到了地上,陈婆子顿时被砸得哎呦一声。 而且那滚烫的温度让她的鞋立马变成了黑色,滚烫的热意隔着鞋都传了过来。 陈婆子忙脱了鞋袜,查看自己的伤势。 其余厨娘们担忧地问道:“咱们就真让她们去抢了功劳?” “她们铁定还要告咱们的状!”厨娘们越想越不稳妥,有人将灶上摆样子的菜便端了下来,立刻把先前准备给吴老太君的菜热上去。 “咱们要把咱们的菜送过去!” 一个厨娘这样做了,其他厨娘都连忙跟着做。谁也不愿意在讨好吴老太君的事上落后。 小丫鬟倒关心陈婆子一些。她去灶台上拿个了个瓢,舀了冷水浇在陈婆子脚上。 待陈婆子好受一些了,小丫鬟才道:“娘,你说老祖宗会不会更喜欢她们做的菜?” 原来这去打探南怀信回府与否的小丫鬟正是陈婆子的亲生女儿。也是为了这女儿,陈婆子才这般豁出去帮那破竹。 破竹可允诺了,若是此事成了,必定让她女儿也去小少爷面前做个二等丫鬟。 陈婆子想到这些,心底的斗志也燃了起来。 她对女儿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方才她们虽然取巧做了这些简易灶台炒菜,但一会儿工夫用石头搭的灶如何比得上侯府这现成的?” “炒菜最是讲究火候,没了火候,啥都不会好吃。”陈婆子回忆一番方才这些人用的食材,心底也是一颗石头落下,无比安心。 没有特意拖延,甚至是格外加快,十道菜很快就完成了。 陈婆子已经重新穿好了鞋袜,壮志酬酬地领着厨娘们往吴老太君院中送菜。 而此时,苏昭宁的院中,已经重新出现了白术和茯苓的身影。 没能亲眼所见,茯苓心底总有些不放心。她轻声问白术道:“白术姐姐,你说老祖宗他们会喜欢那些菜吗?” 白术先前去送菜的时候,也有些忐忑。可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想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了。 望着前方正在提笔作画的苏昭宁,白术肯定地答道:“会喜欢的。因为老祖宗喜欢咱们小姐。” 是吗?定远侯老夫人真的喜欢苏昭宁吗? 这个答案,苏昭宁也并不是有十成的把握。但她却依然让白术去找了一批外面的厨娘来完成这个计划。 因为苏昭宁相信,定远侯爷南怀信不是那样不负责任的人。 不论他娶自己有没有七公主的原因在其中,但既然他娶了自己,就不可能刻意让自己在定远侯府站不稳脚跟。 下棋之事,已隐有痕迹。而新婚第二日就外出,直至现在这个日落西山的时候还没有回府,就更加明显。 苏昭宁想,她大抵是猜到南怀信的心事了。 爱屋及乌、恨屋亦会及乌。 但是若恨的这个人,表现得对他房上这只乌十分不喜呢? 还有一句话叫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讨厌的人喜欢的人,会同样讨厌。讨厌的人讨厌的人,则有可能变得很喜欢。 吴老太君确实是如此。 第二百一十四章 坏运的小霸王 苏昭宁一幅画尚未画完,吴老太君院中就来了人请她。说是让她一同过去用膳。 白术和茯苓顿时一喜,觉得这是吴老太君知道了自家小姐受欺负的事情。 苏昭宁对此并没有特别的期待。她今日若是想等着吴老太君替自己出头,就不会让白术去外面找一群人过来了。 等到了吴老太君的院中,苏昭宁远远就听到了南其琛的声音。 只听南其琛正道:“祖母,我瞧着这嫂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她的丫鬟竟敢动我的东西。破竹给我煲的汤,她那丫鬟竟然直接就端开要煮自己的。合着以后有她在定远侯府,你幺孙连口汤都喝不上呢!” 可真是小霸王,颠倒黑白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强! 茯苓听了顿时脸色一变,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急匆匆想要进去解释。 白术拉住了她,对其摇了摇头。 苏昭宁是走在二人前面的。 她听到南其琛这样说,心底不由得想发笑。也不知道该说是这小霸王太爱告状呢,还是小霸王的运气不太好,总之这黑状每次告得成了白状。 苏昭宁迈步走进去的时候,南其琛仍在恶人先告状:“祖母,您不知道,今日一个午饭,她吃了多少好东西。什么佛跳墙、叫花鸡……等等诸如此类,她真是当自己是定远侯夫人了。” “祖母。”苏昭宁脆生生地给吴老太君行礼。 南其琛顿时一张脸有些发黑。 连续两次被本人抓到自己在告状,饶是脸皮厚如南小霸王者,也有些难堪。 他转过头,刻意不看苏昭宁。 苏昭宁仍是笑眯眯地唤了他一声:“弟弟。” “哼。”这是南小霸王的回应。 南其琛心想,看你怎么解释! “你还没有用晚饭吧?坐下与我一同用饭。”吴老太君邀道。 苏昭宁立刻应了。 她虽然应了,却没有立刻坐下来,而是主动替吴老太君布菜。 吴老太君的目光顿时有些复杂。 今日晚饭,南宛宛并没有过来。南其琛和吴老太君是一同在这桌上用饭的。苏昭宁顺带也替南其琛布菜了。 只是她这一动作,显得吴老太君祖孙都颇为苛待人。 吴老太君就有些食难下咽了。 南其琛却一心想等着苏昭宁开口解释,然后随时准备反击苏昭宁。所以他根本没有感觉到这种不妥。 吃惯了家中的口味,这一乍换了外面的口味,南其琛觉得颇为新奇。 他后面甚至有些等不及苏昭宁布菜,直接自己就夹了好几筷子。 “这菜真好吃!”南其琛毫不吝啬地夸道。 说完这句,看一眼仍未开口解释的苏昭宁,南小霸王恶意满满地道:“饶是定远侯府小少爷我,也并不需要每日吃些山珍海味。像这样的菜品,我每日都能吃上三大碗饭!根本就不挑剔!” 南其琛这话自然是暗指苏昭宁过于挑剔了。他听了自己丫鬟的禀告,又按着自己的心情推测,觉得苏昭宁肯定是要忍不住跳脚的。 到时候他就再给她加上一条不尊长辈、嚣张跋扈,还有泼辣凶悍。 气死南怀信! 很显然,对苏昭宁使用激将法,南小霸王的那点功力不够看啊。 又是稳稳的一筷子,苏昭宁夹了块肉放到南其琛的碗中。 嘴里是刻薄了苏昭宁,可菜还是要吃的。南其琛立刻夹起来吃掉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婆子一席人才端着精心准备的菜肴走了进来。 她们的大菜是早就替吴老太君准备好的。毕竟一开始,这些厨娘就不是真心为苏昭宁在做吃食。只不过是寻理由为难这位新夫人而已。 陈婆子等人在白术她们走后,一心以为自己热菜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可真到了热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那啥,大菜可以热,小菜得现做啊。 原本定远侯府每日蔬菜都是分上下午送进来,绝对是管够的。可是为了给白术制造点不出菜的情形,她们今日只让人送了一次小菜。 方才被那群不速之客风卷残云了一番,一个像样的小菜都拿不出了! 一桌子荤菜端上去,吴老太君肯定是要沉脸的。 陈婆子只能匆匆忙忙让女儿出去临时买菜回来。 这次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了。 已经到了接近戊时了,哪有什么菜买。这有的几样小菜,还得亏女儿聪明,直接从别人家里高价买来的。 陈婆子想着那些花出去的银子,和那难缠的买办徐婆子,就觉得自己这多花的银子十有八九收不回。 她一阵肉痛,目光也忍不住往破竹那边看了一眼。 破竹正考虑陈婆子这一眼的用意,她的主子南其琛就开口了。 “今日怎么这么多菜?”南其琛望一眼苏昭宁,自动把黑锅往她身上套,“我知道了,这是夫人要求的吧?是不是这些菜本来就是给夫人做的。因为夫人来了这边,才送过来的?” 南其琛觉得自己这话暗示得特别巧妙,陈婆子是府上的下人,一定能表白自己的深意。 而苏昭宁,即便懂了,她又能拿自己怎么的! 苏昭宁确实不能拿南其琛怎么样,她默不作声地从陈婆子端过来的菜中夹了一筷子放入南其琛的碗中。 “这真的……”南其琛吃完那一筷子菜,正想说不好吃,又想着这不是做给苏昭宁吃的吗,他肯定要对抓紧机会给苏昭宁泼脏水啊。 “这样好吃的东西,还有得挑剔。真是太难伺候了。”南其琛强迫自己连连夹了几筷子菜放入口中。 听了南其琛的话,陈婆子便是脸上一喜,忙解释道:“回禀小少爷,这批菜肴是咱们自己厨房替老祖宗备下的。” “那桌上的?”南其琛好奇道。 陈婆子就等着这一问,她听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磕头答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快说!”南其琛催促道。 陈婆子摆出一副畏惧的模样望向苏昭宁,然后才回答:“这先上桌的菜,是夫人身边的白术带着人过来做的。没有用咱自己厨房的人。” “那还了得!”南其琛当即站了起来,指着苏昭宁就质问道,“你居心何在,竟然随意从外面带来人做吃食。真要把我和祖母吃出问题了怎么办?” “小爷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有点肚子痛了。”南其琛捂着肚子叫唤起来,“哎呦,痛死我了!你这个做嫂子的,第一天就谋害弟弟呢。” 苏昭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坐在南其琛旁边的吴老太君。 南其琛顿时懂了。 同样的菜,怎么吴老太君就没有肚子痛? 南小霸王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这样聪明,不想这样快明白苏昭宁的意思。 好丢人啊。 南其琛知道自己祖母不可能陪着自己演戏,于是当机立断地停止了自己这种行为。 他还是做个小霸王好了。 不管不顾,南其琛就是咬死了苏昭宁意图不轨,对外吩咐道:“来人,去请李管家过来,问问他为什么就把这群外人给放进来了!” 陈婆子听了这话大喜,她原本以为白术带去的,定都是苏昭宁的陪嫁人。 直到后面自己女儿出去买菜时,无意听到门口的人说,白术从外面领了人进来,才起了疑心。 陈婆子本就是这样一说,想试探是不是真的全是外面的人。 如今见苏昭宁不反驳,可见是铁板钉钉了。 李管家也立刻赶了过来。 对比南其琛那迫不及待往苏昭宁身上泼脏水的表现,这管家表现得可沉稳多了。 “奴才是查过了腰牌后放人进来的。一共是五个婆子,直接就是进的厨房,沿途并无停留。” 李管家这番话,并没有直接指向白术或者苏昭宁,却表明自己已尽了职责。 “就算有腰牌,也不能随意放外人进来。要是有歹心怎么办?”南其琛不满地质问道。 李管家低头认错,仍旧半句话也不曾提及苏昭宁:“是奴才的错。奴才有错,请小少爷责罚。” 可南其琛哪里是要找李管家的茬。 所以,这错便还是落到苏昭宁的身上来。 南其琛对着苏昭宁道:“说吧,你这样做到底是何意图?” 苏昭宁抬起头,望向南其琛,她目光清澈,眸子里的冷意让南其琛心底有些发憷。 “我的意图?”苏昭宁这个时候才将手中的公筷放下,她望向吴老太君,目光坦荡,态度坦然,“我不过是想祖母用顿好饭罢了。” “你是说我们府上这饭菜还比不上外面的?”南其琛方才被苏昭宁那突然望过来的一眼看得有些心虚。如今苏昭宁不看自己了,他的胡搅蛮缠又回来了。 “白术。”苏昭宁忽然转身望向自己身后的丫鬟,问道,“今日你是如何给老祖宗准备饭菜的,全部如实禀来。” 白术答话,显然不会比李管家水平低。 “正如李管家所说,奴婢领人之后便直接进了厨房,中间并无在任何一处停留。进厨房后,奴婢等人均是用的厨房的食材,油盐酱醋锅无一不是侯府原有。” “锅,什么锅?”挑事的小霸王立刻抓住一点不寻常之处问道。 只可惜这句话才落音,南其琛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腹部有些隐隐作痛。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处置 “这饭菜有问题!”南其琛立刻就嚷嚷出来。 苏昭宁又看了吴老太君一眼。 南小霸王便怒了。 他指着桌子上的菜一个个道:“难道我吃了的,祖母全吃了不成?小爷我还需要骗你?我真肚子痛。” 这一次,苏昭宁真的反驳了。 在南其琛希望她出言反驳的时候,苏昭宁泰然自若。在南其琛一点都不希望她开口的时候,苏昭宁很淡定地开口了:“我确实每一样菜都给祖母和弟弟布了。” 气死我了! 南其琛只能瞪苏昭宁的丫鬟,继续质问道:“那锅是怎么回事?方才还没答呢!” 白术接腔答道:“为了膳食的安全,奴婢当然用的是府里的锅。就是做灶台的石头和泥巴也是府上拿的。柴火全是厨房后面拿的。全部是府里的东西。” 白术说完这些,紧接着又看了李管家一眼,补充道:“李管家定也派人看了的。” 这话说得,李管家能说没有吗? 府上的小少爷正喊吃了东西肚子痛,如果李管家回答没有寻人看,岂不是他失察了? 李管家便很有技巧地答道:“奴才觉得,还是找个大夫过来先替小少爷看看吧。” 苏昭宁这时候就不再是一味沉默了。 她朝吴老太君禀道:“孙媳原就请刘大夫这边院子一趟,不如让刘大夫先来替弟弟看看?” 南其琛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喊道:“还说不是你,大夫都找好了。你就是蓄意下毒杀我。啊,我要死了。” 十三岁的少年撒起泼来简直跟个五岁的小孩一样,直接就滚到了地上。 吴老太君眉毛抖了两下,脸上也有挂不住了。 “还不快起来,这样像什么样子!”吴老太君训斥道。 显然,南其琛先前的那次折腾,让吴老太君根本不相信他是真的腹痛。 大感委屈的南其琛滚得更厉害了。 吴老太君气息都有些不平稳。 自己宠出来的孙子,自己只能受着。 所幸,刘大夫很快就到了。 替南其琛把脉后,刘大夫答道:“小少爷这是吃错了东西。” “我说了我是中毒了!”南其琛恼从中来,随手就捞起塌边的枕头砸向一旁的苏昭宁。 苏昭宁往旁挪了挪,瓷枕顿时摔了个粉碎。 “你还躲!哎呦,我痛死了。”南其琛一边喊,一边可怜兮兮地看向吴老太君。 与南怀信不同,南其琛自小就完全是养在吴老太君身边的。 所以即便知道这幺孙有些不着调,吴老太君还是不忍心。 她忙让人领着刘大夫往外厅走去:“其琛用的饭菜都在外面,刘大夫你看看。” 很快,刘大夫就端着盘菜折返回来。 “这不是青菜。看着很像可以食用的冬青,实际上是不能食用的芘草。”刘大夫答道,“幸运的是,这芘草也不是剧毒,只是太过性凉,吃了容易腹痛罢了。” 知道了问题所在,刘大夫便提笔替南其琛写方子。 南其琛腹部作痛,更想找人撒气。他旁边没有其他东西,就指使丫鬟去拿:“破竹,把那烛台递给我。” “胡闹!”吴老太君终于生气了。 她清楚自己这幺孙的性格,若不点明是不会罢休的。她只能直接指出道:“这盘菜根本就不是白术端过来的!” “那是谁?”南其琛反应过来,立马提声喊道,“陈婆子,你给我滚进来!” 陈婆子原就在外面候着,如今听到南其琛喊自己,忙跑进内间。 “说,你为什么给小爷下毒?”南其琛忍痛质问道。 陈婆子先前看着那刘大夫端了自己做的菜进去,心里就咯噔一声,如今听南其琛这样话,就知道真是那菜坏事了。 她磕了个头,忙把责任往苏昭宁身上推:“是夫人,夫人派来的人都把菜给拿走了。所以奴婢没有菜了,这个时辰,只好匆忙去府外买了些菜进来。这菜,恐怕是买错了。” 陈婆子以为苏昭宁依旧会沉默,会选择忍让。 但是,忍无可忍,又何须再忍? 苏昭宁望着陈婆子冷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是我让你认错菜,是我强塞了这芘草到你手中,又是我抓着你的手炒了这桌子菜?” 陈婆子完全没有想到苏昭宁突然就发威了。她正想开口辩解,却又听苏昭宁继续道:“中午的饭,是申时三刻送来的。” “府上有这样用膳晚的规矩,我不怪你。但出于替老祖宗身体的考虑,我让白术去领了人来早些做饭送予老祖宗,这就是你去买芘草回来的理由?” 陈婆子更没有想到,苏昭宁这个时候还开口告状了。 吴老太君脸色一沉,当场质问道:“是谁说府上有申时三刻才用午饭的规矩?” 陈婆子忙连连磕头,答道:“奴婢没有说过。奴婢发誓。” “哦,那原来今日送午饭时,陈妈妈你问我,晚饭是不是也一样的规矩。仅仅指对我?”苏昭宁可没有再容忍下去的意思。 她又望向南其琛旁边的破竹,说道:“我现在算是明白破竹姑娘那句我的一等丫鬟与她身份不同的话了。” 破竹猝不及防地被点了名,就立刻求助地看向塌上的南其琛。 可如今南小霸王正是药还未熬好,痛意正浓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其他人。 他嘴里只喊着:“把这陈婆子拖出去发卖了!拖出去拖出去!哎呦!痛死我了!” 在南其琛这越来越大的脾气面前,吴老太君头次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把幺孙宠溺过头了。 她吩咐赵嬷嬷陪着南其琛,然后将刘大夫与其他人都带到了外厅里。 “孙媳,你有哪些不适,同刘大夫说。”吴老太君带有些弥补心理地同苏昭宁道。 苏昭宁望着刘大夫,却是答道:“孙媳没事。只不过,家中祖母是过酉时就不食的。孙媳原是担心祖母用饭太迟,恐易积食,是以请了刘大夫过来。” “孙媳多虑了。” 苏昭宁这句话说完,刘大夫就十分有眼力见地出去了。 他是定远侯府长聘的大夫,自然行事也比其他大夫多了一份小心。 这内宅之事,不涉入是最好。 没了外人在,吴老太君脸色也没那么紧绷着了。 她看向苏昭宁,话语中带着安抚的意味:“孙媳有心了。” “陈婆子这些人太没有规矩,李管家以后可要好好管教才行。”吴老太君看向李管家。 李管家立刻应了句“是”。 陈婆子则吓得跪下身去,开口就要求饶。 她倒是个看穿了内宅门门道道的,知道此时自己不应求吴老太君。抱着苏昭宁求个不停才是正事,若苏昭宁执意让自己受罚,这严苛的名声也就落下了。 陈婆子正要膝行到苏昭宁面前,却听到苏昭宁开口了。 “祖母,孙媳觉得,弟弟身边的破竹该换了。” 陈婆子一时惊讶,都忘记了开口求饶。 这新夫人真的是不要名声不成?处理自己就算了,还要扯上小少爷身边的人。她不知道整个定远侯府,最惹不起的就是小少爷吗? 陈婆子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看老祖宗怎么骂新夫人。 吴老太君皱了下眉,想到今日下人们的种种,给苏昭宁还是留了几分面子:“虽然破竹今日有些过分,但终究是其琛身边的人。她也是一心为了其琛着想。同样训斥一番就是了。” 吴老太君自认,这已经是给了苏昭宁几分面子了。 毕竟长孙对这孙媳表现得太过冷淡,他们还要和府上下都为难这新媳妇,就真是做得太过火了。 出乎吴老太君的意料,苏昭宁并没有退让。 她直接拒绝道:“孙媳以为,这破竹不换不行。” “破竹根本就不是在为弟弟着想,反而是时刻在害弟弟。”苏昭宁忍是为了反击,而不是为了委屈自己。像如今这个时候,她当然知道什么话该摆在前面说。 “今早的时候,破竹在我那院子中当着一众婆子丫鬟的面说,她是弟弟的房中人。” 苏昭宁看向陈婆子,问道:“陈妈妈,你当时候也在场,你可还记得破竹是如何说的?” 陈婆子脑中出现戴罪立功四个字来。 她脑袋点个不停,叠声答道:“是是是,确实如此。” “胡闹!”吴老太君怒斥道。 陈婆子吓得匍匐下身子去。 她只知道府上老祖宗疼这小少爷是没个章法的,不就是收个通房丫鬟罢了,就是其他府上也有十三岁就收用丫鬟的小主子啊。 苏昭宁却很是明白。吴老太君自己宠南其琛没个章法,但这不代表她就能容忍别人诱导南其琛没章法。 十三岁,就收用通房,这终究不是个好名声。 苏昭宁明晃晃地往火上浇了一盆油:“孙媳以为,破竹这等言行完全未把弟弟放在心上。她今日对孙媳说的原话是,孙媳若要因她推了白术、茯苓两个而处置她,可要顾虑顾虑这个身份。” “这等为了一己私利推主子出来之婢,孙媳以为绝不可留。”苏昭宁掷地有声地结论道。 她这话显然是说到了吴老太君心里去。 吴老太君当即吩咐:“李管家,将破竹即刻绑了发卖出去。不要让她能说什么出来。” 这话,其中的意思可不仅仅是发卖那么简单了。 陈婆子听懂意思,软瘫在地上。 夫人不会也这样惩戒自己吧? 苏昭宁望向陈婆子那边。 第二百一十六章 定远侯爷归府 陈婆子顿时打了个哆嗦。她根本不敢再开口纠缠苏昭宁。 只听苏昭宁吩咐白术道:“你亲自送陈妈妈回去吧。今日之事,要好好跟厨房其他人解释一番,可不要再有这样的误会了。” 陈妈妈大喜,知道苏昭宁这是放过自己了。她忙磕头道谢:“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陈妈妈跟着白术出去后,苏昭宁又同吴老太君道谢:“多谢祖母。” 吴老太君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苏昭宁无端端就想起当日和这孙媳的初见来。 她是记得苏昭宁的。 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 苏昭宁这句话曾经成功替南怀信解围,也真正在吴老太君心中留下了印象。 回忆今天南其琛的种种表现,吴老太君不禁又想起这句话。 她内心确实很是担忧。 十三岁,就收用通房。真的太过了。 “昭宁,你以为,如今其琛是不是脾气太坏了?”吴老太君对苏昭宁变了称呼,话语中也流露出询问的态度。 可这并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 南其琛是吴老太君最宠爱的孙辈,也是她一手带大的。若真说南其琛脾气坏,这未必没有吴老太君的“功劳”在其中。 苏昭宁站起身,亲手替吴老太君倒了一杯水,答道:“孙媳以为,弟弟尚小,就跟这杯茶一样,到底会散发出芬芳还是生出苦涩,与泡茶的水、泡茶人的手艺都有关系。” 吴老太君接过茶杯,闻了闻茶香,答道:“这是上好的茶叶。” 苏昭宁肯定道:“当然。弟弟本心也很好的。” 这话,让吴老太君颇得安慰。 她吹开浮着的茶叶,轻轻抿湿了下嘴唇,答道:“昭宁,这个家以后离不开你啊。” 吴老太君这话,苏昭宁当然不会真的全放进心里去。只不过,这种融洽的相处,苏昭宁也是不会拒绝的。 在自己那有着四房人、那么多心事的娘家,她都能过得逐渐好起来了。 在这仅仅就连自己都才四个人的定远侯府,苏昭宁还会退缩畏惧吗? 显然不会。 如今畏惧的另有其人。 白术果真一路送着陈婆子回到了厨房。 原本厨娘们就很忐忑这桌晚饭的情形,见到陈婆子过来,她们连忙迎过去。 “怎么样,老祖宗说什么了吗?” “夫人送去的,怎么说?” 陈婆子身后,白术笑容满面地走过来。 厨娘们显然仍旧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们继续围着陈婆子问个不停。 “多谢白术姑娘送我回来。”陈婆子唯恐这群人给自己添上罪责,连忙表明自己的态度道。 众人都惊讶地看向陈婆子和白术。 白术笑容和煦,对着陈婆子甚是热络:“瞧陈妈妈说的什么话,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计较。今日你为夫人做的,夫人都会放在心里。多谢陈妈妈了。” 说完,白术便转身走了。 留下陈婆子被其他婆子用怀疑的眼神盯着。 “你一个人去讨好夫人了?老姐妹,这事你做得不厚道啊!” 抱怨的话才说出口,一个身影就急匆匆跑了进来。 “娘,娘,不好了。”来人正是陈婆子的女儿,也是先前替众人去打探南怀信回府与否的小丫鬟。 小丫鬟慌慌张张得跑进厨房,对着陈婆子一脸畏惧地说道:“我刚看到李管家拖着破竹姐姐出去了。破竹姐姐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事情。” 其他婆子都觉出特别的意味来。 她们看向陈婆子的眼神就更加充满了不善。 被看得心虚的陈婆子怒道:“都冲我看什么!厨房这边的事,老祖宗都知道了。老祖宗本是要惩罚咱们所有人的,不推了破竹出去,你们想要受罚吗?” 陈婆子当然不会说出饭菜有问题的事情,因为这菜是自己女儿买回来的。 其他婆子也不是个傻的,便将信将疑地问道:“老祖宗要替夫人出头?” “当然了。夫人请来的人,小少爷吃了都连夸好吃。咱们险些就被全盘换了知道吗?”陈婆子也不害怕,总之厨房里的小管事就是她自己。 其他人可没什么机会去见主子们。 厨房这边,不敢再油滑。陈婆子第二日早早就去了苏昭宁院中这是另说。 当天入夜之后,南怀信终于回来。 他手中仍旧是拿着一个盒子走进房中。 守着外院的小丫鬟看了,就立刻去给李管家送信。 李管家那边,赵嬷嬷也正在同他说话。 “我瞧着老祖宗对新夫人似乎还算认同,你这般对着她干有必要吗?”赵嬷嬷有些担忧。 李管家却很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他嗤之以鼻道:“妇人就是这般胆小。我若不吓吓她,让她知道我并不是任她呼来喝去的下人,日后你哪里还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李管事抬起脚,让赵嬷嬷给自己把脚擦干。 小丫鬟正好进来,将正院的情形说了。 听后,李管家便笑:“我就知道侯爷不会把夫人这等身份的女子放在心里。我瞅着,咱们的夫人迟早得换成七公主。要是现在的夫人懂事些,或许咱们还可以帮她在老祖宗面前说说好话。若她不懂事,那便等着吧。” 赵嬷嬷听了丫鬟的禀告,心里也放松下来。 她将李管家两只脚都擦干,又替他穿好鞋子,笑道:“还是夫君想得长远。昨日药材铺那边同我说,来了一批‘极好’的鹿茸。” “怎么个‘极好’法?”李管家明知故问道。 赵嬷嬷就笑:“咱们儿子那铺面也该扩充扩充了。” 这边房中的情形无非就是继续打着打压苏昭宁的主意,而正院那边,南怀信拿的却不是棋盒。 将锦盒打开,苏昭宁神情十分意外。 竟是这样东西。 她抬头看向南怀信,目光中又惊又喜。 南怀信第一次被苏昭宁这样直白地凝视,他反而生了些不好意思的感觉,低下头将那锦盒往那边推了推。 “夫人喜欢吗?”南怀信问道。 苏昭宁嘴角噙着笑意,反问南怀信:“侯爷以为呢?” 表白总不够直白地南怀信又犯了老毛病,委婉答道:“上次见夫人在八斗楼时,甚是喜爱白梅耳环,本侯就选了这一盒送给夫人。” 苏昭宁立刻就笑出声来。 南怀信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面前的苏昭宁。 苏昭宁却半句话也不说,就是看着他笑。 南怀信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今日本侯很可笑吗?还是府上发生了什么让夫人觉得好笑的事情?” “今日午饭我是申时三刻才用的。晚饭现在都没有用过。侯爷觉得这事好不好笑?”苏昭宁望向南怀信,等着他的答案。 如果不是面前这盒白梅耳环那么明显就是自己在甄宝斋看上的,苏昭宁还未必就会这样直白地问。 可如今,这白梅耳环完完全全就是那一盒。且刚刚好就只差了三对。而那三对,自然同样在自己手中。 南怀信真的是心仪自己的。只不过,这心事,真的埋得好深啊。 苏昭宁抬头望着南怀信,看着他那双似水柔情的桃花眼。 这个人,眉目太过含情了。若是他对谁都春风一般,确实让人容易误会。 那自己呢? 苏昭宁自忖是个很有观察力的人。所以这零零碎碎的种种,她都能看出南怀信喜欢自己的痕迹。 只是,他总是这样藏着掖着,自己就总有些七上八下。 南怀信是有心独自留苏昭宁在定远侯府的。他确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让他祖母对苏昭宁多些喜欢。 他也相信,自己喜欢的姑娘那么幸运,一定不会被为难到。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 听到苏昭宁这样说,南怀信觉得自己此刻后悔极了。他宁愿就留在侯府里,再想其他方式去替苏昭宁讨好自家祖母,也好过如今让苏昭宁被个下人为难。 “去把李管家喊过来。”南怀信当即站起身,吩咐道。 苏昭宁却拦住了他。 “侯爷想要功亏一篑吗?”苏昭宁意有所指。 南怀信心中有些欣慰,自家媳妇这样聪慧,果然不愧是他媳妇。 只是他心底更多的还是不快。 他娶苏昭宁回来,可不是让人欺负她的。 “是我疏忽了。明日,我陪着你管家。”南怀信望向苏昭宁,他很是心疼她,“想吃什么,我吩咐下人这就去做。” 苏昭宁看着那双桃花眼中明明白白表现出来的担忧,答道:“比起吃食,我更想要听侯爷的真心话。侯爷总要靠猜,我很怕有一日会猜错。” 澄澈的眸子里倒映出来的自己,让南怀信心底突然就开出来一朵花来。 那匹来不及送出去的五彩琉璃马出现在他的脑海。 伸出手,南怀信将苏昭宁揽入怀中。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在苏昭宁的耳边道:“我南怀信心仪苏昭宁。” “结发为约、此生不悔,就是我的真心话。仅同你说,说一辈子。”他将怀中的人又松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完完全全地锁定着她。 他握着她的手,万分珍贵地凝视着她的脸,唇轻轻印了上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柔软温暖 次日,定远侯爷南怀信并没有出门,而是直接与夫人在院子中等着一众管事婆子的消息,很快在整个定远侯府传开。 其成效也是显而易见的。 远不同于前一日的稀少松散,李管家领着一众小管事、婆子、丫鬟、小厮等人早早都侯在院中。 待苏昭宁和南怀信坐定后,李管家便主动将这些人的职责一一详尽说了。 尔后每日的安排流程及账簿总数,他都毫无保留地全部说了。 只是收尾之际,李管家甚为贴心地补充道:“今日夫人要回门,是以账本都暂时只备在账房中,尚未拿过来。待夫人回门之后,随时可以来查看。” 南怀信的目光从李管家身上,依次移到众人身上。 待众人都神色间充满畏惧之后,他方才落音:“夫人管家,便有发卖你们任何人的权力。昨日破竹目无尊长,夜里就已经被牙婆子带走了。至于下一个……” 南怀信的目光落到陈婆子身上。 “厨房那边……”南怀信话留一半,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明显。 陈婆子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 要知道,比起小少爷,这大少爷确实不怎么受老祖宗喜欢。但这侯府叫做定远侯府。大少爷除了是老祖宗的长孙,更是定远侯爷。 下人们再捧高踩低也不敢踩到南怀信身上去。 是以,她此时心底慌乱不已,直怪李管家。 这老奸巨猾的,昨日怎么不见他对夫人这般尊敬。 这话,陈婆子是不敢说出口的。李管家的身份和在这定远侯府的根基,与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陈婆子明白她即便咬了李管家出来,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好。 如今陈婆子只求苏昭宁能够不追究自己。 让她求仁得仁的是,南怀信身边的苏昭宁果然开腔了。 “陈妈妈昨日也算是戴罪立功了。此事就此打止吧。”苏昭宁朝南怀信道。 南怀信回望她一眼,自是应允了。 他只是目光仍旧足够冷地敲打众人:“破竹已有前车之鉴,本侯不希望还有人重蹈覆辙。” 一众下人连忙应了。 陈婆子也是擦汗站到了一边。 她知道昨日这饭菜之事是彻底过去了。毕竟侯爷都已经开了口,也没有人还会来追究。 这夫人倒是个心性宽厚、言而有信的。 陈婆子这个念头一出来,忍不住又后背起了些薄汗。 她昨日那番折腾,原以为这新夫人不吃个苦头,也要落下个严苛的名声。可如今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自己心里,也领受了这夫人的几分留情。 果然不能以年纪来瞧人。 陈婆子心底起了警醒,再也不敢轻视苏昭宁了。 而另一边,长安侯府也正在忙碌着准备迎接苏昭宁的回门。 大黄氏虽然不是南怀信的正经岳母,可她是长安侯夫人,又对小黄氏没多少真心的信任,于是一应事务,便都亲自看了又看。 这才将所有的东西都查看完,下人就来报,说是二小姐及姑爷回来了。 长安侯爷今日也是在家的。 南怀信先下了马车,之后又伸出手,亲自接了苏昭宁下车。 自长安侯府外院直至内门正厅,二人一直是牵着手并行。 正厅之中,除了长辈俱在,另一个已经出嫁的苏家小姐也在。 望着苏昭宁身边这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身份更是不凡的南怀信,苏珍宜一颗心都像泡在醋水里一般。 周若谦见身边人一直盯着进门的二人看,只当苏珍宜是羡慕人家夫妻恩爱,便也伸手牵住她的。 苏珍宜感觉到手上骤然传来的温度,忍不住抬头看去。 目光在碰触到周若谦那张坑坑洼洼的脸时,苏珍宜飞快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嫁入周家后,苏珍宜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自己这夫君原本是和陈天扬能够媲美的容貌。 但原本再好又如何?总之现在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丑八怪! 苏珍宜充满了怨愤。以至于周若谦的神色有些受伤都没有注意到。 她一心一意只注意着苏昭宁。 苏昭宁却完全不会将苏珍宜放入眼里。 今日是她三朝回门的好日子,苏珍宜之类怎么也不会与自己相处融洽的人,苏昭宁又何须在意? 她与南怀信依次给长安侯老夫人、长安侯爷、长安侯夫人、苏敬正等人行礼。 回门的礼物,基本都是南怀信亲手准备的。既是送到每个人的心上,又充分显示了苏昭宁如今的身份。 大黄氏瞧着那贵重的白玉观音,忍不住抬头看了苏昭宁一眼。 她的目光复杂,心情更是复杂。 这个平日里让她从不放在眼里的二丫头,此后和自己一样都是侯夫人了。 长安侯老夫人郑氏过去未必有多喜欢苏昭宁,如今却全然是慈心善面。 她笑呵呵地道:“二丫头,坐到祖母身边来。明明才三日,祖母就觉得隔了三个月之久一般呢。” 苏昭宁温婉地笑了笑,坐到郑氏身边去。 大黄氏便说起稍后午饭的事情。一般来说,回门的时候,中午是会留饭的。 南怀信也依照惯例,暂时同一众男性长辈出去了。周若谦自是同行而出。 此时长安侯老夫人的内室里,苏柔嘉正领着几个妹妹袅袅而来。 “二妹妹。”苏柔嘉率先上前,围着苏昭宁转了一圈,笑道,“短短几日不见,二妹妹周身气度竟越发肖似祖母,惹得姐姐我好生羡慕。” 苏柔嘉一直就是个为人处世、说话用词的典范。她这一句话,既是夸了苏昭宁,又是奉承了侯老夫人。 尽管如今长安侯府的侯夫人是苏柔嘉母亲大黄氏,但长安侯府有诰命的夫人,却仍只有长安侯老夫人郑氏一个。 这一句苏昭宁肖祖母,既是将对方往侯老夫人这身份上捧了一捧,又是表明在苏柔嘉她自己心中,对侯老夫人的尊崇。 果然,听了这话,侯老夫人脸上的喜意更浓了。 她一脸和煦地看着苏柔嘉道:“就你是个油嘴滑舌的。如今下面两个妹妹都出嫁了,看你这当姐姐的什么时候出门去。” 苏柔嘉脸皮顿时有些发烫,将话题忙扯到苏昭宁身上来:“就是要妹妹们嫁在前面才好呢。像如今,我可要好好拉着二妹妹讨教,如何让夫君疼爱自己。从进门开始,便松不开这双手。” 苏柔嘉说这话,就将苏昭宁的手握到自己手中。 她如今对苏昭宁是多了几分亲昵,便玩笑似的拉着对方的手,摸了又摸。 苏昭宁对这等无恶意的小玩笑自然是不会发恼。她反握住苏柔嘉的手,笑着答道:“要我说自己的秘籍,大姐姐可用不上。” “左右有了大姐姐这张嘴,你往未来大姐夫面前那么一站,未来大姐夫就要疼了又疼大姐姐了。” 苏昭宁说完,便也拉着苏柔嘉的手连摸了好几下。 两姐妹这没羞没躁的样子,惹得侯老夫人和侯夫人都大笑起来。 平日里不怎么喜欢与府中妯娌说笑的三夫人也附和道:“这话可是不错。咱府上每个小姐都有自己的诀窍。” “大小姐这张时刻抹了蜜的嘴足够甜到每一个人心里去。二小姐这双清澈的眸子,瞧人一眼也就足够了。”三夫人平日不是个甚会说话的性子,这一时间两句话说出来,倒叫她妯娌大黄氏颇为意外。 这弟妹怎么如此会说话了? 大黄氏才有了疑惑,只听三夫人继续道:“咱们这三姑娘就更加不用说了,这张脸,哪个人忍得住不动心哦。就是咱那四姑娘,那娇嗔原也是让人欲罢不能的。” 果真,还是不太会说话。也怪不得三房始终是做妾室的在三老爷面前更得宠爱。 大黄氏听了三夫人的话,忙看向旁边的小黄氏一眼。 今日小黄氏倒甚是安静,从苏昭宁进门到现在,她每个举动都中规中矩,差点都让人注意不到她这二夫人过来了。 侯老夫人也觉得三夫人在今日这种好日子提及已经没了的苏柔惠,有些过于晦气了。 她便打断道:“今日你们姐妹们也算是重逢,可要好好说些贴己话。” 侯老夫人声音才落,七姑娘苏颖颖就稚声稚气地开了口:“祖母是不是暗示要二姐姐送我们礼物?” 侯老夫人听了就笑起来:“怎么这话竟被颖颖听出来了?” “还是上一次三姐姐出嫁的时候,伯母就叮嘱过了呢。说是姐姐们回门会送礼物给我们,要多说吉利话呢。”苏颖颖仰着脸,一脸得意地看向大黄氏那边。 大黄氏瞧六岁小姑娘摆出一副急切求表扬的模样,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颖颖可真是好记性,还记得这些。真是不错。”大黄氏夸奖道。 一旁的八姑娘听了,也忙插言道:“我也记得。伯母说的话我记得,姐姐说的话我也记得。祝二姐姐二姐夫百年好合。” “祝二姐姐二姐夫子孙满堂!”苏颖颖唯恐落后,也忙补充道。 只是她这句祝语太过实诚,惹得众人又大笑起来。 整个厅中都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苏昭宁的心也柔软温暖。 她懂她妹妹的意思。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再现给人添堵的本事 苏颖颖这几句童言说得到底有多好、多带福气不必评说,但她取得的众人态度却明明白白展示在苏昭宁面前。 侯老夫人对她表现出宠溺的纵容。 侯夫人对其表现出友好的支持。 就像那块花轿中的红糖梨糕所传递的信息一样,苏颖颖再次用自己的方式向苏昭宁证明了——她自己在长安侯府能过得很好,姐姐可以放心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苏昭宁心底除了欣慰,更多的是感动。 那个一直被自己护着的小女孩,如今这样做,何尝不是也在护着自己呢? 将苏颖颖和八姑娘招手唤到自己身边,苏昭宁先给了两个小妹妹礼物。 接着,苏昭宁便按照顺序,将准备给苏柔嘉、苏珍宜和五姑娘的礼物给了。 苏柔嘉的是一套上好的茶具,五姑娘的是长画的卷轴工具,苏珍宜的,则是一套绣线。 看了自己收到的礼物,苏珍宜不由得火从中来。 苏颖颖和八姑娘年纪尚小,送些吃食玩物没什么好说的。可苏柔嘉和五姑娘的,分明都是她们的擅长之术所需之物。 苏昭宁送自己绣线几个意思? 在苏昭宁面前,她苏珍宜的女红还能算什么吗? 什么都不算! 苏珍宜当即就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二姐姐这礼物,可真是别致。只不过为何给大姐姐的是茶道之物,五妹妹的是画技之物,唯有我的,却是女红?” “大姐姐擅茶艺,五妹妹擅书画,三妹妹你的双面绣也是一绝,是以我便赠你女红之物。三妹妹可是不喜欢?”苏昭宁问得甚是诚恳。 苏珍宜却觉得苏昭宁一点也不诚恳。 女红!双面绣! 自己的双面绣算什么本事?当日在珍妃的久久如意件上,她苏珍宜不是完完全全落了下风吗? 再想到定远侯爷的身份、和他那样的身份还这般重视苏昭宁的样子,苏珍宜就更加妒火攻心,她索性坦白直接地反问道:“二姐姐难道认为,女红之上,我比你更好?” “我送三妹妹礼物,自然是选三妹妹最擅长的啊。这与其他人是否擅长没有半点关系。”苏昭宁一脸认真地答道。 苏珍宜一口气涌上来,就梗在胸口。她脱口而出问道:“二姐姐觉得,我就只擅长女红?” “三妹妹擅长何物,我是不够熟悉。这个礼物三妹妹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吧。”苏昭宁望向那边玩得津津有味的两个小妹妹。 她笑眯眯地蹲下身,问道:“喜欢吗?” 苏颖颖和八姑娘异口同声地答道:“喜欢!” 苏颖颖答完这句,望向这怒气冲冲瞪着自己姐姐的苏珍宜,小脸上出现了更加明媚的笑意。 “三姐姐。”苏颖颖甜甜喊道,“礼物,你上次都没有回来,我和八妹妹一直等着的呢。” 要礼物这样的话,大点的姐妹说就不合适了,可苏颖颖才六岁,说起来便很是流畅。 八姑娘也在旁不停点头道:“是的是的。我记得三姐姐没有回来。” “这还是三姐姐第一次回长安侯府吧。”五姑娘的声音从后传来。 要礼物的人,又多了一个。 可自己这根本就不是回门。这其实、其实算是急匆匆赶来。 若不是知道苏昭宁是今日回门,苏珍宜根本不会回长安侯府来。她原本是想着,苏昭宁嫁不成陈小将军。在这个节骨眼上嫁给定远侯爷南怀信,肯定是个挡箭牌。 定远侯爷娶苏昭宁,肯定和周府那大少爷周若慎曾对苏昭宁求亲一样,都是出于保陈天扬的目的。 苏珍宜没有想到,自己不仅没有看到定远侯爷冷落苏昭宁的画面,反而看到了两人琴瑟相和的恩爱情景。 如今,还要被三个讨厌鬼要礼物,苏珍宜真恨不得捶胸口两下,把胸口的郁结之气全部捶打出来。 只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如今根本拒绝不得。 三朝回门,原本就是不能忽视的礼节。那时候周若谦根本不进她的房间,婆母白氏又瞧自己不来,苏珍宜真的是别无选择。 如今这个时候,她便是不心虚也只能表现成心虚了。 总不能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就是不回门,不给礼物吧。 苏珍宜忍不住看向苏柔嘉那边。这大姑娘苏柔嘉是出了名的典范性子,此等时候理应为自己解围。 苏典范此时就当没听见一般根本不开口说话。 甚至,她不是不开口,她还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似乎也在等礼物。 苏珍宜简直想骂娘了。 她不仅不能骂娘,而且要忍痛割爱,送诸位姐妹礼物。 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从发髻中拔下几根簪子,从荷包中取出银裸子,能拿的苏珍宜都拿出来了。 她如今在周府虽然日子比过去要好多了。但真说能够挥金如土还是不能的。 这一会儿工夫,就摘掉了几个贵重的东西,苏珍宜觉得心底简直被剜掉了一块肉。 苏珍宜在身上一样一样摘东西,苏昭宁就在旁一直看着不做声。等到她没啥好摘的时候,苏昭宁就开了口。 “我选东西眼光不好,不能挑到三妹妹心里去。不过三妹妹倒是可以送我心头好。”苏昭宁突然说道。 苏珍宜正是送了太多东西出去,心里难受不已。要知道,她今日为了在苏昭宁面前耀武扬威,头上插的、耳朵挂的、手上戴的,无一不是最贵重的首饰。如今一样一样摘下来送人,她早知道就不用最好的了。 想到这些,苏珍宜问苏昭宁话戴时候,语调就有些控制不住地高:“二姐姐想要什么?” 这话问得,颇有几分不尊重人的意思。 侯老夫人和侯夫人都看向苏珍宜。 苏珍宜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受着目光。 苏昭宁答道:“我想着既然我送三妹妹戴绣线,三妹妹不喜欢,那就不如三妹妹再转送给我好了。毕竟我确实擅长女红,这是我的心头好。” 苏珍宜总算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将那绣线递还给苏昭宁,道:“也是。二姐姐女红那般出众,确实配得上好线。” 苏昭宁将绣线接过去,一脸不好意思地道:“三妹妹过谦了。” 过谦?自己什么时候谦虚了? 苏珍宜品出苏昭宁话语中的意思,脸都气白了。 感情她来一趟长安侯府,东西送出去一大堆,自己啥都没落上? 不对,就落了一个女红不精,配不上好线的名声回去? 苏珍宜感觉到自己的心口真是一阵阵地抽痛。 后面的姐妹谈话,她一点也不想再开口出声,任由苏昭宁与众人其乐融融。 令苏珍宜唯一比较开心的是,等到午饭开始的时候,小黄氏悄无声息地就上了一出好戏。 到了吃饭的时候,侯老夫人特意让众人都坐在一个大圆桌上,并没有男女分桌而食。 前面众人也都是遵守着食不言的规矩,吃得甚好。 只是小黄氏突然就出声了:“贤婿喜欢吃鸭子,一定要多吃点。这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南怀信对鸭子并无特别的喜好,对小黄氏也更无甚好感。只不过今日是三朝回门,大家都做个面子上好看,他便笑着应下了。 小黄氏又热络地提了好几次:“这烤鸭做得甚好,鸭皮又薄又脆。还有这鸭肉汤,最是温补了。这一样,贤婿,我跟你说,它可半点不亚于外面醉仙楼的的手艺。” 桌上确实有好几道鸭子菜肴。 苏昭宁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小黄氏突然就又开口了。 “哎呀,我忘记了。” 因为这桌上说话的一直是她,大家也都看向她,等她下文。 小黄氏道:“我原以为女婿喜欢吃鸭子,却忘记了喜欢吃鸭子的是陈小将军。” “那会陈小将军来提亲,又与昭宁相交甚密……” 今日这个机会,小黄氏谋划了好久。总算让她用上了。也不枉她买通陈家门房,知道陈小将军买醉之时,要的就只有一样——醉仙楼的八宝鸭。 席上,侯老夫人已经率先扔了筷子,厉声斥责道:“胡说什么!” 小黄氏打的就是破坏这顿饭的主意,哪里害怕侯老夫人发威。她假做畏惧,嘴上却不收声:“是媳妇错了。媳妇真是忘记了。” “贤婿莫怪。虽然今日是你娶了昭宁,但那会陈小将军确实对昭宁是一片真心,早早派人上门提亲不说,和昭宁之间也多有交往。我原以为这个女婿是铁板钉钉了。谁知道世事难料……” “胡说些什么!”这次出重音呵斥的是长安侯爷。 虽然南怀信不是他的女婿,可任谁也不想和同僚,还是一个比自己有前途的同僚结仇啊。 苏瑾瑜一张脸更是铁青铁青。 他二妹妹出嫁了,已为人妇。他作为兄长,也仍要讲究男女有别,是以今日大妹妹苏柔嘉能过去同二妹妹说贴己话,他却只能陪着这二妹夫一起。 虽然对二妹夫印象尚算不错,但哪个男儿受得了岳家说这样的话。 小黄氏这是存心要毁了二妹妹的婚事,毁了二妹妹的未来了。 好歹毒的心! “你这个毒妇!”苏敬正直接站起身,一脚就要踹向小黄氏。 第二百一十九章 小黄氏的底牌 小黄氏没有躲闪,生生就受了这一脚。她被踢倒在地,一脸的泪水:“妾身真的不是有意的。妾身自从柔惠走了之后,就经常丢三落四、精神不好。这些母亲、夫君你们都是知道的。” 她哭得凄凉,似乎真的只是一时的记性不好,才犯下了错误。 侯老夫人想起年幼的九姑娘,对小黄氏痛恨之中又带了一丝怜悯,便将脸转了过去。 苏敬正犹在气头上,再次踹了小黄氏一脚。 小黄氏依旧毫不闪躲地受了。 她连着受了两脚,胸口有些发疼,喉口也涌上一股腥味。 小黄氏嘴角留下一缕鲜血,脸上依旧是婆娑的泪水:“妾身真的知错了。女婿莫怪我,昭宁莫怪我。” 这样的情形,换了一般的女儿女婿,心底再是不快,也必须打落牙齿和血吞,主动站出来替小黄氏求情。 南怀信站了起来。 只不过他开口的话,却并不如小黄氏的心意。 “岳母多虑了。我待宁儿之心,不因任何外事外人而改变。她若曾喜欢梨花,我只想学梨香。她若爱梅花,我也只想去学梅洁。”南怀信伸出手,将苏昭宁的小手完完全全包裹在自己手中,他继续道,“更何况,如今能随时握住宁儿手的人是我,这等幸运已让我无憾。” 小黄氏喉口的腥味更重,嘴中完全涌上一口鲜血。 她这可真是气人反气己了。 饭桌之上,长安侯府在家的三房人老小都在,小黄氏付出这样丢人的代价,却纹丝未影响南怀信对苏昭宁的感情,简直让她恨得如同被生剜了一块肉去。 南怀信完全不在意小黄氏的举动,他稳稳当当夹了一筷子菜放入苏昭宁的碗中,声音温柔,却恰好让所有人听见地道:“昨日一日,望着你动这个菜多些,是喜欢吃吗?以后侯府天天做着吃。” 喜欢和侯府落入其他人的耳中,感受各有不同。 侯老夫人自然是对苏昭宁与南怀信的融洽乐见其成的。二孙女嫁得不差,夫君待她好,就更对娘家有益了。 侯夫人则听着那个“侯府”二字,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 苏柔嘉倒是神情稳稳当当地,半点看不出不悦。 她心底也着实没有不悦。 苏昭宁得定远侯爷喜欢,这对苏柔嘉而言,虽然没有直观的好处,但是也没有直观的坏处啊。 她在意做什么。 情绪波动最大的当属苏珍宜和在被扶了起来的小黄氏。 苏珍宜看一眼身边容貌尽失的周若谦,心底的酸涩便一圈一圈荡开,将整个心海都填满。 小黄氏则十分不甘。 她岂能就这样放过苏昭宁? 那岂不是对不住死去的女儿柔惠,也对不住自己? 小黄氏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苏昭宁的碗中。 她满脸虚伪的笑容,声音也是假意十足:“宁丫头瘦了,可要多吃些好吃的。说起来,这个吃的,过去柔惠可喜欢吃了。” 小黄氏这话让侯老夫人等人的神情又有些难看。 三朝回门的大日子,小黄氏还有完没完了。 当然是没完! 小黄氏有一张底牌,知道侯老夫人和苏敬正不会真正拿自己怎么样。 她便有恃无恐。用公筷亲自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南怀信碗中。小黄氏继续追忆道:“要是柔惠还在,一定会很高兴。她最喜欢热闹了。” 苏敬正想出声斥责小黄氏,却被人抢先了。 “母亲夹的菜,女儿可不敢让夫君去尝。”苏昭宁站起身,将小黄氏方才夹的菜都倒在了面前的小碗碟里。 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了苏昭宁的身上。 这回门宴,真是与众不同…… 苏柔嘉等几个姐妹,都有些惊讶地看向苏昭宁。 其实说年轻的这一辈经验,上一辈的侯夫人和上两辈的侯老夫人,听了这话,都是有些意外的。 小黄氏是说话有些不合时宜,但终究南怀信是新女婿,也是外人,在他面前,将长安侯府的不和展示出来,不太恰当。 侯老夫人望了侯夫人一眼。 大黄氏就想出来打个哈哈,将这事马虎过去。 “过几日朝阳公主府的赏雪宴,宁丫头也会过去吧?”大黄氏挪开话题道。 小黄氏却是个执拗的性子。 她当苏昭宁是被自己刺激过甚,不管不顾地把内心对自己的不满表现了出来。 虽然陈天扬的事情,没办法让南怀信对苏昭宁生憎恶了。但是若苏昭宁品行不端呢? 小黄氏决意坐定此事。 她眨巴两下眼睛,泪水一下子滚落下来。 “昭宁不喜欢我,没有关系。只是何必说些那般的诛心之语。”小黄氏道。 谁知这一次不等苏昭宁开口,就有人抢了苏昭宁的先。 南怀信直接替苏昭宁把话挡了回去:“岳母何必说些这样的话。本侯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三番四次对女儿插刀子的母亲。” 南怀信用上了爵位的自称,明显已经有了不悦。他后面的话,更加直白不留情面。 “今日本侯在此,宁儿尚且过得如此艰难,一顿饭也食难下咽。本侯简直无法想象,往日本侯不在,吾妻过得是何种日子。” 说完,南怀信站起身,直接就对着长安侯爷道:“侯爷,今日就此作别吧。” 南怀信与长安侯爷爵位相等,而皇帝面前的情分,南怀信这定远侯爷还胜过许多。 所以他不想给长安侯府面子,便可以不给。 侯老夫人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原本对苏昭宁的一丝不满也消失殆尽了。 如今,侯老夫人、侯夫人等人都只觉得是小黄氏不省心的缘故。 南怀信伸手给苏昭宁,虽然话已出口,但他却仍等苏昭宁自己做决定。 苏昭宁站起身,望向小黄氏:“母亲,我今日回门,能见见九妹妹吗?” 小黄氏没有想到如此撕破脸的时候,苏昭宁还要见自己的女儿,她警惕陡生:“你要做什么?” “宁丫头想见妹妹,自然是可以的。”大黄氏却找到了和解的机会,立刻上前一步,吩咐下人,“去抱九姑娘过来。” 苏九姑娘人未进厅,哭声就已经传过来。 大黄氏话朝苏昭宁说,实际上却是对着南怀信在解释:“九丫头不知道怎么了,如今经常日夜啼哭。” 小黄氏便伸手去接女儿。 在小黄氏的怀中,九姑娘的哭声渐渐小了。 大黄氏便接着解释:“所以你母亲如今日夜要亲自照料你九妹妹,宁丫头你就莫与她计较。” “精神劲头差了,胡乱说话也是有可能的。”大黄氏这番话,其实是整个长安侯府众人的共识。 这苏九姑娘总是不停地啼哭,唯有小黄氏抱着才能哭声稍缓。 虽然这又是一个丫头片子,但终究是长安侯府的血脉。所以众人因着苏九姑娘,对她母亲小黄氏也多了一些包容。 小黄氏的底气源于此。 可她不知道,这张底牌,苏昭宁早就已经一清二楚。 “九妹妹这般喜欢啼哭,祖母和伯母没请大夫过来看过吗?”苏昭宁说话间,就伸手要去抱苏九姑娘。 小黄氏皱眉避开道:“孩子家粘人要看什么大夫。早年柔惠也是这样过来的。” “我可不记得惠丫头也这般爱哭。”苏敬正按着眉头答道。 他心底想,丫头片子真是太不讨喜了。 苏昭宁却仍伸手去抱苏九姑娘:“九妹妹就这样离不开母亲?且让我试试吧?” 小黄氏原本不想松手,可感觉到侯老夫人和侯夫人的目光,她心中一声冷笑,便决意让苏昭宁出个丑。 “也许九丫头喜欢她二姐姐也说不定。”说话间,小黄氏将苏九姑娘递到苏昭宁怀中。 不到一岁的苏九姑娘才碰到苏昭宁,就像被人掐了一下般,迅速大哭起来。 那哭声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黄氏嘴角有些得意,口中却说得好听:“九丫头恐怕是见二姐姐太少,都不知道这是她的亲人。” “那倒未必。”苏昭宁将苏九姑娘抱在自己怀中,她背过身轻轻用袖中的帕子擦拭苏九姑娘的脖颈后背,苏九姑娘的哭声就渐渐小了。 众人有些奇怪,却因为苏昭宁背对着的缘故,而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南怀信知道他夫人另有安排,便也不再出声说走,而是静静站在一边,观看事态发展。 苏瑾瑜站在一众姐妹之中,看着木管完全落在苏昭宁身上的南怀信,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送了一口气,因为定远侯爷明显是真心心悦自己妹妹。 又有些舍不得。似乎好不容易养熟的一盆花被人连盆端走了。 苏瑾瑜念念不舍地看了一眼那边抱着苏九姑娘的苏昭宁。 苏九姑娘此时已经完全不哭了,她发出两声舒服的轻哼,渐渐睡了。 苏昭宁这才转过身来。 大黄氏忍不住讶然道:“九丫头竟这般喜欢她二姐姐。比她母亲抱着还要安稳舒适些。” 方才小黄氏抱着苏九姑娘,这孩子也只是不大声哭了,但始终有些不安稳地在怀里踢踢踹踹。 苏昭宁看向小黄氏,目光讥讽:“倒不是九妹妹格外喜欢我,而是她母亲太不喜欢她了。” 第二百二十章 一世承诺 “都说虎毒不食子。母亲素来不心疼我,我只当是我不由母亲腹中出来的缘故。却不想母亲待九妹妹,同样狠心。”苏昭宁毫不避讳地将先前替苏九姑娘擦拭的那块帕子拿了出来。 长安侯府也并不全然是些蠢笨之辈。 诸如苏柔嘉、苏五姑娘之类的,就已经猜到这帕子有些不同了。 苏五姑娘就主动给苏昭宁送台阶过去:“九妹妹哭,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九妹妹受病症影响,浑身发痒,自然会哭。她这个年纪,挠又挠不到,说又说不出,痒到极点,不嚎啕大哭还能作何办法?”苏昭宁看向小黄氏,眼神中满是厌恶,“你如何当得起这声‘母亲’?” 小黄氏听到病症和发痒,心中就一慌,知道苏昭宁恐怕是知道真相了。 可到了这个时候,她做都做了,难道真的要认? 小黄氏伸手就要去夺苏九姑娘,嘴里骂着:“你个歹毒的小丫头片子,竟敢随意污蔑我!还挑拨我与夫君,我与婆母,我与女儿的情分!” 南怀信上前一步,将苏昭宁牢牢护在身后。他冷笑一声,对着小黄氏道:“既是病症,请个大夫不就一清二楚。若是府上担心外面的大夫诊症不准,本侯也可去求四皇子,请个御医过府一趟。” 小黄氏这般慌乱模样,其他人已有八九分相信了苏昭宁的话。谁又愿意把家丑外扬出去。 毕竟小黄氏身份上仍是长安侯府的二夫人,真有了这等虎毒食子的事情流传出去,丢的是整个长安侯府的脸。 侯老夫人当机立断地吩咐道:“去请朱大夫过来。” 她又同南怀信道:“朱大夫是常替老身诊病的,是个放得心的。” 这放得心自然是两层意思,既包括能医术让人放心,也包括嘴巴让人放心。 朱大夫很快就被请了过来。 看过苏九姑娘的手腕,脖颈之后,朱大夫便答道:“苏九姑娘是患有藓症。此等藓症并不传他人,也只在特定情况下发生。所以苏九姑娘这是吃了或者碰了某种诱发她藓症的物品。” 苏昭宁直接问道:“朱大夫觉得,我九妹妹是不是夹竹桃藓?” 朱大夫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须,答道:“也有可能。夹竹桃甚易让人生藓症。况且同一种藓症也有轻重之风,在下就曾有过一个病人,夹竹桃藓极重。轻则粗喘,重则昏迷。” 朱大夫又认真看了看苏九姑娘的症状,疑惑道:“只是如今已经是冬日,夹竹桃花都谢了,如何就会诱发九姑娘的夹竹桃藓呢?” “这等藓症,若将夹竹桃花瓣收集,用以泡水。在以此等夹竹桃花水给患藓症者沐浴,是否会诱发藓症呢?”苏昭宁就如同亲眼所见一样,把小黄氏地所作所为问了出来。 朱大夫听完之后,一脸地诧异和感慨:“如此做自然会诱发藓症。只是如此费心,显然就不是无心之失了。是何人这般心思对付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 何人? 答案不言而喻。 待朱大夫出去后,小黄氏就立刻辩解起来:“一切都只是臆测。朱大夫也并没有说完全肯定的话,这样的臆测如何能当真?” 她突然想到一事,直接指向苏昭宁,质问道:“你如此清楚,是不是就是你做的?” “我有这般能耐,人在定远侯府,还能回来设计陷害九妹妹?”苏昭宁冷笑答道。 小黄氏知道此盆污水很难往苏昭宁身上泼,便迂回:“反正我没有干这等事。” 苏昭宁可不准备只与小黄氏逞口头之劲。 她出声唤门口的茯苓:“茯苓,你将那日所见,都讲出来。” 茯苓便进内来禀:“奴婢夜里曾听九姑娘啼哭,心中担忧便出去查看。只见九姑娘不住地哭,见到夫人之后,仍旧在哭。” 茯苓顿了顿继续说道:“奴婢觉得九姑娘这般哭,着实有些可怜,便忍不住跟了一段路。后面奴婢看到夫人拿了一块帕子,沾了不知道什么的水,往九姑娘身上擦,九姑娘就渐渐不哭了。” “毒妇!”苏敬正又忍耐不住了,出声怒骂道。 小黄氏一日之内被苏敬正骂了好几次,她的心都麻木了。 她索性只把嘴巴咬得铁紧,坚决不认罪:“没做过的事情,妾身坚决不认。” 苏昭宁根本就不畏惧小黄氏的表现。她又唤白术的名字。 白术却不是一个人进来的。 她身后还跟着侯老夫人身边的连嬷嬷。 连嬷嬷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小黄氏见到那布包就脸色一白,步子都踉跄了。 “老祖宗,这是从二夫人衣柜里发现的。”连嬷嬷禀道。 那布包被一层层打开,一股香味钻入鼻间。 苏柔嘉十分肯定地道:“这是夹竹桃花的气味。”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苏敬正捶胸顿足,连连喊道,“我一定要休了你。” 侯老夫人也觉得心口发疼,捂着胸口难以平和气息。 她几个换气之后,才说出一句话来:“家门不幸。” 小黄氏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底牌就这样被苏昭宁轻易揭穿了。 她在苏昭宁未出嫁的时候,一直甚为小心。从来不把夹竹桃花粉留在身边。 直到苏昭宁嫁去了定远侯府,小黄氏这才将花粉就留在房中,以便随时使用。 如今心计就这样被轻易揭穿,小黄氏充满恨意地瞪向苏昭宁,那目光犹如利剑一般,只想把苏昭宁刺穿。 “你如何知道这些?你已经是定远侯府的人了,一双眼睛为什么还要死盯着我?”小黄氏发出无用的质问。 苏昭宁目光平静,面上神情没有半分波澜。她回答小黄氏:“你既然能在我嫁去定远侯府之后,费心去打听骠骑将军府的事情。我为何不能打探自己娘家的事情?” 最后的底牌完全被揭走,小黄氏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休与不休,她都没有差别。 从那个小道士说她命中无子开始,她就如同被判了死刑,没有半点光亮。 小黄氏绝望地瘫倒在地上。 出了长安侯府,苏昭宁与南怀信并排坐在马车之中,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马车走了许久,出乎寻常的久,还没有到定远侯府,苏昭宁才掀起窗帘看了看外面。 皑皑白雪,竟不是在城中了。 “侯爷,我们去哪里?”苏昭宁问道。 南怀信伸手将苏昭宁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答道:“我带宁儿去散心。” 听南怀信这样喊自己,苏昭宁不由得想起一桩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来。 其实这件事,并不是很久,也就只有一年多点的时间。 但这一年,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侯爷,其实我不太喜欢听你喊我‘宁儿’。因为我家中人,某些时候会喊我‘宁儿’,但那并不代表什么的。”苏昭宁记得,长安侯夫人在让她设计苏珍宜的时候,就亲昵地唤过她‘宁儿’。这种称呼上的亲密,很多时候真的不代表任何。 南怀信很快地回答:“好。” 他望向面前的苏昭宁,任由自己的一颗心沉溺在她的清澈双眸之中。 “我叫你清清如何。你眸甚清,你我初见,池水亦清。”南怀信看着苏昭宁那轻轻颤动的睫毛,感觉到自己的心漏跳了半拍。 他听到自己同她说:“我也不喜欢你喊我侯爷。我是你的夫君。” “那我叫你什么呢?”苏昭宁抬头望向面前的南怀信,他一双桃花眼中满满都是自己。 那双眼里,似乎有整林的桃花。 “你赞我眸清,我亦爱你眸中桃花成片。所以我叫你花花?”苏昭宁心中陡然就起了逗趣的心思。 她其实知道,南怀信想要自己喊的无非就是夫君二字。 可是她不是很想那么快如他的意愿。 她偏着头,一双眸子满是认真:“你我初见,你将我于清澈池水救起,我看你却如见满树桃花,所以叫你花花如何?” 南怀信摸了摸苏昭宁的头,唇角满是无可奈何的宠溺:“你喜欢就好。” “花花。你是大花花,宛宛是小花花。”苏昭宁瞧出南怀信眼中的无奈,心底却流淌过微甜。 她能感受到这其中的纵容宠溺。 待马车真正停下,南怀信掀起帘子,将她牵下时,苏昭宁被眼前的情景真正惊呆了。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 漫天梅花瓣随风飘动的情景,让苏昭宁也忍不住想起前人的诗词来。 这等美景,直叫人心魂荡漾。 苏昭宁走进梅花林中,伸手去轻碰那一片片旋转的梅花瓣。 花瓣似雪,翩然落地,那一树树绽开的花,是她心底开出的笑意。 南怀信站在旁边,看着一脸喜悦的苏昭宁,心底终于悄然对另一事释怀。 他同她承诺道:“我与你继母所言,句句真心。你爱梅,我便愿为你种一片梅林。你想要花海,我便愿意为你打造一世花海。” 苏昭宁看向那双清清楚楚倒映着自己的桃花眼,眼底心底全然都是笑意。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夫君 冬日的山林之中,风总是十分的疾劲。一树树的梅花被吹得漫天飘摇。旋转的梅花瓣落在苏昭宁的乌发之中,也落在南怀信的肩头。 看着南怀信一身浅紫色的衣服上开出了洁白的梅花花瓣,苏昭宁忍不住走近去替他摘下那点点白色。 南怀信看着面前离自己这般近的苏昭宁,欢喜与不安同时充满他的内心。 他抬起手,想替苏昭宁亦摘去鬓角的那片花瓣,最后手却是落在了苏昭宁的眉上。 “有人替你画过眉吗?”南怀信低头轻问。 苏昭宁却觉得这问题有些傻。 她再是不济,也仍是长安侯府的二小姐。画眉之事,岂不曾被丫鬟代劳? 不过,她知道,南怀信想问的肯定不是丫鬟。 苏昭宁想到自己在长安侯府唯二牵挂的两个亲人,唇角不禁就有了笑意:“颖颖倒是替我画过一次。不过……” 她话未说完,笑意便加浓了。 一双清澈的眸子中明明白白装满了欢乐。 南怀信便能猜到是何种的情况。 他把手自苏昭宁的眉上落下,牵起她那双小手,领她在梅林之中前行。 那梅林茂盛,一排一排之后仍是一棵一棵的树。直走过了约二十来步之后,梅林之中的那竹屋才完全出现在面前。 竹屋的竹子颜色尚新,苏昭宁就充满意外地问道:“侯爷你是才搭建的?” 南怀信的眸子一黯。 苏昭宁迅速反省过来,她立刻纠正道:“花花你为什么想到修个竹屋在梅林之中?” 听苏昭宁换了称呼,虽然并不是他心底最想听到的那一个,但南怀信还是一扫先前的失落感。 他领着她走进竹屋,将那竹门推开。里面桌椅床榻皆出现在苏昭宁的眼前。 “清清你爱梅,我就想在梅中修一屋,你若想看梅,我便随时陪你在此小住。”南怀信将桌子的铁壶拎起,走到竹屋外面。 苏昭宁虽然想到他是要烧水,但却好奇在这简陋的竹屋之中,他如何一下子就能生出火来,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南怀信的身后。 只见竹屋后面,有些较大的石头和零散的树枝。 南怀信将石头搬动,搭成一个灶台的模样。然后他又把树枝放到灶台里面,用怀中的打火石点燃了。 那铁壶就牢牢地放在灶上烧了起来。 苏昭宁看着南怀信娴熟地做完这一切,陡然发现了一件事。 她忙提醒道:“你没打水?” 说完,苏昭宁就忙想要上前去取下铁壶。 她的手却被南怀信一把拉住。 因为情急,南怀信力气用得不小,不仅拉住了苏昭宁,而且将她拉得踉跄后退了一步。 南怀信又忙去接苏昭宁。 他将她稳稳揽在自己怀中,而为了站稳,苏昭宁的手正好勾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都能看清楚对方眸子中的倒影。 南怀信感觉着怀中人的柔软温度,喉口便有些发烫,似乎急需一杯冷水浇灌下去。 他望向那铁壶那边,自己都忘记了方才阻拦苏昭宁的原因。 手指才碰到铁壶的壶柄,南怀信就迅速收回了手指头。 被烫到的巨大痛意一瞬间从指尖传到心里,他忍不住颤了一下手指。 真是太不小心了。此时的铁壶哪里能直接提? 南怀信将自己被烫伤的那只手默默收到了身后。 苏昭宁却是反应过来。这竹屋之中准备的东西虽然看似齐全,但物件品质是远不如家中所备的。 比如这铁壶,家中的铁壶必定是瓷包着的握手处。且即便那样,直接从火上取壶时都还要用布包上。 如今灶上柴火还旺盛地捎着,南怀信直接伸手去提壶,岂会不被烫到? 苏昭宁目光下移,想去寻南怀信受伤的地方。 可这人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完全不肯漏出来。 肯定烫得很严重。 苏昭宁很是着急,她直接就去伸手拽南怀信。 “方才烫到了吗?快给我看看,烫伤可不是小事。”苏昭宁劝道。 可南怀信却是一点也不准备改变隐瞒的想法。 笑话,他一个大男人烧水烫到了,还要给自己夫人看吗?而且她夫人喜欢的可不是这样弱不禁风的男人。毕竟…… 南怀信将受伤的手指头蜷缩到拳心去,不让苏昭宁看到。 苏昭宁好不容易将南怀信背在身后的手拉到前面来时,就看到了这一个紧紧的拳头。 她简直要被气笑了。 “南怀信,有你这样孩子气的吗?烫伤了还要伤上加伤?”苏昭宁用力去掰南怀信的手,可对方就是不肯松开。 苏昭宁又说道:“你再不把伤口露出来,以后留疤了可不要后悔。” 南怀信将握紧的拳头抬到自己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缓解自己内心的窘迫。 他纯粹安慰苏昭宁道:“我没有烫伤。” “没有烫伤,那你伸开手指头给我看看?”苏昭宁却是很执拗。 也不知道怎么地,这会儿她就是不想退步。 即便已经成亲了,即便两个人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这个人还是喜欢什么都放在心里。 付出的不说出来,担心的也不说出来。 她就装不知道,看他准备继续埋到什么时候。 南怀信用另一只手去抬起抚摸苏昭宁的头发,安抚她情绪道:“好了,外面风大,你进屋内等我吧。我重新烧上水就进来。” 苏昭宁深吸了一口气,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南怀信。 第一次见到苏昭宁这般倔强的表情,南怀信心底的喜爱更深。 他声音放得更柔,哄小孩一般地同她商量:“你先进去好不好,乖。” 这样的语气,即便是两人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也不曾出现过。 苏昭宁的心倏地就软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主动拉住了南怀信。 将有些愣神的南怀信一直拉到她发现的水缸旁边,苏昭宁弯腰舀了一勺凉水,然后捉住南怀信的手放入其中。 “侯爷,你总是这般孩子气,我真的会……”苏昭宁又换了称呼,她想了想,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南怀信却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 他手指在水中又颤了一下。比手指更颤抖得厉害的,是他的内心。 “我比你年长几岁,岂是孩子。”南怀信这句反驳说得甚为干涩。 他的心情也有些发苦。 在情之一字上,他远比陈天扬要做得笨拙。这种习惯性得隐藏,与其童年的经历不无关系。 因为两人都是这样的童年,都是没有父母庇佑着长大,所以苏昭宁理解南怀信的这种深埋心底。 她经历陈天扬一事,明白有些话、有些事,尽早说出口,比拖着要好得多。 可是,一个女子,她要如何直白? 苏昭宁深深地看向面前的南怀信,话说得已经到了最大的限度:“侯爷,你我已是夫妻。夫妻之间,理应交心,不是么?” 南怀信低头看了一眼苏昭宁,可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时,他又忍不住有些闪躲。 苏昭宁心底忍不住生出失望,她将那瓢塞到南怀信自己的手中,转身就走向门口的位置。 看着这心心念念的身影迎光而行,就要把自己丢在这冰冷、暗淡的房中,南怀信的心陡然一痛。 他就总是这么没有运势吗? 五彩琉璃马、母亲、父亲,还有苏昭宁。 瓢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原本狠心走向门口的苏昭宁紧张地回过头,视线却被一个人的胸膛完完全全挡住。 他把她一把拉入自己的怀中,紧紧地箍住了她。 “对不起。不要离开我。”南怀信不知道听完自己的话后,苏昭宁会怎么做,但他仍然将所有的话坦诚说出了口。 “我知道天扬曾送你一片花海,我知道他曾带你去他的木屋。所以我就特意移了这一片梅林,修了这一间竹屋。我不想你再想他。他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去做。他对你的感情,我半点不会少。” 苏昭宁被拥住的手,轻轻抬起。 她按住南怀信的胸口,将他慢慢推开。 那双桃花眼中的受伤,她不忍去看。 盯着脚尖,她做了这辈子,她最大胆的事情。 唇轻轻印在南怀信的眼角。 苏昭宁听到自己清楚明白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陈天扬。一点都没有。” 这句话,让南怀信心底一直放着的石头陡然一松。而下一句,彻彻底底让他的心上,开满了花朵。 “我喜欢的人,大抵只有一个。就是我的夫君你,南怀信。” 南怀信这三个字,其实比什么都好听。比夫君听起来还要好听。 因为她说了自己的名字,不是因为嫁给自己才不得不喜欢自己。 南怀信重新将苏昭宁拉入怀中,他抚摸着她柔顺的乌发,嘴唇轻轻碰触着她发烫的耳朵。 他一遍一遍地告诉她:“我南怀信,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从今生到来生,都只心仪苏昭宁。” “心仪我什么?”表白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可总是没有彻底甜入心底的蜜。苏昭宁闷着声音,开口问他。 身子陡然被横腰抱起。 苏昭宁忍不住失声惊呼一声,尔后,她的身子终于又有了落靠点。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天大的好消息 南怀信将苏昭宁轻轻放在了竹塌之上。 才将她放下,其实他就有些后悔。 这竹屋之中其他东西虽然一应俱全,但是却没有被褥。 这样的季节,她会冷吗? 所以就在苏昭宁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只感觉到自己被力道一拉,视线便是天旋地转。 南怀信将自己垫在了苏昭宁的身下。 她整个人都趴在他的身上。 这个姿势,有些让人脸红心跳。 “你要做什么?”苏昭宁仰面向上看着南怀信那双桃花眼。她将双手滑到旁边,正准备撑着让自己起来,腰上却陡然传来一股压力。 她被生生按得磕到南怀信的胸膛之上。 磕和趴的感觉,是完全不相同的。 摸着自己的额头,苏昭宁有些恼意地道:“你又想干什……” 话未说完,全数被诋回了腹中。 他的舌头进来得很快,她都甚至没有搞清楚、弄明白,就感觉到了那湿润的暖意。 这个姿势,难道不会很辛苦? 苏昭宁的视线往旁偏移,看到南怀信一只手撑在身后的竹塌上。 他身子费力地前倾的。 嘴唇突然被松开,重新能够说话。 苏昭宁想问南怀信这是做什么,可说出口却成了:“你这样不累吗?” 她真的觉得方才那个姿势好奇怪。 苏昭宁收拾心情,重新发问:“你……” 他却抢先了她。 南怀信完全躺平了身子,双手将苏昭宁扶得坐起来。 他与她视线相对,她听到他说:“昭昭,你坐上来些。” 说好的清清呢? 苏昭宁正要皱眉说话,却看到南怀信眉心亦是微皱。 她坐疼他了? 苏昭宁忙改成跪坐的姿势,然后准备从南怀信身上下来。 可他却突然也坐了起来。 那双满是桃色柔情的眸子就像布了一张大大的网一般,让她瞬间不能动弹。 他双手把她抬起,让她的唇能与自己的同一高度。 然后,由左往右地,直直移了过去。 为什么又要这样? 还有,他的双手放在哪里抬高自己。 苏昭宁的一张脸通红通红,她的耳朵都烫得要燃起来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一颗心,就像要被利箭带着,飞出去了一般。 他那夜,都没有这般多的动作。 与那夜有什么关系,现在不过就是、不过就是一个吻而已。 苏昭宁抬手想去推开南怀信,可他却将她的臀部越抬越高,将她的唇紧紧压在他的唇上,两人的柔软之间,没有一点缝隙。 她不能说话,她也没办法推开他。 她想说他,他却趁机将舌头都伸了进来。 那蛇一样的灵活,却有着蛇没有的温度。温软湿润,与她的柔软湿润互相追逐,你来我往。 “宁宁。”她被他吻得七荤八素,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变了称呼,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被放平在了竹塌之上。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竹塌上还有着一层衣服铺在下面。 可隔着竹塌,依旧有明显的凉意传来。 “很快就不会冷了。”他的吻又轻轻落了下来。这一次却不是唇上,而是额头、眉上、眼角、鼻尖,每一处都被他吻得发痒。 那种痒,不是这一处,这一点的痒,而是心底一种说不出的痒与挠动。 就像一根羽毛,轻轻地在身上拂过。拂得整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下一刻,又像是一床温软的被子,带着刚刚好的温度,有着刚刚好的厚薄,把自己完完全全的裹了起来。 一口井,深得似乎看不到底。里面有轻微的响动。不知道是什么,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未知。 瞬间,一股温热、湿润从里面慢慢涌起。原来这并不是一口干涸的井。而是一口充满了水、正生机勃勃的井。 在那个看井又当井的时候,苏昭宁的耳边还有一只小虫子,在嗡嗡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苏苏。”南怀信低下头,将那小巧的耳垂用舌尖轻触了触。他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和悸动。 “昭昭,我们要一辈子都在一起。”他把她紧紧抱住,想将她一直这样融在的自己身体里。 “阿宁。阿宁。” 梦呓般的声音,已经让人逐渐分不清楚环境。苏昭宁只能模模糊糊、又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双桃花一般柔情的眸子里,满满当当,全是自己。 那颗心里,也是都是自己。 她也看到了。 …… 竹屋之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雪花与风中的梅花互相追逐,共同旋转着落下。 洁白的身影与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融为一体。 定远侯府的门外,下人们终于等到了回家的定远侯爷和夫人。 下人忙迎上来,想禀报吴老太君在院中等着的事情。南怀信却抬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怀中抱着的人完全被披风挡住,看不懂容貌。 “稍后,我再去老祖宗那回话。”南怀信紧紧抱着怀中已经入睡的人,往主院走去。 那般温柔的动作和温柔的声音,让下人们陡然生出一个猜测——莫非侯爷怀里的不是夫人? 充满想象力的下人忙看向那被牵开的马车,只等着马车上再下来一个身影。 只不过,很显然,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朝回门,哪里会还带一个其他女子回府? 可侯爷方才的神情、动作,分明就不像是不中意夫人的模样。 后院里,李管家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听完小厮们迫切的禀告,抬了抬手,并没有说任何话。 待小厮们走了,李管家将桌上温着的热茶徐徐倒了一杯,面上却是冷冷的笑意。 “喜欢?中意?能有几时?” 另一处,吴老太君的院子里,赵嬷嬷听了小丫鬟的禀告,神情则比李管家要紧张得多。 她知道自己夫君做了些什么,又打的什么算盘。虽然定远侯爷不得吴老太君的喜爱,但侯爷就是侯爷。他就是这个定远侯府毋庸置疑的主子。 赵嬷嬷一点都不觉得,南怀信若真的喜爱夫人苏昭宁是个好事情。 她低着头,脑子里转得飞快。待见了吴老太君,赵嬷嬷就想到如何说话了:“老祖宗,听说侯爷方才亲自抱着夫人回的房。” “夫人病了?”吴老太君关心问道。 赵嬷嬷却一点也不想听出这种关心的语气。她有意诱导道:“夫人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今日又是回门,想来只有开心事,不会有什么闹心事。” “只不过……”赵嬷嬷拖了个长音后,这才试探性地抛出来道,“奴婢觉得,似乎侯爷的心情变得有些快?” “前头老祖宗还替夫人操心担忧着。这边老祖宗才挂心上了夫人,似乎侯爷就也挂心上了。这变得,倒像是等着……”赵嬷嬷看了吴老太君一眼,慢慢地补充道,“等着老祖宗先走第一步似的。” 这话充满了恶意。 这完全就是在揣测南怀信刻意设计吴老太君。 听了这话,原就不喜长孙的吴老太君当即就起了怒容,她吩咐道:“去给把侯爷请过来!” 赵嬷嬷应得极快,忙迈步就往外走去。她才打开房门,就撞上了门口的陈婆子。 “你来这做什么?”赵嬷嬷有些不悦。 陈婆子则诚惶诚恐:“奴婢是来给老祖宗送吃食。老祖宗心情还好吧?” 陈婆子说这话,就往赵嬷嬷怀里塞东西。 低头看一眼陈婆子塞的是什么,赵嬷嬷便嫌弃地扔了回去:“我这个年纪了,还要什么脂粉盒子。” “你赶紧进去吧。”赵嬷嬷不耐烦地道。 陈婆子拉着她的袖子,还想说话,却被赵嬷嬷挣开了。 赵嬷嬷道:“老祖宗心情不好,难不成你就不送吃食了?赶紧去吧。” 说完这一句,她便不再搭理陈婆子,往主院那边去了。 尚未进主院的门,赵嬷嬷就听说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破竹死了,你们知道吗?” 丫鬟们正叽叽喳喳地凑到一起说话。因为这个新得到的消息太过震惊,她们都没有发现赵嬷嬷站在自己附近。 一个丫鬟不敢置信地道:“破竹,就是二少爷旁边的一等丫鬟破竹?那个整日穿得特别好看的?” “不可能吧,破竹前段时间还炫耀,她被二少爷收用了呢。她可是通房丫鬟了吧?我们这些人比不得的。”这些聊天的丫鬟一般都是三等和四等了,因此一等丫鬟破竹在她们心中,那是相当厉害的角色。 这样厉害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大家都有些难以相信。 只不过,也有不同的声音。 有个丫鬟就白了众人一眼,直接答道:“怎么不可能,一等丫鬟不是丫鬟?莫说她还不是姨娘,就是姨娘能越过夫人去?” 另一个丫鬟忙附和道:“对对对,前日我亲耳听说她得罪了夫人,被撵出去了。对了,我还是亲眼看着李管家领牙婆子过来的。那牙婆子穿得可花哨了,一把年纪打扮得跟个二八少女样的。” “那也是发卖人家啊,怎么会死?”小丫鬟们目光中带着畏惧地问道。 这话,显然是有了对苏昭宁的害怕和不善揣测在其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势不两立 眼珠一转,赵嬷嬷就有了主意。 她前脚给南怀信传完话,后脚就到了南其琛的院子里。 破竹才走,南其琛身边的一等丫鬟份额还差一个。其余的二三等丫鬟几乎是时刻绷着根弦看院子里的动静。 赵嬷嬷才迈进院子里,一个三等小丫鬟就立马迎了上来。 “赵嬷嬷是要找咱们少爷吗?少爷正在温书。”后一句话,小丫鬟声音提得略高。 所以话音才落,只见书房里面就有二等丫鬟走了出来。那二等丫鬟簪子有些略歪,尚未走到赵嬷嬷身边就笑道:“赵嬷嬷来了,少爷正在书房里呢。” 二三等丫鬟都说话了,一等丫鬟反而还没有出声。 赵嬷嬷推门进去,只见南其琛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那书…… 拿倒了。 慈母多败儿,这句话一点都没错。慈祖母也败了孙儿。 赵嬷嬷没有提醒南其琛的想法,反而是一脸关切地道:“小少爷这两日怎么瘦了,是下人没有照料好吗?” 正说话间,房外就推门进来了另一人。 正是南其琛另一个一等丫鬟。 那丫鬟手中端着一个白色瓷汤盅,见赵嬷嬷站在南其琛面前,便朝其点头笑了下。 赵嬷嬷丝毫没有说坏话被人当面抓包的窘然。她一副与那丫鬟也甚是相熟的模样。 “瞧我也是忘了,如今就你一个贴身服侍小少爷,许多方面也难以照顾周全。要是破竹仍在,那就好了。”说完这句,赵嬷嬷就看向南其琛那边。 身边这两个贴身的一等丫鬟,破竹虽然性子跋扈,但模样却好一些。 而且身边规行矩步、谨慎小心的丫鬟多了,破竹的跋扈落在南其琛眼中,也是一种别致。 他想到破竹于自己的另一个功效,就直接道:“赵嬷嬷说得不错。我看这样发卖惩戒走个流程就足够让破竹知错了。要不还是你去跟我祖母说,让祖母把破竹又买回来吧。” 南其琛想风就是雨,对着那正在拿起汤盅盖子的丫鬟道:“就这吃食,破竹就比谁都了解我。我每日的先后吃法是不同的。今日这个时辰,理应先给我上糕点。” 丫鬟忙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去换。” “算了算了。”南其琛摆摆手,看向赵嬷嬷,催促道:“破竹这事还是要尽早。赵嬷嬷你去问问祖母,看几日能接她回来?最多可就两日。三日我都等不得了。” 南其琛这非破竹不可的阵势,让赵嬷嬷高兴坏了。她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 赵嬷嬷只能用手背略微挡了下自己的笑,然后对南其琛道:“小少爷,老奴今日过来,其实要禀的就是破竹的事。” “破竹两日也好,三日也罢,都是回不来的。”赵嬷嬷本欲直接说出破竹已死的事情。可想到今日定远侯爷南怀信对侯夫人苏昭宁的爱护传闻,便又试探了一次。 南其琛当即就上饵了。 他怒道:“还是夫人那卡着不肯?她真把自己当颗珍珠了!” 不可否认,南其琛昨日收到苏昭宁功法册子的时候,心底是对这新嫂子有了一分满意的。 只可惜满意终究太少。在南怀信夫人这个身份下,在南其琛自小养成的自私面前,这点满意真算不得什么。 赵嬷嬷见南其琛上钩了,就放心大胆地继续说道:“哪里与夫人有干系。是破竹这丫鬟自己没有福气。昨日牙婆子才带走,今日人就没了。” 那没有存在感的丫鬟手中的勺子掉回汤盅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丫鬟一脸地不敢置信:“嬷嬷说的,没了的意思是?” “没了,就是死了。”赵嬷嬷直截了当地答道。 她如愿见到了南其琛立刻变得怒火冲天的脸。 “赶人就算了,还直接下毒手。定远侯府容不得这样的恶毒心肠!我去找她!” 说完南其琛就冲了出去。 房中的丫鬟才倒了一碗完整的汤羹在桌上。南其琛出去得太快,丫鬟一脸地猝不及防。 赵嬷嬷看向丫鬟,笑眯眯地安慰对方道:“我看破竹的性子是太躁了些。如你这般的好脾气,理应不会惹到夫人。” 主家苛刻,与做下人的脾气有什么干系。 丫鬟面上满是畏惧和担忧的神色。 赵嬷嬷这两次谗言,显然都进得很不错。 吴老太君院子里,南怀信已经到了。 他才进院子,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就传来。 吴老太君显然是动了肝火。 “你还有脸回来。”吴老太君对长安侯府发生的事情,一开始就有所耳闻。 虽然其间详情并不完全清楚,但南怀信和苏昭宁是提前离席的,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侯爷了,就瞧不起其他人了?长安侯爷也是侯爷,与你一般大小爵位,你凭什么这样甩脸子对人家?” 吴老太君也同样觉得,自己这定远侯府半点不需要去委曲求全讨好长安侯府。 但是,她面对南怀信的时候,就是想挑茬。 明明白白地就是挑茬。 “我教出你这样的孙子,真是让京城其他人家都要笑死了。”吴老太君沉着一张脸,目光极其不快地看着面前的南怀信。 南怀信撩袍请罪:“孙儿错了,祖母不要气坏了自己。” 这话,南怀信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吴老太君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所以这样的话,于二人都是毫无感觉,完全麻木了。 说的人,不在乎。听的人,也不在乎。 吴老太君就又问:“是不是回门时,长安侯府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长孙南怀信真的如赵嬷嬷揣测,一直都很喜爱这个长孙媳妇,新婚夜的冷淡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的,那么…… 吴老太君觉得,八成是长安侯府自己先做了于礼不合的事情。毕竟回门提前离席之事,外面毫无耳闻。吴老太君能打探到这个消息,也纯粹是因为她一开始就安排了人在南怀信的身边。 南怀信并没有承认吴老太君的揣测。 这个揣测的背后是——长安侯府的不堪。 那毕竟是苏昭宁的娘家。南怀信不愿意把自己夫人的娘家踩到尘埃里。 “是孙儿不想待了,孙儿觉得无聊。”南怀信一力担下。 吴老太君气得重拍了下桌子,骂道:“混账!” 骂完以后,她犹不解气,又指着南怀信的鼻尖道:“你这般做,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夫人,考虑过昭宁丫头?” 赵嬷嬷的话又出现在耳边。 吴老太君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望向面前的南怀信。她直接质问他:“你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你想让我觉得你不喜欢昭宁丫头,所以就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祖母恐怕不知道,整个侯府,会换脸术的的,孙儿是最差的一个。”南怀信无畏地答道。 这话,吴老太君听到耳中,就直接变成了——定远侯府的下人们被管教得不好,如今整个侯府治家不严。 毕竟昨日才出了那样的事情。 吴老太君也对厨房众人和破竹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只不过之前管家的人就是她自己,若是惩戒太多,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所以吴老太君很满意苏昭宁后面的处理方式。 可这长孙过来说话,是几个意思? 难道这长孙媳背地说了什么?这两夫妻都对着自己在装模作样? 吴老太君心情十分差,看着南怀信的目光越来越不善。 她透过南怀信看到的,还有苏昭宁。 而苏昭宁的房中,此时也迎了一个不速之客。 南其琛挥开来挡自己的其他小丫鬟,直接往苏昭宁房中冲去。 这定远侯府小少爷虽然年纪尚小,还未弱冠,但他已经是有过通房的人了。 因此,白术和茯苓两个就远比前面的那些下人挡得更尽力。 “小少爷,夫人休息了。您要不先回去吧。” “夫人真的已经睡了,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南其琛可不是讲得清楚道理的人。 他一手一个,将白术和茯苓两个直接拂到地上,口中提声骂道:“睡什么,休息什么,她还有心情睡和休息。” “姓苏的,我告诉你,我跟你势不两立,你给我等着!”南其琛大喊之后,又望向苏昭宁紧闭的房门,只等着房内人出来与自己辩驳。 可是那房门关的严严实实,房门也纹丝未动,似乎里面根本没有人一般。 南其琛简直要气炸了。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忽视、无视过! 南其琛上前就要去踹门,被白术和茯苓两个死死抱住。 南其琛张口就骂:“苏昭宁,你给我出来。你弄死了一条人命,你怎么睡得着!你就不怕破竹来找你吗?” 这声音很响亮,院子里的其他丫鬟都清清楚楚听到了。 有早就知道了消息的丫鬟便低声与其他人议论了起来。 “是真的呢。我早就听说破竹死了。”有小丫鬟轻声道。 另一个充满了疑惑:“怎么可能?破竹又不是一般身份。” 与之前赵嬷嬷听到的话大同小异,同样的话又上演了一遍。 第二百二十四章 苏昭宁的好运气 “一等丫鬟不是丫鬟?莫说她还不是姨娘,就是姨娘能越过夫人去?” “对对对,前日我亲耳听说她得罪了夫人,被撵出去了。对了,我还是亲眼看着李管家领牙婆子过来的。那牙婆子穿得可花哨了,一把年纪打扮得跟个二八少女样的。” “那也是发卖人家啊,怎么会死?” …… 其实只要稍微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这件事实在是太诡异了。 破竹一个丫鬟,虽然在定远侯府是一等丫鬟,也还算受主子重视。可她昨日明明白白就被牙婆子领走了。 一个被领走的丫鬟,她的消息怎么能这样快传回定远侯府? 显然,真相就是某些人的有心为之。 赵嬷嬷传完话后就回了自己的房中。 李管家正在温酒喝。 赵嬷嬷闻到那酒味,就出声呵斥:“还没天黑呢,你就喝得一身酒味。你这是想被老祖宗骂死吗?” 李管家满不在乎地将酒壶手柄处用毛巾包住,然后将酒壶从火上拿了下来。 他给自己不急不慢倒满一杯酒,笑道:“老祖宗哪里会注意到我。府上的主子,如今哪里有空管我。” “那事,是不是你做的?”赵嬷嬷听了,就立刻问道。 她这些年,是被金钱迷了眼睛。但害人性命这种事,赵嬷嬷可从来没有做过。她不想自己的枕边人是个这样的歹人心肠! 女人就是心软又麻烦! 李管家都懒得给自己婆娘一个答案。他端起酒杯小啜了一口,脸上神情尽是满足。 破竹那臭丫头,怎么能不死。她也够本了,过去在定远侯府,这一个一等丫鬟,有时候比他这个管家还要嚣张跋扈。 这次,李管家算是借刀杀人了。破竹既是被杀的人,当然也是一把刀。毕竟李管家想借破竹对付的人,是这新上任的定远侯夫人。 “去厨房给我端点下酒菜过来!”李管家对赵嬷嬷道。 赵嬷嬷忍不住又开口抱怨:“吃什么下酒菜。先前侯爷亲自抱着夫人回来的。你知不知道,亲自抱着!你” “而且,老祖宗一早就知道了消息。说是侯爷跟夫人在长安侯府中饭都没有吃完就离开了。所以,他们回府前的这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恐怕侯爷与夫人之间,感情早就有了。”赵嬷嬷想得很多。 越是这样想,她越觉得自家夫君之前对夫人苏昭宁的态度不行。 “你只知道吃,吃吃吃!到时候真被主子们追究了,你就知道了。到时候看你吃个什么劲!”赵嬷嬷郁闷地抬手去抢李管家的酒杯。 李管家却是抬手一推,就将赵嬷嬷推开来去。 “你不去拿,我吩咐其他人去拿。爷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伺候的。”李管家不耐烦地道。 他说完,就要推门唤人。 赵嬷嬷听出李管家的话外之音,当即就闹了起来:“你是不是有了小狐狸精?还有谁伺候你,你说!” 听着赵嬷嬷声音有点高,李管家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可想到赵嬷嬷的身份能给自己带来的便利,李管家话语仍是转变了态度。 “哪有什么小狐狸精,还不是小才。一个小厮,你也要吃醋不成?”李管家坐回桌前,提了酒壶给赵嬷嬷也倒了一杯酒,道,“你也喝一口暖暖身子。我跟你说,你不要这样慌。” “左右夫人都已经得罪了,那就不能心软。”李管家想要做的事情,可远不止破竹这一件。 他如今没有全部说出来,可到时候,却是要让赵嬷嬷去做的。 他了解自己的婆娘,是个胆小的。 上了贼船,就下去不了。 赵嬷嬷确实这样想。 她有些后悔,可后悔没有任何作用。确实做都做了,看来只能继续往坑夫人的道路上走了。 此时,苏昭宁的院子里,南其琛则仍然在吵闹不休。 他辱骂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对着抱住自己腿的白术、茯苓两个,南其琛抬脚就是往她们心窝上踹。 令南其琛十分恼火的是,这两个丫鬟就跟打不倒的木桩一般,才将她们踢开来去,又跪着扑了过来。 南其琛此时觉得,身边少了贴身丫鬟真是太不方便了。 破竹没了,他方才出来的急,还没带另一个贴身丫鬟。 如今苏昭宁身边这两块狗皮膏药,怎么扯都扯不下来。真是让人气急败坏。 看来一定要再找丫鬟了。似乎今日那个就不错。 南其琛望着苏昭宁那依旧关得紧紧的房门,心底的旖旎收了回来。他想继续踢开白术和茯苓二人,却发现自己双脚被两个人的重量拽住后,远不如先前灵活。 “苏昭宁!苏昭宁你给我出来!”南其琛只能拼命吊着嗓子、拉高声音喊道。 院子里的其他丫鬟们听到声音,背地里都悄悄议论开来。 “夫人真是厉害。小少爷气成这样了,夫人还能够不出来。”小丫鬟觉得苏昭宁一定是个手段极其高超的。不然不会这样对待定远侯府的小霸王。 也有小丫鬟觉得还是南怀信的原因。 “你们是不知道——今日夫人是被侯爷亲自抱着回来的。侯爷抱得那样紧,让人看了,真是羡慕。” “羡慕个什么,难不成你们还以为自己都像破竹一样,能上主子的床?”有头脑清醒的就嗤笑道。 提到破竹,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 比起辉煌腾达,还是性命更为重要。 只不过,所有定远侯府的下人,在这一日有了个共识,新夫人是个极其厉害的性格。 但有这些想法的人,不包括苏昭宁自己的丫鬟。 白术听着南其琛声音越来越大,心底也越有越担忧。 虽然她小姐过去很喜欢选择隐忍,但从家庙回来开始,小姐就已经不再是一味地委屈自己。 小少爷如今这般大喊大叫,自家主子还毫无反应。恐怕…… 白术突然松开抱住南其琛的手,推门跑了进去。 南其琛正在努力抬脚踢她们。一只脚上面的重物突然失去,南其琛力气正好使出,他的脚高高被踢起,整个人的身子都往后仰去。 “苏昭宁你这个狠毒的妇人!”南其琛在摔倒前,狠狠骂道。 吴老太君派来请苏昭宁的人正好就看见这一幕。 “小少爷,您可站稳点!”这嬷嬷话音才落,南其琛就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嬷嬷正要去扶南其琛,却被白术抢先挡住了。 白术一脸慌张地跑出苏昭宁的房间,对着那老嬷嬷哭道:“嬷嬷,我家小姐浑身好烫好烫,请赶紧替她去请大夫吧。” “胡扯呢。有力气害人,这会儿就是滚烫了?”南其琛根本不相信,自己利索爬起来,然后迈脚就往里面走去。 待见到苏昭宁那张烧得滚烫通红的脸时,南其琛顿时目瞪口呆。 “真病了?”他想伸手去摸摸苏昭宁的额头,却被茯苓又一把抱住了腿。 南其琛憋屈地喊道:“我就是看看她是不是真生病。我又不是傻子,这个时候,难不成我还要打她?” 可无论南其琛怎么说,茯苓都死死抱住了他。 她可不是担心这小少爷打不打自家夫人。十三岁的小叔子,直接去抚摸嫂子的额头,这真不合适。 尤其是已经开过荤的小叔子。茯苓在心中毫不忌惮地把南其琛想得更坏一些。 而吴老太君身边的老嬷嬷亲自上前触碰了苏昭宁的额头。 果真是滚烫滚烫的。 那老嬷嬷心中一惊,连忙让丫鬟去将刘大夫请过来。然后吴老太君那边,她则亲自去报信。 吴老太君依旧在骂南怀信。听了苏昭宁生病的消息,她将信将疑地看了南怀信一眼,然后跟着老嬷嬷过去。 刘大夫已经到了主院之中。 苏昭宁的病也当着诸人面清清楚楚诊断出来了。 就是真的病了。 是风寒发热。 南怀信低下头,心底有些内疚。 自己不该在竹屋那般的。 南其琛也有些内疚。 吴老太君亦是。 面对苏昭宁这场真真实实的病,有过质疑的人,心情都不太好受。 尤其是这个时候,南宛宛风驰电掣地闯了进来。 她看见苏昭宁那模样,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昨日她吃过早饭后,就被外祖父家的人接过去了。是以根本不知道苏昭宁受了那样多的为难。 “苏姐姐!”情急之下,南宛宛把旧时的称呼都喊了出来。 她很快纠正过来:“嫂子,你怎么了?” 可惜苏昭宁眼睛闭得紧紧的,根本没有回应她半句。南宛宛又抬头看南怀信,急切问道:“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祖母,嫂嫂怎么了?”南宛宛问了一圈所有人。 而苏昭宁其实就是一场受凉引起的风寒和发热。 只不过她的这场病不早不晚,正好在南其琛来寻她麻烦,吴老太君对她起了疑心的时候发作了。 于是,寻麻烦的人不好意思再寻了。 疑心的也不好意思再疑心了。 吴老太君看着床上烧得已经昏迷过去的苏昭宁,心里想,其实这就是个苦命的姑娘。 没有母亲,父亲是个有后娘就做后爹的。好不容易嫁了个人,夫君不够疼惜,弟弟不够懂事,自己这做祖母的还…… 吴老太君从来苛求的人,只有南怀信一个。 经由此事,她便不愿意再被其他人影响,轻易疑心苏昭宁了。 南其琛当然也是。他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孩子。只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公主缘 冬至悄然而至,朝阳长公主府的宴会则是如期而至。 比起去年的冬日里,跟着长安侯府夫人大黄氏去朝阳长公主宴会的心境,苏昭宁此次算是截然不同了。 那时候,她在长安侯府的处境很是艰难。她是被带去的那一个。如今她在定远侯府,尚算舒适,自己是领人去的那一个。 虽然说,南小霸王依然不太喜欢自己…… 望着出门时一脸不快,但到了朝阳公主府后就变得神情愉悦的南其琛,苏昭宁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好奇。 与南小霸王交好的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纨绔人物? 定远侯府四个人,有两个人喜欢自己,有一个人不讨厌自己,剩下这个人有些挑茬,还真的不算什么大难题。 苏昭宁望一眼身边的南宛宛,唇角微微上扬。 那厢,正好有熟人走过来。 “苏姐姐、宛宛。”陈雨蕊原与陈夫人同行,见到苏昭宁二人,便立马离开她母亲身边,直直往这边走来。 南宛宛立刻挽住苏昭宁的手,同陈雨蕊打招呼道:“雨蕊,你今日怎么到的这样晚。我与嫂嫂都到了好大一会儿了。” 其实在定远侯府时,南宛宛还是叫苏昭宁苏姐姐居多。可面对陈雨蕊,她下意识就改变了称呼。 这孩子气的样子,让苏昭宁心底发笑。她伸手偷偷捏了南宛宛手背一下。 南宛宛转头就朝苏昭宁吐了下舌头。 有恃无恐的调皮模样。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落在陈雨蕊的眼中,远比先前那句“嫂嫂”来得打击更大。 她因为兄长陈天扬光芒太盛的缘故,身边的真心闺蜜并不算多。 与她来交好的同龄姑娘,十个中有八个是冲她兄长陈天扬来的。还剩一个则是因为家世太不济,冲的不是陈天扬,而是冲的她父亲是威远侯。 最后剩下的一个,才是因为她陈雨蕊本人而来的。这剩下的特殊姑娘,苏昭宁是其中一个。 结识苏昭宁之初,虽然陈雨蕊就已经知道对方是自己兄长的心上人。 但撇开这一点,陈雨蕊也依然觉得苏昭宁是个格外投缘的人。 苏昭宁身边的南宛宛,则也是另一个特殊的姑娘。 虽然陈雨蕊和南宛宛从小到大都经常斗嘴,但是陈雨蕊打心底是喜欢南宛宛的坦率的。 如今自己唯二的两个好朋友之间有了更亲密的关系,陈雨蕊顿时觉得自己就如同被排出其中了一般。 陈雨蕊暗下眸子,勉强笑道:“我家中有事,所以来得晚了些。” 陈雨蕊那双天生就带着无辜、惹人怜爱目光的眸子,又一次拨动了苏昭宁的心弦。 她安慰陈雨蕊道:“其实到早到晚并没有关系。这宴会,在我们眼中,不就是闺蜜间的一次小聚吗?” 南宛宛也知道陈雨蕊的处境。她未来新嫂子是七公主,这背后的坏处,未必比好处少。 “走吧,我们是为了朝阳长公主府的桂花糕来的。”南宛宛朝陈雨蕊挤眉弄眼地说道。 陈雨蕊那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被南宛宛这刻意的编排顿时冲散了。 陈雨蕊假做生气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为了桂花糕来的。要是没有桂花糕,看我到时候怎么找你麻烦。” 如今是寒冬腊月,要桂花糕可不是那么容易。不过朝阳长公主府邸里的吃食,自然和其他人家是不同的。 新鲜桂花没有,但是桂花干之类的却是绝对有提前备下的。 苏昭宁听了二人的话,就笑道:“我替你作证,是宛宛应承你的。若是这边没有桂花糕,雨蕊你就同我们回定远侯府。让宛宛找人给你做。” “嫂子你胳膊肘直接掉到墙那边去了。”南宛宛立刻嘟起嘴抱怨道。 陈雨蕊则上前挽住苏昭宁的另一只手,一脸得意地答道:“可没去墙外,好好在这呢!” “什么在这?”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只见一个粉色衣裳的姑娘笑眯眯地走向陈雨蕊,同她热情地攀谈道,“雨蕊你在这儿,我们方才都在找你呢?” 对于这不速之客,陈雨蕊显然不是很喜欢。 她的态度简直用冷淡都不足以形容。 陈雨蕊答道:“寻我做什么?长公主这宴会,历来就是让我们各自寻伴逛园子的。” “我如今有苏姐姐和宛宛同行了,可不需要其他人。”陈雨蕊说完之后,就又往苏昭宁那边靠了靠。 粉衣女子没有想到陈雨蕊拒绝得这般直白,她其余劝说的话都不好说出口了。 而与粉衣女子一同过来的人,其实不止一个。 又有黄衣女子和翠绿色衣裳的女子走了过来。 三人挡在陈雨蕊的去路前面,轮番劝说道:“北苑亭子那边,大家都在行酒令。雨蕊你一同去玩耍吧。” “雨蕊,你可不能这样摆谱。知道你的人,还只当你是有了玩伴,不想换地方。不了解你的人,还只当你是有了公主做嫂嫂,就不搭理其他人了呢!” “是啊,雨蕊你这样,以后哪个姐妹朋友敢再邀你出来啊?” 陈雨蕊被这明显充满陷阱的话梗在喉口,仿佛一根刺拔不出又咽不下去。 真气人! 南宛宛在旁看不过去,就帮忙开腔道:“瞧徐姑娘、霍姑娘、邹姑娘这话说得,是谁家娶了公主,谁家合着就该受编排?” “我们什么时候这样说了?”三人异口同声反驳道。 南宛宛指了指苏昭宁,又指了指陈雨蕊,答道:“我们三人都听见了。” “我们三个都没听见。”那三人又同时辩白道。 南宛宛冷笑了一声,却是根本不采纳二人的说辞。她直接道:“我们是三个人,你们也是三个人。我们说听到了,你们说没听到。这事还是去请公主裁断裁断才好。左右方才你们讨论的不也是公主相关的事吗?” “我们哪里有讨论公主。”三人又忙解释道。只是这声音,已经明显不如先前肯定有底气了 南宛宛就笑了。 她笑得那般灿烂,让那三个人看得都颤心。 这南大姑娘又有什么坏心眼?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瞧着三位在京城是无人能出你们左右了。方才明明一个个拿着七公主当筏子,如今全装哑巴了。你们能耐啊。”南宛宛说完,就直接拉着苏昭宁和陈雨蕊迈步走。 三人其中有一人才迈了一步出去,南宛宛就回头提醒道:“怎么,是要与我一起去七公主面前对质一番?” 那三人忙收住了脚步。 待南宛宛、苏昭宁和陈雨蕊走远了,这先挑衅又先认怂的三人低声编排道:“这南大姑娘的脾气,能嫁的出去就真是老天爷瞎了。” “可不是吗。不然她咋要一次次地来赴朝阳长公主的宴会呢!” “来了也没用。有一两个瞎了的或许自己看得上,可家里人能要这样脾气的媳妇?” 三人说完,就一齐笑了起来。 其实南宛宛来参加朝阳长公主的宴会,就像陈雨蕊会来参加,两人都是一样的原因。 她们的家世,她们的兄长,都注定了她们会在受邀者之列。 只不过,很显然,耻笑南宛宛的人就是需要这样一种自欺欺人。 而这番争执,其实也不仅仅是落入了六个人的眼中。 在六人相遇争执又分开的湖亭下方,回廊的树荫里,正两个小石墩。 石墩中间,有个直接以棋面为桌面的小桌子。 苏瑾瑜和顾大公子就在那处下棋。 他们浑然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两个大男人,不仅旁观了六个女人吵架,而且还把内容一句不漏地听到了耳中。 简直像是在听墙脚一样的。 好让人不齿啊! 苏瑾瑜抬头看了顾大公子一眼,以手为拳,放在喉咙口轻咳了两声。 顾大公子立刻关切道:“苏兄喉咙不适?” “朝阳长公主府的蜜茶是极好的,苏兄喝一杯润润喉。”顾大公子大力推荐苏瑾瑜喝侍女上的蜜水。 他自己也倒了一杯,放到了唇边。 喝了一口蜜水后,顾大公子突然就响起南宛宛说的那句话来。 吃桂花糕? 所以,原来,陈三姑娘喜欢的不是板栗糕? 苏瑾瑜那声咳嗽,其实只是为了掩饰尴尬,只不过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可能否认。 所以,端起蜜水,苏瑾瑜轻啜了一小口。 甜味润满喉咙,确实是难得的好吃。 苏瑾瑜不由得想到:这蜜水到底是用的哪种花蜜? 桂花蜜香味明显,枣花蜜应当更甜……那这种花蜜到底是什么蜜? 苏瑾瑜又抬手饮了一口。 “苏兄也觉得好喝吧?”顾大公子问道。 他问完之后,又想:陈三姑娘今日看着似乎不是特别厉害?她说家里有些事,难道是没有吃到好吃的? 顾大公子想的有些远,他仔细回忆了下,自己府上有些什么好吃的。 遗憾的是,他们家不注重口腹之欲,似乎没啥好吃的。 “苏兄,你们府上什么好吃?”顾大公子不由得把心底的话问出了口。 问完以后,他又忙遮掩道:“我就是先听南大姑娘说到朝阳长公主府的桂花糕,所以还挺好奇的。是不是每家都有一个出名的吃食?” 苏瑾瑜听到南宛宛的名字,却想的是,这南大姑娘很厉害,自己妹妹不会受委屈吧? “苏兄不必担心,做妹妹的哪里有去为难嫂嫂的。”顾大公子想了想自己的妹妹顾袅袅,肯定地安慰苏瑾瑜道。 苏瑾瑜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把想的话说出了口。 两人一时有些尴尬,忙打了个哈哈互相遮掩过去。 “这蜜水挺好喝的。” “是的,我也觉得。” 第二百二十六章 动手和动口(岚子生快) 也不知道是苏昭宁还是南宛宛或陈雨蕊行公主运,才离开那寻衅的三人,她们就遇到了货真价实的公主。 公主身边,还有许多的其他人。 苏昭宁只见过六公主、七公主和四皇子。但是南宛宛和陈雨蕊却是见过所有皇子公主的。 “参见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六公主、七公主……”南宛宛率先行礼。 苏昭宁自然依样画葫芦,行完这趟众多龙子凤女的礼。 七公主与苏昭宁见面的次数应当算是最多的。 但是她今次并没有主动和苏昭宁说话。 反倒是寻过苏昭宁事的六公主开口了:“苏二姑娘今日也来了。” “瞧本公主的记性,苏二姑娘如今是定远侯夫人了。”六公主说完,便望了七公主那边一眼。 她就是刻意说出来气七公主的。 看对方又能拿她如何?六公主目光挑衅地看向七公主。 而七公主把目光移开得很远,根本没有去看面前的苏昭宁。 六公主见七公主毫无反应,心底顿觉失望。她正想再开腔,却被四皇子挡住了。 “好了,六皇妹,咱们先走吧。”四皇子道。 六公主哪里是个听人劝的性子。 她看着四皇子,正好寻到了新由头开口:“四皇兄,你与定远侯爷那般交好。侯爷有没有同你说说与他夫人的相识、相交、相爱啊?” “这人与人之间啊,真是纯粹讲究一个缘分。有缘分的话,不管相遇得多晚,最终也要厮守终身。没有缘分的话,不管相遇得多早,又发生了多少事情,最终还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六公主笑着说完,又看向七公主,直接问道,“七皇妹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六皇妹说得不错。七皇妹和天扬,可不就是这样的缘分吗?”开口的人,苏昭宁并不认识。但从方才南宛宛和陈雨蕊请安的人来看,如今这个年纪最长的应当是二皇子。 二皇子开口替七公主解围,六公主的拳头就攥得铁紧。 她望着二皇子一字一顿问道:“二皇兄可真是了解‘缘分’二字,不知道二皇兄自己的缘分现下在那里?” 苏昭宁听了这话,心底不由得有些疑惑。二皇子年纪看着并不算小,难道还尚未娶亲? 二皇子还未回答六公主的话,四皇子就沉脸训斥道:“七皇妹不得无礼。” 其余的皇子也开口了:“好了,咱们还是先走了。” “缘分这事,可遇而不可求。六皇妹如此执着,是不是也着急自己的缘分了?” 调笑的声音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恶意的成分。 毕竟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这些皇子们也纯粹就是想找个台阶给自家人下了。 要知道,六公主方才那话是有点过分了。 二皇子不是未娶亲,而是才丧妻。 这些皇子们是觉得,揭人不揭短。尤其是这种阴阳相隔的短。 可惜的是,六公主一点也不领情。并且,六公主是个脾气很坏的公主。 在她看来,如今这些皇兄都是在帮着七公主,就像她母后一般。 七公主的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 跺了下脚,六公主直接转身就跑了。 “你们都欺负我!”这是最后一句话。 被留下来的苏昭宁等人有些面面相觑。 这六公主的脾气真是名不宣传的大。 苏昭宁看着六公主的背影和离去的方向,脑中不知道怎地就出现了一个人的面容。苏昭宁来过朝阳长公主府几次,但她第一次见到朝阳长公主却不是在这府里。 围猎场上,安怡县主对藏锡二王子下毒手,皇后煽风点火,圣上终于大怒。 朝阳长公主,那时候就同在帐子里。 当日的情形下,苏昭宁一颗心和全部注意力都在安怡县主身上。所以有些事情,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 但苏昭宁自小就养成了见微知著的习惯。所以那些见过的人和事一直是印在她脑海之中的。在一些特定的时候,这些记忆就很容易被激发出来。 朝阳长公主的容貌长相就是其中之一。 苏昭宁被六公主算计的那一次,是画过三幅图的。 除了六公主扮朝阳长公主的模样,六公主真正的模样。还有一幅,是苏昭宁用以猜测六公主身份,画的她年长之后的模样。 年长的六公主模样,苏昭宁本是想用来揣测六公主母亲是谁的。 可如今细细回想帐子里的几位女子容貌,苏昭宁眸中突然就闪过不敢置信。 六公主是皇后所出,可真正说起容貌,六公主应该是更像朝阳长公主!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仅仅是侄女像姑母的缘故? 苏昭宁总觉得其中还有什么环节被自己遗忘了。她心中募地一动,就想去寻南怀信。 她隐隐有了一个揣测。一个很重要的揣测。这个揣测,与她和南怀信之间的感情也有关系。苏昭宁迫切想要得到答案。 朝阳长公主今日办的这场宴会,受邀人均是年轻的男男女女。 因此,定远侯府的吴老太君没有过来,南怀信却是同来了的。 只不过他与苏昭宁所去的园子是并不相同的。 苏昭宁跟南宛宛和陈雨蕊略作说明后,急急地往另一处园子走去。 她穿过回廊,走过亭子,又过了几张月洞门后,终于见到了男子的背影。 “方才其琛你说你丫鬟叫什么?”一群男子围着南其琛在中间,与他说话。 从身形上来看,这些人似乎与南其琛并没有多少年龄差别。毕竟十三岁的南其琛,身高就已经超过了苏昭宁。 只不过这些人大部分背对着苏昭宁,到底他们的容貌看上去,年纪是有多大,苏昭宁还真是不知道。 一个正好能让苏昭宁看到半张侧脸的男子在问问:“你以前丫鬟不是叫破竹吗,为啥又取个这样的名字?” 另一个完全背对着苏昭宁的人就笑了出来,他那笑声很大,在空旷的朝阳长公主府简直产生了余音绕梁的效果。 那人笑道:“破釜和沉舟,亏你想得出来。你那死了的丫鬟破竹该不是嫌弃自己名字难听,又屡次求你更改而不得,羞愤自尽的吧?” “拿死人开玩笑,你们就不觉得可耻吗?”南其琛脸上有了怒容。 在门口的苏昭宁也赞同南其琛的话。虽然这些能出席朝阳长公主宴会的人,无疑都是家世不凡的。 但是,拿人命开玩笑,这是哪家的教养都不能引以为豪的事情。 苏昭宁觉得,南其琛就如同她曾想过的那样,算是这些纨绔子中懂事的一个。 至少,他还有良心。 没有良心的人当然是有的。 只听一阵笑声后,有人直接讥讽道:“这有什么可耻的。你都能厚颜无耻取些这样的名字了,我们怎么就不能拿出来笑一笑。哈哈哈,最不能上战场的人,取个这样的名字。南其琛,你是讽刺自己还是讽刺你兄长这个常败将军?” 南其琛听了这话,心底的怒火腾地就被点燃,他直接就扑向面前嘲讽自己的人。 男子间的斗嘴,远不同于先前女子之间的唇枪舌战。能动手解决的绝对不会只靠嘴。 南其琛将那人压在自己身下,然后一记拳头就直直打了过去。 那人也不是个绣花枕头,一个翻身用力又把南其琛反压在了自己身下。 那人也是一拳打向南其琛。 旁边的人想来拉架,却根本寻不到机会下手。 谁也不希望自己被他们误伤到。 南其琛与那人在地上互相为上风地滚了好几滚,才打了个勉勉强强。 一个眼睛上挂了彩,一个下巴受了伤。算是两败俱伤、势均力敌的结局。 苏昭宁见到南其琛与人打斗的时候,并没有立刻站出去。她觉得这种时候,南其琛的男儿血性是没错的。她不应出去破坏他的男儿本色。 只不过,男人之间是能动手,就不动口。 女人可不是这样行事的。 一个尖声突然响起:“天呐!弟弟,你怎么了?” 然后苏昭宁就看到,自己身边,一个紫色的身影冲了出去。 “天啊,是谁把我弟弟伤成这样?”那紫衣女子就是先前为难陈雨蕊的三人之一。 苏昭宁记得对方姓邹。似乎是个伶牙俐齿的。 只见这邹姑娘立刻扶起她家兄弟,然后明知故问道:“到底是谁,竟然目无王法,在朝阳长公主府出手伤人!我一定要去请朝阳长公主殿下严惩此人。” “就是小爷我打的。”南其琛毫不遮掩地站了出来。他站得笔直,声音洪亮,一副甚为骄傲的模样。 这般嘴贱,还说到了自己的家人,就该打!南其琛一点都不后悔。 苏昭宁也迈步走了出去。人家要动嘴皮子功夫了,她当然也要代表定远侯府站出去。 毕竟方才的人,侮辱的是她的夫君。 苏昭宁真心觉得,那编排南怀信的人,真的十分之没有家教。 那般直接在对方弟弟面前侮辱对方,真是太讨厌了! 就是自己不能直接上去打,否则苏昭宁真想站在旁边,说上一句“打得好”! 第二百二十七章 猪一般的队友 “既然是要到朝阳长公主面前去求个道理,那就同去吧。”苏昭宁走到那邹家姐弟面前,将南其琛有意地挡在自己身后。 可惜南小霸王是个拎不清楚事情的。他将苏昭宁推开些,举起拳头就对着那邹家小弟就挥了挥道:“只有懦夫才要跟人告状!” 邹姑娘一脸不悦,看向南其琛回道:“按照南小少爷这讲法,普天之下都不需要讲王法了?杀人放火了,百姓也根本不需要去报官求公道,否则便是懦夫的行径。” 这邹家姐姐好厉害的一张嘴! 几个先前围着南其琛和邹小公子劝架的少年,默默往后退了退。 显然他们感觉到了,这是个麻烦事。 于是众人就想赶紧脱身。 熊孩子的任性脾气,此时就体现出来了。 苏昭宁还来不及回话,南其琛伸出手就拽住其中一个,直白道:“跑什么跑,她就一张嘴厉害,有什么好怕的。小爷我一个拳头打得她成猪头脸。” 邹姑娘脸都气白了,她指着南其琛道:“我说什么了,你凭什么打我?” “侯夫人,我是不怕担上这懦夫名字的。今日之事,我绝对要找朝阳长公主讨个公道。”邹姑娘说完,拉着自己的弟弟就往前走。 南其琛在她身后做鬼脸叫嚣道:“胆小鬼!懦夫!” 这事原本是邹家少爷挑衅在先。可如今这样一发展,到时候孰是孰非就不好说了。 再说了,当着朝阳长公主的面,复述一遍南怀信吃败仗的事情,很有颜面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苏昭宁悄悄地往南其琛的膝后背踢了一脚。 南其琛膝盖一弯,顿时跪倒在地上。 “弟弟,你怎么了?” “其琛,你怎么了?”方才那几个少年也忙围拢过来。 牙尖嘴利的邹姑娘走开了,他们的同伴情谊就又出来了。 有一个少年忙问道:“其琛,是不是方才邹十三踢伤你了?他竟下这样的暗手?你打他都是明明白白一拳一拳在脸上,他竟然使阴招!” 少年的声音很大,前面的邹家姐弟也能听到。 邹家弟弟听了,立刻就转身往回走:“你说谁使阴招呢!我才没有!” 邹姑娘原想拉弟弟,可听着苏昭宁连声唤南其琛的名字,心底也有些紧张。她忙一边往回走,一边紧张道:“这是南小少爷先动手的,拳脚又不长眼睛,真伤到了那也是他自找的。” 语气用得很强硬,但眼神中的畏惧已经显露了其心虚。 做人家长的又有几个不清楚自家熊孩子的毛病呢? 苏昭宁其实也很清楚。 她有意把南其琛的注意力引开:“这膝盖是大事,其琛你不要忽视了。有时候一点点痛,很有可能就是大毛病。日后莫说行军打仗,就是走路恐怕也困难。” 吓唬南其琛,苏昭宁当然是希望留住邹家姐弟,把今日的矛盾就当场解决了。 可是熊孩子的本事就是这样,他们的发功永远是你预料不到的。 “痛个屁,刚刚小爷明明是感觉到有人踹了我。”南其琛怒气冲冲地扫向旁边的一圈人,质问道,“你们谁踹我啊!” 苏昭宁简直想扶额。 这群少年们面面相觑,一个个摇手否认:“我们离你那样远,怎么会踹你。” 邹姑娘的目光,就有些不善的落在了苏昭宁身上。 “侯夫人,你……” “南其琛你还想上战场,还给丫鬟取名叫什么破釜沉舟。你都是个瘸子了,破釜沉舟,就是沉了自己也没用啊!哈哈哈哈!” 响亮的笑声盖过了邹姑娘的质问声。 这嘲笑声,随着南其琛脸上的怒气越来越明显,声音也越来越大:“败仗兄长,瘸腿弟弟,定远侯府可真是好能耐!” “邹小少爷慎言!”苏昭宁沉脸呵斥道。 邹姑娘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先前她不在场,虽然知道南其琛动手打人,十成十是她那嘴贱的弟弟说了什么。但没听到,她可以装不知道啊。如今这样,叫她怎么再理直气壮! 邹姑娘寄希望于同样混账的南其琛身上。 不管她弟弟怎么嘴贱,如果南其琛又暴起打人,那形势就又要逆转了。 南其琛确实已经磨拳霍霍了:“你敢嘲笑小爷,我看你是拳头没吃够。” 南其琛立刻就要冲起来打人,苏昭宁死死去压着他。可十三岁的小男孩,又是自小练了武功的,哪里会这般柔软。 眼看苏昭宁就被南其琛一把推开,南其琛就要冲到邹小少爷面前去,一个身影抢站在了两人中间。 “其琛,你熄点火!” “邹十三,你也少说两句!” 劝架的人,正是先前出声说邹十三使阴招的那个少年。 苏昭宁对这少爷有了几分刮目相看。 那少年正好也回头看向苏昭宁,同她道:“侯夫人,你也劝着其琛一些。邹十三家里就他一个独苗,脾气故而大些。娣姐姐也是心疼弟弟才说要去告状的。” 一个小孩,却叫十三。娣姐姐,邹娣? 苏昭宁顿时明了。 她上前一步,拉住邹姑娘的手道:“邹娣姑娘,今日的事情,我瞧着还是不要去朝阳长公主面前说了吧。都是两个孩子不懂事,我家其琛有些任性,你家十三性情也不算好。” “我任性,苏昭宁你说我任性!”南其琛一副要对苏昭宁动手的模样,幸亏被那少年死死拖住了。 邹十三的脸也不算好看,更难看的是邹娣姑娘的脸。 邹娣,这个名字,被苏昭宁说得好像招娣一般。 “侯夫人,您是给我改姓了吗?”邹姑娘沉着一张脸,质问道。 苏昭宁眉眼弯弯地笑看对方:“没有啊,‘邹’字不是用远东话就是读‘招’啊。‘招娣’姑娘误会我了,我外祖家是远东的,所以我有点儿远东音。” “邹十三,你们挑什么茬。你家不就是远东过来的,你以前第一次给我们说你自己名字,还是发的“招”音呢。”南其琛不喜欢苏昭宁,但他不允许其他外人来说苏昭宁。 南其琛望一眼邹娣姑娘,哼了一声强调道:“这话虽然久远了,相信大家都记得。因为那会儿,你家邹十三还说了,他家大姐叫招子,二姐叫招娣,三姐叫招儿。四姐叫招把。我们听了都笑,邹十三你们家是想儿子想疯了呢!” 熊孩子南其琛这话,其实就是出于佐证自己没有撒谎的目的。可话语落在邹娣、邹十三两姐弟耳中,却是赤衤果衤果的讥讽。 邹娣的脸变得十分难看,对着苏昭宁道:“侯夫人,您这话,我可看不到半点和解的诚意。” “和解你个球球,小爷我没错,为什么要和解?”南其琛对着邹十三又扬了扬拳头,邀道,“来,你不服气,咱们就再干一架!看谁赢了谁说话!” 邹十三先前已经被打了一顿,如今哪里想跟南其琛再打。于是他便躲在自家姐姐身后,不想接腔。 邹娣看着弟弟这模样,心底暗排,既然如此怕被打,当初何必嘴贱开口讥讽人家? 无论自己弟弟怎么不靠谱,但自家的弟弟,就是要维护的。 邹娣姑娘上前一步,对着苏昭宁道:“侯夫人,今日之事,我们肯定是要个交代的。如果你们不想闹到朝阳长公主面前去,就给我弟弟道歉,你带着南其琛去我们府上道歉,此事就罢了。” “道歉,苏昭宁你敢跟他们道歉,小爷就不会让你再进定远侯府的门!”南其琛简直要气疯了,他挣开被牵制住的手,一个扑身,就将邹十三压倒在地上。 “小爷揍死你!”南其琛举起的拳头还好被人拉住了。 邹娣担心自家弟弟再受伤,忙对着苏昭宁喊道:“侯夫人,你就不管管吗?” “管,嗯,我管。左右是要道歉的,先让其琛舒心了吧。招娣姑娘你不用担心,我会领着弟弟去道歉的。”苏昭宁望向旁边的石凳。 她往回走两步,索性坐了下去。 “招娣姑娘不要着急,说起来,你家姐妹那样多。招子、招娣、招儿、招把,我们家只有宛宛一个,寂寞得很。我想宛宛以后肯定想和招娣姑娘你做朋友的。即便和招娣你玩不到一起,招子、招儿、招把也可能与宛宛投缘。”苏昭宁一口一个招字,把这邹娣简直要气疯了。 “侯夫人你不要欺人太甚!”邹娣疾走两步,走到苏昭宁旁边,望着她道,“你若还是这样的态度,我一定要朝阳长公主面前求个公道的。” “嗯,去吧。带上你家招子、招儿和招把也可以。”苏昭宁答道。 她目光轻飘飘往南其琛那边看去,道:“到时候,招娣姑娘一定要记得好好描述清楚原委。” 原委,原委,跟朝阳长公主说自己弟弟笑人家定远侯是败将,然后定远侯夫人就拿着自己的名字来取笑吗? 招娣浑身都气得发抖。她握紧拳头,最终又松开,答道:“此事就这样过去吧。侯夫人,我们认输了。” “这何来的输赢。”苏昭宁望着邹家姐弟,一字一顿地道,“我只想提醒邹姑娘和邹少爷一句,言语有时候远比动手更伤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夫妻间的坦诚 被南其琛压住的邹十三有了先前那番切身的感受,至少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来这顿挨打了。 在拳头面前,他认错道:“南其琛,我错了。” 弟弟已经认错了,邹娣又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儿,怎么都不可能强过定远侯爷这粗大腿去。所以她也低头重新道歉道:“今日之事,是我们有错在先。希望侯夫人大人有大谅,不要与我们姐弟再计较。” “其琛,起来吧。”苏昭宁对南其琛的问题也很是清楚明白。虽然邹十三说话过分,但南其琛的性子也并不是全然就是好的。 冲动不说,而且半点听不进人言。 就像现在,南其琛颇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感觉。 他用手肘继续压着邹十三道:“道歉干嘛,你不是爱告状吗?继续告状啊。小爷我就直接压着你,压倒你爹娘来找你不是更好?你还可以给你爹娘告次状。” 邹娣今日的脸色算是已经十分难看了。她目光正要望向苏昭宁那边,却看到一个更加让她生惧的身影。 定远侯爷来了! 邹娣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其琛,起来。”南怀信的声音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南其琛很不喜欢他这个兄长,但也知道,在外面跟兄长对着干是没啥好处的。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南怀信又道:“给邹姑娘和邹小公子道歉。” “我不!我又没错!”南其琛立马就要跳脚了。 他害怕南怀信,可又不愿意道歉,所以眼底都有了些湿润。 这种湿润之中,是有委屈在其中的。 明明就是邹十三嘲弄这讨厌的哥哥,他才…… “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其琛虽然冲动,但也是邹小公子出言不逊在先。此事,我看就这样过去了。”苏昭宁出声阻止道。 她不是个不明白事理的人。但她明白事理,更明白人心。 如今这种情况下,南其琛如果道歉,那就真的是既伤害南其琛的自尊,又伤害南其琛与南怀信之间的感情。 在一些不那么严重违背良心的事理面前,苏昭宁选择维护自己人。 其实这个时候,她有一种突然明白陈天扬的感觉。 都说陈天扬是个格外军纪严明、规矩严厉的将军。但安怡县主屡次因为他做出伤害的人的事情,陈天扬却依然选择了维护。 这种心理,大概与苏昭宁此时是类似的。 人总是没有办法完全避免感情,只考虑对错。 南怀信听了苏昭宁的话,看了南其琛一眼,又望向邹家姐弟那边。 邹十三面对南其琛的兄长南怀信,颇有一种被对方家中找过来的心虚感。 邹娣则想的是,还是定远侯爷明事理。他应当会代替弟弟道歉吧? 南怀信看向邹娣头上的那根簪子,问道:“邹姑娘,本侯冒昧问一句,你头上那根梅花簪子是在哪里买的?” “啊?”邹娣很意外,忙伸手摸向头上,她答道,“这簪子是我父亲送我的生辰礼物。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买的。侯爷很喜欢吗?” 南怀信点头答道:“不知道邹姑娘能不能割爱?” “今日的事,是我们有错在先。既然侯爷喜欢,这根簪子就给侯爷当赔罪礼。还请侯爷不要嫌弃。”邹娣忙把发髻间那根白梅簪子取了下来,双手递到南怀信面前。 看着定远侯爷那张俊朗不凡的脸,邹娣生出了一丝奢望的心思。 方才见南其琛对他这嫂子的态度,应当是因为定远侯爷并不满意这位新夫人吧? 所以他是对自己有心思和想法吗? 邹娣红着脸,把那簪子递了过去。 南怀信将簪子径直接过来,便干净利落收了话尾:“我们走吧。” 南其琛脸上神情仍有些不快。 苏昭宁便轻轻拉了拉他袖子,低声道:“我们去寻你姐姐。” 听到姐姐,南其琛的神情好看了一些。 勉为其难地走了两步,南其琛道:“那破簪子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拿着干嘛的。” “拿着给你撒气啊。”南怀信往后一扔,那簪子就被猝不及防地南其琛接住了。 “你真是把它任我处置?”南其琛不敢置信地问道。 南怀信回头笑了笑:“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南其琛听了,便蹲下身,将那簪子在地上狠狠插了两下。可这样并不解气,南其琛又跑了两步,将那簪子狠狠往旁边的石头上划。 直到把一根好好的白梅簪子磨损得看不出花形才罢休。 “哼,要直接打那小娘们一顿才解气。”南其琛心底好受了一些,也愿意同南怀信说话了。 不过南怀信并没有把握住自家弟弟这别扭的示好。他正低头同苏昭宁说话:“方才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邹娣的父亲是礼部的员外郎。我听说最近有个特别难缠的事务到了礼部,到时候让周侍郎去争取到。” “周轩林?”苏昭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错误。她倒是能立刻猜出南怀信的意思,就是她夫君会这样做,她不太相信。 “是他。届时邹家姐弟肯定会池鱼遭殃。”南怀信说完,邀功般地看向苏昭宁,“这样你会心情比较好吗?” “不是心情的问题,只是这样做,合适吗?”苏昭宁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朝阳长公主府被换了一个假夫君回家。 怎么突然就这样腹黑了? 南怀信伸手握住苏昭宁,继续低头同她咬耳朵:“我一直都是这样。随惹了你,我背地里就要替你欺负回去。过去不说,怕你不高兴。” “所以你觉得我现在比较高兴?”苏昭宁有些自省,自己是不是其身不正,所以给了南怀信这样的感觉。 南怀信的下一句让她立刻打消了自省的念头。 “当然。你同我说过,夫妻之间要坦诚。所以我什么都说给你听,你肯定高兴。我方才找邹娣要簪子,其实不仅是让其琛解气。而是要让邹家人误会,以为有机会攀附定远侯府。到时候我再狠狠拒绝他们,让邹家没脸。” 南怀信用他的行动表明了,这种暗地里使坏,根本不是苏昭宁影响的。而是他自学成才的…… 一个行事正气、情绪内敛的夫君突然崩坏成这样,苏昭宁有些适应不了。 她咬唇自语了一句:“君子当有道为之……” “我不是君子,我就是你的夫君。有了昭宁,不用做君子。”南怀信听到了苏昭宁的低语。他把她的手裹得更紧,甚为肯定地道。 此时,二人已经寻到了南宛宛,并且上了回定远侯府的马车。 南怀信与苏昭宁同坐一车,车内没有第三个人。 南怀信把苏昭宁的手展开,摸了摸她的指尖,又提议道:“其琛不是个一次两次就能打动的性子。等下回府,我狠狠地惩罚他一顿。你去找祖母来救他。” 苏昭宁觉得这个建议不好。 “我不要牺牲你与其琛的感情,来增加他对我的好感。”她也不需要再问。很显然,先前在朝阳长公主府时,南怀信逼迫南其琛道歉,就是为了让她在南其琛面前增加好感。 想到这一点,苏昭宁转过身子,认认真真地看向南怀信,强调道:“其琛是你的家人,我会努力和他处理好关系。这种努力,暂时不需要你的帮忙。你不要刻意去惩罚其琛。” “那样对你不好。”嫁入定远侯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苏昭宁已经看得很清楚,吴老太君就是不喜欢自家夫君。 南其琛,真真切切是吴老太君的心头肉。 苏昭宁不愿意南怀信受到家人的伤害。 听了苏昭宁的话,南怀信的桃花眼中有了满满的笑意。他情意浓浓地望着苏昭宁,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 南怀信揽着苏昭宁,低头亲了亲苏昭宁的额头,承诺道:“昭宁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我,我都会在你身边。” “李管家的事……” “李管家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 听南怀信又要出主意,苏昭宁忙拦阻道。她或许还是不习惯什么都依赖别人。 再说,既要担负起管家,这第一步怎么可能就束手无策? 南怀信听后,自然不再勉强。他低下头,一脸宠溺地看着苏昭宁,语气中满是自豪:“我就知道我的夫人很聪明,很厉害。” 这一点,倒是没变。 苏昭宁记得,初次来这定远侯府,南怀信就是很常夸自己。 一转眼,自己竟是这个府上的人了。 苏昭宁思绪中正有些感慨,却突然感觉到一只不老实的手在自己的后背乱动。 苏昭宁忙抬起手,按住南怀信:“你要做什么?” “宁宁你先前病了许久,我也不敢动你。可是现在,我很想念你。想念你的温度,想念你的光滑,想念你的湿润……” “南怀信!”苏昭宁感觉到自己耳朵尖都烧红了。 可那个人厚颜无耻地含住她的耳垂,理直气壮地道:“昭昭说过,夫妻之间要坦诚。我想什么,就说什么。” 这种坦诚……这种不需要这样坦诚好吗? 苏昭宁想去推南怀信,可却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奇怪的环境,她也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似乎有些无力,有些酥麻…… “苏苏,你也很喜欢这样对不对?” 那不要脸的坦诚又来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摇晃的马车 南怀信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情绪仿佛被压抑着。 明明是寒冬腊月,他的一只手就仿佛一团火一样的。从她的后背到她的腰身,她整个身子都被点燃了一般。 那只手真的特别不安分,从腰身直接撩到了前面。 也不知道如何这般灵活,胸口的带子都被解开了,苏昭宁感觉到自己的肚兜有些松松垮垮的。她紧张地抬手去压住胸口,可一双小手,却被那另一只大手捉住了。 南怀信将苏昭宁的两只手举过头顶,然后低头去细吻她的脸。 从额头往下,眉上、眼角、鼻梁、然后是唇。 软软的嘴唇触上来,就像是摩挲。那灵活的舌头一下子就钻了进来,在牙齿之间浅尝辄止了一下。 苏昭宁的鼻尖感觉到了一丝冰凉。 明明唇上是那样的温热,手心又是那般的滚烫,为什么鼻尖是这样的冰凉。 苏昭宁抬眸望去。 他俊挺的鼻梁上渗出了点点汗珠。 她微怔,禁不住抬眸,对上了他深沉而克制的目光。 他的眼底有一团火。 那灼热的感觉顺着他的目光缠了上来,像是要彻底把她连骨头都熔化了。 她心下一颤。他此刻没有说话,可她能听到他心底的渴求。 这种带着压抑的苛求,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那场猝不及防的风寒。 他在害怕、在犹豫。 没有哪一刻,能让苏昭宁像此时这般,如此深刻的感受到南怀信对她的感情。 爱比喜欢,多了一丝克制和理智。 鬼使神差般,她唇瓣微启,粉嫩的舌尖含羞带怯地探出来,轻轻舔了一下他的鼻尖。 味蕾上的触感惊醒了苏昭宁,她当下有那么一点慌,可随即她用着刻意的镇定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咸的。原来汗水是咸的。” 欲盖弥彰地表示刚才那一舔只是单纯想要研究他鼻尖的水光。 而正竭力压制自己的南怀信瞬间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欲-望冲顶,整个脑海里好似有爆竹炸响般。 她回应他了! 她第一次在这种时候回应他! 即便她又迅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刚才她的举动是怎么也不能被掩饰的。 “宁宁……” 他低低的喊声消失在唇舌交缠之间。 不再浅尝辄止,他的克制像是被解了封锁的猛兽,横冲直撞,极快地占领了她的一亩三分地。 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定远侯府。 吴老太君院子里的丫鬟在门口候着。见苏昭宁四人下了马车,立刻去禀,说是老祖宗等着用饭。 吴老太君房中摆膳食,南宛宛和南其琛去吃的次数很多。就是苏昭宁,虽然嫁进来的时间不长,但也去过好几次。 反倒是南怀信,基本没有过。 苏昭宁思及吴老太君一贯对南怀信的态度,忍不住有些担心。她抬头望向南怀信,眼中流露出担忧。 南怀信覆手包住苏昭宁的小手,嘴角微微扬了扬。 他的笑意并不深,但却足以安抚她的情绪。 四人走进吴老太君院中,那明显看得到里面情形的厅门口,站着吴老太君的两个贴身老嬷嬷。 赵嬷嬷看见南其琛,眼睛就亮起来。 “小少爷您回来了。您鼻子都冻红了,赶紧用这个捂捂手。”赵嬷嬷将手中暖手的小香炉往南其琛手中塞。 只可惜南其琛并不领情。 “不用了,赵嬷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说完,南其琛就抬脚往厅中走去。 “祖母,孙儿好想你。”刚说完自己不是小孩子的人,转脸就撒起了娇。 南其琛今日是有些委屈的。即便后面用簪子发泄了一番,整体而言,还是有些不爽。 “怎么,今日什么人让我的幺孙不痛快了?”吴老太君笑吟吟地看了南其琛一眼,又望向随后进门的南怀信。 挨着南怀信的苏昭宁也能感觉到这目光的骤然转冷。 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手背却有厚薄明显。 南其琛看了南怀信一眼,慢吞吞地答道:“今日兄长骂了我。不是我的错,他也要让我给别人道歉。” “怀信,这是怎么回事?”吴老太君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南怀信牵着苏昭宁走过去入座席间,语气中满是不在意:“都是小孩子间的斗气。人家道歉了,便让其琛也礼尚往来。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 “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看你是只知道灭自己人威风。”吴老太君重重地把手中的杯盏放回桌上。 南其琛得意地朝南怀信昂了昂头。 南宛宛见弟弟这嚣张样子,就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表面上这样。她坐到吴老太君身边去,按着她祖母,笑道:“祖母可别光听其琛一面之词。今日我出朝阳长公主府的时候,瞧见邹家那小公子鼻青脸肿的。” “其琛,那是不是你的手笔?”知弟莫若姐。南宛宛是不相信自家小霸王会在外面吃亏的。 就是口头上吃亏了,拳头上南小霸王也会赢回来。 南其琛不屑撒谎,扭过头道:“他讨打!” 吴老太君知道了原委,脸色却仍然不太好看。她正要开口继续教育南怀信,却见到苏昭宁站了起来。 “是孙媳的错。孙媳没能护好弟弟。邹家姐弟出言不逊在先,孙媳言语笨拙在后。这才让弟弟忍无可忍,也让侯爷产生了误会。”苏昭宁觉得,比起南怀信受罚,她宁愿自己受训几句。 左右吴老太君不是她的嫡亲祖母。她没有那么大的希望,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失望。 “忍无可忍”四个字极大地满足了南其琛。 他看了苏昭宁一眼,别别扭扭地替其求情道:“没有这样的事。那种情况你做不了什么,你又没有我这样大的拳头。” 破天荒的南小霸王当众维护苏昭宁,在场所有的人都有些诧异地看过去。 只不过小霸王就是小霸王,下一步总是让人猜不到。 南其琛自认为这句话足以还了苏昭宁在邹家姐弟面前的相帮。他放心大胆地重新告起苏昭宁的状来:“苏昭宁你还是胆子太小了。今日其实就要不管不顾打邹十三一顿再说。” “其琛,叫嫂子。”吴老太君出声纠正道。 “下次她要再敢让我给邹家姐弟低头,我就不让她进咱们家的门!”南小霸王完全不把祖母的话放在耳朵里。 他见苏昭宁低头没回自己的话,心中更是骄傲。再想到哥哥南怀信先前逼自己道歉的事,他便耀武扬威地对苏昭宁道。 南小霸王的心事其实很好猜。 他奈何不了自己哥哥,就欺负嫂子来撒气。 明眼人都看了出来。 吴老太君看着面前偷望了一眼南怀信的苏昭宁,心底起了一丝同情。 都是女人,都是做人媳妇、孙媳妇过来的,吴老太君觉得自己能理解苏昭宁的难做。 要讨好夫君、要讨好自己这祖母,还要讨好弟妹,真的好难。 此事如果追究下去,即便自己不惩罚苏昭宁,肯定长孙也给不了对方多少好脸色。 吴老太君目光往南怀信那边看了一眼,吩咐道:“开饭吧。” 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南宛宛和苏昭宁充满庆幸地对视了一眼。 吴老太君看着这一眼,又生出了几分对苏昭宁的不忍。 她亲自夹了一筷子菜到苏昭宁的碗中,安抚这长孙媳道:“头一次跟那些命妇打交道,应该有些不习惯吧?回家了就好。” 南其琛觉得自己的拳头打在了面团上,软就算了,还没有多少痕迹留下,他不满地嚷道:“都是侯府的,她娘家长安侯府就不带她出去的吗?什么头一次。” 南宛宛狠狠踩了南其琛一脚,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南其琛这话若是让个多心的听了,只当是在刻意讽刺她娘家。 就是吴老太君也忍不住看向苏昭宁。 被关注的苏昭宁面色如常,将碗中翡翠团子咬了一小口,然后扬笑回答吴老太君:“很好吃,谢谢祖母。” “乡巴佬!翡翠团子都没吃过。”南小霸王拼命刷着存在感。 吴老太君对苏昭宁的怜悯却又多了几分。 归根究底,这定远侯府的老太君就不是个心思恶毒的人。 她为难长孙南怀信,实在是因为一个心结。一个婆媳之间的心结。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她的儿子如何会死在战场上,连最后一面都不给自己见到? 而长孙南怀信,真的长得很像他的母亲。 幺孙南其琛,像的是父亲先定远侯爷。 作为先定远侯爷生母的吴老太君,喜欢哪一个孙子不言而喻。 面对同样幼年失母的苏昭宁,吴老太君有着老人常有的慈悲心肠。 连着给苏昭宁夹了三次菜后,吴老太君决定给这新定远侯夫人一个巨大的颜面。 “昭宁,今日去朝阳长公主宴,可有见到什么不错的人选?你妹妹如今也不小了。”吴老太君突然提道。 南宛宛一张脸顿时埋到了菜里面去。 南其琛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苏昭宁。仿佛只要她敢说有,就立刻要站起来吃掉她一般。 南怀信注意到了弟弟的神情,他默默地伸出筷子,把南其琛最喜欢的凤穿金衣夹到了自己的碗中。 第二百三十章 议亲的对象 大长腿和大长手的好处就是,南怀信的每一筷子都是打南其琛的眼前过。 那鲜艳的颜色一次次撞入南其琛的眼帘。到第三筷子的时候,南其琛终于忍不住了。 姐姐什么的,只能先放放了。 “你干嘛吃我的凤穿金衣!讨厌的兄长!你去吃翡翠玉扇、去吃四喜饺啊!”南其琛见南怀信完全没有停下筷子的趋势,忙站起身,用筷子去压南怀信的筷子。 可他根本就比不上对方的灵巧。 一筷子,又是一筷子了! 南其琛没有办法,只能自己用筷子去抢夺剩下的凤穿金衣。 饭桌上的兄弟争夺,并没有引来吴老太君的反感。 她是确实有意商榷南宛宛的婚事,便与苏昭宁细说道:“谌舍人的长子是大理寺寺丞,年纪正好长宛宛四岁,是个刚正不阿的少年郎。我瞧着这官职和家世虽然低了些,但是我们府上本就不需要女儿去争取些什么回来。门第低些,反而好让宛宛掌握。” “祖母。”南宛宛在旁边声音弱弱地唤了一声。虽然知道自己的话会被忽略,但她还是说道,“祖母,我不想嫁人。” 吴老太君果然完全忽略了南宛宛的意见,继续说道:“除掉这一家,其实也还有好几家。顾中书令的三个儿子都未娶妻。长子是个从四品,次子是个从五品,三子反而是个正四品。顾家还有两个年幼的少爷未入仕途。从长远看,这一家是前途无量。” “但我总觉得他们那家正气归正气,但性情有些易于常人。宛宛不是那样奇怪的性子,我怕她与顾家合不来。” 吴老太君这话让苏昭宁心底暗生羡慕。 莫说是她自己家这种女儿众多的人家,就是别家或许女儿少些的,也鲜少有这样认真挑女婿的。 挑儿媳的多精挑细选、一点一处考虑周全。挑女婿,却要么就看了个家世、要么就看了个前途。与吴老太君一样,一点一滴都考虑到的,真的很少。 苏昭宁看向南宛宛,目光中有笑意。 除却羡慕,她更多的是喜悦。关爱她的密友能获得幸福,这怎能不让人高兴呢。 南宛宛也知道她祖母对她的好,所以虽然这些人,她每一个都不想嫁。可她还是没有直接驳回了她祖母的好意。 吴老太君仍在如数家珍:“周尚书的长子若慎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是他那母亲白氏,是个厉害的。我总担心这样的婆母,待媳妇苛刻。” 说到周若慎,吴老太君问道:“昭宁,我听说你家中有姐妹嫁给了周二公子?那周夫人如何?” 周夫人白氏,确实是一个厉害的性子。 但是周家,最重要的不是白氏性子。 想到那个因为陈天扬就跑来跟自己数次求亲的周若慎,苏昭宁有些头疼。 这个人真不合适。可是理由说,与自己求过亲,这不好吧? 所幸吴老太君一会儿又跳到了其他人身上:“我觉得另一个周侍郎也不错。周轩林周侍郎,礼部侍郎。昭宁在朝阳长公主可见了他家中姐妹?他父亲是……” 周轩林,吴老太君几遍说得不这样细致,苏昭宁也是知道的。 提到这一位周侍郎,苏昭宁同样有些难以言喻。 这位周轩林侍郎,是对苏珍宜动过心的。 这合适吗? 说他喜欢过自己妹妹,这又合适吗? 苏昭宁突然觉得,整个京城圈子真的好小,似乎翻来覆去就是这些人。 其实京城并不小,只不过适龄、且能进各家长辈眼中的少年郎,总不会特别多。 南宛宛低着头,一直没有打断吴老太君的话。她听着她祖母已经念了京中一大半的少年才俊,心底就说不出在期待些什么。 似乎她祖母还该说些什么,还该有些人要说出来。 只不过吴老太君似乎已经无意在讨论人选了。她直接总结道:“这些人,我觉得一个个都疏忽不得。嫁人是女子的一次新生,宛宛一定要挑个下半辈子都会一直照顾她,对她好的人家。所以,我们必须去直接接触接触。” 没有想到这个年纪的吴老太君这般开明。 苏昭宁笑着赞同道:“祖母能这样想,就最好了。昭宁确实觉得,婚事犹不可尽听人言。” 吴老太君听后,顿觉这长孙媳甚明自己心意。她点了点头,答道:“所以这个月二十八你领着宛宛去趟醉仙楼。暗中观察一番谌家郎的品行。” “是。”苏昭宁笑吟吟应了。 她没有注意到,表面上在同南怀信继续抢菜的南其琛,听到这最后一句的时候,耳朵动了动。 南小霸王记住了——二十八、醉仙楼。 今日的这趟晚饭,让南小霸王记住了醉仙楼,让南宛宛知道了自己的几个议亲对象人选,让南怀信更加笃定了他夫人的好运道,也让赵嬷嬷更加亲眼所见了苏昭宁的日益受宠。 不仅是受定远侯爷的宠,而且颇得吴老太君的宠。 赵嬷嬷越来越焦虑了,府上的谣言也就越演越烈了。 破竹的死暂时在明面上似乎没了谣言,但定远侯府的所有下人,心中都还记得有一个叫破竹的一等丫鬟。 记得那个丫鬟得罪过新入府的侯夫人,记得那个丫鬟最后死了。 陈婆子更是记得此事。 并不是她特意去记得,而是其他人提醒她记得。 本月二十二,正好是破竹的生辰。一个下人的生日,原本是没有人会费心去记的。可偏偏破竹死的那日,也是二十二。 虽然月份不同,但同样的日子生死,总让人有些说不出的寒意。 二十二日那天,厨房的婆子一边做着吃食,一边拿目光偷瞟陈婆子。 陈婆子感觉到了这些人的目光,被看得烦了。她索性开口问道:“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直接同我说。待我去给夫人送饭了,你们就没有机会说了。” “陈大姐这是又要去编排什么长短吗?”厨房一个伶牙俐齿的婆子问道。 陈婆子被这一句话梗到。她顺着胸口,往下连连抚了几口,才开口说话:“我可没有什么长短好说。不过你们这样看了我几日,谁会不觉得奇怪?”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婆子望了陈婆子一眼,就立刻转过去了。 陈婆子一阵气恼。她转过头,正好对上一个慌慌张张的目光在门口。 她迈脚走了出去看,那目光的主人却是拔腿就跑。 陈婆子目光落在对方的背影和身材上,心中已经有十成十确定对方是谁。 “你给我站住!品音!”陈婆子厉声喊道。 对方却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陈婆子忍无可忍,忙亲自去捉对方。 待连着气喘吁吁追上对方,陈婆子与之已经到了小厨房外面。 陈婆子捏着对方的耳朵,直接把她拖回了自己房中。 “跑什么!跑什么!”陈婆子看着自己的女儿,昔日那小丫鬟,一脸的不悦。 小丫鬟飞快地躲在角落里,看着她娘,一脸的害怕。 “怎么了?”陈婆子见女儿流露出这番情状,忙放柔了声音问道,“你有什么事吗,同娘说说。别害怕。” 小丫鬟听着这般温柔的话,先前的恐惧一下子化成了委屈。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我听府里其他丫鬟姐姐说,招惹夫人,会把性命都会丢了。” 陈婆子将女儿揽到怀中,安慰道:“呸,没有的事情。夫人又不是吃人的野兽,怎么会动不动要人性命?” 小丫鬟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娘,脸上还是有恐惧。 她小声地问陈婆子:“娘,你告诉我,破竹姐姐真的是你害死的吗?” “谁说的!”陈婆子没有想到府上竟然有这样离谱的谣言。她扬声问道。 而此时,苏昭宁的面前,也正跪着一个小丫鬟。 小丫鬟说得声泪俱下,将她娘的养育之恩说到幼弟的无助,从家中的贫困说到这些年的不易。 “夫人,奴婢真的是没有办法。奴婢也知道,于规矩不合。但是奴婢的娘,真的、大夫都说她恐怕不行了……奴婢爹在奴婢三岁的时候就死了,奴婢和弟弟一直是娘亲拉扯长大……” 那小丫鬟一脸的泪水,她抽泣道:“奴婢是卖身到了侯府的,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奴婢也不敢奢求能够回去待多久,但我希望能哪怕回去一日……” 苏昭宁便道:“不用多说,我准你的假。你回去一趟吧。” 小丫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她抬起头看向苏昭宁,道:“我、我家很远。要出京三四日的脚程。奴婢若是去了,来回恐怕要近十日。” “无妨。你回去吧。白术,提前支一个月月银给她。”苏昭宁吩咐道。 小丫鬟立即一脸的感动。 苏昭宁还补充道:“你不必着急,等你娘好了再回来。我给你一个月的延期。一个月后,若是还要延期,就要先写信回来,同白术说说此事。” 那小丫鬟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而此事,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要设计的人,除了苏昭宁,就是苏昭宁。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人言 苏昭宁放了个四等丫鬟出府的事情,原本是吴老太君那边都不需要知会的。 可不过几日时间,此事便被私下传得不成样子。 “听说了吗,老祖宗小厨房那边的白牙出事了。” “什么事?” “破竹那样的事。” 这后一句话就如同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一样,迅速在整个定远侯府引起了沸腾的反应。 不仅是下人们讨论这事,就是主子们面前也有谣言递进来。 南其琛同南宛宛私下就抱怨:“姐,我瞧着这苏昭宁有些不靠谱。你可千万不能让她给你去相看对象。” 南宛宛自然是站在苏昭宁这边的,她教训弟弟:“说了多少遍,你要叫嫂嫂。” “哥哥我都不想喊,更何况这个嫂嫂。”南其琛一点也不以为意,他将凳子挪得和南宛宛更近,挨着她说话,“姐,我跟你说真的。她处理了一个破竹就算了,这里又处理了一个四等丫鬟。” “再这样下去,定远侯府可不知道要被她增添多少冤魂了。”南其琛说得煞有其事,就连声音的语调也刻意放低放缓,仿佛真的府上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恶魔一般。 南宛宛根本就不搭理南其琛这种小孩的恶作剧。她站起身,都不愿意坐在自家这弟弟旁边。 她走到房中的案几前,一边收拾桌上的画纸,一边答道:“破竹的死跟大嫂根本就没有关系。祖母吩咐的李管家发卖了她,牙婆又没有经过大嫂的手。最后破竹死,也是在出京途中,失足落水了而已。这跟大嫂有什么关系。” “府上这什么四等丫鬟,那是告假了,哪里是丢了性命?”南宛宛说到此处,不禁皱起眉头,神色不悦地问南其琛,“是谁在你面前嚼这种舌根?破釜是才提的一等丫鬟,如今就这样不安分?” “又不是破釜说的。”南其琛立刻就上了当,不打自招道,“爷房里又不是只有两个丫鬟。” “尽是些不安分的。旧的也不知道做好榜样。”南宛宛将卷起的画轴插到地上的画筒里。 南其琛无意在下人身上多做停留,他继续将话题绕回苏昭宁身上:“姐,我跟你说真的。那苏昭宁要不得。” “胡说八道。你玩去吧。”南宛宛一个字都不相信自家弟弟的。 这厢,南其琛告状失败了。那厢,却有事发生了。 苏昭宁嫁入定远侯府已经有一月的时间,原本早就要交接账本的。 可最初是李管家不配合,后面他虽然表面配合了,苏昭宁自己又生病了。 这拖拖沓沓,就到了今日。 厚厚的一沓账本被两个丫鬟捧着往苏昭宁那边走去。 李管家躬身在苏昭宁旁边介绍:“府上共有十八本账本。其中八本是府上的内务,分别是厨房买办、药材买办、用品买办和……十本是侯府在外面的产业,分别是庄子、铺面和园子……” 两个丫鬟已经走到了苏昭宁面前,就在她们才把账本放下的时候,门口另一个小丫鬟端着个托盘出现了。 “夫人,请喝茶。”小丫鬟看着苏昭宁的眼神中充满惧意,就是端茶的手都有些颤抖。 苏昭宁目光落在旁边的桌上,示意小丫鬟把杯盏放下。 可这小丫鬟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什么缘故,左脚突然就踩到了右脚的脚跟。那茶水直直就往前泼去。 “夫人,小心!”李管家忙往前一挡,他将那苏昭宁完全护在了自己的神户。 只不过因为形势突然,李管家这一突然身子前倾,把那两沓高高的账本正好扫在了地上。 有两本正好以打开的姿势,扑在湿润的地面上。 “账本!”李管家紧张地把那两本账本捡起来,可是那账本上的水痕明显,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你怎么这样粗心!”李管家对着那送茶水的小丫鬟就扬声呵斥道。 小丫鬟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请罪。 苏昭宁看了眼李管家手中的账本,出言道:“账本已经弄湿了,那就只能劳烦李管家重新誊写了。” “至于你,虽然确实粗心,但念在你母亲份上,今日之事,就暂且饶了。”苏昭宁又看向那哆哆嗦嗦的小丫鬟。 小丫鬟一脸震惊,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就这样被饶恕。 直到先前捧书进门的两个丫鬟轻声提醒了她一句,小丫鬟才忙站起来,出门去取工具来收拾地上的狼藉。 待小丫鬟出了门,李管家笑着奉承苏昭宁:“夫人可真是好记性。短短时间,下人们的关系都全记住了。” 苏昭宁抬手取了一本没有损坏的账本过来,淡然答道:“不过就是与她母亲多打过几次照面罢了。” 听了苏昭宁的话,旁边伺候的丫鬟们忍不住对望一眼。 出了这账房,新的传言便又在下人中间火热起来。 陈婆子刚给吴老太君摆完饭菜回来,还没进厨房,就被人拉住了。 一个守院门的老婆子拉住陈婆子的手,热情地唤道:“老姐姐,我可终于等到你了。你可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你我一同去过凉州别院呢。” 陈婆子有些莫名其妙,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 而且,这老婆子看上去年纪比自己还大,这盛姐姐真让她有些受不住。 无论陈婆子心里如何想,对方却是紧紧拉着她不想放手。 守门的老婆子知道陈婆子十有八九想不起来,便努力把事情说得更细一些:“那会儿,先侯夫人正好才入门不久。先侯爷带着先侯夫人去凉州别院小住。陈姐姐,咱俩可是一同去服侍的人。这情谊你不能全然忘了。”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陈婆子将对方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轻轻推下来,然后有些警惕地问道。 那老婆子将陈婆子强行拉到院子的树后面,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小布包来。 那布包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银裸子。 “陈姐姐,我知道这点银子你看不上。可是看在咱俩二十年前的情分上,你也得帮我这忙啊。”老婆子将那小的不能再小的银裸子拼命往陈婆子手里塞。 她一边强塞一边道:“陈姐姐,你看我这个年纪了,还在守外院,真是有些受不住了。你帮去夫人面前说两句好话,让我能去个轻松点的地方。不说别的,就是换着去守书楼也好啊。” 陈婆子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事情。 她在定远侯府的大厨房当管事婆子也不是一年两年。确实这些年里,也有人塞过银钱,请她帮忙。 但那都是厨房内部的事情,比如说丫鬟们是没有资格点饭菜的,都是大厨房一锅煮了。 身子不适的一些时候,就有手头宽裕的丫鬟跑来给陈婆子塞银子和东西,希望她能额外给自己做点什么。 这些都是厨房能做的事情。用人这种,陈婆子一个厨房管事婆子,哪里有能耐! 就是李管家,也不可能说一就是一啊! 陈婆子将那银裸子坚决地推回去,果断地拒绝道:“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陈姐姐,你这就是不把我当自己人了。”那老婆子一急就不管不顾地把所有事说了出来,“如今府上谁不知道,你是夫人的亲信。当初破竹的事情你立了功,所以即使你家品音犯错了,夫人也是轻描淡写放过去了。” “换了别人,可没有这样的能耐!”那老婆子只当陈婆子是不愿意帮自己,所以口无遮拦地说了一大串话出来。 陈婆子听了,这才知道自己女儿又犯了错事。她也顾不得老婆子怎么说、怎么想,直接推开对方就往房中去寻女儿。 还没到房中,陈婆子就又碰到了人。 “陈管事如今可是能耐了。”李管家站在路上,见到陈婆子过来,便带着一丝阴险的笑意看向陈婆子。 陈婆子觉得自己被他目光扫过的地方,如同被毒蛇爬过一般。 “李管家折煞老婆子我了。”陈婆子忙道。 “陈管事可不要谦虚。你如今可是夫人面前的红人。”李管家的话语中有些毫不遮掩的讥讽。 陈婆子没有办法,只能坦白剖析自我道:“李管家莫要取笑我老婆子了。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我犯了什么样的错事,栽在夫人手里。” “做她跟前的红人,老婆子怕是没命做呢。”陈婆子提起苏昭宁,脸上隐有恨意。 李管家听了这话,看向陈婆子。待接触到陈婆子那眼底的不满和恨意时,他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了一些。 只不过那笑依然让陈婆子觉得浑身难受。 “行了。我也就是来个你提个醒。这样下去,你在整个定远侯府就真的要待不下去了。主子们不会拿你怎么样,可其他人的唾沫星子非要淹死你不可。”李管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 陈婆子却是立刻低声同他道:“李管家帮我。二十五年前,咱们还有过共同服侍先侯爷的时候。还请李管家顾念当初的情谊。” 第二百三十二章 计中计 “我可不知道如何帮你。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些年吃的盐都是白吃了不成?”李管家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瞥了凑过来的陈婆子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二十五年的事,谁记得呢? 只不过李管家不记得,陈婆子却记得。 下人们之间的谣言越演越烈,就是苏昭宁未入门前,定远侯府一个病逝的老婆子也被扯到了苏昭宁身上。 “那赵婆子过去都身子好好的,哪里真会一场风寒就要了性命?”下人们凑在一起就低声讨论个不停。 其实除了李管家的有意引导,苏昭宁本身的身份也有些关系。 定远侯府如今四个主子,三个都是原本就侯府的人。无论怎么样,也都是侯府的人。 可这嫁过来的夫人,终究还是半个外人。所以下人们便在议论苏昭宁之事上颇为大胆。 “我记得,赵婆子是管库房的吧?好像当时候送去给夫人的聘礼,都是赵婆子清点的。”有人就回忆道。 立刻便又有人附和:“我也记得是这样的。而且,我还听说,赵婆子当初清聘礼的时候,失手砸碎了一个观音像。” “观音像,那可怪不得夫人不容她了。观音都是送子观音嘛,这不吉利。”有上了年纪的婆子就说道。 “不吉利就能要了一条人命?”下人们对苏昭宁是又惧又怨。 整个定远侯府的下人圈子,对苏昭宁心狠手辣,随意除去下人的事情是传得神乎其神。就是白术和茯苓两个,也平白无故被送去了许多惧怕的眼神。 在这样的气氛中,吴老太君定下的与谌家大郎见面的日子就到了。 苏昭宁领着南宛宛一同去了醉仙楼。 醉仙楼的包间里,那吴老太君颇多赞扬的谌家大郎正襟危坐,确实是一表人才。 吴老太君想要让南宛宛能亲自见到谌家大郎,也想要苏昭宁对其当面考验一番,便事事准备得周全。 那谌家大郎旁边坐着他家中两个姐妹。 这样一见面,也算不得十分没有规矩。 谌家大姑娘对这有可能成为自己嫂嫂的南宛宛十分好奇。一双眼睛在南宛宛身上看了又看。 谌家二姑娘年纪很小,不过才十岁的年纪。她不懂事,就只缠着苏昭宁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侯夫人姐姐,这是什么啊?这个糕点绿绿的好有趣哦!” “这是绿豆做的翡翠团子。里面放了……”苏昭宁耐心地同谌家二姑娘解释。 谌家大姑娘也小声地同南宛宛说起了话。 “南姐姐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 南宛宛对谌家大郎并无多少想法,可基本的礼仪是有的。 她便回答谌家大姑娘:“我琴棋书画这些平日都练习一些,但也同兄长出去看戏,或者跟玩得好的姐妹一起尝些吃食。谌大姑娘呢?” 谌家大姑娘听了看戏二字,眼睛就亮了起来。 她小声地同南宛宛道:“我还从来没有同我兄长出去过看过戏呢。兄长说女儿家要多待在家里练习才情。” 南宛宛对这个讲法很嗤之以鼻,她不屑答道:“足不出户,哪里来的才情。前朝董团圆的琴曲也多是在山水中有感而作。现今京中的几个才女,顾袅袅诸人,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还有,八斗楼的那一年难出一次的上品,若是不出门,谁能见识到?”南宛宛这话出来,竟意外得了谌家大郎的目光。 “南姑娘也曾留意过八斗楼的上品?”谌家大郎目光中有些惊喜,他问道,“往年八斗楼确实一年难得出一次上品。今年却是难得,一年连出了几次上品。” “是,我亲眼所见一次上品被鉴定的。”南宛宛目光往自家嫂嫂苏昭宁身上看了一眼,满脸自豪。 谌家大郎却是误会了,他由衷叹道:“真是惹人羡慕!我虽然有幸见过其中上品,但上品初入八斗楼的情景,却并未遇到。若是我遇到了,即便倾家荡产,也要买下那幅画!” 倾家荡产?南宛宛看向面前的谌家大郎。 这难道又是一个顾家性情?她祖母千挑万选又中了一个顾家郎的翻版? 画?苏昭宁却越看这顾家大郎越是眼熟。 此时的定远侯府里,也有不少人正关注着这场见面。 吴老太君倚在塌上,同自己的两个贴身嬷嬷说话:“也不知道这谌家大郎性情如何?品阶是低了些。但最重要是人好,待宛宛好。就是我们帮扶些亲家,也是没有关系的。” 嬷嬷之一的曹嬷嬷笑道:“老祖宗万事考虑周全,小姐以后一定能安稳幸福。” 赵嬷嬷则有意把话往苏昭宁身上引:“可不是吗,老祖宗亲自吩咐了夫人去办此事。这可是头一桩大事,夫人对老祖宗的心意,可全在此事其中了。” 曹嬷嬷听了有些皱眉。 这话说得,姻缘之事,本就有几分天注定。若这桩婚事不成,难不成就是夫人对老祖宗心意乏乏? 她与赵嬷嬷都是吴老太君的陪嫁丫鬟,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到了这定远侯府,陪着吴老太君从小姑娘到了这个年纪。 虽然对赵嬷嬷的话有些不满,曹嬷嬷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替苏昭宁说话。 而这些情形,都在李管家的把握之中。 从热水里抬起脚,李管家身子往后趟,一脸舒适地靠在软枕之上。 丫鬟跪着替李管家把双脚擦干了,又去端洗脚水出去泼掉。 待那水泼干净了,丫鬟放了手中的盆,用毛巾揩了揩手,就替李管家那按揉双脚。 捧着那双皱皮的脚,丫鬟动作却温柔得有些过度。 “李管家,您说小少爷真会去醉仙楼闹事吗?”丫鬟笑着抬头看了眼李管家。 李管家也笑眯眯地看了眼丫鬟,问道:“你觉得呢?” “我希望小少爷去。总之您想达成的事情,我都希望能成。”丫鬟言辞抹蜜地答道。 李管家拖了长音“哦”一句,又道:“我想达成的,你都希望能达成。我若希望今日夫人受老祖宗责罚呢?我若希望侯夫人换个人坐呢?” “您想什么,我都觉得是对的。”丫鬟娇羞地看了李管家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去。 李管家见了这可人的画面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除了担忧的两个,定远侯府里也有完全不担忧的人。 小厮将南其琛去了醉仙楼的事情禀明给南怀信听。 正在左右手互相博弈的南怀信点头表示知道了,神情没有半点惊讶或是担心。 随身的侍卫看了又看,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主子,需要属下去醉仙楼吗?” 话一出口,其实侍卫就后悔了。他是管女人事管成习惯了吗? 数月前,是去树上蹲着守长安侯府二夫人进香的时辰,想尽办法破坏长安侯府二夫人与天机道长的见面。 之后,又领着人蹲守昙花的开花时辰,气味芬芳,留在女人衣裳上的香味长短。 还有,更早之前,还去打探过哪家大姑娘擅生儿子。 不要,侯爷不要接腔。我就是嘴贱。 侍卫默默地后悔着。 幸运的是,南怀信果然没有吩咐他。 “不必了。” “那最近府上的这些谣言需要属下去处理下吗?”侍卫忍不住又开腔道。 他肯定是养成习惯了。习惯去做些这样的女人事情。不对,他要端正态度。他的远大理想是跟着侯爷重回战场。 南怀信对热情过度的侍卫凉凉看了一眼。在发现侍卫根本没有接收到自己的醋意目光时,南怀信又暗中端正了一下心态。 跟受自己吩咐去做事的侍卫吃醋,太杞人忧天了。 只不过,有些事确实不能全部瞒着夫人做。 南怀信想了想,吩咐侍卫道:“这些不必,你去长安侯府问问苏侍郎,看夫人喜欢吃些什么。” 想到苏昭宁生辰那日,他们兄妹的悄悄话,南怀信有些顿悟:“夫人喜欢吃的菜,你亲自讨教下苏侍郎。” 学做菜? 出了定远侯府的门,侍卫就欲哭无泪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叫你话多,叫你成了习惯! 此时的醉仙楼里,南其琛确实就在苏昭宁他们的隔间中。 按道理,醉仙楼的隔间效果是很好的。 按道理,在良辰房中是听不到美景房中的半点声音的。 但是,醉仙楼有二出的小房间。 也就是一个房中另有一个房。 如今南其琛就想了点办法,到了苏昭宁他们待的房间里间。 因此外面的声音,南其琛听得清清楚楚。 “那幅画,在下初见真是惊为天人。后面得知此画乃是闺中女子所画,在下简直是羞愧得无脸见父母……此等才情,此等女子……” 听到那谌家大郎声音越来越激动,南其琛觉得,对方恐怕下一步就要对他姐姐表白了。 有才的女子什么的,肯定是在说他姐姐啊!对哥哥盲目排斥,对姐姐盲目崇拜的南其琛忍无可忍地冲了出去。 “其琛。” “你是谁?” 南其琛面对一房子人的目光,也有些诧异。他原以为房子里就他姐姐和苏昭宁,还有谌家大郎三个。 如今见了谌家姐妹也在,他心底倒是好受了一些。 于是,要说的话也就没有那么慌乱了。 南其琛准备充足地道:“哦,我走错地方了。” “怎么走错到里间去了?”谌家大郎一脸不信。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反击 “你是何人?怎么就突然到了我们的里间!”谌家大郎一脸地不悦。 他虽然口中还是疑问,但眼神中却已经有些端倪显现。 谌家大郎的目光在南宛宛和南其琛身上来回,明显就发现了二人之间的特殊关系。 南宛宛正要上前一步说话,但苏昭宁却先于她开口了。 “此乃幼弟,今日之事是我们失礼了。所商之事就此作罢吧。” 苏昭宁已经认出了这谌家大郎是何人。这也是她放心让人放南其琛入内间的原因。 不出苏昭宁所料,她这话才开口,无论是来搅局的南其琛,还是表现与南宛宛相谈甚欢的谌家大郎,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南其琛原想说更多的话出来,可他的目的竟就这样出乎意料的达成了。 目光往苏昭宁身上看了一眼,又往自家瞪眼的姐姐身上看了一眼,南其琛默默地就把话吞了回去。 谌家大郎却不像南其琛想的好收拾。 听了苏昭宁的话,认定是定远侯府理亏的谌家大郎冷笑道:“侯夫人真是好大的脸面。呼唤了我们兄妹俩来,又使唤我们兄妹俩去。” 南小霸王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腾地冲到谌家大郎面前,朝对方道:“使唤你怎么着,就凭你,还想娶我姐姐不成?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原来你是定远侯府二少爷!”谌家大姑娘惊讶出声道。 谌小姑娘则纳闷地看着南其琛,问道:“你是侯夫人姐姐的弟弟,那为什么一开始不一起进来,而要躲起来偷听?” “谁偷听啊!”南其琛不耐烦地吼道。 他年纪小,可谌小姑娘年纪更小。听了这话,谌小姑娘眼圈立刻就红了,忙往自己姐姐身后躲。 谌家大郎就更加不悦了。 他望着苏昭宁,质问道:“侯夫人,今日之事,你不应该给谌家一个解释吗?” “今日之事,是我们有错在先。抱歉,谌大人,幼弟顽劣。”苏昭宁出人意料地很快低头道了歉。 南其琛一脸的不服气。 可他还来不及说话,谌家大郎就又开口了:“侯夫人觉得,一句道歉就可以弥补你们定远侯府对我们谌家的玩弄吗?” “那谌大人想要如何?”南宛宛不快地插言问道。 她如今算是看穿了,这谌家大郎也并没有和自己议亲的想法。如果有,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原来是两家都有意,两人却都无意的事情。因为南其琛的意外出现,定远侯府就落了下风。 谌家大郎有恃无恐:“我不想如何。只是今日的事情,既然是因为定远侯府缺乏诚意造成的。劳烦侯夫人移步,与我父亲母亲解释一番。” “看来谌家是很在意我们的诚意了。既是如此,那就其琛同谌大人道个歉,我们继续谈方才的事情吧。”苏昭宁口风一转,让在场的众人都措手不及。 南小霸王立刻又要闹事了。他正想开口把原就准备的事情说出来,却被姐姐南宛宛拖住了。 谌家大郎脸色也很是难看。 反倒是谌家两个姑娘都有些喜悦。 她们内心深处其实觉得,这定远侯府的南姑娘做自己嫂嫂也不是件坏事。 可惜谌家姑娘们的哥哥不这样想。 谌家大郎话语中有些心虚:“侯夫人就这般轻易地出尔反尔,不怕传出去了令他人嘲笑吗?” “出尔反尔?我们一开始就是颇有诚心在议亲,不是吗?”苏昭宁咬着重音道。 南小霸王听到议亲二字,又张牙舞爪地要说话,却被南宛宛依旧死死捂着嘴巴。 “有诚信,南小少爷为何会躲在里间?”谌家大郎挑茬道。 苏昭宁泰然自若:“其琛不过是想暗中考验一番谌大人罢了。方才的事情,让我们都深信谌家大郎你是一个正气凛然之人,是以议亲的事,我们定远侯府愿意拿出十足的诚意。” “唔唔唔。”南其琛想说话,却被南宛宛捂着。 其实南宛宛的力气当然不可能真的完全钳制住南其琛。只不过,面对自己的姐姐,南其琛总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谁叫除了祖母,他就最爱、最敬重、最害怕他姐姐呢? 谌家大郎完全没有想到苏昭宁忽然就转变了态度,并且一副十分认可自己的模样。 从真心讲,谌家大郎确实一点都不想娶定远侯府的南宛宛。 可比较自己的家世,南家树大根深,谌家大郎不敢做先拒绝的那一个。 “谌家既然想看我们府上的诚意,明日我便会上门拜访。”苏昭宁说完,就从荷包中掏出一个金灿灿的小金裸子往谌家小姑娘手中递,“你很乖,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一个见面礼如此丰厚,谌家大郎真是急了。他脱口而出道:“定远侯府的诚意,我们谌家收受不起。南小少爷今日过来,不是为了告诉我们,府上接连有丫鬟殒命的事情吗?” “侯夫人你才这个年纪,就处事如此毒辣。有你这样的主母,定远侯府姑娘的教养真是令人生忧。”既然已经开口说了,谌家大郎不忌惮把话说得更为直白一些,“为求个大家好看,我觉得侯夫人还是出面把这亲事回绝了吧。” 南其琛终于忍耐不住,将姐姐的手推开,张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府上丫鬟死了的事情?” “南小少爷今日来此,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谌家大郎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将其抖落到南其琛面前。 “这张纸上的内容,难道不是南小少爷安排写的吗?”谌家大郎冷笑道。 南其琛一把夺过那信纸,只见上面内容确实句句是他曾想要说出口的。 只是他根本没有说出口,怎么就变成了现实? “你污蔑我!”南其琛恼怒地上前推了一把谌家大郎。 谌家大郎往后连退了两步,身子靠在身后的桌子上才站定。他毫无畏色地回望南其琛,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南小少爷以后长点心眼吧。” “小爷要揍死你!”南其琛听了就当即又要举拳打谌家大郎。 谌家大郎却是一脸的无所畏惧:“你打我啊。打死我!打不死我,你就不是个真男人!” “小爷非得打死你,不然我就……”南其琛顿时冲了过去。 这次他的拳头却被另一个人挡住了。 苏昭宁知道自己拉南其琛不住,就干脆挡在谌家大郎面前。 不等南其琛爆发,苏昭宁就转身你对谌家大郎道:“谌大人,你如此行事,即便定远侯府出面打消了这桩婚事的念头,你真正想要娶的姑娘,也未必会嫁给你。” “你要做什么,侯夫人,你行事不要太过分!”谌家大郎就如同被戳中痛脚一般,整个人都暴躁起来。 “谌大人,你也不要太痴人做梦,认为好事都该落在你身上!”苏昭宁寸步不让,直接怼谌家大郎道,“谌大人,你今日若是安安静静地走出门去,自己同你父母说你有了心上人才不愿意与定远侯府结亲,我还敬你是个男人。” “你若执意只想把过错往别人身上推,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愿望别人,那你就休要怪我也不客气!”苏昭宁话语中的威胁,其他人没有马上理解,谌家大郎却是听懂了。 他一张脸气得铁青,目光中充满恨意地瞪着苏昭宁道:“你真是好狠毒的心!” “你也是好自私的心!”苏昭宁回答道。 她先前从南其琛出现开始,就主动出言取消这桩婚事,算是对谌家也有所交待了。 可谌家大郎这般咄咄相逼,苏昭宁就改了主意。 你不仁我又何必讲义? 谌家大郎的拳头捏了又捏,最终只能放弃。 他想到自己心底的姑娘,拱手对苏昭宁道:“行了,我认输。我自己回府同爹娘告罪行了吧。” 说完以后,谌家大郎就领着谌家姐妹气冲冲地出了门。 回了定远侯府,不省心的小霸王南其琛就恶人先告状了。 “祖母,姐姐的婚事被苏昭宁搞砸了。” “什么?怎么回事?”吴老太君对谌家大郎是很满意的,不然也不会让苏昭宁带着南宛宛去亲自相看。 如今听说与谌家的婚事不成了,吴老太君忙抬头望向苏昭宁。 苏昭宁脸上并无慌乱与心虚,她面色如常地回答吴老太君:“老祖宗,谌大人不适合宛宛。” “屁的个不适合!是人家谌仁和知道了咱们府上丫鬟被苏昭宁一个个逼死的事情,所以人家不跟咱们议亲了。丢死人了。”南其琛嗤之以鼻道。 听了幺孙的话,吴老太君当即就变了脸色,一脸地不敢置信:“这是真的?” 她相信苏昭宁的话。以自己孙女的条件,吴老太君满意谌家大郎是不错,但也不是非对方不可。 但定远侯府流传出去这样的名声,那就真是太不利了。 吴老太君焦虑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南其琛挑衅地看了苏昭宁一眼,将谌家大郎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谌仁和说苏昭宁才这个年纪,就处事如此毒辣。有她这样的主母,定远侯府姑娘的教养真是令人生忧。”南其琛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段话的影响。 这不是和谌家大郎谌仁和的婚事成不成的问题,而是以后南宛宛议亲都困难了。 吴老太君一张脸变得十分难看。 南其琛还颇为自豪地补充道:“我说的句句属实,祖母要是不信可以问姐姐。” 吴老太君便如同抓了一根救命稻草样的看向南宛宛。 她当然不希望南宛宛的名声被毁掉,不希望整个定远侯府的名声被毁掉。 想都不需要想,就知道,南宛宛不会站在南其琛那边。 “祖母,你听其琛胡说。那个谌仁和根本就不想娶我,不过是想找个理由拒绝这桩婚事罢了。” 南宛宛也想起了这位谌家大郎自己是在那里见过了。 当日在七公主和安怡县主面前,指责自家嫂子,一心想讨好苏五姑娘的不就是这位谌仁和谌大人吗? 再回想今日谌仁和说的每一句话,八斗楼上品画,哪一句不是在表达对苏五姑娘的倾慕? 这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没有这个借口,还有其他借口。 南宛宛没有把谌仁和的心仪对象完全说出来,但却把对方先前想逼迫苏昭宁去谌家道歉的事情毫无遗漏地说了一遍。 吴老太君听了,果然怒了。 她堂堂一个定远侯府,准备与这么个小户接亲,原就是低嫁。却没有想到对方反而嫌弃起来她们这边。 嫌弃就算了,大喇喇说出口,吴老太君还不会那么生气。这般下作的手段岂不是证明了这谌仁和根本是一无是处。 没有家世,没有官途,还没有人品! 吴老太君这一关,因为南宛宛的维护,苏昭宁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 只不过府外定远侯夫人草菅人命的传闻却渐渐流传了起来。这种趋势,并且越演越练。 苏昭宁是对此置若罔闻,但其他人却不是。 当日在朝阳长公主府与苏昭宁有过短暂交谈的一位夫人便准备给苏昭宁下帖子来往。 她这帖子才写完,就被旁边的妹妹制止了:“好姐姐,你这帖子居然是准备往定远侯府送的。你就没听说那桩事吗?” “什么事?”那夫人身份倒也不低,严格算起来,还与苏昭宁有些远亲。 她是周若谦的表姐。周若谦又是苏昭宁的妹婿,所以原本这夫人是想借着远亲名头走动走动的。 她那妹妹却是一点都不同意,夸张而又详细地同对方补充道:“是人命官司。这定远侯夫人牵扯进去的可是人命官司。” “人命官司?”下帖子的夫人听了确实吓了一大跳。 她那妹妹就详细说了苏昭宁迫害丫鬟们的谣言。 这谣言其实说真算真,说假也假。 “一个丫鬟,值当这样吗?那丫鬟是什么身份?”这夫人就问道。 她那妹妹却是答道:“管是什么身份。总之如今整个京中,这定远侯夫人的名声可不太好。我看姐姐你可不要去惹上这样一个麻烦。” “如今京中与姐姐身份相同的夫人那般多,姐姐挑个谁也比挑她合适不是?”妹妹又劝了一句。 夫人想了想,觉得她妹妹的话也不无道理,便把那写好的帖子又随手扔到了妆台的屉子里。 而背地里的传言越演越练,就是长安侯府的侯老夫人也听到了这个风言风语。 长安侯老夫人气得在房中捶床:“是何人,何人放出这样荒谬的言论?” “这样的言论出来,让苏家其他的姑娘怎么嫁人?”侯老夫人简直是气得捶胸顿足。她甚至有些后悔让苏昭宁嫁去定远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 高门大户阴私多,这肯定是被人算计了。 长安侯老夫人这般笃定的缘由,当然不是因为她对这个孙女有多深的感情、有多深的信任。 只不过,要丫鬟的性命,还被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坏了自己名声,显然就是一个局好吗?哪家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姐会蠢成这样? 又不是自家夫君身边的通房丫鬟,何至于就痛下杀手?真有什么主家任性、罔顾人命的时候,又哪里有这般愚蠢任其流传的? 侯老夫人辗转反侧了两个晚上,最终唤了苏瑾瑜到床边,亲自嘱咐,一定要把此事替苏昭宁澄清。 苏瑾瑜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听到自家妹妹被人这样污蔑的时候,早就按捺不住要去揍人了。 首选对象,当然就是最早放出风声的谌仁和。 积攒了一肚子怨气的苏侍郎对付人,当然不会像陈天扬这种武将直来直往。 他找了个时刻与谌仁和偶遇,流露出几分对对方颇有兴趣的模样来。 果不其然,这痴心苏五姑娘的谌家大郎就立马热情上了长安侯府的门。 在苏瑾瑜的有意误导下,谌仁和只当自己已经被长安侯府认同。拼着被自家父亲母亲打一顿也要娶苏五姑娘的勇气,谌家大郎终于领着媒婆上了门。 只可惜,苏五姑娘对行事自私自利,毫不光明磊落的谌仁和没有半点好感。 毫不犹豫的拒绝是头一次。 苏瑾瑜又苦口婆心地去安慰了一番谌仁和。 于是谌家大郎请了自家恩师再次上门提亲。 长安侯府热情地接待了对方,然后又婉拒了这桩婚事。 谌仁和只当是分量不够,请了上峰出面。 这第三次,长安侯爷亲自出面接待。将有些背地的谣言干净利落地抖了一抖。 末了,长安侯爷一脸遗憾地道:“儿是好儿,女亦好女,只是口业伤人入骨,吾不忍连累谌家名声啊。” 屁的个连累谌家名声。前一句口业伤人,就充分表现了对谌仁和的不满。 当即,这上峰和恩师就悟了。 再者,这两人都是官场老麻雀,稍微一细品,就发现谌仁和这婚事牵扯的恐怕不止长安侯府。 搭着定远侯府,却打着长安侯府的主意,自己这下属(徒弟)心略贪了些啊。 谌仁和一番算计,娶不到夫人还落水湿鞋这是后话。 在这沸沸扬扬的谣言中,另一个日子已经悄然而至。 苏昭宁让白术拿着自己的腰牌去开库房,然后从库房之中取了不少上好的药材出来。 这个药材的去处,自然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面对药材的拿动,动过手脚的李管家一脸的不在意。 不就是几个假药吗? 如今这新夫人名声已经如此差,真的被捅出来了,李管家也不怕。 自己可是定远侯府的老人,自己婆娘还是定远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熬成的嬷嬷。 吴老太君能为了这么个声名狼藉的孙媳妇动自己?李管家颇有自信。 当然,他这种自信更多的是建立在这些年他换药的卖家做得一手好假药,从来就未被人发现过。 尤其是送礼这种事。 大日子收礼,所有礼物都是看一眼后就被束之高阁,谁还会细分其中成色?要是遇到收礼极多的人家,说不定看都不看,就直接收起来了呢。 李管家算盘打得响亮,却不知道打燕的终有一日要被燕啄瞎了眼。 这上好的人参燕窝,其他府上的下人确实是不一定能够马上分辨出来的。 但此次收礼的人家是七公主。 所以下人们不仅能很快分辨出药品中的滥竽充数,并且还毫不畏惧地告知了他们的主子。 七公主对南怀信是死了心的。但是再死心,听到曾经深爱的人给自己送的全是劣质的假药材,心中的感受都不会太好。 这是什么意思?他在讽刺自己什么? 所以,礼物送出的当日下午,与公主府负责收礼的嬷嬷一同上定远侯府门的,还有七公主本人。 这趟礼,七公主收的是添妆礼。 她与陈天扬的婚事就在眼前,一众的添妆礼中,见到了定远侯府的印记,她很是关注。 却没想到是这样意外的惊喜。 七公主的上门时间很是巧,她才下马车,就遇到了门口同样才下马车的南怀信。 定远侯府里的李管家听了这个消息简直是要仰天长笑三声。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李管家喜悦地吩咐人去寻了陈婆子过来。 他原本是想让自家婆娘赵嬷嬷去做这件事的。可是同床几十年,赵嬷嬷的心软李管家很清楚。 有个顺手的陈婆子不用,非得去讨好自家那人老珠黄的老太婆,李管家可不傻。 他耳语陈婆子,吩咐她一些事情。 前两日,侯夫人苏昭宁不是让丫鬟白术来催自己新誊写的账本吗?李管家就要看看,后院起火的情况下,这侯夫人还有没有时间和心思来看账本。 而苏昭宁的院子里,此时也正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低着头,小声地同苏昭宁禀告着事情。 待对方说完了,苏昭宁才吩咐道:“就按着他说的去做吧。” 那禀告的人犹豫着抬头看了苏昭宁一眼,终于没有敢开口发问。 她应了之后,就立刻出去了。 白术端着茶进来与其擦肩而过。 “小姐,您想吃点什么?”白术问道。 苏昭宁扬起嘴唇看向远方的天色:“鱼。要收网了,就给吃鱼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前情往事 马车帘子掀起,女子的脚踩着小杌子而下,她看向面前的这府邸、以及府邸面前站着的人。 南怀信一身浅紫色的常服站在自家府邸的正前方。他看向面前的七公主,道:“公主殿下。” 望着面前的南怀信,七公主一时间思绪万千。 她爱了三年的男人。 如今已经为人夫的男人。 她不愿意在痴心妄想,可见到他这般站在门口,眼中只有一个她的时候,她仍然忍不住在心底起了一丝希冀。 “侯爷在此,莫非是在等本公主?”往日的“怀信哥哥”七公主已经无法唤出口。她换了这般生疏的称呼,却希望他的眼中能有失望。 若是他有一丝半缕的失望,她那曾经付出的痴心也能有所安慰。 可惜,七公主看不到半点失望。 南怀信做了个邀约的手势,对七公主道:“公主今日应当是有事而来。不如与下臣一道进府,有什么事情不妨在途中直接告诉下臣。” 七公主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是了,她忘记了。 如今定远侯府的当家主母是苏昭宁。 所以,这别有用心的礼物,恐怕就是苏昭宁准备的。 她准备这样的礼物送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讽刺自己?讽刺自己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还嫁给了一个喜欢她苏昭宁的人? 七公主心底有些酸意蔓延开来,她迈步走进侯府之中,话语间的疏离比先前更甚。 “男女有别,我与侯爷同行恐有不便。侯爷见谅。”说完之后,七公主便有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往定远侯府的正院走去。 这定远侯府她来的次数不少,正院在哪里,她简直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到。 南怀信就跟在她的身后,七公主能从那熟悉的脚步声听出来。 可他没有出声唤自己,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再回头。 突然一个破空的声音传来,比七公主暗卫更快一步的是南怀信。 因为只要这位定远侯爷出现,七公主自己就不允许暗卫离得太近。 眼看着一根箭就要射到自己的脸上,七公主慌乱地往后一退。 “怀信哥哥。”求助的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南怀信从七公主的身后掠过,一脚踢飞那根箭,然后旋转回身,将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的七公主迅速拉起。 可未待两人松口气,同时又有咻咻咻地三声响起。 只见三根箭同时射过来。 七公主忙伸手拉住南怀信的袖子,唤道:“怀信哥哥小心!” 南怀信皱眉将七公主护到身后,然后抽出腰间的软剑,将那三根箭均斩断开来。 断掉的箭羽砰地落在了地上。 第三次再有箭过来的时候,七公主已经没有那么心慌了。 她看着面前为自己挡箭的男人,记忆中原本开始模糊的形象又再次清晰,心底原本被掩埋的情意也以汹涌的形势卷土重来。 七公主站在南怀信身后,将握住南怀信袖子的手往下渐挪,她把自己的小手灵巧钻进南怀信的大手掌心,紧紧握住了那双温暖的大手。 南怀信感觉到七公主的动作,想松手甩开对方。可奈何前方的箭羽不断,他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些小动作。 这箭羽来得极快、极准、极有力,每一根每一箭都是直直对着七公主而去,并且对准的不是七公主的命门。 “南其琛,你给我滚出来!”南怀信冷声吼道。 躲在暗处的南其琛双手一抖,这一箭完全射歪了。 看到七公主已经紧紧握住自己兄长的手,南其琛决定暂时停止手下的动作。 他转身催促身后的丫鬟:“把夫人请过来了没有,快点去。” 苏昭宁跟在沉舟背后,走向南其琛:“弟弟请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哦,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南其琛把手中的弓箭随手往后一扔。新提为一等丫鬟的破釜慌张去接,却没有想到弓箭极沉,她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南其琛领着苏昭宁楼亭走去。二层的楼亭上,正好可以看到水榭中的情景。 七公主站在南怀信的身后,她的手紧紧握住了南怀信的手。 南其琛嘴角满是笑意,他得意地看了苏昭宁一眼。 苏昭宁望着前方,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弟弟想要带我看什么?” “你瞎啊!”南其琛恼火道。 水榭之中,南怀信已经转身将七公主的手拂了下去。 先前他没有动作,不过是不确定还有没有箭过来。如今箭已经停了,他当然要第一时间挣开七公主的手。 “公主,无事了。”南怀信将自己先前呼唤南其琛名字的事情,直接省略了过去。 这小子,他稍后自会跟他算账。 楼亭上的南其琛正想指向南怀信和七公主,却发现两人又变成相对而立了,他恼火不已,后悔自己方才把弓箭扔了。 七公主抬头看向面前的南怀信。 在生死危机面前,感情总是格外地清楚明白。 她望着他,想把他印进自己的骨子里去。 “怀信哥哥,你能抱一抱我吗?”七公主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多么的不合适,可她依然忍不住开口。 她铭记的不仅仅是这个男人曾经救过自己、带给自己的怦然心动,她更记得自己这三年来对他的每一次关注、每一次付出。 南怀信皱眉转身:“公主不是有事来侯府的吗?下臣送你过去。” 他的态度,着实冷漠伤人。 可饶是如此,心上被划了一刀的七公主依然不愿意放弃。她眸中含泪,声音哽咽地唤道:“怀信哥哥,你就这样狠心,一点美好的记忆都不愿意留给我吗?” “我喜欢了你三年,整整三年。从那次姑苏湖边开始,我便倾心于你。这三年来,每一日每一夜,我无时无刻不盼着嫁给你,长伴你身侧。”七公主用手按住自己那颗下一刻就要跳出来的心,对着南怀信深情表白道。 可惜在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再深情的表白也是枉然。 南怀信甚至没有转过身回头看七公主一眼,他同她道:“陈小将军是个良配,公主当珍惜。臣过去所说,句句真心。” “臣从未肖想过金枝玉叶。”说完这一句,南怀信就迈步往前走了。 他这一次走在前面,连那脚步声都不给她留下。 七公主的情绪终于经受不住,她大声喊道:“南怀信!你给我站住!南怀信!” 南怀信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 七公主一边追,一边喊:“南怀信,我为什么愿意嫁给陈天扬,不是因为什么国家大义,不是因为什么孝心忠心,我只是为了你!” “为了你能娶到苏昭宁,我心甘情愿嫁给陈天扬。为了你能娶到你喜欢的人,我情愿付出自己的一辈子,付出我的一生来成全你!” 七公主这些话喊得很大声,即便是站在楼亭之上的南其琛,也因为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原因而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七公主这样的表白,南其琛心中不由得就咯噔了一下。 他头一次知道,苏昭宁嫁给他兄长,有其他的原因。 南其琛转过身,直接就问苏昭宁:“你认识陈天扬?你怎么认识陈天扬?” 南家与陈家都是武将世家,所以不仅南怀信和陈天扬是总角之交,南宛宛和南其琛也与陈天扬很是熟识。 对比自己这个不再上战场的兄长,南其琛是对陈天扬有些羡慕的。 可这种羡慕,不代表他就觉得陈天扬比自己兄长好。 或者说,小霸王南其琛就是这样,他可以自己觉得南怀信不好,可以自己去老挑剔南怀信,但他不允许其他任何人去挑剔南怀信。 南其琛望着面前不做声的苏昭宁,急切地问道:“为什么她这样说!为什么,你说啊?” “七公主说了什么?”苏昭宁望向下面已经走出了水榭的两人,答道。 这楼亭与水榭自然是有些距离的。苏昭宁能看清楚下面的情形,却听不见下面的声音。 即便七公主方才喊得撕心裂肺,苏昭宁能听到的也不过是随风而来的零星半点。 此时,下方的南怀信已经顿住了脚步。 或者说,他是被迫顿住了脚步。 七公主追上来,拖住南怀信的袖子,泪流满面地问他:“怀信哥哥,你就算不喜欢,就算不爱我,但你就不能有一丝丝感激我吗?” “我知道你讨厌安怡、不喜欢六姐姐,都是因为苏昭宁。我知道你喜欢她,我不针对她、我不算计她。我以后甚至可以替你护着她,只要你对我多看一眼,对我肯说一声谢谢。”七公主声音中充满了哀求。 南怀信终于转过了身。他看着已经哭成一个泪人的七公主,终于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亲自替她擦了擦眼泪。 “谢谢你,静姝。” 这是事隔三年,南怀信第一次再喊七公主的闺名。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喜悦。 楼亭之上,南其琛看着下方的南怀信和七公主,充满恶意地对苏昭宁道:“怎么样,你想不到我哥哥和七公主有旧情吧?” “你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可你看得到吧。我哥哥替七公主擦眼泪了。”南其琛拼命盯着苏昭宁看,想从她脸上看出失落和哀伤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申饬 令南其琛失望的是,苏昭宁面上神情波澜未动,似乎眼前和七公主拉扯不清的不是自己的夫君。 南其琛简直是要气大发了。 他原本是想设计七公主和自己兄长回忆起当初二人初次结缘的时候,想让苏昭宁亲眼目睹后醋性大发,最好还和兄长吵上一架。 可如今苏昭宁情绪纹丝未受影响,反而是他自己,为着兄长醋上了。 当然,是为了南怀信在生苏昭宁的气,这一点,南其琛怎么也不会承认的。 南其琛只知道,他如今非常恼火苏昭宁和陈天扬结识的事情。为什么要七公主嫁给陈天扬,才让苏昭宁嫁来定远侯府。 如果七公主不嫁给陈天扬,苏昭宁就要嫁给陈天扬吗? 定远侯府比骠骑将军府差吗? 南怀信比陈天扬差吗? 虽然陈天扬如今是人人称道的常胜将军,虽然陈天扬前途无限,但是,南其琛就是不愿意苏昭宁与陈天扬有过任何关系! 他见苏昭宁一直不回答,便忍无可忍地推了她一下:“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去跟祖母说,你以前和陈天扬就结识!” “我与陈小将军是否曾经结识,这与其琛你有什么关系?就像七公主和怀信,不也是先于我结识吗?”苏昭宁被南其琛推得连连后退几步。她站定后,便冷静地反问他。 虽然视线如今是落在南其琛身上,但苏昭宁的心却早飘到了他处。 七公主和南怀信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们真的有过往吗? 当日在朝阳长公主府,南怀信因为七公主而阻止自己的事情又重新浮现在记忆之中。 苏昭宁觉得有些胸闷,暗暗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郁结挥散。 今日的事,她本就是有心挖个坑给那些要害她的人跳,如今岂能真的如对方意的上当? “是啊,他们有过往,他们还抱在一起了呢!”南其琛伸手指向水榭之外的回廊上面。 从回廊侧面看去,七公主与南怀信确实拥抱在了一起。 只不过习惯了看细节的苏昭宁立即便看到了——是七公主的手圈住了南怀信。而南怀信并没有抱着她。 南怀信抬起手,将七公主推开来。 七公主也知道自己逾越了。她用手背揩了下眼泪,歉然道:“我方才失礼了,怀信哥哥。” “怀信哥哥,谢谢你。你让我安心了。”七公主想,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她想到此为此,就这样转身离开。可脚,却仿佛被盯住了一般,怎么也走不动。 “你还想抱我一次吗?”南怀信的声音从七公主的头顶传来。 七公主不敢置信,却又难掩期待地抬起头,看向这个自己心仪的人。 不过南怀信的目光中,没有半点柔情。 “抱了之后呢,你还会不会想进一步?你想不想与我唇齿相碰,想不想与我鱼水之欢?” 南怀信这样直白的话,简直让七公主觉得面前这个人不是她的怀信哥哥。 她耳尖发烫,脸上也是迅速飞起了两片红云。 “怀信哥哥,你胡说什么?”七公主小声地答道。 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立刻从胸口跳出来了。 南怀信却是将手伸向七公主的腰间。 七公主的呼吸骤然一紧,她当然知道腰带被解下来后,自己周身的衣服会如何。 她也知道,现在是青天白日,是大庭广众。 可是,心底,那一丝丝的期盼是怎么回事? 陈天扬不喜欢自己,七公主是知道的。或许,他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处子? “他要干什么!”南其琛想让苏昭宁生气,可他没有想法自己再多一个嫂嫂,或者说,换一个嫂嫂。 转身,南其琛就要急匆匆地走下楼亭。 他一定要给南怀信一拳,他要打醒南怀信。 但南其琛的脚步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苏昭宁张开手,挡住南其琛的去路。 她同他道:“其琛想让我看的这出戏还没看完,你就要先行离开吗?” “我……”南其琛想要辩解,却甚为难得地,思绪比言语更快一步地想通了利害关系。 如果他说实话,说自己是设计苏昭宁来吃醋,但兄长会对七公主做失礼之事不是他的安排。那就代表了兄长是自己真心想要对七公主做逾越之事。 那,苏昭宁和兄长只是单纯地吵一场吗? 虽然对父母的记忆早已模糊,可南其琛记得,姐姐说过,父亲要是看了别的女人一眼,母亲都是要生气上好久的。有一次,父亲为了给自己探听一样吃食而与个女人略微待长一些时间,母亲收拾了东西就差点要回娘家。 如果是自己母亲,肯定不会再原谅父亲了吧。苏昭宁的脾气好像也不是很好…… 想起在朝阳长公主府,面对咄咄逼人的邹娣也不退缩的苏昭宁,还有她与谌仁和正面怼的那个模样……南其琛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勇敢地承担下了一切:“是,都是我做的。这些都是我的安排。所以你不要在意。我们回去吧。” 苏昭宁转头望向回廊之中,她回答南其琛:“戏不看到最后面,永远不会知道结果。” 水榭之中,七公主也是意外不已。 南怀信将手伸到她的腰间,动了她的腰带,但解下的不是她的腰带,而是她腰间的香囊。 那香囊被南怀信细长的手指握到手中,七公主脸上的红云还未完全散去。 南怀信将香囊的带子解开,取出里面的玉佩来。 “公主,你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我的感激,而是我这个人。或者说,你想要我的心。”南怀信将那玉佩拿高,放到七公主的视线面前。 “公主你从来不相信臣的真心,就像臣同你说了,这玉佩不过是臣视之为烫手山芋的东西一样。”南怀信当着七公主的面,将玉佩缓缓握紧,用力。 再一松开,那块玉佩已经被碾碎。 碧绿的碎片从南怀信的掌心落下,清脆的声音就像个耳光打醒了七公主先前的痴心妄想。 她脸上的红云终于完整地褪去,留下的只有一片惨白。 “我想要的姑娘,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去成全,我会自己去争取。我不想要的姑娘,即便是贵为公主的你,送上门来,我也绝对不会要。”南怀信的话是直白的、不加遮掩的残忍。 “今日你上门来,借的是问定远侯府送去的药材问题,但实际上想的不就是见我一面吗?”南怀信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七公主一眼,打量得她身子都有些发抖。 那如冷水一般从头到脚淋下来的话更让七公主身子都几乎站立不稳。 “假人参、假燕窝,假药材,这些所传递出来的意思,公主殿下觉得还不够明显吗?你在我心中是什么样子的,公主殿下一直都看不清楚,我就只好用东西让你看清楚。” “公主,你是他人眼中的燕窝人参,但在我南怀信眼中,却一点也不值得珍惜宝贵。你这般唾手可得,即便没有苏昭宁,我也不会选择你。”南怀信说完以后,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噙上了笑意,他问她,“所以公主殿下,你现在还想抱抱我吗?” 这个问题,如今传递出来的,只有羞辱。 七公主再也忍受不住,她一把将南怀信手中的香囊夺过,掷地有声地许诺道:“南怀信,你对我的羞辱,我一定会讨还回来!定远侯府的添妆礼之事,我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说完之后,这一次头也不回离去的人,是七公主。 楼亭之中,南其琛目瞪口呆。他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他的兄长南怀信突然就抬起了头,目光与他正正好相交在一起。 那目光中的凉意和训斥,让南其琛凭空感受到了寒意。 啊切! 南其琛打了个喷嚏,看向旁边的苏昭宁。 旁边空空如也。 苏昭宁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夜色尚未降临,定远侯府的吴老太君就收到了皇后娘娘的申饬。 以次充好,冒犯公主,添妆不敬。整个定远侯府被皇后明确禁止参加七公主和陈天扬的喜事。 被训斥的吴老太君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召集长孙南怀信过来。 可比南怀信到的更快的是苏昭宁。 送去七公主处的添妆礼全是劣品或者假药,公主的管事嬷嬷已经全数退了回来。 苏昭宁将这两箱原本应当十分珍贵的药材全搬到了侯老夫人面前。 侯老夫人将那些药材粗看了一眼,心底的怒火突然就熄了下来。 她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今日这事,显然不会这样简单。 “你查到了什么?”吴老太君问道。 苏昭宁弯腰从两箱药材中拿出几样样品,然后放在吴老太君的桌上。 她禀道:“侯府库房之中,所有的人参、燕窝、灵芝……都是这样的。” “大胆!”吴老太君当即就拍了桌子。 她这句话,是在训斥谁,没有人能够肯定。 只是这厅中的所有人立刻都噤如寒蝉,除了苏昭宁。 “正好,药材的账本也被毁了。”苏昭宁继续同吴老太君禀道。 吴老太君一张脸已经阴沉得不像样子。她的视线凌厉地看向房中一人。 赵嬷嬷立刻跪了下去。 她连连磕头辩道:“奴婢一家人都对侯府忠心耿耿,万不可能做出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啊。老祖宗明察。” 第二百三十六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去库房。”吴老太君站起身,都没有让赵嬷嬷扶。 赵嬷嬷目光慌乱,看了苏昭宁一眼,却又迅速低下了头。她害怕自己的眼神中流露出恨意。 这夫人,要么不出声,一出声咬人真狠! 赵嬷嬷手心都有些冒汗,她从吴老太君还是吴家姑娘开始就服侍对方。吴老太君的性情,赵嬷嬷十分了解。 这位主子是个平时心善宽厚,但一旦触及切身的利益,下手比谁都狠。 夫人这招太毒辣了。她将这假药材直接捅到了七公主那去,吴老太君被皇后亲自训斥了,如何能够不恼怒。 赵嬷嬷低头跟在吴老太君身后出了院子,在偷偷留意了前方的苏昭宁和吴老太君一眼后,她迅速与旁边窥探的小丫鬟打了个手势。 小丫鬟就转身往李管家院子跑去。 库房的药材房里,吴老太君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几个相关药材的箱子上。 箱子的锁被打开,里面的药材显露出来。 丫鬟将每个箱子里的药材拿了一样放在托盘里,然后一齐捧到吴老太君面前来。 那些药材,确实就像苏昭宁说的一样,每个都与公主府退回来的无二。 吴老太君的脸沉得就像要马上下雨的阴天一般,她冷声道:“去请李管家过来。” 赵嬷嬷看着丫鬟出去的背影,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她是相信她男人的本事,可如今铁证如山,这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吗? 苏昭宁静静地站在吴老太君身边,没有再说话。 既然吴老太君已经插手查验此事,她便不需要再去左右什么。事实就是事实,怎么也磨灭不了。 李管家到的很快。他手中捧着一沓蓝底白边的本子。 走到吴老太君身边,李管家满脸懊恼,扑通一声就直接跪了下去。 “老祖宗,奴才失察,对不住您对奴才的信任啊!”李管家磕头时将手中的簿子高高举起。 吴老太君便问:“你怎么解释这些药材的事情?” 李管家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膝行到吴老太君身边。 他跪着将那手中的薄子拿给吴老太君看:“这库房药材类的所有账册都在此处。老祖宗明鉴,奴才识人不清,寻的那新铺子竟行的是卖假药的勾当。奴才失察,请老祖宗责罚。” 这三言两语,李管家竟就将事实扭曲了个干净。在他的话语里,这责任全是药材铺子的。 “那铺子呢?”吴老太君继续问。 李管家闻言又扎扎实实在地上磕了个响头。他毫不遮掩地道:“奴才见到那送出去的两箱药材被抬回来,心底就有了疑惑。方才命人去寻那药材铺子掌柜,奴才始知,对方竟早跑了!” 赵嬷嬷听了李管家这番话,心底的惶恐终于散去了一些。 她知道今日的这番辩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着手安排的。 既然她男人已经成功起了头,赵嬷嬷自然就会往下配合。 同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赵嬷嬷情真意切地磕了磕头,然后同吴老太君禀道:“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贪图那鸱鸮,才上了新开的霍家药铺掌柜的当,才惹出今日这么大的祸事来。” 吴老太君听到赵嬷嬷说的“鸱鸮”,便依稀有些印象。她问道:“是前些日子熬给我治头风的鸱鸮?” 赵嬷嬷答道:“是。” 她这话才落音。李管家就又抢先道:“老祖宗,这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失察,与赵氏无关。是奴才自己贪图那赵家铺子药材便宜,一味想着为府上节省开支,这才落入了赵家铺子的圈套。” “是奴婢的错。”赵嬷嬷膝行到李管家身边,痛哭流涕道,“老祖宗,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心想着要坚持给老祖宗熬鸱鸮汤。那鸱鸮又着实难买,其他地方都没有。奴婢就寻那霍家药铺,让掌柜长期提供。” “那掌柜贪心不足,非让奴婢为他其他生意也推荐一二。是奴婢的愚昧,才导致了今天。是奴婢强迫李管家换了以前的平安堂,选择这霍家药铺的。” “是奴才的错。奴才自己做的决定。赵氏全然根本不懂药材,一切都与她无关。”李管家瞪了赵嬷嬷一眼,训斥道,“我说话,你不要插嘴。” 赵嬷嬷却是抱着吴老太君的脚哭了起来:“老祖宗,都是奴婢愚蠢,您把奴婢送到官府去吧。您惩戒奴婢吧。” “您惩罚奴才!” 眼见一场贪墨生生被演成了夫妻情深,苏昭宁在旁开口问道:“不知道赵嬷嬷炖这鸱鸮汤,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一月前,奴婢偶然得的方子。”赵嬷嬷抽泣答道。 她这话一出口,李管家就知道不妙了。 果然,苏昭宁当即就继续发问:“不过一月时间,定远侯府库房药库里的几十箱药材就全用完了,换成了新进的?” 赵嬷嬷的抽泣声停了一下,她慌乱地看了李管家一眼。 李管家磕头答道:“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自作主张,将原来的药材都换了。” 赵嬷嬷忙将罪又接了过去:“不关李管家的事,是奴婢自己去换的。奴婢联系那霍掌柜换的。” “是奴才的错。”李管家重重地重复了一遍。说完这一句,他也不再继续辩解,直接站起来,就把头往那旁边的桌子上撞去。 砰地一声,鲜血溅出,赵嬷嬷的哭声陡然变大。 整个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吴老太君的脸色也由青变白。赵嬷嬷终究跟了她这么多年,李管家也是她亡夫信任的。否则她不会把赵嬷嬷许配给对方。 如今这两个府上的老人要以死证清白,显得主家实在严苛。 吴老太君握着椅子站起来,吩咐道:“赶紧去请大夫。” 说完这一句后,吴老太君又忘了苏昭宁一眼,同她道:“孙媳,你同我来。” 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追查不下去了。在场的所有人都都明白。 而吴老太君还来不及同苏昭宁说好的或者不好的话,宫中又来了旨意。 林贵妃要召见吴老太君。 按道理,贵妃是不能直接召见诰命夫人的。 但传话的太监是先前替皇后转申饬的那位公公,此间的意思就不言而喻。 吴老太君匆忙换了朝服,甚至都来不及叮嘱一句府内的情形,就进了皇宫。 宫里,林贵妃确实是在皇后娘娘宫中等的吴老太君。 林贵妃坐在侧位,皇后坐在正位。 待吴老太君行礼之后,林贵妃就招手让宫女递上一排的锦盒。她开门见山道:“定远侯府门高人贵,本宫受不起侯府的礼。” 宫女将那一排锦盒打开,里面全是珍珠。 这些珍珠的来历,吴老太君是知道的。 除了第一盒略大的珍珠是当初吴老太君亲自准备了献给林贵妃的,其他的都是南怀信送给七公主的生辰礼物。 这……七公主对自家长孙的情意,吴老太君是知道的。 如今七公主已经定亲骠骑将军陈天扬,返回这些珍珠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个返回的方式是这般大张旗鼓,那意思显然就不简单了。 吴老太君忙跪下道:“臣妇惶恐,还请贵妃娘娘明示臣妇罪过。” “你能有什么罪过?”林贵妃轻笑了一声,又看向正位上的皇后娘娘,说道,“娘娘,您瞧这样子,好像我们母女果真都是那厚颜无耻、死皮赖脸之人呢。” “女儿上赶着去人家定远侯面前,我这当母妃地上赶着与吴老太君结仇。”林贵妃这话说得真白又露骨。 后宫之人,心思言辞都是拐了十八个弯的。这般不留情面的说话,显然是得罪太过,以后都不准备交好了。 吴老太君知道,这问题肯定是出在长孙南怀信和七公主身上。 她如今身在皇宫,无法立即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所以吴老太君跪在皇后和林贵妃面前连声请罪,但求将此事能得个略微好看的结果。 林贵妃会给吴老太君这个颜面吗? 七公主是她唯一的掌上明珠,林贵妃是绝对要替自己女儿出了这口气的。 于是,一品诰命夫人吴老太君,在皇宫跪得日落下山才回到定远侯府。 定远侯府里,李管家已经苏醒过来。 他头上包着白布,正一口口吃着赵嬷嬷亲手喂的白粥。 赵嬷嬷一边舀粥,一边流泪:“你怎么就做得这般绝,若你真出了什么事,我和儿子可要怎么办?” “不这样做还能怎样?那边做主子的这般绝,我能不更绝?”李管家很是看不惯赵嬷嬷的优柔寡断。 他对自己狠,那是因为他对其他人更狠。 李管家想起今日自己的当机立断,嘴角有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道:“今日之事,乃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的事情,这样揭过去了,日后定远侯府的账目我想如何做就如何做。” “至于那心狠手辣夫人,我一定要好好回敬她一壶。”李管家目光阴测测地道。 赵嬷嬷心有余悸地劝道:“夫人这般厉害,你还是莫要惹她了吧。” “她厉害?这次她为了动我,不惜让公主、乃至皇后、贵妃怪罪定远侯府,你猜老祖宗会动谁?”李管家将桌上的那白瓷杯抓到手中,语气阴冷地道,“我且看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能有什么下场!” 第二百三十七章 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吴老太君回到定远侯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守门到内院的丫鬟小厮全部召集起来,要求问个清楚明白。 尽管下人们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但南怀信出言狠伤七公主的事情,吴老太君还是拼凑了个大概。 根本没有耐心再等人去请南怀信过来,吴老太君直接就到了主院里面。 看到南怀信,她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中的拐杖扔了过去。 “孽障!你给我跪下。”众目睽睽下,吴老太君直接就呵斥道。 南怀信望着吴老太君答道:“祖母何事如此气恼,不如先坐下喝杯茶吧?” 他说话间,苏昭宁就忙把茶递到了吴老太君面前。 长孙媳的茶,吴老太君是要接的。 可是,这长孙实在太令人恼火了。 吴老太君端了茶,轻抿了一口,然后同南怀信道:“你跟我到祠堂去。” 前脚南怀信才走,苏昭宁就立刻去找南宛宛。 意料之外的是,南其琛也在南宛宛房中。 听说祖母将自家兄长带去了祠堂,南宛宛脸色一变,迈着小步子就往祠堂方向疾步走去。 苏昭宁知道这肯定不是件好事。她吩咐白术一句,也立刻往祠堂那边快步走去。 南其琛步履略慢地跟在二人身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过来。大概是为了看兄长被惩罚得怎么惨? 祠堂里面,吴老太君确实已经在训孙了。 下人都被禁步在外面,吴老太君独自在祖宗面前教训南怀信。 亲自握了执行家法的棍子在手中,吴老太君问道:“你知不知错?” “孙儿自认没错。”南怀信跪在祖宗牌位面前,腰子却挺得笔直。 他这个倔强的模样,让吴老太君气不打一处来。吴老太君举起棍子,重重地就打在了南怀信的肩上。 “你知不知错?”吴老太君扬声再问道。她其实自己内心也恩清楚,自己的长孙就是这样。从小大大,她惩罚他、质问他,他都不愿意低头。 所以,每一次她便忍不住惩罚得更甚。 如果长孙和幺孙一样,肯低头认错、痛哭悔过,她未必会这样不喜他。 这执意不认错的态度,让吴老太君忍不住想起自己儿子过世的事情。 南怀信那肖似生母的面容,仿佛就是一个先定远侯夫人在吴老太君面前。 “母亲,媳妇觉得,这件事不能这样办。” “母亲,媳妇不喜欢这样做。” “母亲,媳妇……” 唐氏的要求,吴老太君是没有拒绝过的。即便她心底有不愿意,可看在自己独子份上,吴老太君也忍了。 但这般容忍儿媳妇,最后换得的是什么? 是随着儿媳病逝,儿子也没了。 吴老太君觉得,早知如此,她就应该执意给儿子纳一房妾室。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聘了唐氏回来。 吴老太君的思绪被拉扯回来,她看着面前的南怀信,颤声质问道:“你这定远侯爷是当到头了吗?你这般羞辱七公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孙儿觉得,七公主的心思不绝了,对定远侯府才是大祸。”南怀信挺着脊梁答道。 “胡扯!”吴老太君简直被气笑了,她用棍子指着南怀信道,“你如今妻也娶了,七公主亲也定了。这个时候,你还说她对你心思不绝,说这是大祸?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久了,对这定远侯府有仇!” “你毁了定远侯府祖上留下的打仗名声不说,如今又想毁了整个定远侯府!”吴老太君说着,就扬起棍子准备狠狠打下去。 门外,此时响起了江嬷嬷的声音。 “老祖宗,陈婆子和邓婆子都说有要事来禀。是跟侯爷相关的。”江嬷嬷是吴老太君另一个陪嫁嬷嬷。她性子比赵嬷嬷沉稳木讷,一直不如赵嬷嬷得吴老太君喜爱。 如今赵嬷嬷被卷入了事端之中,江嬷嬷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 吴老太君看着面前拒不认错的南怀信,吩咐道:“让她们去前厅等着。” “你也去听听吧。看到底别人怎么看你的大义!”吴老太君讥讽道。 她将那家法扔到地上,就走了出去。 苏昭宁三人到的祠堂的时候,也就正好慢了一步。 吴老太君已经取了前厅。 前厅里面,邓婆子抢先禀报。 “今日侯爷与七公主的争执,别有内情。”邓婆子磕了下头,然后把李管家交代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七公主与侯爷是在府门口偶遇。七公主来侯府,要寻的不是侯爷,而是夫人。” “夫人与陈小将军曾经议亲,七公主听了些风言风语,就要来寻夫人。侯爷也是因为夫人恼怒成羞,才伤了七公主。” 邓婆子的话看似是在替南怀信洗刷清白,实际上是把苏昭宁也拖了下水。 吴老太君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尤其是提到她曾经误会过一次的苏昭宁时,理智便更加战胜了情感。 吴老太君道:“这些风言风语实在毫无依据,日后不要再传。” 邓婆子没有想到吴老太君这样轻描淡写就要揭过去。她想到李管家对自己许诺的报酬,就狠心编造道:“奴婢斗胆明言,为何侯爷大怒是因为这些话并非风言风语。” “夫人与侯爷已经圆过房了,但是夫人并没有元帕。”邓婆子为有后路,火速将其他人也拉下水,“这事主院的下人都能作证。” 南怀信没有想到下人们竟已胆大如此,他踢脚就踹倒了那邓婆子,斥道:“是谁给了你妄议主子、胡编乱造的胆量?” 跪着的陈婆子也被这邓婆子的一番话惊呆了。 质疑一个女人的清白,这是要对方的命啊。 前厅门外,刚赶到的三人也是脸色难看。 苏昭宁对这李管家的无耻卑鄙实在是大开眼见。 南宛宛当即就冲了进去,重重给了那邓婆子一个耳光:“胡说八道!” “不过是骠骑将军府向长安侯府提过亲,你们就编排出这样的话来。那七公主还和秦世子订过亲,那么你们是不是要去对骠骑将军府说七公主已经清白不再?” 这样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邓婆子也是慌了。她忙摇头答道:“奴婢没有这样的意思。奴婢只是、只是大家都觉得侯爷那般动怒,实在无迹可寻。毕竟七公主来定远侯府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疑惑,吴老太君同样有。 明明七公主就不是第一天喜欢长孙,也不是第一天纠缠他,为什么这次就做得这般过分? 南怀信站出来道:“是我的猫险些伤了七公主,为了避免她怪罪猫,我就索性将她得罪厉害些。” “你哪来的猫?”吴老太君讶然道。 南其琛冲上前道:“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猫!” “小爷我敢作敢当!是小爷我用箭射了七公主,小爷我不怕她怪罪。让她来找小爷麻烦就是,不用你做什么好人,去挡在我前面。”南其琛愤怒地道。 他不喜欢自己这个兄长,以至于来自兄长的维护,他也半点不想要。 “祖母,你就不需要再问其他下人了。我告诉你,我躲在那黄莺阁里对着下面射的箭,一共发了二十三支。断掉的箭羽都在破釜那收着。” 南其琛的话让吴老太君大惊失色。 这些事,她确实完全不知道。全府的下人都知道,吴老太君心头肉是这小少爷南其琛。 所以侯爷南怀信的事,他们还敢略说两句。关于小少爷的话,他们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吴老太君也过于相信自己的孙子是个乖孙子了。她不敢相信地问道:“其琛,你没事射七公主干嘛?” 苏昭宁请罪道:“是孙媳让其琛不悦,其琛想让孙媳吃醋。” “不用你们一个个帮我挡罪!”南其琛没有想到苏昭宁也站了出来。他也不是很喜欢自己这嫂子,所以也不愿意接受嫂子的维护。南其琛坦白地道,“就是我干的。苏昭宁弄死了破竹,我讨厌她。我要让她倒霉,就特意射七公主。” “射了七公主,哥哥就会救对方。当初七公主就是因为有一箭之恩才喜欢上哥哥。所以前情再现,七公主肯定会对哥哥有更多的想法。” “我就是要气死苏昭宁。”南其琛怒气冲冲地道。 吴老太君觉得今日自己受到的冲击真是一波又一波。 倔强的长孙原来一直在维护幺孙。乖巧的幺孙则有这般戾气的举动。而新娶回来的孙媳,却一身的坏名声。 迫害下人、自身清白等等,这些都是进入定远侯府后,苏昭宁才被套上的罪名。吴老太君懂这一点,所以她并不十分在意。 真正让她吃惊的还在后面。 陈婆子终于寻到了开口的机会,她磕头道:“奴婢有罪。老祖宗,今日的事都是奴婢犯下的大错。是奴婢教唆的小少爷。” “关你屁事!”南其琛不屑地道。他觉得今日简直是倒霉透了,一个个都跑来替他挡罪。 他小霸王是这样胆小的人吗? 陈婆子并没有被南其琛的话影响,她简明扼要地将李管家指使她做的种种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吴老太君听完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提不上气来。她粗粗喘了两口气,坐到了位子上。 她真是老了,竟被人蒙蔽至此! 第二百三十八章 宫中的善意 吴老太君怒气冲冲回府的事情,李管家自然是知道的。就是陈婆子和邓婆子去寻吴老太君的事情,李管家也知道了。 来禀告的不是常跟在他身边的小厮,而是一个赵嬷嬷觉得并不十分脸熟的丫鬟。 那丫鬟禀完之后,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担忧。她同李管家直白道:“邓婆子去前厅,自然是咱意料之中的事情。陈婆子那边,她是生了其他心思吗?” 赵嬷嬷听完,就转头问李管家:“什么叫咱?” 李管家望一眼赵嬷嬷,又看一眼面前如花似玉的年轻丫鬟,把话题转开来:“陈婆子想反水,可不那么容易。她为我做的,又不止这一件事。早先小少爷去醉仙楼闹事的时候,就有她的参与。” “若陈婆子准备咬我出来,我还真要担心她脑袋里有水了!”李管家显然对这样的担忧很是不屑一顾。 人在高处站久了,自然而然就易把下面的人不放在眼里了。李管家根本不相信有人会对他下手,敢对他下手。 赵嬷嬷又在钻话眼:“醉仙楼的事情,你还找了其他人去做?我,你都不信任吗?” 年轻丫鬟此时已经上前,替李管家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用红唇吹了又吹,然后再递到李管家面前来。 这边是温柔可人,那边却是一个固执老货,李管家就有些不耐烦了。 他训斥赵嬷嬷道:“哪有这么多废话来说!” 赵嬷嬷望着那年轻丫鬟嘴角似有非有的一丝笑意,整张脸都燥红了。 她竟被自己的男人,在一个小丫头片子面前训斥了。 赵嬷嬷无法将怒火撒到李管家身上,便转移道:“既然禀告完了,就赶紧去继续盯着!我又不是死人,需要你来端茶吗?” 说完,赵嬷嬷就推了那丫鬟一把。 丫鬟连退了两步,然后扶着身后的门站稳。 她再抬眼时,眸子中有泪水。 丫鬟道:“嬷嬷莫伤了我腹中的孩儿。” “你腹中的孩儿关我屁事!”赵嬷嬷看着那丫鬟梨花带雨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叉腰对着李管家道:“你说,是不是关你的事?” 李管家顺着赵嬷嬷的手,看向她的腰。再从这水桶腰看向丫鬟的水蛇腰。 “李管家,奴婢还是先退下吧。”这年轻丫鬟既然能得到李管家的喜爱,当然不仅仅是一张脸和两块肉。 “退什么退,你给我说清楚。”赵嬷嬷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她根本就不愿意息事宁人。 李管家挥手让丫鬟退下去,言语中带了厉色地对赵嬷嬷道:“有完没完。” 见李管家端了丫鬟倒的茶去喝,赵嬷嬷眼前就浮现起方才那丫鬟的腰身来,她冲过去就抢了那杯盏扔到地上:“没完没完,你不跟我说个清楚,今日就没完。” “赵嬷嬷说什么没完啊?”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嬷嬷和李管家同时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的是吴老太君房中的一等丫鬟,对方身后更站着衙役。 “差大爷过来是有什么好事?”李管家忙坐起来,想去与衙役打个招呼。 可那几个衙役根本就不给李管家机会,他们中为首的那一个,一声令下,众衙役就把李管家和赵嬷嬷都钳制住了。 李管家和赵嬷嬷完全没有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他们下了大牢,看到自己儿子的时候,两人才醒悟,自己这是罪名败露了。 定远侯府的下人贪墨主家银两,而且还设计陷害主子的事情,很快就被传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有人对新定远侯夫人颇多赞誉,认为苏昭宁当时候蒙受不白之冤也能淡然处之,是个人的素养品行。 也有的人并不把目光放在苏昭宁身上。他们一致认为吴老太君能将自己的陪嫁嬷嬷都毫不犹豫地推出去,这代表了吴老太君个人的品行。 这派站吴老太君的观点中,还有一种极其激进的。他们甚至从家丑不可外扬而倒推论出,吴老太君是因为苏昭宁被迫将自己和陪嫁嬷嬷推出去的。毕竟,谁愿意把府上的事情抖到官府去,而且还是自己贴身丫鬟做下的事情? 既然吴老太君推出来了陪嫁嬷嬷,显然就是原本有更加丢人的事情。比如,新孙媳、定远侯夫人真的如传闻一般草菅人命等等。 所以,一些原本就想过要邀约苏昭宁上门玩耍的夫人小姐,暂时又都收起了帖子,没有哪一家贸然先开口。 而就在大部分人尚在观望中的时候,一道新的后宫命令又到了定远侯府。 十一皇子生母珍妃娘娘赏了大批的东西给定远侯夫人苏昭宁。 名头当然用的还是十一皇子的。说是感谢苏昭宁当初为其绣久久如意件的事情。 久久如意件,都已经相隔了快一年的时间了。哪里能真正是这个理由? 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珍妃在投桃报李,在变相地替苏昭宁撑腰。 现如今皇帝春秋鼎盛,几个成年的皇子不得圣宠,反而是年纪小的皇子们更得圣心。 因此,京中高门大户的帖子,顿时就像雪花一般,通通飞到了定远侯府。 曾经想过给苏昭宁下帖,却又被自家妹妹阻拦了的周若谦表姐就是其中一个。 这位白大姑娘匆匆忙忙将原扔在了抽屉里的帖子拿出来,又附上一封自己情真意切的信,送去了定远侯府。 她那帖子,到的不早也不晚。 恰恰好,是今日定远侯府收到的第十张。 若白大姑娘的帖子再早几张,那帖子必当会被先送到吴老太君处。吴老太君受到贴身嬷嬷背主的这沉重一击,是绝对没有心思去赴任何宴会的。只不过,她也不会越俎代庖替苏昭宁拒绝对方。所以送得早的帖子,都由吴老太君亲自收着。 而若再晚上一些,苏昭宁已经明确交代了门房不再受帖子,白大姑娘的帖子就根本送不进去了。 而这第十张帖子,好巧不巧是送到了苏昭宁自己的手中。 看着那封信中屡次提到的表弟媳妇苏珍宜,苏昭宁是半点也没有见这白大姑娘的心思。 收到了婉拒信后,白大姑娘就忍不住责怪了自家妹妹一句:“当日若是我那张帖子早早就送过去了,想来就不会被拒绝了。” “姐姐你何必这样看重这定远侯夫人?她得珍妃娘娘看重又如何,咱们白家不同样有在宫中的娘娘吗?”白二姑娘满脸不在意地答道。 听了自家妹妹这糊涂的话,白大姑娘深感后悔。 她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同自己这妹妹商量。不对,她根本就没同对方商量,是她不该在自己有孕的时候就接了这妹妹来自己家住。 光给她堵心了! 把自家那当嫔的姨母和正受圣宠、膝下还有一子的珍妃娘娘相比,自家这妹妹咋不干脆拿自己和皇后比呢? 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 白大姑娘之后又去找了苏珍宜这是后话。 只说这一次珍妃娘娘的赏赐,在京中确实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人津津乐道。 一方面,珍妃自己就是个惹人注目的,她的出身、她的皇儿;另一方面,苏昭宁在此前过去的时间里,在外人眼中,完全就是一个暴戾不讲道理的人。 有人就猜测:“这定远侯夫人一定和定远侯爷感情很好,否则他不会替她去求这个恩典。” “所以你们也觉得是定远侯安排的?”有人就立刻附和。 甚至他们还想得更多更细。 “我听说,陛下已经连着训斥了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等人。如今陛下面前最受宠的恐怕就是珍妃娘娘所出的皇十一子了。” “定远侯爷在珍妃娘娘处有这个人情欠下,日后皇十一子,恐怕与他之间也是说不清楚了。” 另一个地方,真正安排了这件事的那个人,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 骠骑将军府里,陈天扬正在一手拿着酒壶,一手舞剑。 他自从苏昭宁成亲后,就持续了这样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 陈雨蕊见到自家兄长这样,心底很是难受。 她将兄长近日一直爱吃的八宝鸭放到院中的石桌上,然后心疼地看向他:“哥哥,你既然已经为苏姐姐做了这么多了,从此就放下她吧?” “我倒是愿意做得更多,只要能真的不再想她。”陈天扬又喝了一口酒。 他又使出一个利落的剑招,将风中飘摇下的一片叶子一分为二。 看着那分开的叶子最终落在地上,陈天扬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忧伤。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不选择我?”陈天扬看向院中那常青的树木,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有得就有失。可能我的运气,都用在战场上了。” 提到战事,陈雨蕊亦有其他的担心。她一脸忐忑地问道:“哥哥,你这次为了苏姐姐请求珍妃娘娘帮忙,日后此事会不会成为她手中的一个把柄?” “毕竟,珍妃娘娘膝下是有小皇子的。”出身世家的女子,尤其是在家中颇受父母兄弟重视的女子,脑子中的官场敏感性就不会太差。 陈天扬却不在意这个问题。他答道:“我立马要成驸马,兵权逐步就要交出去,她威胁我有什么用?” “还是说……”陈天扬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还是说,这个京城,有人会认为我与七公主会琴瑟相和,我的事,能打动七公主?” “哥哥,七公主其实也并不差。”陈雨蕊最喜欢苏昭宁做自己嫂嫂,可她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所以,她愿意劝着自己的兄长,好好同七公主相处。 陈天扬将喝空了的酒壶往下倒了倒,直到一滴酒倒不出来后,就把酒壶随意抛了出去。 酒壶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声音,不仅让站得近的陈雨蕊吓了一跳,也站得有些距离的另一人吓了一跳。 “安怡,你来了。”陈天扬并没有看到安怡县主,但他俩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情谊,早让彼此之间十分了解。 方才安怡只是一个倒抽气,陈天扬就知道是她来了。 陈雨蕊仍旧不喜欢安怡县主。可这个时候,她知道万事已成定局,苏姐姐成不了她嫂嫂,安怡显著也同样成不了她嫂嫂。 陈雨蕊就后退一步,看向身后的人,她主动让开道:“县主,您请坐坐,我去吩咐厨房还做点吃的过来。” 院子里,只剩下安怡和陈天扬两个人。 安怡望着陈天扬,一双眼中满是泪水。 她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以至于不知道开口说哪一句。 眼泪从眼眶溢出来,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在两颊,滚落到地面上。 安怡越哭越说不出话,最后她索性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安怡的痛,陈天扬懂。 他以前或许不够透彻,但现在足够透彻。 上前一步,陈天扬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替安怡将眼泪擦去。 可悲伤没有办法停止,眼泪就没有办法停止。 陈天扬即便重复地擦,可那打湿了的帕子也擦不完安怡心底无尽的悲伤。 “安怡,你去洛城吧。不要待在京城了,也不用参加我的婚宴。”陈天扬道。 婚宴两字就如同一把刀插在了安怡的胸口,疼的她鲜血淋漓。 她想跟他说很多,说她的爱,说她的不甘,说她的期盼。 可是她也清楚,她也了解,她这样做远比不上痛哭一场。 他们是青梅竹马,他了解她,她也同样了解他。 硬的远比不上软的有用。她的眼泪,才能泡软他一颗坚硬的心。 定远侯府里,并没有准备出门赴约的苏昭宁,此时她正在伸手拧干一块帕子,亲自替南怀信擦拭伤痕。 那日,吴老太君盛怒之下,打下的棍子也不算轻。 南怀信白皙的皮肤上,就有了泛青的伤痕。 苏昭宁看着那伤痕有些心疼,她低头轻轻吹了吹,问道:“疼吗?” 南怀信用自己的手包住苏昭宁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来。 他弯腰低头,让自己与苏昭宁的视线在同一高度。 然后,南怀信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苏昭宁的额头,轻声回答她:“不疼,有你替我上药,再怎么都不疼。” 苏昭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打开了南怀信这说甜言蜜语的能力。他的话语攻势,一次比一次要汹涌。 “只要能和娘子你百年厮守,每日都挨上一顿打也没有关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对自己换了称呼了。比起某些时候的苏苏、昭昭、宁儿乱叫,苏昭宁觉得这娘子二字也别有一番韵味。 其实只要是从他的唇中吐出她的名字,只要听他那格外安抚人心的声音唤自己名字,苏昭宁就觉得,她一颗心砰砰砰几乎要跳出胸膛。 但每日都这样,是绝对不行的。 还好,苏昭宁一丝理智尚在。 “我说过,你不必如此的。这次的事情,虽然结局比我一个人谋划要更好、更快,但我不想我的顺遂建立在你的不顺之上。” 苏昭宁知道,这次能如此彻底解决李管家的事情,不仅与她前期挖好了坑,让李管家设计怂恿了吴老太君的逆鳞南其琛有关。 更重要的是,南怀信将这时机推到了最好。 七公主的事情,让皇后和林贵妃先后训斥了吴老太君。深感危机的吴老太君回府自然会深究此事,此时扯出来李管家的种种勾当,比什么时候都合适。 当然,这种情况,也算在苏昭宁的料想之中。只不过,如果光由她来做,未必日后吴老太君回忆起来,不会觉得苏昭宁为了自己利益,就情愿把侯府先推出去。 南怀信这般一行事,吴老太君根本就不会关注苏昭宁做了什么了。 好的,都给了她苏昭宁。 坏的,都被他南怀信承担了。 苏昭宁鼻子有些发酸,轻轻地唤了一句:“夫君。” 南怀信听了这句,心都被撩拨得颤了一下。 他的手从她的乌发上摸过,他想轻轻去吻她的眉眼,却唯恐自己青天白日就做些荒唐事出来。 他便又强行忍住了。 将视线挪到其他物事上面,南怀信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苏昭宁说着其余的事情:“京中如今有个新的传言。有人说,李管家其实是被谌家收买了。因为谌仁和出言不逊得罪过你,他为了先下手为强,就收买李管家做出这种事。” “他得罪我那是李管家设计之前,这样的传言也有人信?”苏昭宁觉得很是纳闷,她抬起头,仰面看向南怀信。 那双情意如丝的桃花眼中有遮掩不住的笑意。 “不管别人信不信,谌家人自己是相信的。他们家的大少爷,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曾经又做过什么,自己可是一清二楚。” “更何况,谌仁和确实早早就得罪过你。” 南怀信如孩童在邀功讨糖果般地说道,“那幅《瑛神赋》的事情你不记得,我可替你记着呢!” “我记得。”苏昭宁在醉仙楼再见谌仁和时,未需多久就完全想起了谌仁和的身份。 曾经为了表示自己对《瑛神赋》的追崇赞许,谌仁和可是毫不犹豫地把苏昭宁踩在脚下的。 他这种踩,并且是不分青红皂白踩。 也就是认出了谌仁和的身份开始,苏昭宁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刻意让醉仙楼的人把南其琛带到了里间位置。 因为,她不愿意让南宛宛嫁个如此自私又糊涂的男人。 “当初在整个京中放出流言,说我才是杀破竹凶手的人,也是谌仁和对不对?”苏昭宁对此事早就有所察觉。只不过她终究是个深闺女子,不如南怀信行事方便。 南怀信则当即点了点头,答道:“是。娘子你放心。所有得罪过你的人,我心中都有一本账。” “你不需要如此的。”苏昭宁心中其实满满都是感动,可这些年的习惯让她还是开口拒绝道。 南怀信这一次,却没有给苏昭宁言语的回答。 他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想法。 柔软的嘴唇印了上去。 这种印,首先是浅尝辄止的碰触,之后是来来回回的碾压,再就是你追我赶的小斗。 苏昭宁感觉到凉意的时候,自己的外衫已经被完全脱落到了地上。她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短短时间里,某人脱衣服的技术就可以娴熟成这样! 就像他挖坑替她还报复的手段一样,一弄一个准,一做一个快。 房中没有风,但是房外却有风在呜呜地叫。苏昭宁身子打了个不明显的寒蝉。 南怀信却是立刻就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动作。 将苏昭宁拦腰抱起,南怀信阔步走进了房中的内间。 珠帘本是卷起的状态,可苏昭宁头上的簪子好巧不巧勾住了那珠帘上的袋子。 她感觉到自己被珠帘拦住前进的方向,用手一扯,那珠帘就尽数散落开来。 在滚落一地的小珠子上,南怀信依旧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只不过才到床帏之处,他的沉稳就被抛了个一干二净。 “娘子,我想要你。”南怀信将苏昭宁放平,一双滚烫的手从她的身后挪到了身前。 嘴唇继续在她的红唇上碾压了一遍,南怀信的声音就像在天边一样遥远:“娘子,我要来了。” 苏昭宁被他送上云端的时候想,其实坦白真的不需要无时无刻。 但耳畔,不听地传来那个人地轻喃,他一遍一遍重复自己的名字,真的也感觉不错。 谌府里,谌老爷正在训子。 谌老夫人和谌夫人都急匆匆赶来求情,却半点也于事无补。 拿着家法,谌老爷一下一下地抽打着谌仁和的背。他每打一下,就质问谌仁和一句:“你做了没有?” 谌仁和答是,又答不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是真的做了一些,又没有做全部。 可惜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 之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谌仁和又去了长安侯府门外。 只是这一次,就是苏瑾瑜都没有见他。 而从长安侯府回府的路上,谌仁和意外遇到了南宛宛。 响起自己父亲给自己下的最后通牒,谌仁和勉强自己上前邀约南宛宛。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为另一个女人付出 “南姑娘,可否移步一谈?”谌仁和强迫自己把目光锁定在南宛宛身上,他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平心而论,这位南姑娘容貌并非不堪,身形姿态也尚算可以。如果不是苏五姑娘已经凭画入心,谌仁和觉得自己是不会拒绝定远侯府这桩婚事的。 但如今……谌仁和觉得,他即便不愿意,也应当强迫自己接受这桩婚事。 好歹,这女子容貌尚算不错。 “我不认为我和谌大人你有什么好谈的。”南宛宛对谌仁和那审视自己的眼神很是厌恶。 她甚至不需要猜就能想到谌仁和方才是在想什么? 委屈他接受自己?还真是脸大啊! 谌仁和听到南宛宛这样说,心中不禁又思念起那令他惊为天人的《瑛神赋图》的主人。 能画出那样图的女子,必定心性也不会是南大姑娘这种小家子气的。 谌仁和吸了一口气,耐下性子去哄南宛宛道:“当日醉仙楼的事情,我也是受人蛊惑了。南姑娘莫要放在心上,你我之事,且借一步谈谈如何?” “谌大人用词可要注意,你我二人之间,实在没有什么需要避开人说话的事情。”南宛宛根本懒得再理谌仁和,她迈步绕开谌仁和,就直接要离去。 谌仁和又急又恼,疾走两步挡在南宛宛前面,对着她就道:“南姑娘脾气莫要太大。我跟你是诚心道歉,你又何必如此得理不饶人?” 南宛宛已经到了愤怒的极限,她根本懒得再同谌仁和废话,而是直接就对他道:“谌大人说话前还是先照照镜子,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费心思与你这等人计较?” “南姑娘说话怎么如此难听?”谌仁和一张脸被话涨得通红。 南宛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答道:“做都做了,还怕人说?” 这一句话后,南宛宛就径直走了。谌仁和也没脸面再追。 只不过留在原地的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谌兄怎么如此大的火气?”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谌仁和忙转过头,竟是见到了苏瑾瑜。 此时虽然谌仁和已经三次请人去长安侯府求亲都被拒了,可真遇到苏瑾瑜了,他又不愿意完全与之交恶。 于是,带着赧然的笑意,谌仁和朝苏瑾瑜拱手道:“苏兄。” “兄长我先走了。” 谌仁和其实转身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苏瑾瑜身边的那一抹色彩。只不过他原以为那是苏瑾瑜的红颜知己,却没有想到是他的妹妹。 “五妹妹不逛书坊了?”苏瑾瑜望着苏五姑娘,有意地挽留道。 听到“五妹妹”这个称呼,谌仁和幡然醒悟。 他忙拱手朝苏五姑娘行礼:“在下谌仁和,苏五姑娘,你的《瑛神赋图》真让在下一见难忘。” “因为我是小人所以让谌大人难忘?”苏五姑娘扬眸看了谌仁和一眼,朝苏瑾瑜道,“大哥哥,我还是先回去了。你独自在外,可要小心我们这等与小人一般的女子。” 说完之后,苏五姑娘根本没有给谌仁和解释的机会,就径直走了。 谌仁和望着苏五姑娘的背影,一脸痛心疾首。 怎么他就这样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有幸见到苏五姑娘,却是这样的情形。 谌仁和对苏瑾瑜苦脸道:“苏兄,你今日可有时间陪我饮上一杯?” “我五妹妹恐是恼了,我还是要先去追她才行。谌兄,今日我本是有意领五妹妹出来……”苏瑾瑜欲言又止,他狠叹了一口气,叹得谌仁和肝胆俱裂。 他的心上人…… 转身离开的苏瑾瑜心情却很好。 其他人都说他苏瑾瑜是个拘板的老先生,可老先生也是有脾气的。敢在后面动手脚害他二妹妹,苏瑾瑜也是会挖坑给人跳的。 这厢谌仁和是被家里人抱怨、被心上人指责,各种不顺不遂。 另一厢,有人同样感觉万事不顺。 南怀信的绝情,让七公主对自己这段少女的初恋彻底死了心。她对与陈天扬的婚事失去了所有的抗拒。 同样是有着求而不得的人,七公主觉得,自己与陈天扬未尝也不算是一对天涯沦落人。 两个可怜人,自此凑做一双人,也未必不可。 七公主坐在新房之中,等着陈天扬执喜杆来挑。 开门的声音传进来,七公主只当是陈天扬进来了。 但那脚步声很轻,轻得有些不正常。 七公主犹豫着要不要掀起盖头来看,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方才门外的侍女为什么没有说话? 来人到底是谁? 感觉到一股危机感,七公主忍无可忍掀开盖头,却见到了一个她分外熟悉又此刻觉得分外陌生的人。 安怡县主穿着丫鬟的衣服,跪在她的面前。 安怡一脸的泪痕,这般脆弱的安怡是七公主不曾见过的。 “安怡,你怎么会进来?”饶是觉得安怡模样可怜,七公主也理智尚存,此时此处都不应该出现安怡。 安怡跪着匍匐到七公主的脚边,抱着她哭求道:“公主,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收下我做你的侍女吧。” “安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门口的侍女呢?”七公主站起身,想往门口走去,可她的脚却被安怡县主死死抱住了。 “公主,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喜欢了天扬这么多年,我真的不想离开他。我知道嫁给他的人是你,所以我即便想做个妾室也不可能。”安怡紧紧抱住七公主,诉求道,“你就让我在骠骑将军府做个丫鬟好不好?” “我只要每天能看到天扬,每天能见到他一面我就知足了。” 安怡这剖析心意的话,让七公主只想冷笑。 这些话,前不久不是她自己就说过类似的吗? 对方是怎么回答她的? “安怡,你真的只想要每天看到陈天扬吗?”七公主此刻只想重复南怀信的举动。 这所谓的每天见一面,和她自己同南怀信说的不过想要一句感谢,不都是自欺欺人吗? 她七公主,确实想要的不是南怀信的一句感激。 面前的安怡,也绝对不可能只想要见陈天扬一面。 “见过陈天扬了,然后呢?你知道你不能以妾室身份留在骠骑将军府,那么你认为你可以以丫鬟身份留下来?”七公主望着面前的安怡县主,唇边满是冷笑。 她怜悯安怡,所以更想刻薄地指责安怡。 人只有看清楚了自己,才能够更好的生活。 “你看看你今日做得有多错——破坏本公主的大婚之日,你觉得自己会受怎样的处罚?”七公主训斥安怡县主的话直白难听,她最后那般质问,惩罚之外更多的是给予安怡县主一个警醒。 有什么比当头棒喝更让人清醒呢? 七公主自觉她是一份苦心,也该让安怡县主有所顿悟。 可惜现实狠狠给了她自己一个耳光。 就在七公主这样教育安怡的时候,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陈天扬。 见到七公主脚边的安怡,陈天扬也是一愣,旋即直接同安怡县主道:“安怡,你怎么在这里?” 安怡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她泪流满面地道:“天扬,你帮我求求七公主,让她同意我留在骠骑将军府做个丫鬟好不好?” “胡说。你是县主,怎么可能做个丫鬟。”陈天扬皱眉拒绝道,“好了,安怡,你赶紧回去吧。” 安怡跪在地上并没有动。 七公主有些不悦地在旁提醒道:“安怡今日进来,门口的侍女都被她上伤了。这可有些说不过去。” “安怡你还不快给七公主道歉!”陈天扬声音一提,可这话却一点也不让七公主觉得舒服。 感情自己大婚被破坏打扰,安怡给句抱歉就可以了? 七公主心中有了怒火,扬声道:“来人……” “公主,安怡已经知错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今日饶了她。”陈天扬拦阻道。 他见七公主一脸怒容,便又特意补充道:“公主,安怡这般动作,也是过去被我惯坏了。她与我自幼结交,所以在骠骑将军府进出就十分随意。这次也是如此。还请公主原谅她这一次。” “安怡你不要再犯了,听到没有?”陈天扬就像在哄小孩一样的,一步步地哄着安怡说话,“你与七公主虽然平日也多有情谊,但有些事却不能够一意孤行,今日之事,你就此揭过去吧。” 七公主知道自己今日如何都不能惩罚安怡县主了,她深吸一口气问道:“我问你,门口守着的人去哪里了?” “我给她们吃了点蒙汗药,然后让人把她们弄下去休息了。”安怡望了七公主一眼,又看向陈天扬那边。 “胡闹。安怡,你绝对不可以如此了。”陈天扬面色一沉,对安怡呵斥了一句。尔后,他又走到七公主面前,朝七公主双手作揖道,“公主,天扬求你,饶了安怡县主这一次。” 七公主突然很想笑。 她喜欢的人,对她这个一厢情愿的人那般绝情。可是她嫁的人,却做不到对另一个一厢情愿的人绝情。 明知道安怡做得已经很错很错,陈天扬却依然要来求自己原谅她。 七公主不禁想起了当日围猎场上的事。 怪不得苏昭宁会恼了陈天扬。呵,谁愿意自己的夫君随时为另一个女人付出和担责呢? 作者有话:本月单更。孩子发烧咳嗽折腾一周了,我实在有些心力交瘁,勉强双更担心影响质量。所以本月都单更。见谅。 第二百四十章 试探和挑拨 冬日的宴会,总是比其他三季要略多一些。一方面,这是因为冬日天寒,人多不仅热闹而且暖和。另一方面,冬季也靠近年末,总给人的感觉是办宴的名目更多了。 比如今日的,就是赏梅会。 苏昭宁喜梅,又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出去应酬,这次的宴会她就没有拒绝。 赏梅宴,顾名思义,自然是在梅园里。在这别院梅园里,众人虽然分了男客与女客,但实际上却界限不特别明显。 至少苏昭宁站在这边园子里赏梅的时候,是偶能见到那边她夫君南怀信身影的。 女客之中,有苏昭宁这般已为人妇的,也有与南宛宛般待字闺中的。 因有了前些日子的那番跌宕起伏,一众女眷都对苏昭宁有所耳闻。 年纪小些的,是对她生了羡慕。虽然苏昭宁也是侯府的姑娘,但长安侯府的姑娘又不是长安侯爷的姑娘。如今直接嫁作了定远侯夫人不说,婆家还对她这般维护。 可真是好命! 年纪大些的,就从苏昭宁去看南宛宛。苏昭宁确实不是养在定远侯府的,但她如今是定远侯府的主母。这主母若是不差,姑娘也歪不到哪里去。反之亦然。 “侯夫人这帕子瞧着甚是好看,像是两面都有图案?”有年长些的夫人主动与苏昭宁攀谈道。 说话的这位夫人,苏昭宁是见过的。在顾府做客的那一次,这当家主母虽然只是出来张罗吃食,但她既是顾家的主母,又容貌间能依稀看出顾袅袅的模样,苏昭宁就一眼认了出来。 既算得上是相熟,苏昭宁说话便放得开些。她将那帕子大大方方地递给顾夫人看,说道:“确用的双面绣。我喜欢梅花,便都挑了梅花样。” “稀罕的不是梅花样,而是这帕子两边图案竟然是不同的。”顾夫人喜滋滋地将帕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才递还给苏昭宁,她话语中颇有遗憾地道,“早听袅袅说过侯夫人你的才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若是袅袅还能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这话中的意思简直就只差没有挑明,真想你做我儿媳妇了。 这顾家人都是出了名的才痴,虽然是深闺妇人的顾夫人名声没有这样远扬,但听了顾夫人的话,众人对苏昭宁的才名是没有疑虑了。 娶妻当娶贤。除了才学,品行当然也是必要的。 有夫人就有意提及旧事:“都说闻名不如见面。今日见了侯夫人,我算是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瞧你那纤纤细指,也就是那睁眼说瞎话的会编些那样的话出来。” 一句一句都在暗指些什么,可又不直接挑明。 坐得近的几个夫人,目光就同时投向苏昭宁。 苏昭宁望了率先提传言的那位夫人一眼,然后答道:“多谢许夫人称赞。许夫人亦让我叹服,这梅花酿如此之香,半点都不像是才酿的酒。” 许夫人听了便笑了,她顺着苏昭宁提起的话题而去:“侯夫人谬赞了。这梅花酿确实不是今冬才酿的。” “莫非是去年酿了,埋在雪下的?”苏昭宁一脸好奇。 她那诚恳讨教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这位本想挑她茬子的许夫人。 许夫人的话题方向被苏昭宁不知不觉地带着离定远侯府那传言远了。 等待许氏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话题已经开了好几个,不好再回头言说了。 苏昭宁的行径,在大部分人看来都是十分值得称道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即便作为新妇是真的委屈,那也不能在外面谈论太多自己婆家的事情。 方才许氏分明就在给苏昭宁挖坑,苏昭宁不仅没有跳下去,还顺便还了回去。 明言人都知道苏昭宁那句“亦”字是几个意思。 许氏若真心夸苏昭宁,苏昭宁也真心夸她。 许氏若是含沙射影,苏昭宁未必不可以曲解这番话。 这可对谁都没有好处。 话题试探到这里,有的人家就对南宛宛生了惧意。这定远侯夫人尚是新妇就如此厉害,她那小姑子到时候恐也不差。 但除了这些少部分自己气势不足,非要靠踩着新媳妇才能寻出得意劲的人家,大部分人家都对苏昭宁这样的处理手段很是满意。 选媳选贤,又没说选媳选傻。真被人打脸到了面前还不知道反击的,那叫傻。 对苏昭宁这做主母的有了几分满意,好几个人家就有意让女儿去与南宛宛交谈相处。 有年轻的姑娘就主动邀约南宛宛道:“南姑娘,那边的梅树边有小溪,我们去流觞曲水,竞诗如何?” 南宛宛可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她当即就点头允了。 于是,这一群姑娘们就暂时与夫人们分开了。 看着那边的姑娘们玩得甚欢,夫人们便也都放下了心。 苏昭宁其实也认真打量起这一群的夫人来。 南宛宛的婚事已经被吴老太君放到了眼前。谌家是暂时不行了,其他人家不代表就全部不行。 苏昭宁有了谌仁和的前车之鉴,便少不得在此事上也分外留意一些。 那些夫人们虽然不再是明显地探究目光,但对苏昭宁的关注也仍是不少。 毕竟这位定远侯夫人算是新入妇人这一行列的。 与顾夫人结交略微频繁一些的,便小声问道:“你与这侯夫人过去就见过吗?” 顾夫人一想着苏昭宁那块双面绣的帕子,心底就有些发疼。她夫君、女儿和儿子均是才痴。这样的妙人儿,若是到她家来,那才是顶顶好的。 双面绣是稀奇,最稀奇的还是那颗七窍玲珑心呢。 自家女儿就是跟她爹、她兄弟一样,太过直肠子了。 顾夫人又是一脸遗憾地道:“是啊,就是认识得晚了一些。” 想到自己女儿和苏昭宁也算是闺中之友,顾夫人就大大方方地卖人情给苏昭宁,她又道:“不过南姑娘如今尚待字闺中,倒让我稍得安慰了。” 听了顾夫人这样说,其他人心里便都琢磨起来。 其实在京中前些日子流传开来的,不仅是苏昭宁的传言,而且有南宛宛的。 谌家与定远侯府似有议亲的想法,但谌大公子却频登长安侯府的门。这背后的隐情,让每个热衷于闲谈的夫人们可以想出一百种不重复的情形。 无论哪一种,当然离开不了定远侯府唯一的姑娘南宛宛。 顾夫人这话敲到好处地表明了,南宛宛可不是个愁嫁的姑娘。 苏昭宁明白顾夫人的这份善意,便朝对方点头笑了笑。 顾夫人也回以她一个笑意,并邀约道:“隔几日侯夫人带着南姑娘来我家做客,袅袅常念叨你。” 苏昭宁当然点头应了。 而另一位先前也在众人中算先开口的许夫人,这时候将对苏昭宁的试探放到了一边,就也好奇地过来添话:“侯夫人过去也曾见过我?” 苏昭宁诚实地摇了摇头。她眉眼带了浅淡的笑意,看向许夫人:“夫人会酿酒,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 “方才那会儿提到这梅花酿是许夫人你亲手做的,也是许夫人自己告诉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许夫人睁大眼睛看苏昭宁。 那些年纪小些的官家夫人们就更是好奇地看向苏昭宁。 她们暂时不要替自己儿子相看什么儿媳,所以对苏昭宁一开始就没有存什么打探的心思。 只不过,这侯夫人,上次还没有那般同众人融洽,这一次竟这样快就和几个难以相处的年长夫人都搭上了话? 中书令夫人顾夫人难以搭话自然是因为他们家一家子的才痴,凡人难以与他们话题一致。 这许夫人娘家家世一般,夫家地位略高一些,原本她这样的身份,最应当是姿态放低、八面玲珑的说话方式。可许夫人偏就是炮仗性格,说话直就算了,还时不时地出现些分外让人难堪的情况。 她地位高,众人便会忍着。 她地位一般,众人就只想远离了。 此时许夫人果然又说些不太好听的话了。 “搞半天侯夫人是信口胡说,瞎蒙对的啊。” 苏昭宁这边应对着说话又直又利的许夫人,南宛宛那边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犹记得初见南姑娘,你便是众心拱月一般站在众人中间。如今被簇拥围绕的,倒被换了另一人了。”一个明显带着挑拨的声音出现在南宛宛的耳畔。 南宛宛抬眸看向面前的女人,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初见苏三姑娘你的时候,宛宛简直觉得你容貌惊为天人。可没有想到如今,你却是这般模样了。” 南宛宛上下打量一番苏珍宜,眼神中多有不屑。 她的声音并不小,加上苏珍宜方才也是突然过来,于是聚在一起的姑娘们便也都看过去。 苏珍宜穿了一身雪貂袄子,将整个人身形衬得是有些圆。 南宛宛偏要戳她伤处道:“那会儿只觉得苏三姑娘你是明珠耀眼,如今看着却是珠圆玉润得,也算打眼了。” 苏珍宜简直被气得要五佛升天了。 她今日这一身,可是富贵的好料子。换了在长安侯府,她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就是如今在周家,她能穿成这样,也全靠腹中这块肉。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自量力的人 苏珍宜望一眼那边被众官夫人围着的苏昭宁,心中的不平油然而生。 自己可是长安侯爷的嫡女,苏昭宁不过是一个娘死爹不疼的,凭什么比她过得好? 苏珍宜将目光垂下,用一副颇为遗憾的语气道:“万事难周全,为了腹中这块肉,我怎么也要忍了。” “南姑娘如今年纪小,当然不懂我这种情形。”苏珍宜又捂着嘴轻笑了起来,“倒是你嫂嫂应当懂一些。” 说这话的时候,苏珍宜有意挺了挺肚子,一副甚为骄傲的模样。 只可惜她这骄傲用错了对象。 如今这边站的全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谁会真正在意这个身孕的话题。 所以这句话扔出去,就像一团气扔在了没有任何波澜的湖面上一样,响声、波纹通通激不起来。 苏珍宜张了张口,还想说话,姑娘们已经继续对起了诗,根本没人搭理她。 苏珍宜的动作,苏昭宁其实全盘看在了眼中。 她见苏珍宜如今身上衣着华丽,腹部又微隆,就知道她依靠着这孩子,在周家过得很是不错。 只是,这周遭的夫人们,把苏珍宜放不放在眼中就另说了。 苏昭宁指着苏珍宜回答许夫人的话:“我从许夫人处知道你是酿酒的人,并不是言语的缘故。就像那边,周二少夫人是有了身孕。这是她肚子告诉我的。” 许夫人口快,答道:“那是的。我也看出来了。而且,我还从这里看出来周二少爷如今入了仕途,也是这个缘故。” 周若谦一直因为自己毁了容的事情,即便明明有举荐的资格,也不愿意入朝为官。如今为了孩子,他倒是克服了自己心理的这个障碍。 也怪不得苏珍宜此次能来这样的宴会了。 苏昭宁是知道,苏珍宜过去鲜少有机会去赴宴的。就是离开周府的机会都不多。 此时,许夫人仍在问苏昭宁:“那侯夫人也是从我的举止行为看出的我酿了这梅花酒?” “诚然。许夫人今日连饮了五杯酒以上,显然平日也是爱酒的。爱酒之人,初次饮一个新酒,必然是要先放到鼻间闻一闻酒香的。许夫人并没有这个举动,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尝梅花酿。”苏昭宁并没有因为许夫人的直言而生气,反而是耐心解释道。 她这样做,自然也是有这样的原因。 京中官夫人们的圈子,她迟早是要进入的。如今宛宛正是谈婚论嫁的时机,她何必为了一句口头上的话,恼怒甚至影响了他人对宛宛的印象? 苏昭宁说完这一点后,许夫人脸上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疑虑了。她没有再说话,认认真真地等苏昭宁的下文。 苏昭宁继续往下说:“今日的宴会是陈夫人办的,许夫人和陈夫人明显情谊甚笃,这是其二。” “其三,方才姑娘们离席去那边的时候,许夫人在丫鬟们移酒的时候起身了。虽然不知道你与她们交代的什么,但我猜八成是在说梅花酒的一些注意之处。比如后劲大。”苏昭宁说完以后,便望向许夫人。 她目光中毫无畏惧,甚至不是一种等待肯定的情绪。而是完全的自信。 这种沉重冷静、耐心自信的态度让旁边的众人都有些受感染。她们仔细望去先前做比方的苏珍宜那边,深觉得苏昭宁说得很有道理。 其实细心谁都有,只不过嫁人之后,众人的心思一般都拘泥在夫君身上,最多还时时提防妾室等人,对着旁人就忽略了。 如今瞧这打扮张扬的苏珍宜,众人就低声讨论起来。 “说起来,过去我也见过这周二少夫人,她过去可不曾穿得这样贵气。”有年纪轻的夫人就低声道。毕竟周家有个礼部尚书,好东西真的拿出来时,还是会惹别人生羡的。 另外的年轻夫人插言很快:“你见过现在的周二少夫人,我还见过过去的苏三姑娘呢。美则美矣,但美人无……” 苏珍宜感觉到了众人的注视,她忍不住转身看向这边。目光正好与苏昭宁的对上。 这种时候,苏昭宁倒是不吝啬对苏珍宜笑一笑的。 因为苏珍宜显然不会相信这是善意的笑容。 果然,见了苏昭宁的表情,苏珍宜当即脸色一沉,心中思索着其他夫人看自己的深意。 绝对是苏昭宁中伤了自己! 苏珍宜正要走过去理论,一个人却抢在了她的前面,站到了苏昭宁面前。 “侯夫人,许久不见。” 苏昭宁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嘴唇微微上扬,答道:“邹姑娘,许久不见。” 她这次的称呼并没有特意发“招”音。 邹娣并不领情。 她上下打量一番苏昭宁后,嘴唇噙了一丝冷笑:“侯夫人还是和过去一样,能言善辩。” 这四个字,显然并不是在称赞苏昭宁。 苏昭宁平视邹娣,答道:“邹姑娘谦让了。” 这话怼得又快又狠。 旁边的夫人们对苏昭宁就又有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 讲得了道理,也怼得了恶意,这才是当家夫人应有的手段。 邹娣嘴皮子功夫不如苏昭宁,心思就立刻往其他地方转去。 “今日赏梅,我原以为侯夫人会带我那支白梅簪子呢。”邹娣望向苏昭宁,声音很大,“毕竟侯爷特意从我手里买过去的。” 邹娣的话让众人听了便有些多余的猜测。 这定远侯爷从邹家大姑娘手里买了个簪子,却又没有送给自家夫人。 男人看上个首饰,亲自珍藏,那就恐怕代表,真正想珍藏的不是簪子,而是人了。 苏珍宜听了这话,无比激动。 她也不在乎众人打量自己的眼神了,主动走进苏昭宁,同苏昭宁道:“二姐姐还是同过去一样,喜欢别人的簪子?” 这话的依据是她自己曾经送给苏昭宁的一根凤啄珍珠。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完全颠倒了黑白的。 这突然新来的两位,都对定远侯夫人苏昭宁充满了恶意,众人便有些好奇地等待苏昭宁的进一步应对。 只听苏昭宁答道:“三妹妹是指,你曾经送给了我,却又拿了回去的步摇?” 送了人还收回去,太小气了吧? 众夫人看着苏珍宜的眼神便有些轻蔑。 苏珍宜气得发抖,她指向旁边的邹娣,道:“邹姑娘的簪子呢?” 苏昭宁的目光望向前方,梅林的那一边,定远侯南怀信正与众人踱步而来。 “既然是我家侯爷买的,不如你们上前去问问我家侯爷?” “二姐姐好心大。”苏珍宜看着旁边见到南怀信就目光熠熠的邹娣,幸灾乐祸地道。 苏昭宁答她:“每次见到不自量力的人,我就特别想帮助她。” “这个习惯,真是太烦恼了。”苏昭宁说完,就坐回自己的席间,不急不慢地端起酒杯,品起了酒。 男客也走了过来。 看着南怀信走向自己这边,邹娣一颗心揣得老高,只当定远侯爷真的对自己有意。 南怀信走到女客这边,将自己身后的披风解下,披在苏昭宁的身后,他关切问她:“冷吗?若是累了,我们就先回去。” 这动作言辞,输赢胜败很是明显。 邹娣不死心,仍往南怀信那边走去。 苏珍宜当然一心希望邹娣勾引南怀信成功,让苏昭宁狠狠地受挫。 她可半点都不想见到这二姐姐得意! 显然,邹娣姑娘也有这样的想法。 只见邹娣直直走向南怀信那边,一双目光中满含着情谊。 “侯爷。”邹娣行礼道。 南怀信的目光从苏昭宁身上挪到面前这邹家大姑娘身上。 众人的情绪一下子都调动起来了。 莫非,难道,可能这定远侯爷和邹家大姑娘真的有什么私情? 虽然定远侯爷才新婚燕尔,可是侯夫人苏昭宁身份确实低了一些,定远侯爷想纳妾也是正常。 有思绪更加远的人想,怪不得这次的事情,定远侯府如此雷霆手段,全然表现的都是维护侯夫人苏昭宁的模样。搞半天是这里有亏欠。 就是男客中也有误会的。 苏瑾瑜的目光死死盯着南怀信。不过短短的一瞬,他脑海中就想了许多种给南怀信使绊子的手段。 虽然定远侯爷南怀信绝对不像谌仁和一样好对付,但是欺负他妹妹,他就不能忍。 正在对诗的姑娘们,因为男客们的出现,对诗的节奏也放慢了。 虽然仍然在走着对诗的步骤,但目光不往男客那边去的姑娘很少很少。 南宛宛看到自己哥哥的同时,也看到了她嫂嫂的兄长。 今日赴宴的人,除了已婚的夫妇,就是适龄的议亲男女。可以说,这是一个变相的红线会。 南宛宛脑中突然就出现一个念头:老先生也要成亲了? 他喜欢的姑娘是哪一个? 看着苏瑾瑜的目光锁定在他的前方,而那个位置又只有邹娣一个未婚姑娘,南宛宛的表情便十分不好。 那邹家大姑娘长相不过如此,品行就更加不过如此,如果她兄长真的敢给对方好颜色,她就非要回家去祖母面前告状不可! 她就再也不帮兄长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定远侯爷的回答 邹娣望着南怀信的目光中满是渴求。这种渴求,甚至是七公主也没有明明白白摆出来过的。 所以,如今对邹娣不满的人,远不止那边看着的苏瑾瑜,和更远一点的南宛宛。 七公主和六公主同样在赏花宴中。只不过二人是金枝玉叶,即便是同一场宴赏花,也没有与众官夫人在一起而已。 看着邹娣饱含期待看南怀信的眼神,六公主就刺激七公主道:“七妹妹,你是不是很后悔?如果你现在没有嫁入骠骑将军府,恐怕站在定远侯爷面前的人就是你了。” “既然定远侯爷能接受一个邹大,也能接受你。”六公主拿七公主和邹娣相提并论,有意贬低七公主身份。 可惜这话半点也没有让七公主恼火。 七公主目光凉凉地从邹娣身上挪到旁边的六公主身上。她问六公主道:“我若真嫁给人做妾了,六姐姐的名声能好听到哪里去?就是那个妹妹是妾室的公主呢,说不定姐姐也要做妾呢!” “谁敢!”六公主怒目而视。 七公主笑了:“世上不是只有六姐姐你一个人有胆量的。” 六公主和七公主的谈话很快不欢而散。但走的那个是姐姐,留下的是妹妹。 自己喜欢了南怀信三年,又有公主之尊,他拒绝起自己来依旧那么多绝情。面前这个邹大姑娘……七公主看着目光中饱含期待的邹娣,心中直冷笑。 她等着看对方的笑话。 在这一点上,显然南怀信不会让她失望。 “你见过我?”南怀信这句话出来,大部分的人都对邹娣转成了讥讽的目光。 原以为有一场两女争一男的好戏,原来只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邹娣一张脸立刻被涨得通红。她摸了摸自己腕上特意搜罗来的梅花银镯子,对南怀信道:“侯爷,邹娣记得,您喜欢梅花。这只镯子,是我特意寻来的。” “侯爷,您喜欢吗?邹娣上次送您的簪子,您一直留着吗?”其实南怀信的那句话已经充满恶意。可是怀春的少女总是格外多一些幻想和奢望。邹娣觉得,或许侯爷只不过是真的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来。 毕竟她今日刻意打扮了。她知道他要来。 南怀信听了邹娣的话,长长地“喔”了一句,表情若有所失。 邹娣有些忐忑地看向苏昭宁那边。 是估计侯夫人的颜面,侯爷才这样对自己吗?可那天听定远侯府南小公子的话,分明这苏昭宁在定远侯府应当很不受重视。 目光既然到了自己身上,苏昭宁便甚为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当日与其琛争执的邹家姑娘。” 喔。围观的众人心底也喔了一句。 搞半天这姑娘中意的是南家那小霸王? 作为一个出色的熊孩子,南其琛同样很出名。 众人便对邹娣的目光又有了第二次的改变。 喜欢上南小霸王,这姑娘眼睛有点……瘸? 邹娣眼睛当然不瘸。她忙自己补充道:“家弟年幼,与南小公子纯是孩子间的玩闹。多亏侯爷您深明大义,才没有造成彼此的误解。” 邹娣想了想,将手中的梅花银镯子褪了下来,递到南怀信面前:“侯爷,这个镯子送给你。” 远处的南宛宛对邹家姑娘充满了鄙夷。 给男人送首饰,这个邹大姑娘该不是个傻的吧。 再次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南怀信伸手把那镯子接了过来。 苏瑾瑜的目光已经渐渐收了回来。他不准备再旁观下去。靴子在雪地里踩出声音,苏瑾瑜走向南怀信。 就在做兄长的忍无可忍之际,南怀信说话了:“既然姑娘有这美意,那本侯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之后,南怀信就将那银镯子紧紧握在了手里。这种握,是极其用力的握。 银子本就是软的,梅花银镯子眼看着瞬间就被扭曲了形状,再看不出梅花的模样。 邹娣脸色大惊,不敢置信的话也脱口而出:“侯爷,您不是喜欢梅花吗?” 南怀信目光含笑地看向面前的皑皑梅林,答道:“我夫人爱梅,我自然爱梅。爱梅之人惜梅,就不喜欢看到不符合梅义的人戴梅。” 梅花高洁、坚强、正直、气节。不符合梅义,这就是赤衤果衤果对邹娣人品的质疑。 听了这话,一颗春心萌动的邹娣再也经受不住,转身就掩面跑了。 看着邹娣含泪跑远的背影,七公主连日来的抑郁心情好了很多。 她早就知道,定远侯爷不是她夫君陈小将军一样的性情。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拖泥带水只会后患无穷! 七公主觉得,自己可以好心地帮一帮这定远侯夫人苏昭宁。她挺乐意替苏昭宁解决邹大姑娘这个麻烦的。 此时,除了七公主意外,做人大舅爷的苏瑾瑜心情也由差转好,觉得面前的妹夫南怀信很是不错。 他主动邀约道:“许久未曾与怀信小酌,今日不如同去醉仙楼尝尝新菜式?” “那怀信恭敬不如从命。”大舅爷相邀,南怀信自认不会拒绝。 他将手中变了形的镯子随手扔在地上,然后将苏昭宁的手握住,眸中满是柔情地道:“夫人同去吧。若是醉仙楼有喜欢吃的菜,也好嘱咐家中厨子来学。” “兄长。”南宛宛走过来唤南怀信道。 她没有其他事情,仅仅是不想被扔下。 可惜做兄长的根本没有这个自觉性。他看到南宛宛,一副才想起对方的模样。 “宛宛也在。我吩咐人送你回去吧。”南怀信道。 南宛宛瞪了她兄长一眼,求助地看向自家嫂嫂。 嫂嫂总是比哥哥要善解人意些的。 苏昭宁出声道:“宛宛一起吧。我一个人坐在那,也怪无聊的。” 四人并行出了门,南宛宛见苏瑾瑜望向苏昭宁,似乎有要同她说话的想法。 善解人意的南宛宛便往自己兄长那边去。 谁知道她还没走开,就听到苏瑾瑜提议:“妹妹你已出嫁,与夫君同出游自然没有问题。南姑娘终究还待字闺中,不如你与妹夫过来与我同乘马车。南府的马车送南姑娘回府吧。” 老先生! 南宛宛也不避开了。她直接走到苏瑾瑜面前,望着对方冷笑道:“苏大人最近囊中羞涩得很?” 老先生苏瑾瑜老实地答道:“我每个月俸禄并不需要做用。是以都存着的。” “那你连多请我一个人的银钱都拿不出?”南宛宛迅速怼道。 苏瑾瑜还想辩驳,南宛宛已经掀帘上了马车。 到了醉仙楼门外,才下马车的几人,就意外碰上了熟人。 “雨蕊?”苏昭宁先看到的,自然是才下马车的陈雨蕊。 另外一个人,她看到了,但是不好称呼。 “天扬今日也过来这边尝醉仙楼新出的菜式吗?”南怀信见到陈天扬,并没有冷落对方的意思。 撇开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运势,二人之间,也是不折不扣的总角情谊。 另一边,七公主已经回到了府里。她坐在书案前,饶有兴趣的写了个三名字,同她奶娘说话。 “赵嬷嬷,您看,这三人哪个算得上好夫婿?”想到邹大姑娘先前饱含自信的目光,七公主觉得,不给对方找点麻烦,她简直是寝食难安啊。 看向白纸上的三个名字,赵嬷嬷皱起了眉头:“依老奴看,这三人,都不是良配。” 赵嬷嬷是七公主的奶娘,当然自觉地身份地位会不同一些。 所以此刻,虽然没有猜到七公主的真实意图,但赵嬷嬷说话还是非常直白。 “这邓家小少爷虽然生得一表人才,但前年却已经摔断了腿。走起路来,一高一低的两只脚真的十分不好看。而且,邓夫人,是出了名的泼辣性子。那和礼部尚书家的白夫人是难分胜负。” 邓嬷嬷把手指挪向另一个名字,答道:“这霍公子就更加一言难尽了。小小年纪就出入花楼,上个月还因为抢花魁的事情,被霍大人满街追着打。” “这两家,都不是良配。”邓嬷嬷把手指头指向最后一个名字,她抬头看向七公主,劝说道,“公主,您如今已经人人羡慕的骠骑将军夫人,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 七公主看向那最后一个人。 秦世子。 她嘴角噙了笑意,眼中满是不在乎,答道:“我又不是自己嫁,何须考虑吃醋的问题。” “只不过……”七公主笑容中满是恶意地道,“秦世子不能人道了,肯定急需娶个夫人来证明自己可以吧。” “我觉得这邹大姑娘,可是个好选择。”七公主已经盘算得很清楚,秦世子是真的不能人道了,不然不会主动放弃与自己的婚事。 那么,这样的人,是绝对很难娶到一个媳妇的。 邹大姑娘出身不高,家里对于女儿能嫁入这样的世家,肯定是十分满意的。 更何况,她再算计安排一番,不怕邹家人不从。 肖想定远侯爷,真是不自量力!七公主对于与自己喜欢上同一个人的邹娣姑娘,十分的不满。她无法对付喜欢自己夫君的安怡县主。但这等小角色,七公主是绝对可以独立收拾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 媒婆上门 醉仙楼的内间里,六人三双兄妹同坐一桌,久别重逢的气氛略有些沉滞。 陈天扬的一颗心,毋庸置疑地完全飞到了坐在他对面的苏昭宁身上。可他没有勇气抬头去看。 她的旁边是她的夫君。陈天扬害怕见到二人情意绵绵的样子。就像当日在皇宫中赐婚时候一样。 陈雨蕊知道兄长的心意,更知道现在的现实。所以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所幸,她是极喜爱吃的。 菜品上齐,陈雨蕊就满脸意外地看向桌上的糕点,不由自主地感慨道:“醉仙楼竟是添了新糕点。这鹿角形状的糕点,过去可没有。” 南宛宛也从食物开口:“这道鹿脯的做法,似乎也不是原先的那种。” “是……”苏瑾瑜就详细说了。 桌上三个当妹妹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苏昭宁是知道了自家兄长暗藏的厨艺天赋的。她诧异的是,一向性子内敛,尤其在外人面前,将自己的厨艺藏得严严实实的兄长,这次居然直接开口了? 虽然不是说懂一道菜的做法,就肯定是在家常下厨的。但依照苏昭宁对苏瑾瑜的了解,往常,他应是提都不提的。 苏昭宁的目光从苏瑾瑜脸上略微停留后,便往南怀信身边的南宛宛,及南宛宛旁边的陈雨蕊看去。 也许是近日都费心要替宛宛相亲的缘故,她想到的竟是,这两个妹妹都到了议亲年纪了。 当然,她大哥哥更加是。 苏昭宁思绪有些出神,一双筷子却已经在她的面前举起落下。 “这雪菜略酸,你应当喜欢。”南怀信对鹿脯的做法,并没有兴趣。他关心的不过是今日这桌上,那几样菜肴能打动他夫人的胃口罢了。 未等苏昭宁回答,苏瑾瑜先注意到了。 他同南怀信道:“冬日可吃些略辣的暖身子。酸味的,反倒是不必过多。平日二妹妹也不喜欢酸菜。” 苏大公子这番话其实颇有深意。 南怀信性情内敛,苏大公子就是更加内敛的人。他的报复都是背地里的。 对于二妹妹嫁入定远侯府后缠上的那些谣言,苏大公子心里的小本子上,默默地给妹夫南怀信记了一笔。 而他的暗示,南怀信也听懂了。 除了暗指自己不够了解夫人以外,还充分表示了自家夫人多的是人关心。 同样腹黑的定远侯爷挣扎了一小会儿,最终决定吞下这个哑巴亏。 那可是大舅爷。 苏昭宁望了夫君和兄长一眼,先给兄长夹了一筷子菜,然后解释道:“这些日子,倒是突然喜欢吃酸的了。兄长也尝尝。” 苏大公子又喜又酸。喜的是妹妹这一桌的头次夹菜是给自己,酸的是,嫁出去的妹妹帮妹夫说话。 他忍不住看了南怀信一眼,目光中有些酸意。 看到苏瑾瑜瞪自己哥哥,南宛宛毫不示弱地替兄长瞪了回去。 而此时,最酸的,其实是一直低头吃菜的陈小将军。 她过得很好。他……他什么也不能做。甚至都不能看她。他只能听听她的声音。 听她……维护她的夫君。 窗外,悄悄地下起了雪花。在那漫天的雪花中,有两顶小轿子正晃晃悠悠地向定远侯府抬去。 定远侯府里,吴老太君正倚在塌上,听幺孙南其琛念书。 幺孙虽然略微顽劣,但孝顺的心却是很足的。自己说一句想他陪着,他就没有闹着再要同苏昭宁去赴宴了。 也怪不得自己这样做。谁叫那破竹竟敢这样早就引诱了她的幺孙。 吴老太君正又愁又安慰地想着时,门外下人来报,说是有媒婆上门。 媒婆?难道是宛宛的事情。 吴老太君忙让南其琛回去。 媒婆上门,是谈姐姐的婚事。南小霸王哪里肯真的回去。他前头装乖应了,后头就又从窗户爬进了前厅的内间。 至于小少爷爬床,下人们有没有看见什么的,完全不在南小霸王的考虑范围。 谁敢说他啊! 除了南小霸王,如今府上人不敢轻视的是侯夫人苏昭宁。 吴管家啊,赵嬷嬷啊,那是什么人。在定远侯府算得上半个主子的,说没了就没了。 听说因为手头有人命,被判了斩首呢。 下人们低着头该烧水烧水,该倒茶倒茶。 前厅里面,那媒婆正一脸喜气洋洋地介绍跟自己一起来的主家夫人。 “老夫人,这是邹家夫人。她为了表现诚意,亲自上您府上的门来提这桩好婚事呢。”媒婆说完之后,邹夫人忙上前同吴老太君行礼,又报了自家男人的官职。 吴老太君听后,心里暗忖了忖:官职低了些。上次谌仁和的事情让吴老太君觉得,低嫁也未必就肯定好。 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桩亲事,总还是要多听听。 吴老太君就耐心听着那媒婆巧舌如簧地夸什么天作之合,天赐良缘,天公作美。 最后,那媒婆终于夸完了套话。她开始介绍对方的才能:“那一双手,灵巧得犹如织女;那腰身臀部,瞧着就是个好生养的呢。” 好生养? 吴老太君瞠目结舌,觉得自己耳朵出现了幻觉,她问道:“现下京中看生养,都是看男人的腰身了?” 她可真是年纪太大,出门少了。 吴老太君正决定立刻下帖子和老姐妹们聚聚时,媒婆解释道:“瞧老夫人这风趣。咱那里敢看侯爷生养,只想替侯爷多开枝散叶呢。” 内室里面,南其琛瞪大了眼睛。 那媒婆巧舌如簧,先前一大堆话没有一句说在点子上,把他听得头昏脑涨。 随着祖母那一问,南其琛好歹理清了些思绪。但他却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意外的事情。 搞半天,那么有诚意,诚意到不顾礼仪亲自上门直接提亲的人家,不是想娶妻,而是想嫁女儿! 苏昭宁怎么办? 南其琛想起自己压在枕头下的那本功法书,又想了想那个在谌仁和面前替他和姐姐反击的苏昭宁,突然用手指戳了个洞,看向门外的人。 那妇人脸大眉粗,女儿肯定不好看!比苏昭宁差远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想假手于人 南其琛想,他可不是维护苏昭宁。只不过,定远侯府的夫人,哪怕是如夫人,那也是整个定远侯府的颜面。他可不能让那样的丑八怪来他家。 南小霸王想到就做,他推开内间的门,吓了正厅中的人一大跳。 “我哥哥才娶正妻不到一年,纳什么妾室。再说了,我嫂子那是长安侯府的姑娘,你们家的是什么身份!” 嗯,小霸王什么的,当然最喜欢用权压人了。 这话让上门的邹夫人分外没脸。可想着定远侯府的权势,跟自家那闹个不停的女儿,她还是决定厚着脸皮继续说:“原就是这个意思。小女不敢妄想正妻,不过是希望老太君多孙多福。” 邹家是个顶重男轻女的,要不邹夫人也生不了那么多孩子。只不过,那一溜儿的女儿中,只有邹娣和邹三姑娘是她所出。所以,邹夫人还是心疼邹娣的。 之前,邹娣和命根子邹十三在朝阳长公主府赴宴回来,邹娣就喜滋滋说了定远侯爷要她簪子的事情。这次,这女儿是进了死胡同,非要嫁不可。 邹夫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瞒老太君,在朝阳长公主府的时候,小女曾有幸与侯爷见过一面。侯爷还、还拿了她一根簪子。” “放屁!”南小霸王说当场跳了起来。他顺手就撩翻了邹夫人面前的茶盏。 然后南其琛回道:“邹夫人你是没问清楚还是脸皮真那么厚?你女儿和儿子惹毛了小爷我,兄长要那簪子是给我出气的!” 这话,吴老太君和邹夫人都有些惊了。 “他们怎么惹了你?”吴老太君忙关切道。其实南其琛方才掀翻邹夫人茶盏的动作,吴老太君有些反省自己是不是宠爱幺孙过分。可听到这句话,她的关心立马占了上风。 邹夫人额头冒汗:“应是误会。我回去问问两孩子,一定上门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总之你们那‘招弟’休想进我家门!”南其琛恶意满满地学习了苏昭宁那天的发音。 这个发音戳中了邹夫人的命门。她一张脸又白又难看,再也没办法厚脸皮站在此处了。 待邹夫人和带来的媒人走了,吴老太君就追问南其琛:“朝阳长公主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方才说的招弟又是怎么回事?” “谁敢欺负你?”吴老太君的重点还是在这里。 南其琛想也不想地就答道:“还不是邹十三取笑我,我就打了他一顿。这邹娣不分青红皂白就想去朝阳长公主面前告我的状!倒是苏昭宁过来了。” 没了外人,南其琛又恢复了对苏昭宁一贯的称呼。 吴老太君很不满,她沉声道:“这邹家可真是本事。不过一个芝麻大的官,嘲笑到侯府的头上了,真是日日拿熊胆做菜呢。” 怒完,吴老太君又问:“那招弟呢?你为什么叫邹娣姑娘为招弟?” “不就是邹家自己重男轻女呗。听说他们家全是招弟、招子、招儿。还有一个叫招把!祖母你说,他们是不是想儿子想疯了!”南其琛说完就大笑起来。 吴老太君听完,对那邹家更加不满了。她是绝对瞧不上这样的人家的。多子多福是没错,可女儿家就是草了吗?与这样的人家来往都丢人。 吴老太君当即就吩咐了府上的下人,禁止邹家人再上门。 谁稀罕这样的人家上门道歉? 傍晚,苏昭宁和南怀信回到定远侯府后,媒婆上门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二人耳中。 今日在宴会上已经有了这样大的折辱,这位邹娣姑娘仍然有勇气让家里请媒人上门,苏昭宁不得不说,她很佩服对方的固执。 南怀信立刻就做出了反击。 他吩咐人把那个变形的银镯子送了回去。 苏昭宁看着那下人的背影,神情不由得有些复杂。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细心如尘的人,却没有想到自己这夫君更加心思缜密。 她忍不住问道:“夫君是从当日要梅花簪子开始,就想到了今日的事吧。包括邹姑娘会再戴梅花首饰过来。” 南怀信目光中有掩不住的喜悦,他愉悦答道:“果然宁宁比较了解我。” 苏昭宁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她夫君的关注点会在这里。难道不是该担心,自己能想到,别人也会想到吗? 她从桌上的倒了杯茶递到南怀信手中,说道:“这种女人之间的事情,夫君还是交给我吧。我能保护好自己的。” 她不愿意他为了自己,去担上一些不好的名声。 “昭昭你的事情,就是最大的事情。每一件,我都不想假手于人。包括假手于夫人你。”南怀信面色认真地答道。 男人插手女人事又怎样,护不住自己的夫人,那才不是男人! 苏昭宁心里有一丝甜悄悄漫开。她起了逗他的兴致:“每一件事?那以后白术和茯苓岂不是要没事做了。” “昭昭你的每一件事,我都愿意亲力亲为。”南怀信伸出手,握住苏昭宁的手。 他引导着她拿了一支书案上的笔握到手中。 这是要一起作画? 苏昭宁扬了下眉,略微回转身子,抬头看了南怀信一眼。 南怀信低头顺势亲了亲她的眉毛处,继续道:“我说的亲力亲为,包括替苏苏你宽衣解带。以后每日我服侍你穿衣沐浴都行。” “不要!”苏昭宁被他的直白烧得一张脸通红。原想逗他,却不想自从学会了“坦诚”后,他比她更加能“逗”人。 她握了那笔,忙去点墨,将话题转移开来:“来作画。我们画什么?” “上次那片梅林我早就已经买下来了。这次我将方圆十里也买了下来。我们不如在那修个别院吧。”南怀信说到梅林的时候,嘴唇若有若无地从苏昭宁的耳朵上擦过。 说话的热气喷在耳边,梅林勾出的记忆又那般火热,苏昭宁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 南怀信声音更加柔情地道:“我喜欢那儿。以后我们经常去那小住。那儿,是我们的起点。” 什么起点?自然是初次交融的起点。 苏昭宁觉得自己这张脸都快要烧熟了。 不同于定远侯府主院的滚烫火热,京城的另一处,此时气氛却已经降至冰点。 第二百四十五章 少女戛然而止的春天 邹夫人想过去定远侯府是高攀,不一定能有多少好脸,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丢脸! 喊了邹娣过来,邹夫人开口就是质问:“当日在朝阳长公主府你到底做了什么?十三又怎么和南家小少爷不和了?他们不是同窗吗?” 邹夫人这三连问,虽然提到了命根子邹十三,但显然指责全落在邹娣身上。 邹娣听后,有些委屈,正想要开为自己辩解上两句,却听到门外下人禀告,定远侯府来了人。 “来人说的是何人指派?”邹夫人对嚣张霸道的南其琛,回忆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她很担心是对方穷追不舍派人来了。 可如果真是南小霸王派人上门打脸,这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想到这些,邹夫人忍不住剜了邹娣一眼,抱怨道:“你不是说的定远侯爷对你有意吗?” “侯爷确实拿了女儿的簪子。”邹娣答道。她也望向丫鬟,希冀丫鬟说些什么意外的惊喜出来。 丫鬟回禀:“说是奉了定远侯爷的令,来给夫人送礼。” “定远侯爷?”邹娣顿时眼睛一亮。 她心一下子就跳得飞快。转头看了邹夫人一眼后,邹娣请求道:“娘,我想留在这里。” “嗯。”邹夫人心中也存了一丝希望。 当长辈的,总是要古板一些。说不定,定远侯爷确实就是看上了自己女儿,只不过是还未来得及同侯老夫人禀明呢? 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一桩大喜事啊! “快请进来。”邹夫人语气中带了一丝殷切。 南怀信派去的侍卫很快就走了进来。他见到邹娣在的时候,微微愣了愣。 自己方才是说的,给邹夫人送礼吧? 这邹家,也太不知礼了。 只不过邹家知不知礼,侍卫自己的礼数是不会少的。 他双手将那礼盒奉上。 邹夫人喜不自持地亲手接了过去。 因在心里假设过盒中是定远侯爷送来的信物,邹夫人便当着侍卫的面将那锦盒打开来。 只见里面是一个已经完全变了形的银手镯。 手镯虽然变形,但上面的花样痕迹还是很明显。 这是前不久女儿才找自己讨了银钱打的银镯子。 邹娣见到这银镯子,一张脸也是煞白。 她原以为今日在宴会上,定远侯爷对自己不假颜色,是旁观的人太多。侯爷爱惜羽毛,不得不忍痛这样对自己。 可这镯子送上门,不仅不是怜惜她邹娣,反而是逼迫邹家对她做出一个处置了。 想到这一点的邹娣心中一凉。 邹夫人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为女儿做了最后一丝努力。她问道:“不知道小女的镯子如何会在侯爷手中?” “这镯子是,邹姑娘在大庭广众下,送给侯爷的。侯爷说,他已有家室,承受不住邹姑娘的这份情谊。”侍卫直言不讳。 邹娣的心顿时一缩,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不可能,他真的对自己毫无感情,特意遣人上门拒绝自己? 不对!他说的是已有家室,难道他是暗示,若是自己,他只会停妻再娶妻? 邹娣眼中又有了光芒。 她内心深处是知道这种假设成真的可能性十分之小,然而此时她并不愿意接受。 而邹娣的这种心理,显然被人料到了。 侍卫按照南怀信的吩咐,继续说道:“侯爷还有一句话要转告邹夫人。” 闻言,邹夫人强压下脸上的失望,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侯爷只是想让卑职转告邹夫人。他虽是个常败的,但却还不是将军。” 侍卫停了停,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十分难看。他觉得这邹家人实在太不要脸了。曾经这样讽刺侯爷,还想把姑娘嫁给侯爷,当所有人都和他们家样有病吗? 邹夫人听常胜将军听得多,这常败将军的讲法还是头一次听到。但有道是自己的孩子自己懂,听了侍卫的话,邹夫人立刻就想到,十成十是自家命根子说了这话。 定远侯府的侍卫前脚才走,邹夫人就让人去请邹十三。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邹十三就承认了当天自己说的话。 “放肆!”邹夫人听完,当即就扬高了手。 可命根子就这一个,邹夫人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她能立刻做决定的是只有一件,那就是这桩与定远侯府的婚事定然是不成了的。 令邹家颇为意外的是,东边不亮西边亮,没几日,广平侯府竟遣了媒婆上门提亲。 原本邹家人觉得,这定远侯府的如夫人位置都是高攀了。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家还能与广平侯府结亲。 虽然秦世子如今还不是广平侯爷,虽然自上次围猎后,秦世子身上就有些谣言,但邹家人能觉得,邹娣能嫁去广平侯府,那是欢天喜地的荣耀。 他们第一时间就应了下来。 而闺房中,捧着那变形了的银镯子看了几日的邹娣闻此消息,浑身颤抖。 那秦世子,哪里能和定远侯爷相比! 莫说两人天上地下的风姿神韵,就单说一点,秦家世子是不能人道的。 这样的男人,嫁了会有未来吗? 邹娣再也忍耐不得,直接就往她父亲书房中跑去。 书房门口,久未见面的外祖家表哥正来回踱步。 待邹娣走近,那表哥见了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悦,言辞之热络,简直是相识十几年头一遭。 邹娣悟了,这书房之中显然是舅父和自己父亲。 这秦家婚事才开始交换庚贴,那过去瞧不起父亲,同父亲断了来往的舅父就又上了门。 而且听那书房中的笑声,显然是舅父在捧着父亲说话。 她父亲是不可能放弃这桩婚事的! 邹娣心中发颤,忙转身回房提笔写信。 她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除了那曾经在自己面前目光如水般温柔的定远侯爷。 邹娣相信,定远侯爷不会是那样狠心的人。 但她的信,根本连定远侯府的外门都没进。 邹娣不死心,又亲自去了一趟。她同样被挡在大门外。 “主子吩咐过了,咱们府上,禁止邹家人再迈步。” 邹娣还想再求,却被得了音讯的娘家人钳制住了。 她望着那府门上的“定远侯府”四个字,感觉自己那少女的春天真的好短好短。 明明那定远侯夫人苏昭宁,就不受定远侯府的人重视,明明她才是让定远侯爷心动的那一个,为什么这侯府的门,她邹娣就进不去? 邹娣当夜回去就怄得吐了血出来。只不过,这是丝毫不影响她娘家为她继续筹办婚事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顾大公子的执着 邹家的事情,苏昭宁是没有费神去在意的。毕竟南怀信的态度很明了,她也相信他。 这位“如夫人”显然怎么也进不了定远侯府的门。 但主子们清楚这个事实,下人们却未必。 知道有媒婆上了门,姑娘家的母亲也亲自上了门。等侯爷回来后,还似乎给这家夫人送了礼物过去。 下人就有些众说纷纭。 有的觉得,十之八、九,这新夫人要变成旧夫人了,更新的夫人要进门了。 有的则觉得,以新夫人苏昭宁对付李管家和赵嬷嬷的手段,这要母亲陪同上门的新姨娘,恐怕要不堪一击。 毕竟李管家和赵嬷嬷两人,在定远侯府,他们是真正称得上树大根深四个字。 赵嬷嬷是老祖宗陪嫁的一等丫鬟,李管家当了定远侯府近二十年的管家。这内院里面,也有不少二人的亲眷在其中做事。 老的指望不上了,可还有新的。 小少爷身边与破竹一起的另一个一等丫鬟,现改名叫了沉舟的,就是李管家的内侄女。 这样一个人物,既然说动就动了。还直接被送官查办了。 定远侯府的下人们,对苏昭宁几乎都生出一种畏惧之心。 当然,也有思维与众不同的。 说是与众不同,倒不如说是垂死挣扎。 有了李管家孩子的那个小丫鬟,对李管家还是存了几分幻想的。她想,这样厉害的一个任务,难道真的就被个新夫人说动就动了? 这媒人上门的消息,让这叫倩倩的小丫鬟燃起了希望。 等新人上门,侯夫人苏昭宁一失宠,李管家说不定就能被放出来。到时候,自己肚子里这孩子,就依然是个金秤砣。 倩倩知道,李管家在定远侯府这二十年,很是贴补了自己的钱袋。 这当然也是她愿意委身给大了自己二十多岁的李管家的原因。 生出的希望种子还来不及生出绿芽,倩倩就知道了邹家姑娘顶下婚事的消息。 一些不明真相的下人,满是羡慕。 “嫁给咱们侯爷,虽然是现成的侯府如夫人。但那世子夫人的大福分在后头呢。到时候广平侯夫人的前面,可没有一个如字!” 倩倩却并不这样想。 李管家看好侯爷和七公主,对七公主的事情就分外留意。当初七公主定亲的广平侯世子传出不能人道的消息,李管家高兴得酒都多喝了好几杯。 七公主真嫁了侯爷,府上的库房岂不是又要丰厚上许多? 李管家的算盘打得很精,跟着他的倩倩也不差。 如今眼看得罪侯夫人苏昭宁的李管家和赵嬷嬷入狱了,觊觎侯爷的邹家姑娘直接就被许配给了不能人道的秦世子。 这侯夫人的能耐,在倩倩心中顿时放大了好几十倍。她摸着自己那借助冬日的厚衣服暂时可以掩饰的肚子,心底真正愁了起来。 她要想个退路才行啊。 这孩子不能留,可她处子之身也没了。 倩倩记得,自己似乎曾经听人说过,有了身孕是不能同房的。否则很容易提前见红,到时候孩子轻则受影响,重则保不住。 如果,她能在同房的时候用见红作了处子血,又撑个月余就把孩子流了,到时候谁分得清楚她是几个月身孕没的? 这个主意自这日起就扎根在了丫鬟倩倩心中。 而此段时间,苏昭宁都很是忙碌。 除了暂时没有值得信赖的管家,以至于整个内宅之事甚多以外,还有一个令苏昭宁不得不每日分出时间的事情就是——南宛宛的婚事。 今日,她又领着南宛宛去了醉仙楼。 醉仙楼的隔间里,顾大公子正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瓜果。 苏昭宁与南宛宛一进去,就看到了顾大公子深情凝视花生的情景。 “这花生可是做法格外别致?”有过与陈雨蕊在朝阳长公主府的初见情景后,见到顾大公子这种表情,她不自觉就同样联系到吃上面去。 南宛宛的假设则甚为贴合顾家的人性格。 “莫非这花生层层堆叠状,让顾大人联系到了诗作画景?”她直白问道。 苏昭宁听后觉得,南宛宛的猜测应当更为准确一些。 不过顾大公子的答案让两人都很是诧异。 “确实很别致。它看上去就是白煮花生,但我方才尝了一颗,有淡淡的酒香。”顾大公子认真地回答道。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放在碗中,戳了戳花生的红皮,好奇地问道:“莫非这红色的皮就是酒煮出来的?” 居然我猜错了? 居然我猜对了? 苏昭宁和南宛宛都没有想到顾大公子真的在研究花生做法。 顾大公子则仍十分专注地与二人探讨:“我上次吃过后,就回家试过一次。若是加酒煮,这皮根本不是这样样子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到底我哪里错了呢?” 苏昭宁和南宛宛对视一眼,眼神中均是疑惑。 难道她们走错了内间,面前这个人,只是和顾家大公子长得相像而已? 当然不是。 内间的门被推开,又有人走了进来。 “两位贤侄女久等了。”中书令顾琅领着夫人走了进来。 顾夫人一进内室,就满是慈爱地望着南宛宛,口中对她赞叹不绝。 这热情的态度,让苏昭宁简直觉得,今日她们不是来与顾大公子先接触接触,而是完全在商量婚事的细节了。 在席间,顾琅也是语出惊人:“我原就甚为希望侯夫人能做我家儿媳。如今小儿能和南大姑娘结缘,也算是了却了老夫一半心愿了。” 苏昭宁默默伸出手,端起茶杯湿润了下嘴唇。 这顾家人也太直白了吧。 她只能回以顾琅一个笑容。 南宛宛也觉得自己只能回以热情的顾夫人一个笑容。 虽然她与顾大公子不是头次见面,可这见面就对方长辈拼命塞见面礼是几个意思? 什么婆母给的玉镯都塞过来了,这顾家是一眼就相中自己了? 南宛宛看了又吃了一颗花生的顾大公子,深深觉得,这顾大公子本人或许和自己一样。 两人互无心意。 让苏昭宁和南宛宛更意外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二百四十七章 出人命 南宛宛与顾大公子这次见面已经不是苏昭宁陪着她出来的第一次了。 上一次与谌仁和见面时,谌家来的除了谌仁和本人,还有他两个妹妹。 苏昭宁理解为这是避孤男寡女的嫌。 今次,顾大公子的陪同人是顾中书令和顾夫人,苏昭宁勉强也能接受这同样是避嫌。 可是,再推门进来的是自家吴老太君时,苏昭宁就觉得今日的事情不那么简单了。 这一场见面,相谈甚欢的是两方长辈,毫无感情波动的是两个当事人。 就是苏昭宁这个旁观者,都能清楚感觉到——顾大公子和自家南大小姐的两无情意。 顾大公子对吃食念念不忘,南大姑娘则对内间里的碗碟花样突然就起了兴趣。 于是,吴老太君和顾家夫妇热络交谈,顾大公子拿着筷子戳花生,南大姑娘把盘子悄悄转到左边,又转到右边。 终于,这冰火两重天的一场见面结束了。 在双方长辈的愉悦交谈中,他们替顾大公子和南宛宛决定好了第二次见面的时间。 听说第二次见面是自己单独和顾大公子前往佛寺,南宛宛有些坐不住了。 她在去给吴老太君请安的路上,直接同苏昭宁说了自己的疑虑:“虽然是不同的马车过去,也是在佛寺那样大庭广众的地方,但终究就我和顾大公子两个,不合适吧?” 苏昭宁知道南宛宛的真实想法,可吴老太君的态度十分明朗。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南宛宛。 想了再想,她承诺道:“那天,我与你哥哥也寻个名目去寺里。” “嗯。我就知道嫂子能对我最好了。”南宛宛听后,脸上的担忧之色立刻就冲散了不少。 对比南宛宛的立刻开怀,苏昭宁却似乎有更深的担忧。 这场婚事,两方长辈似乎都十分满意。所以,如果顾大公子和南宛宛两个本人不站出来,很有可能,婚事就会直接往下发展下去。 要违抗父母命令的话,苏昭宁更希望是顾大公子率先站出来。毕竟男子做这等事,更有可能成功。 而且,苏昭宁能看出来,不仅南宛宛对顾大公子无心,顾大公子也对南宛宛无意。 去佛寺的日子是定在下个月初二,而在这之前,苏昭宁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情。 南其琛是吴老太君的心头肉,他的院子中,苏昭宁是没有特意放人进去的。 毕竟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他真要做什么,只要不惹到自己头上,苏昭宁也不想去管。 一般情况下,这个想法自然是绝对正确的行事指南。 可是如果南小霸王疑似被人下药,正要与丫鬟颠龙倒凤呢? 苏昭宁望着面前来告密的丫鬟,内心感觉很是挣扎。 之前南其琛身边那个极其嚣张跋扈的丫鬟破竹就说过,她是南其琛的房中人。 那这一个呢? 沉舟磕了个头,同苏昭宁禀道:“奴婢看着那倩倩端了碗参汤从厨房到了自己房间。但转眼,奴婢去书房给少爷添茶的时候,就看到了那汤盅。” “奴婢出来的时候,少爷一张脸通红,奴婢寻了个理由让旁人不能进去,然后赶紧来禀告夫人。”沉舟这份忠心其实表得很是艰难。 想趁机进去的,除了倩倩,还有南其琛身边的二等丫鬟。 虽然破猪一句是“少爷的人”惹来了杀身之祸,但在荣华富贵面前,多的是不顾性命的人。 沉舟当然属于要命的。 她看了眼巍然不动的苏昭宁,磕头陈述道:“奴婢觉得这肯定是那倩倩试图、试图引诱少爷。” 苏昭宁此时没有动作,是因为她记得沉舟的身份。 除了南其琛身边一等丫鬟外的身份。 “我记得,你与李管家,似乎有些渊源?”苏昭宁不动声色地问道。 她对沉舟的话将信将疑,但心底也不敢完全疏忽。毕竟下药和自愿,这差别无论在男在女身上都很明显。 因此,在问沉舟话的时候,苏昭宁已经暗示了白术去一趟南其琛院中。 沉舟听了苏昭宁的话,则顿感自己后背一寒。她为何来告密投诚,自然是为了在日后李管家与自己之间关系被揭露时,她希望自己能借这个功在苏昭宁面前求得几分怜悯。 如今功还未成,身份先被揭穿了? 明明是寒冬腊月,沉舟的额头后颈都有了汗水。她抬头偷看了一眼坐在紫金梨木椅上的苏昭宁。 苏昭宁低头垂眸,将桌上的茶端起轻抿了一口。 面前的主子越是镇定,沉舟就越难镇定了。 扛不住的沉舟俯地终于再次坦诚道:“奴婢不敢隐瞒夫人。奴婢的父亲,是赵嬷嬷的兄弟。奴婢要唤李管家一句姑夫。” “但这姑父,奴婢却是不认了的。奴婢姑母这些年为李管家倾心付出,如何也想不到会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沉舟道,“那倩倩与李管家早有私情。” “你确定?”苏昭宁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她的波澜不在于倩倩有没有攀附南其琛的心。她的波澜实际上在于,倩倩如果和李管家有了首尾,还选择用身体来算计南其琛,那岂不是太过于没有廉耻? 单没有廉耻,似乎不足以让倩倩使这样的手段。 那么,会不会是…… 苏昭宁正在内心推敲此时事,白术就几乎是小跑着回来复命。 “夫人不好了。二公子那边出人命了!” “人命?”苏昭宁忙站起身,同白术往那边赶去。 沉舟也是身子一软,差点就要站不起来。她一心靠着此次的事情洗清楚自己。可怎么就出了人命? 沉舟心中满是不安地跟了上去。 而此时南其琛的院中,画面确实十分惨烈。 只见赤身裸体的南其琛依旧有些神志不清,而他身边躺着的丫鬟则一张脸惨白惨白。 那丫鬟身下的血,将书房的软塌都染红了。 鲜血渗进榻上的软靠中,那丫鬟一张脸已经越来越白,似乎就要撑不住。 苏昭宁才迈进去,那丫鬟就挤成一句话:“救救我和少爷的孩子。” “快请刘大夫!”苏昭宁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身后一个焦急的声音就连忙吩咐道。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堪入目的情景 吴老太君三步并作两步,从苏昭宁身边跨过,直接走到南其琛的床边。 “其琛,到底怎么一回事?”吴老太君如今心里已经气得发抖。可饶是这样,她也狠不下心对南其琛做什么。 原本,偏疼幺孙,薄待长孙,只不过是儿子刚死,有些迁怒而已。但这一迁怒就是数年,吴老太君自己都没有发现,她这种偏心已经进入了骨子里。 如果今日发生这种败坏家风事的人是南怀信,吴老太君手中的拐杖已经打过去了。 “其琛!”吴老太君将拐杖用力在地上杵了杵。 南其琛醉得厉害,又被下了药,视线朦胧得很。他看着面前的吴老太君,无意识地傻笑道:“祖母,你怎么变成了两个头啊?” “刘大夫呢!快去请刘大夫过来!”吴老太君又催促起来。 苏昭宁已经看出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 丫鬟想攀附少爷,爬床什么的,这并不少见。可爬床爬得伤了身子、小产的,却哪家哪户恐怕都没有这样的事。 面前这叫做倩倩的丫鬟已经晕倒过去,她最后一句话似乎说得很是拼力。毕竟一句终了,她就晕了过去。 这样努力的等待,真的仅仅是求救吗? 苏昭宁看向房中的其余人。 陪同吴老太君过来的只有江嬷嬷一个。她感觉到苏昭宁的审视,忍不住回望了对方一眼。 府上如今关于这位侯夫人沸沸扬扬的传言,江嬷嬷是听说了不少的。 但江嬷嬷不是外门那种三四等的杂役仆妇,她是吴老太君的陪嫁一等丫鬟,如今的管事嬷嬷之一。 赵嬷嬷和李管家被绳之以法,其余下人都只当是这侯夫人的手段,江嬷嬷却仍旧有些不信。 笑话,这侯夫人才嫁入定远侯府多久?半年都不足的光景,她想要动人,还真就能直接动了? 江嬷嬷认为李管家夫妇,归根究底还是平日太过猖狂,行事过火了而已。 苏昭宁的视线已经从江嬷嬷身上挪到了房中的另外两个清醒着的丫鬟身上。 一个是她自己带过来的白术。 白术行事向来周全,见主子看过来,就立马主动请缨:“奴婢去门口守着。” 白术这觉悟让江嬷嬷生出几分刮目相看的心思来。 这等时候,确实是家丑不可外扬。即便是府上的下人,也要对此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的老小姐,真是上年纪了。行事远没有年轻时候有魄力了。 江嬷嬷正暗暗想着,听到苏昭宁突然就出声发问了。 “沉舟,当着老祖宗的面,你还不将这倩倩与你的勾当全部招来?” 沉舟没有想到过错竟牵扯到了自己身上。她扑通一声就忙跪了下来,对苏昭宁解释道:“奴婢跟倩倩绝对没有勾结。奴婢感觉到少爷不对劲,猜想倩倩是对少爷下药后,就立刻来禀告夫人了。” “下药?”吴老太君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南其琛的不对劲。 她原以为幺孙只是醉了。 是了,如果不是被下药,她乖巧懂事的孙子,哪里能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 “这贱婢!”吴老太君愤然骂道。 倩倩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眸子却并没有睁开。 她的这点动静,并没有被苏昭宁所错过。苏昭宁继续拷问沉舟:“你是小少爷身边的一等丫鬟。如果没有人收买你,如何就能直接给小少爷下药了?” “若是这样,岂不是日后谁想害府中的主子都成了?”苏昭宁一句接一句,将这失职的罪名便不容置疑地压倒了沉舟的身上。 吴老太君宠爱南其琛简直是比捧着一颗珍珠还要小心翼翼、倍加呵护,听了这样的话,她当即就狠狠一记眼刀飞过去,厉色斥责道:“当日破竹的事情,念在你姑母份上,我就没有问你。如今看来,就不该对你太过宽容了!” 一提到自己曾经付出真心信任的赵嬷嬷,吴老太君就觉得心中又恼又恨,她扬声吩咐江嬷嬷道:“将沉舟也送去官府,指不定她当初帮着她姑母做了多少吃里扒外的事情。” 沉舟听后顿时慌了,她忙膝行着前进,抱住江嬷嬷的腿哭求道:“嬷嬷,您替我解释两句,我一心一意照顾好少爷,从无二心啊!” “夫人,我一开始就禀告了您此事啊。”沉舟慌不择言,也顾不上这话会不会得罪大家眼中“手段很是不同一般”的侯夫人了。 苏昭宁并不意外沉舟会咬上自己。就是对方乱了,有些话才能被诱导出来。 苏昭宁装作没有见到吴老太君望过来的审视目光,望向沉舟道:“你确实禀告了我此事。但少爷被人下药,你第一时间不是阻止,反而是来告知我。我领着这一群人过来,事情不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吗?” “沉舟,你实话说,倩倩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苏昭宁话锋一转,将沉舟身上的过错摘了一大半到那假装昏迷的倩倩身上。 倩倩终于忍不住了,她悠悠转醒。一双含泪的目光望向吴老太君,倩倩挣扎着就要下床:“奴婢有罪,是奴婢没有保护好少爷,也没有保护好腹中的少爷骨肉。请老祖宗责罚。” 不等其他人说话,倩倩又忙道:“春妮给少爷下了那见不得人的药,想趁机爬少爷的床。奴婢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拖了衣裳,引诱了少爷犯错。奴婢想阻止她,却反而被她撞倒。” “奴婢是一心想阻止春妮,却不想她给少爷下的是猛药。所以不仅她自己昏迷了,就是奴婢也……奴婢没有保护好少爷和他的骨肉,请老祖宗责罚。”倩倩已经爬下了床。 她的身下满是鲜血,那跪的地方简直就是一条血路,令人触目惊心。 这般对自己心狠的女人,苏昭宁也算是第一次见。 这个时候,刘大夫终于来了。 白术守住门,并没有让刘大夫立刻就进来。她首先让刘大夫等在门外,然后从茯苓手里接了衣裳进门来给衣衫不整的倩倩换上。 而见到昏迷在案几角落,同样不着衣物的春妮时,白术并没有太大的诧异。 她从角落寻了倩倩和春妮两个人的衣裳,收拾收拾,给春妮也穿上了。 看着白术的举动,沉舟不再傻乎乎地只请罪。她也服侍南其琛着了衣物。 这房中的情景,勉强没有那么不堪入目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晴天一个霹雳 刘大夫是定远侯府养在府中的大夫,有些事情别说明面上过得去,就算过不去,他都是知道要沉默的。 只不过房中既然收拾过一番了,刘大夫就知道,这些主子们心里恐怕已经有了些数。 南小少爷是酒醉加*。如今*已经解了,只要再配一副解酒药就行。 完全昏迷的丫鬟就是房事过度了。这也无大碍。 而另一个丫鬟,稍微严重些。 已经小产了。 想来府上这些主子们也知道吧。刘大夫默默地写起了方子。 两张方子写完,他就直接走出去了。 倩倩顿时急了,她捂着肚子,对刘大夫喊道:“大夫,我腹中的孩子怎么样了?” 刘大夫尚未回答,白术就一脸莫名其妙地回了句。 “你不是方才说没了吗?我在门口都听到了。”白术说完以后,又同苏昭宁表明道,“门外没有其他人,奴婢守着的。” 感情自己那番话,就止步于面前这些人了?倩倩心中好恨,但如今大夫就在面前,她打起精神,声泪俱下地道:“大夫,还请看看我和少爷的孩子如何了。” “药不能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说。”苏昭宁望向沉舟,点名道,“沉舟,你就这样服侍你家少爷的?我记得,你好像是其琛身边的一等丫鬟?” “白术,一等丫鬟难道不是贴身服侍主子吗?”苏昭宁明知故问。 白术相当配合:“作为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当然必须时刻陪在主子身边。就是夜里,也是必须守着的。别说是受主子宠信的了,就是不受宠,但凡有个责任心,也要时刻守着,留意主子的所有大小事的。” “沉舟,你是不是因为赵嬷嬷的事情,所以对老太君有了怨言,进而迁怒到你主子身上?”苏昭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吴老太君那眼神,简直就像要刮掉沉舟一层皮一般。 沉舟忙磕头答道:“奴婢绝对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奴婢岂敢与倩倩这等背主的丫鬟勾结。奴婢平日观察,倩倩根本就不曾有机会见到少爷。至于她腹中的孽种……” 沉舟终于脑中一亮,找到了脱身的理由:“她那孽种是我那过分的姑父的!早在半年前,奴婢就发现她频频出入李管家的房中。” 沉舟转换了对李管家的称呼。她有了思路,说话便也更加有条有理、有证有据了:“夫人才进门的时候,老祖宗让夫人管家。李管家暗示所有下人不必去夫人院中请安。当时候我们这种一等丫鬟,自然是收到了赵嬷嬷的暗示。但是三等和四等丫鬟却是没有的。” “所以那次,前面的一二等丫鬟和管事婆子几乎都没去,三四等丫鬟除了倩倩以外地却都去了。想她倩倩不过一个四等丫鬟,若不是攀附了李管家,怎么就敢做出这等挑衅夫人的事情来。” 沉舟说完这一点,又想到一点:“这些事情不说,单说倩倩的月银,四等丫鬟月银才多少。她房中如今有多少东西,搜一搜就尽可以知道。” 她原本没有把脏水完全往倩倩身上泼,主要原因是根本没有想到倩倩竟然有了身孕。 单凭不是处子这一点,倩倩可扣不上与李管家通奸的罪名。 如今既然倩倩自曝其短了,沉舟就希冀刘大夫能给对方定罪。 倩倩也是抹泪望向刘大夫道:“还请大夫还我一个清白。我这身孕时间很短。就是月余前的事情。那会李管家都已经入狱了,怎么可能是他的骨肉。” 房中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挪向刘大夫那边。 刘大夫简直想骂粗话。 这小产得如此惨烈,孩子都已经流下来了。并且看着对方身下的血块,很显然这孩子不足三月,尚未成型。 但是,具体二十天?三十天?四十天?这谁能看得出啊!神医也不行啊!他又不是看了无数个小产血块的产婆。 不对,就是产婆也没办法精准判断这日子的细微差别吧。 只不过…… 刘大夫视线望向梨花带雨的倩倩那边,心中有些疑惑:明明直接落了胎下来的小产是极其伤身子的,这丫鬟怎么精神还如此好? 吴老太君也没有料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她出声安抚刘大夫道:“刘大夫你在本府多年,老身相信你。你但说无妨。” 我说什么啊? 刘大夫只能如实答道:“孩子已经流掉了,脉象上看不出具体的月份。我要不先将解酒药熬出来吧。” 刘大夫说这句话已经顶了很大压力了。 是不是自己的孩子,这小少爷自己应该知道吧? 南其琛还就真的不知道。 他被灌了解酒药后,终于思绪一点点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这一床榻的鲜血,南其琛惊叫道:“来人,有人刺杀小爷。” 吴老太君见到南其琛这混不知事的模样,终于又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惯坏这幺孙了。 倩倩往南其琛那边挪,她哽咽道:“少爷,您不记得倩倩了吗?” 虽然事先服过了止血药,但小产是真真实实的事情,倩倩如今也是全凭一股意志在强撑。 她好不容易扯上春妮这个挡箭牌,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那次春妮说要带您玩个新花样,蒙着你眼睛的那次,其实是奴婢。”倩倩曾经听春妮在私下夸过口,说她不必破竹差。 李管家出事后,她就有意识地去接近春妮,然后把这事给套了出来。 再说,这个时间段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此时李管家才入狱,与自己有身孕的时间相隔不是很久。倩倩之前自己找过几个大夫把脉,都说这十天半个月的差别是有可能存在分歧的。 如今听了刘大夫的话,倩倩心底已经是得意得不行。 南其琛听了,则想起了自己确实做过的糊涂事,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 “竟然欺骗小爷,春妮在哪里?”南其琛怒道。 白术往旁挪了挪,完全昏迷的春妮展露在人前。 虽然是昏迷,但春妮身上的欢爱痕迹还是很明显。 南其琛又模模糊糊加了些印象,他艰难地问道:“今天,小爷又宠爱她了?” “是我们两个。”倩倩答道。 吴老太君一张脸已经无比难看。 倩倩则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捂着自己的腹部,对南其琛道:“少爷,奴婢有罪,奴婢没能护住你和我的孩子。” 南其琛听了这话,觉得简直就是晴天一个霹雳直接劈到了他的头上。 天啊!他怎么都有孩子了?他方才不是醉了一会,而是一年半载吧? 吴老太君握着拐杖的手都在哆嗦了,气息也十分不平稳。 这个时候,苏昭宁望了一眼沉舟。 第二百五十章 未曾商量过的结盟 沉舟福至心灵,立刻理解了苏昭宁的意思。 她挡在南其琛面前,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胡说八道!通通是胡说八道!我今日明明看着你提的那白瓷底牡丹图案的汤盅。这汤盅如今还在房中,你说什么是春妮的错。我看从头到尾就是你在设计少爷!” 南其琛脑袋还有些转不过来。怎么,不是他的错吗?什么汤盅? 倩倩连自己腹中的骨肉都可以亲手杀死,如今还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她从发髻间直接就拔了根簪子下来,对着自己的胸口就扎去:“奴婢无言以对,只希望一死能证清白!” 江嬷嬷忙想去挡倩倩的簪子。 不管这孩子是李管家的还是小少爷的,倩倩如果真的死在这房中,那小少爷的名声也就全没了。 江嬷嬷当然知道这小少爷在自家主子吴老太君心中有多重要。 看倩倩这般坚定寻思,吴老太君对她的疑心也稍微轻了一些。 只是这事,实在不好处理。 难不成还未弱冠的孩子,就纳个通房? 那以后还有哪家好姑娘愿意进定远侯府的门? 吴老太君犹豫了,南其琛也犹豫了。他看向面前的倩倩,又看了看昏迷的春妮,心情分外复杂。 懊恼是主要成分。 行那事是快活。可快活不能完全没了颜面。性子熊如南其琛,也知道今日的事情实在不雅。 再说,当爹! 他哥哥都还没当爹,他就要当爹吗? 南其琛望着倩倩,挤出一句话:“好了,别寻死觅活。小爷我会负责的。” 倩倩终于松了一口气,准备就要昏过去。 苏昭宁的一句话又把她松懈下去的心完全提了起来。 “一个近日只能茹素的人,如何能突然吃肉凶猛?”苏昭宁看向刘大夫,问道,“刘大夫,你之前给其琛配的那个安俢草方子,遇到烈药就没用了?” 安俢草,别人听不懂。刘大夫却是知道的。这是一种清心寡欲的药材。 虽然在房事之上,男人多少要助兴药材,但某些特殊时期,比如为了子嗣,也有人会选择先用安俢草禁欲一段时间,之后再行房事。 刘大夫瞬间就明白了苏昭宁的暗示。他斟酌着答道:“安俢草遇到烈药,最多也就支撑一个回合。” 其实刘大夫想说完全不受影响,可那个昏迷的丫鬟脖颈上的痕迹实在做不了假。 希望定远侯夫人靠这一句话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吧。 刘大夫心中暗暗想着。他能这样快配合苏昭宁,原因当然还是在这个定远侯府的男主人南怀信身上。 定远侯府的下人为难苏昭宁的事情,南怀信虽然答应了她不插手,但是这种为自家夫人添加助力什么的,南怀信完全觉得不算违规。 于是,刘大夫就很上道了。 而苏昭宁其实能立即想到这一点,也依旧与南怀信有关系。当日安怡县主让她手受伤之后,也就是这位刘大夫睁着眼睛张口就能说瞎话。 如果不是宛宛的神情有些不对,苏昭宁当日还不会那么快知道真相。 总之,两个并未结盟过的人,因为同一人,首次合作便是天衣无缝。 南其琛不纠结自己宠爱了个把丫鬟,但他接受不了自己当了爹,还亲手杀了孩子的事情。 听到刘大夫的话,他分外期待地问道:“刘大夫的意思是,我今日最多只能睡一个?” 这话问得!吴老太君望了幺孙一眼,又收回视线,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刘大夫点头答道:“确实如此。” 听到这里,原本一直沉默的江嬷嬷想到一事。她眼睛一亮,对吴老太君献计道:“老祖宗,虽然这丫鬟倩倩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李管家的,暂时没有办法确定。但奴婢能查出她今日有没有受宠爱的痕迹。” 江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脸色越来越白的倩倩:“这种痕迹,可不是单纯的身上几个淤痕就能作数的。” 倩倩没有想到自己百密一疏,漏在这里。 她当初是准备真的和南其琛云雨一场的。可这春妮贱蹄子竟然趁着自己被挡住的时候,爬窗户溜进来占了头筹。 待倩倩再进来的时候,南其琛已经睡着了。 倩倩早准备了*,当即把春妮放倒,自己做了这番假象躺在南其琛身边。 她的小产药是提前服下去的。原本是准备一边云雨一边小产,可终究是担心自己身子受不住,倩倩就转而改变了计划。 如今事情就要败在这里,倩倩如何能服气,她再次挣扎起身要寻死:“奴婢本就无攀附之心,既要如此折辱奴婢,奴婢不如死了算了。” 这一次,白术却并没有及时过来拦她。 甚至连准备阻拦的江嬷嬷也被白术挡住了。 倩倩猝不及防,准备撞向桌脚的头便高高昂起,却轻轻落下了。 “你不是要寻死吗?”苏昭宁望向刘大夫,问道,“刘大夫,我听闻药材有相克会至死的事情。是不是诚然如此?” 刘大夫立刻上道答道:“诚然。有时候想要寻死,其实远不需要受砒霜七窍流血的折磨,比如我现在药箱里就有两个药。若是现在一起服下去,立刻就会毫无痛苦地死了。” 刘大夫说完就做出要开箱拿药的动作。 倩倩设计这些,就是为了不受李管家的影响而失去生路。她哪里会真心寻死,忙答道:“只要还奴婢清白,奴婢愿意一直在小少爷面前做个四等丫鬟。” “哦,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与下人私通,有了孽种来污蔑主家的丫鬟,也有清白可言?”苏昭宁冷眼质问。 看着在自己身边,替自己屡次发声的苏昭宁,南其琛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一个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的人。 上次林灏那群人都说邹十三有个好姐姐,护着邹十三的模样比老母鸡护雏还厉害。 南其琛觉得,比起苏昭宁,邹娣那丑八怪差远了好吗!苏昭宁都没有怎么出手,就让这污蔑自己的丫鬟露出了真面目。 而且她还蛮护着自己的。南其琛有些别扭地想。如果她不插手姐姐的婚事,他其实也可以考虑喊她一声嫂嫂的。 “小贱蹄子。竟敢污蔑主子!”这厢,江嬷嬷当了这么多年内宅的管事嬷嬷,当然知道如今这个结果,算是最好的结局。 她当机立断上前给了倩倩一个耳光,将此事彻底坐实。 而那倩倩本就是强撑着身体,江嬷嬷一个力道十足的耳光过来,她终于彻底昏死过去。 吴老太君的一颗心跟着今日的事情发展上上下下,到此刻也终于落回了腹中。 “好了。都回去吧。”她终于出声道。 事情都没有彻底解决,老太君就要停手罢休?丫鬟沉舟心中有些不甘。 苏昭宁却并没有犹豫,领着白术就直接回去了。 看着苏昭宁果断利落的背影,站到吴老太君身后替她轻捶肩膀的江嬷嬷突然就相信了侯府之前的那些传言。 第二百五十一章 恶人的恶报 倩倩设计南其琛,并且试图混淆定远侯府血脉,吴老太君怎么可能轻饶了她? 待其余人全部退下,房中只留下南其琛、江嬷嬷和吴老太君自己的时候,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江嬷嬷,你即刻就去找刘大夫要一碗封喉毒药,给那贱婢灌下去。”吴老太君握着拐杖的手颤了两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吩咐,“待那贱婢断气了,直接就送出去埋了。这件事,我不希望再在府里听到第二句相关的话。” 南其琛听完有些疑惑,他虽然自己没有真正处理过什么内宅肮脏事情,但是一群纨绔少爷在一起,总能听到些别致的东西。 他问吴老太君道:“祖母,这贱婢如此算计我,让她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吧?我听别人说,他们府上若是有这种背主的丫鬟,要么毁容送到乞丐堆里去,要么毒哑往暗娼里送……” “住口!”吴老太君紧握着拐杖,重重杵了杵地。 南其琛十分不理解,明明自己才是被陷害设计的那一个,可为什么祖母对自己好像也有怒火一般。 他在吴老太君面前一向放肆惯了。所以即使明知道祖母生气了,南其琛还是把心底的话说出了口:“祖母,你吼我做什么,你要替我出气而不是骂我……” 吴老太君此刻深深感觉到了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自己宠坏的孙子,气死自己也是活该。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把怒火暂时吞下去。她必须寻找一个幺孙能接受的办法好好训斥他一番。 江嬷嬷已经悄悄地退了出去。她今日真心相信侯夫人苏昭宁手段确实厉害。 今日这事,表面上看,错的只有倩倩一个。是她心性不正,试图污蔑主子。 但实际上,小少爷南其琛被老祖宗宠得无法无天,小小年纪就开荤要了丫鬟,这才是倩倩得到机会的根本原因。 如果不是夫人机智,套了倩倩的漏洞出来,今日这锅小少爷不全背,也要背上一半。 到了江嬷嬷这个年纪,是完全能猜出这安俢草之事纯粹是诈倩倩的。虽然可能有这样药,但小少爷是什么人,那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夫人怎么在老祖宗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小少爷配了药。 哪怕是调理身体的良药也绝不可能。 正因为江嬷嬷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所以她忙说出了要给倩倩验身的话。 现成的功劳,为什么不抢? 可吴老太君出声让人出去的时候,江嬷嬷才陡然惊醒,今日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个功劳,而是个烫手山芋。 南其琛不得不救,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提醒着吴老太君她教养孙子的失败。并且,如果此时由某一个人完全处理好,吴老太君未必事后不怀疑对方早知端倪,为了揽功而不提前说出来。 就像安俢草的事情,她江嬷嬷能看出来,吴老太君看不出吗? 但侯夫人苏昭宁并不抢功,面对慌乱攀咬自己的沉舟不埋怨,面对抢功的江嬷嬷也不怨言,从始至终,她都只需要南其琛能够得到清白就好。 这些事,是她的丫鬟白术,是沉舟,是江嬷嬷还是刘大夫任何一个其他人的功劳都可以。 江嬷嬷看到此处,始知苏昭宁之可畏。 她知道,自己若再轻视这侯夫人,那么,李管家等人的今天,就会是自己的明天。 大牢里面,被江嬷嬷想起的李管家和赵嬷嬷已经是与过去判若两人。 在定远侯府两人过的那是下人中的上人的生活。吃穿用度不差,还有能够使唤的人。 到了这牢里,整日只有狱卒骂骂咧咧不说,就是吃睡这两点也得不到保障。 李管家是穷过的。他也有过跟老鼠一起同眠的日子。 但赵嬷嬷却没有。她是吴府的家生子,小时候就跟在吴老太君身边做个一等丫鬟。 如今吃的是糠菜窝头,睡的是稻草硬铺。牢里面不见天光,不管白日黑夜,老鼠都视若无人一般地在其中穿梭横行。 赵嬷嬷总是被老鼠吓得一下一声尖叫,一下一声惊呼。 狱卒烦这婆子,索性离她远些。 李管家却没有办法离赵嬷嬷远点。他与赵嬷嬷两个被关在同一间牢房之中。 原本李管家以为这是优待,代表他应该不要多久就可以出去了。可时间不断地过去,他不仅等不到出去的机会,就是连个安睡的机会也得不到。 李管家终于忍无可忍,对着赵嬷嬷骂道:“疯婆子!你以为你还是定远侯府的管事嬷嬷吗?” “我不是管事嬷嬷,你呢,难道还是狐狸精想缠着的大管家吗?”赵嬷嬷一想到那有了身孕的小丫鬟,心底的醋意就远超过了对老鼠的恐惧。 她到了这个时候,心底的脆弱和偏执更加明显。 既因为在这样的环境无助和害怕,她不想失去李管家;又因为有了那个怀孕的小丫鬟,赵嬷嬷觉得自己恨李管家。 看着李管家已经躺在稻草中间准备安睡,赵嬷嬷气不打一处来。她蹲下身就狠狠咬了李管家的手一口。 痛意突然传来,李管家对赵嬷嬷的埋怨也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跳起来,对着赵嬷嬷就是狠狠一脚。 将赵嬷嬷一脚踢倒在地后,他又蹲下身,抬起手重重扇了对方好几个耳光。 “蠢妇!如果不是你不够心狠手辣,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妒妇!你到了这个时候还只知道吃醋!如今我们的未来都在倩倩身上。若是吴老太君真的不管你了,我们一家肯定要被流放,到时候只有倩倩带着银钱来找我们,我们才有机会重新过上好日子!” 赵嬷嬷听到倩倩的名字倍受刺激,她用力推倒蹲在自己面前的李管家,然后爬起来问道:“你是说,你把这些年咱们家的积蓄都给了狐狸精保管?” “你不要一口一个狐狸精。倩倩是个好姑娘。她以前就说了,愿意一辈子做小服侍你。”李管家想起倩倩腹中的那个骨肉,忍不住期待起来。 他不过就是贪墨了些银子,破竹的事情又没留下痕迹,最多就是判个流放几年。 待去了流放地,他遣人给倩倩送封信。有了他的孩子,又对他一片痴心的倩倩不会不来。 赵嬷嬷跟李管家做了几十年的夫妻,看到对方那神情中的憧憬如何不知道对方此刻在想什么。 她如今自己落入这个悲惨的境地就算了,她的骨肉、她的孩子还不知道被关在牢里哪个地方。 面前这男人,却只想着狐狸精和没出生的小孽种。赵嬷嬷再也不能忍耐,她扑到李管家身上,对着李管家那命根子就咬了下去。 我让你再有狐狸精!这是赵嬷嬷此刻唯一的想法。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最合适的时机 “啊!”这次被咬的痛远不同于先前的手被咬。 李管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要死了一般。他用手拼命去拽赵嬷嬷的头发,可赵嬷嬷就是不松口。 李管家此刻恨不得杀了这疯婆子。她这个年纪,人老珠黄,年轻时候也没有倩倩好看。从头到脚,这疯婆子就没有哪一点比得上倩倩的,他简直是瞎了眼才会娶了她! 李管家的手忍不住下移,他双手箍住了赵嬷嬷的脖子。 “疯子!你这个疯婆子!”李管家口中不断的咒骂着,手下的力气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紧。 即便感觉到赵嬷嬷似乎没有那么用力咬着自己的命根子了,李管家还是用力掐着她的婆子。 “你这个妒妇!毒妇!我要休了你!”李管家对赵嬷嬷此刻恨到了骨子里。他觉得自己待她实在是仁至义尽。像他这个年纪,之前那般风光的程度,停妻另娶也根本没有什么好让人指责的。 可偏偏他就是这般的有良心,念在这毒妇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的份上,他就一直让她坐着管家夫人的位置。 此刻的李管家完全没有想过,他曾经的风光中,又有多少是赵嬷嬷的功劳。 赵嬷嬷至死都是不相信李管家真的会对她这个枕边人下手的。她只觉得她恨他,他背叛了自己,他把自己跟儿子拉入了这样的泥潭深渊之中。 赵嬷嬷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恨李管家,但李管家完全没有理由恨自己。 毕竟如果不是她,李管家能坐稳定远侯府的管家位置吗?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只不过,这两个人,到底谁该恨谁,谁又更有理由,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赵嬷嬷已经断了气,她那瘦下来的身子压在李管家的身上。脸还埋在李管家的裤裆处。 嫌恶地将赵嬷嬷推开后,李管家紧张地去看自己的命根子。那命根子已经被心狠的毒妇咬出了血。 李管家扯着嗓子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我要死了!” 狱卒不耐烦地从远些的地方走过来,看到牢中的情形,他手中的鞭子重重一甩,厉色训斥李管家:“大胆,下了大牢,还敢草菅人命!你有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 李管家这才注意到赵嬷嬷已经完全没了气息。他忙指着自己的受伤之处喊道:“是她要先杀我的,我是被迫反击的。我若不反击,我就要被她杀死了。” 就在李管家拼命辩解的时候,牢房外的过道处又传来了脚步声。 只听见另一个来轮班的狱卒幸灾乐祸地道:“这感情好,那厢一个病得快死了,这厢又死了一个。剩下的这个,也绝对逃不过死。” “你们想干什么!”李管家立刻警惕地看向那后来的狱卒。 狱卒蔑视地看了李管家一眼,答道:“我们想干什么?李从善,你都杀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了,难道还想逃过砍头吗?” “两个,如花似玉?”李管家捂住自己流血的裤裆,看着躺在地上的赵嬷嬷尸体,觉得自己简直是瞎了。 这老婆子如花似玉? 前头的那狱卒也问:“不是说只查出来一个叫破竹的丫鬟吗?” “才来报的官。他们府上一个叫倩倩的丫鬟,被这老东西糟蹋了,有了身孕。想不开,自己服毒自尽了。”后面这个狱卒鄙夷地看向李管家。 “不!不可能!倩倩怎么会寻死!”李管家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甚至忽视了下身的痛,冲到牢门面前,不住地问那狱卒,“是骗我的对不对,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要不,那就是定远侯府杀人灭口,是他们杀了我的倩倩!”李管家大声喊道,“冤啊!我要为我的倩倩伸冤!” “冤又鸟巴冤!那怀孕的丫鬟自杀前先去买的堕胎药,大夫都承认了。就是她自己去的,说是被人奸污,所以要私下堕胎。”即便是犯人,在狱卒们心中也分三六九等,这种强女干犯是最让人看不起的。 两个狱卒索性打开牢门,将李管家拖了出来,狠狠鞭打了一顿。 都是要死的人了,怕什么动用私刑!叫你强女干如花少女! 看着李管家那本就受伤了的某处,狱卒想到可怜的自尽丫鬟,索性用鞭子狠狠抽上几鞭,直抽得李管家鬼哭狼嚎,晕死过去。 李管家的死,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定远侯府的主子们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只有吴老太君,在听说赵嬷嬷被李管家掐死在狱中的时候,当日的早膳没有用完。 江嬷嬷屏退小丫鬟们,亲自上阵,替吴老太君揉腿捶膝,一如三十年多前的光景。 吴老太君在江嬷嬷和赵嬷嬷两个陪嫁中,更为看重赵嬷嬷的原因,江嬷嬷是知道的。 赵嬷嬷的母亲,就是吴老太君的乳娘。这其中的情分,江嬷嬷几十年都未曾有机会超过。 这一次,虽然赵嬷嬷的死,又勾起了吴老太君的怜惜,但是江嬷嬷却并不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影响。 死人,是不会来争东西的。 想到这一点,捶腿的江嬷嬷又忍不住想起了那日果断转身离开的侯夫人苏昭宁。 如若不是夫人有手段,以赵嬷嬷在吴老太君心中的地位,确实是极有可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 而此时,被江嬷嬷又由衷敬佩了一番的苏昭宁正陪着南宛宛在去佛寺的路上。 南宛宛此行,赴的是顾大公子约。 或者说,是赴的南家和顾家长辈们的约。 苏昭宁原还想着,待吴老太君领着南宛宛去了佛寺后,自己再同南怀信找理由过去。 没有想到的是,赵嬷嬷死了的消息正好是这一日传出来。其实赵嬷嬷死了不止一日了。但今日无疑是最合适的时候。因为与这个消息一起来的,还有李管家的行刑日期。 赵嬷嬷的死,让吴老太君没有半点想法去为李管家求情。 想到此处,苏昭宁忍不住掀起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外面骑马的南怀信。 似乎这个时机像是特意被挑选过了一番? 南怀信感觉到自家夫人的注视,勒住缰绳、调转了马头。他骑马折返到轿边,低头问苏昭宁:“怎么了,是不是坐在马车里有些不舒服?” 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马鞍上的位置,又皱眉看向周围被风吹得颤动不止的树叶,柔声哄道:“外面风大,待天气回暖了,定与你共骑。”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各怀心事 苏昭宁听后,笑意忍不住显现在眼中。她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位定远侯爷的时候,自己心情是何种的忐忑不安。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虽然觉得南怀信的声音总能给自己莫名的安心感,但苏昭宁也从未想过两人会有如今这样的相处情形。 方才他话语中的软柔,像极了自己哄苏颖颖的语气,而且还是几年前哄三四岁苏颖颖时候的语气。 可这样的感觉,苏昭宁一点也不生气。她实话实说地回答南怀信:“无事,就是看看你。” 看看这个让自己越相处越感到新奇的夫婿。原以为定远侯爷是幸灾乐祸的,总喜欢喊自己倒霉姑娘,原又以为他南怀信只知道把心事埋起来,原还以为…… 想想南怀信对付邹娣的手段,苏昭宁觉得李管家这事便一点也不稀奇了。 想到他背地的这些付出,苏昭宁心底感觉到一丝微甜,这种甜味也在她那双黑珍珠般的眸子中能够显现一二。 南怀信顿时看得有些入神。她这样亮晶晶、眼中都是自己的情形,让他脚步都要迈不开了。 还好,如今要迈步的是马,不是他。 被兄嫂间的深情似水包围的南宛宛掀起另一边的马车车帘,想要转移自己的视线。 她却没有想到,这一掀帘,正好也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嘴角扬起笑意,南宛宛扬声喊道:“老先生!” 喊完,南宛宛立刻就放下了车帘。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起了小孩子的心思。这样欲盖弥彰的恶作剧,想来苏瑾瑜一点都不会上当吧? 不过,他不会这样都猜不出自己吧? 听到南宛宛的话,苏昭宁和南怀信的视线暂时分离开来。 南怀信看向马车另一边,他的大舅子确实骑马在一辆马车旁边。 那马车车厢上,有着长安侯府的印记。 苏昭宁也掀起了南宛宛那边的车帘,看向那边。 长安侯府的马车车帘也正好掀起,里面的人露出了一张脸。 “二妹妹。” “大姐姐。” 苏昭宁与对方相视点了点头。 南宛宛在苏昭宁身后看向那边马车里的人。 马车中的苏大姑娘眉眼端正,脸上的正经与苏瑾瑜如出一辙。 简直不消去猜,南宛宛就知道,这是老先生的胞妹了。 怎么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苏大姑娘。太端着了! 南宛宛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对苏大姑娘投以这样多的目光。 而苏柔嘉也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苏昭宁身后的南宛宛。 京城与她们家门当户对、且品行端正、名声不错的大家闺秀适龄的并不多。 南姑娘是其中一个。 其实那林二姑娘原是个不错的大嫂选择。只不过,那身子,也实在是不适合为*、为人母。 苏柔嘉吩咐车夫停下马车。 她这边马车停了,苏昭宁就也吩咐车夫暂时停下来。 苏柔嘉掀起车帘同苏昭宁说话:“二妹妹是去清泉寺吗?” “并不是。我们去云汨寺。大姐姐呢?”苏昭宁猜出了几分苏柔嘉的用意。 果不其然,苏柔嘉下一句便是:“那可真是有缘。我今日也是去云汨寺。” 苏瑾瑜疑惑地看了自己妹妹一眼。 咱们,不是去清泉寺吗? 苏柔嘉完全不理会自己兄长的目光,很是兴致勃勃地同苏昭宁攀谈道:“清泉寺虽然香火鼎盛,但这云汨寺,我却是听说也是极灵的。说到云汨寺的这寺名,其实还有一个典故,二妹妹可曾听说……” 两辆马车半路停下来打招呼,苏柔嘉却没有收起话头的想法。眼看她就要往这典故之事上衍生数言,苏昭宁及时制止道:“既然是往一个地方去,大姐姐不如上我们的马车共乘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与二妹妹也多日不见,着实有些想念你。”苏柔嘉迅速应下。 应下之后,她丝毫不忘记礼仪地同南宛宛道:“那就叨扰南大姑娘了。” 南宛宛偷望了一眼那边的苏瑾瑜,飞快答道:“无妨。” 待苏柔嘉上了定远侯府的马车,苏瑾瑜便与南怀信并排而骑。 细致如定远侯爷者,自然也是发现了今日这一来一回中的微妙。 他望了一眼苏瑾瑜,目光顿时有些复杂。 莫非他与苏瑾瑜要互为舅兄,来个扁担亲?这可真是…… 苏瑾瑜却没有想到此处去。 他虽然在内心深处,对南宛宛也生出了几分不同于对待其他女子的心思。 但此刻,他是不自知的。 想到面前的定远侯爷始终是自己的妹婿,苏瑾瑜忍不住开口暗示了一句。 “或许,陈小将军又要出征了。”苏瑾瑜道。 这一句话听上去似乎与在场的任何人都毫无关系。但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 陈天扬借由娶七公主,暂时是消除了皇帝的疑心。但他身为驸马,本身就不适合再手握兵权。 如今荣国出尔反尔,破坏和约,再次来犯。皇帝又不可能不倚靠陈天扬。 此等需要善战将军的情况下,扶持一个接任陈天扬的人就尤为重要。 出生武将世家,祖父封侯本就是战功换来的定远侯爷南怀信,此时很容易被皇帝重新想起。 苏瑾瑜作为户部侍郎和皇帝面前颇得看重的年轻臣子之一,他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的。 但朝堂大事,又岂能这般直接挑明?苏瑾瑜看在苏昭宁的份上,就这般半遮半掩地提了一句。 陈小将军再出征,这件事,南怀信也是知道的。 可与他自己的关系,南怀信尚不清楚。 苏瑾瑜一句话,让他心中同样波澜顿起。 南怀信从小就玩的是刀剑,看的是兵书,战场的厮杀于他并不是一种负担。只不过,少年时期的第一次出征和之后连连的败仗,确实在某种程度,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他不愿意为了个人的追求而损害这个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一个不能得胜的将军,又有什么上战场的必要呢? 云汨寺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只见寺门口,顾大公子正看着那并排的两株梅树出神。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同样的木讷 苏柔嘉掀帘才下马车,就看到了门口的顾大公子。 她是何等剔透的心思,立刻就想到了南宛宛来此的真正原因。苏柔嘉便喊了一句苏昭宁:“二妹妹?” 这一句话显然是想要个答案。 不过前头苏柔嘉同自己口不对心。明明是想相看南宛宛,却口上纯装偶遇,苏昭宁此刻也就同样装傻。 “大姐姐可是要先去求见方丈?你尽管先去,我们在佛堂正殿等你就是。”苏昭宁一边回答南宛宛,一边伸手将南宛宛接下了马车。 而南宛宛却有些说不明白的窝火。 这老先生是瞎了吗?从头到尾,一个目光都没给过自己,盯着他兄长看个不停! “顾大公子又在研究吃食吗?莫非想做梅花糕?”南宛宛主动与顾大公子说话道。 只不过说完之后,她的目光忍不住往苏瑾瑜那边看了一眼。 瞧见这般的小女儿情态,苏昭宁算是对南宛宛的心事有了七八分肯定了。只不过她那兄长,恐怕是个与自己夫君差不多木讷的性子。 也好,让宛宛刺激刺激他也好。 果然,听了南宛宛的话,苏瑾瑜就看了过来。 听到顾大公子答话,苏瑾瑜也开了口。 顾大公子问:“听说桂花糕就是用了桂花才有那般香味。而干桂花与新鲜桂花又有很大的味道差别。梅花糕不知道又是否是如此?” 苏瑾瑜在南宛宛前回答:“新鲜花朵与干花朵做出吃食自然有所不同。只不过梅花与桂花又有些差别。桂花浓郁,梅花……” 听苏瑾瑜又一次在大庭广众下侃侃而谈吃食,苏昭宁若有所思地看向南宛宛。 苏柔嘉亦是一脸惊讶:“大哥哥怎么如此……懂吃食?” 其实苏柔嘉是想说这有些不合适的。但一想到这么多人都在此处,苏瑾瑜又是她胞兄,她岂能自曝其短?于是苏柔嘉生生转了话语。 南宛宛见苏瑾瑜走过来,心底是略微有些雀跃的。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她的雀跃全然变成了愤怒。 顾大公子听到苏瑾瑜的话,立刻虚心请教起来:“那如果要做好苏侍郎口中的这等……” 苏瑾瑜很是大方,全无保留、倾囊相授。 不过不曾下厨的人,跟具有厨艺天赋的人显然不可同日而语。顾大公子听完一遍后,仍然疑惑甚多,又一一请教之。 苏瑾瑜一一解答之。 南宛宛依旧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她简直气得心口都发疼了。 “顾大公子和苏大公子,相见甚晚、相谈甚欢啊。”她凉凉地道。 “我与苏兄并非初见。” “我与顾兄确实投缘。” 两人异口同声。 “那你们就在这讨论个满汉全席出来吧!”南宛宛真是生气了,她扔下一群人转身就跑。 “宛宛。”南怀信忙追了上去。 苏昭宁原想去追,但她觉得似乎点醒自己兄长更为重要一些。 苏瑾瑜见到南宛宛跑开一脸不解:“南姑娘是觉得我们聊的吃食她不感兴趣?” 苏昭宁望着这感情上迟钝得与自家夫君有得一拼的兄长,微笑道:“我想应该不是的。可能,宛宛是怪你,抢了顾大公子?” “抢我?”顾大公子一脸讶然。 苏昭宁回以他同样的神情:“怎么,顾大公子不是来赴前几日与南家的约定吗?” “确实是。”顾大公子无从辩解。 苏瑾瑜的神情也有些不好了。他发现自己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满意。 自己陪大妹妹是来替未来大妹夫求平安符。南姑娘和顾大公子却是孤男寡女来佛寺…… 好吧,他们也不是孤男寡女。 看了眼旁边的二妹妹,苏瑾瑜觉得自己无从挑刺。 只是他突然不想教顾大公子做菜了! 苏瑾瑜转过身,对着苏柔嘉道:“大妹妹,我们进佛堂吧?” “好。”苏柔嘉也算是看出了一些门道。既然郎有情妾有意的事情,她就不掺和了。 顾大公子却还傻愣愣地往前追:“苏兄,方才我们还没说完呢。你说到这蒸笼也有很大的差别,到底……” 望着突然对吃食这样感兴趣的顾大公子,苏昭宁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顾大公子。”苏昭宁出声问道,“今日未见袅袅同来,她是否最近有些繁忙?” “妹妹……”顾大公子回忆了一下,好像妹妹在干什么,他没有关注过。 苏昭宁对顾家兄妹的互相忽视早有见识,索性更直白地试探道:“我是听陈三姑娘上次说起袅袅,准备与她一同上门拜访呢。” “陈三姑娘,陈天扬家的?”顾大公子想到那凶悍的陈三姑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好吧,她也不算特别凶悍,一有好吃的,似乎就像母老虎立刻变成了小白猫。 吃食!陈三姑娘要来顾府,他得赶紧让家里厨子学会长安侯府的那些手艺啊! “侯夫人,在下还有要事要请教苏兄,我们先进去吧?”顾大公子忙道。 苏昭宁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点头道:“顾大公子请。” “侯夫人请。” 云汨寺后面的林子里,南宛宛正在烦闷地踹树。 南怀信跟在妹妹身后,一直没有打扰她。 待到南宛宛喊出来:“我到底哪里不好?” 南怀信才上前宽慰妹妹:“谁敢说我妹妹不好,我去帮你教训他。” 南宛宛才不相信这话。明明为了苏姐姐,他兄长在人家兄长面前好说话到不行。 “你才不敢呢。”南宛宛回道。 南怀信明知道妹妹说的是谁,却故意问道:“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敢不敢?” 南宛宛又踹了口面前的树,答道:“我不喜欢顾大公子。” “哦,所以是顾大公子得罪了你,我这去教训他。”南怀信说完转身就走。 南宛宛觉得自己似乎无意间牵连了顾大公子,只不过她的重点不是这个。 “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嫁去顾家,顾大公子、顾二公子、顾三和顾四都不要!”南宛宛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这些日子,她经由谌仁和再到顾大公子,充分感受到她祖母要为她寻夫的真心。 可越是看着哥哥与苏姐姐相处,南宛宛越发觉得,要嫁她就也要嫁个两相悦之的。 “那你喜欢谁?”南怀信转身含笑望向妹妹。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亲力亲为的救人(生快) 比较起南怀信,南宛宛算是明白自己心意较快的了。 方才路途相遇,掀帘见到苏瑾瑜的那一瞬间,南宛宛就懂了自己的心意。所以之后苏瑾瑜的种种反应才会惹恼她。 这话要如何说呢? 那老先生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说出口的却又成了另一回事。南宛宛问道:“哥哥,方才老先生在马车外同你说了些什么?” 南怀信没有想到妹妹口是心非到这种程度。已经将话题几近挑明了,却又迅速转移开来。 他起了些捉弄的心思,正想着如何卖妹妹个关子,让她心焦一二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惊呼声。 那声音是女子的声音,并且让南怀信很熟悉。 他尚来不及想起这到底是谁,南宛宛已经喊出了口:“雨蕊。是陈雨蕊,陈天扬的妹妹。哥哥,我们快去看看。” 两人这突然跑开,并没有骑马。能够听到陈雨蕊的呼救声,也完全是因为两个人都是习武之人,格外耳聪目明的缘故。 待跑到陈雨蕊那边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救下了。 “多谢二皇子救命之恩。”陈雨蕊忍着痛意朝面前的二皇子行礼道。 方才突然高处有碎石落下,虽然二皇子过来拉了她一把,可实际上还是有小石头打在她的肩膀上。 “参见二皇子。”南怀信和南宛宛两人也同面前的二皇子行礼。 二皇子见到南宛宛的讶然倒比见到南怀信还多一些。 他问道:“南姑娘怎么独自在此?” 这句话问完之后,他自己感觉到有些不对,又补充道:“你们兄妹独自出来的?” 南怀信拱手答道:“家眷在云汨寺中,方才宛宛想过来寻路上掉的簪子,我便陪她过来了。” “二皇子今日也是过来拜佛?”南怀信的目光从地上几块突兀的石头上移开。 这一片都是黄土地和山坡为主,这样深黑色的石块应该很少。更不应该从陈雨蕊站的土坡边掉下来。 二皇子望着陈雨蕊,格外温柔地答道:“本想来这边替六妹妹寻个东西,却没有想到意外遇到了陈姑娘。” 陈雨蕊忙再次行谢礼:“我陪嫂嫂来参佛,本不过想来攀枝桃花,却没有想到会遇到山崩,多亏了二皇子。” “山崩?”南宛宛抬头望向那黄土都纹丝不动的土坡,眼中有些讶然。 若是山崩,怎么可能这样快停下来坠落石块。 南怀信却是打断了南宛宛的话,他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一同回庙中吧?” “昭宁也在庙中,她前几日才与宛宛提起,要去陈姑娘处玩耍。”南怀信提到苏昭宁的时候,看了妹妹南宛宛一眼。 南宛宛何其聪慧,只一句,就猜出其中的奥妙。 她热络上前挽住陈雨蕊,将她与二皇子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然后有意声音由高到低地道:“上次我们不是聊到那个……都说女子就要……” 女子几个字落入南怀信和二皇子的耳中,两个人相视一眼,都暂停住了跟上去的脚步。 待两个姑娘走到有些距离但又仍在视线内的地方,二皇子才同南怀信道:“我们也同去吧。说起来七妹妹出嫁后,我都很久没见过她了。” 南怀信猜到二皇子的意图,自然不会直接出声拒绝。 四人前后不一地走进云汨寺中。 寺里的佛堂外面,顾大公子又已经成功地黏上了苏瑾瑜。 南宛宛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将陈雨蕊挽得更紧了。 谁没有个至交密友啊? 苏瑾瑜看到南宛宛紧紧拉着陈三姑娘的时候,脸色倒反而缓和了一些。 显然这举动代表了顾大公子根本没受到南大姑娘的任何关注。 他看到了南宛宛身后的二皇子。 苏瑾瑜正要上前同二皇子说话,他身边的顾大公子却率先走了出去。 “陈三姑娘,你怎么了?”顾大公子没有错过方才南宛宛拉紧陈雨蕊时,她微微吃痛的神情。 “你左边肩膀,是不是受伤了?”顾大公子问道。 二皇子听了这话,忙走上前关切道:“陈姑娘受伤了?来人,快去请大夫过来。” 话音方落,也不知道何处就出现了一个身影,然后转瞬就又飞速离开了。 暗卫的出现和离开,并不让人诧异。只不过见到暗卫,南宛宛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明明有暗卫,刚才二皇子怎么还亲自出手救人?英雄救美也做得太刻意了好吗? 她松开了陈雨蕊的手,问道:“是我刚才拉伤了你吗?” 陈雨蕊摇了摇头,答道:“不是的,只是刚才石头砸在了肩膀上。其实也不是特别痛。” 南怀信回到庙中,视线自然第一时间也是往自己最关注的人身上去。 苏昭宁却并不在此处。 苏柔嘉进去求平安符,邀了她一同。 两人烧香念经后,正要从僧人手中接过平安符,一只手却抢先了。 “是我先前求的平安符吗?”来人正是苏昭宁久未再见的安怡县主。 安怡出现在云汨寺中,苏昭宁有些诧异。按照这位县主的行事作风,香火鼎盛的清泉寺才应该是她的选择。 这个问题的答案,下一刻就被揭晓了。 “那是我的,安怡。”七公主从佛堂的后面内室走出来。 她脸色有些微沉,语气也绝算不上友好:“安怡你何必处处与我相争?” “公主误会了,我与你一样,都只是想给天扬求平安符。其实你我二人的心意都在一个平安符也没有关系,反正他都会随身携带。”安怡县主语气柔婉,但话语中却并无相让的意思。 苏柔嘉算是第一次这般直观地看到安怡县主为了陈天扬争风吃醋的模样,如今她将苏昭宁也看作自己人,并忍不住同情地看了对方一眼。 安怡县主对着七公主都这般咄咄逼人,可见自己这二妹妹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苏昭宁接到她大姐姐的同情目光,内心却是毫无波动。她在安怡处吃的亏,都已经还回去了。现在这两位闹上,跟自己可半点关系也没有。 苏昭宁伸出手,从僧人手里接过两个平安符,转身准备离开。 七公主却唤住了她。 作者有话: yadian36生日快乐~ 第二百五十六章 得罪妹妹的兄长(生快) “侯夫人今日独自来的寺里?”七公主问道。 苏昭宁望一眼自己身边的苏柔嘉,惊讶这位公主的睁眼说瞎话。 安怡县主在旁插言道:“七公主是想问侯夫人,定远侯爷没来吗?” 这话一出来,七公主当场就恼了。她重重呵斥了一句:“安怡!” 苏柔嘉脸上的诧异之色是掩都掩不住了。 她素知安怡嚣张跋扈,却不知道成了县主的安怡,还有胆子对公主这样说话。 安怡的底气从何而来,苏柔嘉不知道,苏昭宁却是深有体会的。 她给七公主送了一个台阶过去:“宛宛也来了,公主要见见她吗?” 比起安怡,七公主不算一个让人讨厌的情敌。在南怀信的事上,这位公主似乎只是单纯的一厢情愿,她从未因为南怀信而直接做过什么。 当然,更关键的是因为南怀信与陈天扬的处事态度完全不同。想到南怀信,苏昭宁忍不住心底盛开出一朵花,那花里酿出的蜜,甜入了眼底眉梢。 “嗯。我与你们一同出去。”七公主并没有注意到苏昭宁的神情变化。她此刻一心在意的是安怡县主。 天知道她这些日子有多么忍耐、多么难熬。 甚至此刻,七公主觉得,陈天扬要出征也不是一件坏事。 虽然她知道,一旦他出去,仍会叮嘱自己照顾安怡。可到时候,安怡想要找陈天扬哭诉,却远不像现在方便了。 这样一个痴缠的青梅,真的太让人生厌了! 四人一同走出佛堂,南怀信的目光第一时间望了过去。 “你也去求签了?”看到苏昭宁走出来,他眉眼间便带上了柔情。 苏昭宁迎上自己夫君眼底的深情,回答道:“我替你求了个平安符。” 南怀信喜悦地接过那黄色的符,立刻将其放入从腰间解下来的香囊之中。 只不过符放进去了,他却没有把香囊立刻系回去。 “这香囊似乎太旧了,你看这都有个洞,要是把你给我求的符掉了怎么办?”南怀信忧心忡忡地道。 在场的其余人都怀疑自己双目出了问题。那香囊旧吗,有洞吗? 绣香囊的南宛宛伸过手去,一把将那香囊夺到手中。她把里面的符倒出来,塞回她兄长手中:“这香囊太旧了,你还是不要系了。” 讨好了媳妇,得罪了妹妹的南怀信毫无自知之明,依旧期待地看向苏昭宁。 而另一个当人兄长的苏瑾瑜,看着南宛宛手中的香囊,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也好想得罪妹妹。 苏瑾瑜嘴比心甚至更快的说出了口:“侯爷若不嫌弃,就与我换了这香囊如何?我这香囊,甚好。” 苏瑾瑜摘下来的香囊是苏昭宁亲手绣的。 当日她送那香囊给苏瑾瑜的时候,南怀信也在场,那会他还觉得她是个倒霉的姑娘。 媳妇亲手绣的东西,就是大舅子,也不想给。 南怀信直接伸手又从妹妹手中拿过了香囊,递到苏瑾瑜的手中:“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也觉得舅兄这香囊甚好。” “呵呵。”南宛宛在旁发出凉凉的笑声。 苏瑾瑜握住那绣了石榴花图案的香囊,由衷赞道:“我也觉得侯爷这香囊非常好。” 南宛宛的脸顿时烧了起来。她瞪了苏瑾瑜一眼,将自己的视线移转开来。 明明很生气,可心里却似乎有些甜意蔓延开来。 这老先生知道是自己绣的吧? 苏昭宁对兄长的换香囊举动则一点都不生气。她只是将视线移转到旁边的陈雨蕊身上,提议道:“这云汨寺外三十里处有个不错的斋菜食肆,我们一同去尝尝如何?” 顾大公子自作聪明地补充:“吃啥补啥,你伤了手,我们多点几个猪蹄。” “斋菜食肆!”陈雨蕊咬牙切齿地提醒顾大公子道。 想起陈三姑娘的母老虎本性,顾大公子心中暗悔,他忙往苏瑾瑜那边躲去:“我们这就去尝尝,到时候苏兄有什么新的见解,请一定要说给我听。” 二皇子并不想与这样多一群人去什么斋菜食肆用餐。撇开人多不好行事的原因,也有嫌弃的因素。 他可是堂堂皇子,去路边的食肆用餐,谁知道那些东西有没有问题? 为给陈三姑娘留下一个好印象,二皇子做出一个好兄长的模样来。 “七妹,你素来坐不惯山路,如今人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先送你回去吧?”二皇子觉得自己这一步棋走得极对。 陈三姑娘是他七妹的小姑子,七妹走,陈三姑娘还能独留? “陈姑娘,我……”二皇子话未说完,就被南怀信打断了。 “二皇子放心,我到时候会送陈三姑娘回去的。”南怀信觉得,陈三姑娘的心似乎不在二皇子身上。 他与陈天扬是总角之交,总不可能看着对方的妹妹直接跳火坑。 刻意算计落下救命之恩,二皇子显然也不是真心对陈三姑娘。 “这……”二皇子正要说话拒绝,却又被安怡县主打断了。 “二堂兄一并送我如何?”安怡笑吟吟地看了眼七公主。 七公主不快地转过身去,直接拒绝道:“既然安怡县主想回去,就劳烦二皇兄送她一程吧。我与妹妹到时候自己回去。我饿了,想去尝那斋菜。” 陈雨蕊当然也不想就这样回去。她朝二皇子行谢礼道:“多谢殿下。雨蕊也有事还要同苏姐姐商量。”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安怡原也想留下来给七公主添堵,可目光落在南怀信身上的时候,她就换了想法。 七公主要在此见旧情人,她不正好适合去见她的天扬吗? 二皇子心底盘算了一下,维护自己的心还是占了上风。他点头告辞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众人一分为二,各自行事。待到了食肆门口的时候,一个大夫站在外面。 这大夫是京中素有名声的,众人见到,都感觉有些眼熟。 “陈姑娘,老朽是受二殿下之托来替你看伤的。”这大夫常年在世族大家中看病,对陈雨蕊也有些印象。 即便没有,二皇子总是吩咐清楚了的。 人走了,还记挂着陈三姑娘的伤势。二皇子这举动,落在众人眼中,就各有思虑。 作者有话:傻傻生日快乐!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起吃饭最讨厌了 苏昭宁和南怀信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有事发生。 苏瑾瑜则看向了七公主。如果说二皇子对陈三姑娘有心,是不是代表七公主就有这个想法呢? 若不是七公主来佛寺,二皇子也未必能英雄救美。 二皇子是养在皇后身边的,皇后嫡出的六公主和七公主是素来不和。二皇子与七公主结盟,这是皇后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朝堂大事瞬息万变,尤其是设计皇储。苏瑾瑜想到陈小将军近日的出征,直觉有场血雨腥风要发生。 在场的三个男人,顾大公子算是政治敏锐度最低的。他见二皇子请大夫过来看陈雨蕊,想到的只有一点:“大夫,陈三姑娘伤到的是肩膀,你一个人来的,怎么方便看啊?” “把脉就能直接知道伤势吗?”顾大公子提问道。 大夫有些被问倒:“当然不能。” “那你白来一趟了。”顾大公子叹了口气,一脸怜悯。 大夫觉得自己若不是受二皇子所托的话,真想直接转身就走。 可托付他的人是二皇子,他就只能深吸了一口气,提个折中的法子:“能不能请这位姑娘帮我瞧了陈姑娘的伤势,再告诉我伤口的深浅、大小、颜色程度?” 大夫说话的对象是南宛宛。 他在京中负有盛名,但定远侯府却是请了其他大夫住府的。所以这大夫并不认识南宛宛。只不过陈雨蕊明显是和南宛宛站得更近。 南宛宛觉得,二皇子有什么想法此刻都不是最重要的,此刻最重要的是陈雨蕊的伤。 她一口应下。 一行人走进食肆里,南宛宛和陈雨蕊先进了内间里面,她将陈雨蕊的伤口情况一一细致说给大夫听。 其间,大夫发问几次,南宛宛逐一回答。 大夫留下药方后,便离去了。 几人这才开始真正用餐。 这食肆的斋菜做得甚为别致,就是七公主也觉得味道尚可。 她问苏昭宁道:“侯夫人如何知道此处的?” 这声侯夫人,七公主称呼得很是自然,语气中的平常,让苏柔嘉心中暗暗好奇。 不是说,七公主对定远侯爷情根深种吗? 这种平淡的语气,苏昭宁也略微有些讶异。不过联想安怡县主今日对七公主的针对,苏昭宁就能猜到原因了。 南怀信曾同她说过,七公主的生情,实际上是源于一次无意的相救。 七公主显然偏爱英雄,而陈天扬这样的当世英雄,要俘获七公主一颗芳心又有何困难呢? 苏昭宁亦平常语气回答:“因云汨寺不是首次来,我对这食肆就有所耳闻。” 这一句话,勾起了苏瑾瑜对妹妹的怜爱。他用公筷给苏昭宁夹了一筷子菜,关切道:“冬日要多吃这个,暖身。” 苏柔嘉有些微醋,但也想起另一桩往事来。 大抵还是多年以前,苏昭宁曾带苏颖颖来求过自己母亲一次。这两个妹妹是想跟着祖母去清泉寺烧香,替亡母念经。 可祖母身边,哪里轮得到这两个不受宠的孙女? 结局自然是被拒绝了。 如今苏昭宁轻描淡写一句,背后又有多少伤怀的往事在其中。 苏柔嘉看在苏瑾瑜的份上,对苏昭宁多了不少关注。 这一细瞧,她就又看出不少其他的事情来。 一顿饭下来,虽然明面上关切苏昭宁,替她夹菜的都是苏瑾瑜,但定远侯爷南怀信显然对苏昭宁更是疼到了骨子里的。 单说苏昭宁旁边的那杯热茶,就没有空过。每一次倒茶,南怀信似乎是顺手一添,但实际上苏柔嘉看得清楚,苏昭宁的水杯半空了,南怀信便自己牛饮一口,然后添水。 这般含蓄的作风,与先前索要香囊的举动完全不同。苏柔嘉素来自己行事是九曲十八弯。如今她考虑其他人的行事缘由,也习惯往复杂里去想。 从先前到现在,变动了人的有两个,一个是二皇子,一个是安怡县主。 安怡县主曾经针对过二妹妹苏昭宁,南怀信先前那举动,无疑是在侧面警告安怡。 而另一点,如今南怀信转变作风,这般不着痕迹,是否也有顾忌七公主感受的原因呢?虽然七公主似乎已经对定远侯爷心思减淡,但如果刺激过甚,七公主未必不会再去为难她这位二妹妹。 想出这两点后,苏柔嘉对苏瑾瑜的举动倒是不醋了。她反而生出几分羡慕的心思来。她与未婚夫婿同样是情投意合,就是不知日后是否也能这般琴瑟相和。未婚夫婿又是否能为她考虑得周全至此。 南怀信的所有举动,自然是全盘为了苏昭宁。他如今没有做得像先前那般直白,却还有忍让大舅兄苏瑾瑜的原因。 将心比心想想,做人舅兄真是一件舒心的事啊。 南怀信望一眼妹妹,从苏瑾瑜手中接过公筷,给南宛宛夹了一筷子菜:“宛宛,你从小就喜欢这个,今日不多尝尝吗?” 得罪了自己的哥哥又来示好? 南宛宛决定不给对方面子,她将南怀信手中的公筷接过来,把菜直接放入陈雨蕊碗中:“雨蕊,你喜欢吃这个,多吃点。” 还没过上当舅兄的好日子,就先体会了妹妹胳膊肘往外拐的南怀信有些心塞。 他默默地吃了一口自己碗中的菜。 吃完以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碗中没菜的呀? 抬起头看向旁边的苏昭宁,南怀信觉得自己刚那一口似乎是吃的蜂蜜。 两人相视而笑。 而饭桌上,此时有两个人的手却同时伸向了公筷。 “顾兄请。”苏瑾瑜谦让。 想到长安侯府的那些美食厨艺,顾大公子果断谦让:“苏兄请。” 苏瑾瑜从南怀信方才夹过的碗中夹起一筷子菜,放入南宛宛碗中。 他感觉到周围人投过来的视线时,微咳了一声,掩饰道:“多谢南姑娘平日对舍妹的照顾。” 这老先生!口是心非的模样,她居然很喜欢? 南宛宛低下头,默默吃下了那一口菜。 顾大公子拿起公筷,也同样伸向那盘菜。 “陈姑娘你受伤了,多吃点。”顾大公子说完之后,自觉理由不如苏瑾瑜充分,他很机智地补充了一句,“没有猪蹄以形补形,这个也勉强算吧。” 陈三姑娘将碗中的菜咬牙切齿地吞下去。 顾大公子看得心惊肉跳。 他还是要赶紧约苏兄去自家做客,将那些厨艺技巧一一实践一番。要不然下次陈三姑娘去自家做客,肯定会吃了他的! 饭桌上,被冷落的苏柔嘉和七公主的视线碰触到了一起。两人的心情同时被对方读懂。 一起吃饭什么的,太讨厌了!我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一等丫鬟的选择 苏柔嘉和七公主从斋菜里吃出了酸味,定远侯府的南其琛却是从荤菜里吃出了苦味。 吴老太君因由赵嬷嬷的死无心用餐,其余人又都出了府去。他一个人就吃得心情烦闷。 将筷子重重摔在桌上,南其琛就质问沉舟:“你怎么服侍爷的,这样难吃的菜也端上桌来!你看着我姐姐不在就刻意欺负我吗?” 南其琛这话纯粹就在撒气。只不过他这最后一句话却暴露出了他内心真正生气的原因。 沉舟忙跪下来,朝南其琛请罪:“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破釜从门外端了个汤盅进来。她瞧见房中的情景,唇边一抹冷笑转瞬即逝:“少爷喝口汤熄熄火吧。奴婢可是好不容易从夫人身边的茯苓争了一炉火来替少爷熬汤的。” “苏昭宁霸占那么多炉子煮什么吃,她还没回来吗?”一想到对方是忙活自家姐姐嫁人的事情去了,南其琛就气不打一处来。 沉舟因为亲姑母赵嬷嬷没了的事情,对苏昭宁的畏惧更深。如今见南其琛要将怒火绵延到苏昭宁身上,她忙抱住主子的腿哀求道:“夫人执掌内院,那些炉子上炖的吃食定不是她一个人的。少爷您别误会了夫人。” “你是爷的主子还是苏昭宁的主子!”南其琛一脚踢开沉舟,就往门外走去。 破釜得意地看了沉舟一眼,压低声音弯腰到她耳边道:“且看你我谁跟对了人。瞎子!” 说完,破釜就忙跟上了南其琛的脚步。 沉舟爬起来,原想继续拦阻南其琛。可她追了几步以后,改变了方向。 自家主子养成的是何种自傲的性子,她如今追上去也于事无补。与其再去挨骂,不如先去向夫人表明了忠心。 虽然倩倩之事发生时,沉舟曾有过不服,觉得自己的表忠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可之后倩倩的消失让沉舟警醒,她的安然无恙,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和夫人苏昭宁作对,沉舟觉得,这是最不明智的事情。 破斧找死,她沉舟可不上赶着同去。 厨房里,南其琛对着厨娘们一阵撒气。 “这是什么?给祖母喝的,这种天给祖母和老鸭汤,清火?大冬天的有火吗?” 挑完汤菜,他又看糕点。指着那盘明明十分好看的梅花糕,南其琛挑刺道:“咱们定远侯府没银子了不成,糕点做得这般素色做什么?” “还有,今日准备的大菜就这些?”将菜叶子随意地扔开,将所有的菜翻翻捡捡后,南其琛终于又找到新的点,“苏昭宁就是这样交代你们厨房的?空着三四炉火,任由菜冷着?” 厨娘们哪个不知道南小霸王是个不好惹的。一个个宁愿挨骂也不敢吭声。 可厨房管事的婆子却不能够装死。 陈婆子知道在这小少爷面前,侯爷和侯夫人都不算畏惧的对象。她斟酌了一下,只能把南宛宛拉了进来。 “回禀小少爷,方才侯爷身边的人送消息回来,说是小姐要在外用餐,所以厨房就没有备这么多热菜了。您那边和老夫人那边的,都已经送过去了。” 陈婆子这话已经是再三考虑过,认为不会触动南其琛的怒点。 只可惜,今日南其琛就是一万个瞧苏昭宁不顺眼。 他冷哼一声,质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我的丫鬟方才来替我煲汤时,还没有炉子用,要跟苏昭宁身边的茯苓抢?” “怎么,你们是搞不清楚谁是定远侯府的主子了吗?”南其琛瞪向面前的陈婆子。 陈婆子心中暗答,就是搞清楚了定远侯府的主子是谁,才不敢全听你丫鬟的。 其实这事根本就不像破釜说的那样。她来厨房的时候,火上有东西的炉子是有几个,闲着的炉子却也不少。 可这位一等丫鬟非要冲着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茯苓用着的那炉子去。 怎么都要抢茯苓的。 茯苓是气得眼圈红红跑掉的。 这些话,陈婆子不敢说。南小霸王是什么性情,他的人那里能容其他人置喙。 陈婆子只能低头不做声。 南其琛过去也这样,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拿下人们撒顿气。撒完气,也就好了。 可这一次,事情却没有这样快结束。 “少爷,陈管事不是说,这些吃食都是夫人精心替你们准备的吗?不如我们端一份回去试试?”破釜提议道。 南其琛没有听懂自己丫鬟的暗示,一口拒绝:“才不要她的好心!” “少爷总要尝一尝,不然岂不是浪费了夫人的一份心意。再说了,这心意到底真不真,也要尝了才知道。少爷您说呢?”破釜看一眼低着头的婆子们,眼中毫无畏惧。 她不是沉舟,她可更清楚明白。 这定远侯府,真正主事的人,仍是老祖宗。而老祖宗的心头肉,就是面前自己这位主子。 下人们没有一个敢说什么不利于自己主子的话。 破釜这近乎直白地挑唆终于让南其琛听懂了。 “小爷我才不做这种事!”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有些恼怒自己的丫鬟竟出这样的主意。 破釜一脸无惧,继续挑唆:“少爷想到哪里去了。夫人关心少爷,若是少爷觉得不合心意,夫人少不得要更费心此事一些。其余事情,她或许就只能暂且放一放了。” 要放什么事? 婆子们心底都有些疑惑。 南其琛却一点都不疑惑。 是了,如果他有事,祖母找上苏昭宁的麻烦,到时候苏昭宁就没有时间去管姐姐的婚事了。 即便她想去管,祖母也会因为生气而不让她管了。 从小到大,自己就这么一个姐姐。苏昭宁还想让他姐姐离开定远侯府,离开他,这是根本没门的事! 南其琛原本的坚守完全被私心吞没了。他果断地吩咐破釜:“这些都给我带一份回去。” “不,不用带回去。小爷我就在这吃。”南其琛坐到桌边,让破釜给他把热汤和糕点放上来。 吃了两筷子后,他就开始捂着肚子大声喊痛。 厨娘婆子们毫无主见,都望向了陈婆子。 陈婆子心里恨极了这惹是生非的丫鬟破釜。挑唆小少爷就算了,还非要在厨房里当着众人挑唆。这不就是逼着一众人跟着她下水吗? 陈婆子硬着头皮答道:“我这就去禀告老祖宗和请大夫过来。” 说完这话,陈婆子拐出了厨房院子,却是直接跑到了大门那边。 大门口,苏昭宁和南怀信、南宛宛正从马车上下来。 因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南宛宛此刻看苏昭宁都忍不住有些脸红。她一看到和某人相关的人和事,就想起某人。 恰好迎上苏昭宁那一脸的笑意,南宛宛就强行转换话题,让自己注意力偏移开来:“嫂嫂,雨蕊说想要你给她编个剑穗,你准备编什么样的啊?” “她那么好吃,编桂花糕怎么样?”南宛宛提议道。 “不太合适。” “不好。” 苏昭宁和南怀信异口同声地回答。 第二百五十九章 装的又如何 “桂花糕我编不出来。最多就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糕点,做那剑穗子不合适、不精致。”苏昭宁认真想了想,问南宛宛商议道,“编个小动物怎么样?雨蕊喜不喜欢兔子?” “我都没有夫人亲手编的剑穗子,我不想你给陈三姑娘编。”南怀信在旁抗议道。 南宛宛冷笑了一声,嘲讽哥哥:“你不是有我编的吗,继续拿去换啊。反正香囊已经换掉了,还有剑穗子、璎珞等等,够你换的了。” 南怀信直到此刻才惊觉妹妹是动了真怒。可他觉得此事颇为不可理喻,当场就反问南宛宛道:“我那香囊也没给别人。更何况,你难道不想让他拿到吗?” “你,我讨厌哥哥!”南宛宛一跺脚就跑进了府里。 南怀信低头同自家夫人抱怨:“女孩子在家养久了就是这点不好,容易脾气大。” 苏昭宁好笑地看向他:“宛宛年纪可比我小。” 南怀信迅速明白了苏昭宁话语中的意思,忙表明道:“我可不觉得夫人你脾气大。你一嗔一怒,都是极好的。” 这人,自从让他不要什么都埋在心里后,嘴皮上的蜜糖是越抹越多了。 苏昭宁笑着转开视线,正好看到了门口的陈婆子。 陈婆子虽然早已对她投诚,却从不曾这样在门口等着过。 想来是府里出事了。 苏昭宁收了笑意,加快脚步往府内走去。 “陈妈妈怎么有空在此,我吩咐你做的汤盅都做了吗?领我过去看看。”苏昭宁正要寻名目单独带开陈婆子。 陈婆子却是直接跪了下来,她磕头请罪道:“小少爷在厨房吃坏了肚子,奴婢有错,是奴婢的食材出了问题。还请夫人责罚。” 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也好过帮着小少爷去坑夫人。这就是陈婆子的决定。 苏昭宁有些焦急,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真是陈婆子犯错了,她不会大喇喇来门口等自己,肯定会先去找白术或茯苓求情。 这话,显然是说给身边的南怀信听的。 虽然与弟弟的相处一直不如与妹妹相处得愉快,但南怀信心底无疑是关心南其琛的。听了这话,他当即大步往厨房那边走去:“请了刘大夫过来吗,赶紧去请刘大夫。” 苏昭宁快步跟在南怀信身后,却因为身高腿长上没有优势,逐渐与他有了些距离。 “怎么回事?”苏昭宁回头望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陈婆子。 陈婆子心中大松一口气,果然坚定不移站夫人是对的。 她忙低声把破釜做的那些事全说了。 一个小丫鬟,真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逼迫自己这些吃的盐比她吃的饭还多的人,跟她上一条贼船? 陈婆子已经迫不及待要看破釜倒霉了。 苏昭宁走到厨房外的时候,厨娘就忙出来禀告,说是小少爷已经被挪去老祖宗院中了。 陈婆子心里又暗骂了一声破釜,这不省心的小蹄子。 而吴老太君的院外,白术正等在那里。 见到苏昭宁过来,她忙低声过去禀告:“奴婢请了安和堂的大夫侯在门外,理由找的是咱们大少爷给您送药材了。” 听了白术的话,陈婆子眼睛一亮,对苏昭宁的佩服又是上了一个台阶。 她自李管家那件事起,就知道夫人厉害,却没有想到夫人的身边人也如此厉害。 安和堂的大夫那是京中出了名的,比起定远侯府请的刘大夫也是不差。 刘大夫害怕小少爷南其琛不敢说实话,这安和堂的大夫可不会。 苏昭宁知道白术的打算,可是她今日却不准备就这样轻易解决此事。 每一个惹是生非的下人背后,都有一个易被挑唆的主子。 虽然南小霸王今年才十三岁,可是也不能全以一句小孩子就摘过去。苏昭宁觉得,一味的纵容,对他不是件好事。 看在夫君南怀信和妹妹南宛宛的份上,苏昭宁愿意“教”这个弟弟一次。 “让安和堂的大夫去我院中放药材。陈婆子,你同我来,好好说说你怎么用不干净的食材,吃坏小少爷肚子的事情。” 陈婆子不是才十几岁的小丫鬟,听到这样的质问,并没有立即就慌了神。她反而揣度起主子的想法来。 显然,夫人对此事另有安排。 陈婆子就顺着苏昭宁的话,作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一边畏畏缩缩地跟在白术身后,一边不停地认错道:“奴婢知道错了,还请夫人饶了奴婢这次。奴婢不是故意的。” 旁边的下人们见陈婆子这个模样,都忍不住往厨房那边看去。 到底厨房今日犯了什么错事? 吴老太君院子里,南其琛一口一个腹痛,喊个不停。 刘大夫根本诊断不出任何问题,他一脸疑惑。 吴老太君见幺孙这般呼痛,心里早就焦急得不行。她连声催促刘大夫:“你快开药。刘大夫,先给孩子止痛啊。” 刘大夫看了南怀信一眼,正要说话,却被南其琛打断了。 “祖母,我就是吃了苏昭宁准备的吃食肚子痛的。她想害孙儿啊,你快去把她喊过来,然后罚她以后去祠堂每日抄经书,不许再出门。” 南宛宛得了弟弟不适的消息,正气喘吁吁地跑进门。 她听到这话,立即就起了疑心:“其琛,你吃了什么东西腹痛,与嫂嫂又能起什么干系。她与我才回府里。” 南宛宛这话里话外都是护着苏昭宁、质疑南其琛的意思,一下子就触及到了南其琛的逆鳞。 他跳脚喊道:“就是她就是她!她先前还指使自己丫鬟霸占炉子,不让我的丫鬟给我炖汤喝。她想饿死我!” 这话,简直就是胡搅蛮缠了。 南怀信也看出了端倪,他直接斥责道:“胡闹!” 到了这个程度,偏爱幺孙的吴老太君自然也瞧出了可疑的地方。 但是人心一偏,什么都是偏的。 吴老太君沉了脸训斥南怀信:“弟弟不适,你还斥责他,这是做人兄长的模样吗?” “既然其琛觉得腹痛,刘大夫你就给他开点止痛药吧。”吴老太君息事宁人道。 她这话仍是要刘大夫开药,但此药已经不同彼药。这不过就是个用来揭过事情的由头。 南其琛不肯顺势而下,还提要求道:“祖母,你要惩罚苏昭宁!让她不许再出门了!” 他身后的破釜简直要笑出声来。 瞧,就是这样。即便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家主子是装的又如何?老祖宗说要怎么办,就只能怎么办。 第二百六十章 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吴老太君也觉得幺孙的要求有些无理了。 这事明摆着就是他在冤枉长孙媳。 “其琛,要不让你嫂嫂给你重新炖过一盅汤怎么样?”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可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吴老太君想,这样退步,幺孙出气了应该就会罢休吧。 南其琛想罢休,破釜也不会让他罢休。 众目睽睽之下,这丫鬟就望了南宛宛那边一眼。 南其琛立刻就反应过来。对苏昭宁的仁慈,那就是对他自己的残忍。 他捂住肚子,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次大喊起来:“我要痛死了,我就要死了!我真的要痛死了!” 吴老太君有些半信半疑。可听幺孙喊声越来越大,眼睛里似乎都有了泪水,她一颗心禁不住又提了起来。 “刘大夫,快,你快看看!”她催促道。 刘大夫萌生了请辞的想法。这定远侯府真是太不消停了。只是,哪个高门大院的内宅是消停的呢? 心中暗叹了口气,刘大夫上前去扶南其琛。 可熊孩子哪里会让他扶。 甩开刘大夫的手,南其琛想到这大夫没顺着自己说苏昭宁的坏话,双脚用力往前一踢,将原本再次弯腰要扶他的刘大夫顿时踢倒在地。 刘大夫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一脚正好踢在他的心窝处。 瘫坐在地上,刘大夫一时半会都无法使劲站起来。 南怀信忙亲自去扶刘大夫,厉声呵斥南其琛道:“南其琛,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如今这是个什么样子?你当你是才三岁,吵着要糖葫芦的孩子吗?” 吴老太君觉得南其琛方才的举动确实失礼了,她软声劝慰南其琛:“其琛,你方才不是故意的,赶紧同刘大夫道个歉。” “我不活了!”南其琛委屈地看向吴老太君,眼泪这次真的涌了出来。 他一边用手背抹泪,一边哭道:“姐姐骂我,哥哥骂我,祖母也骂我。我知道我没有母亲,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所以你们都骂我。” 南宛宛被他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她颤抖着手指质问道:“你没有爹娘,我和哥哥有?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你这样……你说这样的说……” 她真是被气到了极点,平日的能言善辩变成了一句话都要说不完整。 她不知道如何再去教导自己这个弟弟。 南怀信倒是更清醒一些。他知道,今日的南小霸王并不是一朝一夕被养成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再不能纵容了。 “家法?去给我拿家法过来。”再不畏惧祖母在场,南怀信吩咐道。 吴老太君心底原也有了一丝丝悔意,觉得幺孙实在有些过分了。可南怀信这一句拿家法,将她所有的理智全数被打回。 重拍了下桌子,吴老太君扬声威胁道:“谁敢?” “祖母是要把其琛惯得惹下大祸才醒悟吗?”南怀信这一次并没有选择退让。 吴老太君举起拐杖就朝南怀信打去:“我看你才是惹下大祸的那一个!如果不是你跑出去逛什么街,就不会见不到你娘最后一面。你爹也不会因为生你气而去了战场,然后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哥哥是去买娘亲喜欢的五彩琉璃马!” “就是你害死我爹娘的!” 南宛宛和南其琛异口同声。 一句话是在护着他,一句话却是如同刀子在他心口插。 南怀信真正恼了。他夺过吴老太君手中的拐杖就要往南其琛身上打。 吴老太君扑到幺孙身上,大声喊道:“你这不孝孙,就打死我吧!” 许嬷嬷忙来扶吴老太君,可场面根本已经控制不住了。 刘大夫胸口仍在疼,他觉得自己脑袋更疼。他爬都想先爬出去。 这个局面、这个场面,任何一个人都不想看到。 除了破釜。 虽然发展似乎略微超过了控制,但她的把握始终没错。 这个定远侯府,即便是定远侯爷也不能完全掌握住。 等将侯夫人苏昭宁彻底踩到脚下,她跟着小少爷南其琛,才算是真正的好日子。 破竹和倩倩两个毫无远见。她们以为想要荣华富贵,第一步是要爬上小少爷南其琛的床。 可爬上床有什么用?帮助小少爷拿到整个定远侯府才是最重要的。到时候再爬床,那才真正叫不可同日而语。 混乱之中,一个凄厉的哭声夹杂了进来。 哭声太过凄惨,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转移了注意力过去。 哭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门口。 房中的下人除了许嬷嬷、破釜,就只有南宛宛带过来的丫鬟。 那小丫鬟忙去打开门,可才看清楚门外的情景,她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死、死人了!” 小丫鬟被吓得疾步后退,脚绊在身后小墩子上,她完全被绊倒在地上。 门外那抬过来的木板上,垂下来的一双血淋淋的手也出现在众人眼前。 南其琛率先跳起来,他躲到吴老太君的怀里,畏惧道:“这是谁,祖母快让人抬走。” 破釜也忍不住往后躲了躲。 唯有南怀信站了出去。 院子外面,下人们都瑟瑟发抖地躲到了一旁,只有这木板上的尸体和旁边哭泣的丫鬟在正中央。 “你是哪院的丫鬟?”南怀信问道。 小丫鬟抬起头,一双眼睛都已经通红通红,眼角都哭出了血泪。 南其琛看到那样子,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埋在吴老太君怀里。 此时畏惧的情绪占了上风,南其琛也记不得自己在埋怨哥哥了。他只知道如今只有哥哥走出去了,嘴里便忙喊道:“管她是哪院的,哥,你快让她走啊!” 许嬷嬷对府中所有下人的了解,当然胜过这些主子们。 如今定远侯爷都在外面,她不可能不出去。强撑着胆量,许嬷嬷看了一眼那哭出血泪的丫鬟,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木板上的人。 当看清楚了小丫鬟面容的时候,许嬷嬷下意识就又看向木板上的死人。 “是你,那这是你娘陈婆子?她怎么死的?”许嬷嬷惊讶出声问道。 她原已经走了出去,可见到陈婆子那满是鞭痕的脸时,下意识就又往后退了两步。 “回禀侯爷,奴婢是来请罪的。奴婢的娘是管厨房的陈婆子,奴婢娘因为没看好食材,让小少爷吃了腹痛,所以已经受罚至死了。奴婢有罪,其实这食材是奴婢买的,请侯爷同样打死奴婢吧。”门外的小丫鬟重重地磕了一下头,她额头立刻被磕破,发髻间流下一缕鲜血。 听到厨房陈婆子的时候,南其琛也忍不住投了个目光过去。 就是那个给自己回话的老婆子?说去给自己请大夫的那个? 视线下意识落在陈婆子的脸上时,南其琛整个人都崩溃了。 “不,别来找我!”他失措大叫道,一把推开了他的祖母,迅速往内间跑去。 方才,他看到了什么,那婆子好像睁眼看了自己一眼。她是死不瞑目,怨自己胡说八道吗? 第二百六十一章 混账和自作自受 破釜也没有想到就这样闹出了人命来。她原以为这事不大,真正受影响的也就定远侯爷南怀信一个。 毕竟侯爷如今对夫人的情深义重,这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的。一旦夫人因为小少爷要受罚,侯爷定会生恼,而老祖宗的心又偏到没边了。 在破釜的算计中,这件事,最应该的结果就是走到先前鸡飞狗跳那一幕就结束。但她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出乎意料。 南其琛一个人躲在内间里。外面发生了死人这样的大事,吴老太君一时间也顾不上他。 当然,在吴老太君掌握定远侯府内宅的几十年里,死下人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但这般直白地看到、因为这样小的一件事而死下人,那还是头一次。 过去破竹信口败坏南其琛名誉,吴老太君也只是吩咐了毒哑她。倩倩的死,实在是因为对方做得太过分了。 所以若问吴老太君怎么处理陈婆子,她绝对不会处死对方。 食材出问题,威胁主子性命,这是大罪没错。可关键在于,南其琛并没有任何事情。这是个冤案。 吴老太君见到南其琛躲进内间的动作,心中已对是非对错有了定论。 “其琛,你给我出来。”吴老太君道。这是她对南其琛从未有过的命令语气。 视线锁定在门口的尸首和跪着的丫鬟身上,吴老太君的脑中却想起了其他的情景。 邹家夫人过来提亲时,突然从内间就跑出来的南其琛不仅无礼插言,而且直接甩翻了对方的茶杯。 长孙媳苏昭宁进门时,面对新嫂嫂,南其琛从未有过半点尊敬。甚至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直接就在祖母面前编排起了嫂子和兄长的闺房之事。 还有…… 吴老太君的心抽搐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已经做错了许多。 她不想再继续错下去。 “其琛,你现在立刻就给我出来。”语气中,吴老太君已经带上了一丝严厉。她自觉,这已经是对幺孙的敲打。 只可惜,这种敲打,南其琛毫不自觉。 内间的他蹲在地上,双手紧抱着膝盖,声音有些颤抖地答道:“不,我不出来!外面有死人!” 一想到陈婆子那似乎睁开了的眼睛,南其琛就瑟瑟发抖。 吴老太君却不准备继续纵容他。她呵斥道:“死人!你知道陈婆子为什么死的吗?你肚子还疼吗!” 身子缩成一团的南其琛张了张口,想解释,却又不敢说什么。 他如今眼前全是陈婆子那张血污满满的脸。 不!他不能承认!承认冤魂会来找他的! “我、我肚子疼!我现在就要回房间休息!破釜,还不进来扶我!”南其琛慌乱地喊道。 面对如此倔强的幺孙,吴老太君深吸了一口气,软下声来哄:“其琛,今日的事情是你错了。你出来把事情讲清楚,好歹还人家一个清白。” “祖母不会惩罚你的。”吴老太君保证道。 听了这话,破釜的心情顿时一松。果然她的猜测是没有错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自家主子占上风。 拉住南其琛的手,破釜对他摇了摇头。既然认错都不会受惩罚,那何必认错? 而南其琛此时早已经没了主见,他一闭眼,一晃神,想起的全是陈婆子那张脸。 “不、不是我!”他决定听从破釜的意见。那死了的陈婆子还在门外,说不定她的鬼魂听得到声音。他绝对不能承认! 南其琛打定了主意,就想要把话题转移开来。他害怕吴老太君继续逼迫自己,就把对付哥哥的招数也用到了他祖母的身上。 “祖母,您让我从小就没有了父亲和母亲。您还要逼死我吗?”南其琛尖着嗓子反驳道。 这一句话立刻如同一把尖刀,连刀柄都没有留下的完全捅进了吴老太君心里。 是她的错? 对,是她的错。 原本由许嬷嬷扶着端坐回了椅子上的吴老太君,力气一松,整个身子完全都靠在了椅背上。 她努力回忆、努力思索,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心疼的幺孙变了模样? 她一直以来都不疼爱长孙,是因为长孙容貌肖母。 而对幺孙的偏爱,也离不开幺孙容貌肖父的原因。 可她的儿子,已故的先定远侯爷会做出这样荒唐无理的事、说出这样颠倒黑白的话吗? 不会!绝对不会! 是谁让这个孩子变成了这样? 吴老太君此刻真的十分难受。这种难受,是一把刀在反复地在肉上搅动。这一块让她疼痛的肉,正是心头一直呵护着的肉。 可惜折磨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南宛宛听南其琛这般无理取闹,忙出声厉声训斥道:“其琛,你胡说什么,还不来给祖母道歉!” “我不道歉!我没错!祖母想给父亲纳妾才气病了母亲。母亲不被气病就不会死。母亲不死父亲也不会死。就是母亲你害得我没爹没娘的!”南其琛想到南宛宛刚刚训斥自己的语气,感觉到委屈极了。 他声音哽咽地继续喊道:“我要是有爹有娘,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哥哥骂我,姐姐骂我,祖母也骂我!” “其琛,你一直说我们骂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都骂你?”吴老太君觉得,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都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一句一句,艰难地把道理同南其琛说出口:“其琛,犯了错,就要认。你说,你真的腹痛过吗?你又给我说说,平日从来嫌弃厨房的南小少爷,你为什么突然就在厨房用餐了?你今日这种种,难道不全然是自己孩子气的闹剧吗?” 说话的时候,吴老太君忍不住用拐杖重重地杵了杵地。她是从来都舍不得把这拐杖打到南其琛身上的,但今日,她希望这几下敲打、这几声质问,能让迷路的羔羊迷途知返。 十几年的娇惯,三言两语就能纠正吗? 当然不能。 躲在内间的南其琛每听到一句质问,就想起一次陈婆子的脸。他觉得他的祖母在害他。 她当着那尸首这样质问他,非逼她认错不可,这是要他被冤魂索命吗? 不!他不承认。 南其琛拉高了声音,甚至是扯着嗓子一般地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都是你!是祖母你要嫁姐姐出去!都是你!” “你整日骂哥哥,哥哥从小就不能陪我和姐姐玩!我只有一个姐姐了!你还要把她嫁出去!都是你!是你的错!是你害死的人!” 这些话,让吴老太君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无法呼吸。 她握住拐杖的手一阵无力,手中的拐杖砰地摔倒在了地上。眼泪从吴老太君的脸上滑下来。 南小少爷今日深刻诠释了“混账”这个词。 而吴老太君今日则充分咀嚼理解了“自作自受”这个词。 第二百六十二章 卷铺盖走人 门外小丫鬟的哭声依然没有停下来。只不过,因为里面的情形格外热闹,小丫鬟哭得也似乎有些断断续续。 刘大夫是在不想再待在这儿了,可他偏偏就走不得。 吴老太君那脸色显然已是气大发了。他打开药箱,做好对方昏迷了就随时施针的准备。 药箱开合间,刘大夫眼角的余光从门外木板上一扫而过。 他看到那滴了一滩的鲜血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手上的血,似乎掉的格外慢? 而且,手的姿势,完全不像是僵硬了的样子。 难道人还没死?刘大夫心中陡然生出一个猜想。 他自己都被自己这个猜想吓了一大跳。 而院子外面,此时进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丫鬟的哭声陡然变大了。 所有人都被吸引得看向门口。 院子里面,苏昭宁独自前来,她一身红衣,犹如初嫁时候。 南怀信心跳陡然慢了一拍。成亲那日,他又是喜悦又是担忧,以至于落在苏昭宁身上的目光并不多。 那日,他全程都在关注其他人了。既担心陈天扬控制不住情绪,前来影响婚事,又担心自己这边的人做得不周全,让苏昭宁受委屈。 相遇相识到现今,这算是他头次这般近距离细看她明艳如斯。 与平日素色淡雅的她,大不相同。 今日家中乱成这样,南宛宛见到苏昭宁则生出了几分歉疚。 她一直觉得,苏姐姐在长安侯府过的是苦日子,到定远侯府算是跳出了火坑。 可弟弟再这般任性下去,南宛宛自觉地是说不出“在定远侯府是好日子”这等话来的。 吴老太君望向苏昭宁的目光则复杂得多。 说她对苏昭宁有恼怒吗?应该是有些的。不是恼怒她与南其琛的关系之坏,而是上了年纪的人,总觉得狠不下良心。 那小丫鬟哭得也太可怜了。 除了恼怒,吴老太君对苏昭宁还有正面的情绪吗? 也有。 在内心的深处,吴老太君其实有几分庆幸。她庆幸苏昭宁做了这样的决定。 今日,死的是个下人。她自信定远侯府还能摆平。 但天下不是定远侯府的天下。 他日,南其琛逼死的是皇孙贵胄呢?吴老太君心知肚明,自己总有护不住南其琛的时候。时间上,她也不可能护住他一辈子。 想到幺孙方才的诛心之言,吴老太君就觉得,自己醒悟得太晚了。 这孩子的管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比管教迟了更可怕的是,面对幺孙,吴老太君有种巨大的无力感。 她软硬皆施,他油盐不进。 吴老太君甚至能想到,幺孙在听到苏昭宁的声音后,又会如何的闹腾。 “祖母。”苏昭宁朝吴老太君行礼道,“我有事要禀告。” “你害死了人,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南其琛果然从里间跑了出来。 破釜忙追了出来。 可见到了苏昭宁的南小霸王却像打了鸡血一般,直接推开了身后要来扶他的破釜。 “不就是让主人家吃坏了东西,你何必就要人家性命。”南其琛一边口头质问苏昭宁,一边在心底说,厨房的婆子,你听清楚,不是我害死你的。要找人报仇找苏昭宁,不要找我。 苏昭宁猜测到了南其琛的拒不认错。她上前一步,就要揭开真相,却被一个人挡在身后。 南怀信直接挡在苏昭宁的面前,对南其琛冷声训斥道:“如今这后果,都是你的无理取闹造成的。既不是祖母的错,也不是你嫂嫂的错。这些年,我总是因你年幼而处处容忍,以至于今日你铸成大错。” “长安侯府的小少爷去了战场磨炼,你也应当去那样的地方好好呆呆。”南怀信下了决心,不理会面前吴老太君的惊愕眼神道,“我如今就送你去步卒营报到。走!” “我不去当布卒!那就是去送死的!”南其琛当然知道步卒是什么,那是挡在最前面的兵卒! 他想要与父亲一样上战场建功立业,但不是想去战场纯寻死! 南其琛拼命挣脱南怀信钳制自己的动作,他甚至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打滚,就是要让南怀信拿自己没有办法。 苏昭宁算是彻底见识了什么叫小霸王了。 她在南怀信更生气、南其琛更无奈前开口吩咐门外的陈婆子:“起来吧,陈婆子。” 南其琛哆嗦了一下,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躲到了南怀信的身后。 他哥哥不怕这些的。方才他哥哥都出去看尸体了。 门外的木板上,一身血污的陈婆子竟就这样爬起来,然后跪倒在门口。 “奴婢有罪。奴婢欺骗了主子。其实小少爷根本就没有吃坏肚子。”陈婆子响亮地告罪道。只不过,她的响亮不仅在于说自己,而且清晰明了地指向南其琛。 “小少爷今日到厨房之初,就对夫人存了意见。他身边的破釜和夫人身边的茯苓为争灶台闹了一场。茯苓先去厨房,替夫人炖汤。破釜过来的时候,厨房其实还有其他冷灶闲着,但破釜执意要茯苓用的那一个。” 陈婆子冷眼旁观,知道今日的事情,十之八九就是破釜这不安生的小蹄子闹出来的。 所以她此刻是故意把破釜的行为单指出来的。 “在厨房的时候,是破釜同小少爷建议,尝一尝灶上这些吃食。”陈婆子当然知道南小霸王在吴老太君心中就是完全戳不得的一块软肋。 她句句指向破釜,当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破釜闻言,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她话虽然是对着吴老太君说的,但求助的目光却是完全看向南其琛。 “老祖宗,奴婢是冤枉的。这些都是陈婆子的猜测。她装死愚弄主子,品行本身就有问题。”破釜可不害怕苏昭宁。 装死把小少爷吓成这样,谁出的主意、做的决定都不行呢。 南其琛看向陈婆子,又望向苏昭宁。 他突然明白过来。 “苏昭宁,你欺负我!”南其琛想到自己先前受的惊吓,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他从南怀信身后宠出来,拉着吴老太君的手就求道,“祖母,你不能纵容苏昭宁这样闹!快惩罚她!” 吴老太君面色为难。 眼看南怀信又要出头,苏昭宁抢先一步,她朝南其琛笑了笑,主动道:“我也觉得自己今日有错。这休书,已经写好了,只要加上侯爷的私印,我就卷铺盖回长安侯府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窝里横 吴老太君一愣,没有想到苏昭宁会将这件事情处理得如此大。虽然没死人,但丢了个孙媳妇这事比死个下人还要大。 她正想开口劝慰几句、安抚住苏昭宁,不省心的南其琛却先开口了。 “惩罚就是、就是关起来几天不准出门。你实在不愿意,抄两页书也可以的。”南其琛突如其来地就怂了。 其实看到陈婆子“尸体”的时候,南其琛就想怂。可他害怕自己一坦白,陈婆子那鬼魂就找上自己。 从头到尾,南其琛的目的都很明确,他只是想让苏昭宁一受罚就没时间管姐姐的婚事。 让苏昭宁回长安侯府,他才不想呢!这个嫂嫂在外人面前最会护着他,还会画武术书给他看,还能找来手艺不错的婆子…… 再说,南其琛不抬头也知道,他哥哥脸色如今多么可怕。 熊孩子熊,可不傻。欺善怕恶这是做熊孩子的第一原则。 真去触了南怀信的逆鳞,南其琛没有这个胆量。 此时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刀削肉的痛意。这眼神,想着就知道是谁投过来的。 再想到步卒营的事,南其琛索性一怂到底。他直接绕开南怀信,走了一个大拐到苏昭宁的面前,低声求助道:“我不想去步卒营,你帮我同哥哥说说。” 事情峰回路转太快,一屋子人都震惊了。 破釜此时恨不得上前推醒自己的少爷,南宛宛和南怀信对视一眼,有些疑惑。 吴老太君则是大惊转为大喜。 不管南其琛是什么原因,突然愿意与苏昭宁亲近,但只要孙媳妇不离家,幺孙不闹腾,这就是大大的好事啊! 苏昭宁也没有想到被逼成这样后,南其琛是在自己面前服软。她原是想着,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南其琛肯定要往南宛宛那求助的。而宛宛这般聪明,肯定能将南其琛管教好。 所有人都还是以孩子的心理去揣度南其琛。但十三岁,实际上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龄。南其琛除了孩子气,还有了其他的心里想法。 他嚣张跋扈,他不讲道理,他欺善怕恶,但这种种恶习都只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无限放大。 今日如果换成吴老太君和南宛宛一开始都不在场,南其琛远不会闹成这样。 就像当日在朝阳长公主府与邹十三打架的时候,南其琛虽然也很熊,但明显还能被人拦住。 他有个度。 今日则是因为心里清楚,即便是南怀信,实际上也是心疼自己的。所以南其琛彻底发挥了一把。 苏昭宁拿出的休书后,南其琛敏锐感觉到了,自己恃宠而骄的这个“宠”有些危险。 真让苏昭宁被休弃了,祖母或许还可以安抚住。哥哥姐姐那关,他绝对过不去。 为了下次的熊,南其琛愿意先妥协下来。 他的想法甚至是——看,我都认错了,你们其余几个人赶紧跟过去一样来哄着我吧。 南怀信丢狠话、南宛宛大怒、吴老太君杵拐杖的时候,南其琛是有些害怕的。他害怕他们不再娇惯自己了。 如今顺着苏昭宁这个“台阶”而下,南其琛只等着其余人的主动妥协。 可以说,他是把熊孩子的第二原则——窝里横发挥到了极致。 面对最亲近的人,我就是不讲道理。真到了必须退步的时候,我也不给亲近的人低头,我要让他们继续来哄我。 不得不承认,南其琛做法是很有效果的。 吴老太君听南其琛这样求苏昭宁,心当即就软了下来。她开口同南怀信道:“今日的事情,其琛也知道错了,就这样算了吧。” “陈婆子,今日委屈你了,稍后去陈管家那多领一个月的月银。”吴老太君对陈婆子即刻就做出了补偿。 陈婆子自然是忙行礼道谢。 作为下人,她走到这个结局,心底还是很满意的。今日的事,如果按照一般人的选择,直接归附了这小少爷,以后少不得要被侯爷和夫人视作眼中钉。 小少爷是老太君心窝窝上的人,侯爷、夫人都动不得他。可要动自己这个下人,那还不是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再说了,夫人的能耐果然不可小瞧。换了谁过来,能让小少爷把错给认下? 所有人都已经习惯性地对南其琛宽容,他们认为,只要没继续闹腾,南其琛就算知错了。 其实,到目前为止,南其琛没有说出一句“我错了”。 南怀信有些皱眉,却也没有继续坚持步卒营的事情。 毕竟在他过去的这些年里,弟弟能跟今日这样主动服输,算是破天荒头一次了 南宛宛上前拉住苏昭宁,愧疚道:“苏姐姐,今日都是其琛的错,你别生气了。” 她用了旧时的称呼,是真对苏昭宁歉疚的。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这档子事,就是南其琛一个人的无理取闹。 南其琛又望了苏昭宁一眼,深呼吸一口气,做出了自认为最大的让步:“好了,我来抄书行了吧。我等下就回房间抄十遍《弟子规》。” “平日我最多抄三遍的!”南其琛强调道。 这强调带着极大的示好,让苏昭宁觉得好笑,但却让吴老太君很激动。 她看着苏昭宁的眼神,充满了热烈。 那种热烈,甚至比交付南宛宛婚事时还要热烈。 苏昭宁在长安侯府十几年,做的最多的就是忍。这过去的一年,她已经很少再忍。但以退为进的话,忍一时未尝不可。 苏昭宁知道自己的第一步已经是顺利达成了。吴老太君显然会有新的事情交付给她。 这众人铺就的台阶,苏昭宁顺势而下。 一旁的丫鬟破釜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事情发展成这样,她还以为自己肯定要受到牵连了。没有想到,如此轻描淡写过去了! 破釜觉得,只要牢牢抓稳南小少爷,她的好日子就在后面。 许嬷嬷在一旁亲自为苏昭宁端上了茶水。她认真地在心中记下,上次小丫鬟给夫人上的雨前银枝茶,夫人只轻抿了一口。今日这一杯雪叶茶,夫人似乎更喜欢一些。 这位夫人,许嬷嬷可不敢有半点轻视。今日这一大房人,胜的只有一个,就是夫人。 老祖宗倚重她的日子就在后头呢。 第二百六十四章 嫂嫂的心意 给陈雨蕊编的剑穗子模样,苏昭宁最终选择的是一只小鸭子。 其实一开始,她选的是个小兔子,还编了个雏形给南宛宛看。只不过后面三人碰面时,陈雨蕊就不好意思地说了,她喜欢吃鸭子。 联系陈雨蕊平日的喜好,苏昭宁想了下,雪白的兔子变作盘中餐,确实没有鸭子合适。她就将那兔子剑穗放在家中,重新编了一只白色的鸭子,下面坠的红色流苏。 鸭子颜色的选择,苏昭宁与南宛宛特意讨论过,黄鸭子是更为合适。可陈家如今有位公主殿下,万一用色上犯了什么冲讳就不好了,所以索性还是用白色。 全素白的线,又看着似乎不太吉利。所以下面的流苏依然选择大红色。 总之,赶在年前,这剑穗子做完了。 十二月初八这日,皇帝在宫中办宴,赏赐百官粥。南怀信早早留话不回府用晚膳。 苏昭宁和南宛宛便邀了陈雨蕊在春兴园听戏。 春兴园最出名的还是她们曾听过的那出《四面埋伏》。这几日大戏唱得频繁,就是一日也上了两三出同一场。 苏昭宁和南宛宛到的时候,那铿锵声方才响起。 园子里陈雨蕊一人坐在台下,望着场上才出现的一两个戏子入神。 南宛宛跑过去将手在陈雨蕊面前晃了一下,戏谑道:“这还没开唱就入神了?” “今日怎么还是没带人,上次吃的教训不够?”南宛宛望一眼旁边,提醒陈雨蕊道。 白日听戏的人其实并不很多,台下几十个桌子,也就坐满了一半不到。 陈雨蕊把目光从戏台上收了回来。她低声答道:“人太多,想跟你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明明园中人就很少? 苏昭宁和南宛宛相望一眼后,又再次看向旁边的人。 陈雨蕊坐的桌子旁边都没有其他人,稍远一点的方向,三四个男子的视线正好与苏昭宁的错开。 习武之人的敏锐让南宛宛最先察觉出不对劲,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可目光却落在那些人的耳朵上。 “那几个人,不像是看戏的。” 说完这句,南宛宛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耳朵动了动。 站这样远,还能听到自己这边的话,显然那几人也是习武的。 南宛宛顿时如临大敌,一手拉了苏昭宁,一手去拉陈雨蕊。 她是心生退意,想从春兴园立刻出去。可这样的动作,却太过明显。 苏昭宁回握住她。 将南宛宛拉着坐下,苏昭宁笑着对陈雨蕊道:“雨蕊,你这件衣裳过去不曾见你穿过。袖口的花纹,似乎也很少见。” 南宛宛心底虽然急切,但也慢慢反应过来。若旁边的三四个男子真是心怀歹意的习武之人,她们三个,根本跑不出春兴园。 南宛宛此时很后悔自己把丫鬟下人都留在园子外面。她原想着,三人这次见面,多少有些女儿心事的话要说。这些话不适合太早被传回定远侯府中。 如今看来,这是个大大的失误了。 南宛宛想独自起身去找下人过来,又不放心苏昭宁和陈雨蕊两个。 她强压着心事,望着苏昭宁和陈雨蕊说话。 陈雨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神情中显出一丝落寞。 “是我的公主嫂嫂送的。她对我甚是上心。”这句话听着温情,但加上陈雨蕊此刻的神情,却显得十分地不真切。 南宛宛心底如同烧起了一团火一样,整个人都急得不行。 今日皇帝办宴,她的哥哥、陈雨蕊的哥哥,老先生和顾大公子,都留在宫中。 她们三人,可再偶遇不到什么有心的哥哥。 有心的哥哥,南宛宛突然就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将目光落在桌子上的板栗糕上,对陈雨蕊生出了暗示之心:“雨蕊,我知道你很喜欢吃板栗,不过今日我们有两个人,所以让两个给我行不行?过两日,我再请你去我们府上尝尝。” “府里,新进了两个厨娘。”南宛宛一番话说得心惊肉跳。她想把话说得更明白,却又不能这样做。 只盼着陈雨蕊能听懂就好。 南宛宛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心情似乎一直不太好的陈雨蕊。 陈雨蕊看着南宛宛,突然就笑了。 她目光盈盈,笑容中真有愉悦。 “我是喜欢吃,但也不会好吃成这样。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苏姐姐又待我这样好,我怎么会拒绝。就依照你说的办。你可要记得请我吃回来,至少要两样吃食来弥补。”陈雨蕊答道。 南宛宛松出一口气。 雨蕊是真的听懂了。 她转头看向苏昭宁,正好迎上苏昭宁的笑。 南宛宛心中顿生一种巨大的庆幸。她与陈雨蕊也算是手帕之交,她却仍要担心对方听不懂自己的暗示。 可眼前的苏姐姐,却似乎一点也不需要自己担心。 对比陈雨蕊口中的嫂嫂,南宛宛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她伸出手,握住苏昭宁的手。 苏昭宁回握住南宛宛,笑道:“你是还想要雨蕊身上这套衣服?” “公主能送出的,我这个做嫂嫂的可不一定送得出。不过我们等下去裁缝铺试试,你要是合身,就让裁缝给你做一套大致相同的。绣纹上,我还是可以尽一尽当嫂嫂的心。”苏昭宁说完,又看向陈雨蕊那边,笑着问道,“雨蕊,你不会介意,借衣服给宛宛试试吧?” “当然不会。苏姐姐,我们这就去试试吧。说起来,我也想去看套衣裳回赠给我嫂嫂。虽然我定的,她不一定看得上,可也是我的心意。”陈雨蕊站起身道。 苏昭宁笑着拉了陈雨蕊的手,又挽了南宛宛道:“做嫂嫂的,岂会嫌弃妹妹选的东西。你即便就送块布,公主殿下也是喜欢的。既然如此,就直接去园子外的林记布庄看看吧。这布庄虽然小,但手艺却是真的不错。” “就依照苏姐姐说的,希望我家公主嫂嫂见到能够喜欢。”陈雨蕊握着苏昭宁的手,三人一起从那大堂中穿过。 走过那有人的桌子时,苏昭宁能明显感觉到南宛宛和陈雨蕊的紧张。她紧紧握住二人的手,拖一般地迈出了园子。 第二百六十五章 脱身的办法 苏昭宁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 她猜到了这些人是二皇子派过来的。卷进朝堂之事中,凶险远胜后宅内院。 更让人胆颤的是,二皇子的身份,就决定了此事极有可能还涉及到了皇位争夺。 苏昭宁虽是内宅女子,但也知道,皇位的下面,埋藏了多少尸骨。 她考虑事情的时候,不忌惮把人心想得更坏一些。先前陈雨蕊那番话,明显是她自己也察觉到了什么。 再联系起夫君南怀信云汨寺回来后,说到的陈雨蕊遇险中的疑点。苏昭宁猜测,一开始,二皇子就与七公主达成了联盟。 没有七公主带陈雨蕊去云汨寺,二皇子想安排滑石趁机英雄救美也是困难。 而如今,雨蕊觉得带不带人出来都无二样,显然骠骑将军府也不再安全。 二皇子这次又想要做什么呢? 春兴园的大门,终于迈了出来。一见到苏昭宁和南宛宛,等候的丫鬟和婆子立刻就上前来服侍。 苏昭宁原想直接带陈雨蕊上定远侯府的马车,但眼角余光落在春兴园里跟出来的一行人时,她顿时心中一凉。 这些人亦步亦趋跟着陈雨蕊,想来是今日就有所安排。而自己这边手无寸铁的丫鬟婆子,加上车夫也就才六个人。对方却是十人还应该都会武艺。 如果她们上马车,他们是不是会强行抢人?一旦抢人…… 苏昭宁心中电闪雷鸣一般地突然被照亮,她想清楚二皇子今日的谋算了。 腊八节群臣是下朝后直接在宫中赴宴,皇子们却不一定是同一时间进宫。 既然上次的英雄救美陈家不领情,那么如果霸王硬上弓,陈雨蕊与二皇子途中有了些意外的肌肤之亲,陈家就不得不得认下这桩婚事了。 陈家虽然不止一个儿子,但女儿只有陈雨蕊一个。将陈雨蕊捆在身边,陈天扬未必还是油盐不进的铁人心肠。 要知道,陈天扬这三个字,代表的不仅仅是骠骑将军麾下的精兵,而且是民心。 春兴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深切体现了这一点。 陈雨蕊当日被纨绔子弟调戏,百姓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可提到陈天扬的名字后,他们却敢扔东西砸那个先前还避如蛇蝎的登徒子。 这些,都是上位者会在意的。 如今自己右手牵着的陈雨蕊,就像是一个传家的金叵罗,让有企图的人都虎视眈眈。 苏昭宁一颗心跳得飞快,她拉住陈雨蕊的手,提议道:“林家布庄就在边上,我们还是走过去吧。” “你们去布庄外面等着。”苏昭宁眼角余光看到,自己说出这句话后,那群人原本上前的步伐顿住了。 总算暂时稳住他们了。二皇子暂时不来,他们应当就还能稳得住。有时间,就会有办法想出来。 “宛宛,我们去布庄吧。”苏昭宁又望向已经上了马车的南宛宛。 南宛宛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好。” 三人进入布庄里。 她们才进内间,就听到外面的掌柜在迎客:“几位客官,是要买什么布?咱们上了一批上好的青锻,最适合你们这样一表人才的公子哥穿了。” 苏昭宁看向南宛宛,对方脸上浮现起苦笑。 跟得这样紧,要如何脱身? 陈雨蕊握了握手中的布,准备就直接走出去。 苏昭宁拉住了她。 “苏姐姐。”陈雨蕊想索性把埋在心底的话都说出口,却被苏昭宁打断了。 苏昭宁从怀里拿出那剑穗子,问道:“雨蕊,这个样子你喜欢吗?” 陈雨蕊看到那精致的鸭子和火红流苏,眼泪有些发酸。她看着苏昭宁,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昭宁握住陈雨蕊的手,将她拉到内间的凳子上坐下:“雨蕊,你把外衫脱下来,给宛宛试试。” “好。”陈雨蕊答道,她望一眼那飘动的布帘子,道,“里面这件也是一套的。如今又没有其他人,我都脱下来给宛宛试试。” 南宛宛能听出对方步履远了些。 她抬手解自己的衣扣,准备和陈雨蕊交换衣服的时候,却被苏昭宁拦住了。 苏昭宁摇了摇头,默默地把自己的外衫解开。 南宛宛一脸不认同,苏昭宁却用手在二人面前的布匹上慢慢写了一个字“处”。 南宛宛和陈雨蕊同时明白过来。 她们二人都是处子之身,如果二皇子打的是霸王硬上弓的主意,未必不会将错就错,同样将南宛宛纳进府中。 这样,虽然不能立刻拉拢陈天扬,但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离间定远侯府和四皇子。 可苏昭宁就不同了。 已经是定远侯夫人的苏昭宁,如果被冒犯,二皇子只会得罪定远侯府。他在其中得不到半点好处。 “雨蕊,你这衣裳真好看。宛宛穿着也极好。”苏昭宁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裳,看向面前的二人。 陈雨蕊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南宛宛更加坚强一些。到了这个时候,她不会拖后腿。 伸手将苏昭宁头上的发髻改得和陈雨蕊一模一样,又看了看陈雨蕊如今的穿着,南宛宛道:“这样好看,我真是舍不得脱下来了。稍后我送你回骠骑将军府的时候,一定要跟七公主打听打听,看这布料是哪里买的。” 内间门外,假装在看布的侍卫们对视一眼,眼中有不屑闪过。 陈三姑娘这套衣服用布,实际上可是二皇子从皇后那里求来的赏赐,怎么可能在外面买得到。 “雨蕊,这个款式不错,你就替七公主买这件吧?”南宛宛掀帘往外走,她看到外面几个陌生男子的时候,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一副十分避讳的样子。 侍卫们想到陈雨蕊未来的身份,心中也有些警醒。他们装作看不上布的样子,走出了布庄。 人出去了就好。 南宛宛松了一口气。 挑了几块料子后,南宛宛亲自搬了一匹布放到苏昭宁的手中:“雨蕊,这布料子不错,你买回去先给七公主瞧瞧。她喜欢再来做成衣。” 苏昭宁点了点头,身后的陈雨蕊穿着定远侯夫人的衣服,身子跟苏昭宁隔得很近。 陈雨蕊答道:“嗯,我们先回去吧。” 三人一齐抱着一匹布,往布庄外面的马车上走去。 南宛宛走在最前面,一边走还一边道:“那就先送你回骠骑将军府吧。我和嫂嫂还有事,就只送你回去,下次再去府上拜访。” 苏昭宁穿着陈雨蕊衣裳上马车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有视线投了过来。 那些侍卫因为南宛宛先前明显的不悦已经站远了一些,只是他们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她们能顺利蒙混过去吗? 第二百六十六章 回不去的路 见是主子们亲自抱了布匹出来,两个丫鬟忙过来接。 从南宛宛手中接过布匹的丫鬟提起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身后的陈三姑娘。待看清楚对方面容时,她神色大惊。 这明明是夫人! 不待丫鬟回过神来,穿着陈三姑娘装束的夫人和穿着夫人衣着的陈三姑娘都上了马车。南宛宛望着丫鬟们,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好抱着这匹布,眼睛放亮点,出了什么差池你们可要受罚的。” 这两个跟出来的丫鬟都是南宛宛身边的一等丫鬟。听了这话,就知道主子是另有安排。两人虽然心底挠心挠肺地好奇,但嘴巴是不约而同地闭紧了。 婆子们没资格近身服侍,便主动又从丫鬟手中接过了布匹。 一行人分两辆马车往骠骑将军府赶去。 换了装束,陈雨蕊就不敢轻易掀帘,只有南宛宛偶尔掀帘看外面。 她装作对路边的摊贩很有兴趣,目光却偷偷关注着那群人。 走过一条大道的转弯处后,南宛宛惊讶地发现后面竟然没有了人。 她放下帘子,欣喜地道:“他们不见了。” 苏昭宁不觉得对方会轻易放弃,她正要掀帘来看,却听到马匹突然发出一声嘶鸣,马车也突然停下。 车内的三人都险些摔倒。 南宛宛掀帘问道:“怎么回事!” 前面的车夫忙跳下马车,近身来告罪:“小姐,是前面突然横倒了一根高杆,马车暂时过不去。” 顺着南宛宛掀起的帘子缝隙往外看去,苏昭宁能清楚看到前面的行人都在绕路而行。 那路中间的高杆倒得十分有技巧,不仅挡住了大部分的路,而且正好倒在一只石狮子上,所以马跃过去都有些困难。 “那我们绕道吧。”苏昭宁吩咐道。 车夫应声跳上马车,重新赶路。 陈雨蕊坐在马车之中,小声地道:“既然路被堵了,不如我跟你们先回定远侯府?” 说完这一句,她又觉得自己有些要求过分了,内疚地道:“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们了。” “这个时候,说拖累就是看不起我和苏姐姐了。”南宛宛这声苏姐姐,将三人的记忆唤回了初见之时。 虽然南宛宛和陈雨蕊相识于微时,但三人第一次共见,那是在朝阳长公主府。 “我要是注定会成为哥哥的拖累,你们以后记得来看我的时候,带上桂花糕。”陈雨蕊已经有些心灰意冷。 她兄长的婚事是这样,她的亦是这样。 明明,她的父亲、她的兄弟,从来都不是在为他们自己、为陈家流血流汗。 可为什么还要牺牲掉下半辈子的幸福?陈雨蕊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人。 她闷声补充:“板栗也可以。我也喜欢板栗。” 南宛宛不是这般悲观的性格,她一手握住陈雨蕊,一手握住苏昭宁道:“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明日,我就替你找媒婆去顾家提亲。” “你怎么知道?”陈雨蕊睁大了眼睛看面前的南宛宛。 南宛宛得意地答道:“我可不是你那般的榆木疙瘩。我早就知道心仪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了。” “所以你心仪谁?”陈雨蕊追问道。 苏昭宁看一眼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南宛宛,笑道:“这个秘密明天就知道了。我明天也替宛宛去提亲。” “哪有让我们女子先去提亲的。苏姐姐你护短也不是这样护的!”南宛宛抗议道。 陈雨蕊听了这话就回过神来,她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句,打趣到:“怪不得你不叫苏姐姐嫂嫂了。” 三人这般一聊天,紧张的气氛暂时被冲散了。 只不过,要发生的事情,迟早都要发生。 马车再次停了下来,车夫苦着脸来同苏昭宁和南宛宛禀告:“夫人、小姐,前面两家人在吵架,过不去。” “再绕路吧。”苏昭宁神情淡定,并无半点急切。她猜测,第三次的路,依然会被堵住。 果不其然,车夫的缰绳再次拉住,拉车的马放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这是要干什么?”南宛宛掀起帘子看向外面。 那些侍卫的影子也没有见到一个。 但分明这些人依然跟着自己一行。 “走城北绕个大圈。”苏昭宁吩咐道。 既然对方也想拖延时间,她就陪着他们拖延时间。 二皇子的侍卫一直跟着陈雨蕊,却又没有动手,想来是二皇子这个正主暂时还没有抽出时间过来。 那么她们就一起等一等。 “沿着城北护城河走。”苏昭宁又吩咐道。 她原本是想,若二皇子是准备在骠骑将军府霸王硬上弓,那么她只要和陈雨蕊成功瞒过侍卫,那就不成问题。 因为到时候,走进骠骑将军府的人是她苏昭宁。看清楚她的面容了,二皇子就是联合了七公主又如何?难道还能纳了她这个定远侯夫人去做个皇子妃? 但马车的路程屡屡被拦住,这就证明二皇子是不想让陈雨蕊回骠骑将军府的。至少不是这样一个人清清白白回去。 马车沿着河堤走,所以速度也放慢了不少。 在慢悠悠的马车中,苏昭宁有些慵懒地靠在马车壁上,她看着面前刻意逗陈雨蕊开心的南宛宛,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和南怀信的初见来。 那时候,她被苏珍宜设计。明明是去阻拦苏珍宜攀过围墙的,却被对方一把推了下去,还掉进了池塘里。 苏昭宁不会水,那种在水中的无助和恐慌她现在都记得。 还好,有他。 当日南怀信穿的是怎样花纹的一件紫色衣袍,苏昭宁已经记不住清楚。她只记得,她担心自己遇到了四皇子,他却说他是南怀信。 她的一颗心顿时松了下来。自那以后,再听到他声音,她就能觉得分外心安。 马车驶上了过河的桥,外面的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苏昭宁将马车帘掀起,看到了桥下二皇子。 夜色之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衣着,却能看清楚他的目光。 势在必得。 他终于要动手了。 马匹的嘶鸣声又一次传来,马车中的南宛宛和陈雨蕊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南宛宛尚来不及说“再绕路”,那马就完全倒在了地上,身后的车厢被甩了出去。 在人为的帮助下,苏昭宁她们所待的马车车厢顶被掀去,三人似乎被什么力气推了一把,一齐掉落冰冷的湖水之中。 第二百六十七章 后怕 前一年的落水其实也是在冬日。但朝阳长公主府的池水显然和外面护城河的河水不可同日而语。 身子才落入水中,苏昭宁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她想要不挣扎,可手脚却不受控地在水里踹打起来。 二皇子方才身后隐隐出现了一队人。有了上次英雄救美徒劳无功的教训,这次的来人,肯定是一个可以给二皇子作证的人。 苏昭宁希望来人是南怀信。 这样他就可以来救起自己了。 可是这个想法,她自己也知道是多么地不现实。 二皇子想让来人能替自己作证,又不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那么来人最有可能的是一位公主。 而百官,不止是南怀信,她的兄长苏瑾瑜、陈雨蕊的兄长陈天扬,都应该还在宫中赴宴。 远水救不了近火。 总之,宛宛既然肯定她会凫水,就一定能第一时间救起雨蕊,然后喊出自己的身份。 这样,二皇子就不会来碰自己了。 苏昭宁想让自己能安静一些,这样就不会那样快被二皇子救起。 她脑中努力回想在马车上与南宛宛通过手势沟通无误的一幕幕,可不知道怎么地,眼前的南宛宛却变成了另一个人。 同样是一双桃花眼,这个人的桃花眼中,却并不是宛宛那样的三分柔情,而是调侃、戏谑和情深。 初见的时候,她骗他自己只是个小丫鬟,他眼神中的调侃藏都藏不住。果然下一句,他就直接戳穿了自己。 后面再见,她把他认成哥哥苏瑾瑜,他转身就是戏谑自己。 “快救我嫂嫂!那边是定远侯夫人!”南宛宛的声音终于在耳边响起。 苏昭宁很庆幸自己落水的地方有点远,这样二皇子才没有及时救起自己。 只是下一刻,她就被有力的臂膀从后抱住了。 不是宛宛! 她不想让别人救! 苏昭宁想要挣扎,却因为已经灌了太多水下肚,根本使不上力气。 但她的不配合依然被施救者看了出来。 “我是南怀信。”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涌了出来。 苏昭宁任由自己被拖上了岸,回过头,果真是她盼着的那个人。 南怀信此时心里是一团巨大的怒火。天知道,这事多么的凶险。 要是他慢一刻,苏昭宁就要被二皇子救起来了。 也幸亏他因为跟踪六公主而到了此处,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看着苏昭宁身上的衣着,南怀信哪里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很想骂怀中的人不知道保护自己,可看到苏昭宁的眼泪却心倏忽就软了下来。 将人横抱在怀中,他拍她的后背:“呛到水没有,赶紧吐出来。” 苏昭宁被救起来以后才知道后怕。她确实觉得这事如此处理是最好的方式。毕竟二皇子选在今日动手,想来是陈天扬也有准备。 宴会上,若是陈天扬为陈雨蕊的婚事开了口,那么二皇子日后再谋划,即便是英雄救美,也要落人口实了。 可真正实施计划的时候,苏昭宁才清楚地感受到,人算远远不如天算。她以为二皇子会在骠骑将军府与七公主里应外合,却没有想到二皇子选择在路上动手,来的旁观者也是六公主。 虽然和两位公主都相交甚浅,但六公主不是个善辈苏昭宁却深有感受。 毕竟,做了七公主那么久的情敌,她毫发无损。 而与六公主初次见面,苏昭宁就差点送了命。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苏昭宁格外地脆弱。她从河边回到定远侯府前,都没有松开过南怀信的手。 因为她情绪不稳定,南怀信也就冷着一张脸将陈雨蕊一并带回了定远侯府。 等回府的陈天扬知道消息感到定远侯府时,就看到苏昭宁和南宛宛、陈雨蕊三个并排坐着的模样。 三个人眼睛、鼻尖都有些发红。 陈天扬目光只是匆匆在苏昭宁脸上掠过,心里却已经难受得不行。 他最不愿意受伤的人,今日都受伤了。二皇子做的这些事情,他陈天扬全部会记在心底。 拱手同南怀信连声道谢后,陈天扬就领着陈雨蕊回府了。 而另外两个人,却要迎接着南怀信的审视目光。 “为什么一开始不让下人回来求救?”南怀信问的是南宛宛。 南宛宛也知道今日嫂嫂是多么地凶险,她把桌上滚热的姜茶捧在手中,小声地答道:“他们人太多。” “那出门前呢,为什么不说是去和陈雨蕊见面了?为什么要挑着我不在的时候去?”南怀信其实知道自己这个火发得有些莫名,可只要一回想苏昭宁在水里挣扎的样子时,他就觉得心被人攥成了一团。 “宛宛,你虽然是妹妹,但你有武艺,昭宁没有。”南怀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他问她道,“你知道今日的事情多么危险吗?如果我没有恰好赶过来,不是二皇子救了谁的问题。” 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处,南怀信有些说不下去。 苏昭宁站起身,将自己的那杯热姜茶递给南怀信,安抚他道:“都过去了,你别担心。我知道,是我鲁莽了。我没有想到来的是六公主。” 南怀信看了一眼苏昭宁,一脸地急切。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你根本不知道六公主过来意味着什么!” 苏昭宁抬手将南怀信那皱起的眉结抚开,安慰他道:“是我大意了。我知道的,来的是六公主,而不是七公主。那么很有可能,二皇子为了强行达成目的,而伤害我和宛宛。” 南怀信转过身,望了一眼坐在凳子上一脸后怕的妹妹,又看向面前的妻子,凝重地道:“不。六公主连陈雨蕊都不会留下。” 伤害和不会留下之间差了几个意思,苏昭宁和南宛宛都清楚。 她们俩完全没有想到这事情,会是这样的严重。 南宛宛手中的杯盏一歪,滚热的姜茶就烫到了自己的手上。 她忍不住“啊”了一声。 厅外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怎么了?你怎么了?” 南怀信身边的小厮急急忙忙跑进来,禀告道:“舅老爷关心夫人,一定要亲眼看了夫人才放心。” 第二百六十八章 做人舅兄的滋味 南宛宛听到苏瑾瑜的声音,目光掩不住期待地看向门口。 而急急迈进门的苏瑾瑜,视线也是直接落在了南宛宛的手上。他难掩关切,又习惯了用礼法约束住自己。 所以,强忍着担心,苏瑾瑜仍是先同南怀信和苏昭宁打了招呼。只不过,他语速极快地在最后补充了一句:“烫伤要尽快用凉水浇。” “嗯。我这就去浇凉水!”南宛宛清脆地应了一声,没有半分失落和不满。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苏瑾瑜身上,所以自然也就知道,对方进门后第一时间看的是自己。 老先生的口是心非,她早就习惯了。更何况,这次他还是开口关心了自己! 开心的南宛宛看了苏瑾瑜一眼,满脸笑意地出去了。 看人的姑娘家没有脸红,这被看的男子反倒是耳朵有些发烫了。 他把视线转移到苏昭宁身上,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听到厅内有惊呼声,便着急进来了,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伤的是南姑娘。” 苏昭宁笑盈盈地看着自家兄长,并不回答。 苏瑾瑜有些尴尬,又看向自己的妹夫。 这真是…… “舅兄,以后咱们互称字吧。”南怀信提议道。 他说完这一句,又皱眉想了想,最后直接问道:“你什么时候来提亲?” “啊?提亲?”苏瑾瑜感觉自己被这话砸了个昏头转向。他原本是来探望妹妹的,可如今话题却好像偏移得很远了。 “我要不避避?”南宛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的手泡在一个盆子里,丫鬟跟在旁边,端着盆子。 苏瑾瑜忍不住唠叨道:“这种天气,整只手泡在凉水里容易着凉,还是用水浇下烫到的地方比较好。” “我家里还有云雪膏。”苏瑾瑜说完以后,又自觉有些不妥。南宛宛是定远侯府唯一的姑娘家,这云雪膏哪里还需要他来送。 果然,南怀信在身后凉凉地回答:“上乘的云雪膏,我那有好多没开封的。宛宛自己那,应该也还有十来盒。” 不提亲,就不给好脸色。 光把妹妹的心拐跑,不谈婚论嫁算什么好妹婿! 南怀信一吐了自己做妹婿时的气。 苏瑾瑜一张脸顿时更红了。他耳朵尖都要烧起来。 他原就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也只有在二妹妹苏昭宁面前才格外多话一些。如今被南怀信一句话怼了,便整个人窘迫得不行,根本不知道如何接腔。 南宛宛很是看不惯自己哥哥的打击报复,维护道:“还说呢,以前每个月给我的云雪膏都是什么数,现在呢?有了夫人忘了妹妹我就不与你计较了,还要阻拦我得到云雪膏的其他途径。你这样的哥哥真是过分。” “你这胳膊肘往外拐得很快啊?”南怀信酸溜溜地道。 南宛宛装作没听懂:“我云雪膏早没了。你难道要去抢昭宁的份额给我?” “我明明月初都看到你妆匣里有十多盒……”南怀信还要继续说,却被旁边的苏昭宁默默拉了一下衣袖。 他只能小声抱怨道:“你用云雪膏时怕是用的扫雪铲子吧。” 苏瑾瑜脸仍有些发烫,可看到南宛宛的时候,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似乎有点甜? “哥哥,你早些回去同祖母禀告,然后请媒婆上门吧。求娶宛宛的人家不少,你若迟了,后悔也来不及。”苏昭宁觉得,求亲这种事,还是要男方主动点好。 只不过按着自家哥哥这情之一事上的迟钝,要等他自己醒悟,那真是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去了。 果然,对于男人而言,危机感是最好的凉水,能让他的脑子立刻清醒过来。 苏瑾瑜的窘迫和害羞都暂抛到了一边,他慎而重之地朝南怀信行了一个礼,表明道:“三日内,我就会让祖母请媒人上门提亲。还请妹夫届时替我美言几句。” “我到时候怎么称舅兄呢?”南怀信在称呼之上耿耿于怀。 苏瑾瑜望一眼旁边的南宛宛,答道:“我字嘉言。日后,妹夫与我,自当兄弟称之。我明年才行冠礼。” “老先生,你平日老气横秋的,居然这样小?”南宛宛把南怀信心底的话抢先说出了口。 南怀信想到苏瑾瑜比自己小,心情好转不少,就也介绍道:“我字修远。” 说完之后,南怀信就望向苏瑾瑜。 苏瑾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南宛宛踢了他一脚:“不是要以兄弟相称吗?” “可还没有成亲……”苏瑾瑜在礼节的事上刻板到不行。 苏昭宁知道自家兄长的毛病,也明白自家夫君的恶趣味,只好在旁唤了一句:“修远兄,我这样唤你行不行啊?” “你叫我修远就好。怀信也行,你喜欢叫什么都行。”面对夫人,南怀信可以毫无原则。 面对一朝舅兄变妹婿的苏瑾瑜,他仍是不肯放过地深看了一眼。 南宛宛有些着急,把手从凉水中伸出来,就要去推苏瑾瑜。 苏瑾瑜连忙将她手按回凉水,又飞速地收回来。 提前碰了大家闺秀的手,苏瑾瑜心虚地看了南怀信一眼。 南怀信则回以他一个严厉的眼神。 这气势转换间,苏瑾瑜就终于退步了:“修远兄,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了。” “都是一家人,嘉言贤弟不必客气。”南怀信一脸如愿以偿。 那得意的模样让南宛宛忍不住瞪了自家哥哥一眼。 苏昭宁也有些看不下去,对苏瑾瑜道:“哥哥,天色已晚,我送你吧。” 今日的这番探访已经太出乎苏瑾瑜的意料,他心底虽然挂念南宛宛,但却也扛不住一直这样受调侃。 听了苏昭宁的话,苏瑾瑜就有些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待苏昭宁两兄妹出了院子,南宛宛就瞪她兄长:“哥哥,你都把人家吓跑了。” “怎么我夫人是胳膊肘往娘家拐,我妹妹却是胳膊肘往婆家拐。总之都不向着我。”南怀信觉得自己这大舅子做得好亏好亏。 南宛宛又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是桥搭好了,却又不准备过人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南怀信的心慌 南宛宛与南怀信毕竟是相依为命多年的兄妹,对方一开口一行事,就能了然于心。 “这次的事情很严重吗,你不仅想拉骠骑将军府下水,还想把长安侯府拉进局。”南宛宛越是看得透彻,就越是担心。 她跟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在其他的侯府里,侯小姐前面有侯爷、少爷、夫人一大票人挡着,朝堂之事就算自己有心,也很难了解到。 可定远侯府不同。 整个定远侯府,近十几年里,主子一只手就数得清。特别是在南怀信才袭爵的那几年,南其琛还小,祖母吴老太君年纪又大了,南宛宛在很多时候就会帮着南怀信分析一些政事。 她的见解未必独到,但多个人,哪怕只是倾听,也对当时才十几岁的南怀信算是个助力。 所以,今日南怀信容忍陈天扬见到苏昭宁的时候,南宛宛就感觉到一些不太好的苗头了。 后面当着苏昭宁的面,南怀信那样直白地说六公主的想法,南宛宛就更加肯定内心的猜测了。 她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后面该代表的是谁,加上近日的事与二皇子有关,很容易就把事情想到了争储之上。 “四殿下有什么安排吗?”南宛宛问道。 南怀信今夜的眉头都皱得很紧。他今日得知了一些事情。虽然这些事情他早有怀疑,但真正被证实和怀疑的感觉是不同的。 这种震惊,让他有些不安。 所以他才想得更周全一些。 他不在昭宁身边的时候,总要有人照顾她。至少要能护住她。可他不放心把她交给任何一个人。所以只好找更多的退路、更多的保障。 定远侯府的院子里,苏昭宁和苏瑾瑜两兄妹也正在交谈。 苏瑾瑜听到妹妹和南宛宛落水的时候,已经是宫中的宴会结束了。所以一开始,他并不了解落水的细节。 听苏昭宁说完以后,苏瑾瑜同样如南怀信一般,皱起了眉头。 苏昭宁看到苏瑾瑜的神情,心突然就咯噔了一下,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吩咐白术守住月洞门,自己和苏瑾瑜单独交谈。 “哥哥,是不是宫中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或者要发生了?”苏昭宁问道。 苏瑾瑜从来没和家中的妹妹谈过政事。如今苏昭宁突然发问,他就有些猝不及防、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所幸,苏昭宁也了解她兄长的性情。在苏瑾瑜尚未回答自己的时候,她就继续发问了:“陛下如今有意哪位皇子?” “二妹妹,这些话,你不该问。”苏瑾瑜恪守了十几年的礼节再次占了上风。 苏昭宁很快就替他把这礼节踩了下去。她直白道:“我嫁给了怀信,就已经与四皇子捆在一起了。哥哥你既然决定娶宛宛,应当也知道定远侯府在所有人的眼中是个什么站位。” “就算怀信想换地方站,其他人也未必要他。哥哥你不放弃宛宛,就注定也是要站在这个位置。我和宛宛今日落水,哥哥你就没想过原因吗?除了表面上的二皇子,更深的呢?” “七公主和六公主,到底谁才是二皇子的盟友?或者更直白地说,林贵妃和皇后,谁才是要扶持二皇子上位的人?” 苏昭宁一个个问题问得直白又急切,她知道自己兄长注重礼节,不会轻易开口。可是,这是她唯一能了解这些事情的途径。 苏昭宁不想深思南怀信今日的举动。 为什么他会提前出宫,又为什么从不愿意与自己提政事的他,今日会说得这样直白。 还有,他明知道陈天扬会亲自来接陈雨蕊,但没有让自己回避。 这种种,都让苏昭宁很不安。 撬不开夫君的嘴,她就只好来逼自己的兄长。她继续耳聋目瞎,那才是最可怕事情。 以前,苏昭宁只以为后宅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今日落水这一遭,她才彻底想了个明白。 只要有利可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而那个最大的利,更加是杀人不见血。 “哥哥,我不想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时双眼前全是一片黑。我不一定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苏昭宁望向面前的苏瑾瑜,说道。 这一句话中隐藏的可能性,让苏瑾瑜的内心一软。 他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安慰她道:“不会的,我相信修远会保护好你。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苏昭宁还想再问,却被苏瑾瑜打断了:“二妹妹,不要逼我。我会保护你的。有些话、有些事,我会和修远说的。” 苏瑾瑜显然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他从不结盟站队,如今他已经改变了自己为官数年的坚守。 苏昭宁不好再追问。其实她感觉到不安和害怕的,恰恰是这种结盟。宛宛和她兄长的感情明显是早有端倪,而两人一旦成婚,有些事情本就会水到渠成。 今日,她夫君似乎做得有些刻意了。他的刻意,让她看出他的心慌。 你在慌什么? 送完苏瑾瑜回房的路上,下起了小而密的雪砂。苏昭宁抬头看已经暗下来的天空,雪砂正好直直地落在脸上,冰冷的触感一路从脸上直接滑到了脖颈处。她忍不住怀抱住自己的肩膀。 寒风中,一片温暖从后背传来。 苏昭宁回过头,南怀信正站在她后面。 他伸手替她把刚披上的披风系好,然后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两人在冰凉的夜风中牵手回房。温暖虽然最初只在掌心那一小处,但却一点点逐渐爬到了心里。 苏昭宁有很多想问的,但这样静静相伴的时刻,她却又不想再开口。 那时候,她尚且不知道,这样的宁静,再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 苏昭宁落水后的次日,威远侯府就传出了喜事。说是中书令顾琅亲自上门,要为顾大公子求娶陈家三姑娘。 顾中书令诚意满满,威远侯爷自然是一口应承。骠骑将军陈天扬为了唯一的妹妹婚事,也决定搬回威远侯府住一段时间。 七公主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在骠骑将军府,独自做她的当家主母。要么就只能做好准备,去威远侯府,过上一段与公婆共处的日子。 做公主的,谁喜欢被人管着? 在陈三姑娘落水的事情上,陈天扬并没有给他的妻室留半分情面。 第二百七十章 两不讨好 七公主虽然不是皇后嫡出,但她未出阁时,在后宫中过的也是备受宠爱的生活。 如今要去威远侯府与那一大家子同住,七公主想着就不情愿。她不像六公主那般行事狠毒,并不代表她没有公主的通病——过于自我。 威远侯府人或许不会苛求她晨昏定省,甚至会对她诸多容忍。但自己就是第一人和头上压着一人的感觉,那是完全不同的。 七公主打心底里不愿意去威远侯府。 所以,陈天扬搬过去的第一日,她并没有任何动作。 而威远侯府直到夜里,也没有一个人来问候她这个公主一句。 来的,只有七公主不想见到的安怡县主。 从七公主嫁入骠骑将军府开始,安怡就一改了过去的态度,和七公主几乎是完全撕破了脸。 同样,七公主见到她,也没有多欢喜的情绪。 “安怡县主有事吗?”七公主第一句话就下了逐客令。 安怡就像没听出来一般,依旧十分热情地往七公主身边凑:“公主用了晚餐吗,我特意给你带来了几样菜。” “我不吃外面的东西。”七公主冷漠回道。 殊不知,安怡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从身后的侍女手中提过食盒,然后亲手将食盒里的菜一个个端出来,放到七公主房中的桌上。 “公主的规矩,我当然知道。所以,这些吃食,都是威远侯府的。”安怡一边说,一边望向七公主。她的眼神中是明明白白的挑衅和得意。 “当然了,一家人齐齐整整都在身边。今日的威远侯府远不止这几个菜。只不过嘛,这几道菜,是我尝了以后,觉得很不错的。”安怡拿了双筷子,递到七公主的面前,笑眯眯地道,“公主也尝尝?若是喜欢,安怡每天给你送也可以。” “一家人?齐齐整整?”七公主目光冷意十足地看向安怡,她嘲讽道,“怎么,安怡县主入了我房中,我却不知道?” “公主这话真是误会安怡了。我哪里敢擅作主张?今日安怡有这个机会去威远侯府用餐,都是公主的厚赐,安怡感激不尽。”安怡有恃无恐。她与七公主相交多年,当然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是个什么性情。 说好听了,是肚能撑船,说不好听,不就是懦弱无能吗? 安怡根本不相信七公主会拿此事去宫中告状。之前,定远侯爷把她逼成那样,不也就只在林贵妃面前说了两句吗?更何况,陈天扬在七公主心中的地位,绝对比不上定远侯爷。 想到此点,安怡其实自己心里也怄得不行。为什么一个不爱天扬,不能好好照顾天扬的人嫁给了天扬。而她这样爱陈天扬,却连威远侯府的门都不能进? 其实这些菜根本就不是从威远侯府端出来的。陈天扬成亲前,威远侯夫人就不待见安怡。更何况如今陈天扬有了家室? 这一趟见面,可以说是两不生欢。安怡一走,七公主也是抬手就把所有的菜碟都推到了地上。 碟子清脆地破碎开来,那些菜也散落了一地。 公主身边的老嬷嬷连忙来劝:“我的公主殿下,您且放宽心。万没有哪一家人能尚了公主,再纳县主进门的。” 七公主用手撑住额头靠在了桌上,她恹恹地答道:“我知道的。” 她其实不想知道那么多。如果不知道那么多,她就不会是这样的性情。 作为公主,她哪里不想和六公主一样嚣张跋扈、草菅人命呢? 可是她不能。不是因为六公主是嫡出,她是林贵妃所生。而是因为,她知道那个后宫,太多太多的事情。 投鼠忌器,就是这样。 陈天扬搬回威远侯府的第三日,二皇子又约了七公主见面。但这次,他却被七公主拒绝了。 二皇子转身就去寻六公主。 六公主正在用鞭子抽宫女玩,见到二皇子过来,她张口就讥讽道:“二皇兄这是把我当啥呢,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赔钱货?” 二皇子听了脸色一变,训斥道:“六皇妹这是哪里学来的混账话?这样的话,你一个女孩子家,可不要再说了。” 六公主翻了个白眼,答道:“我可不是七皇妹,由着你糊弄。要说教,二皇兄你还是找七皇妹说去吧。” 说完,六公主直接扔下鞭子在地上,转身就走了。 被抽打的宫女急忙给二皇子行了个礼,就抱着鞭子去追六公主。 被扔下的二皇子一张脸铁青地站在园子里。 他是想借陈雨蕊拿捏住陈天扬,但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得到皇后这个养母的助力。 但想不到的是,如今六皇妹那讨不了好,七皇妹还生了怨气。 陈天扬可真会借力打力。 二皇子愤怒地踢了一下面前的石凳。虽然是冬日,靴子却也不可能厚到哪里去。他脚尖被自己踢得一阵疼痛,忙收了回来。 随侍的小太监忙蹲下身去给二皇子揉脚,却被对方一脚踢开了。 二皇子面色阴沉地看向前方的一滩池水,他眼前突然就想起前几日城北护城河水里的情景来。 定远侯爷对他夫人很是一往情深啊。只不过,除了定远侯爷,那位夫人似乎也很得骠骑将军的重视。 “走。”二皇子冷冷地吩咐身后人,转身也离开了园子。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整个皇城,渐渐披上了一层白色的薄纱衣。 层层的宫闱之中,一双手正在剪纸。红色的纸屑落下,那手上的剪纸瞬间变成了活灵活现的一个小人。 小人胸前有着一个福字,身子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皇宫外面,飞雪同样薄薄铺满砖瓦的定远侯府里,吴老太君正在和苏昭宁商议南宛宛的婚事。 “这是你祖母的意思,还是你兄长的意思?”吴老太君看着媒婆留下的那叠得高高的厚礼问道。 苏昭宁从许嬷嬷手中端过茶水,亲自奉到吴老太君面前:“都是。家兄真心心悦宛宛。” “宛宛自己也应了?”吴老太君移交了管家权,但不代表在定远侯府就耳聋目瞎了。 她至少知道,南宛宛和苏昭宁落水那日,长安侯府的大少爷过来了。 在这房门外面,一个身子正趴在窗户的位置,仔细听着里面的对话。 第二百七十一章 做得好 苏昭宁知道吴老太君是打心底里疼爱南宛宛。这桩婚事要成,最主要的还是南宛宛的态度。 她看了下房中的其他人,然后较为直白地答道:“宛宛同心。” “我不信!”窗户处传来一声响动,随即房门被推开。南其琛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开,看着房内的苏昭宁和吴老太君。 他看完人后,视线又落在吴老太君面前那堆礼盒上面。 南其琛阔步跨进来,伸手就抱起其中一个礼盒,把它往外扔去:“胡说八道!姐姐才不要嫁人!” 那个礼盒被摔在地上,里面掉出来一副观音像。 即使观音像只被露出来一个上半身,吴老太君也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出自慈心居士之手。 因为这样的观音像,她房中已经收藏了数十幅了。 过去,每年吴老太君都会去买一幅慈心居士亲自画的观音像。但这两年,慈心居士已经不提笔了。长安侯府竟还能送出一幅对方亲手画的观音像来,吴老太君很是意外。 她亲自走过去想去捡那观音像。 老人家不好弯腰,苏昭宁先一步替她捡起来。 看清楚上面的红印时,吴老太君更加欣喜,她不敢置信地问道:“慈心散人的印,是慈心居士封笔不画以后才有的。莫非,这是新作?” 苏昭宁也在吴老太君房中见到过观音像,她能看出这两幅画像出自一人之手。但其中渊源,倒不太清楚。 她诚实答道:“孙媳未出阁时,家中祖母供奉的是清泉寺方丈亲手抄的佛经。” 不是郑老太君的私藏,那就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了。 吴老太君很满意长安侯府的这份诚意。 两相对比,自家幺孙这扔礼物的行为就太过无礼了。 她呵斥道:“其琛,住手!” 南其琛根本听不进去,他心底火气越来越大,索性一脚踢倒整个桌子,桌上的礼盒哗啦啦全部摔到了地上。 吴老太君气得呼吸都有些不平稳了。她指着地上的礼物,质问南其琛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想要做什么?” 南其琛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不要姐姐出嫁!我养的起她!” “你说得什么混账话!”吴老太君感觉自己心口都有些发疼了。她身子不受控地摇晃了一下。所幸苏昭宁站得很近,立即扶住了她。 “混账啊!混账!”吴老太君坐回紫檀木椅上,面对这样的幺孙束手无策。 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心酸地念叨道:“你气死我就满足了。” 南其琛迅速回嘴道:“你逼死我就高兴了。如果姐姐出嫁,我就绝食!” “南其琛,你在干什么!”门外南宛宛正好走过来,看到房中的情景火气腾地就上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就要进来逮南其琛。 南其琛一个侧身,躲过他姐姐的动作,然后弯腰从旁边直接跑出去了。 看着那散落一地的礼物,南宛宛哪里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到这些都是长安侯府送过来的,心底的怒火更加大了。将礼盒全部一个个亲手捡起来,南宛宛对吴老太君道:“祖母,我去找其琛,不能再这样惯着他了!” 吴老太君没有说话,任由南宛宛去了。 待房中只剩下她、苏昭宁和许嬷嬷时,吴老太君才重新开口说话。 她伸手拉住苏昭宁,语重心长地道:“昭宁,怀信有你、宛宛也有归宿,祖母如今只放心不下其琛一个。” “这孩子,过去确实是被我惯坏了。如今我自己已经没有半点办法,老婆子只能靠你了。昭宁,你能帮我照顾好其琛吗?”吴老太君握住苏昭宁的手,眼中满是慎重的期许。 苏昭宁回望吴老太君,答道:“孙媳只能尽力而为。”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昭宁,祖母给你一句话,你放手去做。祖母不会怪你,也不会听他说任何话。”吴老太君拍了拍苏昭宁的手,承诺道。 一旁的许嬷嬷心中一凛。果然如她所想,侯夫人完全掌握定远侯府的这一天到来了。 于吴老太君而言,当日的给对牌并不算彻底的放权给侯夫人苏昭宁,这一次的托付南其琛,那才是真真正正把整个定远侯府放进了苏昭宁的手中。 吴老太君此举的深意,苏昭宁了然于心。 厨房事情上,她当初那般处理,就是为了等到这样一个结果。南其琛被吴老太君娇惯了多年,一次两次定然不能完全纠正过来。吴老太君愿意放权,南其琛才有被教好的可能性。 而熊孩子的第二波大戏,显然已经拉开了序幕。 从长安侯府请的媒婆上门开始,南其琛就果真做到了绝食。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吃食通通扔出来,就连一口水都不愿意进。 南宛宛亲自上门劝说或是训斥,均是无功而返。 吴老太君这一次倒是说到做到,无论下人过来怎么禀告,她都一句话概之:“如今管家的是夫人,去夫人那边禀告,不必同我说。” 绝食的第一日,南其琛还精神十足。对于上门的下人能够打骂推搡。 第二日、第三日,真正坚持下来,南其琛就感觉到了困难。他还不是多想要食物,但对水的渴望却越来越强烈了。 可吴老太君一直没有上门瞧过自己,姐姐南宛宛日日上门也未见妥协,南其琛就决定狠下心对自己一次。 他索性整日躺到床上,什么也不干,就为了控制住自己不去吃喝。 才几日光景,他的脸色就大不如前了。 沉舟端着吃食,跪在地上一直求他。 可南其琛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破釜在旁站了一会,然后一言不发地去打了一盆凉水过来。她把南其琛头上的发带解开,又用帕子将他发髻间打湿,然后张口说瞎话道:“沉舟,快去老祖宗过来吧。少爷出虚汗了。” 这、这明显是你用水打湿的! 沉舟抬头望向破釜。 破釜毫不畏惧地反望回去。 躺在床上的南其琛不是没感觉到破釜的动作,只是他是在不想浪费多余的力气睁眼开口。 但如今听到破釜这样吩咐沉舟,他忍不住开口赞道:“做得好。” 第二百七十二章 挖坑的夫人 沉舟真心觉得破釜尽给主子出些馊主意。就算表面上足够惨了,但府上不还养着一个大夫的吗?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沉舟可不认为刘大夫会站在小少爷这边。 破釜却觉得沉舟单纯得可笑。 主子这模样,是给大夫看的吗? 并不是。只要看得老祖宗和小姐心软就行了。 沉舟不动,破釜就自己去吴老太君院子跪。她进门前特意拨乱了几丝自己的发髻,又做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来。 然后,跪在吴老太君面前,破釜尚未开口,就先带哭腔:“老祖宗,老祖宗,您快去看看少爷吧!少爷真的撑不住了!” 话往严重了说,反正天塌下来有自家这个受宠的主子在前面撑着。 破釜一点都不害怕。 许嬷嬷一个字也不相信这个小丫鬟的。 可是把南其琛捧在掌心捧了十几年的吴老太君却不可能做到心如铁石。 听了这话,吴老太君立刻站起来,惊声问道:“其琛怎么了?请了大夫没,快去请大夫啊!” 最后这句话,甚至都带上了颤音。 许嬷嬷知道,吴老太君这次肯定是坐不住了。她一边上前,亲自扶住吴老太君,一边吩咐小丫鬟:“快去请夫人去小少爷那边看看。然后把刘大夫也请过去。” 破釜听了很是不屑,心中暗道,这许嬷嬷恐怕也是年纪大了,分不清楚主次。居然准备先请夫人,再请大夫?如果少爷是真的性命危急怎么办? 不过这次,大夫来的越晚倒是越好。 破釜挤开准备来扶吴老太君的丫鬟,自己扶住吴老太君的另一只手,同她哽咽着继续道:“奴婢一直捧着吃食跪在少爷面前,求他哪怕吃一口也好。可惜奴婢人微言轻,实在不能劝动少爷。还请老祖宗出马。” 吴老太君此刻心急如焚。她快步往前走着,完全不顾自己是否受得了这样快走。 许嬷嬷看着吴老太君的脸色,心中连骂破釜是个不省心的小蹄子。 到了南其琛院子,南宛宛已经坐在里面。 她端着一碗燕窝,软声劝着南其琛:“也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能拿自己身子开玩笑。姐姐喂你?” 燕窝的香味直往鼻间钻,南其琛真想立刻跳起来全部倒入口中。只不过,南宛宛的表现证明,成功就在前方。他不想功亏一篑。 吴老太君疾步走进去,也要开口劝说南其琛,旁边却及时传来许嬷嬷的声音。 “夫人您来了。”许嬷嬷刻意提声道。 破釜只当许嬷嬷这是在讨好苏昭宁,心中暗暗鄙视了一番。 要知道,侯爷都已经连续几晚没有回府了。谁知道会不会隔两天给侯府添个新姨娘。可劲儿巴结吧,有你们这群瞎子哭的时候。 苏昭宁身后带着陈婆子和刘大夫。 “祖母不要着急,先请刘大夫看看其琛。”苏昭宁望向床上的南其琛。 他嘴唇干得都有些开裂,额头的发丝却是湿的。 只不过,方才走进这房间的时候,苏昭宁就留意到有一路水痕。 她望向跪在南其琛身边的沉舟。 沉舟立刻缩到旁边,又怯怯地看了苏昭宁一眼。 这明显是有问题了。 苏昭宁让刘大夫过去诊断,又从许嬷嬷手中接过吴老太君的手,然后扶着对方在桌边坐下。 “祖母您先坐下来,方才肯定走得太快,看您神色都有些不太好。”苏昭宁唤身后的陈婆子上前,然后对吴老太君继续说道,“我正好让陈婆子带了羊肉汤,祖母您先吃一碗。” “这种天气,吃羊肉最好了。我过去在娘家的时候,时常与姐妹们一起在院子里架个大汤锅,然后炖羊肉吃。那羊肉的香味真是能溢开好远。” 苏昭宁说话的时候,陈婆子正好把羊肉汤给吴老太君端上来,那香味径直钻入南其琛的鼻间,让他直流口水。 不要上当,苏昭宁在骗自己!大家闺秀哪里能在院子里架锅子吃羊肉。 不过自己可以啊。自己是少爷,又不受女人家的那些约束。 越是不想让自己想,南其琛就越忍不住想。他简直都能想象出那一大锅羊肉是如何的美味。而且羊肉要配上萝卜就更好吃了。 煮的时间久点,萝卜的香味就能完全煮进羊肉里面,那萝卜咬起来又甜又…… 南其琛想哭了。他好想起来吃羊肉。 祖母太过分了! 虽然此刻的南其琛还是强迫自己没有睁眼,但他那吞咽口水的动作,很明显地落入了坐在旁边的南宛宛眼中。 还能这般清醒理智,明显是在做戏了。 南宛宛想起南其琛的一系列前科,对他的心疼一下子就弱了。 站起身,走到吴老太君旁边,南宛宛问道:“嫂嫂可带了多的羊肉汤,我也想喝一碗。” “那就一并都上上来吧。”苏昭宁望向陈婆子。 陈婆子麻利地把提过来的两个大食盒中的菜都放在桌子上。 满满当当的十几样。 每一样,几乎都是南其琛平日爱吃的。 看到这里,吴老太君和南宛宛就明白了苏昭宁的深意。 两个人都准备暂时不管南其琛了。 南宛宛还与苏昭宁一唱一和起来。 “嫂嫂,这鸭胗子做法倒是别致,好像过去在咱们府上没有过?”南宛宛问的时候,视线轻飘飘往南其琛那边去了一眼。 果然,南其琛的手指动了动。 苏昭宁含笑点了点头,将那鸭胗子的光泽、味道很是渲染了一番后,补充道:“这是我从长安侯府带来的厨娘做的。所以与这边味道自然不同。” 南宛宛咬了一口,由衷地赞道:“嫂嫂娘家的吃食,可真是太让我羡慕了。” “你很快就不用羡慕我了。”苏昭宁打趣道。 南其琛听到这里,食欲一下子被恼意压了下去。 长安侯府!就是长安侯府!鸭胗有什么好吃的,羊肉有什么好吃的!他不吃!他就是不吃! 吴老太君发现了南其琛的握拳,不由得有些担心地望向苏昭宁。 这话题,是不是有些弄巧成拙了? 站在一旁的破釜也是大喜。 原以为夫人挖好了坑等着自家主子跳,却没有想到坑首先给她自己埋了,真是太好笑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跳坑的少爷 南宛宛也有些担心地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毫无忧色,反而是继续这个话题往下说道:“我看过日子了,腊月二十八其实就很不错。虽然有些仓促,但是两边辛苦些,也是能准备齐全的。” 吴老太君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岂不是都不能在家过年?” 南宛宛也觉得这个日子不太合适:“明年开春有没有好日子呢?嘉言是什么时候生辰?” 躺在床上的南其琛内心甜酸交杂。一方面他高兴姐姐和祖母都站在自己这边,根本不同意这样早定下婚事。另一方面,他也酸溜溜地想,嘉言,应该是苏瑾瑜的字。姐姐叫人家那么亲密,肯定是真地要嫁过去了。 以后,他就又少了一个疼爱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南其琛眼睛都有些发酸。他鼻子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这一深吸,先前被刻意遗忘的食物香味又争先恐后地挤入了鼻间。 祖母,姐姐,你们为什么要在我这个绝食的人面前用餐! 苏昭宁用桌上的公筷给吴老太君夹了一筷子菜,然后介绍道:“这菜是长安侯府庄子里种的,说是吃了夜里睡觉便暖和些,夏天手脚也不会那么常出凉汗。” 南其琛知道,苏昭宁端过来的菜八成都是自己喜欢的。所以这一样菜,到底是什么呢?他心底充满了好奇。 只听到吴老太君回答:“你有心了。我身体上的一点不适,你都注意到了。” 苏昭宁抿唇笑了笑,答道:“这是孙媳应该做的。” “怀信娶到你,是我们整个侯府的福气。”吴老太君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发觉味道真的不错。 南其琛听得却是闷闷的。 祖母难道就听不出,这是苏昭宁在刻意讨好她吗? 显然这种讨好是充满了企图的!苏昭宁要把你孙女挤出门去呢! 南其琛很想坐起来揭穿苏昭宁的目的,可是刘大夫的手还放在他的手腕处,这提醒着他装病的事情。 南其琛继续强忍着。 苏昭宁又给南宛宛夹菜,一边夹菜,还一边问道:“宛宛平日就爱吃笋子,可知道笋子有几种做法?” 南宛宛摇头答道:“咱们府上平日就是炖汤,炒的倒也吃过,感觉味道一般。” “这个你尝尝。”苏昭宁指着那碗中的菜道。 南宛宛依言尝了一口,赞道:“果真不错。这是笋子?我完全没有看出来。” 苏昭宁笑盈盈地道:“日后你猜不出的菜还多着呢。” 这话中的意思,让南宛宛羞涩地低下了头。 南其琛已经是心都要凉透了。自家祖母和姐姐完全都被苏昭宁吸引过去了,没一个人过来问问他怎么样了。 就算姐姐不出嫁,也没有人疼自己。还不如就让她嫁出去好了。 这个想法出来,南其琛就吓了一大跳。 他连忙在心底重复着安慰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姐姐和祖母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完全被苏昭宁蒙骗。 还有,这个苏昭宁真是太坏了。亏自己以前还觉得她不错,没有想到她就是打着拐走自己姐姐的主意! 南其琛这次显然是下了决心。苏昭宁三人说了这好一会的话,他还能忍住没有起来。 吴老太君便有些焦虑,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 破釜观察到此处,内心满是得意。 南宛宛准备回夹一筷子菜给苏昭宁,但她夹了两下都没夹起来的动作,暴露了同样焦灼的内心。 苏昭宁是真心没有任何担忧。她反而觉得,南其琛表现出来的这种忍耐力,让她挺开心的。 这孩子是有可取之处的。一棵树,如果从根里面都烂透了,那就没有再修剪枝丫的必要了。 “宛宛,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没有同你说。”苏昭宁准备给南其琛下一剂猛药了。 南宛宛抬起头,一脸迷茫地望向苏昭宁。 “我提议年前把婚事办了,实际上是为你考虑。”苏昭宁欲言又止。 南其琛在心中暗骂:屁,你就是为自己考虑。嫁出去个小姑子,家里少个人过年,简单! 吴老太君安抚苏昭宁道:“昭宁,都是一家人,你有话尽管说。” 苏昭宁望了一眼房中的下人们,依旧没有开口。 吴老太君就吩咐道:“许嬷嬷,你领着其他人出去。守住门口,暂时让谁都不要进来。” 许嬷嬷飞快地应了一声,领着下人们都出去。 没有破釜这个生事精,夫人收拾小少爷就三两句话的事! 陈婆子跟着一脸不情愿的破釜后面,默默地想,这小蹄子得意的模样其实还挺好看的。 主要是,她很肯定,后面破釜哭的日子大大有。 就是夫人准备啥时候收拾破釜呢?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看夫人收拾小少爷吧。 下人们各怀心事地走了出去。 没有了外人,苏昭宁说话就毫无顾忌了。 她直接道:“说起来,长安侯府这桩婚事,是宛宛今年准备议的第三桩亲事了。” 不等吴老太君和南宛宛开口,苏昭宁就很快补充道:“虽然咱们从来没有正式议过哪一家。” “但是人言可畏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只要发生了,就容易被有心之人在背后言说。” 手指放在南其琛手腕上的刘大夫默默地垂下了眼眸,想做出一副已经入睡的模样。 为什么要独留他一个人在此。他不想当个不透风的墙。不对,他也不想当个透风的墙。总之他就不想要知道主家这么多的秘密。 现在请辞,还会被放行吗?刘大夫充满了悲观。 床上的南其琛听得怒火中烧。 苏昭宁这话的意思是,背后有人中伤他姐姐吗? 哪个臭不要脸的敢中伤他姐姐?是邹家那嘴贱的两姐弟,还是那个明明心仪别人却跑来跟姐姐见面的谌仁和? 看小爷不打死他们! 小爷手脚发软……南其琛又咽了咽口水。 南宛宛也想到了南其琛所想的那些。她摇了摇下唇,答道:“流言蜚语,我并不在意。” 说完这一句,她却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她是不在意。可老先生这样古板,他会不会在意? 他要是在意,她就…… 想到这一层,南宛宛不禁有些眼睛发酸。 再坚强的女孩子,想到心上人误会自己,也是会委屈得想哭的。 尽管这件事情还没有发生。但光是假设地想想,也是足够让人特别委屈的。 苏昭宁的话,偏偏证实她的猜测。 “一些不好的话,其实我祖母也有所耳闻。”苏昭宁没有说自家祖母的表现,反而将话题转到了流言蜚语本身上去,“传言大多不好听,将事实说得面目全非也就罢了,还有说到命理之上的。” “难道他们认为,我孙女多见几个人,就是嫁不出去的意思?”吴老太君已经有了些怒火,她隐忍地情绪问道。 苏昭宁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答道:“我娘家都是不信的。” 这句话给了南宛宛极大的安慰,但产生安慰的同时,却又让她觉得更委屈了。 南宛宛声音难掩哽咽地问道:“所以这日子,实际上是嘉言定下的对不对?他不想听见那些流言蜚语,所以就索性早点把我娶回去?” “荒谬!谌家那是自己品行不端,至于顾家,也是二……”吴老太君话说到一半,就及时停住了。 但苏昭宁和南宛宛都听出了端倪。 苏昭宁看一眼床上的南其琛,轻飘飘地丢出那最重的一根稻草:“也就因为这样,我们不得不先把这个哑巴亏吃下。” “去他娘的吃哑巴亏,小爷我这么多年就没吃过亏!”南其琛再也忍耐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起身得太过突然,整个人又本身就乏力得很。这一坐起,头剧烈地疼痛起来,他身子一个酸软,就直直地倒了回去。 砰!头在床上撞出巨大的声响。 吴老太君听得心也是一颤,连忙站起来。 南其琛却是拉住旁边装睡的刘大夫手,喊道:“大夫,你赶紧扶我一把啊。” “我要去吃东西。”南其琛看着那一大桌的吃食,感觉自己整颗心都扑了过去了。 他感觉到吴老太君和南宛宛看向自己的眼神,就昂着头回了一句:“别看我,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们。一群女人就是没用,叽叽歪歪说半天居然准备忍气吞声。看小爷我吃饱了,不去打死那些嘴碎的!” 南其琛确实是因为这个念头才起来的,而话一旦说出了口,觉得再做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他由刘大夫扶着坐到了桌边,拿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颐。 只可惜,刘大夫此时不能再装睡了。 “南少爷是不准备绝食了?”刘大夫是硬着头皮开口的。 如果他不开口,等南其琛吃了这些东西上吐下泻,那才是真的给自己找苦头吃呢。 南其琛很讨厌刘大夫点醒自己先前的行径有多么的愚蠢。 他闷声答道:“苏昭宁特意请人给我做吃的,我一个大男人,这点面子都不给她?” “可你不能吃。”刘大夫生怕南其琛像上次一样暴怒,飞快地把后面的话也说出了口,“你先前绝食太过彻底,如今根本不能进食这些油荤,你就只能吃简单的白米清粥。” 第二百七十四章 来自嫂嫂的关怀 南其琛顿感心口受了猛烈一锤。他抬头看向苏昭宁,只盼望对方能说些自己想听的话出来。 她就是来哄自己的,他知道。 祖母院子也好,她自己房间也好,其他哪里都可以商议姐姐的婚事。但苏昭宁今日偏偏就跑到自己这来说了。所以,南其琛知道,苏昭宁还是在哄自己。 只是跟祖母和姐姐采取的方式不同罢了。 他不是个蠢笨的人,只是性子被惯坏了。此刻南其琛不相信苏昭宁没有其他的安排。 而坐在南其琛旁边的吴老太君和南宛宛,两人看到这情景,顿时各有思绪。 吴老太君十分庆幸今日苏昭宁比自己早到了。她差点失信是小事,对幺孙的管教功亏一篑是大事。 今日的种种已经让吴老太君坚定地相信——让苏昭宁来管教南其琛,这是绝对没有错的。 南宛宛则想起的是另一个不在此处的人。 那个眼底有醋意,表面上却还要强装欢喜的苏七姑娘,真的远不如苏姐姐让自己喜欢。 可是,苏姐姐是这般诚心实意地帮助她的弟弟,她又岂能两般三样地对待苏姐姐妹妹呢? 南宛宛下定决心,日后她定要更好地对待苏七姑娘。 只不过,现在她还没嫁入长安侯府的门,考虑这个问题似乎为时过早了。 南宛宛想到这一点,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她心底还有另一个声音,其实年前嫁过去也不错,那她就能更快地成为老先生的妻子了。 真是越想越远了。 南宛宛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忙低头喝了一口汤,又夹了一筷子菜。 “真好吃。嫂嫂,其实羊肉除了炖汤,放火上烤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过去,哥哥曾烤过羊肉给我和其琛吃。那羊肉极香,骨头的边缘地方都有些脆脆的了。”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吴老太君听后有些诧异,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南宛宛调皮地吐了下舌头,答道:“说漏嘴了。是前年冬天的时候,祖母你不是罚哥哥在祠堂跪着吗?我和其琛带了炖好的羊肉去看他。可是羊肉全冷了,那时候又是寒冬腊月的……” 吴老太君听了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她第一次觉得,很亏欠另一个孙子。 其实都是她儿子的骨肉,都是她的血亲,她为什么就这样分厚薄呢? 吴老太君骤然想起,似乎南怀信都有好几日没来给自己请安了。她因为不喜爱这个孙子,所以也并不关注这件事。 只不过,下次南怀信来的时候,或许也可以略微关心他两句。比如新做的冬衣是什么款式的? “苏昭宁。”南其琛一点也不喜欢他姐姐开启的这个话题。他姐姐果然是不喜欢他了吧。明明听到刘大夫说了他不能吃,还非要勾起他的食欲。 南其琛眼巴巴地看向苏昭宁,又唤了一次:“苏昭宁,你肯定给我做了好吃的吧?” 这有些为难人了吧? 吴老太君和南宛宛正要开口帮腔,苏昭宁就站起身打开门道:“陈婆子,把那砂盅端过来。” “我就知道苏昭宁你心疼我,什么都已经考虑好了!”南其琛毫不吝啬自己的表扬。 他觉得,苏昭宁这个嫂嫂还是很不错的。有时候,甚至比祖母和姐姐都做得还好。 南其琛这喜气洋洋的神情,让站在门外的下人一个个跟吃了个鸡蛋样合不拢嘴。 许嬷嬷暗道,自己前头心想夫人能三言两语收拾好小少爷,完全是自我安慰。没想到这一会儿工夫,夫人真的将少爷收拾好了,而且还让少爷很高兴? 被收拾了还很高兴? 门外的破釜心底很是不快。尤其是看着陈婆子一脸喜气地应下,又端着那紫砂盅从自己身边进去的时候,她真想伸出脚,一下子绊倒对方。 怎么就起来了?少爷,你也太没毅力了吧! 沉舟在旁仔细回忆着,似乎一开始进门的时候,陈婆子是没有端着紫砂汤盅的。她手里是一边挽着一个大食盒。那两个食盒里的菜也全部摆了出来。 所以,不仅夫人能未卜先知,跟了夫人的人,也能具有这样能力? 沉舟顿时觉得,自己看向陈婆子的眼神中都有了些掩不住的羡慕和崇拜。 房间里,南其琛看着陈婆子端过来的那一个紫砂盅,内心充满期待。 他得意地看了眼身后的刘大夫,挑衅道:“这是我嫂嫂给我精心准备的,你可不要说我又吃不了。” 嫂嫂这两个字,居然就这样轻易被自己说出了口。南其琛自己都有些诧异。 不过说就说了,如今还是吃东西要紧。 天知道饿了三天,他是个什么感觉。 夜里看到头顶的纱帐,他都能想到粉条。盖着被子,摸那上面的绣花纹路,南其琛想起的全是脆脆的鸭皮、软嫩的羊肉…… 他终于能吃东西了! 紫砂盅被打开,里面干干净净、一眼就能望穿的纯白粥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南其琛想,要是说出的话能吞回去,他一定要把刚刚那句嫂嫂吞回去! 苏昭宁完全无视了南其琛杀人样的目光,她伸出手,用小碗给南其琛舀了一碗。 “先吃这些吧?”苏昭宁道。 南其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那个专门用来盛糕点的小碗,问道:“我不能吃其他餐食,还不能多吃一点?” 刘大夫顶着压力再次开口:“南少爷你现在确实不适合多吃。” 饿了三天,还只准吃这样小一碗清粥,南其琛觉得自己干脆再躺回床上算了! 苏昭宁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可以循序渐进,多吃几顿吧?”苏昭宁问刘大夫道。 刘大夫想了想,仔细答道:“间隔先久些,也是可以的。这一碗之后,间隔二个时辰……再然后……” 苏昭宁认真记下,又完全按照刘大夫说的,叮嘱了陈婆子。 南其琛望着一字不漏在复述刘大夫话的苏昭宁,心中蓦然生出一丝感动。 嫂嫂刀子嘴豆腐心,很关心自己。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被南其琛又压了下去。 呸!他为什么要感动,明明是苏昭宁害自己这样的! 南其琛调整神色,沉着一张脸对苏昭宁。 此时,房门并没有再次关上。门外的下人都悄悄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破釜看到南其琛的脸色,心中一喜。 果然,小少爷对夫人是一点都不待见的。按照上次的经验,此次小少爷绝对又会赢。 夫人绝对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 只可惜破釜的念头才生出来,脸上的得意还来不及展现,房内就又变了情形。 苏昭宁望向南其琛,软下语气说了一句:“不是说还要保护我们吗?” “小爷当然说到做到!”南其琛觉得,还是不与女人计较那么多了。 他看了看面前的白粥,拿起勺子舀入口中。 平日苏昭宁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方才这样柔下来说话,是真的害怕小爷不能保护他们吧? 南其琛觉得,其实与自己家里人斗也没什么意思。倒不是其他,就是一群女人,经不住吓。 反倒是外面的……想到苏昭宁提及的事情,南其琛就觉得,他有必要快快恢复,赶紧去找邹十三和谌仁和谈谈。 两个卑鄙小人! 邹家院子里,邹十三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丫鬟忙替他系上披风,送上暖手炉,然后劝道:“少爷,您还是别在外面练剑了,赶紧回房休息吧。” “我才没有这样脆弱呢!”邹十三嘴里不承认,手上却已经接过了暖手炉。 他把佩剑放到桌子上,问丫鬟道:“大姐送信回来没有?” 丫鬟摇头答道:“没有,少爷要不去问问夫人?” “天气太冷了,还是不出房门了。你再替我给大姐送封信去,就说我一定要跟着陈小将军出征。让她替我找姐夫安排好。一个世子夫人,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丫鬟心想,虽然大小姐是世子夫人,可那位世子以后能不能承爵还是二说呢。都说世子在猎场被狗熊废了,大小姐就是再如花似玉,又怎么打动得了世子? 这些话,丫鬟当然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还是赶紧应了下来。 而另一个被南小霸王记挂的谌家,近日正准备替长子议亲。 谌仁和与定远侯府的婚事黄了,与长安侯府的婚事被拒了,谌老爷就准备再给谌仁和议一桩婚事。 前两个未来儿媳妇人选虽然最终都没去了未来二字,但谌老爷还是觉得,自家长子还是很不错的。 毕竟前头相看的姑娘都是侯府小姐,这真正议亲如何也不能差远了。 谌老爷左挑右选,在媒婆提出的人家总都没能挑到一个满意的。 他这眼高于顶的样子,很快就在京城的媒婆圈子里传了个遍。 在家养身体的南小霸王就琢磨出一个坏主意来。 他买通媒婆,给谌家举荐了一个非常不一般的儿媳妇人选。 这个儿媳妇,让谌家可是大大的满意啊。 谌老爷听媒婆说完,简直是两眼放光。 第二百七十五章 自取其辱 “其他都甚好,就是听说近日郡王爷不在京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返京。”谌老爷对着媒婆忧愁道。 他觉得,放眼整个京中,最适合他儿子的人选确实就是这位安怡县主了。 之前因为与定远侯府的婚事黄了,他们谌家不得不认下传播谣言这个哑巴亏。如今扬眉吐气的时刻就要到了。 谌老爷一想到安怡县主进门后,他就是与郡王爷做亲家的人了,腰背都挺直了许多。 媒婆心里腹诽:就你们家那家世、那名声,也想高攀郡王府,真当县主是卖不出去的大白菜呢? 但她收了南其琛的银子,嘴上自然是一力撺掇:“这不要紧。听说郡王世子这几天就在京中。有道是长兄如父,谌老爷先去向世子提亲也是一样的。” “还要我亲自去?”谌老爷脸一沉,顿时有些不悦。这儿媳妇还没上门,就要做公爹的亲自去请。以后进门了,岂不是要踩自己头上了。 媒婆真想翻白眼。听说长安侯府这里与定远侯府议亲,长安侯爷都亲自上门了呢。你谌家能和人家侯爷比? 但细想想,那安怡县主是个暴脾气,在大街上都胡乱抽过人的。自己如果领着这谌老爷去,岂不是要被他连累。反倒是独自前去,然后把事情都推到谌家身上,那才是既能拿稳银子,又能免除自己受皮肉之苦。 媒婆巧舌如簧地夸起谌家来,在她口中,谌仁和简直是文曲星下凡,天上地下头一号好儿郎。 谌老爷听了很是满意,给了媒婆银钱,叮嘱她独自置办了东西上门提亲。 媒婆响亮应了,转身就去给南其琛复命。 听说谌家果真看上了安怡县主,却还不愿意亲自上门时,南其琛简直要笑掉大牙。 他又赏了媒婆银钱,让媒婆大张旗鼓地去办,务必要达到一个满城皆知的效果。 媒婆出门后,破釜和沉舟便过来服侍南其琛用饭。 沉舟一个人将所有的菜碟端出来,破釜则选了最轻巧的递筷子。 用完饭后,南其琛准备出门逛逛,破釜这时候就勤快起来,立刻上前替他系披风。 “你在家守着。沉舟同我出去。”南其琛却没有和过去一样,选择带破釜出门。 上次绝食的痛苦实在是太记忆深刻了。原因无他,绝食居然不止是前头那几天难受,后面不绝食了也得难受。 想吃东西,却不能吃好的,想一下子填饱肚子,却又不能一次灌下肚,这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这件事让南其琛觉得,破釜也并不是特别贴心。真正贴心自己,就该半夜给他准备点吃的。 破釜心情有些失落自是不消多说。 此时,最有热闹瞧的还是北郡王府。 郡王世子才回京,就听说外面有一个浩浩荡荡的提亲队伍正往自己府上所在的巷子而来。 他们这条巷子,都是皇亲国戚。原本是不止一家王府的。但当今陛下登基时的那番血雨腥风,就只留了他们北郡王府这一根独苗了。 所以,来这提亲,可没有其他人选。 看不出,自家这妹妹很是抢手啊。 郡王世子还没有回京的时候,就耳闻了不少他妹妹与七公主斗气的事情。如今这提亲队伍上门,他就请人即刻去把安怡县主请了回来。 安怡原本在哪儿?当然是在威远侯府附近。 听兄长有请,安怡完全不为所动。 郡王世子倒也了解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地位。他派去的侍卫就依吩咐道:“世子说,有人过来向县主您提亲。世子想,县主应当想要自己甄选一番。” 甄选个球!安怡最近一双眼都盯着威远侯府,当然知道这提亲的队伍绝对不是从威远侯府出发的。至于骠骑将军府,更加不可能了。 所以,谁提亲,她为什么要去甄选? “让哥哥回绝了!”安怡不耐烦地道。 她此刻呆的地方是威远侯府附近一家酒楼二层。在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威远侯府的大门。 看到一个熟悉的轿子在威远侯府门口停下,安怡心中突然就有了个主意。 这有人上门提亲,不正好可以给她一个见陈天扬的理由吗? 安怡唤住侍卫,道:“即刻回府。” 郡王府里,媒婆正天花乱坠地夸着谌仁和,北郡王世子全程带着温柔的笑容,耐心地听媒婆吹嘘。 待媒婆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了,郡王世子这才接腔说了一句:“听着倒是不错。” 这句话,简直就像给媒婆灌了鸡血一般,她顾不得喝水,又继续绵绵不断地说起来。 安怡进厅的时候,正好听到媒婆一句“九天仙女下凡尘,文曲转世配成双”。 安怡把腰间的鞭子解下来放到手里,问道:“怎么,明年的新科状元,如今冰人你就提前知道了?” 媒婆说得眉飞色舞间,突然耳畔传来一个女子充满冷意的声音。她转过身,看到安怡正在搓揉手中的鞭子,原本挥得翩翩若蝶的帕子顿时掉到了地上,涌到了喉口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这、这县主不会直接抽自己鞭子吧。 媒婆打了个哆嗦,飞快地把准备好的话说出了口:“县主是天上的仙女,冰人我也知道凡夫俗子不可肖想。只是谌家大公子久闻县主美名,日夜思慕县主,我受人之托,这才不得不上门打扰县主。” “有人上门提亲,这是好事。”郡王世子依旧是笑容满面。他招手唤安怡坐下,咬着重音同安怡介绍道:“这冰人是替大理寺寺丞谌仁和来向你提亲的。这谌仁和听说也是个很不错的儿郎!” “大理寺寺丞?”安怡听了简直要火气直冲到头顶来。她将手中的鞭子一甩,把媒婆带来的礼物就卷倒一地,冷笑道:“一个从六品的文官也敢来肖想本县主?” “还有,三甲中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名号!连一科状元都不是,也敢号称文曲星下凡?当天上的文曲星是这漫天飞的雪粒子,一扫一大把吗?”安怡原想借自己被人提亲之事来刺激下陈天扬,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个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 安怡简直要气炸了! 媒婆也知道谌家是怎么也不会让安怡入眼。她悄悄地蹲下捡起自己掉的帕子,然后就想往门口挪。 到了门口,再考虑要不要送句坑谌家的话吧。毕竟文曲星能不能一扫一大把,媒婆不知道。但是安怡县主鞭子若抽在身上,一抽一个印,她是能肯定的。 “冰人怎么这样急着走,这不是还没有回答吗?”郡王世子站起身,将安怡县主按到凳子上坐下,然后又伸手朝媒婆道,“来,冰人坐下,我们慢慢谈。” “谈什么?你想让我嫁个大理寺寺丞,你以后被人称作寺丞的大舅子?”安怡火得很,挣开郡王世子,站起来扬鞭就对着媒婆抽过去,“真是什么阿猫阿狗也敢上门!” 媒婆吓得连忙往椅子后面躲,边躲还边解释道:“县主息怒,这不是我的主意,都是谌家的意思。谌家之前和两个侯府议过亲,所以眼高于顶,胆大包天想打县主的主意。” “两个侯府?”郡王世子觉得自己对这谌家越来越有兴趣了。 他追问道:“是哪两家?” 媒婆趴在椅子后面偷望安怡县主:“是、是定远侯府和长安侯府。” “南宛宛?”安怡很快想道。长安侯府姑娘太多,她是记不住。可定远侯府这老和自己过不去的南宛宛,安怡可是记得。 她也重新对谌家有了兴趣。 “来,你坐过来,好好跟我说说这两段议亲的事情。”安怡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郡王世子也饶有兴趣地看向媒婆。 媒婆心惊胆战地把自己听说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但由于拿了定远侯府银子的缘故,她又着重申了一下长安侯府,希望把安怡县主的注意力转到这边去。 “说是一幅什么图的事,这谌大公子对长安侯府的五姑娘很是推崇。”媒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郡王世子则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他看着他妹妹那张充满火气的脸,笑意更浓了:“神女无心,襄王无梦,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媒婆低着头不敢接腔。 安怡手中的鞭子攥得发响。很好,一个从六品贪慕自己也就罢了,还是打的同床异梦的主意。 “既然这谌家和定远侯府议亲的时候,提前见过面。那么就让谌仁和来与本县主见一趟面吧。”安怡咬牙切齿地道。 她会让这姓谌的知道,什么叫做自取其辱。 只要不找自己的麻烦就行。媒婆忙不迭地应下了。 几日后,谌仁和按照他母亲的安排,穿了一身新衣服到了安怡县主指定的地方。 亭子里面,并没有安怡县主的身影,只有两个侍女捧了一个碟子。 侍女见谌仁和张望,就主动问他身份。待确定他就是来见安怡县主的人后,侍女把碟子中的花和一根腰带递给谌仁和。 “县主喜欢这个颜色,希望谌大人能系上这腰带去见她。”侍女道。 谌仁和心里虽然觉得安怡县主有些过于主动了,但还是依言行之。 他才做完这一切,就听到一个嗤笑的声音响起:“看,这样的颜色配上花朵,像不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第二百七十六章 毒辣的羞辱 “不要胡说!”另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 只见几个少女从亭外的一条小道上走过来。站在中间,被簇拥着的那一个,正是方才开口帮助谌仁和的安怡县主。 谌仁和听了安怡的话,也对她暂时起了一丝好感。 虽然身为女子,尚未定亲,就送男子腰带,这有些过于轻浮了。但谌仁和觉得,比起那言语过分的女子,安怡县主还是很不错的。 “让谌大人见笑了。”安怡安慰谌仁和道。 她指向侍女们站的亭子处,主动邀请谌仁和:“今日既然是相见,我与谌大人还是要详谈才好。不如到那处小坐?” 谌仁和勉强应了。 他真心觉得世间女子,无一人比得上惊才绝艳的苏五姑娘。世间女子多轻佻,只有苏五姑娘是他此生都魂牵梦萦的瑛神。 谌仁和这强颜欢笑的模样完全落入了安怡的眼中。 她心中恼怒到了极点,对自己后面的安排也就更加地期待。 才迈进亭子里,安怡就从侍女手中拿出一个卷轴,对着谌仁和道:“听闻谌大人爱画,我不惜重金买了一幅画回来,还请谌大人共赏。” 谌仁和在心中暗叹,他是爱画,但他如今独爱苏五姑娘之画。自见过苏五姑娘之《瑛神图》,其余丹青再入不得眼。 碍于安怡县主的身份,谌仁和粗略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画。 这一眼,就让他心都跳到了喉口。 “这、这、这是《瑛神图》?”谌仁和一改先前的冷淡,整个人都要扑到那画面前。他想去触摸这心中的神画,又生怕亵渎了它,因此伸近的手都有些颤抖。 “看来谌大人果真是懂画之人啊。那我们来共赏一下吧。”安怡将那幅画放在亭中的石桌上,只不过石桌上原就摆了一些吃食,她这一突然地放,就把上面的杯盏打翻了。 “哎呀,画湿了。”安怡慢慢地说道。她饶有兴致地看向谌仁和。 见到自己碰都舍不得碰的画被桌上那些吃食酒水打湿,谌仁和简直觉得比自己被捅了一刀还难受。 他连忙用袖子去擦,可酒水打湿了画纸,那墨迹就渐渐晕染开来。 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正在谌仁和一筹莫展的时候,更加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不知道何处跑来一只野狗,叼了这画轴就跑。 那画轴原就是打开的,被野狗叼住了一头,另一头便直接在地上一路擦过。 冬日的土地里没有什么花草,只有光秃秃的泥土。 才被拖了一小段路,那画纸上就沾满了泥土。 谌仁和心疼地在后面追,他的手眼看就要碰到画轴的一端,野狗又一下就把画轴拖远了。 终于,谌仁和好不容易握住了画轴的一端,野狗则并没有停下来。两股力量拉拽,谌仁和感觉到手中本就被泥土砂石擦得有些破损的画轴只怕就要断开,他连忙心疼地松开手。 那画又回到了先前被拖行的情况。 谌仁和的心都要跟着那画颠簸碎了。他没有办法,只能将画轴一端捧起来,然后跟着野狗的速度,弯腰在后跑。 亭子里的安怡看着狼狈的谌仁和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她招手唤那边的少女们:“你们看,他像不像一条狗?” 谌仁和听到了安怡的嘲讽,心底十分难受。可是他舍不得松开那画轴。 安怡准备的折磨何止于此。 她扬声道:“苏五姑娘,你觉得呢?我说得对不对?” 这个称呼让原本已经舍弃了自尊心的谌仁和一把捞回廉耻感,他捧着画轴惊讶地转头看去。 只见亭边小道上,一个少女袅娜娉婷站在那里。她眉目如画,气质清冷,与那群亭子里的女子浑然不同。 苏五姑娘脸上并没有嘲弄的神态,可她那一眼,却足以让谌仁和无比难堪。 上次见面,他一句话惹了她不快。今日见面,他更加狼狈不堪。 谌仁和低下头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可前面的野狗突然往前一跃,那画就从他的手心滑出。情急之下,弯着腰的谌仁和整个人往前一扑。 也许是弯腰的缘故,也许是猝不及防,总之这一扑,他的整个人都扑到了地上,还是脸先着地的那种。 “哈哈哈哈。”女子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那些难听的话一句一句在耳畔重复。 “可真像一只狗啊。” “我只看过两只狗打架,却没有看过、两只狗赛跑?” “苏宛静,你觉得好看吗?” 她的名字叫苏宛静。他其实那一次看八斗楼上品册子的时候就记住了。 可是他从来没有机会喊她的名字。 宛静。跟她一样美好的名字。谌仁和埋下头,恨不得头能埋到土里去。 那狗仍叼着画轴在旁边走。 谌仁和低着头继续去抬另一边的画轴。 “一幅画而已,不值得。”苏五姑娘道。 谌仁和听到了,但没有松手。 不过一声哨响后,那狗却突然松了口中的画,并且跑开了。 谌仁和忙欣喜地把整幅画都揽入怀中。 他将画轴被咬湿和咬破的另一边也捧过来。尚来不及多欣喜,扑头盖面就是一桶东西,谌仁和瞬间感觉从头到脚的湿透了。 作呕的臭味钻入鼻间,这根本不是一桶单纯的水。 谌仁和看到自己衣裳和那腰带上的残渣。 亭子里的大家闺秀们已经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一个人吐,其他人也是接二连三的作呕。 只有安怡冷冷地看向那边的谌仁和,扬声道:“方才那不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才叫牛粪妄想鲜花。” “谌仁和,这就是你肖想本县主的下场。”说完以后,安怡看了一眼依旧站在亭子外的苏五姑娘,领着其余人走了。 谌仁和没有想到自己完全看错了安怡县主。他原以为这女子只是有些任性,却不知道她如此毒辣。 他把怀中视若珍宝的画放在地上,自己低着头跑开了。 不过一会儿,谌仁和又回到了原地。他身上依旧是污秽不已,可是手却洗干净了,袖子也被高高撩起。 他手中捧着许多树叶,然后蹲下身,用树叶小心翼翼地清除画上被溅到的污秽。 污秽本就不止残渣,还有那难闻的脏水。 画卷其实已经完全被毁了。 谌仁和却并没有放弃,依旧小心翼翼地清除这每一处的痕迹。 “这画已经毁了。谌大人还是赶紧回去换衣服吧。”苏五姑娘还是站在原来的那个位置,她看着谌仁和手下重复的动作,终于开口劝说。 谌仁和的手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继续擦拭起来。他答道:“我能擦干净的,一定能,你相信我。” 天空中渐渐下起了小雪。雪花落在画轴上,瞬间就把画轴上沾染的泥土完全晕开了。 整个画更加惨不忍睹了。 谌仁和用手去轻轻的拂,但却更脏了。 他又用树叶去刮,树叶已经裂开,那叶片的绿色也染到了画上。 “对不起。”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孩,谌仁和甚至不敢抬头看向苏五姑娘那边。 苏五姑娘看着双手都在颤抖的谌仁和,还有他那一身的污秽,轻声叹息了一句,尔后道:“谌大人若是喜欢,我再画一幅送给你吧。” 谌仁和抬起头,眼中满是欣喜。他站起身往苏五姑娘那边走了几步,又连忙站住脚步。 他望着那雪中的仙子,痴念地道:“我遣人再去长安侯府提亲好不好?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绝对不会纳妾变心。” “画,我回托我兄长转交给谌大人。”苏五姑娘提出赠画,不过心有怜悯。但这不代表她会感动到赔上自己。 被拒绝的谌仁和脸色一白,他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自己还没有打动对方。 望着转身离去的苏五姑娘,谌仁和不甘心地喊道:“我这样还不够吗?你还要我做什么?你要看我这颗心吗,你用匕首挖开看看好不好?” 苏五姑娘转过身,看向谌仁和:“谌大人的心意,我不怀疑。但是我说过不想嫁给谌大人,这句话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绝对不会有半个字的改变。” 谌仁和双手握拳,再也压不住内心的不平,他开口质问道:“苏宛静,你没有心吗?你凭什么拒绝我?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有心,只是我的心里没有你。”苏五姑娘再不想停留一刻。如果再和这个男人谈下去,她怕自己会后悔说出送画的话。 雪花飘洒间,那婀娜的少女已经渐渐走远,留在原地的男子双膝跪在地上。 里子和面子,在同一天,他都失去了。 安排这一场羞辱的安怡县主,此时则又到了威远侯府外。她亲自撑伞站在雪中,只等陈天扬回来,就让他见到自己这楚楚可怜的模样。 而在威远侯府的巷子口,陈天扬的马正一跃而过。 发髻上都飘了雪花的陈小将军抿着唇,一双手紧紧握住缰绳直接往定远侯府驰去。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担忧、充满了忐忑。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却仍想马不停蹄地去见苏昭宁。 第二百七十七章 惊天噩耗 一拉缰绳,身下的马就即刻稳当地停下,陈天扬翻身下马,对定远侯府的下人道:“我要见你们侯夫人。” “陈将军。”下人忙拱手行礼,“奴才这就去禀告夫人。” 府邸里,苏昭宁正和南宛宛并排坐着,一起在讨论鸳鸯枕的花样。 听到下人的禀告,苏昭宁手下的动作一顿,随后吩咐道:“去禀告老祖宗一声,说侯爷不在府中,我不便待客。” 正厅里,陈天扬反复踱步,焦灼不已。 他从未有这样的紧张,即便是少年首次出征的那一夜,也不曾这般担忧害怕。 一想到有些话说出口,就会重重地伤到苏昭宁,陈天扬就觉得自己的心上有把钝刀子在扎。 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陈天扬忙转过身,看向门口:“昭……” 昭字卡在喉口,门口的来人是吴老太君。 “陈将军。”吴老太君当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也没看到陈天扬眼中的失落。 陈天扬没有想到,如今见苏昭宁一面都这样困难。可他真的想见她。 他害怕她受不住,他希望她无助、她彷徨的时候,他能在她身边。 “我是有事要同侯夫人商议,不知老太君能否通融一下。”陈天扬拱手道。 吴老太君坐到紫檀官帽椅上,吩咐下人给陈天扬上茶。她笑道:“陈将军说的哪里话。侯爷不在家,侯夫人待客是应当的。” 虽然话是这样说,吴老太君却并没有吩咐下人去请苏昭宁。 陈天扬知道他若继续坚持,肯定要惹吴老太君不快,但他真的不想她独自承受悲伤。 陈天扬想了想,同吴老太君道:“事关怀信,我觉得还是要侯夫人在场比较好。” 吴老太君望向面前的陈天扬。其实这个年轻人,她不是第一次见。在她儿子尚在世的时候,威远侯府和定远侯府作为同样的将门世家,两家孩子是颇多交际的。 而陈天扬的剑法,甚至还是自己儿子教的。 想到儿子,吴老太君终究还是心软了。她认真看向陈天扬,问道:“非见她不可?” 陈天扬点了点头。 吴老太君便让人去请苏昭宁和南宛宛过来。 既然要见女眷,就干脆都请过来吧。毕竟是事关这个侯府一家之主的事情。 大家打开天窗也好说亮话。 苏昭宁没有再拒绝过来。 她与南宛宛并排走进厅中,虽然与陈天扬打了招呼,但并没有真正落视线在他身上。 陈天扬掩下心底的失落,同苏昭宁道:“有一件事,我才得到消息就立刻过来告诉你。只希望你能不要太过悲伤。” “有劳陈将军。”苏昭宁客套且疏离。 陈天扬握了握拳,说道:“怀信在幽州可能回不来了。” 苏昭宁没有说话,南宛宛在旁急切问道:“陈天扬,什么叫做我哥回不来了?大过年的,你会不会说话!” 陈天扬望向苏昭宁,一字一顿地道:“怀信去幽州办差事的事情,你们府里应该也知道。幽州水匪患难,民不聊生,四皇子和怀信领剿匪旨意而去。” “申时传回的消息,说是水匪余孽刺杀四皇子,怀信为救四皇子落入幽河,下落不明。”陈天扬每说一句话,都感觉呼吸更加难受一分。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苏昭宁,他真的很担心她。 吴老太君没有想到事情这样严重。她今早还想着,长孙多日没来请安,那冬服的事情也懒得与他说了。 南宛宛冲到陈天扬面前,不敢置信地问他:“那四皇子呢?他们找了我哥哥没有,赶紧找啊!” “落水其实是三日前的事情。找了三日,都没有下落。所以,四皇子才报了丧信回京。”陈天扬看着面前的苏昭宁,他一颗心替她难受得不行。 “我就是过来和你先说一声。等下我就进宫跟陛下求旨,让他允我去幽州寻怀信。我一定竭尽所能,带回怀信。”陈天扬不敢保证自己带回的南怀信是生是死,他只是想,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找南怀信。 除去苏昭宁的原因,南怀信,那本就是他的总角之交啊。 “老祖宗!老祖宗!”许嬷嬷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见吴老太君脸色发白,双眼紧闭,身子往旁歪去。 南宛宛忙扶住吴老太君,她尚未开口,眼泪就已经滚落下来。 “去请刘大夫。”苏昭宁吩咐许嬷嬷道。 她抬头看向陈天扬,朝他慎重地行了个谢礼:“那就有劳陈将军了。” 行完谢礼之后,苏昭宁转身走向南宛宛,她从怀中抽出了丝帕递给对方,劝道:“先不要哭。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的时候。” “去把小少爷请过来。”苏昭宁吩咐白术。 白术忙领命转身。 “老太君还昏迷着,请恕我不远送了。”苏昭宁给陈天扬送了逐客令。 陈天扬应了一句,酸楚地转身离去。 他才走出定远侯府门口,还未来得及翻身上马,就看到皇帝身边的公公正端着圣旨走出轿子。 那公公拖着长音,吩咐道:“把南小少爷也带上吧。” 南其琛被带进宫了? 陈天扬有些担心,便停步望去。 只见另一个轿子里出来走出来一个稚齿小儿。那孩子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向前面的人。 传旨太监回头对小孩笑了笑,说道:“这可就是你的家了呢,孩子。” 陈天扬终于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传旨一行人走的正门,他只能从侧门再折返回去。 正厅那边要接旨,陈天扬就在偏厅等着。只不过,他心中实在担忧,就用轻功悄悄上了围墙听那边的动静。 拖着长音太监在念旨:“奉天……定远侯爷舍身之功……后继无人……寻回骨肉,以慰其在天之灵。” 骨肉! 陈天扬重新认真看向那跟着太监后面的小孩。 孩童年纪尚小,最多不过三岁。那张稚嫩白皙的脸上,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却有几分南怀信幼年的风范。 她如何受得了? 陈天扬愣愣地看向下面接完旨的苏昭宁。 第二百七十八章 孩子你的娘是谁 太监传完旨已经走了,吴老太君还没有苏醒。南宛宛站在苏昭宁旁边,正冷声询问那孩童:“你娘是谁?为什么陛下会送你来我们侯府?” 孩童听了这样严厉的语气,那双桃花眼中立刻就晕上了一层水雾。他畏惧地退后一步,却没有想到后面正好是阶梯。 身子往后一仰,那孩子眼看就要撞上阶梯的边角处。 南宛宛忙伸手一拉,把孩子拉回自己怀中。 “你这皮猴子!”南宛宛又气又担心。终究这只是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谁能对他生出多少怨恨和恼怒。 “我又做什么了,才回来姐姐你就骂我。”南其琛正由白术领着走进院子里。 见到南宛宛怀中的孩子,南其琛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到她面前,目瞪口呆地道:“姐姐,你居然背着我,和苏瑾瑜连孩子都有了!” 南宛宛一张脸涨得通红,对弟弟恼道:“胡说什么!这孩子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你抱着干什么?而且,这孩子那双眼睛,跟你如出一辙。你还说不是你的,谁信啊!”南其琛简直是气坏了。他没有想到姐姐不仅不跟他商量就要嫁人了,而且还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连孩子都生了。 “苏昭宁,你哥哥送这孩子来的吗?”南其琛见南宛宛死不承认,只好从苏昭宁这边下手道。 苏昭宁握着圣旨,视线不知道落在何处。她站得很直,尽管南其琛突然冲到了她的面前,她身子也没有动一分一毫。 南其琛以为苏昭宁是故意不搭理自己,又唤了称呼道:“嫂嫂你叫我回来就是这个事?孩子都生了,这要年前出嫁就年前出嫁吧。天要下雨姐要嫁人,我实在是拦不住了。再拦说不定就是一群小猴子围着我喊舅舅了。” 反正已经叫过嫂嫂了。那叫一次跟叫两次、三次又有什么区别呢。南其琛还是挺能给自己找理由的。 一旁的南宛宛听弟弟说得愈发没有边际,不由得低声吼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陛下送来的,圣旨还在嫂嫂手中呢!” “那是谁的?”南其琛瞠目结舌。 这,皇帝管赐婚,他是知道。怎么,皇帝还管送子了? “不是,这观音送子也是送才出生的。送个这么大的叫什么?”南其琛望着南宛宛怀中那孩子,别扭地说道。 这孩子眼睛真的像极了他们家的人,南其琛见到他觉得就像见到了自己小时候。于是,分外难得的,南小霸王对着陌生人露出了笑脸。 他蹲下身问那孩子:“小猴子,你多大了?” “我明年三月就三岁了。嬷嬷说,我可以算三岁。”孩童见南其琛对自己笑,心底对这陌生地方的害怕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南其琛继续逗孩子:“那你长得不错啊,才两岁多的人就有这个身长,丝毫不逊色小爷我小时候。” “你娘是谁啊?”南其琛好奇问道。 皇帝总不会是在大街上抢了个孩子送他们家来吧? 孩童怯怯地看了苏昭宁一眼,喊道:“娘。” 南其琛的嘴巴简直要圆的塞下一个鸡蛋了。 他觉得今日的事情,他实在看不明白了。 所幸,苏昭宁终于动了一下。 她把手中的圣旨递给南其琛:“你自己看吧。” 一目三行地看完圣旨,南其琛吞了吞口水,觉得今日自己受的刺激太多了。 他转头问抱着孩子的南宛宛:“姐,我哥没事吧。都说祸害遗千年,他怎么可能有事呢?” 南宛宛闻言,眼泪就落了下来。 围墙上,陈天扬都替苏昭宁心疼。她虽然动了一下,把圣旨递给了南其琛,可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 眼泪没有、悲伤没有,那种空洞洞的感觉,让陈天扬看得难受。 “娘,我会很乖的。”孩子见南宛宛哭,又见南其琛没有再对自己笑,便鼓起勇气对苏昭宁说道。 “别胡乱叫娘!”南其琛心里乱哄哄的,听孩子这样说,大声吼道。 他这一声吼,远比南宛宛质问的时候大声和可怕,孩童扁扁嘴,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看见孩子哭,南宛宛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她不想承认,可这孩子确实有点像她们兄妹小时候。 南宛宛见到这孩子哭,就更加想起他们兄妹相处的日子,眼泪同样掉得更凶了。 南其琛见面前这几个,两个哭、一个呆的,心里说不出的焦虑。 他来回走动了几步,视线落回孩子身上。 在看到那孩子耳垂上的痕迹时,南其琛脑中突然电闪雷鸣一般的亮了一下。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你娘不会是孙汀汀吧?我说的你亲娘,生你的那个。” 孩童吸了吸鼻子,奶声奶气回答:“我不知道。” 南其琛又问:“你说你是三月生的,所以你是……我算算,不行我算不清楚了,得去问刘大夫。” “要真是孙汀汀生的,那就糟糕了。”南其琛见南宛宛还是一脸迷惑,提醒道,“就是那个孙汀汀,哥哥三年前为了她丢了和七公主的婚事,还卷入了命案的那个!” “她那会儿和哥哥不是相识恨晚、秉烛夜谈、私定终生吗?”南其琛努力提醒他姐姐。 南宛宛反应过来,她确实想起了这么一个人,但如今却不能说这样。 “别胡说,没有私定终生!”南宛宛打断南其琛的话道。 南其琛却钻进死胡同,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拼命证明:“怎么没有,那会儿祖母还打了哥哥一顿,他还是爬墙出去见……” “别说了,嫂嫂走了!”南宛宛真是气疯了。 这关口,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什么。 偏院之中,陈天扬趴在墙上一脸苦楚。 南其琛说的事,他有所耳闻。那时候虽然人不在京中,但事情闹得太大,所以他也知道。 这无疑是让昭宁雪上加霜。 “陈小将军觉得,咱们府上的围墙好趴吗?”苏昭宁的声音从围墙下传来。 陈天扬忙转过身。他看到下面的苏昭宁,动作利落地跳下来。 “昭宁,你哭一场好不好?”陈天扬劝说道。 面前的苏昭宁神情淡然,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她越是这样,越是让他心疼。 第二百七十九章 接你回家 陈天扬慢慢走近苏昭宁,他知道自己不能揽她入怀,但他至少可以给她递上一块帕子。 “昭宁,你想哭就哭吧。我会在你身边。”陈天扬觉得,苏昭宁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如同一根线已经在完全地牵动他的心神。 面前的苏昭宁抬起头在看他。她那双眸子依旧是那么的清澈,却也依旧是那么的空洞,看不到任何情绪。 苏昭宁听了陈天扬的话,平静地问道:“陈小将军这算趁虚而入吗?我夫君还未死。” 陈天扬有些焦急,忙连声答道:“不是的,昭宁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我与怀信是总角之交,即便你不是我心上人,我也会这样做的。照顾他的家眷,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照顾家眷应当不包括在对方围墙上偷听吧?”苏昭宁的目光慢慢往围墙上看了一眼。 她和南怀信的初见,应该也算与围墙有关。那些事,其实并不久,就是去年的事情。但是如今却觉得特别久,就像隔了一辈子那么久。 陈天扬在耳畔诚恳地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昭宁。” 苏昭宁的视线从围墙上收回,又落在了陈天扬的身上。她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那是冷淡。 她答道:“陈小将军,这些都是不必要的关心。” “我、”陈天扬的心像被人打了一拳样难受。他没有言语反驳,只能默默地垂下了那原本一直递着帕子的手。 他知道苏昭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他这块丝帕了。他原以为自己过来,是能给予她安慰的。 苏昭宁此刻不想关心陈天扬的情绪,她再次对这位炙手可热的将军下了逐客令:“陈小将军,请回吧。” 陈天扬没有回答,只是一双眼中满是心疼。 他看着她转身、迈步,他明知道她伤心、难过,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忘记了,他如今再也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陈天扬的手慢慢握紧拳头,他那颗全是苏昭宁的心在这雪地里无一处可安防。 同样已经铺上了一层薄雪的雪地里,安怡县主已经在威远侯府外站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她撑的伞上也已经累上了一层雪,脚下更是有些发麻。但等待陈天扬,她一向是有耐心的。 既然已经坚持了这么久,那么就不差再多等一会,甚至更长时间。 密集的脚步声突然从巷子口传来,安怡忙期待地转身看过去。 注意到抬轿的轿夫都是太监打扮,安怡对来人的身份已有所揣测。她忙转身,并不想让七公主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只是转身间,那轿子里的人正好掀帘出来。 是曹公公? 安怡停住脚步。 原来不是七公主。 “曹公公。”安怡看到那公公手中端着明黄的圣旨,又转回身,同那人攀谈道。 这曹公公是服侍了皇帝几十年的老人,当然知道面前的安怡县主一直以来的依仗是什么。 虽然皇帝现在是不宠安怡了,但谁知道北郡王妃的倩影什么时候又会入梦呢? 这逝去的人啊,最是难以消失殆尽的。 因此,曹公公丝毫不怪安怡耽误了自己传旨,反而是笑眯眯地同她行礼道:“奴才参见安怡县主。” “曹公公多礼了,你这是要同威远侯爷传旨吗?”安怡有心探听。 曹公公心里在取笑安怡的幼稚。给她三分颜色就真的想开染房。今时今日,她安怡县主又岂还是可以随意探听到圣旨的人? 不过宫中的人精说话向来是滴水不漏的,曹公公拱手答道:“县主不如先进侯府,奴才稍后再进。” 安怡只当曹公公是给她一个机会听到宣旨内容。望一眼那对她从来不欢迎的威远侯府,她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大门口,曹公公身后的小太监奉承他道:“干爹真是善心。现如今,能像干爹一样给县主脸面的人,恐怕不多了。” “小子愚蠢啊。”曹公公斜眼看了一眼小太监,恨铁不成钢地点拨道:“方才咱家在定远侯府传旨的时候,你没看到门口的骠骑将军吗?” “如今正主都没回来,咱家急着进去做什么?”曹公公弯腰重新坐回轿子里。 定远侯府里,吴老太君已经醒来。她睁开眼睛,看到守在自己床边的幺孙,稍感欣慰。 不过幺孙的话,把她一颗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祖母,我给你说个好消息,你可别再晕过去了。”南其琛凑近道。 南宛宛也走上前,她拦阻南其琛:“别胡说,算什么好消息。” “还行啦。就是不好不坏的。总之祖母你别再晕了,刘大夫你过来随时做好准备施针吧。”南其琛转身对后面的刘大夫招手。 刘大夫无奈地也走上前。 三个人凑到吴老太君面前,让她紧张不已。 “祖母,你还记得孙汀汀吗?三年前那个落第学子孙高才的妹妹。”南宛宛怕弟弟乱说话,索性自己来说。 南其琛却是一点也不喜欢姐姐这慢吞吞的方式,直白地就道:“就是那个跟哥哥回过次府,你很不喜欢,觉得长得太妖娆,又不贤惠的那个。因为哥哥想带她回府住,祖母你还用拐杖打过他的。” “对了,还打断了!就是黄梨木的那根。”南其琛选着刺激的话提醒。 吴老太君在他这样的直白下,倒真的把孙汀汀是谁想起来了。当日她恼怒孙汀汀其实最主要不在于长相、品行,甚至也不在于那落魄的家世。 而是因为,那会儿七公主对长孙明显有心。长孙却要刻意弄个孙汀汀来恶心对方。吴老太君看穿了所以才不满。 她压抑着不快问道:“我记得,怎么了?” “许嬷嬷,把敏行抱过来。”南其琛又朝身后挥了挥手,然后对着吴老太君道,“这是孙汀汀生给你的曾孙子。今年两岁多,我给取了个名字叫敏行。下面不正好是敏字辈吗?” “胡闹!”吴老太君果真还是动怒了。 她拍了下床板,怒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带,你竟然连字都排好了。那敢情明天我要专门开个院子,给你收这些随地捡来的孩子了。” “不是随地捡来的,是陛下送来的。”南其琛一本正经地回答。 吴老太君一口气又要上不来了。刘大夫忙在旁边替她施上一针。 “夫人呢?”吴老太君强迫自己不去看令她烦心的这群人,想找个舒心的来见。 “嫂嫂在院子里看梅花,站了好一会儿了。”南宛宛咬了下嘴唇,提议道,“要不去长安侯府请他们大公子和七姑娘过来一趟?” 吴老太君恍然想起,如今这个定远侯府里,最难受的人并不是她。 他们谁,也不可能比苏昭宁更难过。 “去请吧。”易地而处,当年吴老太君得知夫君战死沙场的时候,也是晕了好几次的。而那时候,在她膝下的孩子,好歹还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刘大夫,劳烦看看这孩子。看时间是否对的上。”吴老太君又叮嘱道。 其实,这吩咐显然是多余的。皇帝圣旨送过来的孩子,就算不是定远侯爷的骨肉,那又能如何? 只不过,若真不是,这也好歹能给丧夫的定远侯夫人一些慰藉吧。 吴老太君是关心苏昭宁的。匆忙从长安侯府赶过来的苏瑾瑜更是如此。 他并没有带苏颖颖过来。 与苏昭宁在园子里相见,他把苏颖颖在吃药的事情说了。 妹妹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苏昭宁也知道。她就依照自己过去的经验之谈来同哥哥叮嘱,希望他能照顾好妹妹。 苏瑾瑜自是无一句不应下。 谈完苏颖颖,另一个沉重的话题不得不放在面前。 “怀信失踪的事情,其实我知道得更早一点。”苏瑾瑜艰难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看到,他妹妹倒茶的手抖了一下。 苏昭宁将倒好的两杯茶递一杯给苏瑾瑜,同他介绍道:“这茶叶是怀信月前特意遣人从徐州带过来的,因为他知道哥哥你爱喝这个。” “府里还收了好几罐,怀信准备宛宛回门时送给你的。”苏昭宁说话的时候,眉眼略弯,唇角还微微有些扬起,似乎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就只是和自家哥哥在见面闲谈一般。 苏瑾瑜不忍再看,低着头把余下的话飞快说出了口:“怀信这趟有些凶险,他没同你说,我却是知道的。幽州知州是二皇子的亲娘舅。不是皇后娘娘的哥哥,而是他生母的哥哥。” “所以幽州算是二皇子的真正依靠之一。这次水匪的事情爆出,削的就是二皇子的臂膀。四皇子去幽州,既能立功,也是树敌。所以所谓的水匪余孽实际上就是冲着刺杀四皇子去的。” “怀信落水前,胸口中了一箭。”这句话才是关键。 苏昭宁放在唇边的水杯往外溢出了水,她不记得去喝。 “此行,他确实是凶多吉少。陛下赐子的事情,我也知道。孩子是四皇子遣人从幽州送回来的,说是怀信去幽州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寻回这个孩子。三年前的事情,我知道这孩子的时候就去查了,毫无疑点。”苏瑾瑜望向苏昭宁,同她道,“你要不想在这待了,我就接你回家。” 第二百八十章 张家长李家短 苏瑾瑜将苏昭宁手中那仍在往下滴水的茶杯拿过来,放到了桌子上。他又从自己怀里拿了帕子出来,塞进苏昭宁手中。 苏瑾瑜很认真地看着妹妹重复了一遍:“昭宁,哥哥可以接你回家。” “不是回去住一天两天的那种,而是和离。如今定远侯府也算后继有人了,他们的侯爷也没了,你才十七岁,没必要在这耗尽青春。” 苏昭宁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苏瑾瑜。 她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面前的盘子上。 这盘子是双鱼碟,一对锦鲤在盘中央依偎,就像她曾经和南怀信一样。 今日得了消息开始,苏昭宁的任何动作,都比寻常慢了许多。她心底觉得,如果慢一些,让时间慢一些,他就离自己近一些。 离他离开自己的日子短一些。 她不愿意这个日子变长。 “昭宁,夫妻大难临头,确实不应该各自飞。但这个情深义重的前提是要两不相负。如今那孩子的事情就在眼前,我相信你原是半点都不知情的。所以既然他们定远侯府无情,我们也不必讲义气。”苏瑾瑜想得很清楚,即便这会影响他和南宛宛的议亲,他的决定也绝不会改变。 没有哪个道理是,他要娶对方妹妹,就得先赔上自己妹妹一辈子的。 “走,我这就带你回家。”苏瑾瑜越说越觉得妹妹委屈,他站起身,一刻也不想留在定远侯府。 苏昭宁没有站起来,她将手中那块帕子慢慢收紧,浅蓝色的丝帕上有了晕染的水痕。 苏瑾瑜原想催促妹妹,可看到这个情形,话就卡在喉口说不出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站在妹妹旁边,替她挡住那一方的寒风。 这个亭子四面透风,亭外如今又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就像他妹妹此刻的人生。 他虽无办法替她八面俱全,但求能给她一处安稳。 苏瑾瑜看不到的背面,南家姐弟正好站在一隅。 习武之人的好处和坏处都是一点——太过耳聪目明。 南其琛拉他姐姐的袖子,出坏主意道:“姐,他要把他妹妹带回家,你也别嫁了吧。反正他都说咱们无情了。” 南宛宛看向那边亭子里笔直站在苏昭宁面前的苏瑾瑜,眼睛又开始发酸。 泪水肆无忌惮地滚落下来,南宛宛哽咽道:“我此刻,只想我自己的哥哥。我也冷。” 她蹲下身,将自己慢慢抱成一团。 小时候的一件件事,长大后的一次次相处,都在记忆里越发深刻清晰。她甚至还能记得,六岁那年,哥哥送给自己的石榴是什么模样的。那个石榴的落花处缺了一瓣,她还因此生了好大的气,也连累哥哥被祖母罚去祠堂抄书。 站在南宛宛身后,南其琛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从小怕黑,一般都是和祖母同眠。后面长大些了,祖母不允许自己再和她睡,他就整夜嚎啕大哭。 其余事情都娇惯自己的祖母,在这种事情上特别固执,坚决不肯妥协。 甚至,还威胁要罚掉自己每日的糕点。 他站在池塘边,生气的想,干脆跳下去好了。到时候,让祖母哭死去。 哥哥站在旁边,同他说:“南其琛,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我喜欢你的墨绿缎色被子很久了,晚上我要来抢你被子,你敢不敢不告状,自己凭本事跟我抢?你要是告诉祖母和其他人,你就算输了。” 那种日子,过了多久?自己每天晚上都早早把丫鬟们打发走了,然后就等着讨厌的哥哥过来。将被子从哥哥手里抢赢后,他哈哈大笑,抢不赢的时候,他就拼命拽。 在这样的夜里,他似乎没有一次想起自己怕黑的事情。 倒是过年的时候,祖母还表扬自己,给自己做了最想要的弓箭。 他拿着弓箭想去给哥哥炫耀,哥哥却又犯错被关到了祠堂里。 也就是那次,他吃到了哥哥烤的羊肉。 跟着姐姐去给哥哥送羊肉,羊肉冷了,就瞒着祖母搭起了火架子烤羊肉。 那天的羊肉真好吃。不过他不是去给讨厌的南怀信送羊肉的,是去给他炫耀弓箭的。 以后,再也没有可以炫耀的人了吗? 寒风里,苏昭宁的声音被寒风送到二人的耳畔。 “大哥哥,我现在不想回去。孩子是他的,他就该给我一个交代。不是他的,他就该给我一个解释。他南怀信,应当对我苏昭宁做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南其琛看向亭子里终于哭出声的苏昭宁,眨了两下眼睛。他的眼睛好像进了沙子,不然为什么会流泪。 这样的天,真的一点也不好。他也觉得好冷。 定远侯府突遭变故,但京城的其他人却不会这样伤悲。喜爱办宴的朝阳长公主依旧是开启了新春前的最后一次赏梅宴。 这次的宴会并没有宴请男客,所以来的女眷也鲜少有未出阁的少女。 一群妇人们在一起,话题当然是张家长李家短,现如今沸沸扬扬的几个话题一个也没落下。 “听说定远侯爷家那位小少爷其实就是三年前那桩事留下的?”有位夫人好奇的问。 另一个则掩面笑道:“你这是问哪一个,我怎么听说定远侯府的小少爷可十三岁了。” “别装,咱们说的哪一个,你家老爷能没同你说?”旁边人推了前面说话那个一把。 临近的于是笑作一团。 话题又往另一件事上去:“听说幽州水匪的事情,一开始是知州夫人捅出来的?” “换了我我也捅出来。那知州家里养了十个八个姨娘,还个个看得如珠如宝就算了。前些日子,据说为了讨好本家,把外室生养的小崽子记入族谱,准备把大夫人生的女儿配个鳏夫呢。” “怎么这样没良心,都说虎毒不食子。” “可有后爹就有后娘,这话做不得假。别说这还是为了儿子折损个女儿。就是折损儿子的事我都听说了呢,在……” 在朝阳长公主府的正房主院里,朝阳长公主正和面前人说话。 “这次的事,还真是多亏了你。” 第二百八十一章 挑选 “若不是你告诉我老二有意在皇帝哥哥面前求赐婚,我也想不到逼瑾娘一把的主意。能走到今日,可全靠了你。”朝阳长公主提起面前的小壶,亲自替对面的人斟满一杯酒。 对面人那白皙细长的手指落在酒杯上,轻笑的声音在房中响起:“邓氏是公主你自小的手帕交,若你自己下不了这个狠心,可结不出今日的硕果。所以,功劳全是长公主你的。我不过就是为你提供了一把小小的扇子罢了。扶摇直上九万里,一把小扇子岂能为。” 朝阳长公主显然很满意对方的态度,她将左手侧的锦盒拿上桌面,随后打开:“这只手镯我挑了很久,颜色极衬你的肤色。” “长公主太客气了。”那只好看的手端起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红唇艳丽,光看此一处,已知是何种风情的美人。 “我其实很好奇,你为什么就不问我有没有放弃老二?”朝阳长公主将那锦盒里的手镯拿出来,那端酒杯的手就放到了她的面前。 长公主唇角微扬,亲自替对方把镯子带上。 对方的声音温柔地响起:“这件事与二皇子有什么关系呢?我赌的不过是新帝岳母是长公主罢了。” 朝阳长公主的笑声在整个房中响起,她门外的侍女们都迅速低下头,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 孀居多年的长公主,是不应该有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候的。不过每次这位贵客上门的时候,长公主似乎都很开心。 府外,甄宝斋的二楼内间里,苏昭宁正让小二推荐项圈款式。 “这一个喜鹊上枝头,光枝头这一处,就用了三种工艺。”小二介绍得眉飞色舞。 这位客人,他记忆犹新。虽然当日只买了几样便宜的首饰,明明就看中了的白梅定制耳饰也没有全买下来。但稍后一日不到的功夫,那盒白梅耳饰就全盘被定下来了。而且掌柜的还叮嘱了,再有白梅款式的首饰都先不推荐给其他客人了。 小二原还不确定苏昭宁就是背后的大金主,可今日又接待了她,见了她双耳上的耳坠子,小二万分确定了。 这一对,是整盒白梅耳饰中最名贵的一对,所以他格外记忆深刻。最贵的一对都送了,其余的能没在这位主手里?那是不可能的事。 小二看不出苏昭宁的神情中是否是喜欢,便又不辞劳苦爬上梯子,再捧了个锦盒下来。 锦盒打开,里面有两个类似的项圈。 “这一对就更有意趣了。两个项圈是一起打造的,说起来,原本也是一位客人的定制,是给双生子备下的。”小二其实已经给苏昭宁介绍了不下十个项圈了,也耗费了近一个时辰。 不过,面对大金主,他的耐心向来是极好的。 小二再接再厉,转身准备继续去拿新的项圈,却正好看到门口又来了一位金主。 呦呦呦,这个夫人家中有个即将临盆的小金孙,一选可是选全套啊。 小二顿时左右为难,哪一个都舍不得舍下。 幸运的是,门口这夫人认出了自己,直接拒绝了领她进门的另一个小二:“我记得小山,就让小山给我介绍就好。” 这领苏昭宁进门的小山忙应了,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苏昭宁那边。他心中暗忖道,那夫人似乎还在犹豫,应当不会介意自己暂时给其他人介绍下吧? 后进来的夫人顺着小山的视线看过去,正挑项圈的苏昭宁虽然只有一个侧脸,她仍一眼认了出来。 “侯夫人。”白氏打招呼道。 这位苏二姑娘,未出阁前,白氏就对她很有些印象。当日她嫁入定远侯府,白氏还觉得果真是不一般的人就会有不一般的造化。 如今再一看,却又是一种唏嘘了。 “尚书夫人。”苏昭宁转过身,看到打招呼的人是白氏后,不仅没有冷淡避让,反而是微微往后让出了一些位置,主动道,“我在这几款项圈中摇摆不定,尚书夫人可否帮我瞧瞧?” “是侯夫人自己戴吗?”白氏对苏昭宁并无恶感,比之长安侯府其他几位姑娘,她甚至更欣赏这一位些。 于是听苏昭宁开口请求,白氏就很给面子地当即走过去。 视线落在苏昭宁面前的那些项圈上时,白氏略微有些诧异了,她问道:“是给孩子买?” 白氏的目光往下落了落。 苏昭宁没有避让,大大方方迎上对方视线,答道:“孩子不在这。尚书夫人应有所耳闻。” 那就是圣上送过去的那一个了。 白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虽然越是她们这种大户人家的正室夫人就越应该有容纳庶子庶女的肚量。但一则,白氏自己是个不容人的,二则白氏觉得,再容人也没个先斩后奏的道理。 是以,她想到那孩子,对苏昭宁就有些怜悯。 两人交情尚浅,她又不好把这种怜悯露在明面之上。 白氏的目光都不好往哪处落了。她只能移到苏昭宁面前的项圈之上。 苏昭宁却好似一点也不在意白氏的看法,很是坦荡地同白氏介绍:“这一个项圈,我瞧着别致又活泼,只不过枝丫之处,似乎太过凸起。我担心,小儿的话,会不会玩耍间磕碰到自己。” “这边一双,也算是不错。只不过两个项圈不相上下,不知道选哪一个好。”苏昭宁后指的这一对项圈正是小山介绍的双生子项圈。 见客人指到那一对,小山忙热情介绍:“这一对其实不是双生子戴也很好。夫人你日后再生了麟儿,兄弟用这个也是极好的。” 白氏听了这话,忙看向苏昭宁的脸色。 这小二说话太口无遮拦了。且不说哪个正室会把外室子看得与自己的儿子一般轻重,就说这再生麟儿一句,不就是在戳定远侯夫人的心口吗? 这定远侯爷都没了,谁跟她去生麟儿啊。 白氏目光中的怜悯就有些收不住。 苏昭宁伸出手摸了摸那对双生子项圈,朝白氏问道:“尚书夫人觉得呢?哪一个好些?孩子也就两岁多,不太胖。” 白氏越发怜悯苏昭宁,她见苏昭宁的手落在双生子项圈上,猜想她是喜欢这个多一些,就提议道:“要不就买这一对,一个你拿着回去,一个我买下。我本也就是过来挑项圈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最大的目的 “尚书夫人既然是来替孙儿挑项圈的,还是挑个你喜欢的。我这没有关系。这一对项圈好,那就把它们全包起来吧。”苏昭宁朝旁边的小山道。 小山响亮地应了一声,就连忙将这双项圈重新收到盒子里。他问道:“夫人还需要其他的吗?” 苏昭宁望着房中的首饰盒,有些发愣。 白氏见苏昭宁这般迷茫,心中一动,话便说出了口:“侯夫人若是不嫌我多事,我同你出个主意如何?” 苏昭宁转过身,朝白氏点头道:“那有劳尚书夫人。” “我听闻,南姑娘出阁在即,其实侯夫人既然选了一个项圈,就不如索性选个全套。或者说,两个全套。”白氏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女人的天性,让她纵使在后宅摸爬滚打多年,仍有一分深埋的善良。 而此时的苏昭宁,正好触动了这分善良。 “尚书夫人说得在理,只不过不怕夫人笑话,我膝下无弟,家中又还没有姐妹兄弟添丁,是以对这类孩童之物了解甚少。夫人可否再帮昭宁一次?”苏昭宁目光真诚地看向白氏。 白氏性子直爽,能应之事倒也不推脱,更何况头是她自己起的。 白氏就问苏昭宁道:“可知那孩子年份?” “前年春天生的。”苏昭宁并不遮掩。 白氏就吩咐那小山道:“你上次给我看的小儿龙凤镯子,再取过来比较比较。” 小山忙应了去取。 白氏却又想到一事,唤住小山,又问苏昭宁:“吴老太君喜好什么?” 白氏这样问,其实是有所耳闻才开口的。前些日子,长安侯府的人到处搜罗慈心散人的观音像。白氏问过苏珍宜一句,苏珍宜说,不是她祖母的喜好。 既不是长安侯府郑老太君的喜好,那就极有可能是本就和长安侯府结了亲家、准备再结姻缘的定远侯府吴老太君的喜好了。 苏昭宁的答案证实了白氏的猜测。 “祖母供奉观音菩萨。” “小山,有雕了观音手镯或者脚镯吗?”白氏显然与这叫小山的小二是常打交道的。 小山歪头想了想,眼睛一亮:“有一个长命锁,正面雕的就是观音像。” “那便一并拿来看看。”白氏想了一会,又问苏昭宁道,“南姑娘的喜好呢?” “宛宛喜欢石榴花样的,不过,我祖母喜欢荷花。”苏昭宁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都没有丝毫犹豫。半点有没有避忌白氏的意思。 这种直率,极大的取悦了白氏。白氏愿意挑自己顺眼的地方看苏昭宁。 她不掩欣赏地道:“侯夫人很聪明。” “昭宁多谢尚书夫人的点拨。”苏昭宁微微欠身行了一礼道。 她这后几次开口都是以名字自称,这种态度显然是将白氏当作长辈在尊敬。 白氏喜爱她的态度,却并不将这种态度归咎为二人那听起来还算名正言顺的姻亲关系。 自家那二儿媳是个何种蠢笨的性子,过去又曾那般算计自己这位堂姐,白氏可不会认为苏昭宁对自己的尊敬,是因为苏珍宜的缘故。 两人过去只是一面之交,苏昭宁如今却这般坦诚以待。白氏认为,这既是一种无助时展现出来的依赖,又更加是一种知恩图报。 无疑,这位定远侯夫人是领受到了自己方才那一个提议中的善意的。 后面,与白氏所料的一般,小山虽然端来了好几样不同的孩童首饰来选,但苏昭宁的选择,就是白氏提议的那几样。 从甄宝斋出来,苏昭宁同白氏再次谢道:“今日多谢周夫人了。夫人若是不嫌弃,不若与我共去醉仙楼用晚饭。” 白氏笑道:“你既挑好了礼物,还是早先回去表明了你的善意为好。至于我……这是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苏昭宁听后,没有拒绝白氏的建议,只是同她坚持道:“周夫人帮我良多,过几日昭宁送个亲手做的小物过来,还请不要嫌弃。” 白氏对苏昭宁的绣工早有耳闻,她对这个礼物倒有些兴趣,就不推脱地应下了。 两人再次话别之后,苏昭宁才回定远侯府去。 侯府院子里,南宛宛正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见苏昭宁回来,她忙迎上去,问道:“嫂嫂你去哪里了?怎么今日出门也没有带上我一起?” 她这般说话,并不是在质问苏昭宁,也不是出于约束对方的缘故。只是她兄长的噩耗传回后,所有人最担心的,都是这位新夫人。 苏昭宁也了解南宛宛的心意,她从怀里掏了一块帕子,替南宛宛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答道:“宛宛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这句话才说完,那边南其琛又风驰电掣般地往这边跑来。 隔着一段距离,就能听到他的声音:“姐姐,我听说今日朝阳长公主办赏梅宴,苏昭宁不会触景伤情,想不开直接在朝阳长公主府寻……”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口,南其琛看到南宛宛旁边的苏昭宁时,生生把话吞回去。 他差点咬到舌头。 “你怎么出去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南其琛也担心苏昭宁。他姐姐和祖母时不时就抹泪一下,可苏昭宁就那天哭了一次。 而且,最关键的是,昨日祖母请刘大夫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那敏行按日子,十有八、九还真就是他哥哥的骨血。 所以,苏昭宁的难过,他们全府上下都懂。 只不过,南其琛向来是个口是心非的性子。即便是这种时刻,他也不愿意把关心直白地说出口。 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南其琛数落苏昭宁道:“堂堂一府夫人,动不动就自己独自跑出去。如果你出了事情怎么办?让你哥哥来找我们麻烦吗?还有我姐姐就要出嫁了,到时候谁给她梳头和送嫁啊!” 南宛宛知道弟弟实际上也是关心自家嫂嫂,可这个时候,她真的害怕苏昭宁想不开。 毕竟那日苏瑾瑜的话,她也听见了。 现在无论是她家,还是长安侯府,查出来的,都是这孩子就是定远侯爷南怀信的骨血。 “回来了就好。嫂嫂,你是去参加朝阳长公主的宴会了吗?雨蕊总说长公主府的桂花糕好吃,你今日见到她没有?说起来我们也许久没见过雨蕊了,过几日嫂嫂与我一同去威远侯府做客吧?”南宛宛问题一个接一个,看着似乎很急切,但实际上却是想转移苏昭宁的注意力,生怕她被南其琛的话影响情绪。 苏昭宁明白这两个弟妹的担心,她微微扬唇笑了笑,对他们解释道:“我没有去朝阳长公主府赴宴。祖母应当准备给敏行入族谱了吧,我去给他挑了一套长命锁首饰。还有宛宛这边,我也给你挑了一套。” “那我的呢?”一旦对苏昭宁的安危松了口气,孩子的天性又在南其琛身上占了上风。 他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完全锁定在苏昭宁身上,那神情,大有一副苏昭宁敢说没有他就即刻敢闹的架势。 苏昭宁还真的就没给南其琛准备。她今天去甄宝斋,给南敏行选饰品是一个原因,想邂逅白氏却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夫君生死未卜,她一个内宅妇人,所能依靠图谋的还是只有内宅这条路。 这几日里,她将自己所认识的、能想到的所有人都写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梳理出来的,能够带她苏昭宁最快,也最有可能接触到皇宫后院的那就是白氏。 白氏娘家家世显赫,亲生姐妹一个个都嫁的不差,还有妹妹在宫中做嫔。 而且白氏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周若谦因为容貌被毁的原因,在仕途之上无宏图大志。而周若谦,依据苏昭宁与他打交道的感觉来说,那是一个纯臣。 纯臣只拥戴今上,那么白氏是苏昭宁如今最适合靠近的人。 她今早是收到了朝阳长公主的帖子,却根本就没有准备去赴宴。这一年下来,朝阳长公主几乎是月月办宴,季季不落,她一个苏昭宁根本不会被对方注意到。 更重要的是,苏昭宁记得,她那日想去文昌巷寻小道士的时候,正好遇到甄宝斋的小二送白氏出门。 白氏当时候说的是:“二十二我会再来。” 今日,正好是腊月二十二。 与白氏虽交道不深,但苏昭宁却相信白氏是一个性子耿直,不热衷于与权贵打交道的人。 朝阳长公主这一年四季都有的宴会和自己早就定下的日子冲突,苏昭宁相信,白氏不会选择朝阳长公主的宴会。 她今日,只为邂逅白氏而去。 甄宝斋一行,想要的不是吴老太君的赞赏,不是宛宛的怜悯,而是白氏的好感。 白氏的次子周若谦是个软弱无能的性子,但长子周若慎却完全相反。周若慎言行举止处处透露着强势。 这种截然相反的差异表明——白氏甚为强势。 过于强势的夫人,势必有个处处退让的夫君。但过于强势的母亲,却可能有两个儿子。一个因为万事都由母亲安排妥帖,所以懦弱无能。一个因为崇拜母亲而同样强势。 无论如何,这种强势的人都有一个共通点——很喜欢别人尊崇她的安排。 苏昭宁相信,她今日做得不错。 第二百八十三章 等下有你哭的 “我的呢!”南其琛伸出手催促道。 苏昭宁笑盈盈地看向面前的南其琛,问他道:“怎么,其琛也着急成亲了?那嫂嫂我得先给你去寻个冰人过来。是哪家的姑娘,你是就在这里告诉我和宛宛,还是只想偷偷告诉我?” 南其琛肺都要气炸了。他才不要就成亲呢!他还是个孩子呢! 还偷偷告诉苏昭宁,好像他们俩关系多好一样的。 南其琛瞪了苏昭宁一眼,丢下一句“等下有你哭的”就转身跑了。 苏昭宁和南宛宛两个并行。 南宛宛低声同苏昭宁商议:“嫂嫂,要不我晚些时候出阁吧?我想再陪陪你。” 其实长安侯府与定远侯府两边,原本商议的时间并不是这样早,但因为南怀信的事情突然发生,成亲的时间就定到了年前。 这种越快越好的势头,透露出的是,所有人都对南怀信回来并不看好。 他们担心白喜冲撞,所以索性把喜事提前办了。 苏昭宁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停下办喜事的想法。她拍了拍南宛宛的手背,安慰她道:“我没有关系的。你出嫁了,也可以陪我。有些事情,大家考虑得没错。” 苏昭宁以为自己承认这个事实的时候不会疼痛。但实际上,即便今日取得了甚大的成果,她提及南怀信可能回不来这个事实时,心仍像被刀捅穿了一样,凉风嗖嗖地灌入体内。 吴老太君的院子很快走到了。南其琛已经站在里面,许嬷嬷抱着敏行也在厅中。 “昭宁,来祖母这。”一见到苏昭宁,吴老太君就同她招手道。 祖母先唤嫂嫂,没有唤自己的行径,南宛宛并不意外。只不过,自己这长不大的弟弟这般安静站着,南宛宛反而觉得奇怪。 联系南其琛先前跑开时同苏昭宁说的话,南宛宛觉得事情不太妙。 果然,吴老太君拉着苏昭宁坐在自己的身边,然后递起了桌上的一封信给苏昭宁:“昭宁,四殿下写信给你了。你看看。” 苏昭宁接过信,将信笺打开,里面是简单的两句话。 怀信已亡,立子承爵。 看到苏昭宁的手不可控制地抖了两下,南其琛有些后悔。他先前不该那样任性直接跑开的。他好歹同她先说两句,此刻或许苏昭宁就好受点。 就当看武功书画的份上,就当看在邹家和谌家的事情上,就当看在倩倩的事情上……就当看在哥哥的份上。 南宛宛还没有见过这封信,所以她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看着苏昭宁的表现,南宛宛的心顿时一沉,她已能猜到结果。 苏昭宁将信笺重新叠回去,将它放回桌子上。 “祖母,怀信的尸体呢,什么时候送回来?”苏昭宁的语气似乎很平静,可是其他人都知道她不可能真的平静。 “四皇子派了很多人马出去,都没有找到。他已经请旨,为怀信立衣冠冢。”吴老太君看着那封重新被叠得跟没打开过一样的信,心里想,她也多么希望这封信不被打开,信里的事情没有发生啊。 直到这个时候,吴老太君才惊觉,自己还是很在意这个长孙的。她犹还记得,第一次抱了那一小团在怀中是什么感觉。她也记得,他第一次喊“祖母”的时候,音节发不准,喊出口的是“祖虎”。 她那时候一点都不生气,反而逗他,祖母很凶吗?在你心中是只老虎吗? 一岁多的孩子已经能听懂意思,拼命地摇着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那孩子十分苛刻,一点小事也可以很生气呢? 吴老太君抬手抹了把眼泪,同苏昭宁残忍地道:“敏行,在族谱上会记作是你所出,日后,他就同你一起住在主院。” “你要亲自抚养他,他是定远侯府的世子,日后是定远侯爷。他的出息,是你的荣宠。”吴老太君知道自己这些话,是多么的残忍。可是,她也是真的怜惜苏昭宁。 因为怜惜,所以只给对方做出最有利安排,而不是对方最舒心的安排。 南敏行固然可以养在吴老太君院中,甚至可以养在定远侯府任何一个院子里。但是,注定要成为定远侯爷的南敏行与苏昭宁没有一日相处,没有一丝感情,这会是好事吗? 一时舒心与一世舒服,吴老太君相信苏昭宁知道如何选择。 “祖母。”苏昭宁回答了,她说,“我不同意。怀信没有死,我不同意请旨立衣冠冢。我夫君的家在定远侯府,不在冰冷的土里,更不在冰冷的河里。” “生要见人,死,我要见尸。”苏昭宁不想退步。她站起身,想要离开这个让她感到压抑和窒息的房间。 门外的管家突然来通传:“夫人,甄宝斋的人说是奉你的吩咐,来送东西了。” “是,直接送到这里来。”苏昭宁停住脚步。 她转过身,勉强地给了吴老太君一个笑容:“祖母,我替、敏行,还有宛宛挑了两套孩子的饰品,请您瞧瞧合不合适。” “你是个好孩子。”吴老太君毫不吝惜地给予了苏昭宁夸奖。她一直知道这个孩子很懂事、很聪慧,所以她才愿意把整个定远侯府都交给对方。 甄宝斋的人很快过来。他们把苏昭宁定下的项圈、手镯、脚镯、腰佩等等一一打开给其过目。 苏昭宁清点数目后,指给吴老太君看:“祖母,这一套是敏行的。” 吴老太君顺着所指看过去,只见那套孩童首饰上,每一样都雕了观音。 男戴观音女戴佛,这样式是极好的。 她又看向另一套。 “这是替宛宛准备的?”吴老太君问道。 苏昭宁点头答是。 南宛宛和南其琛也凑过去看。 “为什么就一个有石榴花,姐姐喜欢石榴。”南其琛有些不满。 南宛宛却一眼就看了个明白,她朝苏昭宁真诚道:“多谢嫂嫂替我考虑周全。” 南敏行属龙,但却更适合戴观音的饰品。因为他的祖母喜爱观音,看到这些饰品,既会欢喜曾孙,也会对长孙媳的心意满意。 同理,南宛宛未来的另一位祖母喜荷花,所以这套荷花的饰品,既是代表了南宛宛的孝心,也代表了苏昭宁的关心。 第二百八十四章 定远侯府的福气 吴老太君看完这两套饰品后,心中的悲伤陡然席卷而来。 她一直知道苏昭宁是个好的,却没有想到这长孙媳比自己想的还要好更多。 这样的好孙媳,她真的很满意。甚至可以因为这个长孙媳,更多喜欢长孙一点。 只是,老天爷不给她这个机会了。 强忍着悲伤,吴老太君又称赞了一遍苏昭宁:“昭宁挑的都很好,祖母很喜欢。” 苏昭宁面色平静,荣宠不惊的模样。她让管家领着甄宝斋的人去结清余款。 因为今日送的这些首饰价值不菲,且要来的又是高门大户,所以甄宝斋来的人中,有一个是二掌柜。 二掌柜想到小山今日同自己说的话,就热情地同苏昭宁行了个礼,说道:“夫人,你家老爷过去曾在我们铺子里叮嘱过,但凡到了白梅款式的饰品,都先给您留下来。这一月又到了一盒白梅发簪,您是否得空过去甄选?” “若是您不方便,我们遣人送过来也是可以的。”对于大主顾,掌柜和小二都会是同样的有耐心、又热心。 只不过,他们的热心,这是第二次在捅苏昭宁的伤口了。 “我择日再过去。”苏昭宁点头回答道。 她此时有些难受,唯恐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就只能提前同吴老太君告辞。 吴老太君不好挽留,却还是要提醒一句:“昭宁,四皇子已经请旨了,恐怕事情没有转圜余地。” “嗯。我明白的。”说完这一句,苏昭宁就疾步走了出去。 她这最后一句话已经明显带了哭腔,南宛宛和南其琛都想迈步去追。 吴老太君却阻止了他们。 “让她一个人静静吧。这种时候,她比谁都难。”目光再次落回苏昭宁挑的首饰上,吴老太君深深觉得,娶了这个长孙媳回来,是他们定远侯府的福气。 定远侯府人丁单薄,南怀信一死,南其琛年幼,整个侯府就再没给支撑的人了。 可是苏昭宁,显然展现了一个侯夫人应有的,甚至是超出一般人的能力。 吴老太君很遗憾,苏昭宁的福气,定远侯府享受到了。定远侯爷却没有。 房间里,许嬷嬷抱着的敏行已经醒来了。他原本是陪着吴老太君等苏昭宁等的昏昏欲睡。 如今一睁开眼睛,还是没有见到自己的这位娘亲,南敏行很是失望。 “曾祖母,娘还没有回来吗?”稚气的童声在房中响起。 吴老太君招手让许嬷嬷把南敏行放下来。她将孩子的小手牵住,然后指向桌上的那些锦盒:“你娘回来了,只不过你睡着了。这些都是你娘给你买的,去看看,喜不喜欢?” “嗯!娘对我真好!”孩子最容易被耀眼的东西吸引,看到那些光泽柔和的饰品,南敏行脸上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充满期待地问道:“曾祖母,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跟娘一起住啊?” “明天。明天就送你过去。”吴老太君慈祥地答道。 南敏行又问:“那我可以每天吃娘做的吃的,可以每天都和娘一起睡吗?” “你可以和你娘一起吃,但你娘不会下厨。睡的话,也可以。”吴老太君带着笑意回答南敏行。 南宛宛却觉得这对于苏昭宁过于残忍。她蹲下身哄那捧着项圈爱不释手的南敏行:“敏行,你不想同姑母一起睡吗?你和姑母去住好不好?” 南敏行抱着自己的项圈,看向南宛宛:“姑母马上就要去别人家了,敏行不去别人家。” 南其琛又蹲下身,戳了戳南敏行那小脸蛋,道:“叔叔我不去别人家。你跟我住吧?” “不要,你很凶!”南敏行说完之后,立刻就撒开小腿跑,跑到吴老太君身边才罢休。 南其琛见这小家伙的无赖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他叉腰道:“我凶吗?我哪里凶了,你就是没见过比我还凶的叔叔。” “我见过呢!”南敏行从吴老太君身后露出一张小脸,答道。 吴老太君好笑地看着这两个大小孩斗嘴,她将南敏行拉到自己身前,问道:“敏行在哪里见过,同曾祖母说说。” “嬷嬷说,不记得了。”南敏行前言不搭后语地答道。 他抱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问道:“曾祖母,为什么娘给我买了三个项圈。我没有三个脑袋啊?” 孩子气的这句话把众人都逗乐,就是假装在生气的南其琛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走近南敏行,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说道:“没有吗,我怎么摸到了三个?” “哪里有,镜子呢!”南敏行顿时一脸紧张。 这模样顿时让在场所有人再次笑了。 主院里,此时是完全不同的气氛。 茯苓端了饭菜上来,见苏昭宁一如前夕般表情木然地坐在桌前,就跪下身哀求道:“小姐,您就吃点吧。您这样下去,身子受不住的。” 苏昭宁望了茯苓一眼,答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只不过是不饿罢了。” “小姐,你日日说不饿,小少爷一个男人也只饿了三日就受不了了。你今日都是第……”茯苓眼泪都要涌出来。 她话未说完,白术就走进来,打断了她的话:“你光说小姐,也不看看自己眼睛跟个桃子样了。你还是快去敷敷眼睛吧。” 白术把手中的汤盅放在桌子上,同苏昭宁道:“小姐,您尝尝这个。” “我不饿。”苏昭宁甚至都不抬眼去瞧。 白术是打定主意要逼苏昭宁吃东西的,就细细介绍道:“这是乳鸽汤,用文火炖了三个小时,又按照姑爷说的加了黑枸杞炖的。” 听到姑爷两个字,苏昭宁那如同石头一般木然不动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她目光难掩忧伤地看向桌上那个汤盅。 白术并不准备就这样打止,她继续说道:“这黑枸杞炖汤后,将整个鸽子都染成了紫色,姑爷说有些像他第一次见你穿的衣服。为了避免他一个人寂寞,姑爷叮嘱了,上鸽子汤的时候,要给小姐上只‘落汤鸡’。” 第二百八十五章 母子的第一次相处 苏昭宁的视线看向桌上,果真在那一桌菜肴中有一只炖鸡。 “落汤鸡”的来源,苏昭宁当然记得。 初见之景,岂能忘怀。 只不过,南怀信,你当着我的面说那日初见,惊艳好一朵出水芙蓉。原来背地里却笑我是落汤鸡。 你这个骗子! 你说你今生今世,唯我一人,赚我一心感动。却原来,你这一生,竟是如此之短。 这有什么好感动! 骗子,通通都是撒谎的!都是哄我的。 苏昭宁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泪水逐渐湿润整个手心。 这样的情景,曾经有过。 林子里,他站自己身后,用手覆住了她的双眼。 可那时候,没有这样止都止不住的泪水。 苏昭宁的眼泪从手心几欲滑下,她换手心为手背,想要挡住这一框泪水,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记忆里原本甜蜜的情景,全部变成了尖刀,一柄柄、一次次地往心上插。 宛宛同有一双桃花眼,可那眼中却是时刻波光潋滟,瞧人自带三分柔情。 但南怀信却不是。 他初见自己,眼中满是质疑。分明是没有相信自己那砌词丫鬟的狡辩。 再次相遇,他负手而立,转身满是戏谑地瞧自己。 他看她时,一双眼睛中总带三分笑意。但那三分,在她看来,全是满满的取笑。 取笑她总为他人做嫁衣,取笑她运势不佳,取笑她早早丧夫…… 眼泪再也受不住控制,从眼眶溢出,直直垂落在鼻尖之上。又顺着那靠在眼上的手,滑落到手背和手肘之上。 整件霓裳湿得深深浅浅,再无一分定远侯夫人的运筹帷幄,也全无长安侯府二姑娘的淡定沉着。 茯苓和白术的哭声也在整个房中响起。 前些日子,她们小姐不哭,她们伤心也不敢显露出来。如今主子潸然泪下,泪如决堤,她们亦想陪她纵情哭一场。 终究这一场后,还有许多的路、许多的风霜要去面对。 这一场之后,再无泪水。 次日一早,定远侯府的新小少爷南敏行就被送到了苏昭宁房中。 许嬷嬷将吴老太君的话一句不漏地交代给苏昭宁听:“老祖宗说了,让小少爷与夫人同吃同住、同眠同行。毕竟小少爷年纪太小,无时无刻都离不了母亲。” 许嬷嬷说完之后,就把南敏行放在了地上。 两岁多的小孩一步一步、稳稳健健地走到苏昭宁的旁边。 他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同苏昭宁道:“娘,你送我的这个,我很喜欢。” 小孩子的眼睛最是骗不了人。那里面的真诚,毫不作伪。 只不过他这双眼睛,深得南宛宛真髓,桃花眼瞧人自带三分似水柔情。 苏昭宁的心抽了一下,却感觉不到疼痛。她伸出手,牵住南敏行:“敏行用过早饭了吗?” “没有。祖母说了,我可以吃娘亲手做的。所以敏行没有吃。”南敏行稚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许嬷嬷有些吃惊,看向这不到三岁的孩子。 吴老太君昨日明明已经说过,可以与夫人同吃,但夫人不会亲自下厨。 毕竟,这孩子的存在,对夫人本身就是一种残忍。 许嬷嬷想要提醒,却听到苏昭宁在问:“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蝴蝶卷子。我喜欢像蝴蝶一样飞!”南敏行一边说,还一边拿手挥动了两下,表示自己真心喜欢蝴蝶。 苏昭宁点了点头,答道:“好,我给你去做。” 白术注意到许嬷嬷的眼光,对这新小少爷的话带有怀疑。她上前道:“那夫人,奴婢先去厨房准备一下材料。” 白术才不想让这外面回来的小家伙吃自己小姐亲手做的吃食呢。最多,就吃吃她做的好了。 “娘你不会揉面吗?敏行还想帮忙呢?”南敏行期待地看向苏昭宁。 白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这孩子。 她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是被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洞悉了意图? 许嬷嬷也十分诧异。她一直觉得,这新夫人已经算是极其聪慧。年纪不大,却心思缜密得超出一般人。 可如今再看这新小少爷,如果不是新夫人肚子根本就没鼓起来过。她真要怀疑,这个就是苏昭宁生的小少爷了。 聪明的如出一辙。 苏昭宁拉着南敏行的手,往厨房走去:“好。娘带你去揉面。只不过,如果敏行还想吃早饭,而不是吃午饭的话,那么我们还是需要其他人帮助的。” “可嬷嬷一个人就能做好。”南敏行小声地嘀咕道。 苏昭宁就像没有听见一般,步子毫无改变地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陈婆子正张罗着其他厨娘给各房送早饭。 见到苏昭宁过来,陈婆子忙迎上去道:“夫人,早饭这就准备好了。奴婢正准备给您送过去。” 其他厨娘都待在灶台边上没有动。 原本她们都十分羡慕陈婆子不动声响地竟攀上了这厉害的夫人。但没有了侯爷的夫人,日后会怎么样,还真的很难说。 是以,这些厨娘的态度又回到苏昭宁才嫁进定远侯府的时候。 “娘,只有她一个是帮我们做蝴蝶卷子的吗?”南敏行指着陈婆子问道。 陈婆子立刻贴过来,俯身问南敏行:“小少爷是要吃蝴蝶卷吗?奴婢立刻就做。” “喔。”南敏行长长地喔了一句,然后说道,“原来只有你一个人是归我娘管。其他人不是的啊。” “咱们定远侯府还有其他的夫人,我没有见过吗?”南敏行一脸懵懂地问苏昭宁。 他这句童言可煞是诛心。 定远侯夫人如今就只有苏昭宁一个,侯爷没了的情况下,暂时也就这一个。 无论日后怎么样,现在整个定远侯府,就应是苏昭宁为大。 厨娘们立刻警醒过来,一个个凑到南敏行面前问道:“小少爷想吃蝴蝶卷,您要吃什么样的蝴蝶卷啊?我做了莲花卷,您要不要尝尝?” 白术和茯苓跟在苏昭宁身后,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快。 什么叫咱们定远侯府!茯苓非常不爽地想。 白术则觉得,这小少爷太厉害了。表面上虽然是帮着自家小姐在说话,但实际上是在给他自己立威。 他还没有三岁,难道真的就要直接承爵,做个定远侯爷不成! 苏昭宁并没有在意厨娘们的变化,她让陈婆子将之前做莲花卷留出的老面弄一小部分出来,然后自己亲手在搓。 南敏行说要帮忙,实际上什么也没做。他背着手跟个小大人一样地站在苏昭宁旁边指指点点:“娘,你就用这么一团面,我能吃饱吗?” “大概不能。但是若你要重新发一团面,我们可能不是要吃午饭,而是要直接吃晚饭了。”苏昭宁没有想到厨房今日正好做了莲花卷,否则剩下的老面应该多一些的。 白术看着南敏行,心底十分窝火。可主子没说话,她也不能做什么。只不过,将陈婆子唤到一边,白术吩咐她,以后留老面的时候,多留一些。 大不了这小主子没有说做馒头、卷子的那天,就扔掉多的部分好了。 南敏行望了白术那边一眼,朝她笑了笑。 白术莫名打了个喷嚏。 她总觉得自己又被这小孩看穿了一般。 不可能,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直接用前一次的老面,不加新面发酵,时间自然短了很多。苏昭宁做好了两只蝴蝶卷,用剩下的一小团面捏了一只兔子。 南敏行顿时眼睛一亮。 “娘,你还会还挺多的。我还担心以后我会饿死呢。”南敏行赞道。 茯苓有些得意的想,你不知道咱们小姐能干的地方还多着呢。 白术却气得要鼻孔冒烟了。这小魔王,是说以后都让她家小姐给他做三餐吗? 她家小姐是定远侯夫人,不是定远侯府的厨娘! 厨娘们出去给其他房送早饭了,陈婆子虽然想陪着苏昭宁,但吴老太君那边一向是她亲自去的,便也只好暂时行礼离去了 。 厨房里面,只留了一个年纪小些的厨娘等候吩咐,还有苏昭宁、南敏行和白术、茯苓。 蝴蝶卷要蒸一段时间,在这一笼新做的出炉前,小厨娘把之前给苏昭宁这正院准备的吃食端过来,请示道:“夫人,您先用餐吧?” “不要,我娘说了陪我的!”南敏行直接拒绝道。 茯苓也品出些味道了。这小少爷,根本就不是来与自家小姐好好相处的!她家小姐方才就捏了两个蝴蝶卷和一个小兔子,难道一个卷子就能让小姐吃饱吗? 茯苓有些压抑不住怒火地看过去。南敏行仿佛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一样,还哼起了模糊不清的小曲。 “这小曲,听着像是福州的家乡小调?”苏昭宁开口问道。 南敏行诧异地看向苏昭宁,真心赞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苏昭宁也不回答他,直接顺着南敏行的调子哼下去。 苏昭宁哼得音更准,听起来也更加悦耳,南敏行顿时有些不快。 他睁大了眼睛瞪着苏昭宁出错。 果然,有个音节出错了。 南敏行得意地叫道:“才不是,你哼错了。是这样的!” 南敏行又哼一遍自己的曲调,然后非常肯定地道:“我爹这样教我的!绝对没错!” 第二百八十六章 聪明的儿子和更聪明的娘 他爹? 厨房所有下人的视线都忙瞧过去。 南敏行也自觉有些失言,忙缩了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看了苏昭宁一眼。 苏昭宁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继续顺着南其琛纠正的哼下去。 这人,怎么这样不要脸! 自己都明明说她错了,她还顺着自己的哼下去,仿佛就没有发生过刚刚的出错一般。 更可恨的是,她居然一曲哼完,再没有出错了! 南敏行暗暗握了下拳头,心底有一团怒火。 这团怒火,在蒸笼里的吃食出来后,就更加大了。 只见那碟子上的两只蝴蝶卷非常好看,可比蝴蝶卷更好看的是那只小兔子。 苏昭宁捏的时候,南敏行还坏坏地想过:捏得不错,等蒸出来肯定很丑,看他怎么取笑! 谁想到,这小兔子蒸出来后,确实变大了,可却是一只胖胖的、更加可爱的兔子了。 南敏行才拿起筷子,就看到苏昭宁的筷子伸向那只小兔子。 “谢谢娘!”他甜甜地唤道。 苏昭宁点了点头,然后将那只夹起的小兔子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都不是放入碗中,直接就是放入口中。还一口就咬掉了一只兔耳朵。 南敏行眼睛都开始酸了。 他委屈地问道:“娘难道不是给我做的兔子吗?” “敏行不是说的要吃蝴蝶卷吗?”苏昭宁疑惑地问道。她还回过头问了茯苓和白术一声,“小少爷说的要吃什么?” 茯苓憋笑回道:“小少爷说的是蝴蝶卷子。” 白术唤那小厨娘过来,又问了一遍:“你听到的,小少爷说的是吃蝴蝶卷子吗?” 小厨娘不明所以,如实回答:“是的。小少爷都不吃莲花卷,就想吃蝴蝶卷子。” 南敏行鼻子吸了吸,看着那兔子被苏昭宁又咬掉了一只耳朵。 蝴蝶卷再也勾不起他的一点食欲了。 “我不吃了!”南敏行任性地把筷子放回桌上。 苏昭宁将那只兔子完全吃完,才放下筷子。她吩咐厨娘道:“这两个蝴蝶卷子是小少爷要吃的,一直热在灶上。等他什么时候想吃了,就随时端过来。” 南敏行眼睛眨动两下,眼泪差点就要落下来。 他一双眼睛泪眼婆娑地看向苏昭宁,奶声奶气地喊了句:“娘。” 苏昭宁应了一声,伸出手给南敏行:“敏行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就回房吧。娘想练字了。” 我吃了东西吗?我吃什么? 南敏行怀疑这定远侯夫人是瞎了。他根本一筷子都没动,就说他吃饱了。 他气饱了还差不多。 “娘中午还给我下厨吗?”南敏行咬了下嘴唇,可怜巴巴地问道。 苏昭宁牵起南敏行的手,直接拉着他出了厨房。 “当然。不过现在我们要去练字。” 我们? 南敏行睁大了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 苏昭宁牵着他直接走到南怀信的书房。 “白术,你去搬条高点的凳子过来。”苏昭宁吩咐道。 说完之后,她就松开了南敏行的手,走到书案面前。 将一张宣纸完整的铺开,又在旁边并排再铺了一张。 苏昭宁对南敏行道:“来,娘教你写字。” 没吃饭,谁想写字啊。 南敏行没动,对着苏昭宁眨巴了两下眼睛答道:“娘,敏行会写字。” “你会啊,那写个‘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儿号兮谁得知’给娘看看。”苏昭宁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笔,递给南敏行。 “汉诗银我西……”南敏行瞪大了眼睛,将苏昭宁那句古诗磕磕巴巴的复述了几个字。 这是一句什么古诗啊,他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苏昭宁笑着对南敏行招手,温柔地道:“是‘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儿号兮谁得知’。来,娘念,敏行写一遍给娘看。” “汉使……”苏昭宁放慢速度,准备再念一次。 南敏行举手投降:“娘,我不会。” “不会没关系,来,娘教你。”苏昭宁站起身,走开书案。 她将南敏行牵到书案面前。因为书案较高的缘故,她将南敏行抱到凳子上站着,然后教他书写。 “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苏昭宁先写了前半句。 然后她将笔递给南敏行:“敏行会字,照着誊写一遍给娘看。” 会字,他也才三岁不到啊。 南敏行绝望地看向那最后两个字。 这两个字在他眼里和墨团团无二。 这是什么啊! 肚子有点饿了的南敏行郁闷地想。 苏昭宁却十分耐心,亲自握住了南敏行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地写。 “汉使,不是汉诗。迎我的意思是接我。”苏昭宁一边教他写,一边解释道。 不服输的南敏行闷声道:“我知道。” 这种解释,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打他先前那句“我会”的脸。 南敏行觉得肚子里难受,脸上更是难受。 苏昭宁松开了南敏行的手,温柔地看着他笑道:“敏行真聪明。那你给娘说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苏昭宁细长的手指指向她方才写出来的那句话。 南敏行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他说自己明白“迎我”的意思,不代表他明白这整句话啊! 这后面两个字,他根本从来没有见过! “敏行很聪明的,来,不要谦虚,说给娘听。”苏昭宁神情间充满鼓舞地看向南敏行。 南敏行握着狼毫笔的手抖了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我的敏行这样聪明,岂会连这一句话也不懂。”苏昭宁大惊失色,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南敏行。 好像南敏行答不出来,真的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一样。 气炸了的南敏行再也忍受不住,他将笔往宣纸上重重一放,指向下方的茯苓。 “那你让她解释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吗?”南敏行质问道。 苏昭宁将书案上的宣纸拿起来,吹了吹,然后将其转过来面对茯苓。 她吩咐道:“茯苓,你同小少爷解释下这句话的意思。” 茯苓上前看了看,然后对苏昭宁禀道:“还请夫人容奴婢两句话一起解释。” “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这句古诗要联系下半句一起看。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儿号兮谁得知。这一整句诗说的是母亲即将要与儿子分别的情形。虽然迎接母亲的车驾富贵、马匹雄壮,但在母亲的心中,只有孩儿的哭声。” “騑騑是马行走不止的模样。奴婢觉得这句诗,借马之雄壮,暗示了母亲去处的美好。但母亲一颗心却仍然在儿子身上,这展现的全然是慈母之心。”茯苓答道。 她一颗心其实跳得飞快。这一句诗,昨天晚上小姐才写出来,拿着问了她和白术两个。 白术还能勉勉强强答出一两句,自己却是半个字都不认识。 好歹小姐立刻做出了解释,她就勉强记了下来。 其实乍见这一句诗时,茯苓是不敢肯定的。但看到最后这两个字,茯苓就觉得,肯定没错了。 毕竟这两个字,她还是那么的陌生和不认识。 说完这些话,茯苓偷偷地从旁偷窥自家主子的神色。 见苏昭宁点了点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茯苓说得没错。这句话其实要联系全诗来读更好。”苏昭宁走回书案面前,拿起南敏行扔下的狼毫笔,就继续往下写,“胡儿号兮谁得知?与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日无光辉,焉得羽翼兮将汝归。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绝兮恩爱遗。” 看苏昭宁写的这些字,自己不认识的更多了。南敏行连忙制止道:“娘,敏行错了。敏行不会字。娘还是一句一句地教我吧。” 苏昭宁抬起头看了南敏行一眼,目光中没有了先前的期待。这种平静的目光,让南敏行有些难堪,但他也松了一口气。 她记得自己还小就好。南敏行自暴自弃地想。 他本来就还很小!即便嬷嬷一直在把他像大人一样教导,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苏昭宁将那句古诗又重新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一遍:“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儿号兮谁得知?” “这句诗的意思,敏行记住了吗?母子分别,这是世上最苦痛的事情。即便做母亲的日后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也永远忘记不了孩子的哭声。”苏昭宁抬头看向面前南敏行,她问他,“敏行,你懂了吗?没有了母亲的孩子,不知道要受多少磕碰和苦难。” 南敏行不敢再自大,努力偏头想了想,答道:“娘的意思是,就算有好日子过,对当娘的而言,还是儿子更重要。对吧?” 苏昭宁点了点头,真心称赞道:“敏行很聪明。娘是这个意思。” 南敏行得到这句夸奖,先前的挫败感顿时淡去,一脸的自豪。 小孩子的眼睛就是表达心事的另一张嘴。 南敏行此时的开怀掩都掩饰不住。 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在陌生的环境里,提到娘亲,却没有半点伤怀的情绪,这很显然证明了一件事。 这个孩子,过去,不是由他娘带大的。 而且,没有人呵护的孩子,也不可能这样淡然地提及娘亲。 荣华富贵抵不过父母宠爱。 没有娘在身边的南敏行,显然有爹的呵护。所以他才会没有遗感和失落感。 那么,这个孩子的爹,会是这半年来跟自己朝夕相处,没有半点闲暇时间的南怀信吗? 苏昭宁想,这个答案,她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南敏行的身份 白术依照吩咐搬了个较高的凳子过来。但府上过去没有这样小的孩子,所以这凳子对于南敏行而言,依旧有些不合适。 苏昭宁将南敏行抱到那个高凳之上,然后看了看书案的高度。 “请个木匠过来,给小少爷重新做一套合称的书案和凳子。”苏昭宁吩咐白术道。 白术便又出去了。 南敏行以为今日的练字就到此结束了,神色间有些雀跃。 苏昭宁却没有把他抱下来。 “敏行,你不方便练字,就同娘一起念书吧。娘念一句,你就念一句。等你全部能认全这些字了,就去念给祖母听。祖母会很喜欢你的。”苏昭宁转身从书架上抽下一本边角发旧的书。 “《长歌集》,你读过吗?”苏昭宁将那书的扉页露出来给南敏行看。 南敏行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迷茫。 苏昭宁心弦被拨动了一下。她垂下眸子,将视线落在这本已经很旧的书上。 这本书,是南怀信亲手写的手抄本。 南怀信曾同自己说过,这是他亡母最喜欢哼唱的乐本。按照自己对南敏行过去生活的揣测,他与他爹相处的时间应该不短。 如果南敏行真的是南怀信的孩子,苏昭宁不相信他不会教南敏行读这《长歌集》。 “青青园中……”苏昭宁念了一句,然后停下来看南敏行。 南敏行跟着念了一句。 苏昭宁又念下一句:“朝露待……” 南敏行虽然目光中有些迷茫,却还是跟着念了下去。 “阳冬布德泽,百物生光辉。”苏昭宁继续念道。 南敏行一字不差地跟着念下去。 这一句,苏昭宁实际上改动了两个字。哪里有阳冬的说法,实际上只有阳春。又岂止百物,实际上是万物。 但南敏行一无所知的模样。 依照先前对方迫不及待纠正福州小调的样子,南敏行如果真的学过这首乐府诗,是应当会出声纠正的。 但是他并没有。 苏昭宁将整首诗都念完一次后,重新往回更正道:“是阳春布泽德,万物生光辉。娘刚才念急了,出错了。” 南敏行轻蔑地看了苏昭宁一眼,耻笑她道:“对着念也会出错,娘你真是没用。” 苏昭宁顺着他的话答了一句:“是啊,娘没用,所以儿子你要出息啊。” 南敏行骄傲地挺起了小身板,答道:“当然。我记性极好的。方才的诗我已经背下来了,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对吗?”聪慧过人的南敏行昂起头,一脸等表扬的神情。 苏昭宁伸出手摸了摸南敏行的头,赞道:“敏行真的很聪明,一字不差。” “你将这首诗解释给娘听,没有错的话,娘中午给你做小白兔拔萝卜。”苏昭宁许诺道。 南敏行的一双眼睛顿时亮晶晶地,问道:“是先前那样的卷子?” “不是卷子,不过你肯定也会喜欢。”苏昭宁抛出了一个大大的诱饵,“娘的厨艺,那是醉仙楼的厨子也比不上的。” “醉仙楼那味道也敢号称京城第一?”南敏行有些不屑一顾,他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苏昭宁,“你不是吹牛的吧?真的也能比醉仙楼的厨子好多了?” 苏昭宁肯定地点了点头。 南敏行的眼中这才出现了期待。 他重新提起笔,在纸上写下自己方才背的这首诗。 因为凳子并不合适,南敏行坐下来的话,离书案还是会有些距离。所以他就索性站起来,再弯着腰在书案上写字。 苏昭宁见他这个姿势,比先前站在自己坐的凳子上还要辛苦,就伸手把他抱了过来。 南敏行低头继续书写。 两岁多的孩子,会的字并不多。一首诗写出来,空了好多地方。 也就是简单的“春、中、日、万、生”等会写。其他的就都是暂时空着的。 苏昭宁逗南敏行:“这是什么?” “我还小。”南敏行一本正经地强调道。他伸出手,对苏昭宁道,“把书给我。我对着抄一遍。” “多写几遍,就总会写的。”南敏行接过书后,果真在宣纸上写了一遍后,又继续写起第二遍来。 直到写完三遍,那些陌生的字也稍微有些形状出来,他才停下笔。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葵是什么我不太了解,但应该是青色的吧,长在园子里。就跟在后花园里一样。朝露,我听过,泡茶喝的。待,是等待,日是太阳。晞是什么?”南敏行抬起头问苏昭宁。 “晞可指破晓,也可指干、干燥。”苏昭宁解释道。 南敏行重新念了一遍第一句话,解释道:“青色的葵在园子里,泡茶的水被太阳晒干了。” “对吧?”南敏行期待地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耐心同他解释:“这朝露可以用来泡茶,但并不是说就是泡茶的水。朝露是指早晨的露水。一夜过后,你在花瓣或者草片上都能看到这种露水。” 南敏行点了点头,自己又按着那第一句诗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 他读完古诗,又用自己的话解释了一遍这一句诗,然后再读下一句。 这认真的模样,完全不似一个两岁多的孩童。 这孩子,不是南怀信的。 苏昭宁已经很肯定了。 此子聪慧如斯,除了天资出众的缘故,也一定离不开耐心的教导。如果此子真是南怀信的孩子,那么既已这般细致教导,又岂会漏下孩子祖母最爱的这本《乐府集》? 再说,这个年纪,用《乐府集》做启蒙本就很合适。毕竟既可以诗诵之,也可以歌唱之。 苏昭宁轻轻地哼唱起这第一首诗。 这一首乐府诗,早已被吟唱过。所以它的曲调便有几分固定。 南敏行跟着哼了几句,很快就掌握了。 他唱了一遍,开心地看向苏昭宁,问道:“娘,我唱的对不对?” “很对,敏行真聪明。”苏昭宁毫不吝惜赞赏。 南敏行的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一般:“那当然,嬷嬷总说我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孩子。” 苏昭宁伸出手摸了摸南敏行的头,意味深长地道:“是啊,我的敏行,以后一定会是这世上第一的孩子。” “嬷嬷也总这样说。娘,你也这样认为吗?”南敏行抬起头看向苏昭宁。 不过孩子的天性,让他真正的关注点还是吃食。 “娘,你现在可以给我做小兔子拔萝卜了吗?我饿了。” “嗯,娘带你去吃东西。”苏昭宁把南敏行抱下凳子,牵着他再次往厨房走去。 南敏行先前解释乐府诗时,提到了后花园和朝露为茶水,苏昭宁从中已知他平日的生活不差,至少不会捉襟见肘。而她提到醉仙楼时,南敏行不屑一顾的态度和用词,都表明了对方过去的生活不仅仅是富足,而且是十分养尊处优。 那么,这样的一个孩子,被放到定远侯府,难道会是图谋定远侯府的财产、家世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四皇子急着替南敏行定下世子身份,这举动在某种程度上,也帮助苏昭宁更快洞悉了南敏行的真正身份。 这个失去了顶梁柱的定远侯府,不用多久,就会彻底退出整个朝堂中心。不论是原本与定远侯府关系甚笃的四皇子,还是与定远侯府有不合的二皇子,他们最终都会遗忘此处。 而一个被遗忘的侯府,过得也许会艰难,但绝对不会像其余让皇子们有利可图的侯府一样,陷入生死危机。 活着,就有希望。 苏昭宁牵着手中的南敏行,一步一步地走向属于他们的未来。一个被人规划好的未来。 腊月二十八,京城其余的人家都在除旧迎新,准备春节的事宜。 而定远侯府的门口,却挂上了两只大大的白色灯笼。 定远侯爷已经失踪了十五天,落水之前,他的胸口还中了一箭。四皇子最后只带回了一块沾满鲜血的里衣碎片。 所幸,定远侯爷三年前的一桩桃色孽缘如今成了最大的善缘。 四皇子为定远侯爷的遗孤求得承爵,不足三岁的南敏行被封定远侯世子。 匆忙出嫁的定远侯府大姑娘南宛宛回门,南敏行受封,还有南怀信的衣冠冢出门下葬,全在今日。 定远侯府里,下人们愁云惨淡,哭声不停。 灵堂里那黑漆漆的棺材放在正中央,一身白衣的苏昭宁领着同样白衣白带的南敏行跪在棺材旁边。 苏瑾瑜领着南宛宛走进来。 一看到那棺材,南宛宛就扑了过去:“哥哥。” 苏瑾瑜将南宛宛拉到怀中,将她扶到一边。 门口的下人哽咽喊道:“二皇子前来送定远侯爷。” 一身橘红色衣衫的二皇子阔步走进来,面对朝自己行礼的苏昭宁伸手虚抬一下,说道:“定远侯夫人不必多礼。本皇子与侯爷相交多年,理应来送他一程。今日是丧事,本皇子理应穿素色,只不过昨日我才纳了侧妃,实在不宜太素,还望侯夫人不要见怪。” 他这话显然毫无诚意。 不说这艳丽的衣裳,与同样是新婚燕尔的苏瑾瑜和南宛宛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单说他方才嘴角的那一抹微扬,已足够让灵堂所有人觉得刺眼。 第二百八十八章 二皇子的报复 更难堪的事情还在后面。 二皇子无视了南其琛和南宛宛投过来的愤怒目光,他伸手要去扶苏昭宁:“侯夫人清减了。当日夫人落水,本皇子就觉得你身姿窈窕,如今一见,更觉你身形消瘦了。” 这话根本就不是在安慰,而是在赤衤果衤果的调戏! 苏昭宁忙避让开来。 听到这话的人一个个也是怒火中烧。莫说是南其琛想要冲过去揍二皇子,就是苏瑾瑜也站不住了。 他皱眉对二皇子拱手道:“还请殿下自重。” “自重?”二皇子轻笑一声,转身看向苏瑾瑜。 他目光不善地落在南宛宛身上,然后又收回来,若有所思地道:“是了,本皇子忘了。长安侯府和定远侯府可是有两段姻亲。” “不过,本皇子觉得,苏侍郎你这妻室娶快了一些。也不怪你,都是有些人下手迅速的缘故。”二皇子这话是暗指南宛宛主动设计苏瑾瑜了。 南其琛再不能忍耐,拨开苏瑾瑜,就冲到二皇子的面前,吼道:“殿下说话不要太过分了,我哥哥的灵柩还在此处呢。” 二皇子上前一步,走到南怀信的棺材面前,他伸出手,摸了摸南怀信的棺材。 “你说得不错。若你哥哥灵柩不在这儿,本皇子也不会来此处。”二皇子目光又落在南其琛身上,他的话语中充满恶意的挑拨,“不过,请问你是什么身份,这样同本皇子大呼小叫?” “苏侍郎是朝廷正四品的户部侍郎,你呢?定远侯世子的小叔叔?”二皇子说完以后,就又蹲到南敏行面前,伸手戳了戳他头上的白布,问道,“你娘呢?” 南敏行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向二皇子。 他伸手在二皇子面前晃了晃,然后怜悯地道:“原来真的是个瞎子。” 二皇子原本还不知道南敏行这样做是为什么,听到孩子的话,他顿时明白过来。 这孩子人小鬼大,竟敢反刺自己是瞎子。 他伸手就用力一推,将南敏行推倒在地上。 “兔崽子!你胆子很大!”二皇子怒气不减地看向南敏行,又看向过来护着南敏行的苏昭宁。 “侯夫人身段和手段果真不错。就是这样小的孩子都被你迷住了。本皇子真是遗憾当日没在水里一亲香泽。”二皇子的话说得直白露骨,难听得就像一把刀子在刮南其琛这些人的面皮。 南小霸王再也忍受不住,卷起袖子就朝二皇子挥了一拳过去:“你个王八蛋!” “其琛!” “住手!” 苏昭宁和南宛宛都连忙去拦。二皇子这些话说得过分,可是如今的定远侯府确实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反之,若拳头真落在二皇子身上,南其琛就要被任人宰割了。 只可惜二人虽然连忙扑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二皇子被这一记拳头打倒在地,嘴角也立刻就出了鲜血。 舔一下嘴角的腥味,二皇子扬声吩咐道:“来人,把这侮辱陛下的狂徒给抓起来!” “二皇子大量!”苏瑾瑜也忙求道。 二皇子显然是有备而来。或者说,他就是在等这一刻。 话音才落,门外就挤进来许多侍卫,对方两三下就钳制住了南其琛,将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二皇子理了理衣裳,重新站起来。他笑着看向苏瑾瑜,问道:“苏侍郎为了兄妹之情,连君臣大义也不要了?南其琛方才是在辱上,你也要隐瞒下来?” “欺君大罪,苏侍郎也承担得起?”二皇子明显是威胁。 南其琛气得发抖,他梗着脖子说道:“要杀要剐随便你,少拿着女人家出气。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拿女人撒气!” “行啊。你有本事,那我们这就去陛下面前,看看你的骨气。”二皇子将嘴角的血摸了一下,一脸阴森地看向南其琛,说道,“本皇子一直很想知道你们南家人的骨头有多硬。既然你哥哥尸骨无存,你这个弟弟让我见识见识也不错。” “带走!”二皇子挥袖吩咐道。 “二殿下且慢。”吴老太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她由许嬷嬷扶着,一路疾走,整个人脸色都是不正常的潮红。 这个年纪的人,疾走根本就吃不消了。 吴老太家喘着粗气,同二皇子鞠躬行礼道:“二殿下大量,孩子不懂事。还请看在老身的面子上,饶恕他一次。” “其琛,还不同二殿下道歉!”吴老太家呵斥道。 南其琛咬着嘴唇,不想说话。 南宛宛眼泪都要急出来。她甩了南其琛一个耳光,哭喊道:“你给我道歉啊!” 南其琛的嘴唇都咬出了血。他就是不发一言。 南宛宛扬手又要打。 苏昭宁在旁冷冷说道:“道歉做什么。他被抓走,就没有人能威胁我儿子的世子之位了。” “你!”南其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苏昭宁,痛心道,“你竟然这样想我!” 苏昭宁将南敏行抱在怀里,往后退了几步,与南其琛保持一段距离。 “我说的不过是你的心事罢了。我夫君在世时,你屡次挑拨离间,在老祖宗面前阳奉阴违、故作虚弱,为的不就是让夫君失宠,进而你上位。” “只庆幸老天爷有眼,让我夫君留了一丝血脉在世。这次,你的阴谋休想得逞。”苏昭宁收了收怀抱,将南敏行抱得更紧。 南其琛用力瞪着苏昭宁,泪水都在眼眶中打转:“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真是我的好嫂嫂、我哥哥的妻室、定远侯府的好夫人!” 苏昭宁转过身,对二皇子道:“二皇子还是快点把这胆大妄为、不尊皇子的人带走吧。我夫君今日要入土,可经不起这样的闹腾。” “昭宁!”吴老太君在旁颤声喊道。 “嫂嫂别说气话。其琛,你快道歉啊。”南宛宛已经泪流满面。 她见南其琛执意不道歉,心急如焚。她明白苏昭宁这样说、这样做,也在逼南其琛道歉。 如今的定远侯府,没有一点能和二皇子抗衡的屏障。 四皇子,那个小时候也称自己表妹的男人,现在都没有迈进定远侯府的门! 南宛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她朝南其琛喊道:“你还要我给你磕头吗?” 南其琛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他对着二皇子大声道:“我错了,请殿下饶恕!” 二皇子没有搭理南其琛,反而转身到苏昭宁的面前。他低着头看苏昭宁:“侯夫人,我若帮你除了这个阻碍,你用什么报答我?” 南其琛的拳头又捏得作响。 苏昭宁垂着眉眼看地上。 半晌,她才抬起头看二皇子:“殿下,莫忘了妾身是可以回娘家的。” “忍不住了?不装了?不在本皇子面前演手足相残的戏了?”二皇子冷笑一声,转身再看苏瑾瑜,他冷声道,“本皇子就要看看,长安侯府有没有这样的底气!” 一个定远侯府都说倒就倒了,更何况这本身就不得圣宠的长安侯府? 二皇子真不把在场所有人放在眼中。 他想娶陈雨蕊,想联合陈天扬夺嫡,被面前这群人破坏。不仅婚事落空,他的舅父还被揭出治匪不力。 四皇弟迫不及待地带着这棺材里的人去幽州抢功。如果、如果不是他跪到姑母面前去求,根本没有今日反败为胜的局面。 二皇子不想放过长安侯府和定远侯府任何一个人。 当然,踩人先挑弱的。他如今最想要搓揉的还是定远侯府。 看向南其琛,二皇子吩咐道:“带走!” 吴老太君忙去拦二皇子,哀求道:“二殿下,老朽求求您了。” 说话间,吴老太君跪了下去。 二皇子折回来,低头看向吴老太君:“啧啧啧,这么老的脸,以为在我面前有什么情分?你还是先照照镜子吧。” 说完,二皇子就领着侍卫、压着南其琛出去了。 苏昭宁怀里,南敏行睁大眼睛望着那南其琛脖子上的刀。他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 苏昭宁将他抱得更紧了。 南宛宛和吴老太君的哭作一团。 “祖母,起来吧。我会想办法救其琛的。”苏昭宁伸手去扶吴老太君。 吴老太君一把甩开苏昭宁的手,骂道:“你这蛇蝎心肠的妇人!就是你害的其琛!我要休了你!” “祖母,嫂嫂那话是想让其琛道歉!”南宛宛忙喊道。 吴老太君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对着苏瑾瑜道:“你,立刻就把这毒妇给带回去。我们定远侯府,养不起她这尊大佛!” “吴老太君好大的威风!我孙女犯了哪一条哪一桩,你要把她休弃回长安侯府?” 院子里,长安侯老夫人正领着长安侯爷、长安侯夫人、苏敬正等人走进来。 郑老太君一路走进灵堂,将拐杖重重在地上一杵,冷声道:“吴老太君威风大,我郑氏也不是任人搓揉的糯米团子!” “你既无缘无故要休弃了我的孙女。那你的孙女,且也自己留下!瑾瑜,领着你妹妹回家!”郑老太君说完就要转身走出灵堂。 苏瑾瑜忙去拉他祖母。 长安侯爷和长安侯夫人也出声规劝。 郑老太君却不肯让步:“我的孙女是草,她的孙女还想当宝不成!”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一道熟悉的目光 郑老太君掷地有声,南宛宛也觉得分外难堪。 她硬气答道:“既是如此,那就请恕我不远送了。” “混账!”吴老太君骂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想要回来,我可没那个脸打开门迎你。” “若是长安侯府不要你了,你自己去找根横梁了断了吧。”吴老太君狠心道。 南敏行稚气的声音在这僵硬的气氛中响起:“曾祖母,那以后这个侯府就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了吗?” “曾祖母,你年纪这样大了,怎么抱得起敏行啊?”南敏行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双手却环住了苏昭宁的脖子。 他虽然被曾经的贴身嬷嬷教导了许多才能,但却不包括生死面前的利弊选择。 直觉让南敏行选择了苏昭宁。 他觉得这个跟嬷嬷一样、总抓着自己练字和读书的娘,虽然有些严厉,但很值得信任。他相信她能保护好自己。 苏昭宁望向两个祖母,往后退了一步,说道:“祖母说得没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祖母还是把宛宛带走吧。” 这两句祖母,显然称呼的不是同一个人。 “你也走。”吴老太君别过脸,眼中已经有了泪水。 她这个年纪,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又失去了两个孙子。 她知道自己这个身子,再也护不住任何人。 郑老太君看向这嫁做人妇的二孙女,问最后一次:“我长安侯府养得起自己的姑娘。昭宁,你与我回去吗?” “昭宁生是南怀信的人,死是南怀信的鬼。”苏昭宁依恋地看向正厅中的棺材。 我替你守好这个家,你也一定要回来给我个交代。苏昭宁相信,有的人离开,并不是永远的离开。 “好!你这般执迷不悟,那老身我也就不强求了。日后,莫要再说长安侯府是你的娘家。老二,这个女儿,你今日起,就当没了。”郑老太君对着苏敬正呵斥之后,就直接走出了灵堂。 被点名的苏敬正一脸迷茫,怎么话题突然就到自己身上了? 长安侯爷连忙追上自己的母亲,然后扶住郑老太君继续往外走。 长安侯夫人则拉着儿子一起离开定远侯府:“瑾瑜,跟娘走。” 苏瑾瑜牵住南宛宛的手,回头望了一眼灵堂之中的苏昭宁。 他想替她挡一方风雨,她却只推了南宛宛过来。 没有她的叮嘱,他也会护好南宛宛。妻室是家人,妹妹也是。他一个都不想舍下。 感受到苏昭宁目光中的拒绝,苏瑾瑜只能回首间,将视线往某处深望了一眼。 这与长安侯府一样暂时凋敝了的梨树啊,代表的就是为兄的承诺。 冬去春来,梨花总会再开。兄妹之情,来日总会再续。 苏昭宁迎上苏瑾瑜重新看过来的视线,她慎重点了点头。 兄长的心意,她都懂。 将怀中的南敏行放下来,苏昭宁跪下去,对着愣在灵堂中的苏敬正磕了三个响头。 “女儿最后一次祝父亲福乐绵绵。” 苏敬正脑中一团雾气。 最后一次,他是要死了吗?真是不会说话。可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以后她都不是他女儿了。 不是,自己今日是来干什么的? 从走进来到现在走出去,他一句话也还没说,也没有人问过他一句话。 总之,他这一进一出后,就丢了一个嫡长女。 敢情他娘难得带他出一次门,就是让他来做丢女儿的? 南家的墓地里,苏昭宁抱着南敏行站在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人抬棺、下葬。 直到泥土将那黑漆漆的棺材完全掩埋,苏昭宁也没有落下一滴泪。 南敏行抱着苏昭宁的脖子,问她:“娘,你不难过吗?” “娘哭,你爹能回来了吗?”苏昭宁问怀中的南敏行。 “我爹好……”南敏行把话语生硬地拐了一个弯,答道,“好像回不来了。” “是。你爹这样没有良心,自然会遭到老天爷的惩罚。”苏昭宁答道。 南敏行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看向苏昭宁。 娘的神情看上去还是挺难过的。可刚刚他听这话的时候,怎么感觉娘的语气有种咬牙切齿的诅咒? 算了。反正爹也不知道。 今天娘已经够难受了,自己就抱抱她吧。 南敏行把头放在苏昭宁的头上,双手紧紧地抱住苏昭宁。 在陵园的另一处,四皇子这看向那边准备上马车了的母子。 他对他身后的侍卫道:“苏昭宁一点都不伤心。” “可她这个样子,我看着已经很心疼。”四皇子身后的侍卫答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但那双眼睛,却让人很是熟悉。 四皇子转身,同那侍卫道:“见过了她,你就放心去吧。” “其琛呢?”那有着和南怀信一模一样眼睛的人问道。 四皇子皱眉,叹了一口气,答道:“今日阿宝被皇兄推倒的时候,我都没有出来。你知道的,我们只能这样。” 那侍卫没有再说话,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定在定远侯府远去的马车上。 马车里,苏昭宁怀抱着南敏行,她的身子也有些发抖。 南敏行感觉到这种颤抖,抬起手摸了摸苏昭宁的额头。他问道:“你冷吗,娘。” “我不冷。我只是想你爹了。”苏昭宁没有看到任何值得怀疑的人。可是,她方才上马车的一瞬,真的十分清楚的感觉到那种熟悉的目光。 她觉得,他在看自己。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疼。 他还活着。他果然还活着。 苏昭宁怀抱住南敏行,把眼睛挨在对方的衣裳上。 南敏行感觉有些不对劲,伸手去推苏昭宁:“娘,你在干嘛?” “哎,娘你怎么哭了?刚你不哭,现在怎么哭了。”南敏行更用力地去推苏昭宁,“娘,这衣服是新的,你别哭得脏兮兮的啊。” 小孩的声音总是很尖锐,在这安静的暮色里,能传出很长一段距离。 而习武的人更加能听清楚。 四皇子和他带过来的那个侍卫,都顿住了脚步。 侍卫率先回过头去看那马车。 四皇子提醒道:“哭,总比死了好。” 侍卫攥了攥拳头,强迫自己转过身。 他的心,却被撕成了好多瓣。那孩子的声音不住地在耳畔回响:娘,你别哭啊。娘,你这要哭得背过气去了我怎么办啊? 对不起,昭宁。我虽盼与你日日厮守,但我更希望你一世平安。 第二百九十章 各有想法 南其琛被二皇子带走的第二天,苏昭宁就带着南敏行,拜访了中书令顾琅。 顾琅欣赏苏昭宁,但那仅限于她的才学。 定远侯夫人这个身份,不是顾琅看重的地方。定远侯夫人所在意的这些事情,顾琅更不觉得在意。 所幸顾家念恩,苏昭宁曾帮过顾家准儿媳陈雨蕊一次,顾琅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去打听南其琛的现状。 但是,顾中书令就事论事地道:“本官翻过律例了,辱上是死罪。但也有轻罚的。流放三千里地即可。” 苏昭宁怀里的南敏行抬起头问道:“娘,牛三千是要看三千头牛吗,那还是挺重的。小叔叔惨了。” “放牛三千,这个建议倒是挺不错的。”皇子府里,二皇子听完侍卫的禀告后,愉悦地摸了摸下巴,笑着问道,“你说,本皇子要不要现在就去买几头牛回来,让南其琛放放?” 顾琅的这个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顾琅是什么人?他爱慕才华,为了才华可以抛诸礼法,崇尚有才之人超过崇尚权势和金钱。但归根结底,顾琅仍是一个文人。 文人重气节。所以南其琛这辱上的罪名,在顾琅眼中恐怕更加是铁板钉钉。 侍卫当然知道二皇子不是要自己的答案,他继续禀告另一事:“殿下,南其琛昨天晚上送去的吃食全吃完了,一夜也睡得鼾声如雷。如今还吵着要吃午饭了。” 二皇子笑意微滞,他吩咐道:“既然这南二爷饿了,就给他上一桌荤菜。本皇子倒要看看,他哥哥尸骨未寒,这三日的斋戒他守与不守。” 南其琛显然是不准备守的。 二皇子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南其琛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块羊排,吃得那叫一个欢畅快活。 二皇子目光在南其琛的嘴边落了落,然后讽刺道:“看来苏昭宁说得没错,你真的很期盼你哥哥死。” 把南其琛关在自己府里,而没有送去大理寺,二皇子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折磨对方。如今南其琛一副安然舒适的模样,二皇子自然特别的不满。 他用言语的刀子来剐南其琛的肉:“这才第二天呢,你就迫不及待地吃荤菜了。要不要我再给你叫几个姑娘过来,乐呵乐呵?” 南其琛完全没有停下嘴中咀嚼的动作,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评价:“殿下你府上……这厨娘得换了。羊肉太老、鸡肉还要加点……” 南其琛没有说完,二皇子就让侍卫抓住了他的嘴。 “还真是吃了一口油啊。”二皇子冷哼一声道。他原想让南其琛看着这一大桌美味,却又不能下筷子。 但没有想到对方完全不守斋戒。二皇子简直要气得冒烟了。 “给我全撤了!”他气急败坏地吩咐道。 看着被侍卫松开以后,又继续在咀嚼的南其琛,二皇子吩咐道:“换盘冷馒头!要喂狗的那种!” 冰冷的馒头被端上桌,二皇子得意地看向南其琛,继续刻薄道:“怎么办,南二爷还从来没吃过牢饭吧?本皇子担心你突然进去吃不惯,所以先让你适应适应。” 说完,二皇子将那盘馒头全倒到了地上,还用脚踩了踩。 “要知道,牢房里,馒头可还要更脏一些。到时候,来踩馒头的可不是本皇子,而是那些下贱的狱卒。” 二皇子很想看到南其琛的害怕神情。只可惜,他这次又要失望了。 被关在皇子府虽然只过去了一夜,但对于从未受过苦的南其琛而言,却像过了一年那样漫长。 在这种骤然降临的苦难面前,南其琛终于成长起来。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他哥哥,可这一夜的梦里,他梦到的全是他哥哥。 他哥哥还是说着那句说了很多遍的话,我会保护你们。 梦里的南其琛依旧和过去一样不屑一顾。但梦醒后的南其琛却是泪流满面。 他已经没有哥哥了,他要做哥哥一样的事情——保护好定远侯府。 南其琛已经想清楚,如今的定远侯府已经是砧板上的肉,没有任何资本与一个皇子对抗。 与其自己留在这儿,让府外的那些女人们四处哀求,他还不如早早得个结果。 “二殿下何必这样妄自菲薄。牢里踩馒头的可不是狱卒,是老鼠。您岂能和那种畜生相提并论。”南其琛是故意在激怒二皇子。 只要他在皇子府一日,府里那些女人就怀有奢望,就会受到二皇子的折辱。 他若被送去大理寺,要命要好,要流放也罢。尘埃落定后,好歹能让那群老弱幼小有个安宁。 定远侯府里,丫鬟破釜正在哀求吴老太君:“老祖宗,您快想想办法吧。少爷哪里吃过这等苦头,他昨天夜里肯定一夜难眠。而且,如今都晌午了,也不知道少爷有没有东西吃。他肯定饿坏了。” 破釜说完之后,对着吴老太君磕了个响头。然后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哽咽道:“老祖宗,这是少爷吩咐奴婢给您做的香囊。您看,少爷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您啊。” 吴老太君身后的许嬷嬷看向那香囊,只见上面的绣着一对刀剑。 这小蹄子!香囊分明就是给她家主子自己准备的! 许嬷嬷对破釜可没好印象,她厉声呵斥道:“哪需你多说。老祖宗和夫人如今一颗心都吊在火上烤呢!” “老祖宗,您别着急,夫人今天一早就去了中书令府。想来会有好消息带回来的。”许嬷嬷安抚吴老太君道。 眼看吴老太君就要被说动,破釜豁了出去,她重重再磕了个响头,说道:“老祖宗,奴婢有一个主意,能救少爷回来。” 吴老太君果然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破釜心跳得飞快,她等待良久的时机终于要到了。其他人觉得侯爷南怀信死了,对于这个定远侯府是毁灭性的打击。但破釜却知道,这才是她的好日子开篇。 第三次对着吴老太君磕了个头后,破釜说道:“老祖宗,敏行小少爷尚且年幼,撑不起侯府。请您入宫为少爷请封世子吧。” 第二百九十一章 二皇子的软肋 “少爷请封了世子,那就是未来的定远侯爷。二皇子不看佛面看僧面,肯定会原谅少爷的这次失礼。”破釜想得简单,她甚至还有更多的憧憬,“而且少爷承爵不比敏行小少爷久远。敏行小少爷承爵还要十几年的时间,少爷却已经十三了,转过年头就是十四了。即便二皇子不肯罢休,四皇子也肯定会帮助少爷。” “毕竟少爷和先侯爷一样,都是四皇子的表兄弟。”破釜这算盘早就打好了。 只要她的主子被封了世子,这床她就要好好上了。毕竟一番苦心经营,可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 丫鬟的野心太过明显,根本逃不过经营了后宅几十年的吴老太君双眼。 听完破釜的话,吴老太君脸上的急切顿时消失无踪。 这个侯府,要治了。 她回答破釜:“我知道了。不过,你要记住,其琛是敏行的叔叔,两人不能都被称为少爷。你以后就叫其琛老爷吧。” “吩咐下去,府上日后都称呼敏行为世子爷,称呼其琛为二老爷。”吴老太君不容置疑地道,“若有人不遵,就即刻掌嘴十下。” 破釜睁大眼睛,吃惊地看向面前的吴老太君。她不明白自己这番掏心掏肺的话,怎么不仅没有替主子争取到世子之位,而且反而是将那小崽子扶稳了位置。 二老爷!这个称呼定下,她的主子再也无缘世子之位了。而且,日后即便是她破釜能坐上二夫人的位置,也要同苏昭宁低头。因为对方是大夫人、侯夫人、侯老夫人! “老祖宗,少爷是您一手带大的。您不能不管他啊!”破釜不甘心地喊道。 吴老太君闭上眼睛,没有再看这痴心妄想的丫鬟一眼。 许嬷嬷一个阔步上前,对着破釜就扬手一个耳光:“老祖宗的吩咐在你听来,就是耳边风吗?” “既然你要往这刀口上撞,那就拿你给众人当个警醒。”许嬷嬷扬声吩咐门外的两个丫鬟,“将破釜押到院子里,让府里的下人们都来看看,不遵主子吩咐是什么下场!” 破釜自提到南其琛面前做一等丫鬟,在众下人面前是胜过了半个主子派头的。 再加上她暗有雄心壮志,就格外注重这颜面。 如今要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掌嘴,破釜觉得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双腿软在地上,她不住地磕头,想让吴老太君动容:“老祖宗,奴婢错了。求您看在奴婢这般尽心服侍、服侍二老爷的份上,饶过奴婢这次吧!” 破釜不提南其琛还好,一提南其琛,就更加让吴老太君对她痛恨不已。 原来,自己放到幺孙身边的是这样一个愚蠢又贪心的女人,仔细回想,幺孙那次装病,说不定就是这贱人挑唆的。 吴老太君又悔又恨,吩咐许嬷嬷道:“将小厮们也叫过来。所有下人都好好看看!” “不!”破釜发出凄厉的叫声。许嬷嬷先前虽然说了让所有下人过来,但她是内宅丫鬟,真正受罚,旁观的肯定也就是些婆子丫鬟。 不论男女,让所有人都来看自己被掌嘴,破釜觉得自己这身皮都像被人剐了下来一般。 她拼命挣扎,想要逃跑出去。 逃出这院子,又去哪里?破釜全然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丢人。 她是南其琛的一等丫鬟,是要做夫人、做定远侯夫人的人!她怎么可以这样丢脸! 破釜低头就对着钳制自己的丫鬟重重咬了一口。 那丫鬟忍不住松开手。 破釜就往外跑去。 “给我捉住她!”许嬷嬷忙跟出去吩咐。 看着破釜这癫狂的模样,吴老太君心中无比难受。她这十几年里,真的是在疼爱幺孙吗? 给幺孙的前一个一等丫鬟,是个爬床的货色。这后一个一等丫鬟,不仅妄想爬床,而且想挑唆主子夺爵。 她的幺孙!她的孙子们,都被她毁了啊! 长孙高才孝悌,却被她屡屡拒之门外。幺孙纯真简单,却被她带入歧途! 她怎么对得起过世的夫君,怎么有脸见走在自己前面的儿子! 吴老太君想到昨日南怀信那棺材里的血衣残片,心就如同刀割一样难受。 那血衣上明显有一个箭头划破的痕迹。那箭头,应是直接、毫不犹豫地射进了她长孙的胸口。 那孩子的心啊,里面一直装着的是自己和这家人啊! 吴老太君想到她备下的、准备赏赐给南怀信却再没有机会的冬衣,喉口一腥,就直直往后倒去。 皇子府里,二皇子正用力捏着南其琛的下颚,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南其琛一双手被侍卫压在桌子上,头被迫以这样的姿势昂着看向二皇子。 “你以为,我不敢送你去大理寺是不是?”二皇子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以为,本皇子只是吓唬你的,是不是?” 南其琛张了张口,二皇子便松开他,让他说话。 南其琛笑着答道:“你有种就送我去啊,你有种吗?” 这句侮辱的话才出口,南其琛就被侍卫从旁打了一拳。 男人的一拳可不比女人的一巴掌。 南其琛半张脸都立刻肿了起来。 他的一颗牙齿也在摇摇晃晃。南其琛把口中的血吞下去,对着二皇子一字一顿地道:“你没种!你就是没种!” 侍卫又是一拳出去,南其琛那颗松动的牙齿彻底被打飞出去。 看着被侍卫打趴在桌子上的南其琛,二皇子神色阴鹜。 他确实是不敢。 因为陈雨蕊的事情,他被教训不能再擅作主张。 将南其琛关到皇子府才一夜的功夫,朝阳长公主府就派了人过来。 这种被人压着的感觉可真是不好啊。二皇子将地上的馒头捡起来,塞进南其琛的口中。 “好吃吗?我会让你多吃点的。”将没有塞完的馒头扔在桌子上,二皇子冷冷地吩咐侍卫,“伺候南二爷把这盘馒头全部给我吃完!” 侍卫暂时松开南其琛的手,准备去拿馒头。 南其琛呸地一口把口里的脏馒头吐出来,对着二皇子叫嚣道:“怪不得你前一个皇子妃死得这样早。感情老天爷都注定你没种!” 故去的二皇子妃十六岁就嫁进了皇子府,她又生得美貌,性情更是温和。二皇子与她年少夫妻,很是有一番浓情蜜意的时候。 而二皇子妃去世很早。可以说,她在二皇子最爱恋她的时候,绝尘永去。从此以后,这份爱恋就有增无减。 听得亡妻被侮辱,已经迈步走到门口的二皇子迅速转过身,一个抬脚就对着南其琛踢了过去。 毫无防备的南其琛被踢得从凳子上直接摔落在地。 南其琛试探到这是对方逆鳞,索性更添柴加火:“二殿下,先皇子妃死得挺冤的。如果她不嫁给你这个注定没种的人,说不定就不会死了。她若嫁的是小爷我,少不得要儿女成双……” “你再说一句!”二皇子忍无可忍,一只手掐住了南其琛的脖子。 南其琛挤出一句话:“你有、种、就掐、死、我!” 被激怒成这样,二皇子依然不准备送自己去大理寺,南其琛就生出了两个猜测。 要么,二皇子如今在陛下面前,还是地位不稳。所以他不敢太过打击报复,以免被其他皇子抓住把柄。 要么,就是二皇子已经想了一个十分毒辣的计策,只等着他祖母、姐姐和苏昭宁自投罗网。 无论是哪一种,南其琛都不想让二皇子如愿。 既然不送大理寺,那就让二皇子掐死自己好了。 南其琛学着二皇子在他哥哥灵柩面前做的,舔了舔嘴角的血。那目光中的回味和*,让人一览无遗。 “我杀了你!”二皇子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双手都握上了南其琛的脖子,并且越收越紧。 南其琛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窜不上气了,但他嘴角却仍旧挂着一抹笑容。 哥,我还是挺棒的,不是吗?只要我死了,就没有人会去动定远侯府了。 一只蚂蚁,谁稀罕去捏死它? 南其琛已经明白,他的存在,是如今所有人对定远侯府唯一的注目。 就在南怀信的幻象渐渐在南其琛眼前成形的时候,二皇子的侍卫连忙提醒道:“殿下,殿下!” 二皇子根本听不进去,一心只想杀了这个侮辱他妻室的男人。 他的皇子妃位注定不能只为他的卿卿所留。甚至,他的后位,也不是他的卿卿坐上。 可心底的这一份深情,他只想留给发妻卿卿。他不容许任何人侮辱她分毫。 南其琛的视线逐渐模糊,笑容也有些僵硬了。他耳朵里已经出现了尖锐的耳鸣声。 他听不清楚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只能确信的是,他哥哥的幻象在走近自己的一瞬,突然消失了。 他重新获得了生命。 南其琛不甘地回头看去,只见那侍卫嘴巴叠叠有词,他一句也听不清楚。 只能依稀分辨出两个字。 公主。 谁,哪个公主是二皇子的同盟? 南其琛努力想听清楚,却意识不受控制地昏迷了过去。 二皇子的身边,那侍卫原本正要抬手打晕南其琛,却还未来得及落下手去,就发现对方已经晕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雪上加霜 侍卫松了一口气,继续同二皇子道:“殿下冷静,朝阳长公主昨日就催促您去同她解释带走南其琛的原因。您若真杀了南其琛,朝阳长公主说不定会大发雷霆的。” “她就发的她的火好了!”二皇子吼道。口里虽然这样回,但他的手却没有再往南其琛那边去。 是,他是他父皇的儿子,但他父皇却不止他一个儿子。他是他姑母朝阳长公主的侄子,他姑母也不止一个侄子。 直到夜里,南其琛才再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边,烛火在房中摇曳。床边坐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自己,撑着额头已然入睡。 是哥哥? 不是,是二皇子! 南其琛猛然坐起身,抓起头下的枕头就想去砸二皇子,却被对方身边的暗卫制住了。 他的这番动静,自然将二皇子惊醒过来。 看见南其琛一脸的不甘,二皇子愉悦地笑起来。他凑近被制住的南其琛面前,低声问对方:“南其琛,你猜,我为什么在这守着你?” “因为我有一个迫不及待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二皇子突然挺直身姿,和南其琛离开一段距离。 “今日苏昭宁求了几家人,你知道吗?”二皇子伸出他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一一屈指点道,“顾中书令、陈尚书、沅指挥使和邓御史,她都找过了。” 除了顾琅,其余官员,南其琛都认识。这些人,和他父亲关系就还算不错。显然是祖母让苏昭宁去找的。 但是,二皇子如今这般淡定,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南其琛,苏昭宁晌午都没有休息,直接又去求了林太傅、周侍郎和徐副尉。”二皇子敲了下桌子,门外就立刻有侍女进来端上餐点。 不过,这次的餐点,二皇子可不准备再给南其琛享用。 他感觉到南其琛在看自己,心中有些压抑不住的快活。而这种快活,稍后越来越多。 “南其琛,你肯定很好奇,一天时间,怎么苏昭宁就能去那么多人家吧?”二皇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在鼻间闻了闻,作出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来,“因为晌午之前的这些人家,除了顾琅,其他人都没让她进门。” “至于下午的,林太傅那,她待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吧。徐副尉那倒是稍久,但一个五品的步军副尉,谁在乎呢。” 二皇子将菜放入口中,故意做出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来。 菜香确实钻入了南其琛的鼻间。他知道二皇子就是想要自己难受。 尝过绝食的味道后,这种食物的刺激确实对南其琛而言,更加难以忍受。 他强迫自己不转开视线,看向二皇子正在吃的那桌菜。 这种压抑不住的渴求目光,让二皇子很是享受。 南其琛说道:“素手做羹汤,痴心送情郎。看不出,二殿下的侧妃有双好手。想来先皇子妃在九泉之下,一定十分欣慰。毕竟一代新人换旧人,她合该被殿下你抛诸脑后了。” 这些话,不是在侮辱先皇子妃,但足够让二皇子失去食欲。 因为这一桌菜,确实有新入府的侧妃手艺在其中。 这种迫不及待的邀宠,让二皇子觉得恶心。 他把筷子重重放下,就是菜也不想多看一眼:“都给我撤了。” 待桌上重新变得空空以后,二皇子看向南其琛,问道:“你现在心情应当不错吧?” “我们来讨论一个问题好不好?”二皇子轻声细语,似乎真的和南其琛是交情颇深一般。 他问道:“你说,我是帮助你们定远侯府,去暗示一下朝臣们还是打开门见苏昭宁一面呢,还是直接去暗示苏昭宁?” 南其琛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没有好主意。他睁大眼睛瞪向对方。 这种回应,让二皇子十分高兴。就像被踩在地上的狗,如果连哀嚎都不会,谁还想去踩它呢? “我原本想,若是让这些人开门收礼,依着你们定远侯府的家底,应该撑个十天半个月不难。毕竟那大宅子也值点银子不是?”二皇子突然咬了一下食指的指节处,问道,“南其琛,我算得对不对?能撑十天吗?” “你真狠毒。”南其琛怒目答道。 他很快又明白过来,知道二皇子就是想看到自己生气的模样。他不会让二皇子如意。 南其琛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说道:“清茶淡饭也挺好的。小爷还不知道麻布衣服穿起来是什么感觉呢。” “我都差点忘了,苏昭宁是个手艺精湛的。”二皇子对南其琛这样快控制住情绪有些不悦,但他很快又想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苏昭宁的妇功是得过母后称赞的。到时候,要是有女眷暗示自己喜欢她的手艺,想来她会日夜赶制吧?” “咱们宫里的绣娘一日绣几样东西来着?应当几日都才能绣一样。”二皇子站起身,疾走两步,又靠近了南其琛,俯身说道,“定远侯夫人日日熬夜做绣工,你觉得怎么样?” 二皇子的脸都凑到了面前,南其琛不呸一句都说不过去。 他张嘴就要对二皇子吐口水,却被那已经现身的暗卫,一个耳光就打得摔到了墙角。 “瞧你激动的。这算什么?”二皇子啧啧了两句,又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左手摸了摸自己右手手背,意味深长地感慨道:“这个办法你不喜欢,咱们换一个就是了。苏昭宁若是求到本皇子这来,本皇子定会心软的。” “毕竟,那么玲珑有致的一个女人。”二皇子得意洋洋地看向南其琛,快意地道,“本皇子不心疼你,也得心疼她不是。你是她夫君唯一的弟弟,为了你,她肯定什么都肯做。” “到时候端茶倒水陪床侍寝,每一样都有机会让本皇子心软。”二皇子如愿地看到南其琛一双眼睛中逐渐充满了怒气。 这种折磨,才让二皇子觉得够味。 南其琛虽然已经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但他终究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跟二皇子这个已经浸淫勾心斗角几十年的人来比,南其琛终究还是太简单了。 长嫂如母,虽然口头上不承认,但心底南其琛早已认可了苏昭宁的地位。 听到二皇子这般直白露骨地羞辱苏昭宁,南其琛再也压抑不住。他直接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旁边的烛台,就要砸向二皇子:“我要杀了你!” 暗卫的本领,自然比侍卫还要高出不少。 只不过是抬脚一踢,南其琛的手腕处就发出一声脆响,烛台框地掉在地上。 骨头断掉的疼痛,让南其琛额头迅速渗出了汗水。 但疼痛,压不下愤怒。他双目几乎要瞪出血泪来:“二皇子,你会得到报应的!” “本皇子会不会得到报应,那就要看侯夫人能在本皇子的床上叫多少声了。”二皇子笑着答道。 他如愿看到南其琛又冲自己扑了过来,但这一次,二皇子甚至没有停下脚步、施舍给南其琛一个眼神。 他直接转过了身准备离开。 今日,已经玩得很心满意足了。剩下的,明天再玩。 南其琛吐血的声音从二皇子身后传来。 接着,又是一声骨头响。暗卫索性折断了南其琛的脚踝骨。 这种疼痛的声音,让二皇子简直觉得浑身舒爽。之前去朝阳长公主处受训的不悦都暂时抛诸脑后了。 定远侯府门口,苏昭宁抱着南敏行,疲倦地下了轿子。 她一日奔波,完全无功而返。 她此刻还不知道的是,府里有一个两次昏迷,身体已经极度不好的吴老太君在等着她照顾。 一个痴心妄想、被惩罚后试图逃跑,还用簪子戳伤了许嬷嬷的丫鬟破釜正等着她处置。 乱。 糟。 就是现在的定远侯府。 “老太君身体再受不得刺激了。若是再晕倒一次,恐怕会中风。”刘大夫在门外同苏昭宁低声说道。 苏昭宁问道:“那吃药能缓解这种可能性吗?” 刘大夫摇了摇头,答道:“府上老太君毕竟上了年纪,这样连番刺激下来,已经伤了根本。” “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好好养着了。且要静心养着。”刘大夫叮嘱道。 苏昭宁朝刘大夫谢道:“有劳刘大夫了。老太君这边,请你每日都过来把脉看看情况。” 刘大夫听了这话,欲言又止。 苏昭宁瞧出端倪,就问道:“刘大夫有什么事吗?” “老朽其实年纪大了,想请辞回家乡去。”刘大夫说道。 苏昭宁苦笑了一下,答道:“刘大夫既然有离意,我也不好强留。我会吩咐管家多给你结算一个月银子的。” “老太君如今情况不好,南二爷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要不还是尽力替老太君调理下身子再走吧。”刘大夫原以为苏昭宁不会轻易放自己走。毕竟如今的定远侯府,需要大夫的地方恐怕更多了。他这一走,无疑是让对方雪上加霜。 苏昭宁这般爽快,刘大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是苏昭宁没有接受他的这份好意:“马上就过年了。刘大夫急些出发,或许还能在老家过个好年。” 定远侯夫人的厉害,刘大夫是亲眼见识过的。这一味体贴,让他有些担心对方是以退为进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吴老太君的愿望 请辞,其实不是南怀信过世后,刘大夫才萌生的念头。定远侯府此时的窘境,只是加大了他离去的欲望。 左右是要走的。迟走和晚走并没有什么区别。 刘大夫不再推辞,拱手对苏昭宁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刘大夫走出院子的时候,白术正好抱着才沐浴完的南敏行进来。 看着刘大夫的背影,南敏行一脸的戾气:“背主的奴才!” 苏昭宁听后,就让白术把南敏行直接放在了地上。 南敏行双脚只穿了袜子,地上又有层薄雪,他袜子立刻就湿了。 “凉!”南敏行抬起头,一双桃花眼中波光粼粼地看向苏昭宁,他软绵绵地唤道,“娘。” “奴才是什么?”苏昭宁蹲下身问他。 南敏行没有想到,苏昭宁还是没有被自己的示弱所打动。他一向有用的手段,在这个女人面前,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南敏行闷着声答道:“就是我们给钱养的下人。” “你今天在外面拿两个铜板,买了一串糖葫芦吃。那个卖糖葫芦的,是你的奴才吗?”苏昭宁继续问道。 南敏行一口否认:“当然不是。他又不是我们家的。” “刘大夫也是。大夫,只在一个地方,可以称奴才。”苏昭宁深深地看向南敏行。 说完这一句,她也不再说话,就这样看着对方。 南敏行渐渐醒悟过来。 只有皇帝,或者说皇亲才能说大夫,也就是御医是奴才。他这种话要是被其他人听到,那别人就知道他爹是谁了。 南敏行脑中响起带大他的嬷嬷,分别前的最后一句话——阿宝,有人知道你爹是四皇子,你就会死。 死是什么,南敏行听说过,但还没有很透彻的理解。但架在南其琛脖子上的那把刀,他记忆深刻。 “娘,我乱说话了。”南敏行道歉道,“对不起。” 苏昭宁伸出手,将南敏行抱入自己的怀中。她让白术替南敏行把湿了的袜子脱去,然后用自己的帕子包住那双小脚。 小孩子很容易感动。看到苏昭宁用的帕子是前几日她亲手绣的,南敏行就吸了吸鼻子,伸出手环住苏昭宁的脖子道:“娘,你对我又好又坏的。” “我以后,会对你更坏的。”苏昭宁顺手把南敏行盖住湿头发的布往上拉了一下,教训他道,“脚知道怕冷,头却不知道怕冷。夜里打喷嚏,我就把你赶下床。” “我不想离开娘。一刻也不想。”南敏行鼻子有些痒,他才抬手搓了一下,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苏昭宁加快脚步,把他抱进房中。 房间里,吴老太君正躺在床上,她双目紧闭着,但眼睛却有些湿润。 苏昭宁知道,吴老太君这是早就醒来了。 可老人家暂时不想睁眼,苏昭宁就不想强迫对方。 她伸手把吴老太君身上的被子拉了拉,又低声吩咐白术出去煎药。 南敏行坐在吴老太君床边,顽皮地摸了摸被子的绣花,又抬起脚看了看自己脚上的帕子。 “娘,你绣的,谁也比不上。”南敏行一脸讨好地看向苏昭宁。 与这孩子朝夕相处,苏昭宁对他的脾气也越发熟悉。 完全无视了那张抹了蜜的小嘴,苏昭宁又站起身去替吴老太君拨弄熏香。 “娘哎!”南敏行突然扬声喊道。 苏昭宁转身皱眉:“别吵醒你曾祖母!” “曾祖母早醒了。”南敏行拉着吴老太君的手,不住地晃着,“曾祖母你醒了没有,你醒了对不对?” 这聒噪的声音,让吴老太君不得不睁开眼睛。 看到旁边的老人终于睁开了眼,南敏行开心地把头埋在吴老太君胸口,来回蹭了几下:“曾祖母最好了。敏行一说要曾祖母醒来,曾祖母就醒来了。” “现在,我要让曾祖母立刻好起来!马上好起来!”南敏行的童言童语,让吴老太君心中的郁结暂时散去了一些。 她看着这和长孙和幺孙都像的曾孙子,慈祥道:“敏行说的对,曾祖母会立刻好起来的。” 白术此刻正端了药过来。苏昭宁亲手接过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然后放到已经被扶坐起来的吴老太君嘴边。 “哪里需要你亲自喂。”吴老太君摆手道,“许嬷嬷呢?” 苏昭宁看了白术一眼,白术就答道:“许嬷嬷在厨房看老祖宗您晚餐的吃食。” “她对我的事,总是不放心别人的。”吴老太君赞道。她又问苏昭宁:“昭宁,你去见了陈尚书没有?” 她笑着道:“陈老太君和我是手帕交,你成亲的时候,她还送了个白玉的观音过来。今日见了你,肯定留了你吃午饭吧?” 苏昭宁垂下目光,又舀了一勺药,然后吹了吹。 吴老太君仍在继续问:“陈夫人做汤羹很是不错。过去我领着宛宛去陈府,那党参乌鸡汤她是必做的。昭宁尝了吗?” “祖母,您先喝口药。”苏昭宁将药递到吴老太君唇边。 吴老太君问她:“好吃吗?我都许久没吃过了。” “好吃。孙媳明天也做给您吃。”苏昭宁知道自己不回答,吴老太君就不会安心。她只好欺骗吴老太君。也许,以后她要欺骗对方的时候还有很多很多。 幸运的是,得了这个答案,吴老太君也就不再发问了。她由着苏昭宁一勺一勺地给自己喂药喝。 喝完药后,吴老太君就靠在床榻一副犯困的模样。 她打了个哈欠,对苏昭宁道:“祖母累了,不想吃饭,只想休息。你让许嬷嬷今日也早些去休息。” 苏昭宁应了,吩咐丫鬟给吴老太君守夜,然后自己抱着南敏行和白术一起出去。 房间里,烛火被吹灭。黑暗之中,吴老太君落下一行泪水。 陈老太君送的根本不是白玉观音。陈夫人也很不喜欢吃党参乌鸡汤。 十几年前,因为儿媳妇坐月子,不愿意吃鸡的缘故,陈老太家还跟自己这个手帕交抱怨过好一阵。 吴老太君在自己问出第一句话,苏昭宁没有立刻回答的时候,就猜测到,陈府恐怕并不待见苏昭宁。 后面的试探果然证实了这一点。 人心冷暖,就是这样啊。她唯一感到温暖的,就是这不离不弃的长孙媳。 长孙不在了,他亲自挑选的妻室却还在替他尽着孝心,表明着他的睿智。 吴老太君真希望人生可以重新来过一次。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处置破釜 定远侯府的主院里,破釜还在等候发落。 为了逃脱十次掌嘴,破釜就用簪子戳穿了许嬷嬷的手掌心。苏昭宁既吃惊对方的狠毒,也吃惊对方的愚蠢。 得不偿失,大概就是这样。 今日的原委,苏昭宁已经从许嬷嬷那全部听说了。对于破釜的痴心妄想,苏昭宁也毫不意外。 破釜怂恿南其琛装中毒那次,苏昭宁没有处置她,为的就是等她自作自受的这一天。 而今日,显然就到了。 把南敏行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苏昭宁问破釜:“你想让其琛当世子,为的是什么?” “我是为了我家、老爷。”破釜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吴老太君吩咐的说话。 她如今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就算想伤害许嬷嬷这个总是爱管闲事的老婆子,也不应选自家主子不在的时候。 所以,破釜想清楚了。她愿意低头,只要自己能平安等到主子回府。 吴老太君不给请封世子那又怎么样?南敏行还这样小,破釜不相信以后十几年,她煽动不了南其琛。 “破釜,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坦诚跟我说,你想要什么,我就会让你尝试得到。如果你这次不说,日后,我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去碰触到你这想要的东西。”苏昭宁望向面前跪着的破釜。 破釜低着头,心里有些犹豫。 要不要同面前的人求饶?她不愿意,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破釜还是下了决心。她扑倒在地上,朝苏昭宁磕了个头,对其表白道:“夫人饶恕我这一次,我只是想救二老爷而已。” “你若说,这是你的心意。我便即刻成全你。今日我去陈尚书府上,已经求得了一条救其琛的路。陈尚书有个傻儿子,已经二十岁了,还只会打人。” “陈尚书说,只要我送个品貌端正的丫鬟过去,专心让这丫鬟替他生个孙子,就可以帮我去救其琛。”苏昭宁怀中的南敏行眼睛睁大了一些,屁股也忍不住扭动了一下。 苏昭宁按好南敏行,继续说道:“你既然是一心为其琛,那我明日天一亮就送你去尚书府。陈尚书说了,他儿子整日打人,不知道打伤了多少的丫鬟下人。等你生了孩子,也不用留在尚书府继续吃苦,直接把卖身契又会还给我。” 破釜听了这话,顿时大惊失色。既是个傻子,且不说平日相处有多困难。单说傻这一点,就定不可能日后继承这尚书老爹的位置。而且,生完儿子,要继续被送回定远侯府当下人,这差事谁愿意去啊! “白术,领她下去。从我那,选套首饰给她。”苏昭宁直接吩咐道。 白术就要上前拉人。 破釜忙喊道:“不是,不是,夫人我错了。夫人,我就是、就是想要、想要跟破竹一样。” 破釜心里没有说出口的是,我想比破竹做得更好。我要当个能扶持夫君的正妻! “破釜,你想做的,应该不止是个通房丫鬟吧?”苏昭宁也不再绕圈子了,直接说道,“你想做世子夫人,其琛不是世子,我怀中的敏行却是。” 南敏行眼睛睁得更大了。他那目瞪口呆的样子,让旁边看着的茯苓和白术都有些想偷笑。 只听苏昭宁继续道:“我给你一次机会。你与敏行比一场,你若胜了。我就还你卖身契,与你写下婚书,将你定为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 “此话当真?”在破釜的世界里,就没有胆小两个字。否则她也生不出那样的主意。 苏昭宁直接将膝盖上的南敏行放下去,对着这小孩子道:“敏行,你跟这个姐姐比一场。输了,以后就都是她带着你了。”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夫人是什么!南敏行虽然不知道夫人的深层次含义,但他却知道,他决不可能要个丫鬟、一个下人做夫人! 想到嬷嬷曾经在他爹耳边念叨的那些话,南敏行就转了转眼睛,朝破釜道:“为夫人者,要能治家、应酬和辅助夫君。” 这句话的原话其实是,为皇子皇孙者,要能治家、应酬和辅助当今陛下。 “我们先比治家。治家首要管账。”南敏行凭着记忆,背到这一句,突然眼睛一亮,转头看向苏昭宁,“娘,你让白术拿个账本过来吧。看我和她谁先算出来。” 算账,他其实是不会的。但他娘这样聪明,应该看懂了他拼命眨的左眼吧?白术那么聪明,偷偷给个暗示应该不难吧? 苏昭宁的目光落在破釜身上,问道:“你会识字吗?” 她哪里会……如果硬撑,就要输了。 破釜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可以学。” “那就跳过这一项。敏行,你继续出下一个题。”苏昭宁说道。 南敏行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跪在地上的破釜。 “那就比应酬。见皇后,如何行礼?见太后,又当如何行礼?”这些礼节,嬷嬷真的一直有教。 南敏行早就背的滚瓜烂熟:“见贵妃又当如何行礼?皇后与贵妃虽然都是服侍当今陛下的,但为后者,皆母仪天下。为妃者,又有妃训。若世家夫人行礼不对,便是将皇后与贵妃架在火上烤,那是大不敬之罪。” 南敏行说到这里已经有些词穷,只不过今日听到的一句话,陡然蹦进脑中。 他厉色道:“大不敬者,轻则流放三千里地,重则砍头抄家!” 那个什么姓顾的老头,还真以为他不懂得什么叫流放三千里地?虽然他确实不知道流放和流浪有什么差别,但他起码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破釜听完,脸色顿时一白。她日日谋算,夜夜思虑,想的就是借南其琛登上定远侯世子夫人,甚至是定远侯夫人之位。 可做了上位者,也是轻易就可以被人要了性命吗? 南敏行唯恐吓破釜不到,又补充了一句:“就像小叔叔,二皇子想拿刀砍他,不就直接砍了他吗?犯了错的世子夫人,砍脑袋也是跟砍、砍……” 南敏行想不到最吓人的,目光落在苏昭宁旁边的茶杯上。他踮起脚尖,拿了茶杯往地上重重一摔,说道:“就像这个一样。可以砍成很多片!” 破釜顿时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不要饭桶(900元加更) 处置破釜,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跟处置破竹和倩倩一样,直接将人拖出去,那就安静了。 但是,苏昭宁纵容了破釜这样久,想要收回来的账也不可能是对破竹和倩倩的那样简单。 破釜的信心如今显然被南敏行已经摧毁得差不多了。 苏昭宁准备给她再浇一瓢冷入骨头的冰水。 “去把,去把所有跟破釜年纪相差不超过三岁的丫鬟叫到我院子里。”苏昭宁吩咐道。 冬日的戌时,天色早已暮色沉沉。但白术很快就把所有的小丫鬟们召集到了院子里。 这些丫鬟大部分头上的钗子都没有拔掉,一副根本就没有入睡的样子。 看到跪在苏昭宁面前的破釜,后进来的丫鬟们视线都有些热切。 破釜一开始只觉得难堪,在众人面前,不知道苏昭宁要怎么惩罚自己。 但她又觉得庆幸,这时候围观的下人,比吴老太君原本决定的要少得多了。 只要过了这次惩罚就好,以自己的聪明,不愁不能再寻到好出路。 如今这二老爷南其琛想来是不行了。他能不能回来,一条命能不能保住,全被侯夫人握在手里。反倒是世子爷…… 破釜看向苏昭宁旁边的南敏行。 此时的南敏行自己站在地上,没有再被苏昭宁抱着。 破釜不过是这一眼就想出了新的出路。世子爷根本不是夫人生的。只要自己在世子爷面前站稳脚跟,到时候不愁没有好日子到来的那一天。 虽然跟世子爷的比试,自己全输了。但是那不正好证明了世子爷的能力吗?到时候世子爷坐稳这定远侯爷的位置,那是轻而易举。 破釜打定主意,就主动朝苏昭宁和南敏行磕了一个头道:“奴婢多谢夫人和世子爷指点。” 这个举动,让其他丫鬟的视线瞬间改变了。 这破釜,不仅没有得到处罚,而且得到了夫人和世子爷的垂青?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转变,破釜虽然仍是跪着,但头却微微有些昂起,神色间满是得意。 茯苓很是看不惯,想要开口,却被白术拉住了。 她只能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破釜心中更是快意。她料到夫人不会当面揭穿自己。如果夫人说自己是和世子爷比试输了,那么少不得要说出允诺自己当世子夫人的事情。 到时候这一院子的丫鬟,可都要打世子爷的主意呢。所以夫人万万不可能会说…… “今日叫你们来,是因为我要替世子爷挑两个一等丫鬟贴身服侍。你们年纪相仿,能力我却还不够了解。所以,索性把大家叫过来,一起比较比较。”苏昭宁说道。 破釜的笑意顿时滞在嘴角。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苏昭宁。 自己的耳朵肯定出问题了!虽然是一等丫鬟,但放到这样小的孩子面前贴身服侍,以后的地位根本不是一般丫鬟可以比的! 所以,夫人当初是真的愿意让自己做世子夫人? 破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听苏昭宁说话。 “方才破釜已经同世子爷比试过了,我知道大家学识功底上都难免有些不足。所以,不直接比才学,只考学的能力。”苏昭宁目光往破釜那边看了一眼,慢悠悠地道,“不会,就可以学嘛。” 破釜的心中顿时跳到了喉口。这个机会,就在眼前了!她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费心去帮助南其琛夺爵位,哪有直接贴身服侍一个注定要承爵的世子爷容易! “来吧,第一关比学算盘。管账可不能不会打算盘。”苏昭宁吩咐白术道,“将算盘用法同大家说一遍,然后,把同一本账本发下去,看谁先算出来总数,谁就赢了。” 听苏昭宁说完,这些后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目光变得无比炙热,激动地看向南敏行。 为世子爷日后管账,岂不是,至少一个管事大嬷嬷跑不掉? 南敏行被这群女人的目光吓到,转身就张手求苏昭宁的抱。他双手都环住苏昭宁的脖子,完全不想转过身看其他人。 我不要其他人!南敏行默默地想。 破釜听到那些窃窃私语,心中暗笑起众人的目光短浅。管账做个嬷嬷算什么本事。管账,那可也是正室夫人管家的一部分。 白术飞快地将算盘用法说一遍,然后把几十本账本都发了下去。 破釜听得有些一知半解。但她相信,自己这等聪明,不可能比其他人学得慢。 “回夫人,一共是三百零二两银子。”一个声音响起。 破釜觉得那声音无比熟悉,她猛然抬起头看向那边。 果然是沉舟。 她的目光中几欲要喷出火来。 这个蠢笨如驴的东西,竟然胜了自己? “夫人,是三百零二两。”又一个丫鬟算了出来。 接着,报数的声音不绝于耳。 “奴婢算的也是三百零二两。” “是三百零二两没错。” 破釜急急地拨弄算盘,可越急就越容易忘却,那五是怎么拨的来着,不是只有四颗珠子在下面吗? “这第一关,算出来的丫鬟是沉舟……”白术已经开始报名字了。 破釜愤愤地看向领先的沉舟,心里万分不平。这傻子,是自己最看不起的,怎么她就胜了。 也有人和破釜一样不平,小声嘀咕道:“第一个人报出来了,其他人都知道跟着念啊。” 苏昭宁没有回应。 白术接着说第二关:“仍是管账。除了会算,还要会写。我先给你们示范一次。” “好了,现在把这些东西的账都记下来。总数写在后面。”白术写了一次账后,就摆出了一盘瓜果。每个瓜果代表多少银钱说了一遍。 破釜忙奋笔疾书。 写到一半,她猛然醒悟。 白术这一次,根本没再说如何算账。也就是第一关蒙混过关的人,根本不可能再得出正确的数字! 破釜匆匆写了一个数字,然后回头看众人。果然那些丫鬟有的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还有的,根本一个字都没写。 一等丫鬟,还能跟着主子学一两个字,二等丫鬟或许也可以。三四等丫鬟哪里能习字? 所以,有的丫鬟干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破釜得意地报出答案:“是四百两整。” “是四百两整。”有人忙跟着报出来。 白术却直接拿走了破釜写的那张纸,说道:“这次要看记账有无错,所以,报的不算。” 破釜顿觉解气。 她又看向沉舟。 沉舟拿着笔还在思索。见破釜看过来,沉舟回望她一眼,然后提笔写下答案。 抄自己的! 破釜不平地想。她不该为了出风头报出数字的。 白术拿了沉舟的纸到手中。 她将收上来的一沓纸看完以后,说道:“这一关过关的是沉舟……” 破釜瞪大眼睛,等着白术报出自己的名字。 但是,并没有!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道。 白术将沉舟和破釜的答案放在一起,拿在手里给众人看:“答案根本不是四百两整。” 哄笑声响起。破釜的一张脸都像要烧起来一样。 她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其他人的目光和笑声,等待白术说第三关。 “好了,就这些人了。”白术朝苏昭宁禀告道,“夫人,两关都过了的是八个人。分别是沉舟……” “嗯。沉舟原是一等丫鬟,那就继续做一等丫鬟。剩下的按照惯例,两个二等、四个三等。”苏昭宁顿了顿,又道,“至于余下个的一等丫鬟谁做,就让敏行自己决定吧。” 破釜忙抬头看向南敏行。 南敏行感觉到破釜的注视,莫名其妙地回望回去:“这一等丫鬟谁做,肯定是从过关的人中选。饭桶,我要了干什么?” 破釜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形容成饭桶。身后,又有一声低声的嗤笑响起。 她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这是从未有过的难堪。 南敏行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他直接问道:“本世子最喜欢吃的是什么?本世子最喜欢做的事又是什么?本世子的所长又是什么?” 一时间所有丫鬟都低头努力想起来。 七人中,有个丫鬟开口了:“世子爷喜欢吃面食,喜欢读书,所长是、是……” 这个丫鬟原是个杂扫丫鬟。她打扫院子的时候,每日都看到南敏行跟着苏昭宁进了书房。而面食是因为,白术送进去的是,十次有八次是面食。 “世子爷喜欢吃包子,尤喜甜味的包子。”另一个丫鬟也开口了。这个丫鬟的娘是厨房婆子。自然听说过南敏行的口味。 余下未开口的五人有些焦急,争先恐后地补充道。 “世子爷喜爱练字,所长也是写字。从不写错!” “只要是夫人做的,世子爷都喜欢吃!” “世子爷会作诗!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个丫鬟长舒了一口气,幸亏自己记性好。听到世子爷念了这首诗好几次,她就背了下来。没有想到真有机会用上! 一时间,院子里沸沸扬扬,争执的声音不绝于耳。 第二百九十六章 我最聪明 破釜很不服气。她在旁冷冷说道:“一个是书房丫鬟,当然能听到世子爷作诗。一个是送菜丫鬟,哪里能不知道世子爷口味?” 茯苓再也忍受不住,开口抢白道:“按照你这话,别人的长处就不是长处,只有你的是了?那你与沉舟都是二老爷身边的一等丫鬟,识字写字这些都是日日接触的。你怎么就两关都输给了沉舟?” 若说破釜在整个定远侯府,最看不起的下人是谁。那就是沉舟。 她比沉舟要晚几年服侍南其琛。可沉舟却远不如她在南其琛面前受宠。 所以破釜一直觉得,沉舟就是个无能的代名词。 如今被茯苓这般直接揭穿,输给沉舟。破釜如何甘心。 她腾地站起来,反驳道:“沉舟这般蠢,如何能胜我?夫人提前教会了她也说不准。若是沉舟真的比我强,二老爷如何会宠信我超过她?” “大胆!破釜你竟敢如此污蔑夫人!”白术扬声呵斥道,她指向一园子的丫鬟,“这些人,过第一关的有那么多,难道一个个都是夫人教的不成?” “还有她们几个,一个个也都是夫人教的不成?”白术指向沉舟旁边的几人。 那七人自然大不服气。 那亲娘是厨娘的丫鬟就站出来,对着破釜说道:“破釜,你总认为自己比我们其他人都高一等。你可知道,过第二关的只有我们几个,其他人不过就是吃了个不会写字的亏。如果大家都和你一样,平日就会写字。根本就不止过这点关。” 没进入第二关的人本来就深感遗憾,听那丫鬟这样说,都忙表示道:“对,我们也知道答案,就是不会写而已。” 世子爷的一等丫鬟,那是多么抢手的位置。 有个丫鬟就直接站出来,拿起白术盘边的算盘道:“我不会写字。但我会算。方才白术姐姐拿出来的,记账应该是这样。一颗花生算三两。八颗便是二十四两……” 丫鬟一边说,一边打算盘,果然与第二关的结果完全一致。 见有人抢先表现了,其他丫鬟也不甘示弱。 又有一人上前,对着破釜反驳道:“我娘不是厨房的,是守后门的婆子。我平日一不在书房服侍,二不管送餐,我不算占了长处吧?” “世子爷喜吃甜。”丫鬟首先回答南敏行的问题,尔后解释道,“这不是我看到了世子爷吃糖包子或者甜卷子。而是,世子爷的牙齿中间有些发黑,这是吃糖多了的缘故。小时候,二老爷就是这样。” “破釜,你是二老爷的丫鬟,你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呢?”丫鬟故意质问道。 她们如今一个个这样表现,当然不完全是为了反驳破釜的话。将自己的能力表现给苏昭宁看才是真正目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年轻的小丫鬟们比家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更加清醒。定远侯府的四等丫鬟也比一般富贾家的贴身丫鬟好呢。 世子爷身边的位置,当然大家都想去。 又有丫鬟开口了:“破釜你既然觉得我占了先机,那我们就比你的先机。你说老爷更宠信你,那你就回答同样的三个问题。老爷喜欢吃什么,老爷喜欢做什么,老爷的所长又是什么?” 这个说话的人,正是被破釜针对的沉舟。 听到沉舟开口挑衅,原本语塞的破釜立刻又充满了斗志。 她一口应下沉舟的要求,然后说道:“我要写下来,以免某些人抄我的答案。” 沉舟直接从白术手里接过笔就开始写。 破釜根本不相信自己这关会输。 等沉舟写完,破釜就直接念出答案道:“老爷喜酸,喜肉食。老爷喜欢做的就是练武和翻看练武的册子。老爷所长,自然也是武艺。” “你既然已经说了,我便也念出来给你听。老爷喜笋汤,每月必喝一次,不喜肉食。喜练武,但更喜练字。老爷的武艺,并不好。他的所长,是打络子。” “不可能!”破釜瞪向沉舟,质问道,“老爷不在府上,你信口胡说。” “你说老爷喜酸、喜肉食,但你见过老爷吃肉食的时候用三碗饭吗?你又见过老爷固定多久一定要吃肉食吗?老爷确实平时候有对肉食大快朵颐的时候,但唯有笋汤是他最爱。他每月必要一次笋汤。”沉舟不慌不慌,一样样解释道。 “笋子并不是一年四季有,所以府上就存了许多干笋子。老祖宗和侯爷都吃笋起疹子,若不是咱们老爷喜欢,府上为什么晒那么多干笋子?” 沉舟又道:“老爷练武只是为了强健体魄,但他抄的字帖那才算多。你要不信,书房里左边那一柜你皆可查看,都是老爷的字迹。” “至于打络子,那是因为老爷思念先侯夫人的缘故。”沉舟慢慢走向破釜,给她最后一击,“破釜,你自忖聪明,就以为世人真当你聪明。实际上,老爷从来就知道你愚笨。所以他才表面亲近你。” “破竹、倩倩,哪一个不是老爷越亲近就越死得快?老爷不过是让你替我挡箭罢了。”沉舟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说道,“我的卖身契老爷早已给我,你的呢?” “不可能!”破釜一把抢过沉舟手里的卖身契,上面南其琛亲手写的一个“放”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以为她利用了长安侯府二老爷,以为她在算计整个长安侯府,却没有想到自己才是被算计的一个。 “不可能!不可能!”破釜精神已经几欲崩溃,她三两下将那张卖身契扯得粉碎,对着沉舟喊道,“你才是蠢笨如驴的那一个!我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是我被利用。” “你聪明吗?既然你看不清楚自己,我就帮助你看清楚。”苏昭宁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去把守门的婆子们都找来,让破釜随意抽一个,然后教她们算盘,再同破釜比。” “我不比!”破釜立刻拒绝道。她心底已经知道,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没了,但这个事实她接受不了。 她双眼通红地看向苏昭宁,嘴里发出笑声:“我不上当。你事先教了的。” “那你想同谁比?”苏昭宁面色平静地问她。 破釜歪着头想了想,目光一动:“我要跟小青比!咱们院子里才买回来的那个杂扫丫鬟。” 这小青才十二岁,不仅不聪明,而且还有些脑子迟钝。当初破釜怂恿南其琛挑中她,就是为了以后自己行事方便。 一个迟钝的丫鬟,发现了什么,也不能及时去禀告。 而且,这个小青,因为迟钝,杂扫这样简单的事情也做得很慢。几乎每一日,都出现在破釜的眼皮底下。破釜相信苏昭宁绝对没机会教对方。 小青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白术把算盘同样很快地给对方演示了一遍,然后把账本子给了小青。 只见这矮矮的小丫鬟拨算盘拨了半天,才不确定地问道:“是三百零二两吗?” 破釜不敢置信地冲到小青面前,质问道:“你怎么会!你怎么会?” 小青吓得立刻抱头蹲在地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立刻扫地。” 说完以后,小青就连忙用手去摸地上的灰。 众人都能瞧出,这个小青不仅不聪明,而且还有点傻。 白术又继续给小青说第二关。 破釜站在小青面前,死死地盯着小青。 小青拨完算盘后,怯怯的看白术:“我不会写字,能用其他东西记吗?” “用什么?你记记看?”白术答道。 小青拿起笔在纸上画起了圈圈。 一直盯着她的破釜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是个傻子。 可看到后面,她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只听小青解释道:“是四百零三两。我画的大圈圈就是一百两的意思。小圈圈是一两。所以第一样花生是二十四两……” 小青一样一样地念出来,跟先前那只会打算盘的丫鬟说得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小青没算错了。包括破釜。 破釜白着一张脸,退后了几步,她口中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是最聪明的。我才是最聪明的!” “你们,都是傻子!只有我才是最聪明的!”破釜突然提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看向众人。 她扑到沉舟面前,说道:“我最聪明。” 又扑到另一个丫鬟面前,说道:“我才最聪明!” “我最聪明!我比你聪明!”破釜甚至扑到了南敏行面前。 院子里的丫鬟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地问:“破釜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我最聪明!”破釜转过身,对着那丫鬟狠狠地道。 被她瞪着的人吓得忙往后退了退。 南敏行稚气的声音在破釜身后响起:“你聪明?那见皇后的礼仪是什么?见贵妃的礼仪又是什么?如果有人来侯府传旨,你又该怎么行礼?”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破釜抱住自己的脑袋,拼命摇头。 南敏行厉声呵斥道:“大胆,你这个奴婢,竟敢不遵圣旨,拖出去砍了!” “不,饶命,奴婢错了,饶命!”破釜扑通一声跪下来,拼命磕头。可她是对着那小青在磕头。 所有人都知道破釜已经疯了。 南敏行正要继续刺激她,苏昭宁的声音响起:“抓住她,把她拖出去掌嘴!立刻抓住她,别让她翻墙跳下去了。” 原本一直在磕头的破釜脑中突然出现了白日被许嬷嬷追赶的情景。她连忙爬起来,依照记忆中的模样往院外跑去,看到那围墙下的一个旧木柜子,她迅速爬上去,想要借围墙逃跑。 第二百九十七章 真正的杀手锏 冬日的地面也好,柜子也好,都有些湿滑。破釜一只脚已经攀上了围墙,却不知道怎么的,她另一脚突然打滑,整个人都要往下滑去。 不,她不能被掌嘴! 白日记忆已经与现在的状态重合,破釜分不清楚现实。她拼命挣扎,却越是挣扎,越快摔倒在地上。 后脑勺着地的破釜想爬起来继续跑,却发现自己再也使不出力气。 她的手下又温暖又湿润。 院门口的婆子发出一声喊叫:“掉花锄上了!” “夫人,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那锄头一直都是放那的。”婆子忙爬进来慌忙解释。 苏昭宁吩咐白术去救破釜。 白术蹲下去,把手放在破釜鼻间,禀道:“夫人,破釜已经意外摔死了。” 院中的丫鬟们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有人想:这破釜真是自作自受。谁叫她平日这么嚣张,真是活该! 也有人想:如果世子爷不说最后那一句话,破釜是不是就不会逃跑?可世子爷还不到三岁,他会的,肯定都是夫人教的。所以,还是夫人很可怕…… 沉舟跪下身同苏昭宁道:“夫人,破釜家里原就只有一个哥哥了。但两个月前,她哥哥已经病死了。奴婢请夫人准许,奴婢就拿破釜的月银安葬了破釜。” 沉舟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丫鬟都心底有些打鼓。好像自夫人嫁进侯府,这府上的规矩就严了许多。 不遵主子的赵嬷嬷和李管家丢了性命,不遵主子的破竹丢了性命,不遵主子的倩倩丢了性命,不遵主子的破釜,也丢了性命。 所以,她们的夫人,是阎罗王吗? 苏昭宁似乎没有看到丫鬟们眼中的畏惧,只是低头问怀里的南敏行:“就按你说的办吧。敏行,你到底想要谁做你的一等丫鬟?” 南敏行冷冷地扫了下丫鬟们,厌恶地道:“一个一等丫鬟就敢这样瞧不起主子,我可不敢再要一等丫鬟。我谁都不要!” “那就让沉舟和品音照顾你吧。”苏昭宁并没有完全采纳南敏行的话。 沉舟和品音都忙谢恩。 畏惧之中,丫鬟们对苏昭宁有多了一丝热切的期盼。 沉舟的忠心,显然是被夫人看在了眼里,并且得到了回报。而这个品音…… 她的娘,是陈婆子吧。 哪个陈婆子? 厨房里管事陈婆子。 这一夜,无论是睡着的,还是没睡着的定远侯府下人,都被生动地上了一课。 这一课,既让一些不安稳的下人们暂时完全收住了念头,也让府外的人彻底放下了心。 二皇子听完侍卫的禀告,笑道:“你是说,就为了个丫鬟,定远侯夫人折腾了一夜?” “果真是无知妇人!”二皇子笑骂了一句,吩咐侍卫道,“来,咱们去关心下南二爷。” 房间里,南其琛蜷缩成一团,正躺在床上。 二皇子夜里命人拿走了他的被子,也没有再给他送吃食过来。 寒冷、饥饿,让手腕和脚踝处的疼痛更加明显。 南其琛疼得额头都有些渗汗,但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后,他还是强迫自己伸直身子,做出一副十分淡定的模样。 “一夜好眠吗?”二皇子笑容满面地看南其琛。 南其琛转过身,依旧躺在床上看二皇子,他答道:“托二皇子的福,做了个好梦。” “梦见我睡苏昭宁了?”二皇子笑眯眯地道。 南其琛扯开嘴角笑了笑,暧昧地答道:“你猜。” 他说话的时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这色眯眯的神情,让二皇子立刻想到有过的侮辱。 “你敢肖想本皇子的人!”二皇子一把抓起南其琛的领子,将他要提起来。 南其琛一只手手腕已经断了,他只凭一只手根本反抗不了二皇子,索性任对方抓着。 “你要敢再想,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二皇子恶狠狠地道。 南其琛点了点头,笑意浓了些:“谨遵二皇子吩咐。” 这话毫无诚意,二皇子一个字也不信。 可脑袋是南其琛的,二皇子根本控制不了对方想什么,也不可能真的拧下他的头来。 深吸一口气,二皇子重新调节心情,继续今日来的目的。 他将南其琛突然松开,看着对方摔坐在床上。 “来,给本皇子打断他的另一只手和脚。”二皇子轻飘飘地吩咐。 侍卫上前,抓住南其琛的手腕,然后重重用刀背一敲。骨头断开的声音传来。 南其琛倒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侍卫道:“你不行,还是要昨天那个。你太没用了。” 侍卫虽然知道暗卫能力是在自己之上,但听到这样的话仍然很不高兴。他将南其琛往床上一推,然后一拳重重打向南其琛的脚踝。 “没、碎、啊。”南其琛咬着牙齿强行将嘴角扬起。 侍卫又是一拳。 “真、没、用。”南其琛挤道。 侍卫忍耐不住,大叫一声,然后对着南其琛连打了好几拳。 南其琛顿时一口鲜血吐出,昏死过去。 侍卫这才发现自己惹了祸,忙跪下来同二皇子请罪。 二皇子确实不快。南其琛昏迷了,他还怎么玩? 但想想朝阳长公主昨日的一番训诫,二皇子突然扬起了一嘴角,吩咐道:“去,给长安侯夫人传话,说本皇子想见她一趟。让她穿得漂亮点过来。” 女色,于二皇子,根本没有皇权重要。 但是,摧毁一个女人最好的方式,应该就是夺去她的清白。 不知道,逼疯逼死了一个丫鬟的定远侯夫人,会不会被自己逼疯呢? 二皇子舔了舔嘴唇,突然想起南其琛说的话。 他自嘲地笑道:“想是谁也管不住的。朝阳长公主也管不了我想。” 定远侯府里,苏昭宁正准备抱着南敏行出门。 皇子们的耐性通常不是很好。已经做了一天戏,想来二皇子有些按捺不住了。其琛也肯定要受苦了。 苏昭宁准备,使出真正的杀手锏。 只有完全脱离权利中心的人,才有可能被感情所打动。她怀里,有一封徐夫人的亲笔信。 因《春江花月》绣图,她受徐夫人赏识。徐夫人承诺,有事可直接去寻她。 苏昭宁不知道徐夫人会不会答应自己。她只知道,她一旦去求徐夫人,此事就会满城皆知。 到时候,朝阳长公主帮,南其琛会被放出来。朝阳长公主不帮,四皇子就会帮。 曾经绝对站在四皇子这边的定远侯府已经被逼得妇孺长跪、走投无路,四皇子再不出手,他就会真正失了臣心。 除非真的不想要那个位置,否则苏昭宁不相信有皇子不在乎臣心。 第二百九十八章 心痛的慈父 四皇子不想要皇位吗,当然不可能。 四皇子府里,幕僚正在给四皇子献策:“在下以为,殿下或许可以借去救南其琛的机会,再去挨二皇子一击。到时候,诸位皇子,肯定都会对殿下失了提防之心。” 另一个幕僚却反驳道:“殿下苦心孤诣安排至此,就是为了让人觉得殿下痛失臂膀,已经一蹶不振。若殿下真去救南其琛,被二皇子拿住其他把柄发挥怎么办?南其琛可是真的出言不逊辱上了。” 前头献策的幕僚不甘示弱,反问回去:“哼,不救,那朝臣从此怎么看殿下?定远侯府已经被折腾得只剩下老弱妇孺。即便这一时的蛰伏能打败二皇子,以后还有朝臣敢站在陛下这边吗?” “我倒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定远侯夫人昨日的训仆已代表她方寸大乱,二皇子之前不是还言辞间调戏过她,若是二皇子再生出不轨之心,那就更好了。”幕僚冷笑道,“*臣妻,这一条足以让二皇子痛失朝阳长公主的支持!” “我呸!那殿下也会痛失定远侯的心!” “妇人之仁!” “不信你等着瞧!” “你等着瞧!” 四皇子被吵得头疼,他现在还有另一个担心。苏昭宁看起来已经走投无路,她又随时都带着他的阿宝走。 若是真的被二皇兄逼急了,苏昭宁一个想不开投河自尽什么的,不会带上他的阿宝吧。 接下来的消息,很快让四皇子和二皇子都傻了眼。 “什么,定远侯夫人在徐夫人门外长跪不起了?”四皇子身边的幕僚痛心疾首,说道,“你看,我就说这侯夫人已经走投无路,四皇子如今再出手,也是要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了!” 而二皇子府里,二皇子也是跳脚骂道:“这妇人怎么就入了徐女官的眼。徐女官是个油盐不进、一意孤行的人。她既然肯让苏昭宁上门,就肯定会替苏昭宁跟姑母求情,我这才玩南其琛几天啊!” 想到另一事,二皇子忙招手唤道:“快,把去给苏昭宁传话的侍卫叫回来,他还没有给苏昭宁说那番话吧?” 要是苏昭宁把自己要调戏她的话说给了徐女官听,自己就惨了。二皇子已经能想象他被朝阳长公主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了。 而此时,徐夫人的门外,正跪着苏昭宁。她将南敏行抱在怀中,自己独自跪在徐夫人的门外。 徐府的下人说徐夫人是外出未归,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托词。总之,她这一行的目的,原就不仅限于得到徐夫人的帮助。 只要京城的人,都知道定远侯府已经走投无路,那就够了。 四皇子再也坐不住,准备亲自到徐夫人面前扶起苏昭宁。 二皇子那边的侍卫也正从定远侯府无功而返。 传话的侍卫正准备离去,却又被吴老太君请了回来。 吴老太君冷面问道:“不知二殿下有何话要同本府说?” 这侍卫正是被南其琛刺激过的那一个。吴老太君这不屑的神情,让侍卫又想起了南其琛对自己的讽刺。 他一时间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刺激吴老太君的话脱口而出:“南二少双脚和双手都断了,二殿下是想问,侯夫人要不要去皇子府见见他。” “你们!你们!”吴老太君一想到那从来被自己捧在手中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幺孙受到这等待遇,一口气提不上来,就彻底昏死过去。 侍卫知道自己惹了祸事,忙回皇子府复命。 吴老太君院子里的丫鬟则飞奔去找白术求助。 白术当然知道自家主子去了哪儿。原本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打扰主子计划的,但吴老太君的身子已经被刘大夫明言受不得刺激。她一边吩咐小丫鬟去请大夫,一边赶去徐夫人处向苏昭宁禀告。 四皇子正急赶慢赶,终于到了徐夫人的门外。此时,徐夫人的府门外一线已经围了不少人在看。 除了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许多是朝官家中的奴仆,甚至是朝官家眷本人。 徐夫人的才名是京中女子中,她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的。才女顾袅袅也是徐夫人的门生。 所以,徐夫人这府外,长期都有各家各府的丫鬟小厮在注意着。众奴仆时刻在寻一个讨好徐夫人的机会。 到时候,要是徐夫人愿意收自家小姐为学生,那可是光宗耀祖了!就是不收为学生,假设能打动徐夫人,跟当初的柳家一样,请她做个及笄大典上的正宾,那也是备有荣耀啊。 如今徐夫人府门外跪了个抱孩子的妇人,那门口的小厮还礼貌客气,浑然不似对待自家夫人一样不耐烦,这些奴仆们就一个个眼睛睁得溜圆,只等着弄清原委后,回家禀报。 “夫人!” 四皇子正要掀帘下马车,亲自去扶苏昭宁,就被飞奔过去的白术暂缓了脚步。 “夫人!老太君晕过去了!”白术扬声喊道。 这老太君的称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只有诰命之身的老夫人才能用。 众人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白术想过了,夫人去求徐夫人,为的就是闹大。那么如今她不得不请夫人提前回府,最好的办法就是,替夫人先把事情闹得更大。 “咱们二老爷、二老爷手脚都断了啊!”白术又是一声凄厉的大喊。 南敏行简直被她吵得耳朵痛。他想制止白术,却发现抱着自己的苏昭宁毫无动作,就暂时打消了念头。 在外面,还是听他娘的比较好。不然她又要给自己找丫鬟怎么办!他可还是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啊!那群丫鬟看他的眼神居然就跟看他爹似的!一个个都是禽兽啊! 四皇子把南敏行的神情完全收入眼中。他的心情此时十分复杂。这小儿,自出生起就跟着自己,虽然他不能时时陪伴,但相处也是极多的。 小儿聪慧,调皮得不受约束,四皇子只当是男儿天性、皇家血统。 如今这一看,小儿怎么在苏昭宁面前就那般乖巧? 四皇子看得分明,刚刚他家阿宝分明是在瞧苏昭宁脸色行事! 好痛。为父的心好痛! 四皇子一颗慈父之心受了重击,让他更受刺激的事情还在后面。 白术拖着长音喊道:“那边、那边要夫人您一个弱女子亲自上门啊!” 白术的重点原本是弱女子。 但落在知情人的耳中就浑然不同了。 一个人上门? 二皇子果真对定远侯夫人生了不轨之心!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一往情深 围观的众人中,有无意间路过此处的朝官夫人,也有被自家小厮第一时间请过来的大家小姐。 小姑娘家对此事的前情自然不太清楚。 只是听了白术的话,觉得这没说出身份的对家特别过分时,小姑娘的眼睛落在了旁人身上。 她眼睛顿时一亮。 “秦姐姐,原来你也在这里。”小姑娘忙挤过去,低声问道,“秦姐姐,你说这人怎么可以这样没良心,眼底还有没有天子王法了?这跪着的女子,好生眼熟啊。秦姐姐,你觉不觉得?” 小姑娘的第一个问题,被她称作秦姐姐的女子避而不答。第二个问题,对方倒是回答了:“是定远侯夫人。” “定远侯夫人!”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看向徐夫人门口的苏昭宁。 她不知道二皇子带走南其琛的事情,但却是知道定远侯爷为四皇子挡箭落水身亡的事的。 如今定远侯爷尸骨未寒,定远侯府就被人欺负成这样。小姑娘顿时一腔熊熊之火无处发泄。她重重的呸了一声,说道:“没良心!” 这骂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四皇子充耳不闻,看向苏昭宁面前的白术。 这丫鬟是个聪明的。既宣扬了二皇兄的过分,又暂时隐瞒了二皇兄的身份。但在场的这些人,谁事后打听不到详情? 四皇子有些犹豫,要不要暂时等等,看这苏昭宁身边的丫鬟是不是能说更多不利于二皇兄的话出来。 白术确实还有一句话要喊:“大夫上次就说了,老太君再受不得刺激。那传话的人还故意对着老太君描述二老爷的惨状,生生气得老太君吐了一口鲜血!” “无能!”小姑娘又骂了一句,怒气冲冲地看向四皇子。 亏她娘以前还觉得这四皇子是个好的,想让自己嫁个四皇子。真是呸呸呸!这样的男人,就算是皇子,也不能要! 四皇子连着挨了两声骂,终于忍不住,冷着一张脸转头看过去。 那小姑娘此时的视线已经又移到了苏昭宁身上。 反而是小姑娘旁边,原本谨言慎行的朝官夫人正好迎上了四皇子的审视。 四皇子目光冰冷,原本是要震慑小姑娘的。 小姑娘视线扭转,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旁边的人身上。 朝官夫人被这凉意十足的目光激得心中一怒,索性不掩鄙夷地看回去! 都好意思做了,还怕别人看吗?再看我,再看我我让我夫君明日参你一本! 原本,已嫁做人妇的御史夫人秦氏,是比旁边这尚未出阁的尚书小姐要冷静得多的。但或许是自己有了身孕的缘故,秦氏想到方才那站在苏昭宁怀里,一直用手紧紧环住苏昭宁脖子的南敏行时,心中就一阵唏嘘。 稚子何其无辜?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 秦氏觉得四皇子这行径简直太让人瞧不起了。莫说定远侯夫人还是四皇子的表弟妹,单说定远侯爷的死因,四皇子就不该对定远侯府袖手旁观! 秦氏眼中的鄙夷让四皇子觉得很是委屈。你们这些内宅妇人,若是要义愤填膺,难道不是应该听了小丫鬟的话,对二皇兄此等卑劣无耻行径深恶痛绝,尔后回家在父亲夫君面前进言吗? 是,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救南其琛。因为,南其琛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纪,又是个男儿身,足够让一些有心人注意和重视。 只有完全变得一无是处的定远侯府,才是他阿宝最安全的地方。 四皇子与南怀信在将定远侯府变作最安全的地方这一点上,是有共识的。 四皇子想护住目前唯一的子嗣,南怀信也想护住自己的家人。 只不过,四皇子把这个家人的数量,暗自减了一个而已。 他也不算完全漠视南其琛的性命。四皇子清楚,二皇子在没有真正坐上那个位置之前,是不敢直接要了侯府少爷一条命的。这苦头,只不过要略大一些而已。 但四皇子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二皇子心眼比针小,竟将苏昭宁逼到了这般穷途末路的地步。而苏昭宁偏就还有这样一张底牌。 有道是民不告官不究。这件事也是如此。二皇子不会把南其琛送去大理寺,其他人也不会到皇帝面前说出此事。 这事,闹不大,南其琛吃点苦头,二皇子撒完气,也就过去了。 自此以后,定远侯府被人遗忘,他四皇子也被二皇子当作手下败将,蛰伏下来寻待时机再翻身。 如今徐夫人门口这一跪,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四皇子能想到,明天的朝堂上,言官御史是如何形容他和二皇子的。 二皇兄这个蠢货! 深吸一口气,四皇子收起自己的委屈感,无视御史夫人秦氏和尚书小姐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苏昭宁。 “侯夫人,你有事为何不来向本皇子求助?你我本是亲戚,我自是要帮你的。”四皇子准备弯腰亲自去扶起苏昭宁。 身后,一声马鸣突然靠近,四皇子惊得退后一步。 就是这一后退,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骏马跃步上前,马上的人一把了拉起地上的苏昭宁和她怀里的南敏行。 一身戎装的陈天扬圈住怀里的苏昭宁母子,沉声对她许诺:“昭宁,我带你去接其琛回家。” 马蹄声响起,徐夫人门口徒留一地无处安放的少女心和四皇子的伤心、惊心。 他好不容易决定出面相助,却被人半路截胡了? 还有,方才如果不是苏昭宁抱得紧和他的阿宝聪明、一直抱着对方的脖子,岂不是就要拉了大人上马、掉了小孩下马? 总之,他今日这趟出行,是完全徒劳无功了。 只不过,陈天扬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半个月前才奉旨去了西姜剿灭山匪,如今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四皇子回过头看向先前瞪自己的御史夫人秦氏。 只见那秦氏目光悠悠地看向陈天扬绝尘而去的方向,口中叹息道:“英雄始终难过美人关。” 不是,这不是英雄和美人的问题好吗?甚为御史夫人,你刚瞪我瞪得这么带劲,难道就不觉得一个将军戎装未换、显然尚未入宫面圣,就直接在京中驰马,这是大罪? 四皇子又看向先前骂了自己两次的尚书府小姐。 那小姐双眼湿润,一脸向往:“秦姐姐,我今日始知什么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尚书小姐,你搞清楚,方才那个拉人而去的是七公主的驸马,而被拉的是定远侯夫人!一个有夫之妇,一个有妇之夫,这种情又什么好称赞的! 四皇子简直是觉得胸口的气都要从鼻子里喷出来了。尤其是想到,方才这一幕,迟早要被表弟南怀信知道。他就头疼。 我就晚了一步,你媳妇和你弟弟就被陈天扬救了。 这话听起来好没有诚意,可事实就是如此啊! 四皇子疾步走上马车,气冲冲地将车帘甩下。他从未想过,陈天扬对苏昭宁竟是如此一往情深。 所有同他一样低估了这份情谊的人,势必都要付出代价了。 这种代价,很大可能会影响整个局势。 四皇子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他如今只能安慰自己,同样头疼的人,应该还有他的二皇兄。 此时的二皇子正在疾步走向朝阳长公主的内室。 他知道他姑母肯定十分不快,甚至已经是盛怒了。但他还是只能同她好脾气地解释。 说什么?继续说,他这样做,是为了试探南怀信是不是真死了,是为了试探定远侯府是不是真的从此一蹶不振了,是为了试探他的四皇弟是不是真的断掉左膀右臂了! 可惜二皇子还未开口,就迎上了朝阳长公主扔出来的茶壶。 那茶壶撞在他的膝盖上,又掉落在地上。那里面的茶水溅湿了二皇子的鞋袜。 他皱眉低头,同朝阳长公主试图解释:“姑母,我真的没有其他想法,你听我解释。” “解释?”朝阳长公主冷笑一声,抬起凤目看向二皇子,讽刺道,“你可真是运筹帷幄、心思缜密啊?为了试探南怀信死了没,关了南其琛两天不说,还打断他的双手双腿。” 二皇子心中一惊。这些话,不可能是其他人说的,他身边那些贴身的侍卫和暗卫,竟然有朝阳长公主安插的人! 这种被监视的感觉,真是屈辱! “姑母,我就是吓吓他的。这不是今天才打断吗,我就准备给他治呢。”二皇子勉强自己笑着看向朝阳长公主。 一个少女的笑声从屏风后面传来:“可不就是,姑母你气什么?什么定远侯府,过去也就是四皇兄的一条狗罢了。如今大狗死了,打掉小狗四条腿,这算什么。” 二皇子虽然亲手做了打断南其琛手脚的事情,但听到少女这般轻描淡写地形容此事,他心底还是十分不快。 这样恶毒的女人,怎么能和他的卿卿比! 二皇子压下心底的不快,朝六公主道:“还是六皇妹懂我。知我者莫若六皇妹你也。” 六公主笑颜如花地看向二皇子,问道:“所以,我跟姑母说的,你是真的想睡苏昭宁,这也是猜对咯?” 第三百章 你要多保重(傻傻全订加更) 二皇子简直要被六公主这一句话气得喘不上来。他心里有过那个想法是没错,可是也就真的只是想想罢了。 为了女人,乱了自己谋划皇位的道路,他还真不是这样的人! “六皇妹说笑了。皇兄那不是气南其琛吗,谁让他、他……”二皇子不确定,自己说南其琛侮辱他的卿卿,朝阳长公主会接受这个理由。 六公主笑着凑近二皇子旁边,问道:“南其琛说什么啦?” “是啊,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说两句话,你也能被激到,可真是能耐啊。我真要怀疑我看错人了。”朝阳长公主这句话就严重了。 二皇子连忙认错道:“是侄儿心性不够,还求姑母多多指点。” 他又看向六公主,讨好道:“六皇妹聪明伶俐,也要多多帮皇兄我。” “二皇兄前段时间不还教训我来着吗?”六公主翻旧账道。 二皇子一时语塞,心底对六公主更加不满意了。 但上次陈雨蕊的事情做错后,他求助朝阳长公主的时候,对方已经跟他坦诚布公。 他要登上皇位,那皇后的位置就只能留给六公主。 什么六公主啊。原来一直是假装凤凰的山鸡罢了。怪不得母后不喜欢她。 这些念头,二皇子如今通通不敢表露出来。 他把头埋得更低,谄着脸对六公主道:“六皇妹说的什么话,我哪里舍得教训你。前日你说你喜欢七皇妹那根金累丝嵌珍珠双鸾点翠步摇,我已经帮你要到了。过几日就给你送去。” 二皇子倍感屈辱。其实这根什么步摇,他根本没拿到手里。只不过七公主一向脾气好,二皇子觉得自己去说两句好话,拿更贵重的首饰换,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六公主听了,难得有了一丝真心的笑意。她想要这步摇,当然不是因为不要本身,而是因为这是七公主最喜欢的步摇。 六公主甜甜地回了一句:“二皇兄真疼我。” 看你怎么去要!六公主等着看二皇子的笑话。如果看不到二皇子的笑话,看到七公主的笑话,那就更让她高兴了! 见到六公主笑,朝阳长公主的心情也略微好转了一些。她对二皇子道:“这事,你做过头了。好了,赶紧送南其琛回定远侯府吧。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南怀信已经能够确定是真死了。” “定远侯夫人那里,你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好。”朝阳长公主敲打道。 她是女人,更是一个已经有过几个男人的女人。她很清楚,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兴趣的起点,往往就是征服欲。 一旦对某个女人产生了这种欲望,而恰恰又不能很快实现征服的结果,那么就会越陷越深、深到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自己有过的前车之鉴,朝阳长公主不想让女儿再重复。 “好了,你去吧。记住,亲自送南其琛回去。”朝阳长公主又强调道。 二皇子心底的憋屈已经腾腾腾地上升到了喉口了。可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他没有母族撑腰,一个唯一出息点的舅父,也因为舅母的争风吃醋而险些丢了乌纱帽。 心口,就像压了一块石头样难受,二皇子面上却只能仍旧挂着笑脸,他答道:“侄儿这就去。” 说完,二皇子就离开了朝阳长公主府。 他并没有回自己府上,而是直接去了医馆。 侍卫低声提醒道:“殿下,这不是回皇子府的路。” 想到朝阳长公主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一事,二皇子怒火中烧地咬牙切齿道:“我知道。本皇子方才脚被撞伤了,去先看个大夫拿点药你也要不允许吗?” “属下不敢。”侍卫忙低头认错。 二皇子走进医馆里,吩咐侍卫等在外面,又叫大夫到内间给他诊治。 一走进内间,二皇子就看向里面的东西。他冲到桌子上,抓起医馆里捣药的杵子在自己的膝盖上重重敲了一下。 跟进来的大夫被这举动吓得躲到一边。 这公子哥穿得挺好,怎么脑袋不太清楚样? “还不过来给我诊治!”二皇子打自己的时候果断决绝,可打完了痛意险些让他落泪。 他现在不能拿南其琛出气,甚至不能拿侍卫出气! 二皇子就拿大夫撒气:“你还愣着干什么!你是大夫吗?” 大夫胆颤心惊地看着凶相毕露的二皇子,问道:“是治脑子吗?” 说完,大夫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怎么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二皇子阴测测地道:“你看不见,我膝盖受伤了吗?我走进来前,被茶壶砸到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大夫答道,可对上二皇子那要杀人的目光,他忙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您这腿被水缸大的茶壶砸倒了,得好好诊治。” 水缸大的茶壶,有吗! 二皇子的火气更盛,他重拍了一下桌子,吼道:“少废话,快给我治!” 不是你问我知道不知道吗? 大夫委屈地想。 拿了一大串的药,又让大夫给自己的腿包了一个夸张又打眼的大花结子,二皇子让侍卫扶着自己回府了。 侍卫提议坐轿或者坐马车,都被二皇子拒绝了。 “本皇子伤在了膝盖!膝盖你知道吗?坐轿子?坐马车?你想疼死本皇子吗?”二皇子拒绝道。 他没有办法不按照朝阳长公主说的放了南其琛,但他至少可以慢一些和更慢一些回府。 他饿也要饿死南其琛! 走了一个多时辰后,二皇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皇子府。 一见到二皇子,门口的小厮就痛哭流涕地跑过来:“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陈将军方才过来说是要接定远侯府南二爷回家。奴才们都跟他说了,殿下您不在府中。” “可奴才们拦不住陈将军啊!”小厮们害怕受罚,跪在二皇子面前,磕头磕得跟在敲木鱼似地,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二皇子一点也不在意小厮们磕不磕头。他在意的是:“那南其琛人呢?” “奴才们拦不住啊!”小厮们哭道。 眼泪鼻涕都被他们刻意流在脸上,那涕泗横流的模样,真是惨不忍睹。 二皇子深吸了一口气,提声大吼道:“我问南其琛人呢!” 一个侍卫正从里面走出来,他肩膀还在流血。一边捂住伤势,侍卫一边回答:“属下无能,属下未能挡住陈将军带走南二爷。” “很好!很好!”二皇子的身子都被气得发抖了。他没有回府,人就被带走了!所以,所以他是为什么要去医馆折腾那一趟,为什么要敲得自己膝盖跟骨头裂开一样? “去骠骑将军府!”二皇子吩咐侍卫道。 侍卫应声忙上来扶他。 二皇子吼道:“你叫本皇子走到隔开十几里地的骠骑将军府,是想要本皇子死吗?” “让马车过来啊,蠢货!”二皇子忍无可忍地骂道。他是不管朝阳长公主怎么想了,陈天扬竟敢擅自回京,看他不整死对方! 定远侯府里,被二皇子恨得咬牙切齿地陈天扬丝毫没有打喷嚏的症状。他一双手伸进凉水里,替手脚都泡在凉水里的南其琛先摸了下手关节,尔后皱眉道:“你骨头断了。” “是的。”南其琛忍着痛意答道。 陈天扬又蹲下身子,准备去摸南其琛的脚踝骨。 南其琛出声阻止道:“天扬哥,不必了,都断了。” “那你不就用冷敷了。我原本以为只是扭伤了你。”陈天扬皱眉把南其琛的手脚都从凉水里放出来。 他站起身道:“我去请御医。” “天扬哥,你还是赶紧回宫复命吧。”南其琛望着陈天扬那还有血迹的戎装,担忧道,“你这是直接从战场回来的吧?你是为了我回来的吗?” “其琛,你不必担心。我说过,我会替你哥哥照顾好他的家人,就一定会说到做到。”陈天扬说完以后,就直接迈出了院子。 院子里,苏昭宁正站在外面等他。 “谢谢你。”苏昭宁诚心诚意地说道。她没有想过陈天扬会过来帮自己,但南其琛显然多亏了他。 如果还让南其琛留在二皇子手中,苏昭宁简直不敢预想后面会怎么样。她低估了二皇子的狠心。 “我应该做的。”陈天扬心疼地看向半月不见就消瘦了许多的苏昭宁,对她道,“对不起,我允诺你去幽州找怀信,却没有做到。” “我知道,你是奉旨出征了。只是,你现在这样回来,恐怕……”苏昭宁想了一下,说道,“你还是先回骠骑将军府,请上七公主与你一起进宫吧。” 不管怎么样,定远侯府如今欠陈天扬情,就是事实。她苏昭宁受了陈天扬的恩情,也是事实。 苏昭宁退后两步,对陈天扬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你救其琛,陈将军。” “你不必急着与我撇清关系。”陈天扬苦笑道,“我不会停留多久。今日回来,只是想帮你救出其琛。进宫请罪后,我就会继续往边关去。” “这一次,我去的不是一两日就能赶回来的西姜,你要多保重。”陈天扬深深地看了苏昭宁一眼,想将她这一刻的神情举止、所有一切都印刻到心里。 第三百零一章 霉运缠身(鱼尘全订加更) 半月前,就在陈天扬奉旨去西姜剿山匪的时候,荣国趁机毁约,联合南屿部落共计二十万大军压境。昨日听闻,荆门关在五日前已经失守。 陈天扬得知此信时,心中又焦又喜。 焦的是,敌军来势汹汹,集齐了二十万大军不说,南屿部落还会巫蛊之术。而他手中的军权已被削弱,如今能完全调动的只有五万陈家军。 且荆门关易守难攻,到时候就是只需夺回荆门关,陈天扬也无法胜券在握。 喜的是,在得知荆门关失守前,陈天扬就已经知道了南其琛被二皇子带走的消息。他虽然已将山匪剿灭,但直接赶回京救南其琛还是困难重重。有了荆门关失守一事,他既可以连夜赶回京城救南其琛,也有理由面圣将功抵过。 大雪纷飞间,陈天扬翻身上门,疾驰向皇宫宫门。 二皇子的马车也到了骠骑将军府外。 骠骑将军府里,二皇子瘸着腿,一脸恶意地冲七公主挑拨道:“七皇妹夫如今这样大的架子,皇兄上门,都不用出来见一面吗?” 他相信七公主还不知道陈天扬回来的事情。 只可惜,今日的二皇子霉星缠身,注定事事不如意。 “二皇兄说得哪里话,你妹夫去做什么了,皇兄你还不清楚吗?”七公主将身后的锦盒拿过来,露出里面的步摇。 “二皇兄,咱们兄妹俩打开天窗说亮话。虽然天扬擅闯你府邸、打伤你的侍卫,是他有错。但你关了南其琛两天,又动用了死刑,也不占理。”七公主将那锦盒推过去,说道,“皇兄你去父皇面前给天扬求情,我就把这步摇给你。” “一根破簪子,你就想让我去给陈天扬求情?”二皇子想到自己敲膝盖的傻样,就怒气冲冲地看向七公主。 七公主招手,让身后的侍女给二皇子倒了一杯茶。 “皇兄火气真大,我当然不是在用簪子打动你。我是在跟你聊兄妹情意。”七公主把茶亲自推到二皇子面前,暗示道,“前些日子,二皇兄送给我母亲的珍珠,我母亲很喜欢呢。” 二皇子最初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视线只是落在那锦盒中的金累丝嵌珍珠双鸾点翠步摇上。 虽然嘴巴很硬气,但心里二皇子知道,这根步摇他势在必得的。 “七皇妹,你为什么这样看重这根步摇?”二皇子不认为这步摇没有特殊的意义。 莫非是父皇赐的。 七公主的视线落在盒子里的步摇之上。这根步摇上的珍珠还是那么有光泽,但送自己珍珠的人已经不在了。 七公主自嘲地笑笑,反问二皇子:“二皇兄想要我这根步摇,难道不正是因为知道它的来处吗?” 二皇子听出七公主话语中的嘲弄,就不想再追问下去了。 珍珠的事情,他也想了起来。 当日想娶陈雨蕊,他是给七公主送过一颗偌大的南海珍珠的。如今这珍珠的意思,想来是代表七公主愿意又站在自己这边吧。 算了,收拾陈天扬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 二皇子将那锦盒重新盖上,亲手拿起道:“那就多谢七皇妹了。” “也有劳二皇兄这就进宫了。”七公主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她完全没有要起身送二皇子的意思。 左右,这二皇兄如今更在意的是六皇姐。都答应了替六皇姐来要自己的金累丝嵌珍珠双鸾点翠步摇。她何必还与他过多示好? 七公主又自嘲地想,被六公主奚落了一番也好,若不是六公主奚落,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夫君陈天扬已经回了京,并且第一时间去见了苏昭宁。 南其琛。 想到南其琛的那双桃花眼,七公主就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个拥有桃花眼的男人。 冰雪是不是完全盖住了他的灵柩,一个人长眠地下,怀信哥哥,你冷吗? 出了骠骑将军府的二皇子郁结之气半点也没有散开。他吩咐侍卫往宫中赶去。 但进宫之后,他却没有直接去求见皇帝,而是去了皇后宫中。 催!每个人都催他! 他就偏不按他们说的办! 皇后宫里,六公主正在用敲核桃的小锤子敲宫女的头玩。 咚咚咚,咚咚咚,宫女们跪了一排,六公主一路从这个敲到那个,又从那个敲回这个。 二皇子一走进来,就见到了女子恶毒的嘴脸。 这样的女人,以后居然要跟他同床共枕。她会半夜起来掐自己脖子吗? 二皇子越发厌恶六公主了。但他脸上强行堆砌起笑容,然后走过去道:“六皇妹果然在这。我给你带了金累丝嵌珍珠双鸾点翠步摇过来了。” 献宝一般地,二皇子将那锦盒打开,送到六公主眼前。 六公主停下动作,偏头看了一眼,笑道:“还真是的。二皇兄你好厉害啊!” 听到这句话,二皇子心底稍感安慰。他一只手端着锦盒,一只手准备去拿里面的步摇:“那我来替六皇妹戴上看看吧?” 六公主将手里的小锤子敲向那锦盒里的步摇,险些砸到二皇子的手。 二皇子忙一缩,问道:“六皇妹,你这是干什么?” 六公主浑然不在意地用锤子将那步摇敲了一下又一下,后面几下,力气大得端锦盒的二皇子险些都要拿不稳了。 “六皇妹!”二皇子忍不住扬声喊道。 “干嘛?”六公主抬头看了二皇子一眼,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步摇是我的了,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它又不是我的心上人送的珍珠做成的,我为什么要珍惜?” “心上人送的珍珠?”二皇子重复着问道。 六公主没有搭理他,继续用力敲着步摇,直将那步摇完全捶烂了才大笑道:“哈哈哈哈,我还以为只有男人喜新厌旧。原来女人也这样。七皇妹可真不是个情痴,比她夫君差远了。” 一想到自己去找七公主要步摇的时候,正好听闻马车外的人说起陈天扬英雄救美的姿态,六公主就快活。 啧啧啧,喜欢的人死了。嫁的人,却在对别人好。六公主觉得,她只嘲笑七公主是个毽子真是很善良了。 二皇子终于明白过来,他青着一张脸问道:“你是说,这步摇七皇妹这样看重,是因为那是南怀信送她的?” 回想起离开骠骑将军府前,七公主对自己那一眼,二皇子如今才读懂里面的嘲讽。 他咬着牙齿,挤出一句话:“六皇妹,七皇妹是不是知道这步摇是你要的?” “当然了。”六公主将手中的锤子随手一扔,正好砸在了二皇子的脚上。 她看着二皇子捂着脚跳起来的样子又笑出了声。 “二皇兄你真傻。七皇妹又不是个傻子。你要个步摇做什么啊?只有我要抢过她的步摇她不给,她当然知道是我要了。”六公主嘲弄道。 二皇子觉得脚痛,心更痛。 七公主不是个傻子,他才是个傻子! 在感情中,最无敌的是什么?不是真爱,是生死。他的卿卿因为逝去在他的记忆里越发完美,而南怀信在七皇妹眼中,无疑也是这样。 自己夺了这簪子,还任由六皇妹把它毁了,二皇子能想到这会让七公主对自己生出多大一个芥蒂! 这女人,真是一点都不给自己省事!二皇子迈步就往外面走去。 六公主在后面唤他:“二皇兄,你做什么去啊?” “我去找……”二皇子顿了一下,答道,“我有事找母后。” 六公主在后面悠悠地道:“母后有事出宫去了。” 二皇子没有再搭理七公主,直接走了出去。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六公主才看向地上那面目全非的步摇:“母后是去替你收拾烂摊子去了呢,二皇兄。你气得定远侯老夫人中风了,你知道吗?” “来吧,把这步摇给我好好收起来。我最喜欢了。”六公主笑着吩咐丫鬟道。 二皇子实际上并不是去找皇后,而是想去找皇帝。 七公主愿意把这金累丝嵌珍珠双鸾点翠步摇给自己,既是无奈之举,也代表了陈天扬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二皇子决定卖这个人情给七公主。 只不过,今日他非常非常的不走运。 才经通传进了内殿,一本折子就砸到了二皇子的额头上。 捂住额头,二皇子忙跪下身道:“儿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皇帝质问道。 二皇子视线余光落到那落在地上的折子上面,他似乎隐隐能看到一个定字。 是南其琛的事情吧? “父皇,儿臣不该听到南其琛言辞间侮辱父皇,就一气之下打断他的手脚。儿臣知错了。”二皇子忙寻理由替自己解释道。 皇帝听了以后,怒火不减反增,随手捞起一本折子又砸向二皇子。 待那折子重重砸在二皇子头上后,二皇子才听到旁边有个劝阻声:“陛下息怒。” 这声音很是熟悉。二皇子抬起头,看见陈天扬正一身戎装坐在自己不远处。 还赐坐了? 感情现在不是自己替他陈天扬求情,而是陈天扬来替他自己求情? 二皇子觉得他的额头、他的膝盖、他的脚、他的心、他的肉,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痛了。 他今日到底是为了什么去敲自己的膝盖、去皇后处被六公主砸脚,又来皇帝处挨折子砸头啊? 第三百零二章 苏昭宁骂他 二皇子的心事,皇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听了陈天扬的话,怒火并没有熄灭多少。指着跪在下面的二皇子,皇帝连声痛骂道:“愚蠢!无知!无德!无能!” “你连累得你妹夫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收拾烂摊子,也让朕内疚得寝食难安。”皇帝朝陈天扬道,“吾儿,你实在是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微臣惶恐。”陈天扬站起身行礼道。 皇帝走下台阶,亲自扶起陈天扬,说道:“你是朕的女婿,是朕的半子,当然也可以称呼朕父皇。如果朕的皇儿一个个像你一样,让朕省心,朕才高兴呢!” 感觉到二皇子抬头看向自己,皇帝骂道:“混账,还敢看我。你给我这就滚出宫去,没有待足一个月,不许出门!” 二皇子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不过就是打断了南其琛手脚,他竟就要受这样的重罚! 他六皇妹,还经常打杀宫女呢! 就是以前的安怡郡主,背地里也草菅过人命呢。 二皇子瘸着腿,捂着肿起来的额头,一步一步地挪出了宫。 定远侯府里,太医正在替吴老太君诊治。 苏昭宁看着吴老太君紧闭着的双眼,心里有些后悔。她其实可以第一天就去求徐夫人的。但那样,二皇子就不会相信她已经真的走投无路了。 毕竟底牌,总是会留在最后。 没有想到的是,二皇子这般心狠手辣,不仅打断了其琛的手脚,而且还特意派人来刺激他们祖母。 苏昭宁担心地问道:“太医,请问我祖母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太医捋了下胡须道:“这个很难说。如果能尽早醒来,那可能只会瘫在床上。如果一直不醒,就可能……” 太医停顿了一下,怜悯地看向苏昭宁:“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 “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 苏昭宁忙迎出门去,太医也急急地赶出去行礼。 “定远侯夫人不必多礼。”皇后亲自弯腰扶起了苏昭宁。 她看向那边跟着白术一起跪下的南敏行,笑眯眯地道:“这就是小世子?” 苏昭宁低头答道:“是,敏行,到娘这边来。给皇后娘娘行礼。” 南敏行从白术那边慢慢地走向苏昭宁那边,他一边走,一边看向皇后。 莫说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许多及笄弱冠的女子第一次看到皇后,也有胆怯的。 皇后很有兴趣,她发现这个孩子,让她有种出奇的熟悉感。 是了,他不仅像南怀信,而且像…… 四皇子府里,一直盯着定远侯府动静的暗卫见到皇后进门后,就忙飞奔回去禀告。 四皇子听到此事,立刻就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小世子呢,也见了皇后吗?”四皇子问道。 暗卫答道:“奴才注意到皇后也带了人出门,奴才不敢多停留。只是走的时候,见到小世子被丫鬟正好抱着往侯夫人那边去。” 四皇子一颗心顿时提在喉口。 他原本认为,将阿宝放在定远侯府,是最稳妥的事情。毕竟定远侯府人口简单,苏昭宁又秉性纯良,对阿宝的成长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可他二皇兄那个傻子,他排行二,就真他妈的二! 有哪个皇子公主欺压臣子是闹到明面上的?他倒好,打断人家手脚不说,还去人家祖母那耀武扬威。 吴老太君现在都没醒,皇后再不去安抚下,朝堂臣子们就要对整个皇家失望了。 虽说君王要臣死,臣不死为不忠。但君使臣以礼,臣才会事君以忠。 四皇子真想撬开他二皇兄的脑子看看,那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而被四皇子在心底不断问候的二皇子,正体会着什么叫人要倒霉,喝水都会塞牙缝。 才走出皇宫坐上马车,三里地都没出,他那马车不知道怎么地就坏了。 侍卫想请二皇子等等,再去驾车过来。但心情实在太坏了的二皇子自己骑上马就飞奔而去了。 侍卫们忙策马扬鞭,去追二皇子。 而二皇子则鞭子越甩越快,只想把今日的郁闷通通甩掉。 街道之中,因为皇后出行正在戒严。整个京城大道空荡荡的,二皇子一路无阻地直冲而去。 道路空旷,二皇子就越骑越快,他坐下的马粗喘连连。恰好这个时候,皇后从定远侯府出来,凤驾重新出行,御林军在前面开路。 拐角处,二皇子与凤驾正好撞上。他忙急拉缰绳,但那马跑得如此快又如何立即停的住。 皇后的车驾顿时被惊,整个场面完全被慌乱的马蹄声所控制。 眼看二皇子的马蹄就要踩上皇后的车驾,御林军没有办法,只能拔刀砍向那马。 原本,马匹被杀前,二皇子完全可以利落地翻身下马。 但他今日膝盖受伤、脚背受伤,一个力有不殆,二皇子就直接从马上滚落下来。 皇后车驾中的马可不认识谁是二皇子,那马一脚就踩下去。 咔嚓和痛嚎声传来。 二皇子的脚骨断了,他不被禁足也几个月出不了门了。 四皇子府里,一个侍卫正将二皇子的惨况眉飞色舞禀告了个开头。另一个侍卫则急匆匆赶进来,禀告方才打探到的定远侯府情形。 四皇子左边听一句,右边听一句,哪边都舍不得打断。 “听二皇子府上的下人说,侍卫抬二皇子回来的时候,他都已经疼晕过去了。那整只脚也是血淋淋的。” “皇后娘娘到侯府的时候,小世子就在正院。听侯府的下人们说,小世子年纪虽小、胆量却出奇地大,皇后娘娘喊他上前,他就毫无畏色地盯着皇后娘娘看。” 二皇兄该! 他家阿宝果真深得他这当爹的风范! 见主子听得很认真,两个侍卫也不甘示弱,你一句我一句越发说得带劲。 “属下还打探到一个消息。二皇子伤得这样重,皇后娘娘并没有去看他。而是以受惊身子不适的名义回了宫中。也就是二皇子苏醒后,不仅要面对自己腿断了的噩耗,而且还要面对给皇后请罪的难题。” “定远侯府的下人们如今提及小世子一个个与有荣焉,因为小世子今日受了皇后娘娘的亲口赞誉。皇后娘娘赞小世子是有周髀之才、元培之孝。” 前一个侍卫已经禀告完了,张了张口,实在没什么好补充的了,就问后一个侍卫道:“周髀,我记得是珠算大才,元培是割肉喂母?” “对!定远侯府的下人们是这样炫耀的。”后一个侍卫见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个唱独角戏,连忙生动地表现了一番当时的情景。 他一人分饰多角,首先模仿皇后说道:“侯夫人教导孩子辛苦了,若是不得空,就把这孩子送入宫中做个伴读也可以。” “我娘懂的很多东西,皇后娘娘你也懂吗?”侍卫又捏着嗓子,模仿小孩道,““二一添作五,逢二进一十……” 侍卫将《九归歌》背了一遍后,又做了个打算盘的手势,然后得意洋洋地继续模仿道:“怎么样,娘娘你会吗?” “果然有周髀之才!”侍卫竖起大拇指夸道。 四皇子看完这一段后,脸上原有的骄傲消失无踪了。 哪个皇子以学个《九归歌》为荣的?又不当账房先生!四皇子简直能想象到皇后当时候是何种憋笑的神情了。 她肯定认为这苏昭宁太妇人之见了。 “然后呢?”四皇子问道。 侍卫看出自家主子神色大不如前,就不敢再那般表演,迅速答道:“听定远侯府的下人说,皇后娘娘夸小世子有元培之孝是小世子准备割肉救定远侯老夫人。定远侯夫人还替他准备了削铁如泥的匕首。” “她疯了吧!”四皇子忍无可忍,出声怒道。 整日教他儿子一些毫无用处的东西就算了,还要伤害他儿子!苏昭宁到底想做什么? 后一个侍卫不敢再说话,求助地看向前一个侍卫。 前一个侍卫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属下还打探到,皇后娘娘在见到二皇子前,心情原是极好的。” 既然见到二皇子前,皇后心情极好,那么反过来说,就是皇后见了二皇子后,心情很差了。 看来二皇子已经失了皇后的欢心。 四皇子稍感安慰。他正想要吩咐人如何敲打一下苏昭宁的时候,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你在定远侯府保护小世子的时候,有没有听过定远侯夫人问过小世子身世的话?”四皇子问道。 侍卫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他犹豫着说道:“属下就听侯夫人主动说过一次小世子的爹,那次主子您也在场。” “什么时候?”四皇子觉得自己并没有印象。 侍卫答道:“定远侯府下葬侯爷的那次,侯夫人抱着小世子,同他说,你爹这样没有良心,自然会遭到老天爷的惩罚。” 侍卫记得这句话是因为,他们知道定远侯府的小世子亲爹是谁。所以当时候听侯夫人这样说时,他不自觉看了眼自己的主子。 四皇子第一反应也是,苏昭宁骂他!这苏昭宁,看不出挺伶牙俐齿的! 第三百零三章 有福之人 不对,苏昭宁并不知道阿宝的亲爹是自己,所以她骂的是南怀信。 四皇子尚来不及幸灾乐祸,就发现了更加不对的地方。 且不管当夫人的什么情况下会这样骂自己的夫君,就单说那一句,老天爷会收拾他的。 死了的人,还需要收拾吗? 所以,苏昭宁到底是知道了南怀信没死,还是知道了更多? 四皇子仔细回忆起那日的情形。苏昭宁抱着阿宝上车的每一个举动,他都仔细回忆了一遍。 一遍发现不了端倪,那就再在记忆中走一遍。 苏昭宁看着南怀信的假灵柩下葬,然后抱着阿宝走。阿宝问她为什么不哭,她回答了阿宝的话,带阿宝上马车。 似乎,有什么地方确实不对劲。 四皇子第三次回想。 苏昭宁看着南怀信的假灵柩下葬,虽然没有流泪,但跪在墓碑前,依依不舍地抚摸了一番。然后她转身抱起站着的阿宝走。阿宝问她为什么不哭,她回答了阿宝的话,骂了阿宝的爹,带阿宝上马车。 他突然睁大眼睛,苏昭宁居然真的知道了阿宝的身份! 南怀信是生是死,只要阿宝在苏昭宁眼中,是南怀信的儿子,那灵柩下葬了,阿宝就应该要跪。 苏昭宁自己都跪了,却没有让阿宝跪。 再细想苏昭宁吩咐抬棺落土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过任何礼节。所以这样大的一个失误,她绝不可能犯。 因为知道阿宝的爹不是南怀信,所以苏昭宁就毫不客气地骂,或者说,带着不满地骂。 因为知道阿宝的爹是自己,所以苏昭宁才教阿宝珠算,才让阿宝割肉。 就像名贵的首饰铺子,摆的确实是名贵的珠宝。街巷中的小摊上却摆的是一、二钱的假玉佩、劣质珍珠。 如果有人怀疑假玉佩是真玉佩,劣质珍珠是好珍珠,那没有作践这玉佩和珍珠更好的方式能打消对方怀疑了。 皇后会想,苏昭宁她怎么敢?怎么就敢这样对皇孙? 别说皇后了,就是如今想清楚了缘由的,如果抛去理智,他想的也是——苏昭宁你居然敢这样对我儿子! 深吸了一口气,四皇子吩咐:“去把管家找来吧。” 平心而论,珠算确实是定远侯世子应当掌握的一项技能。没有父亲引路,也没有外祖帮衬,离承爵还差许多年。偌大的定远侯府要如何支撑下去? 经商,显然是最好的一条路。不涉及政事、不站派夺权,先好好活着。 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四皇子决定,在经商的道路上,拉苏昭宁一把。 万一吴老太君醒不过来,苏昭宁真要割他儿子肉怎么办?咱们还是先吃点人参吧。 “明日就按我吩咐去做吧。”四皇子交代管家。 管家犹豫了一下,开口劝道:“明日,恐怕不太合适。” “怎么?”四皇子不悦地道。 管家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今日是除夕啊!” “今日是除夕?”四皇子这才想起,给南怀信挑的假下葬日子是腊月二十八。 当时候挑这日,就是为了让朝官都忙于除旧迎新,无人关注定远侯府。 谁知道,他二皇兄就那么有闲心。 一想到那蠢死了的二皇兄,四皇子就又高兴又难过。对手蠢,这很好。可对手蠢,跳水坑溅湿了自己一身,好难过。 二皇子府里,准备了一天的侧妃终于盼到了二皇子醒来的消息。 她扑到二皇子面前,哭道:“殿下,您终于醒来了!” 可惜这句话才落音,府外的打更的声音响起。 “正子时!” 更夫的声音才落,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就响彻天际。 侧妃干巴巴地道:“殿下,新岁安康。” “你觉得我现在安康吗?”二皇子咬牙切齿地反问道。 侧妃想到太医说的,二皇子这腿可能以后都会有些不利索,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二皇子用力一推,骂道:“新岁哭,存心触我霉头不是,滚!” 新岁到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定远侯府里,睡在苏昭宁旁边的南敏行踢了一脚,将被子完全从自己身上踹开。他翻了个身,小胳膊环住苏昭宁。 苏昭宁睁开眼,转身看南敏行。见孩子身上一点被子都没了,她忙坐起身,重新替对方盖被子。 房外响起脚步声。 只听白术带着哭腔道:“小姐,老祖宗醒了!” 苏昭宁心中一喜,忙问道:“老祖宗能说话吗?能抬手吗?太医说的,都可以吗?” 白术哭着点头。她点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待在外间,主子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 她擦了把眼泪,回答道:“按照太医吩咐的,都给老祖宗试过了。都行。” 苏昭宁一颗心顿时落回腹中。 她这一日,根本都不敢想。如果吴老太君真的没了,那要怎么办? 还好,一切都好。 “娘,你怎么下床了?”南敏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昭宁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赤脚就走下来床,站在门口的位置问的白术话。 她转过身,抱起南敏行,说道:“敏行,你真带福。” “我是娘的儿子,当然有福。”南敏行打着哈欠道。 白术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都有福,主子都是有福的。” 这丫鬟,不会也想到自己身边来吧? 睡眼朦胧的南敏行顿时清醒。他双手紧紧环住苏昭宁的脖子,强调道:“娘是最有福的人,儿子哪都不去,只跟着娘。” “好。”苏昭宁摸了摸南敏行的头,点头重复道,“跟着娘。” 新岁第一天,祖母就醒来了。后面的日子一定会更加好的。 就像苏昭宁所期待的那样,果真后面有好事上了门。 初三,就有自称是外铺管事的人找上了门。 那山羊胡的胖管事拱手道:“因侯爷过去叮嘱过,平日不要上门。是以每月初三,都是以送猪肉的名义,实际上过来同主家报账。” 苏昭宁望向面前这胖管家,一脸富态,就连手上都是油乎乎的。说他是管事,恐怕还不如说他是真正的猪肉铺老板来得让人相信。 这样令人记忆深刻的一个人,自己嫁入定远侯府也有近半年时间了,竟是一次都没见过? 第三百零四章 漏洞百出 天上掉馅饼,还一次掉了个几万两银子的馅饼,这可信吗? 苏昭宁翻了下这胖管事递上来的账本,又审视起了对方。 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充满怀疑,胖管事想了下,决定找个更靠谱的理由让对方相信。 毕竟,这是四皇子交代的差使啊! 妇人嘛,胆子小些是正常的。 “这些产业营生,虽然平日都是侯爷独自打理的,但大姑娘其实也去过铺面看。”胖管事想了下,又道,“夫人若是觉得麻烦,其实也可以把账簿仍旧放在在下手中,要用银子的时候,跟在下取就好了。” 这样,不害怕了吧?胖管事想。至于南大姑娘那,不是长安侯府和定远侯府割袍断义了吗?自己这话也就是给定远侯夫人送个安心罢了。 苏昭宁把最面上的那本账簿拿出来,打开第一页看完,又看向第二页。 胖管事暗暗松了一口气。 肯看账簿了就好。只要等定远侯夫人接下这几家产业,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天知道自己这次是多么地煞费苦心,为了让话更可信些,还特意抹了一层猪油在手上。 这油腻腻的感觉,他真受不了。回家要用三块皂角去洗掉!胖掌柜暗暗想。 苏昭宁的目光从账簿上,往胖掌柜那边扫了一眼,又收回账簿上。 “既然是每月来报一次账,怎么十一月和腊月的没有分开汇总?”苏昭宁问道。 胖掌柜忙答道:“是往年的规矩,年关的数字差别总是大些,所以索性两个月合作一起。” “这一处呢?”苏昭宁指向账簿上另一点。 胖掌柜凑近看了一眼,忙解释清楚。 他嘴上解释得紧张,心里实际上却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般认真看账,也就是真的肯管账了。那就好、那就好。 苏昭宁又指了几处问了,胖掌柜一一答了。 见苏昭宁仍旧皱眉拿着那本账簿出神,胖掌柜不由得又忐忑起来。 这三家产业都是四皇子的。皇子的产业当然每一样都不小。为了让定远侯夫人既够用,又收的下,自己将那账上的钱已经抹去了三分之二。 难道,还是太多了?让这夫人心里疑虑得很? 胖掌柜正犹豫着要不要思索个理由,比如说有往年的余账在上面时,苏昭宁开口了。 “这账不太对啊。”苏昭宁道。 胖掌柜心中咯噔一声,不能啊,自己当管事也不是十年八年了。他那账,决不可能让人瞧得出问题的。 “夫人是觉得哪里不对?”胖掌柜试探着问道。 “其实今年这数字可观也是有些特殊的缘故,毕竟做生意年年不同,未必以后也有……”胖掌柜正准备回去把下个月的数写小一些,就听苏昭宁打断道。 “可观?这样的数字可观?看来过去侯爷对你们的要求可真低。”苏昭宁将账簿重重放在桌子上,冷冷地看向胖掌柜,质问道,“民以食为天,京城最大的醉仙楼,一个月就是这么点银子?” 胖掌柜大惊失色,他不是还没说具体是哪一家酒楼吗? 苏昭宁指向账簿,一项项道:“十一月初八,一千八百两的进账,九百两的成本,十一月初九,一千二百两的进账,六百两的成本。” “这些成本这样高,竟要了一半就算了,我就问你,大皇子待客,竟是这般节俭吗?还是说,那日,整个醉仙楼就做了大皇子一个人的生意?”苏昭宁哼了一声,问道,“陈掌柜,你可不要以为我们定远侯府如今只有老弱妇孺就好糊弄!” 胖掌柜抬起头,一脸地不敢置信:“夫人见过我?” 苏昭宁望着胖掌柜又笑了一声,问道:“陈掌柜每个月都要来定远侯府报账,我也嫁进来这么久了,难道就是个瞎子?” 胖掌柜知道定远侯夫人这句话必然是假的。他根本没有给定远侯爷报过账,来定远侯府的话也是胡诌的,所以自然定远侯夫人必然不可能在定远侯府见过自己。 但是其他话,却都是有依有据啊。 胖掌柜管账几十年,替四皇子做事也是十几年了,他对自己过的账是有印象的。 这几笔账确实是改动过的。 当然要改!那段时间几位皇子轮着宴客,入账大的不得了。他如实写 ,岂不是吓到了定远侯夫人? 只不过,如今被吓的倒是他自己了。 陈掌柜知错就改,立刻抬手擦了把汗,就对着苏昭宁认错道:“应当还有一本账簿没带过来,夫人见谅。我明日就一同带过来。” 他抬手擦汗是习惯性动作,毕竟人胖,又在酒楼里做事,长期脸上汗津津的。 但那猪油不是习惯啊! 陈掌柜察觉到自己把猪油抹了一脸,忙懊恼地抬头去用袖子擦脸。袖子上立刻有了个油乎乎的印子。 这件衣服都不想要了!陈掌柜一脸郁闷地想。 对方的动作神情自然全部落入了苏昭宁的眼中。她今日这些话,其实就是故意诈对方的,倒不想让她全部料准了。 初见胖掌柜进门,那四处张望的眼神就明显泄露了他根本不常来定远侯府。 再到入座,座位上南敏行落上的一块干了的茶叶也被他用帕子小心拂去。 这样一个讲究的人,能只是个小酒楼的管事? 再加上胖掌柜拿过来的三本账簿,每一本都墨香极浓,苏昭宁看的时候,用手按了一下,感觉还有些墨痕。 她就猜到这些账簿是临时誊写的。 还有他自己对猪油弄手上的种种嫌弃,可以说这位胖掌柜真的是漏洞百出了。 “我觉得陈掌柜一日时间重写账簿恐怕不够吧?”苏昭宁将另外两本账簿也拿在手里翻了翻。 陈掌柜是真的额头都在冒汗了。这定远侯夫人看账太厉害了,而且她怎么就知道自己指的小酒楼实际上是醉仙楼呢? 想想四皇子的吩咐,陈掌柜欲哭无泪地点头道:“是,是不够。在下、在下这就回去重新拿。” 四皇子说的是,无论如何要让定远侯夫人接下这三家铺子。这完全接下来,也算接下吧。陈掌柜自我安慰道。 第三百零五章 久别重逢 “不必了。”苏昭宁把三本账簿都递还给陈掌柜,说道,“就依照陈掌柜先前说的,我需要银子的时候就寻你拿吧。” “不过拿银子的时间和地点,都不要再跟今天一样来定远侯府了。我会去找你的。”苏昭宁叮嘱道。 陈掌柜听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苏昭宁,怀疑说这话的定远侯夫人和前面查账的定远侯夫人不是同一个。 这账如果是被查出来钱写多了,对方这样吩咐还有可能。为什么自己都承认了入账是写少了,这定远侯夫人却还是选择放手不管了呢? 还有,她不让自己再上门是什么意思,仍是不要这三家产业吗? “夫人,你是不是怀疑在下在骗你?在下确实是醉仙楼的大掌柜,你随便拉个小二问都是能确定的。”陈掌柜努力解释道。 苏昭宁坐回自己座位上,回答道:“陈掌柜今日身上应该带了银子吧?” “带了。”陈掌柜不明白这一问的含义,愣愣答道。 “给我留下一万两吧。”苏昭宁端起桌上茶水喝了一口,语气平淡得就跟只要了一百两一样。 陈掌柜这下眼睛瞪得更圆了。感情这夫人是准备不管账只要钱啊。 这银子又不是他的。四皇子自己也不会说一要要万两啊! 陈管家从口袋里掏半天,然后双手奉上道:“在下只带了三千两的银票。” 陈掌柜回想四皇子交代让自己带些银子出门,他就把原本准备的一千两加成了三千两。 却原来这点钱,连人家要的一半都不到。 陈掌柜唯恐苏昭宁不快,请示道:“在下下午再来一趟吧?” “陈掌柜还是不要上门了。你回去想想,会明白我意思的。”苏昭宁吩咐白术道,“送陈掌柜出去吧。”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的陈掌柜走出定远侯府的门后,抬头看了一眼天上,一脸迷茫。 这,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还是没完成呢? 在陈掌柜回来复命前,四皇子已经听侍卫禀告了事情的经过。 他皱眉道:“我当日选中陈宝生,乃是看重他管账一把好手。如今细想,还是不能只看这一处。” 幕僚在旁拱手道:“殿下的意思是,定远侯夫人此举是洞悉了陈掌柜也是殿下的人?” “不仅洞悉,而且是在提醒殿下。”另一个幕僚在旁道,“在下觉得这陈宝生以后也不可再直接上殿下的门。” “二皇子被禁足,殿下你因幽州之事也断了臂膀,我觉得其余皇子不会再一味等待。”幕僚分析局势道,“殿下你明日在朝堂上不如自请为陈将军押送粮草,赌一次荆门关的胜负。” “荆门关易守难攻,殿下去送粮草,虽可立功,但也易被牵连。更何况现在荣军已经过了荆门十州了。” 这两个幕僚的意见总是完全相反,但四皇子丝毫不以为恼。上位者的决策,原就不是一味听从他人建议,而是要权衡利弊后作出最有利的选择。 次日的朝堂之上,站出来愿意去押送粮草的皇子远不止一个。 加上去年出生的十一皇子,皇帝有整整十一个儿子,虽然成年的只有四个皇子,但是今年皇帝允许了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上朝。 五皇子十五岁,六皇子和七皇子都才十三岁。三人在朝堂之上,基本提不出什么意见,只是以旁听为主。 但是,在大皇子和四皇子都提出来愿意亲自去押送粮草时,三位小皇子都站了出来。 五皇子道:“陈将军十五岁出征,在荆门关一役中大败敌军。儿臣今年也十五岁,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六皇子和七皇子道:“儿臣亦愿意为父皇分忧!” 除了在家养伤好,也是被禁足的二皇子,上朝的六个皇子,五个提出来要押送粮草,为君分忧。三皇子扛不住,只好出列道:“儿臣素闻,百姓皆道先有国才有家。儿臣为父皇亲子,国亦是儿臣之家。如今荣国毁约,南屿对吾之家虎视眈眈,如俯于塌前窥人睡眠。儿臣决意,荆门十州不收回,儿臣绝不娶妻!荣军一日未被逐出家国,儿臣一日不考虑婚姻之事!” 三皇子这话,听得臣子们热泪盈眶。兵部尚书出列道:“荣国一日未被逐出家国,臣一日不归家。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等均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余朝臣均出声附和道。 三皇子一番豪情壮志,激得群臣响应,皇帝也出声赞道:“皇儿至孝,朕深感欣慰。众爱卿至忠,朕备受感动。” 大皇子在一旁听得肺都要气炸了。明明第一个主动请缨送粮的是自己,可如今风头全被老三占了! 什么绝不娶妻,老三侧妃都纳了两个了,庶子都有了。暂时不娶妻又怎么了? 而自己,正妃虽然进了门,却蛋都还没下一个!自己能说什么?也学兵部尚书的,绝不回府? 夺嫡夺嫡,哪个太子是没有子嗣的? 朝堂上风起云涌,朝堂外,亦也不平静。 陈天扬虽然素有常胜将军之名,但他从京城赶赴荆门尚需时日。而荆门关一破,敌军长驱直入,已将邻近十个城池攻下。 听到皇帝定下了由三皇子去送粮草,后宫妃嫔也一个个都坐立不安。 三皇子生母德妃将首饰清出来不少,有心举办一次义捐,但却又碍于皇后还没有发话,不敢贸然行事。 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的生母听了朝堂上的情况,心里也是打起了小九九。 三皇子去送粮,看着是个好事,但战场凶险,如果陈将军胜绩不再,败了呢?送粮的三皇子在兵荒马乱有个万一呢? 所以还是就留在京城做点面子上的功夫好。 七皇子生母喜嫔是朝阳长公主府出来的。她有了主意后,不敢自己贸然行事,就趁着朝阳长公主进宫的时候去向对方禀告。 “德妃娘娘是想举行一次义捐,妾却以为,义卖或许更好。珠宝钗环这些,真送到边关一无是处。若是急着换成银两,少不得要被那些商贾压价。”喜嫔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朝阳长公主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妾一点拙见,让长公主见笑了。” 朝阳长公主扬了下眉,看向自己手上的指甲。 喜嫔忙小心翼翼地抬手去扶着朝阳长公主的手,然后道:“妾许久没替长公主您揉手了,请您赏妾服侍您一次。” 朝阳长公主笑道:“你如今是七皇子的母亲,做这些可不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妾一辈子都是长公主您的丫鬟,妾能服侍长公主是妾的福气。”喜嫔见朝阳长公主神色中没有反对,忙拿出自己护手的那一套瓶瓶罐罐,然后如在朝阳长公主府时一般替对方揉起手来。 她也就是这一点入了朝阳长公主的眼,喜嫔深知自己的优点在哪里,她并不引以为耻,反而将这一点时刻发扬光大。 有时候,这种小人物的成功也就在于此。 元宵未出,世家朝官夫人就都收到了朝阳长公主的请柬。不同于以往办得密集且随便的宴会,这一次的宴会,朝阳长公主的女官亲自执笔,以朝阳长公主口吻宣扬义卖的重要性,并搬出了皇后娘娘。 除了皇后,其他后妃当然也会移步朝阳长公主府。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德妃的肠子都悔青了。这主意明明就是她先想出来的,却没有想到被朝阳长公主占了头筹。 但谁先办起来,这功劳显然就成了谁的。 整个宴会,是史无前例的热闹。 无论是哪一家的世家夫人或者朝官家眷,都不敢不卖皇后娘娘的面子。 跟着礼部尚书夫人白氏出席的苏珍宜就如愿见到久未相见的定远侯夫人苏昭宁。 苏珍宜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看到苏昭宁牵着南敏行走向宴会那边,她就站在路中间拦住了二人。 “二姐姐,好久不见。”苏昭宁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一边打量着苏昭宁身边的南敏行。 她扬唇笑道:“原我以为,自己排行在二姐姐后面,却比而借机要先怀孕。日后孩子要当个哥哥。如今看来,还是二姐姐略胜一筹了。” 苏珍宜这话充满了恶意的挑衅。 南敏行完全就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他看着明明大着肚子,却依然满头珠钗的苏珍宜,扬声唤道:“大姨母,你不用担心,你看起来比我娘年长多了!任谁见到你们,都会把你看做姐姐的。” 苏珍宜最自负的就是她的容貌 。被南敏行在容貌上嘲讽,她的情绪一下子就失控了。 看着面色淡定到让人妒忌的苏昭宁,苏珍宜恶毒的话脱口而出道:“二姐姐可真是有个好儿子!只可惜,你就只能有这一个儿子!” “那我提前恭喜三妹妹有许多的儿子,今年三个,明年五个,后年十个。”苏昭宁面色如常地答道。 苏珍宜听第一句的时候,还有些洋洋得意:“那当然了,我自然会有好多的儿子,今年三个、明年……” 苏珍宜回过神来,一口气顿时被梗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第三百零六章 小姨娘(满1千加更) 南敏行看着苏珍宜的肚子,一脸的天真懵懂:“娘,这个大姨母的肚子那么小,原来里面可以装那么多妹妹啊!” “大姨母,你真厉害。肚子里有这么多妹妹。你今年生三个妹妹,明年生五个妹妹,后年能生十个妹妹。”南敏行突然叫起来,“哇,好多的妹妹,大姨母你一肚子的妹妹!” 苏珍宜的肚子都要气炸了。什么叫一肚子的妹妹?这小孩子说话怎么这样不中听? 苏昭宁好歹还只是咒她夫君也会在外面养外室,带外室子回来。可这小孩子居然一口一个妹妹,一口一个妹妹! 他是要咒自己永远生不出儿子吗! 苏珍宜这一茬还没平顺,又想到南敏行对自己的称呼,大姨母?她难道比苏柔嘉还显老吗?要知道,她比苏柔嘉可小了好几岁,好几岁! 面前的苏珍宜呼吸都有些不平稳了,但南敏行还是一脸懵懂的模样。他松开苏昭宁的手,慢慢地走到苏珍宜面前,然后伸手摸了摸苏珍宜的肚子。 他温柔地道:“妹妹,你好,我是你的哥哥。” “你走开!”苏珍宜被刺激得大喊道,“你给我走开!” “大姨母,我是在给妹妹打招呼啊?”南敏行偏着头,十分不解地看向苏珍宜。 “你、你、你别叫我大姨母,你不要碰我的肚子!”苏珍宜想起老家的一个说法。 老人们说,孩子的眼睛是能看到大人所看不到的东西的。所以做哥哥姐姐的说自己的是弟弟或者妹妹,那八成就真的是弟弟或者妹妹了。 礼部尚书府如今就自己一个少夫人,自己肚子里的这一胎是长孙,嫡长孙!苏珍宜可半点都不想有任何意外。 她颤抖着手,指着南敏行喊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走!” 南敏行望了望苏珍宜,又回过头看向苏昭宁,他委屈地道:“娘,大姨母好厉害,她比皇后娘娘都厉害。” “我哪里说了这种话!”苏珍宜已经顾不上计较南敏行的称呼了,如今她们都在朝阳长公主府,来来去去的下人那么多,话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她就不要活了! “大姨母明明就说了这样的话,妹妹你以后不要学她。”南敏行说完,又上前准备去摸苏珍宜的肚子。 他神情动作十分温柔,似乎面前就真的站着一个小姑娘一般。 但这样的温柔,苏珍宜一点也不想要! “你走开,你给我走开!”苏珍宜用力一推,南敏行往后一个踉跄,就摔倒在苏昭宁的怀里。 “三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你有孕在身,也不是你欺负一个三岁孩子的凭仗!”苏昭宁抱着南敏行,厉色训斥道。 她先前一直神色平和,似乎回到了苏珍宜才到定远侯府时的懦弱无能。 但这一刻,苏昭宁眉眼中的厉色,竟让苏珍宜心中生出一股惧意,她忍不住退后了两步。 “果然是为母则刚啊。”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只见卵石路径上,一群宫装女子簇拥着一个气质出众的女子走来。 苏昭宁和苏珍宜都是见过皇后的。两人一齐下跪行礼。 皇后抬手道:“起身吧。” “宴会就要开始,两位夫人在此聊什么聊得这般有兴致?”皇后问道。 苏珍宜正要开口说话,一个孩子的哭声却抢在了她的前头。 “皇后娘娘,我大姨母要赶我和我娘走,还打我!”南敏行哇地一声就哭出声。 他的哭声格外嘹亮,眼泪也是迅速了落了下来。那模样,似乎真的有十二分的伤心。 但纵使这样伤心,他说事由的时候,还是说得清清楚楚,让众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苏珍宜忙又跪到在地上,同皇后解释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妇只是因为有孕在身,担心孩子被伤到,才让小世子不要过来碰臣妇的肚子。臣妇并没有说让家姐和小世子离去的话。” 皇后原本对这样的姐妹争斗半点兴趣都没有。她在后宫,整日见妃嫔们耍手段,看得已经十分腻味了。但因为南敏行的缘故,皇后还是敲打了苏珍宜一句:“孩子胆子小,还是不要轻易吓他。” 南敏行的哭声并没有停下来。甚至,在皇后的话落音后,这孩子的哭声越发嘹亮,简直让十里外的人都要听得见了。 “皇后娘娘,您是世上最好的娘娘。敏行不想要这样的大姨母。”南敏行喊道。 这个大姨母的称呼,第一次并没有被众人注意到。南敏行又这样扬声重复了一次,众后妃的视线就有些复杂了。 明明听对方喊定远侯夫人是姐姐,定远侯夫人又似乎不是长安侯府的大姑娘,这是为什么? 德妃就忍住笑意问南敏行:“小世子,你为什么喊这位为大姨母啊?她称呼你母亲姐姐,你不应当称呼她为大姨母的。” “难道不是比我娘大的就都是大姨母吗?”南敏行吸了鼻子,答道。 他说完这句话,又转过身指向苏珍宜,继续道:“大姨母比我娘看着就年纪大多了,敏行不喊她大姨母,难道喊她小姨娘?” 这个姨娘的称呼,很有歧义啊。 苏珍宜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对着南敏行纠正道:“敏行,我是你的小姨母。” “大姨母,你不要笑!你脸上的粉都要掉下来了!”南敏行抬手指着苏珍宜的脸喊道。 他说完以后,又转过身看向皇后,说道:“还是最好的皇后娘娘最好看!” 南敏行此时已经停住了哭喊,他的五官也逐渐更为清晰地展露在众人面前。 这一行人,都是宫中的后妃。 这些妃嫔看着南敏行那张脸,觉得有些疑惑。这容貌,让她们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为什么第一次见这定远侯府小世子就有这样的感觉? 有的妃嫔想了起来,自己虽然没有见过定远侯爷,但是听说定远侯爷跟四皇子是表兄弟,而四皇子自己是见过的。所以这小世子看来是很像定远侯爷呢。 也有的妃嫔位份高或者是得圣宠,所以跟在皇帝身边,是见过定远侯爷南怀信的。 比如德妃。 她此时就觉得,这个小世子,比起南怀信,更像四皇子一些。 难道? 德妃睁大了眼睛,仔细地再次审视起南敏行。 而南敏行也感觉到了她的注视。 明媚地给了德妃娘娘一个笑容后,南敏行就拉着苏昭宁要往德妃那边走。 皇后对南敏行也仍有些疑虑,就不打断他,任由他表现。 只见南敏行走到德妃面前,对着德妃称赞道:“您也很美,比我小姨娘美多了。” 为什么要扯上自己!苏珍宜愤怒地看向南敏行。 可南敏行已经走到了德妃面前,苏珍宜这一怒视,难免就顺带怒视了德妃。 感觉到德妃娘娘抬眼看过来的不悦,苏珍宜忙收回视线。 只是,看清楚了德妃长相的苏珍宜,心里更加不快了。 这穿着妃嫔服侍的娘娘,虽然用的肯定是上好的胭脂水粉,但那眼角的皱纹仍然十分明显。 难道,自己如今就这样难看吗? 苏珍宜在愤怒之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不确定。 都说女人怀孩子会变丑,自己难道丑成这样了?她好想赶紧拿个镜子照照自己。 此时,南敏行正在全心全意夸奖德妃。 “娘娘你真白,就想雪花一样的,真好看。” 几个年轻的嫔妃低下了头,不敢发出笑声。德妃那哪里是白,分明是粉擦得厚。 德妃听了却很是舒服,她笑着道:“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 “那当然,我是皇后娘娘夸奖过的。”南敏行骄傲地昂起头,又看向皇后,说道,“娘娘是最美的、最好的娘娘。” “是这个!”他伸出大拇指道。 这马屁拍得太直接、太露骨,就是皇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她笑着问南敏行:“这话是你自己想的吗?” “不是。”南敏行干脆地答道。 德妃也被震惊到了,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抢了皇后的先问道:“那是谁教你的?” “我娘。”南敏行将苏昭宁又往前扯了扯,然后骄傲地昂着头,说道,“我娘教我的。我娘说了,要夸皇后娘娘,我才能有好吃的、好穿的。” “娘娘,你又会跟那天样赏好多东西给我们家吗?”南敏行一脸期待地看向皇后。 苏昭宁则忙跪下来跟皇后与德妃请罪:“臣妇有罪。” 苏珍宜看着这边的动静,面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叫你们母子嚣张,这下好了吧,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 苏珍宜又想到一事,心中骂道:就知道小孩子不会说这样多的话,都是苏昭宁教的! 只不过,很快苏珍宜就笑不出来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伸出手,亲自扶起了苏昭宁。 “侯夫人忠孝仁义,本宫怎么会怪你呢。”皇后说道。 德妃也从手上直接褪了个镯子下来,赏给南敏行:“为娘的辛苦,咱们都懂。侯夫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这孩子,看来果真是定远侯爷的外室子。 第三百零七章 私定终生(花椒全订加更) 皇后原也想过,有没有可能是苏昭宁不知道南敏行的真正身份,才这样错养南敏行。又或者说,苏昭宁就是为了迷惑自己才这样做。 毕竟后宫之中,这样虚虚实实的手段真是太多了。 但今日的事情,却让皇后彻底打消了疑虑。 苏昭宁培养南敏行的所有举动,都代表是对这孩子寄予了整个未来的期望。 这样的培养,非常适合撑起一个已经没有支柱的定远侯府,但绝对培养不出一个讨皇帝喜欢的皇孙。 若南敏行真是四皇子的骨血,不论苏昭宁知不知情,四皇子都是不可能容忍对方这样做的。 还有一点,德妃和皇后想到了一起去。 这孩子,看着精明,实际上有些过于憨实了。这样的性情,怎么可能是皇家的骨血。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皇子皇孙可没有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的。 皇后和德妃都对皇族的智慧非常有信心。另一个人却不这样认为。 朝阳长公主看着面前不顾皇帝禁足,偷跑来此处的二皇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个七窍通了六窍的!” “侄儿聪慧都是姑母教的好。”二皇子乍一听还没听懂,喜滋滋地同朝阳长公主禀道,“姑母,我知道此番出来,父皇定是会不悦。所以这才先让人抬我到姑母你这。” “姑母,侄子这次可准备了不少银钱,只等着母后她们拿出首饰,侄子就全部买下来。”二皇子信心十足,“三皇弟抢着去边关送命,侄子可不傻。这些首饰买下来,既可以为边关捐银钱,也可以讨好母后她们,侄子这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你可真聪明。”朝阳长公主阴阳怪气地说道。她见二皇子面有得色,就知道这个蠢货不直接骂是听不懂了。 她怒道:“这次义捐请的都是些内宅妇人,根本没一个男子出席。你独自跑来,让其他人怎么想?更何况你还在禁足期间!” “三皇侄去送粮,确实是一场豪赌。但咱们这义捐也不是铁板钉钉地得好处。”朝阳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跟自己在内心默默重复了三遍:自己选的女婿、自己选的女婿、自己选的女婿! 她给二皇子耐心分析道:“义捐表面上看,是让后宫妃嫔和众朝官都出钱了。但实际上,真正出大头的还是朝官。” “皇后她们的首饰拿出来,不论品质如何,朝官女眷哪个敢不出高价买下来?所以,这次义捐的银子虽然会可观,但一定程度也会让朝官心中不快。” 朝阳长公主问道:“你知道这一点要如何最大价值的利用吗?” 二皇子想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喜悦答道:“姑母大智!所以姑母是准备你来出面将这些首饰全部买下,到时候朝官们就都会感激姑母。姑母,我愿为你分忧。” “分忧你的头!”朝阳长公主忍不住爆粗口道。 她真的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糊了眼睛,会挑中二皇子。 “我的安排是,义捐得来的银子,我会换成粮食,全部送去边关。如果陈天扬首战告捷了,我就让你去送,这样就可以为你也分来一份功。如果陈天扬输了,就把责任全推到老三头上去。”朝阳长公主对自己又念了三遍:自己选的女婿、自己选的女婿、自己选的女婿。 二皇子终于明白过来。 他点头答道:“姑母想得长远周全,是侄子想差了。那侄子这就回去等待姑母的安排。” 朝阳长公主冷哼一声,根本不想回答二皇子。 她是看穿了,这老二愚蠢就算了,还自负。就像南其琛的事情,当日自己就警告过他了,却没有想到他依然刚愎自用到这种程度。 真是…… 自己选的女婿,含着泪也要帮下去。 朝阳长公主站起身,抚了下衣裳刚坐出的褶皱,往园子里走去。 如今是冬日,其实应当要选在厅里更合适。但是这一次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就算是她长公主府的正厅,也还是有些过于拥挤了。 “参见皇后娘娘。”朝阳长公主行礼道。 “皇姐总这样见外。”皇后亲自扶起朝阳长公主,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这就开始吧。” 朝阳长公主笑着点头,吩咐下人将托盘上的第一样东西端上来。 “这是六公主为边关将士捐出的红翡头面。”侍女报道。 虽然朝阳长公主认为,宫妃不会拿出真正贵重的东西,但她给六公主准备的还是真正的名贵之物。 皇后看了那托盘里的东西一眼,笑着开口道:“一万两。” 虽然红翡头面名贵,但皇后出的价格还是远超头面了。 一是无皇后阔绰,二是不敢与皇后相争,这第一样东西就这样义卖成了。 朝阳长公主其实心底有些小小的遗憾。这套红翡头面她特意去甄宝斋定制的,在名贵的同时,款式也做得很别致。 朝阳长公主是有意在这些女眷心中,给六公主留下一个深刻印象的。 如今虽然红翡头面换的银子很是可观,但从侍女拿出来到收起来,就一刻不到。 皇后装作没有看出朝阳长公主的失落,她拍了拍朝阳长公主的手,一脸慈母神情地道:“本宫的女儿,好东西当然都要自己留着。” 朝阳长公主笑着点头答道:“是,娘娘这般疼爱六公主,恐怕要让坐下的姑娘们都生羡了。” 赴宴的朝官女眷并没有局限于成了亲的夫人,小姐们也有跟着自家母亲或者嫂嫂一同来的。 有素来看重银两的夫人面上挂着笑,心里却腹排起来:您是皇后,您当然有银子。只是您这般大方在了前头,咱们能不有样学样? 朝阳长公主将众人的神情一扫眼底,然后吩咐道:“上第二样东西吧。” “这一样是七公主捐出《春江花月》绣图。”侍女报道。 长安侯府的女眷那边,南宛宛立刻望向苏昭宁。 坐在七公主身边的陈雨蕊也惊讶地看向自己嫂嫂,低声问道:“嫂嫂,你怎么选的这样东西?” 七公主站起身,笑着同众人解释道:“这件绣图,是府上祖母的珍藏,也是八斗楼的上品。本公主拿出来,心中其实十分不舍。所以我出八千两银子买回。” 这一句话出来,众人都投以七公主欣赏的眼神。 太后已逝,七公主口中的祖母显然是夫家祖母。虽为公主之尊,却依然这般孝悌,众夫人就又都难掩羡慕地看向席间的威远侯夫人。 “陈夫人,你可真福,有这样一个好儿媳妇。”相邻的女眷就低声赞道。 威远侯夫人点了点头,谦虚道:“这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给臣妇的福气。” 皇后笑着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林贵妃:“这都是贵妃教的好女儿,是贵妃给的福气。” 林贵妃也笑起来:“这功劳臣妾可不敢独揽。皇儿在宫中时,在姐姐您身边的时候,可比在臣妾宫中多得多呢。” 皇后则又笑道:“那咱俩各占一半,给陛下留一点点就好。” 众人都附和着笑起来。 但有的心思繁复,又家中有儿子的诰命夫人就思索起来,同样是公主,怎么七公主和六公主就差别这样大呢? 而且,两位公主都是皇后娘娘教养出来的。六公主跋扈任性,看来是她自己的问题啊。这样的公主驸马,那可当不得。 南宛宛见那《春江花月》被收起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很想与苏昭宁说话,但却苦于两人坐得太远,实在没有机会。 第三件卖品依然开始报价了。 后面这连着数样的卖品都是宫中后妃拿出来的,朝官夫人就都争相竞价,让每一样卖品都不至于低于千两。 也许是因为准备的两样重头戏都太快落幕了,这义卖一下子就到了尾声。 朝阳长公主站起身亲自同这些参与义卖的朝官女眷行了个礼,感谢众人。 女眷们立刻都起身回礼。 苏珍宜肚子太大,动作就略慢了一些。 原本这么多人中,她慢一些也并不明显。 可是,南敏行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来。 “娘,你去扶扶我小姨娘,等下摔倒我的妹妹怎么办!” 小姨娘、妹妹两个字如同两根箭一齐刺入苏珍宜的胸口。 她怄得简直要立刻喷出一口鲜血来。 这孩子,怎么这样讨厌。 既然你这样咄咄逼人,就不要怪我了。 苏珍宜故意扬声道:“二姐姐不必担心,我没事。今日能再见到二姐姐绣的《春江花月》,妹妹真的非常激动。不过七公主一份孝心,咱们谁都不能去抢。二姐姐你不要怪我。” 苏珍宜这话乍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夸了七公主一句。但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思九曲十八弯的。她们顿时品出了其他意思。 这《春江花月》竟是定远侯夫人绣的,那怎么会在威远侯府,而且成为了威远侯老夫人的心头好? 要知道,骠骑将军陈天扬曾向长安侯府提亲的事情,京中那时候是传得沸沸扬扬的。 所以,这算不算代表,定远侯夫人和骠骑将军陈天扬,一个妾有意,一个郎有情,两人早有私情,甚至私定终生? 第三百零八章 大开眼见 虽然说陈天扬如今尚了公主、表面荣宠无双,但只要是稍微洞察了些时局的夫人,都能够猜到这桩婚事当时候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如今听苏珍宜这样说,相信陈天扬和苏昭宁是被棒打鸳鸯的人就不少。 一时间,这些女眷的目光都往苏昭宁身上看去。 有羡慕、但更有鄙夷,有唏嘘、但更多谴责。 罗敷有夫、使君有妇,两人既已各成姻缘,就不当再有所牵连。 “听说贵府二老爷是陈将军接回的,莫非这是定远侯夫人你送去的谢礼?”有个夫人笑着问道。 苏昭宁尚未开口,苏珍宜就抢先说道:“这《春江花月》被八斗楼评为上品,还是我二姐姐未成亲时候的事呢!” “陈姐姐,这种东西你不该再让七公主看到了。”也有与威远侯夫人关系好的女眷低声提醒道。 还有未出阁的姑娘口无遮拦:“情之所至,身不由己罢了。” 上座那边,林贵妃噙着笑意开口了:“素闻定远侯夫人妇功出众,今日能有幸见一见你的绣品,实属难得。不如将那《春江花月》展开与众人开一开眼界吧。” 林贵妃不愧是坐到了贵妃位置的人,她这一番话面前温柔体贴,实际上却是刀光剑影,将苏昭宁钉在了耻辱柱上。 众人大开眼见的哪里是绣品,而是定远侯夫人的人品。 更有甚者,低声讨论道:“本朝也不是没有寡妇再嫁的,莫非这是一条早已想好的退路?” 虽然是低声讨论,但这种质疑声还是落入了不少人的耳中。大家便将目光又往长安侯府那边看去。 寡妇再嫁,得先回娘家吧? 长安侯老夫人冷面答道:“长安侯府只有七个姑娘。” 这话,让不少人都想起那个谣言。原来长安侯府真的和定远侯府割袍断义了。 众人的目光又挪回苏昭宁身上。 那不加遮掩的审视,真是让人分外难堪。 其实这事情是解释得清楚的。当日陈天扬买下《春江花月》的时候 ,根本还不知道那是苏昭宁绣的。后面苏昭宁在圣前也是自己肯定的与南怀信两情相悦。 但是,有些话,旁人能说,自己说,就没有旁人信了。 南敏行躲在苏昭宁身后,小声唤道:“娘,那些人眼光好可怕。” 他想替苏昭宁出头,但却实际上于事无补。 毕竟这不是先前只要对付苏珍宜一个人的时候了,一群人的目光,哪里会因为一个孩子而收回。 苏昭宁弯下腰将南敏行抱在怀里,低声安抚他:“娘在这里。” 南敏行只好暂时不说话了。 那侍女将绣图展开。 “大家一齐来欣赏吧。”林贵妃笑道。 女眷们不无挑剔地看过去,虽然这绣品确实美轮美奂,绣工精湛,但不过就是一幅绣品罢了。 “盛名之下……”有人就说了这样半句话。 另一人笑着补充道:“八斗楼上品倒也还算能入眼。” 这话没直接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却比其实难副更加让人难堪。 一句话就将苏昭宁拉入了八斗楼支持者的眼中,变作对方的眼中钉。 “一粒老鼠屎岂能糟蹋一锅粥?不过就是这一件滥竽充数之物罢了。”有人就当即反驳道。 似乎是不服气,两种不同看法的人一来一回,争了好几句。 “一斑足以窥全貌,若此等绣品也算上品,八斗楼的品鉴会也不过尔尔。” “井底之蛙才会如此觉得。” “不管其余之物如何吹得上天,眼前这一个就做不得伪。” “谁知道是何人暗中操作,以将此等鱼目混入珍珠。” 林贵妃看得很满意,听得也很满意。她素来见好就好:“好了,不过是赏鉴一二而已,将此绣品收起来吧。” 目光落在席间的苏昭宁身上,林贵妃温柔问道:“不过是一点不同的探讨,定远侯夫人应当不以为恼吧?” “可不是吗,不过是一点探讨吧。贵妃姐姐,妹妹也想探讨一下,能不能把这绣品给妹妹看看?”林贵妃旁边的另一人开口说道。 皇后原一直作壁上观,如今见又有妃嫔开口,这才招手道:“上次定远侯夫人给珍妃绣久久如意件,本宫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详。今日有机会品鉴一番,自当细看。” 侍女忙将那绣图奉上。 席间之人中,真正知道绣图精湛处且见过其奥妙处的女眷只有南宛宛一个。 陈雨蕊和顾袅袅都有心替苏昭宁说话,却苦于没有机会、没有依据。 如今见绣图好不容易被人又拿起,南宛宛突然开口道:“小心脚下的石头,若这绣品摔了,七公主可会不悦的!” 那捧绣图的侍女原已听林贵妃的吩咐将绣图卷起来了,她正捧着绣图才前行。 听到这一声提醒,侍女忙低头看脚下,一个紧张,竟反而平路上脚步踉跄了一下。 绣图从侍女手中掉在地上,侍女忙跪下磕头请罪:“皇后娘娘恕罪,七公主恕罪。” “是我提醒不及时。”南宛宛歉然道。 皇后安慰道:“不过就是一幅绣图罢了,再捡起来给本宫看就是了。” 侍女不敢再犯错,忙捡起绣图,重新呈到皇后面前。 她自是将绣图完全展开,只不过因为紧张,绣图拿反了也不知。 “果然绣工精湛。”皇后夸道。 席间女眷皆想:如皇后前言,不过是一副绣图罢了。绣工精湛又能如何,又不是要做个绣娘。 珍妃站起身,走近那绣图前面细瞧,她看了一会后,转过身问皇后道:“皇后娘娘,妾愚钝,看不出其他。但是,方才那明明是画,如今怎么是字了?” 侍女这才惊觉自己打开反了。 她忙把那绣图倒着拿过来:“奴婢有罪,奴婢那反了。” 皇后见那绣图又是一幅画了,不由得赞道:“果真不错,宫中虽有双面绣,但本宫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一边是画、一边是字两种截然不同的双面绣。” “你们都瞧瞧吧。”皇后就吩咐道。 侍女忙把那画转过来给众人看。 她见众人看了一眼后,又把画左右翻转过来。 顾袅袅眼睛一亮。 第三百零九章 踩 这幅《春江花月》被父亲誉为绣品之惊为天人之作。顾袅袅一直对此幅绣品神向往之,但却无缘得见真品。 如今绣品到了面前,又被珍妃发现了一处奥妙,顾袅袅便知道了父亲所言真正是名副其实。 她再难压抑内心激动,直接跪到在皇后面前:“皇后娘娘,此幅珍品,小女子自知无缘拥有。但我曾听父亲扼腕叹息,痛失此品。小女子一直只闻其妙,未见其物。皇后娘娘,小女子请您恩准,让小女子来为你们展示此幅绣品。” “皇后娘娘,小女子恳求您了!”顾袅袅重重对着皇后磕了个头。 其内心之期待,完全不加遮掩。 顾家人重才痴迷,众人皆有过耳闻。但如今亲眼所见,还是大感震撼。 真是为了才学,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啊? 这般跪在那里,跟皇后直接开口,真是太、太让人瞧不起了。 这次的女眷中,有不少闺阁女子都在家中时,屡屡被父母亲拿着顾袅袅来教导。 以顾袅袅为范,是她们听得耳朵都出了茧子的话。 今日顾袅袅这等姿态,让她们大感痛快。 有直白者就朗声质疑道:“素闻顾大姑娘才学八斗,非有才之物不得入眼。如今看来,江浙绣娘均可如你之眼了。” “只恨我手拙人笨,虽练习女红,也会双面绣,但却没有这等玲珑心思。” 踩顾袅袅,是许多未出阁的小女子日思夜想之事。如今乍得机会,怎能不大加利用。 “七窍玲珑心,确实不是谁都有的。只可惜我研究琴棋书画,一时间不得钻研一样。”欲扬先抑,先捧后踩,这些手段,大家都玩得太顺溜了。 不过顾家眼中只有才的心性那是不作伪的。 众人的话已经难听至此,顾袅袅却仍旧充耳不闻。只是又膝行两步,对皇后剖析内心道:“小女子亦曾学习女红,闺阁女子无不精通此道。故小女子一直以为,此道无不精者、无不好者。那日听闻父亲所赞,小女子就深感惭愧。” “今日得见,小女子方知,比之此绣品者,小女子这手,算不得手。小女子果日之所绣,比之三岁孩童还不如。” “皇后娘娘,求求您了!小女子只求能亲手亲口将此图之绝伦展示于众人面前。小女子就此生无憾了!”顾袅袅言辞恳切,神情真挚,就是皇后身边的林贵妃也生疑了。 难道此图,还有其他的奥妙? 当然,这种觉悟,不是谁都有的。 那些想踩顾袅袅的闺阁女子只觉得这是一个充分踩下顾袅袅的机会。 有一人索性率先出列,同样跪到在皇后面前:“皇后娘娘,顾袅袅一直是我等闺阁女子中才学领先之人。她这般推崇,小女子也倍感好奇。还请皇后娘娘容许我们一开眼界。” 几名交好的女子对视一眼,也一同出列,跪下身求皇后道:“还请皇后娘娘容许我们一开眼界。” 又有几人出列,同跪下去:“还请皇后娘娘容许我们一开眼界。” 可以说,这次赴宴的未出阁女子,大部分都跪下了。 就是余下的几个对苏昭宁有好感的,比如陈雨蕊和某位尚书小姐,都有些坐不住了。 陈雨蕊看向南宛宛。 南宛宛站起身,正准备出列同求皇后。 苏柔嘉先站了起来。只见她跪到皇后面前,同皇后禀道:“皇后娘娘,此一幅绣品实在太多争议,更是太多负面之处。不仅污及八斗楼,而且让顾大姑娘也是备受质疑。” “小女子请求,将此幅绣品再次放入义卖行列。此等绣品,不配悬于威远侯府!”苏柔嘉这话简直是掷地有声,她在京中,也是素有名声的大家闺秀。 她这般一说,那些想踩顾袅袅的人,就更加心思涌动,迫不及待了。 “七公主,还请你允许此建议。”众人又齐声向七公主请求。 七公主知道此幅绣品是苏昭宁所绣,但她也并未细看过此品。当日她从威远侯老夫人处拿出此品时,陈老夫人就只赞过,此品精心,春江花月之景尽显其中。 七公主就以为妙处单此一点。 虽然现在还有双面绣这一点优势,但七公主觉得,也不过如此。 她虽不是安怡那等记仇报复之人,但苏昭宁前有南怀信倾心,后得陈天扬留恋。 而此二人,又都与七公主关系颇深。 让她帮苏昭宁一般,恕她非圣人,做不到。 七公主站起身,笑道:“若这幅绣品能两次为边关将士献力,我相信祖母也会很高兴的。” 七公主说完后,就自己报了一个价:“为了不让大家不好竞价,本公主出一千两。” 这一千两,是今日所有义卖品中的最低价。听七公主报价,众人只觉得七公主甚是大度,果有公主风范。 “一千零一两。”有人报价道。 这价钱才出口,众人就都笑了起来。 就是皇后都忍不住笑起来:“这价格,恐怕有些不太合适。” 确实不合适,一幅双面绣,哪里就值得一千两了?众人都想。 “皇后娘娘,请恩准小女子的请求。”认众人如何编排、如何设计,顾袅袅的执着就只有一点。 “皇后娘娘!”顾袅袅又磕了个头。 朝阳长公主看不下去了,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我也替顾大姑娘求一求吧。您就允了吧。” 皇后笑道:“本宫哪又不允,不过是你们一个个都说个不停,没给我机会罢了。” “把绣品给顾大姑娘,待顾大姑娘展示后,才竞价。”皇后吩咐道。 侍女将绣品捧着走向顾袅袅。 顾袅袅眼睛痴痴地看向那绣品,一双手都有些发抖。 这顾袅袅,不是才学好,是演戏好吧?一个闺阁女子怒气冲冲地吐出一口郁气。 她旁边的姐妹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开始吧。”南宛宛也忍不住催了顾袅袅一句。 快点让这些人都自惭形秽吧!看不起她苏姐姐,却不知道自己才是如何的不堪! 顾袅袅如待珍宝般地抚摸了一遍那卷着的绣品。 快点啊! 这模样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 有人忍不住开口讽刺道:“顾大姑娘,别摸了,你若是想要,等下一千零二两银子就能带它回家了!” 嗤笑声顿时响成一片。 第三百一十章 脸好疼 旁人已经笑得恶意十足,顾袅袅却根本不受半点影响。她将那怀抱着那绣品走到离皇后近些,离众人远些的位置。 大家有些不明所以。顾袅袅难道准备抱绣品逃跑? 笑声被好奇驱使,弱了一些。 苏柔嘉的声音在其中响起:“我与我三妹妹都精通女红,听顾大姑娘说要剁手,柔嘉也是甚想了。珍宜你呢?” 苏大姑娘居然向自己伸出了橄榄枝。苏珍宜也不喜欢苏柔嘉,不过如今能踩死苏昭宁,她如何不应和。 伸出自己一双手,苏珍宜给苏柔嘉看:“大姐姐,你看我这双手要怎么剁才好。” 旁边的人又笑起来。 就是姑娘们以外的夫人们,也开始笑了起来。 “这群孩子们,真是顽皮。”夫人们明知道自己女儿是在踩顾袅袅和苏昭宁,可又不是她们家一个在踩,那就不用在乎了。 顾袅袅终于将那绣图打开了。 打开的,是先前七公主让侍女展示过的古赋《春江花月》之景。 顾袅袅的声音在这园子里响起:“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她念的正是古赋原文,随着那声音波动,众人的视线不自觉被带到了图景之上。 一片波光潋滟的海水之上,明月缓缓从海上升起。那绣品上的柔光从海水直接反衬到明月,真正是一幅明月共潮生之景。 再看那江水流向,曲折的路径之间,小片的洲地之上花草丛生。 此花草并不如寻常人所绣花草,姹紫嫣红,只管个百花齐放。这芦苇中的一朵朵白色小花,原不是那富贵明艳的牡丹,也不是那傲雪盛开的梅花,更不是那春色招摇的桃花。 它就是最普通的芦苇花。但这芦苇花就这样坚韧、顽强地在那水边绽放自己的光彩。 它卑微,但坚韧得让人挪不开视线,它渺小,但它真切得让人动容。 苏昭宁的绣工本就无可置疑,众人随着顾袅袅那诵赋的声音,不由得被带入情境之中。 不可否认,这是一幅绝对女红精湛的绣品。 有人还想质疑:“绣工上,熟能生巧罢了。” “我出一千一百两。我自忖绣不出这样的作品。”有人已经认输。 认输的这个,立即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被指责道:“你干什么,这幅绣品肯花上千两,绝对有绣娘绣得出的。” 顾袅袅将那绣品慢慢卷起来。她没有像侍女先前做的一样,直接把绣品倒过来或者左右翻转过来。而是十分珍而重之地将它卷起来。 “那边的字呢,不给我们看了吗?”挑衅的这个依旧是苏柔嘉。 苏柔嘉笑道:“若是这样,顾大姑娘,我这双手可舍不得剁。” 讨厌顾袅袅的女子们齐声附和:“我们也不想。” 顾袅袅没有搭理任何人,自顾自地将那绣品再次打开:“关塞年华早,楼台别望违……” 苏柔嘉像是为了抢风头一般,迫不及待地注解道:“这是作《春江花月》之张翁另一首诗赋。” 顾袅袅的声音并没有停顿,她继续吟诵这诗。吟诵的时候,众人不自觉跟着前一次的节奏,去绣品上找画来入境。 这绣品上,如今是一个正在梳妆打扮的女子。那女子衣衫除所坐的地方,半点褶皱都没有,显然是一件新衣。但身着新衣,面前又有一大盒珠钗,她眉眼间却无一丝愉悦。 楼台别望,这是个思夫的女子啊。 众人恍然大悟。 “情催桃李艳,心寄管弦飞……”众人随着顾袅袅的声音,一同进入那女子的情境之中。 虽然人坐在妆台前,但那一颗心又岂还在? 顾袅袅两次念诗赋展绣品的时候,都是站在后妃与朝官女眷众都能看到的位置。 念这一首的时候,她的手似乎还无意间让绣品往后妃那边去了去。 想到自己的皇儿如今已经押送粮草去了边关,而荣兵凶狠,她皇儿这一去既可能恩宠踏来,也可能马革裹尸,德妃的心就痛了。 妆洗朝相待,风花暝不归。 这女子是在等她的心上人,可自己,等待儿子的心,又何尝不是如此? 午夜入梦,只盼她儿能有一言半语,但却惟梦闲人不梦儿,梦醒后,也只能独自思念。 德妃眼睛有些湿润,她忍不住抬起手揩了揩眼角。 她不是喜嫔这样的出身,世家大族嫡女的德妃才学毫不逊于在场这些大家闺秀。 见顾袅袅停顿略长,德妃忍不住补充道:“还有一句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 带着年岁的痕迹,饱含思念的情绪,德妃这一句吟诵,比顾袅袅念更让人动容。 席间沉默的不仅仅是那些年轻的闺阁女子,还有已经嫁做人妇的夫人们。 兵部尚书的夫人委屈地想,她的夫君其实就在同一城,与她看着同一片蓝天。但因为对陛下的承诺,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过了。 她也是如同这女子一样的等待着啊。 兵部尚书夫人看着那绣图上,女子手碰向的那根钗环,心中感同身受地想,良人不在身边,他送的那根珠钗不知要被自己在夜里抚摸了多少遍。 顾袅袅将那绣品又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她看向德妃,答道:“小女子未吟最后一句,不是因为忘记了。” 顾袅袅一边说,一边再次把绣品缓缓打开:“小女子以为,家中人思外乡客,外乡何尝不是同一个明月,同一份挂念?” 只见绣品之上,一个戎装的将军握着兵器正在战场厮杀,他神情坚毅,鲜血染在鼻尖也毫无动容。 但在那马匹的后面,有一扇门正半开半合。 那门里,依稀有一面镜子。 镜子里印出的正是先前女子的容易。 “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这一句诗此刻再听,心绪完全不同。 那梦里踮足相望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个,那边关的他,也在心中深深思念。 那一扇家中的门,轻轻地关上,重重回响的是同一声叹息。 “我的夫君。”有夫人抹泪叹道。 德妃的帕子已经完全湿润了,她哽咽道:“妾出五千两,此乃我一分慈母之心,还请大家不要与相争。” 珍妃在旁道:“德妃姐姐之心大家都明白,可这是义卖品,还是价高者得。我出八千两。” 德妃正要加价,顾袅袅却说话了:“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她又吟诵起了第一次展示绣品时的《春江花月》。 在诗赋中,那绣品第四次被打开,只见诗赋全文皆在绣品之上。 众人恍然醒悟。 这由始至终,就是一幅绣品啊! 这哪里是一幅绣品,这是四幅啊! 这哪里是四幅绣品,这是绝世珍品啊! 众人的神情已经全数变了,但顾袅袅却没有。她依旧那首诗赋。 只是念完以后,她将绣品放在手中,先是前后转动一次,然后上下再动,而后左右翻转,接着再上下转动。 “莺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莺。”顾袅袅以诗表意,对这幅《春江花月》作出最后的展示。 四幅图景就这样在眼前变换出现,众人再也不能淡定视之,再也不敢轻视藐视了! 苏柔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顾大姑娘所言句句无虚,此等绣品,柔嘉自认此手无用,不堪再见。” 先前苏柔嘉嘲讽顾袅袅,说不会剁手的时候,大家都出声附和了。如今却没有一个人敢附和了。 气氛瞬间沉静下来。 顾袅袅已经展示了绣品,心满意足。苏柔嘉也引出了众人狂妄之言,又借自己打了这些人的脸。 苏柔嘉不再开腔。 南宛宛却是忍耐太久,不再忍了。 她跪下身去,对皇后道:“臣妇不敢逾越娘娘,但此幅绣品臣妇自觉在场也好,京外也罢,无一人能再绣出。臣妇愿出九千九百九十九两买下!” 南宛宛这画,比苏柔嘉方才那委婉的打脸要让众人脸疼得多了。 她这就是直白地跟先前鄙视苏昭宁的人说,你们就是无能!你们绣不出!这绣品根本不止一万两。只不过是碍于皇后的面子,才压价了。 在众人都脸疼得不行的时候,珍妃开口了:“大概我不在京中长大的缘故,所以见识格外浅薄一些。我也觉得这绣品实在是天下第一。但为了不让明珠蒙尘,我就在这里许诺大家。” “若你们能绣出,或者找人绣出一幅胜于此绣品者,我愿意出两万两银子,给十一皇子做周岁宴上的吉服。”珍妃说完,对皇后行了个礼,甚有礼貌地道,“妾不敢逾越娘娘,妾只是不愿意让明珠蒙尘、有才之人被践踏。” 珍妃这些话,说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席间的命妇均抬手掐了下自己的女儿,或是推搡了一把。 珍妃看着席间的情景,扬起嘴角,朗声问道:“这位小姐站了出来,是要自告奋勇应下我的差使吗?” 那女子是被自己母亲推出来认错的,哪里是来自告奋勇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 认错的正确方式 虽然知道众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但这女子还是不得不跪下来认错道:“小女子不敢。小女子是向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珍妃娘娘、德妃娘娘诸位娘娘认错的。小女子眼拙,先前、先前不该……” 不该恶言相向?这些话,她真不愿意说。她道歉,只是因为……她真的绣不出。 女子犹豫为难间,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那站出来的女子,若是四皇子在,就能认出正是当日怒目而视他的兵部尚书女儿金灿灿。 金灿灿走到中央,朝上座的人行礼道:“小女儿就觉得,我们这些人眼拙,该给娘娘你们和顾大姑娘、定远侯夫人都道歉。” “还有八斗楼。八斗楼的管事们是真正慧眼识珠,不像我们这群鱼目瞎眼的。”金灿灿说完,就又对顾袅袅行礼道歉,向苏昭宁行礼道歉。 她做完这一切以后,望向方才跪在地上的女子,催促道:“你认为我说错了吗?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打小就家里请了名师来教四德?” “不要说什么练习琴棋书画去了,就没时间练女红的话。女红可还有一个称呼,那是咱们女子四德之一的妇功!”金灿灿性子直率,有错就认,从不觉得错了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她直白地反问道:“难道在座哪一位,女子四德都没学全?” 这话就严重了。 原本想当缩头乌龟的闺阁女子们一个个再也不能躲在母亲身后。 即便有一两个仍想躲的,直接被她们母亲一把推了出来。 当着皇后的面,说没教女儿四德,自己是诰命夫人当得不耐烦了还是自家夫君的官帽不想要了? “我们错了。” “我们拙见。” “我就是瞎了,我觉得我合该剁手。”在一片冠冕堂皇、粉饰太平的道歉声中,一个甚为直白的道歉响起。 南宛宛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她走到她嫂嫂面前,慎而重之地行了给大礼,清楚清晰地说道:“定远侯夫人,我错了!我狂妄自大,自居井底,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其他人都做不到。以为自己没有见过珍品和上品,八斗楼的掌柜们就没见过。更羞愧的是,我不以自己无能为耻,反以自己无能为荣。” 南宛宛的这些话就像耳光一样,啪啪啪地打到了先前那些迫切要看顾袅袅和苏昭宁笑话的人脸上。 就是女眷中的夫人们,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同样是养女儿,自己的女儿怎么跟别人的女儿就差别那么大呢? 长安侯老夫人看着那边一直荣宠不惊、神情淡定苏昭宁,心中很是满意。 这才是她嫡亲的孙女。 方才那些人的幸灾乐祸目光有不少是投到了长安侯府这边的。 长安侯老夫人心里的小本子可一个个都记着名字呢。 她故意吩咐身边的其他孙女道:“有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苏家的女儿,不应当是输不起的人。去吧,跟着你嫂嫂去道歉。” 苏柔嘉领着一众妹妹离席,对着皇后等人行礼道歉后,又对着苏昭宁重复了一遍方才南宛宛的话。 苏柔嘉重复这些话的时候,一字未改,让长安侯老夫人连连点头。 就是一些朝官夫人也觉得这苏大姑娘果真是一如盛传,极会做人的。 要知道,这些话是直白地批斗自己,让每一个爱惜颜面的姑娘家都是很难受的。 但是,复述的感觉就不同了。 并非我有同样的错误,只不过我愿意与众人共同承担,一起诚挚地道歉。 这苏大姑娘不仅给足了先前受辱的定远侯夫人面子,而且给她们这些后面要道歉的人提供了很好的模范作用。 聪慧些的夫人,就连忙跟着道:“长安侯老夫人说的是,谁说女子不如男,礼义廉耻,亦是不落人后。” 这话不仅是舒缓了众人对道歉的排斥情绪,而且将这道歉的行为上升为了一种值得夸奖的行为。 余下的女子们皆站起身,按着苏柔嘉做的,重新做了一遍。 除了在皇后面前认真诚恳道歉,在苏昭宁面前也是说得比先前直白、有诚意多了。 道歉的事情眼看就要收尾,一个孩子的声音却响起来。 “小姨娘,你不是要剁手的吗?”南敏行松开苏昭宁的手,往苏珍宜直接跑去。 “小姨娘,你不要剁手,虽然你要赶我和娘走,但是我很喜欢你肚子里的妹妹,你不要剁手啊!”南敏行后面几句居然带了哭腔。 他跑到苏珍宜面前,把手轻轻地伸向她的肚子:“妹妹,你娘要是剁手了,就再也不能抱你了。也不能抱以后你的妹妹了。” 妹妹!小姨娘!剁手! 每一句话都刺激着苏珍宜的神经。她压抑着情绪,但话语却有着难以压下的愤怒:“我什么时候说的要剁手?” “大姨母说的。”南敏行转过身,就指向了那边的苏柔嘉。 苏珍宜看到南敏行的手那样准确无误地指向苏柔嘉,心底的火腾地就冒起来了。 感情这熊孩子先前都玩自己的呢?他一直就知道自己比苏昭宁小,也知道谁才是他大姨母,他就是故意的! 苏珍宜看着被一群大家闺秀们重新热络围住的苏昭宁,阴险恶毒地说道:“二姐姐的绣品果真是让妹妹叹为观止,方才最后那戎装将军,妹妹简直就像看到是陈将军站到了眼前。” 是了,这绣品被拿出来的原因,是陈将军和定远侯夫人有私情! 众人又回到了这最初的一茬。 原本对苏昭宁已经热络的目光,又重新开始慢慢冷却下来。 “长安侯老夫人方才一席话,让我很是汗颜。”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苏珍宜身后响起。 “有道是女儿在家,无德乃父母未教。女儿出嫁,无德就是婆母未教了。” 这个说话的人,正是礼部尚书夫人白氏。 “定远侯夫人,我欠你一个道歉。未能教好儿媳,是我的错。”白氏说完,果真不打折扣地向苏昭宁行了个礼。 陈雨蕊也从席间站了起来,她朝皇后行礼道:“涉及小女子兄长名声,小女子想跟周少夫人当众对质一二,还请皇后娘娘允许。” 皇后的目光从南敏行身上收回,答道:“左右时间还早,那就本宫做个见证吧。” 这小孩子实在是太记仇了。先前苏家三姑娘在院子里得罪过他,他就时刻记着还要咬上对方一口。 只是孩子就是孩子,他恐怕没有想到会反过来拉拽了自己母亲下水。 如此记仇,确实一点都不像老四啊。皇后心中想道。 她这已经是第三次否定南敏行的身份了。想到这个次数,皇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是在这后宫见太多了,她已经习惯了反复去查探一件事了。 园中,陈雨蕊看向苏珍宜,一步步走向对方:“苏三姑娘,你还记不记得《瑛神赋》图的事情?” “你若是不记得,我或许可以提醒下你。当日,我与嫂嫂都是作为咏絮社社员参加社里的聚会。定远侯夫人也被邀请入列。” 陈雨蕊见苏珍宜抬起头,目光中有些慌张,就知道对方是想起来了。 她又往前逼近了一步,继续说道:“这《春江花月》绣品的绝妙,今日大家都已经见过了。咏絮社当日就是因《春江花月》邀定远侯夫人入社。但入社活动时,一外男强行闯入,对着众人说定远侯夫人涉及盗窃。” “毫无证据,那男子就强行拽离定远侯夫人,并让安怡县主送定远侯夫人去官府查办。这男子是谁,周少夫人记得吗?”陈雨蕊再往前走近了一步。 苏珍宜下意识就退后了一步。 “盗窃之事自然是子虚乌有,定远侯夫人只不过是替家中五妹妹将另一幅八斗楼的上品《瑛神赋》图带去品鉴。若不是她带去,这《瑛神赋》图也不会被众人知晓。”陈雨蕊有意地往顾袅袅那边看去。 果然,一涉及到这种才情之物,顾袅袅就全神贯注地听了起来。她也回想起了此事。 “后面此事如何收尾,席间咏絮社社员无一不知。多亏定远侯爷去八斗楼借来上品册子,册子上《瑛神赋》图确实写的苏五姑娘名字,才为定远侯夫人洗刷清白。” 陈雨蕊说完原委以后,就冷笑一声,开口质问苏珍宜道:“周少夫人,当日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定远侯夫人的男子就是你同父同母的弟弟,苏家二公子你还记得吗?” “一个大好前程的男子,为什么要砌词污蔑自己的堂姐,周少夫人你知道原因吗?” 陈雨蕊根本不给苏珍宜开口的机会,反问的话一句句说出了口:“那时候定远侯夫人和定远侯爷还未结百世之好,我兄长也在京中。若是真如你血口污蔑的,请问为什么是定远侯爷站出来相助呢?” “还有,我知道你一定想说兄长前些日子接定远侯府南其琛的事情。在南其琛受伤前,我曾落水,是宛宛拼命相救,当时候六公主和二皇子都有目皆睹。” “莫非你认为,我兄长就该对有恩之人无所回报,甚至恩将仇报才是对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向定远侯夫人赔罪 “我相信在座所有人都能明白我兄长为什么要去接南其琛,反而是周少夫人你,我就不明白了。”陈雨蕊走到苏珍宜的面前,落重音强调道,“你若真的对定远侯夫人无怨愤,何必一次两次地屡次针对你姐姐呢!” “此事我也记得。”顾袅袅站了出来。她是个只执着于才学之人,因此平日真正有所交情的女子就少之又少。 苏昭宁恰恰算一个。 因此,无论是看在才学之上,还是看在那感情之上,顾袅袅都愿意站出来。 她的不通人情世故同时也显露出来。 顾袅袅直接问七公主:“公主殿下,当日您也在场,您不记得了吗?当日之事,您还被苏侍郎和定远侯爷指……” “我记得。”七公主迅速打断顾袅袅的话。如今怀信哥哥已经人都走了,她何必让母妃对他不满。 七公主果断地点出在场几位咏絮社社员的名字,说道:“此事诸人皆在场,均可作证。” 待那几人都纷纷确定后,七公主望向苏珍宜:“周少夫人,你屡次出言污蔑我驸马,到底是有何目的?” 苏珍宜没有想到自己那番含沙射影的话,不仅没有挑起七公主对苏昭宁的不满,反而是让众人的矛头对准了自己。 望向七公主,苏珍宜呐呐地解释道:“我就事论事而已。那绣品上分明就绣有戎装将军。” 侮辱心中的名品,顾袅袅更加站不住了。她之前亲手碰触过那《春江花月》绣品,也比众人看得更加仔细。 顾袅袅指向那绣品,说道:“绣品所用两首诗赋,均是张翁大作。那男子和女子都是对后一首诗《代答闺梦还》的写照。周少夫人将其强行套用到陈将军身上,难道已经作古多年的张翁写此诗也是为了陈将军吗!” 陈雨蕊紧接着顾袅袅的话往下说道:“在场诸位无一不知,我兄长擅剑,战场之上,也全凭一把长剑驱敌。那绣品上的将军,穿的既不是骠骑将军的装束,手握兵器又是一把红缨长枪,如何就能强行联系到我兄长身上!周少夫人这分明血口污蔑!” “请皇后娘娘还我兄长清白。”陈雨蕊跪地说道。 “请母后还我夫君清白。”七公主也离席求道。 苏昭宁这边,南宛宛想出列,却被苏柔嘉按住。 定远侯老夫人因为身体未痊愈,也未能来赴宴。 所以,此事虽然眼看就要澄清,但是却没人在为苏昭宁澄清。 就在众人目光都落在七公主身上的时候,苏珍宜却感觉到自己肚子上有只小手在捶打。 苏珍宜慌忙低头,见到南敏行把手正放在自己肚子上。 这小孩子想干什么!苏珍宜忙紧张地抬手去拂开南敏行。 苏珍宜本只想拂开对方,却没有想到南敏行的手心按按攥住了她的衣裳。 这一下根本没有拂得下去。 南敏行抬起头,一脸得意和挑衅。 只见南敏行在苏珍宜的肚子上伸出一个手指,两个手指。 这动作就像在告诉苏珍宜,你以后生的是一个女儿、两个女儿,全是女儿…… 小孩子曾经说过的话,回响在苏昭宁耳边:大姨母,你真厉害。肚子里有这么多妹妹。你今年生三个妹妹,明年生五个妹妹,后年能生十个妹妹。好多的妹妹,大姨母你一肚子的妹妹! “妹妹,妹妹。”苏珍宜清楚地看到,南敏行虽然嘴里没有发出声音,但口型十分清楚,“全是妹妹。” “你走开!”苏珍宜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用力把南敏行推开来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只是耳边传来苏昭宁和其他人的声音,才渐渐清醒过来。 “敏行!”苏昭宁连忙跑过去。 “敏行!”南宛宛也挣开苏柔嘉的手,往这边跑。 “这么小个孩子,怎么下得了手。”旁边人鄙夷的声音响起。 一些恍然大悟的声音也不绝于耳。“看来这周少夫人,果真半点见不得定远侯夫人好。” “堂姐妹之间,怎么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就算有一两个尚存疑的,也被立刻反驳了下去。 “哪里没有。你看这周少夫人就不是最好的写照吗?她若盼着她堂姐好,就不该盼着没人去救南二爷。定远侯爷已经死了,定远侯府就剩孤儿寡母,南二爷虽小,但也总是个依靠。周少夫人这是要逼死她堂姐呢。” 苏珍宜的目光终于重新聚焦,她发现苏昭宁怀里的南敏行紧紧闭着双眼,竟昏死过去了。 “敏行,敏行!”苏昭宁抱起南敏行就要往外冲。 皇后也忙开腔:“快去请太医过来。” 南宛宛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到苏珍宜面前,给了她结结实实一个耳光。 “你、你竟敢打我!”苏珍宜捂住脸,不敢置信地道。 “你凭什么打我,苏昭宁已经和长安侯府没有关系了!”苏珍宜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她心口一团气就要冲出来。 不是她的错,都是苏昭宁的错。 苏珍宜捂着自己的脸,喊道:“敢做就敢当,她苏昭宁能做,我凭什么不能……” 又是一个耳光声响起。 白氏严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若再胡言乱语一个字,我即刻休了你回家。” 苏珍宜不敢置信地看向白氏,她捂着自己肚子,说道:“娘,我肚子里可有你的孙儿。” “你污蔑朝廷命官,算计自家姐妹。你这样的品行,我不敢要孙儿。”白氏朝皇后跪道,“皇后娘娘,臣妇教媳不严,臣妇有罪,请皇后娘娘惩罚臣妇。” “皇后娘娘。”又有人开口了。 只见长安侯老夫人由长安侯夫人扶着,走到中央,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一切都是臣妇的错。臣妇当日不求娘娘恩典,也出不了这样的祸事。臣妇恳请娘娘,收回当日懿旨。”长安侯老夫人磕头俯身说道。 这话出口,满场震惊。 这周少夫人是什么身份,在座的每一位朝官女眷无一不是心知肚明。但知道是一回事,被这样说穿又是另一回事。 当日太后仍在,长安侯侯老夫人请了太后懿旨,将这半路寻回的外室子女皆记作了嫡出。有懿旨在,认大家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必须称这周少夫人为长安侯爷的嫡女。 长安侯老夫人这话,是要将对方逐出族谱? 毕竟当日记的是嫡女,总不可能再改个庶女吧? 苏珍宜这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一旦没有了长安侯府嫡女身份,周家势必要休弃她了。 而如今长安侯老夫人的态度,她能不能回长安侯府已经不言而喻。 苏珍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起头来:“小女子知错了,小女子知错了。还请皇后娘娘饶恕我。” “娘,祖母,我知错了。”苏珍宜又转而跪向白氏和长安侯老夫人。 她心中真正有了畏惧,磕头之上也不敢再打半点马虎,不一会儿,腹部就感觉到了疼痛。 苏珍宜额头渗出汗水,却不敢多说。 林贵妃还在发问:“周少夫人是承认那些话都是信口胡说了吗?” “是。”苏珍宜又艰难地转身对着林贵妃磕了个头,自省道,“小女子在娘家时,与二姐姐确实有些怨愤。如今见她这般风光,心有妒忌,就砌词污蔑她。” “可真风光。没了夫君依靠,大庭广众下,被人肆意羞辱,这风光,周少夫人很想要?”南宛宛咬牙切齿地反问道。 苏珍宜只能再磕头认错:“是我错了。我一心只想、只想让二姐姐过得不好。” 白氏在旁磕头道:“皇后娘娘,臣妇有罪。还请娘娘允许臣妇将功补过。” “尚书夫人何意?”皇后问道。 白氏答道:“此等妒妇,臣妇不敢再留。臣妇今日归家便让子休妻。再携子亲上定远侯府和骠骑将军府向侯夫人和七公主赔罪。” “娘!”苏珍宜忙膝行两步,对白氏又连连磕头。 白氏却避让到一边。 长安侯老夫人也禀道:“皇后娘娘,臣妇亦有罪。臣妇亦当率家眷前往定远侯府和骠骑将军府向侯夫人和七公主赔罪。” “至于这等妒女,臣妇亦不敢再留。臣妇只能将她送往家庙,希望佛经能洗涤她身上的罪孽。” “祖母!”苏珍宜不敢相信这是宠爱、心疼她的祖母说出的话。 看着长安侯老夫人,苏珍宜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哽咽道:“祖母,您不要孙女了吗?” “臣妇有罪。”白氏和长安侯老夫人都不再搭理苏珍宜,一同向皇后再三请罪道。 皇后当然不可能真正追究白氏和长安侯老夫人。她说道:“此事虽涉及公主驸马,但也算家事。两位夫人处理得很好,就这样吧。” “定远侯夫人一人守着幼子,本宫还是去看看她吧。”皇后站起身,准备离席。 其余妃嫔纷纷站起,准备随行。 朝官女眷们无不开口附和,无人再注意到这跪在地上的苏珍宜。 捧着肚子,苏珍宜想站起来,却感觉到身下一阵湿润。 血!她尖叫起来:“我流血了,快来人!”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主子 因为苏珍宜在朝阳长公主府就早产了的缘故,众人都没有再在朝阳长公主府停留。 就是苏昭宁,也带着南敏行回了定远侯府。 其实一开始,在太医的诊断结果出来后,皇后和德妃是要留苏昭宁母子在朝阳长公主府休息的。 虽然太医说,南敏行只是被撞了后脑勺,并无大碍。但皇后和德妃都觉得孩子之事无小事,还是要继续留在朝阳长公主府休息才好。 只是那厢苏珍宜早产的消息传过来,皇后就觉得不太合适了。因为留了南敏行就要留下苏珍宜,毕竟那个孩子更小。 马车之上,南敏行用手捂住眼睛,偷偷地张开手中缝隙看苏昭宁。 苏昭宁目不斜视望着前方。 南敏行又看了看眼苏昭宁,见她还是不理自己,就用手去迅速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又收回来。 苏昭宁还是不搭理他。 南敏行没有办法只好手指和手指对着玩。马车突然一个踉跄,他的头被撞在马车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疼吗?”苏昭宁忙抱起他。 南敏行摸着后脑勺,咧嘴笑:“才不疼。” “先前也不疼。”南敏行知道苏昭宁是生气他先前装晕的事情。 见此刻苏昭宁紧张地摸他的头,南敏行就老老实实认错道:“娘,我下次不吓你了。” “我是想着我要不装晕,其他人都不注意你。冤枉了你,就不管了,只顾着给那啥陈将军道歉。”南敏行气呼呼地道。 先前那些人看他娘的眼神,他一点都不喜欢。 苏昭宁摸着南敏行的头,心底有些暖,又有些酸。其实她不是生气南敏行装晕,而是…… 苏昭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南敏行说:“敏行,以后你不要这样了。娘不会受欺负的。” “哪里没有!那些人都要欺负死你了!”南敏行听了当即就要站起来。 定远侯府的马车虽然不小,但高度都是固定的。尤其是此刻南敏行还在座位上,苏昭宁生怕他头再撞到,忙用手压下他。 “好了。”苏昭宁制止道,“娘是大人,会保护自己。” “我是男人,要保护娘!”南敏行鼓着嘴、瞪着眼道。 苏昭宁看向南敏行,跟他较劲:“总之不许你下次再这样了,太危险了。” “不,敢欺负娘的,我一个都不放过!”南敏行眼睛瞪得溜圆,半点没有退步的意思。 两母子互相瞪着,谁也不肯先退步。 马车再次踉跄起来,南敏行险些又被甩到马车壁上。 苏昭宁忙拉住他,将他护在怀里。 “外面怎么了?”苏昭宁扬声问道。 车夫忙下车来答:“夫人,是官兵,马上插着旗子,跑得飞快,谁也不让。” “那是报信的官兵,是不能让别人。”苏昭宁知道如今战事是如何地吃紧。今日在义卖会上,朝阳长公主都说得很严峻了,荣军已经过了荆门关十州,三皇子也亲自去押送粮草了。 只是,这离三皇子去边关才多久,也许都还没到吧,战事就有了新变化? 好信还是坏信? 苏昭宁心里也有些担心,抱着南敏行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马车到了定远侯府,车夫忙掀帘请苏昭宁下马。 苏昭宁却拒绝了:“我想起一样东西没买,二老爷最喜欢吃醉仙楼的笋干红烧肉了,我们去买一份回来。” 车夫又上马重新调转方向而去。 马车上,南敏行有些昏昏欲睡,苏昭宁就把他抱在怀里,让他睡觉。 到了醉仙楼,南敏行也没有醒来,苏昭宁就让车夫上去买笋干红烧肉。 此时,饭点其实已经过了,醉仙楼里也没有其他的客人,那笋干红烧肉做得很快。 车夫一会儿就回来了。 苏昭宁将那食盒打开,看向里面的红烧肉。 “颜色怎么不太对?”她皱眉问道。 车夫就忙把食盒提出去,他这才发现那笋干红烧肉的笋干有些发黑了。 “这群奸商!”车夫卷起袖子就提着食盒进醉仙楼里理论。 厨子说笋干没问题,车夫说笋干有问题,这各执一词没个结果,小二就赶紧把掌柜请过来。 左右现在没客人,陈掌柜也有时间。 看到那食盒里的笋干,陈掌柜皱眉道:“这颜色确实看上去有问题,只是咱们楼里的食材那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车夫把食盒里的笋干红烧肉端出来,重重放在桌上:“有没有问题,不瞎的人都看得出!” “那你要怎么样?”陈掌柜看着这车夫的穿着,准备赔几两银子了事。 其实楼大生意多,碰些格外刁钻的客人也不少。因为后台是四皇子的缘故,反而是那些有权有势的客人闹事,他们不怕。 但对于这种穷头老百姓,陈掌柜却是遵循的赔几个银子了事。 穷头老百姓既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又是多的是闲时间。醉仙楼可没时间跟他们耗。 “去,把银子还给这位客人,再给他们做一份新的笋干红烧肉。”陈掌柜吩咐完,又十分客气地道,“这位爷,我给你赔礼道歉了。” 车夫其实感觉到了陈掌柜的轻视,但人家又是赔钱又是赔菜,还一脸笑脸,他实在不好发脾气。 但这口气真是憋屈。 车夫就答道:“既是要赔礼道歉,你还是随我去见我家主子吧。我家主子就在楼外。” 陈掌柜笑眯眯地道:“好,我同你去。” 车夫领着陈掌柜往马车那边走去,到了马车面前,他禀道:“夫人,醉仙楼的掌柜说过来给您赔礼道歉,但他说他们的菜没有问题。” 车夫想,听家里婆子自家这夫人是个顶厉害的。夫人应该能听出自己的话意思吧。 应该会给出气吧! 苏昭宁掀起帘子道:“既不认同菜有问题,又何必过来赔礼道歉呢?” 陈掌柜脸上的笑意堆得很足,他对付这种胡搅蛮缠的人很有一套。那就是无比礼貌,无比谦卑,但该让步的地方就是一步不让。 不过,在他看到马车里的苏昭宁时,笑容变得很僵硬了。 这,主子?主子指定的临时主子来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为母的心情 陈掌柜笑容便得有些僵硬,苏昭宁却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般。将怀里的南敏行毯子盖得更严实一些,苏昭宁对陈掌柜道:“我们侯府,并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更不会讹诈你一盘菜的银子。” “是。”陈掌柜只有点头的份。 车夫听到这声是,心里大感痛快。果真还是夫人有办法。 苏昭宁又道:“你这般笋干红烧肉会变黑,确实不是笋干的问题。” “是。”陈掌柜又点头。 “是碟子的问题。你们装笋干红烧肉的碟子上面沾了灶灰,这才把笋干染成了黑色。”苏昭宁指出问题所在。 陈掌柜一声“是”很勉强说出声。 苏昭宁吩咐车夫把拿回来的食盒放到陈掌柜面前。 “你看,我们食盒里都有灶灰的痕迹。我虽然不知道这灶灰何处而来,但你们的碟子上是看得到痕迹的。”苏昭宁指着车夫道,“你让我侯府的人跟着你,再去查验一遍碟子。” “是。”陈掌柜这次心底是有些疑虑了。 毕竟食材,他们是有专人查验的。但这碗碟因为实在数量众多,也许确实有些疏忽也说不定。 他在马车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折回身想去检查一次。 不管这新“主子”是想要干什么,还是先回去检查为好。 才进门,陈掌柜就被自己厨房的人拉到了一边,那厨房的人小声道:“掌柜的,我们倒掉菜的时候发现,那碟子上有些锅灰的痕迹。恐怕是我们自己没注意到。” 另一个掌厨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原已经收了工,又突然来的菜单,且只有一道菜,就、就疏忽了些。” 陈掌柜的脸色就跟灶灰一样难看了。他没有做声,直接回去取银子。 拿了一千两,想起苏昭宁有过的吩咐,陈掌柜又再拿了六千两。 将这七千两数了一遍后,陈掌柜走到门口,他又折了回去。 这主子不知道会开口多少,还是再拿点吧。 他第三次打开盒子,取了一沓银票放到怀里。 千两的银票十几张也挺多的。陈掌柜塞在怀里满满当当。 他看着自己那跟女人一样高耸的胸口,都走到了大门口,又加快速度跑了回去。 再出来,陈掌柜手里就最终捧了一个铁盒。 这来来回回几趟,胖胖的陈掌柜就额头有了汗水。 他捧着铁盒走到马车边上,对着苏昭宁拱手道:“查验过厨房,确实是我们的缘故。出了这等疏漏,我们实在惭愧。这是一点赔偿,还请宽恕这一次。” 陈掌柜就那铁盒递过去。 车夫在旁充满佩服地看着苏昭宁。 自家夫人果然很厉害。他虽是个粗人,但也看得出来。这醉仙楼掌柜的诚意可比先前足多了。 而且,那么大一个铁盒,里面该不是一盒金元宝吧? 苏昭宁的目光从车夫一脸羡艳的脸上收回,放到陈掌柜身上:“掌柜,开门做生意,最是讲究一个诚字。你能知错就改,这样的态度让我很是放心。赔偿就不必了,请再送一份干净没有问题的笋干红烧肉过来吧。” 苏昭宁有时候真的怀疑,四皇子的眼光是怎样的。这醉仙楼也算是一个不错的营生了,挑的掌柜怎么如此…… 拿个铁盒出来……直接放到食盒里不行吗? 苏昭宁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陈掌柜身上,说道:“诚意,应当体现在食材本身,是吗?” 陈掌柜连连点头,说道:“是”。 他捧起铁盒,又走回了醉仙楼里。 在场的几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落在了其他人的眼中。 一番折腾后,食盒终于被重新提了出来。 苏昭宁打开食盒盖看了一眼,吩咐车夫:“走吧,往甄宝斋去看看。” 车夫跳上马车,忙往甄宝斋赶去。 第二次停车的时候,南敏行终于醒来了。 他揉着眼睛看向苏昭宁:“娘,我是不是还在做梦,怎么觉得你跟红烧肉一样香。” 苏昭宁打开食盒,笑道:“红烧肉在这里。不过这是给你小叔叔买的,所以敏行想吃,就再等等。我们很快就回家了,到时候跟着小叔叔一起吃。” 南敏行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自己伸手把食盒盖好,答道:“好,敏行能忍住。敏行的小肚子一点都不饿,它是瞎叫唤的。” 这欲盖弥彰的话让苏昭宁听了好笑,她伸手摸了摸南敏行的小肚子,问道:“它有叫吗,我怎么听不到啊?” 南敏行就自己嘴里发出:“咕——咕——咕——” 苏昭宁故意逗他:“娘真的一点都听不到啊,小肚子,你饿不饿啊?” “饿!饿!饿!”南敏行不装了,气呼呼地看向苏昭宁,抱怨道,“娘都不奖励我,我先前在朝阳长公主府那么帮你,以后我不帮你了!” “哼!”南敏行转过身,故意不搭理苏昭宁。 他看不到的是,苏昭宁因为这句话,面上的神情不是欣慰,而是一丝忧虑。 在孩子中,南敏行真的算十分天资聪慧了。但孩子终究是孩子,有些事情,他们看不到这样远、这样深。 今日在朝阳长公主府的沉默,苏昭宁不是委曲求全,而是在等待。 她从始至终都在等待白氏站出来。 在刻意接近白氏之前,苏昭宁就揣摩过白氏的性格。之后她与白氏的顺利结交,也证实了她的揣测。 白氏二子,长子肖母。 所以反过来,曾经正义凛然,为了保护陈天扬,为了维护本朝安危,就甘心牺牲自己姻缘的周若慎,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白氏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的抉择。 苏珍宜可以污蔑她苏昭宁,但这个被拉扯下水的对象是陈天扬时,白氏的态度就会截然不同了。 陈天扬如今在边关对抗荣军,荣军已过十州,皇后、德妃、朝阳长公主都盯着在这事想要分一杯羹。但无论是哪一方人,都没有直接往战场送人,取代陈天扬的统帅位置。 这充分证明了,如今的战场、如今的朝廷,离不开陈天扬。 苏珍宜这番污蔑一旦被坐实,近看似乎只是影响了她苏昭宁的名声,实际上,对陈天扬、对威远侯府的打击才是巨大的。 七公主和陈天扬生隙,林贵妃不会坐视不理,任由女儿受委屈。原本陈天扬的功高,就被疑心过震主。枕边风一吹,陛下还能不能放心让陈天扬在边关打仗就是二说。 召回陈天扬,皇权得以稳固,定远侯府会受创,更可怕的是,荆门关十州,恐怕不是荣军的终点。 所以,苏昭宁一直就很肯定,白氏会站出来。白氏绝对会直接收拾苏珍宜,以解决这件事的隐患。 毕竟,当日白氏来长安侯府求娶苏珍宜,可是没有给对方任何颜面,更何谈半分喜爱这个儿媳妇的。 零零总总,苏昭宁全在掌握之中。她唯独没有掌握到的是,面前这个小孩子对自己的爱护之心。 一分稚子之心,苏昭宁不忍伤害。但是,南敏行那双桃花眼,一定会被人注意到。他越是聪慧,越是夺目,越是危险。 苏昭宁不想这样。 她狠下心来警告道:“敏行,娘是认真的。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你若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出门了。” 南敏行原本笃定苏昭宁要给自己表扬,没有想到等待的却是这样的指责。 他鼻子一酸,眼睛里就有泪水在打转。 “我讨厌娘!”南敏行掀开帘子就要往马车下跑。 苏昭宁忙也跳下马车,去追南敏行。 车夫拉住马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暗处的侍卫则很是挣扎。 自己要出手吗? 南敏行的年纪摆在那儿,他的一步比苏昭宁要小上许多。 十尺不到的距离,南敏行就被苏昭宁拉住了。 苏昭宁厉声斥道:“你就是这样的听娘话的吗?一生气,就直接跳马车要跑,摔伤了怎么办?” “摔伤了就摔伤了。反正你也不要我帮忙,不要我保护!”南敏行把脸鼓成一个苹果。 苏昭宁望着南敏行没有说话。 南敏行也回望苏昭宁,一脸倔强。 从长安侯府嫁到定远侯府,苏昭宁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管家阳奉阴违,苏昭宁不惧。丫鬟再三挑拨,苏昭宁无畏。甚至是弟弟不听管教、夫君下落不明,这些事情,苏昭宁都一一撑过来了。 但如今面对这样小一个孩子,苏昭宁就头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无策。 她的束手无策是因为她心底的不忍。 这个孩子,在南怀信“死”后的这段时间,真的是她的依靠啊。 有他,她的日子感觉没有那么难熬。 在想确定南怀信生死的日子里,如果不是有这个孩子在,她大抵会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想查出一个结果。 在接回南其琛,知道对方手脚皆断了的时候,在看到吴老太君昏迷不醒的时候,内心的愧疚差点压倒苏昭宁。 还好有这个孩子在,他总是让她把伤心能收拢一些,让她不必把自己完全泡在酸涩和痛苦之中。 因为在乎,她不让他这样成熟。因为在乎,她不想把他这样快催熟。 第三百一十五章 战场传回来的消息 南敏行不知道苏昭宁的想法,他只知道,他的嬷嬷教导过他,他是这个世上最有能力的孩子。他做任何事,都不能和同龄人比,而是要和那些与爹一样大的人比。 他,是他爹的儿子,他不能逊色于任何一个人。 “娘,你为什么不信任儿子,你不是也说,儿子是世上最好的儿子吗?”南敏行觉得苏昭宁的话,让他有些受伤。 他难道不像他嬷嬷说的那样优秀吗? 苏昭宁看出南敏行眼中的受伤,她的心中如今也很难过。 她不想对孩子使手段,可是如今这个定远侯府要走下去,她要保证南敏行的安全,不得不这样做。 眼泪一旦被放开禁制,就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 南敏行顿时慌了,他忙拼命摆手道:“娘,你别哭。我不这样做了,我以后保证听你的话。你别哭。” “娘你不想我以后站出来,我就不站出来好了。”南敏行勉强自己说道。 苏昭宁蹲下身,抱住南敏行,抽泣道:“娘不是因为你不听话在哭,而是敏行,你是娘唯一的依靠,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南敏行抬起手,用自己的袖子揩了揩苏昭宁的眼泪。 但他却发现,苏昭宁的眼泪更多了。 南敏行拼命地擦,苏昭宁却哭得更加厉害了。 “娘,我知道的。我真知道。”南敏行一遍一遍地替苏昭宁擦眼泪,擦到后面,他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我知道娘只有我了。我会好好代替爹保护你的。”南敏行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苏昭宁的眼泪一直没有停下来。 两人在街道里抱头痛哭,就是蹲在暗处的侍卫眼睛都有些发酸了。 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在朝阳长公主府,当娘的受了委屈,当儿子的小孩儿心性,想报复伤害他娘的人,却反过来让自己的娘更担心了。 慈母之心就是如此。只要不伤害孩子,自己怎么样都行。 侍卫觉得,自己对定远侯夫人的心意全然明白。他都怜悯这两母子。 有了这一场哭,甄宝斋也没去成。 定远侯府的马车又重新驾回了醉仙楼。 定远侯夫人在醉仙楼的内间点了一桌子菜,抚慰方才大哭了的小少爷。而醉仙楼的掌柜大概是误会对方是来找麻烦的,忙亲自去内间招呼。 内间里面,苏昭宁望着陈掌柜,简直有些不想说话。 这掌柜,自己先前说的那般明显了,他竟是半个字都没听懂。 一盘笋干红烧肉,就真的是一盘笋干红烧肉。将那肉端出来看了又看,甚至拨动两片,也发现不了任何银两的痕迹。 这样的掌柜,苏昭宁真的觉得心好累。 陈掌柜有些紧张,不明白新主子去而复返是为什么。 他试探着问:“不知道这饭菜还合胃口吗?” 苏昭宁答道:“还没有吃,如何能知道合不合胃口。莫非掌柜是觉得这桌子又会出问题?” “当然不会,我亲自再三查看过了的。”陈掌柜的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头停了,脸上的肥肉都没停。 苏昭宁伸手做了个七的手势。 陈掌柜殷切地凑过来:“还想加哪七个菜?”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猜测出了这掌柜是四皇子派来的,苏昭宁真要怀疑对方是故意装听不懂,来糊弄自己这个主家了。 深吸一口气,苏昭宁笑道:“我是提醒掌柜,这鸡上的不完整。一只鸡虽上了,还差七样东西。” “哪七样?”陈掌柜一脸懵懂。 苏昭宁咬着牙齿答道:“七片肉,七片大肉。因为我跟陈掌柜说好的是一只鸡!” 树上观望的侍卫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想了想,飞速从陈掌柜房中摸了一支笔和一张纸,然后写了一个“七千两”砸进房间里。 那纸团是对着陈掌柜的脚去的。 陈掌柜的肉太多,完全没有感觉到纸团的力度。 反而是南敏行弯腰捡起了纸,问道:“娘,这里怎么突然有张纸。” 苏昭宁笑盈盈地看了一眼窗外,然后答道:“是掌柜的账本吧。我看着从掌柜身上掉下来的。” “有吗,我没带账本啊?”陈掌柜完全不相信。 苏昭宁将纸团从南敏行手中拿过来,然后自己打开,放到陈掌柜面前:“掌柜你再看看!” 陈掌柜终于恍然大悟:“对对对,是说好的,是七、七只鸡,不是,七片肉。我这就去带过来。” 苏昭宁唤住陈掌柜,直白的叮嘱道:“既然是菜,陈掌柜还是装在食盒里带过来吧。” 陈掌柜这次听懂了,忙点头。 待内间的门关上了,南敏行一边夹肉吃,一边好奇地问:“娘,你真看到那纸团是掌柜身上掉的?” “我怎么好像看到是从窗子里飞进来的?”南敏行怀疑地看了一眼窗子外面。 侍卫躲在树的反面,自信南敏行绝对发现不了自己。 只不过,他清晰地听到苏昭宁回答:“窗子里怎么会进来纸呢,敏行你看错了。这大冬天的,树上最多就会掉叶子,掉纸,那得是多么不正常的树啊!” “喔……”南敏行长长地应了一声。 他突然抬起手又指向窗外,肯定地道:“娘,我真的看到了纸是从窗外进来的,所以那棵树肯定有问题。” “是,这样有问题的树,敏行不要管了,我们来吃东西。”苏昭宁领着南敏行坐到桌边,用筷子夹菜吃了起来。 她现在知道四皇子一直派人在保护敏行了,但她心底的担忧一点也没少。 原来敏行有时候的做事不计后果并非是年纪小、想得不够深,而是因为一脉传承! 树上藏着的侍卫一张脸首先是发烫。他这是被定远侯夫人嘲笑了,他听懂了,他就是一棵有问题的树。 再想清楚苏昭宁嘲讽自己的原因后,侍卫的脸就发白了。 他刚刚只是觉得定远侯夫人面对这愚钝的陈掌柜有些对牛弹琴的感觉,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想帮对方一把。 可再一回想,侍卫却觉出了其中的凶险。 定远侯夫人为什么不让陈掌柜上门,为什么不直接在醉仙楼里跟陈掌柜说要银子?她是为了避人耳目。 自己这般大喇喇地丢了个纸团进去,还算避人耳目吗? 侍卫抬起手敲了一下头,觉得自己变得跟陈掌柜一样蠢了。 他好担心自己的未来。陈掌柜已经被主子明令禁止上门直接汇报了,自己不会也这样吧。 近朱者赤,他要跟主子去申请近身伺候定远侯夫人。那车夫只给定远侯夫人赶车,就知道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对付不了的人,待到自己主子面前来。 他也要去变聪明一下! 醉仙楼酒楼的大堂里,逐渐又坐满了客人。 苏昭宁待在内间里,听到窗下突然响起报喜的声音。 她站起身往下看去,下方马匹之上一人疾驰而过。虽然速度很快,但对方口中的报喜声还是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陈将军夺回凉州,陛下特赏…… 以往皇帝赏赐朝官都是由太监传旨过去的,这样的捷报方式,只在科举应试中出现过。 但苏昭宁能猜到皇帝这样做的原因。 荆门关十州被夺,己军节节败退,尽管这消息并未刻意扩散,但京中百姓未必没有听到风言风语。 在这样人心不安的情况下,大张旗鼓的报喜,显然很有必要。 就像苏昭宁自己,今日没有直接从朝阳长公主府回去,她想知道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消息。 胜了就好。 吾之国昌盛,吾之家方能平安。 二皇子府里,却全然不同于如今大街小巷的喜气洋洋。 “荒谬!无耻!狡猾!奸诈!”二皇子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往地上砸去。他每骂一句就砸一个杯子,直到一桌子杯子砸得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才住手。 侍卫进来想收拾地上的碎片,却被二皇子赶了出去:“去,请邓先生过来!” 这位邓先生,是二皇子的谋士。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二皇子是任何事情都会与邓先生商量的。可自从邓先生提议的与陈家联姻之事不成后,二皇子就很久没有再召见他了。 如今又得二皇子召见,邓先生分外激动。 不等二皇子开口询问,邓先生就先陈情报道:“殿下,在下听闻,陈将军收复凉州时,三皇子连冷江都未过,但如今陛下却是一并赏赐了三皇子的。” “这功劳,三皇子完全就是捡来的。甚至,他连弯腰都不需要弯,功劳就直接掉他头上了。”邓先生拱手道,“殿下,在下认为,您不能一味等待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无花之时空叹息啊。”这邓先生是二皇子舅母邓氏的养子。 他年长二皇子不过五六岁,在其他皇子那,是完全没有机会出头的。是以,邓先生对二皇子的殷切盼望,丝毫不逊于二皇子本人对皇位的渴求。 两人的急切如出一辙,面对邓先生随后提出的建议,二皇子一颗心就蠢蠢欲动了。 “殿下,早下决断啊!三皇子已经领先殿下,若再迟疑,在下惶恐啊!”邓先生催促道。 第三百一十六章 热闹 “好!就按先生说的办。此事全权交给先生了。”二皇子下决心道。 邓先生忙拱手答道:“在下必当竭尽全力,为二皇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二皇子是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他既决定了用邓先生的计划,就索性更加胆大一些:“把后面的人也找出来。到时候,一网打尽。” 这邓先生的字典也恰好没一个“怕”字,他点头应道:“在下绝对不辜负二皇子的期望。” 计划既定,那张网也就悄无声音地展开。 定远侯府里,近日很是客多。 打头来府的是,长安侯府诸人。 长安侯老夫人如那日在朝阳长公主府所说,先是领着一众女眷去了骠骑将军府赔罪,接着又在同一日领众人来了定远侯府。 定远侯府里,吴老太君已经恢复了许多。虽然行动大不如过去利索,但总算还是能下床待客了。 听完长安侯老夫人的道歉,吴老太君说道:“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这句话咱们都知道。但有的事情,咱们也知道。所以郑老太君你不必过于自责,更不要苛责长安侯夫人。” 长安侯夫人大黄氏听了,便立刻起身同吴老太君行了个礼。 吴老太君摆手道:“教养好一个孩子不容易,我如今特别感同身受。” 吴老太君这句话,让她勾起了对长孙南怀信的思念。 她眼睛有些发酸,抬手用帕子揩了揩眼角。 南宛宛心疼地在旁边端上一杯茶。 大黄氏同长安侯老夫人提议道:“母亲,这次受委屈的是定远侯夫人,不如让姑娘们都去安慰她几句吧。” 大黄氏是个很趋炎附势之人,她如今对苏昭宁示好,并不与女儿苏柔嘉同心。 苏柔嘉是因为苏瑾瑜的原因,对苏昭宁有了一份好感。 而大黄氏则觉得,皇后似乎格外喜欢定远侯府小世子,当日在朝阳长公主府是看了又看对方。一场宴会,大半目光在这小孩身上。 大黄氏想,只要定远侯府重获圣宠,重新兴盛,她就立刻去跟婆母请求,认回苏昭宁。 长安侯老夫人将在朝阳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也瞧得分明。这二孙女是个有福气的。眼瞅着在定远侯府没个一儿半女,无可傍身。 天公就给她送了一个儿子过来。 别人都想看她笑话,这儿子居然分外贴她的心。 这福气,可真是半点不可小觑。 长安侯老夫人笑着道:“说的也是。如今咱们是名正言顺上来道歉的,也不怕有其他人瞅着。” 这是给当日割袍断义寻个台阶下了。 是,当日割袍断义是一时缓兵之计,总不可能两亲家全得不到保全。但实际上,这还是一种背弃,不可辩白的背弃。 还好吴老太君想得开,人想得太清楚,看得太清楚,就太累了。 吴老太君也笑着答道:“正是这个理。就在府上留饭吧。” 长安侯老夫人笑着应了。 苏柔嘉领着苏五姑娘、苏七姑娘和苏八姑娘一齐往苏昭宁院子里走去。 苏昭宁这个时间,正是在带南敏行练字。 南敏行苦着脸写了一遍苏昭宁写好的字,抱怨道:“娘,最近写的怎么越来越难?” 苏昭宁笑道:“哪有更难?敏行这样聪明,分明越学越快了。” 南敏行小声地嘀咕:“越写越快是我的本事,不是你越写越难的理由。” 苏昭宁只笑不再回答。 这孩子,以后要面对的日子,会比自己如今给的更加不平静。在这种暂时的平静中,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姐姐!”一个在梦中听了许多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昭宁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下一刻,一个身影从她身后直接抱住了她。 苏颖颖呜咽着道:“姐姐,我想你。” 苏昭宁回过头,看见数月不见的妹妹如今已经长高到自己的腰间,她的脸颊也比过去有肉一些了。 思念和欣慰一同涌上心头,化作喜悦的泪水溢出眼眶。 “颖颖,你怎么来了?”苏昭宁问道。 不过,说完以后,她自己就注意到了门口走进来的其他人。 “苏大姑娘、苏五姑娘、苏七姑娘。”苏昭宁称呼道。 苏柔嘉领着苏五姑娘和苏七姑娘走进来后,才问苏昭宁:“见到我兄长,你莫非也要称一句苏大公子?” 苏昭宁知道苏柔嘉这句话没有恶意,她也记得当日朝阳长公主府上,苏柔嘉给自己的帮助。 明面上,苏柔嘉似乎一句一句都在与自己作对。实际上,她是带着那群看热闹的人站得更高,尔后摔下来更惨。 苏昭宁行礼道:“大姐姐。” “五妹妹、七妹妹。”苏昭宁眼角带泪、面上却带着笑意看向面前的苏五姑娘和苏七姑娘。 苏五姑娘和苏七姑娘都给苏昭宁行礼:“二姐姐。” 苏颖颖伸手牵住苏昭宁的手,要求道:“姐姐,我要吃板栗糕。” “好,让白术立刻给你去端板栗糕。”苏昭宁连忙应道。 “娘!”南敏行突然大声喊道。 苏颖颖正在和苏昭宁咬耳朵说话,苏昭宁虽然听到了,却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回答。 南敏行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我的娘哎!” 这震耳欲聋的声音,让后面走进来的南宛宛吓了一大跳。 “嫂嫂你没事吧?”南宛宛还以为苏昭宁身子不适,忙走进来问道。 苏昭宁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就传来一声摔倒的声音。 只听到沉舟急切地在道:“老爷,您别急。夫人肯定没事的。” 苏昭宁忙出房门来看,只见南其琛摔倒在地上,两根拐杖也掉在边上。 沉舟从南其琛回府之后,就自请又回了南其琛身边伺候。但破釜的事情被南其琛知道后,他就执意没有再提新的一等丫鬟。 所以如今沉舟一个人扶起南其琛还是有些困难。 苏昭宁和南宛宛都准备去扶。 这个时候,却有另一个人抢先了。 只见一个小厮装扮的男子手脚利落地扶起了南其琛,讨好地对着苏昭宁道:“夫人,我是您前些日子买回来的小树,您还记得吗?” 第三百一十七章 醋味 “小树?”苏昭宁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子。 那男子看出苏昭宁眼中的警惕,忙更加详细地解释道:“就是那天、那天小的在醉仙楼外,夫人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就把小的买回来了?” 南宛宛上前一步,直接质问道:“你是说,我嫂嫂特意买了你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回来服侍我弟弟?” 长安侯府的姑娘们站在房间里并没有出来,但外面的动静她们都能听见、看见。 “这人,果真脑子有些问题吧?”苏五姑娘看向苏大姑娘。 苏大姑娘伸出手,把正想从凳子上下来的南敏行抱下来,答道:“这是二妹妹的家事,我们不要讨论。” 南敏行跑到院子里,看向那觉得分外熟悉的男人。 果真是他! 南敏行指着那自称小树的男子,问苏昭宁道:“娘,这人是谁啊?” 侍卫忙又解释道:“我叫小树,这名字还是夫人你给取的呢。” 南敏行觉得这名字实在太难听了,不过他认识这个人。这是他爹身边的人。 “娘,我认识他。他好像真的是我们买回来的。”南敏行说道。 苏昭宁也猜到了侍卫的身份,只不过事关定远侯府的安危,她不敢疏忽。 听南敏行认同了对方的身份,苏昭宁就松口道:“我想起来了。但你怎么才来侯府,我还以为你卷了银子逃跑了呢。” “小树不敢。”侍卫一听到这银子二字就想起自己那日的傻举动。他后面回去禀告四皇子的时候,可是挨了整整十棍的处罚。 他家主子可说了,要直接近身伺候定远侯夫人,那得凭他自己的能耐。如果他被赶回去,那么他就不止再来十棍的处罚了。 侍卫殷切地扶住南其琛,说道:“老爷这手脚恢复需要很长日子。小的是特意回老家拿了祖传的药材过来呢。” “什么药材?”南宛宛质问道。 她平日不这样咄咄逼人。但哥哥已经死了,这个弟弟的安危她不可能再疏忽。 小树求助地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解围道:“药材到时候先交给我,我交给大夫来用。” “是。”小树忙点头答道。 南其琛仔细观察了苏昭宁,觉得她不像有事的问题,这才低头问面前的小不点:“敏行,你刚才那样哭嚎是为什么?” 南敏行也知道自己先前那一声喊太夸张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答道:“我也想吃板栗糕。娘有了妹妹不要儿子了。” 最后一句话酸得整个院子里都是醋的味道了。 房间里,也是酸溜溜的。 苏颖颖看着外面的南敏行抱怨道:“我还是姐姐嫡亲的妹妹呢,他算什么。” 苏柔嘉正色看向苏颖颖,提醒道:“小世子是二妹妹的儿子。” 苏颖颖这句话其实也就是吃醋产生的抱怨,她心里也知道南敏行的存在对她姐姐如今有多么重要。 定远侯爷已经死了,姐姐没了南敏行,那这侯府就只能拱手让给外面的南其琛了。 想到这里,苏颖颖忍不住瞪了一眼外面的南其琛。 南其琛并没有感觉到别人的目光,他万分依恋地看向自己的姐姐。 仔细将姐姐看了一遍后,南其琛就狠心道:“既然嫂嫂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其琛。”南宛宛忙喊道。 南其琛咬咬牙,说道:“周夫人还是叫我南二爷比较合适。” “其琛。”南宛宛又喊了一句,话语中已有些掩不住的伤心。 南其琛却仍然执意让小树扶着走了。 苏昭宁拍了拍南宛宛的手背,安慰她道:“其琛是介意自己的伤势。” “他会好吗?”南宛宛含泪问道。 苏昭宁目光中很是内疚:“对不起,宛宛。” “不怪你。”南宛宛抬起手,用帕子擦去眼泪。 苏柔嘉见南其琛走了,就主动走出来活跃气氛道:“好久未见二妹妹了,我们一同行酒令如何?” 苏颖颖满是期待地看向苏昭宁。 南敏行也好奇地问道:“行酒令是什么?” 苏颖颖抢先答道:“小孩子家家,不能玩的。” 南敏行瘪瘪嘴,就走到苏昭宁面前,抱住苏昭宁的腿撒娇道:“娘,我好想睡觉。” “那让茯苓带你去睡吧。”苏昭宁招手要唤茯苓过来。 南敏行却死死抱住苏昭宁的腿,喊道:“不要茯苓不要茯苓。我只要娘!娘说了,我才是你的未来你的所有你的依靠!” 苏颖颖的心就像被泡在醋水里一样。 苏柔嘉从香囊里掏出来一个小金裸子,对南敏行道:“小世子,姨母教你行酒令怎么样?你不用喝酒,到时候输了,就用这个小金裸子轻轻敲下头就行了。” 苏柔嘉拿出来的小金裸子才大拇指指甲大小,莫说是轻轻敲,就算重重敲也不会痛。 她这是纯粹在给南敏行和苏颖颖互相找个台阶下。 两人这样,为难的可是他们自己最在乎的人呢。 苏柔嘉点拨苏颖颖道:“七妹妹,小世子如今太小,离不得娘亲。就算丫鬟抱走了,二妹妹肯定也要担心的。到时候与我们玩耍也不能尽兴。” 这话中的道理,苏柔嘉不说,苏颖颖其实也明白的。 她就是太久没看到姐姐,又想到这小世子的身份,就有些忍不住地不待见对方罢了。 苏颖颖准备开口,却被另一个人抢先了。 “好了,姨母们难得来一次,我还是陪娘吧。”南敏行小大人一般地说道。 他紧紧拉着苏昭宁的一只手,又盯向对方另一只手,朝苏昭宁撒娇道:“娘,你能抱着我玩吗?” “姐姐,小世子还小,你就抱着他和我们一起玩吧。”苏颖颖强迫自己说道。 她真的很努力想瞧出这世子的一点可爱之处。但她就是那么想打这小孩子怎么办? 苏昭宁抱起南敏行,安抚苏颖颖道:“其实颖颖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什么时候都想黏着我,要我抱。小孩子都这样的。” 这一句话,同时让两个人抓毛了。 南敏行和苏颖颖异口同声的地说道。 “我才不是小孩子。” “我才不像这样!” 第三百一十八章 温情的时刻 苏颖颖的话大家都理解,倒是南敏行这两岁多的孩子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就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南宛宛摸了下南敏行的头,笑道:“好吧,那你是小男子汉。” “不要摸男人的头!”南敏行立刻喊道。 不过,他抬头看了眼苏昭宁后,又迅速补充道:“只有娘能摸的。” 众人简直要笑得弯下腰去。 就是平日最是严肃的苏柔嘉也眼角眉梢全是笑。她将那小金裸子递给南敏行说道:“来,大姨母教你玩行酒令。” “今日是在这二妹妹家,这‘报七’不如改成‘报二’。其他规则照旧。”苏柔嘉提议道。 其余人皆赞成。 白术已经端了梅花酒上来。 苏昭宁为主人家,将南敏行也放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后,笑着对众姐妹道:“这梅花酒是最后一坛,即将立春,到时候就是喝桃花酒了。” “府上其实已经有桃枝抽出了花骨朵呢。”苏五姑娘率先报到,“一。” 她下面是苏八姑娘,苏八姑娘脱口而出接道:“二。” 众人笑盈盈看过去。 苏八姑娘扁着嘴对苏五姑娘道:“姐姐故意的。” 白术端了一小杯酒放过去。 苏五姑娘笑道:“这可不行。我是故意等着姐代妹喝,尝尝这梅花酒味道的。方才二姐姐说了,这梅花酒只剩下最后一壶了。” “你可滑头了。”苏柔嘉就笑道。 苏昭宁也道:“那可不成。想要酒喝,你自己输一把就行了。” “不过八妹妹年纪太小,虽然是花瓣酒,但也不能喝多了。就抿一小口好了。”苏昭宁伸手把那酒杯里本就很少的酒,又倒了一大半回来。 苏五姑娘眼巴巴地瞅着,一副真的十分渴求的模样。 “一。”苏八姑娘报数。 旁边坐的是苏颖颖。苏颖颖敲了用面前的空酒杯轻轻敲了下桌子。 旁边的苏昭宁接道:“一。” 再旁边是南敏行。 大家就反应过来,这一杯看来要坐实了。 没有想到的是,小小的孩子,竟趴在桌子上去拿那酒杯。 酒杯放得和他有点远,小胳膊小腿的真是不好拿。 南宛宛将杯子往南敏行那推了一下。 南敏行用杯子敲了下桌子,才说道:“谢谢。” 这孩子居然这样聪明!大家就都充满善意的看过去。 苏柔嘉心中更是大赞,这孩子竟不像二妹妹养的,完全像是亲生的了。居然为了避免被挑茬,道谢都刻意放在敲杯之后。 苏柔嘉这一出神,竟没有发现南宛宛已经说了:“一。” 她张嘴就是:“二”。 “罚酒罚酒。”苏柔嘉忙自己拿杯子。 苏五姑娘就满怀期待地看着向苏柔嘉。 只听苏柔嘉道:“一。” 苏五姑娘一个下意识就拿起了杯子,敲完才补说:“二。” 苏八姑娘立马接:“一。” 然后小姑娘记仇地道:“姐姐已经敲杯子啦,所以算过关了。” 苏五姑娘气得直瞪妹妹。 苏昭宁她们又一阵好乐。 苏五姑娘信心满满地道:“你们谁也不出错的话,我就还是能轮到报二。” 这句话才落音,南敏行就报了个“二”。 苏五姑娘都要哭了。 南敏行小声地看向苏五姑娘道:“五姨母,对不起。” 哪里能跟个孩子计较。苏五姑娘摆了摆手,答道:“没事。” 南敏行就要去端酒杯。 苏昭宁却是拦住:“敏行还是太小了。” “要不,除了喝酒,还选个其他的惩罚代替?”苏昭宁征求众人意见道。 苏柔嘉等人也觉得南敏行喝酒那是不行的。 南敏行稚嫩的声音在旁响起:“要不我作诗吧。” “敏行就会作诗了?”苏柔嘉惊讶地看向南敏行。 苏颖颖也一脸不信:“怎么可能,背诗吧。” 南敏行也不搭理苏颖颖,直接就念了一首诗出来。 说是念,实际上确实是南敏行作的。说是作,但却又是南敏行前几日作出的。并非如今现作的。 知道内情的白术就站在旁边只能憋笑。 她也算了解这小主子性情了,十有八九是为了气七小姐呢。 果然,南敏行作诗后,对着苏颖颖道:“七姨母,你不会,就不要以为别人都不会。” 气完苏颖颖,南敏行又隔着苏昭宁和苏颖颖对苏八姑娘道:“八姨母,我给你出气了。我们以后结盟吧?” “结盟对付谁?”苏颖颖咬牙切齿地看向南敏行。 南敏行立刻装傻:“结盟,不就是一起玩吗?七姨母你不喜欢我,总要有其他姨母喜欢我吧。” 苏颖颖抬起头就要委屈地看向南敏行。 南敏行飞快地抢先道:“告状的是小狗。” 苏颖颖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之后南宛宛没有出错,苏柔嘉也没有出错。苏五姑娘只能飞创苦闷地念道:“一。” 苏八姑娘敲桌子,苏颖颖念:“一。” 苏昭宁要敲桌子了,苏颖颖却在旁轻声嘀咕。 南敏行忙竖起耳朵去听。只听到苏颖颖念的是:“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四五六七。” 切,这些自己早会数了。南敏行在里面也默念了一遍。 苏昭宁敲完桌子,就推了下南敏行提醒道:“敏行该你了。” “一二三。”南敏行脱口而出道。 苏颖颖大笑出声,然后补充道:“告状的是小狗。” 南敏行深吸一口气,道:“我再作诗!” 白术只当南敏行又要用旧诗了,不由得用手帕掩住嘴,偷笑了一会。 茯苓也满是笑意地看那桌主子。自从侯爷过世后,很少见小姐有这样开心的时候了。 真好。她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南敏行这首诗做得略长,不是用的绝句,而是律诗。 作完之后,苏颖颖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孩子,比自己强多了。 白术和茯苓对望一眼,也十分惊讶。这首诗,竟没听过,莫非真是现做的?就是苏昭宁也略有些讶然地看向南敏行。 南敏行会作诗,她是知道的。只不过这孩子终究年纪小,每次写了一首诗,自己会涂涂改改许多次,才拿出来背给自己听。 他不想承认,她也就一直装不知道那些被埋在泥土里的废纸。 不管怎样,这种才华都是值得肯定的。苏昭宁就夸了他一句,又不着痕迹地点拨道:“敏行很好,春末桃花确实是落遍枝头的。” 南敏行低头想了一会,答道:“娘说得对,落枝头,比遍枝头好多了。春末,应当没有那么多桃花了。” 这样的觉悟,比先前迅速作诗的能力更让一席人惊叹了。 南敏行还主动说道:“我诗做得不好,不算数。再罚一样吧。” 苏颖颖也低下头,她觉得自己必须承认自己的不足了。她从小丧母,一颗心里全是自己的姐姐。 为了姐姐,她就该高兴。 南敏行越出息,就对她姐姐越好。 苏颖颖再抬起头,脸上就没了先前的沮丧。她主动安慰南敏行道:“这已经很好了,换了我二三岁的时候,可做不出诗来。” 听苏颖颖安慰自己,南敏行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知道自己这诗有些残缺,不然也不会想这样久。这是他作的第一首律诗。 他挣扎半天,小声道:“我也不是很好的。这首诗我其实想了特别久。” 这首诗,他想了一年时间。 南敏行两岁的时候,他父亲就要先生教他诗书了。那会儿每个月都要写一首。南敏行写不出,就往其他背过的诗句上打主意。将那些诗句改头换面后背出来。 有时候蒙混过关了,有时候就被发现了,就被罚站在墙边自己反省。 南敏行此时不害怕苏昭宁罚自己站,他更担心的是一句话。 南敏行被嬷嬷夸赞的时候,听父亲身边的那山羊胡老头子背着父亲说的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他很害怕自己不是最好的孩子了。 这种害怕,在今日终于发生了。南敏行在去年春天的时候,就琢磨了这样一首律诗。在这一年里,他根据自己背过的其他古诗,反复改,反复修,自认为已经很不错了。 但苏昭宁这一字,让南敏行觉得,他这样强改是没有用处的。这些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 这一句遍枝头,最早是一句桂花落。他将桂花改成桃花,将落改成遍,又把顺序换了。 这样拼凑,一首律诗虽成,如今却尽是纰漏。 南敏行心情十分低落。他后面再回答行酒令都有些精神恹恹。 苏颖颖注意到南敏行的情绪变化,忍不住有些生气。自己都已经认输了,姐姐以后就靠他。他怎么能这样。 趁苏昭宁站起身去听白术禀告午饭菜肴安排的时候,苏颖颖就对南敏行道:“还说自己是男子汉,不是小孩子。一蹶不振就是孩子做的事情。” 南敏行听后,抬眸看向苏颖颖,问道:“七姨母明白我为什么难过?” 苏颖颖翻了个白眼答道:“当然,我是你姨母,又不是小孩子。” “我也不是小孩子!”南敏行立即答道。他想好了,不会作诗又怎么样,做不好诗又怎么样,他学就是了。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学不会呢。 离苏颖颖和南敏行最近的是南宛宛。看着这一弟一妹,南宛宛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果然苦难才能使人成长。家中的两个孩子,都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孩子看了。 苏柔嘉则更加相信南敏行的能力了。这样的孩子,天生就是要做世子的。他日后必能护得定远侯府安宁。 第三百一十九章 求助 温情的时刻总是很短暂,意外和明天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 听到管事说,有猪肉铺的老板过来找自己时,苏昭宁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她让白术去把南其琛那边的小树找过来。 小树听闻是苏昭宁找,简直是激动不已。 他当初就是嘴贱,说自己是定远侯夫人买回来服侍南二爷的。结果现在,他真的天天服侍南二爷,完全没有办法知道定远侯夫人和小世子的境况。 小树这次就很想好好在苏昭宁面前表现一次。 他拍着胸脯对苏昭宁道:“夫人,这等粗人,实在不值得您亲自见。小的去吧。” 苏昭宁望面前这作了小厮装扮,身形腰背就变得有些屈的小树,心里觉得,这一个或许还是不那么蠢的。 她点头应了,让小树稍后回复自己。 一刻钟之后,小树回来了,身后跟着又变作了猪肉铺老板的陈掌柜。 看着陈掌柜满手的油和小树那垂到看不见神情的头,苏昭宁吸了一口气,问道:“不用我亲自见?” 小树抬头答道:“夫人,小的实在没办法。这是大事啊!” 吐了一口气出来,苏昭宁看向陈掌柜,问道:“是怎么回事?” 陈掌柜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往前一倾就要抱住苏昭宁的腿哭。 苏昭宁看着那胖乎乎、油腻腻的手忙往后一退。 但对方动作也实在迅速,苏昭宁这一退距离又不够远,眼看她还是要被陈掌柜抱住。 只见那双油腻腻的手被人迅速钳制住,陈掌柜连呼:“痛痛痛。” “这是夫人!”小树沉声提醒道。 他神情严肃,弯着的背也挺直了,虽然仍穿着小厮装束,但却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苏昭宁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四皇子身边要真的全是陈掌柜一样的人,她真要担心她夫君安危了。 一屋子的那啥,能辅助出个啥来? 陈掌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陈述道:“主子,这醉仙楼要没了,在下没用,就要把这五年老店拱手让人了。” “五年称不上老店,你还是先给我说说从头到尾是怎么一回事吧?”苏昭宁按住额头问道。 陈掌柜就终于开始禀告原委了:“五天前,有个人来咱们楼里吃饭,就点了一个松鼠鱼。吃完之后,那人就往地上一倒,说是鱼不新鲜,吃了肚子痛。” “可咱们食材都是新鲜的。那人又吃了个干干净净,也没得依据。所以我就让小二送他去医馆。”陈掌柜说到此处,已经有些冒汗,他抬手用袖子擦了下汗,继续道,“那人又不肯去。我就知道,这十有八九是讹钱的。” “看对方衣着,穿的很是一般,估计结账的银钱都拿不出。我就做主,赔了对方十两银子了事。”陈掌柜喘了口气,继续往下说,“原以为这种事就这样了了,楼里这样讹诈的事情也不止一次。一般家世显赫的不屑于做这种事,再不济也有主子、主子你。” “这种看着就是来混便宜的,一般也就几两银子打发了。有过一次的,也不准再进醉仙楼的。”陈掌柜说得很快,说到这里,他又是急吸一大口气。 苏昭宁看到对方脸上的汗已经在*处汇成小流,直接淌落到地上。 春寒料峭,远不该如此汗流浃背。 “你先歇口气。”苏昭宁吩咐白术给陈掌柜上茶。 小树那也递了一杯。 小树忙躬身弯腰道谢。 这模样,先前那冷峻的侍卫又完全消失不见了。 陈掌柜喝了口茶,继续禀告道:“当日,那人拿着十两银子就走了。我原以为这事也就结束了。谁知道,第二日,那人又来了。不是站着来的,是躺着来的。” “抬着那人的是两个普通身形的轿夫,而陪同的是个老妇。那老妇张口就说,还是那鱼的问题。说她儿子回家就上吐下泻拉了一天,开口要一百两。” 陈掌柜端着水再喝了一口,禀道:“我想着一百两银子买个安静也就给了,并且让老妇签了个文书,按了手印。说此事已了,再不上门。” “谁知道!谁知道!”陈掌柜终于说到了关键处,他声音激动提高,连声说道,“谁知道这文书竟成了催命符啊。昨日,那老妇带着十来个壮汉,扛着白幡子来楼里闹。说是咱们那鱼吃死了,要赔命,要吃官司。” “我说那鱼绝对没问题,老妇拿出文书,说上面白纸黑字写的就是鱼有问题。”陈掌柜说到这里,已经汗水流了一脸,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又跪到地上去。 “主子,求您救救醉仙楼啊。在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在下就不该签那文书啊!”陈掌柜抬起手重重给自己打了一个耳光。 他本来脸上就满是汗水,神情看上去也不是很好,这一打完巴掌,整个人脸色更差了。 苏昭宁发现这胖胖的陈掌柜脸色不仅难看,而且汗水也一颗颗掉得更密了。 她忙吩咐小树:“赶紧去请个大夫过来。” 小树立刻飞身出去。 苏昭宁让陈掌柜坐回去。 陈掌柜还想再说,可整个人却突然呼吸都急促起来。 白术忙给他再倒茶去喝。 可那杯子却从陈掌柜手里掉了下去,只见陈掌柜的脸色已经由红变白,再由白变成青色了。 这个时候,小树终于回来了。 所幸他请回的大夫也不差的,几根银针下去,陈掌柜终于悠悠转醒。 大夫道:“你是不是每到春天就会有这样的时候。” 陈掌柜忙不迭地点头。 大夫又道:“一般在哪些地方?” “不太记得了。只是反而有时候特别累还不会出现。”陈掌柜道。 苏昭宁望向窗外已经开出花朵的桃树,不由得就想起一个人来。 她问大夫道:“这算不算藓症?虽然没有生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但是一遇到某些东西就不太舒服。比如桃花。” “桃花?”陈掌柜一脸迷茫。 苏昭宁对白术道:“折一枝桃花进来。” 白术折下桃花,还未走进门,那微风一吹,香味就扑鼻而来。 陈掌柜又喘息了。 “白术把桃花拿出去吧。”苏昭宁吩咐道。 大夫忙又施针。 陈掌柜终于平静下来。 他一脸惶恐:“怎么我看不得桃花,刚就跟要死了一样难受。” “这是藓症的一种。医书上确实记载过。”大夫答道,“这种病症不能治愈,只能尽量远离。” “你说越累越不发作,这也是不存在的。”大夫有些疑惑的看向陈掌柜。 “因为他忙的地方,离桃林会很远。”苏昭宁答道。 醉仙楼是京中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的酒楼,它所在街道也是京中最繁华的一条街。 那条街上,全是富贵堂皇的商铺,也自然没有种植任何树木。 寸土寸金的地方,哪里舍得挪出位置来种树。 大夫留下药方就出去了,陈掌柜心有余悸地抬头擦汗:“原来桃花也能要人命。” 苏昭宁望向陈掌柜,回到他上门的事由之上,问道:“这最近一次上门,你有再签下什么吗?” 陈掌柜忙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我知道自己第一次是上当了,再不敢如此。” “只是,那群人拿着文书,威胁说,若是我三日之内不把铺子转让过去,就要报官。”陈掌柜说道此处,又站起来想下跪。 苏昭宁制止他,问道:“他们提要求的还是那老妇?直接说的就是要铺子,而不是要银子?” 陈掌柜答道:“是。说话的是老妇。然后开口就说要这铺子给她儿子偿命。” 苏昭宁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劲。要铺子这一句,就足以证明是冲醉仙楼来的。但是,这个并不高明的设计背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前的事情还是要解决。 苏昭宁让陈掌柜先回去,然后吩咐小树道:“你去查查这老妇是哪里的,那死了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对方手里又有些什么凭仗?” 小树立刻应了。先前夸口的事情没做到,这一件他一定要好好做好。 不消一日,小树就查回了消息。 那老妇和死了的男子,是从南庙村过来的。两人之间,确实是母子关系。老妇当日带去的壮汉,皆是南庙村的人。说是打抱不平才去醉仙楼闹事的。 “普通的庄稼汉,怎么就敢直接去京城第一的酒楼闹事?”苏昭宁觉得事情不可能那样简单。 小树挠挠头,答道:“恐怕是因为那人的死,确实和醉仙楼有关。” “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村上的人都说这死了的长生,从醉仙楼回来后,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所以他的死,村民都认为和醉仙楼有关系。”小树觉得这事其实也不麻烦,他提议道,“我看,要不直接请四皇子出面,那群村民想闹也不敢闹了。” 这是小树第一次直接将自己的身份表露出来。 苏昭宁神情毫无变化,只是看向小树,问道:“为什么陈掌柜不直接去找你家主子?” 第三百二十章 轻敌是失败的开端 苏昭宁有点担心,背后的人想对付的会不会不止醉仙楼。 陈掌柜不去找四皇子,是不是就是为了避让四皇子被人发现是真正东家? 不过,这陈掌柜不像有这种缜密心思的人。 果然,小树的回答证实了这一点:“因为上次陈掌柜来定远侯府,被夫人你拒绝再上门后,主子觉得他太不擅长掩饰了。也不允许他直接上门禀报了。” 小树很快转变了对四皇子的称呼。他觉得这个称呼比直接点明四殿下身份要更安全。左右定远侯夫人是什么都猜出来了的。 小树突然又想到一点,什么都猜出来了,那包不包括定远侯爷的生死呢?定远侯夫人知道侯爷没死吗? 苏昭宁问小树道:“你去村上的时候,发现村民对这一家的态度如何?平时候,这俩母子就颇受村民关照吗?” 小树皱眉想了想,答道:“我并没有想到打听这一点。只不过,我记得有个婆子的态度,似乎很是不屑。” “不屑?”这个态度,让苏昭宁很意外。如果说,闹事的妇人是靠银钱请了村民来闹事,大家不该是比较羡慕或者说妒忌吗? “对。”小树努力回想了一下,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答道,“是,我很确定是不屑。” “她当时候说的是什么?”苏昭宁细问道。 小树回答:“似乎说的是,可真是有命啊。” “有命?”苏昭宁重复这两个字,暂时没有什么思路。 小树也不理解,但他直觉自己这事办得不够漂亮,主动请缨道:“夫人,我再去找那诊断的大夫问问如何?” 苏昭宁点了点头,吩咐道:“白术,你跟着去。” 若这只是一起普通的讹诈,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虽然表面上看,对方有理有据,自己这边不占半点优势。但是,自信醉仙楼的食材没有问题,这就是最大的己力。 数日前,醉仙楼的笋干就是实际上没有问题的。那么这次的松鼠鱼,肯定也有漏洞能被找出来。 在白术与小树出去后一炷香不到,茯苓就抱着南敏行走了进来。 “娘,我有些困了。”南敏行揉着眼睛说道。 苏昭宁笑着问:“怎么这样困,不是你闹着要去和你小叔叔玩吗?” “我是去和小叔叔下棋的。”南敏行抬头看了苏昭宁一眼,又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不好玩。” 苏昭宁见他这样小,就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问道:“为什么,输了吗?” 南敏行闷闷地“嗯”了一声。 苏昭宁就笑:“敏行可不是这样输不起的人。” 这一句话,就瞬间刺到了南敏行的痛点。他气呼呼地自己爬到床榻上,然后说道:“娘,小叔叔诈我!” “他诈你?”苏昭宁问道,“怎么诈你了?” “我想着小叔叔受伤了,就说主动让他三子。小叔叔只说不必。然后我又说让小叔叔先下。小叔叔也说不必。”南敏行坐到角落里,把被子扯到怀中,答道,“但小叔叔是骗子,他没有说他已经痊愈了!真正下棋的时候,他的手拿棋子跟以前完全不同!他已经痊愈了!” “真的?”苏昭宁话语间有些难掩的喜悦。 南其琛手关节处的骨头被折断了。大夫说,要完全痊愈是很难了。 手是这样,脚也好不了多少。一想到南其琛因为自己晚去一天求救,而要做个瘸子和一个废了手的人,苏昭宁就很内疚。 听到南其琛手好了,苏昭宁心中自然是十分喜悦。她坐到南敏行旁边,认真问道:“敏行,你小叔叔真的好了吗?” “他的手完全和过去一样了?”苏昭宁再三问道。 南敏行很委屈:“娘,小叔叔前几天手都有些拿不稳棋子,所以儿子才说让他棋子的。如今小叔叔好了,也不告诉儿子。他这是诈赢!” 苏昭宁将心中的惊喜暂且收起,开导南敏行道:“敏行,你为什么想让小叔叔三子?为什么想让小叔叔先下?” “因为小叔叔手受伤了啊。”南敏行答道。 苏昭宁又问:“那你会因为小叔叔受伤了,先故意输给他吗?” “当然不是。”南敏行反驳道,“下棋连输赢都让了还有什么意思?” “那就没错啊。小叔叔如果特意输给你,那你又会有什么意思呢?”苏昭宁点拨道。 平日很聪慧的南敏行此时因为钻进了死胡同里,而没有很快想明白。他还是忿忿不平:“如果他不隐瞒他好了的事情,我未必会输的这样快!” 苏昭宁当作不明白一般地故意问南敏行:“为什么呢,小叔叔手受不受伤,又都不影响他本身的棋艺。” “当然影响了。因为小叔叔手受伤的话,他拿棋子都很困难。这样,痛意就会影响他的思考。”南敏行抱着被子信心十足地答道。 他甚至口快说出了一句心里话:“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也不会常去跟他下棋了。” “所以你小叔叔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苏昭宁知道南敏行这一时半会自己想不明白,她直接给对方分析道,“敏行你跟小叔叔下棋的时候,是抱着他手受伤的缘故,去趁机胜他的。” “甚至,你一开始提出来让棋,也只不过是进一步打击你小叔叔。”苏昭宁相信南敏行有这样的缜密,她反问道,“敏行难道不知道,这样的反复提及伤势,会让你小叔叔更加心绪不宁吗?” “所以,敏行你是趁机取胜,你小叔叔则是顺势而为,以示弱取胜你。”苏昭宁认真看向南敏行,提醒他道,“既自己报了争胜之心去,就不能怪他人亦有取胜之意。” “敏行,轻敌往往是失败的开端。”苏昭宁说完这一句,自己心中也是同样一凛。 醉仙楼之事,虽然白术还未带回最后的结果,但她心中已有八、九分倾向是一桩意外。 这种倾向,未必不算一种轻敌。 把南敏行怀中的被子拖出来,苏昭宁轻轻地拍着又在打哈欠的孩子,她重新把事情的经过,在那脑海中过了一次。 第三百二十一章 查回来的真相 一人独自讹诈,母子讹诈,村民群起而攻之。 一步一步,将陈掌柜完全套死。 对陈掌柜而言,这个局或许是很难破了。但对苏昭宁而言,却不是一筹莫展的。 醉仙楼食材没有问题的话,问题就肯定出在对方的身上。如果真的是普通的村民讹诈,就不可能做到算无遗漏。 坐在床边,靠着床榻,苏昭宁一边拍着南敏行,一边去想这件事。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件事绝对不那么简单。但是,这个京城如此之大,如今的定远侯府简直是个筛子,四处都可以漏风。到底是谁在做这些事,她一时间根本无法肯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终于有响动声传来。 白术轻轻地在门外唤道:“小姐。” 苏昭宁忙坐起来,不过她动作太快,人一时间有些迷糊,故而才坐直,又有些身子发歪。 用手按住床榻,将自己完全定住,苏昭宁开口唤白术:“到院子里等吧。” 苏昭宁将南敏行的被角重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漏风的地方后,才系好披风走出去。 如她所料,那小树也站在院中等着。 “怎么样?”苏昭宁开口问道。 小树先答:“那大夫说,长生的男子,确实在他那诊过病。说是吃坏了东西,肚子痛。大夫诊断也确实是如此。” 小树这次吸取了教训,他除了单纯问过大夫以外,还同旁边的人打探了一下,确定了另外几点。 “我问过周围的人了,第一,这长生过去也是在这个大夫处看病的。并且,他隔三差五就去看病。第二,这长生平日是个不学无术的,家里又只有一个老母亲。” “小的怀疑,长生原本就是个专门讹诈人为生的。我特意问过大夫了,他的名字就是长生、长长久久的长,生机不灭的生。所以小的不仅怀疑这长生是个讹诈惯犯,而且怀疑长生的死,跟他本身的身体有关系。”小树这一次倒确实观察得仔细了许多。 他将分析和自己的看法说完后,并没有再跟上次样提出建议。因为他有一种感觉,夫人这个跟前的丫鬟兴许有过人之处。 苏昭宁见小树没有其他话要说,就问白术:“你觉得呢?” 白术从袖子里拿出一沓药方来:“这是奴婢在小树问大夫时,偷偷找抓药的伙计抄出的药方。” “是这长生一年来用过的药材。”白术将药方呈到苏昭宁面前。 看着那数十张纸,小树看向白术的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佩服。 果真是跟着夫人的人,都会变得很聪明。自己这空泛泛说的一通话,真正用在解决醉仙楼事件中,恐怕还不如这其中的一张药方有用。 已经入夜,苏昭宁也不便细看药方。她只是把药方接过来,然后等待白术后面的话。 白术素来心思缜密,做事更是举一反三。这件事,苏昭宁相信她还有其他的做法。 小树也满怀期待地看向白术。 白术感受到这两份期待,心中的压力更加大了。她叹了一口气,如实答道:“其实这件事,我一开始担心是有人特意借醉仙楼对付定远侯府。毕竟隔墙有耳,陈掌柜来过定远侯府的事情未必就是不透风的墙。” “但是,跟着小树一路查证下来,我反而觉得这种顾虑似乎有些杞人忧天。这长生,原名是常胜。在5岁的时候,就改名为长生了。因为他落水后就落下了哮喘的毛病,所以身子非常不好。常胜娘担心儿子夭折,就改了个寓意好的谐音。” “长生的爹死得早,长生母子以前是依靠长生娘给人洗衣服维持生计。但大概是前年开始,长生不知从哪里就学了一个装病讹诈的主意。他每次都会选大酒楼去讹诈,每次讹诈也要的银子不多,是以这个歪门邪道竟用了两年多都没有人来真正找过他麻烦。” “这一次,长生去醉仙楼就是为了银子。他故意提前吃了点巴豆,然后从醉仙楼出来后就到这大夫那开止泻的药。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这次的止泻药完全没有效果,长生回家一直拉肚子,拉了一天,人就不成样子了。这就又有了长生娘继续上醉仙楼要钱的事情。” “长生娘从醉仙楼要了银子后,将银子全数送到大夫那给长生买了药。长生好转了一天,却突然夜里就没了。大夫说,估计是长生本来就身子虚,再加上自己老乱用药装病,才彻底搞垮了自己身体。” 白术说完这些后,皱着的眉头并没有松开,她总结道:“单从收集到的这些情况来看,似乎这件事十分简单。就是想讹人的长生自食苦果丢了性命。而陈掌柜和醉仙楼只不过是很倒霉地成为了长生最后讹诈的一个对象而已。” “要解释清楚这些事也不难。将大夫请来,将卖长生巴豆的小伙计请来,再将长生讹诈过的那些酒楼老板请来,基本就一清二楚了。”白术看向自家主子,目光中有些欲言又止。 小树听了这些话,眼中对白术的敬佩已经越来越遮掩不住,他忍不住问道:“咱们俩是形影不离的吗?为什么我根本就没听到这些,更加不知道巴豆的事情呢?” “长生的家世,我是听抄药单的伙计说的。至于巴豆,是抄药单的时候,那账房来问另一个伙计,说他从药房里买回去的巴豆有用没,家里养的牛拉肚子了吗?那后一个伙计听了这话,慌张的很,我就估计是他给长生卖了巴豆。”白术答道。 小树却有些不同意:“这事不能全凭臆测,还是有凭有据才好。” “回来的路上,我不是让你领着我去隔壁铺子买梅干吗?”白术知道小树是四皇子的人,所以耐着心解释道,“那会儿我就跟铺子里的人聊了这药房里的几个小伙计。铺子里的老板娘说的,那小二家里无爹无娘,整日跟长生厮混一起,从来就没见养过什么牛。” “你太厉害了。”小树由衷赞道,“那你肯定也问清楚了长生讹诈过的是哪几家酒楼?” 白术点点头,答道:“是。” 小树高兴地道:“那就太好了。我还原想着实在不行,就用强好了。打一顿,不怕那些村夫嘴还硬。” 苏昭宁面无表情地看了小树一眼,再问白术:“你是觉得哪里不妥?” “有不妥吗?”旁边的小树仔细回忆了一下,肯定白术完全没有说过“不妥”两个字。 但白术脸上的神情其实是明明白白写着她的担忧的。 “奴婢说不清楚哪里不妥。但奴婢就是觉得,这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非要奴婢找个理由,奴婢只能牵强说,是奴婢的直觉了。”白术答道。 苏昭宁的感觉与白术相同。 这件事情,一开始,她就觉得十分地好解决。莫说是白术还查出了这样多,就是没有,拉着这长生的尸体去仵作那一验,就能知道对方真正的死因在那里,到底和醉仙楼的松鼠鱼有没有关系。 当然,验尸这种事,长生娘未必会配合。但是都开口要醉仙楼了,醉仙楼后面的四皇子难道不会派人出来解决吗? 所以,苏昭宁从头到尾就不是在担心事情要如何解决。她更担心的是,这设计醉仙楼的人,到底是冲着定远侯府而来,还是冲着四皇子而去。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觉得不太妙。 第二日,白术和小树就顺利找到了那几家长生讹诈过的掌柜,对方对这个讨厌的人很有印象。根本不用劝说,掌柜们就愿意站出来作证。 而药房那边,小伙计知道出了人命官司,也不敢隐瞒,就把长生这两年从自己手里买过些什么,都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净。 并且,药房卖出药材都是有登记的。 药材卖出的日期、小伙计的招供和掌柜们遇到的讹诈日期,三者完全对得上。 所以,第三日,长生娘带着村里人,抬着长生尸体大张旗鼓要闹时,陈掌柜立刻就请出了这些人证和物证。 长生娘一开始死攥着陈掌柜签下来的那张纸不肯松口,一听到要验尸,还大哭大闹,说要撞墙。 可其实证据确凿,就是旁观的百姓也都在指责南庙村的人。 十几个壮汉原本气势汹汹的,可被威胁闹事就要送官后,立刻也有些怂。 再听到旁人的指责,有一个直接就撂担子不干了。 “为了几两银子,就做这种丢人事,真是丢咱村里的脸。老子再没钱还赌债,也不干了。” 这据说是领头汉子的原话。 有个领导的撂担子,后面的就一个个跟上。甚至还有汉子直接就劝那长生娘:“小时候长生救回来的时候,你就说得要积善行德感谢菩萨呢。长生这两年尽做些没天良的事,这是报应来了。可不要再增加他的罪孽了!” 长生娘虽还是哭哭啼啼,但却不敢闹了。 有人起哄说 ,让陈掌柜拿点银子安慰长生娘,就当积善行德。 陈掌柜这次却是醒悟了。说是没做错事情凭什么要掏自己的银子给别人?要是再掏怕再被讹呢。 第三百二十二章 救人要救心 醉仙楼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这件事情解决后,余波并没有完全结束。就是定远侯府里,也有好几个丫鬟背地里在说这个事。 “听我娘家人说,南庙村的人都怨死长生娘了。说长生坏了南庙村的名声,不准葬在南庙村呢。”不是家生子的丫鬟小声说道。 家生子的丫鬟就答道:“其实我买菜的时候,还听到另一个讲法呢,说是大家怨长生娘不是名声的问题。而是自长生这样讹诈人后,其实有不少跟风的。但是自醉仙楼做出表率,无论要的银子有多少,都直接报官,决不纵容后,其他酒楼也有样学样,这条门路就完全断了。” “那可不是,偷蒙拐骗一直就有。这骗术,也算是一样新骗术了,自此断了门路,我看啊,好!那醉仙楼的陈掌柜真是有才!”小丫鬟的话语中不无对陈掌柜的推崇。 但也有不同意的。 “我看那陈掌柜八成不是醉仙楼的真正东家。若是的话,怎么前两次那么明显的套,陈掌柜就跳了?第一次,还可以说是拿银子想省事。第二次的事,可做得不明智。”说话的这个丫鬟是被提了一等丫鬟的品音。 众人如今都知道品音娘陈婆子是早早就对侯夫人苏昭宁表诚了的。于是,听品音这般斩钉截铁,大家也就忙附和道:“可不是,那陈掌柜也不知道是怎么坐到醉仙楼掌柜这个位置的?” “品音,你说,醉仙楼的真正东家应该是谁?” 品音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道:“这我可不知道。” 品音走远后,那些先前还一个个脸上堆笑的丫鬟就立刻变了嘴脸。 “瞧她那得意劲。” “可不是,虽然被提了一等丫鬟,但也根本没服侍过小世子几次。我瞧着她那一等丫鬟做不长久呢。” “还不如沉舟聪明,二老爷回来了,又去服侍二老爷了。” “那你也自请去服侍二老爷啊,二老爷身边可只有一个一等丫鬟。” “我才不去呢,要去也去夫人那。” 如今府上原本就少的主子更少了,丫鬟们嗑瓜子聊天的时候,就更加多了。 但同样的生活,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 沉舟所有的时间精力,都完全扑在南其琛的身上。就算南其琛拒绝她再按照小树说的方子给自己敷药,但沉舟也依然照着那方子替他敷药。 南其琛如今脾气好了许多。 他拒绝沉舟的时候,并不像过去一样踢盆子砸药碗。当然,他手脚不便是主要原因。 “这药,我看没有作用。沉舟你不必再每日去守着熬那么久了。”南其琛抬起手,自己审视了一番,自嘲地笑道,“这双手虽然如今能拿东西了,但却根本使出大力。打拳不行,写字也不行,我有时候觉得,它就是个摆设。” “脚就更别说了。如今我是个瘸子了。”南其琛用了小树的药后,虽然手脚恢复得比过去要明显多了,但恢复如初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在这日复一日的尝试中,南其琛从失望走向了绝望。他根本就不想再抱有任何期待了。 沉舟依然跪下身,用布条将那药紧紧地捆在南其琛的脚上,安慰他道:“老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怎么好起来,哥哥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姐姐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我,就是个废人。”南其琛任由自己无力地躺在榻上。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阴影。 “嫂嫂。”南其琛立马想要坐起来。 但他的双手是用不出太大力气的,所以支撑到一半,人就往旁边险些要摔倒。 沉舟连忙站起来扶住南其琛。 南其琛脸上的失落更胜了。 方才南其琛的那些话,苏昭宁都听到了。而且,南其琛的手,显然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乐观。 “嫂嫂,你来找我有事吗?”南其琛装作毫不在意地问道。 苏昭宁让沉舟去守住门口,然后同南其琛说道:“这个定远侯府,除了敏行,就只剩下你一个男人了。” “我知道。”南其琛苦涩地道,“我不如敏行。” “你若是还记恨我,就算了。”苏昭宁假作站起来要离去。 南其琛忙喊道:“我为什么要记恨嫂嫂,这从来就没有过!你以前揭穿我装病,我也不恨你的。” “那天当着二皇子的面,我那样说你。后面,来救你又这样晚。”苏昭宁的愧疚是真正由衷而发的,她很多次回想南其琛被陈天扬带出来的情景。每一次回想,都会指责自己一次。 如果她更早一些,或许南其琛就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了。 “嫂嫂那样说我,是讲给二皇子看的。我又不傻。”南其琛反过来安慰苏昭宁道,“至于救我,嫂嫂难道想救还不救吗?你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手脚废了,脑子可没坏。嫂嫂放心。”南其琛自嘲地道。 他这种自嘲,正好让苏昭宁抓到了时机。 苏昭宁问南其琛道:“既然脑子没坏,那其琛可以帮我撑起整个侯府吗?” “这、这怎么可能?”南其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苏昭宁,不自信地道,“你还有敏行,我一个手脚都废了的人,能怎么撑定远侯府?” “敏行才三岁,你觉得他现在可以给我去做营生、收银子和看账本?”苏昭宁反问南其琛道。 醉仙楼的事情,就真的那样轻而易举解决了。但有了这件事后,苏昭宁觉得,陈掌柜真的不适合一人独撑醉仙楼。 定远侯府如今就是四皇子船上的人,这毋庸置疑。而定远侯府如今需要钱,也毋庸置疑。 苏昭宁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南其琛的手脚要治,但更需要救治的是,他如今那颗死了的心。 南其琛重复着苏昭宁的话:“做营生、收银子和看账本?” 他每重复一样,就扪心自问一次。 做营生或许有点难,但只收银子和看账本,他是没有问题的。他写不了字,他可以在心里算。 再不行,教身边这个丫鬟也可以。 南其琛眼中渐渐有了光芒,他主动问苏昭宁道:“嫂嫂说的,是做什么营生?铺面可看好了?掌事有没有人选?” “对了,这些事情你一个女人家也不方便。或许我可以坐马车去看看。”南其琛说到此处,心中豁然开朗。 他不能再习武,甚至也不能从文。但不代表,他就不可以再保护这个家里。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能为他哥哥,守护这个定远侯府。 “嫂嫂,我会心算。”南其琛主动表明优点道。 苏昭宁不含糊了事,直接念了几笔账目出来,然后问道:“合计为多少?” 南其琛立刻报出了答案。 并无错误。 “其琛果然很厉害。”苏昭宁赞道。 她这一句赞叹,比南其琛过去听的任何一句鼓励话都要有效果得多。 因为南其琛真正觉得,自己还是有用的。 他嫂嫂的夸奖,并不是毫无依据,而是自己真正担得起这赞赏的能力。 “嫂嫂,你说说营生的事。”南其琛一改先前的沮丧和消沉。 苏昭宁将陈掌柜的那番说辞改得更有依据了一些:“之前,你哥哥就一直在外头有营生,我也略有涉及。但我是妇人家,终究不方便。这里,就出了一桩事。” 听苏昭宁说完醉仙楼的事情,南其琛大吃一惊:“这醉仙楼我去过那么多次,竟不知道就是咱们家的。” “这陈掌柜也太没有气魄了。他以为穷人好打发,焉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越是这样一穷二白的人,就越不能纵容。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个祸事是好事。”南其琛对陈掌柜之前的做法很不赞同。 他担心苏昭宁看得不长远,又立刻解释道:“嫂嫂莫看这次的事情,似乎对醉仙楼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但其实是好事。有过这次的事情,陈掌柜若能醒悟,日后才没有更大的祸事。” 说到这里,南其琛又面色一沉:“若他执迷不悟,咱们就得换了他。这醉仙楼有他的一份功劳是没错,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可以重金赠他,却不可以放任醉仙楼被他毁了!” 南其琛这番话,让苏昭宁很是赞同。 比赞同更多的,是欣慰。 这个总是长不大的定远侯府小霸王,如今看来,终于长大了。 苏昭宁叮嘱南其琛道:“总之,醉仙楼那边就交给其琛你了。咱们定远侯府的大部分银钱都来自此处,你要好好经营,莫要让嫂嫂没了脂粉钱。” 南其琛慎重地点点头,壮志酬酬地答道:“嫂嫂放心,我日后必当让你眼睛都不眨地买下甄宝斋的耳环。” “甄宝斋的耳环?”苏昭宁闻言,不自觉就抬手摸向自己的耳垂。 那耳垂之上,戴的正是南怀信当日送的那盒白梅耳环之一。 南其琛自知说漏了嘴,脸皮有些涨红。他呐呐地道:“我以前,表面上不喜欢哥哥,但实际上总喜欢跟着他跑,偷看他在干嘛。所以他去甄宝斋给你买耳环的事情,我知道。” 第三百二十三章 话语交锋 已经说出了一件,南其琛索性说个干净:“为了设计害过你的安怡,哥哥特意去定了一套陈天扬表妹的衣裳,后面听姐姐说,是骗藏锡的公主穿上了。然后安怡见到误会成陈天扬表妹,直接掀了人家衣裳,这才让她被贬为了县主。” “还有,你继母对你不好,哥哥听说你想找个妾室对付他,去打探了最合适的对象刻意引到你面前不说,他还亲自去庙里阻止过你继母见天机道长。”南其琛其实对那事很有印象,因为他是头一次见到哥哥的霉运也可以是好事。 “那是我头次知道还可以有这样的取胜办法。天机道长择有缘人,最是讲究运道。第一关是每个求见天机道长的人都选一个小道士站着排队,尔后道长选中那个小道士,其队里的人就算全部进入了第二关。”南其琛说到此处,眼角眉梢都忍不住有了笑意,他问苏昭宁道,“你猜我哥哥怎么赢的?” “不知道。”苏昭宁十分配合地摇了摇头,好奇道,“怎么赢的?” 南其琛就眉飞色舞地说起自己那次偷看到的情景来:“哥哥不是运势差嘛。亏他想得出来。他就跟着你继母占同一队人,有哥哥的霉运在,他自然是选不中的。而你继母也就跟着选不中了。” “你说哥哥是不是很倒霉?”南其琛笑道。他笑着笑着,眼睛中有了水光。 南其琛捂住脸,将泪水挡住,他说道:“自从我记事起,哥哥就很倒霉。所以后面我知道他和天扬哥都喜欢你时,我一直觉得哥哥是毫无胜算的。” “你那时候跟着天扬哥去参加了庙会,哥哥回来后脸沉得要滴下水来。”南其琛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强行控制住情绪,继续说道,“我和姐姐都认为他没有半点希望了,可没有想到你还是成为了我的嫂嫂。” “嫂嫂,哥哥积攒了一辈子的运气,大概就是为了遇到你吧。”南其琛的声音中有些压不下的哭腔。 这次,他停了很久,才继续说道:“你很好,他一点从来不曾后悔,用这辈子的福气换嫂嫂你。” 那遮住眼睛的手指缝隙里有了湿润的水光,苏昭宁的心里也有些发酸。 虽然知道南怀信没有死,但是他背后对自己的那些付出,她真的并不是全然知情。 从甄宝斋的伙计,到南其琛,旁人的口中,展现出了一个她未看到的南怀信。 过去,她曾跟他说,有些话藏在心底,是看不出、听不到的。但如今他不在身边,她才知道,他不说,她也能知道他爱自己。 没有你在的时候,我要比谁都坚强,因为我就是你所有的福气。 风平浪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十一皇子的周岁宴转瞬即至。 这一日,珍妃用的吉服果真就是苏昭宁绣的绣片制成。那吉服上的孩童憨态可掬,绣片中的孩童穿的衣服上还精细的绣了百福,这精湛的绣工惹得帝后都赞不绝口。 周岁宴后,皇后就召苏昭宁进宫。 这次进宫,皇后特意叮嘱苏昭宁带上南敏行。 虽然苏昭宁不是第一次见皇后,但进宫还是头一次。 她牵着南敏行的手,一路跟在太监身后。到了皇后宫外,两母子的视线才从对方身上挪开,平视前方。 太监在旁看着,心中想,若不是自己明明就听皇后娘娘说了这小世子是定远侯爷四年前那桩事的时候生下的,可真要觉得这小世子就是定远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 两人不仅行为举止一致,就是神情瞧着都像极了。 到了皇后宫中,林贵妃和珍妃都在。 见苏昭宁过来,珍妃率先就招手:“定远侯夫人坐我这边,你那小孩绣得真好。” 林贵妃也笑:“可不是吗,我瞧着那吉服,心里都羡慕了。” 宫妃们调笑归调笑,苏昭宁还是领着南敏行一点礼节不差地和皇后诸人行了礼。 皇后这才开口:“定远侯夫人的妇功果真是顶一流的。” “臣妇汗颜。”苏昭宁忙自谦。 南敏行却得意地昂起头,目光熠熠地看向皇后:“我娘画了好几天的底图。我也帮忙了。” 小孩子一脸求表扬的神情怎么也掩饰不住。 皇后就笑着问:“小世子帮忙做什么了啊?” “我磨墨了!”南敏行一脸骄傲自豪。 珍妃在旁捂嘴笑道:“那可是大功,定远侯夫人再好的画工,没有墨汁可画不出任何底图来。” “可不是嘛。”林贵妃也笑。她是看清楚了,这定远侯夫人是想讨好皇后呢。 才三岁的孩子,就教得只盯着皇后讨好。 珍妃一点也不在意南敏行的言行。在她看来,就算苏昭宁是故意教的儿子讨好皇后的,那也正常。 孤儿寡母的,要撑起一个侯府,不直接讨好皇后,难不成还去赌一把,站贵妃? 珍妃笑着又对苏昭宁道:“一直未曾有机会问定远侯夫人,你是如何懂我们阙北文的?” 苏昭宁按着过去回答给四皇子听的话道:“臣妇那时候原想在祖母寿辰时绣副百福图,是以涉猎了许多他地的文字。” 皇后闻言,也有了兴趣,问道:“那除了阙北文,其他的也有涉猎?” “略会一些。”苏昭宁答道。 林贵妃在旁提问:“南屿文,定远侯夫人会吗?” 苏昭宁不好意思地道:“就学过一个‘福’字。” 珍妃就帮腔道:“绣百福文,确实只用会福字。” “但当时候十一皇子那久久如意件上,可不止一个福字呢。”林贵妃话语在挑刺,可脸上还是笑容满面。 苏昭宁滴水不漏地答:“为了绣久久如意件特意翻阅了几夜的书籍,侥幸不辱使命。” “定远侯夫人可真是好才能。那久久如意件绣工如此多,你还能现学现用。要不,你这次也现学现用一次南屿文给我们看看?”林贵妃提议道。 珍妃在旁意味深长道:“贵妃姐姐这可是记挂着南屿了呢。” 林贵妃丝毫不恼,答道:“那是因为如今南屿在与我们打仗不是?” “再说了。”林贵妃欲言又止地看向苏昭宁。 第三百二十四章 挑选 苏昭宁对林贵妃的敌意充耳不闻。她深知宫中险恶,而林贵妃因为七公主的原因注定不会喜欢自己。 在陌生的地方,以动制静不如以静制动。 果然,林贵妃见苏昭宁不接腔就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我听说南屿人擅巫蛊之术。如今陈将军已收复九城,我是有些担心他们用下作手段。” “若是定远侯夫人会南屿文字,那就好了。”林贵妃叹道。 珍妃似笑非笑地抬头看向林贵妃:“会又如何?莫非定远侯夫人会南屿文字,就能直接上战场制敌?” 珍妃这话看似直白,实际比直白更加明显的是她的立场。 她完全无意与林贵妃结成同盟。 这种表现,让皇后很是满意。林贵妃品阶独居皇后之下,珍妃又一直深受皇帝宠爱,这两人若是联手,皇后会很头疼。 皇后调和道:“今日唤定远侯夫人进宫是要论功行赏,可不是要考察她的学识。” “是,妾知错。”林贵妃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皇后请罪。 珍妃也是附和:“妾知错了。” 皇后亲自扶起二人,道:“本宫无意怪罪你们。” 苏昭宁领着南敏行也要站起来请罪,皇后又是一挡:“本宫可没怪你们任何人。” “侯夫人,本宫有意让小世子入宫做皇子伴读,你可愿意?”皇后问道。 林贵妃和珍妃显然都已经知道这个安排,两人闻言,面上一丝惊讶也没有。 苏昭宁心中当然不愿意,但嘴上却不得不先应下来:“这是敏行的福气。” 南敏行则有些伤心,他紧张地拉住苏昭宁的衣襟下摆,问道:“那我以后都不可以见到我娘了吗?” 皇后一脸和蔼地冲他道:“当然不是。每天白日进宫就可以了。” “那真好,我每天都可以见到皇后娘娘!”南敏行一下子又高兴起来。 苏昭宁见南敏行依旧保持一贯的风格,心底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很害怕教导南敏行的嬷嬷说过要他防范皇后等人的话。毕竟小孩子的心思总有藏不住的时候。如今这样简单一味地亲近,反而不会让皇后疑心。 旁边的林贵妃见南敏行小小年纪,就这般阿谀奉承,心里就很是不屑。有皇后和珍妃在,她不能顺利给苏昭宁下套,索性就转过脸,装作在研究茶的模样。 “皇后娘娘宫中的宫婢,沏茶的技术也比妾宫中的好不少。妾宫里的,可没有这样的巧手。”林贵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皇后笑道:“那才好。贵妃妹妹喜欢我这的茶,才会经常来我这坐坐。小七出嫁后,妹妹都不常来了。” “瞧皇后姐姐说的,我可是想来。但没有小七陪着,又怕不能哄皇后姐姐开心,所以不好意思来。”提到七公主,林贵妃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珍妃总是及时地把话题拉回来。 “不知道皇后娘娘决定了让小世子做哪位皇子的伴读吗?”珍妃问道。 她问的问题,也正是苏昭宁担心的。 苏昭宁就仔细留意去听。 只听皇后道:“这小世子年纪尚小,孩子们嘛,主要是要能玩到一起去。这样吧,让五皇子领着弟弟们都过来。看哪位皇子喜欢小世子,就让小世子跟着哪位作伴读。” 珍妃笑道:“那妾的小十一也来?” “小十一才一岁,珍妃妹妹就这样迫不及待让他入学了。可真是用心良苦啊。”林贵妃在旁泛酸道。 珍妃回望林贵妃,答道:“可不是。贵妃姐姐要是有个小皇子,恐怕也要跟妹妹一样着急。” 这句话直接戳林贵妃的心口了。 林贵妃端起茶杯用力喝了一大口。 皇后对她们两个的争嘴充耳不闻,直接招手让南敏行过去。 她低头问:“敏行,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叔叔啊?” 苏昭宁闻言,差点就要立刻抬去去观察皇后的神色。 小叔叔?皇后是在怀疑什么? 她生生忍住,把目光强留在南敏行身上。 苏昭宁将南敏行往皇后那边推了推,说道:“敏行,皇后娘娘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南敏行走到皇后身边,仰面答道:“回皇后娘娘,我喜欢和我自己小叔叔一样的小叔叔。” 这话,算是暂无挑剔点。 苏昭宁的心悬在胸口,未能放下。今日皇后召自己进宫,太监传话说的是赏赐十一皇子吉服绣片之功,但真正的目的,谁也不清楚。 苏昭宁担心皇后是对南敏行的身份起了疑心,但她只能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皇宫之中的一个个都是人精,进宫这一会儿的话语机锋,苏昭宁说得不多,但却觉得比过去在宫外说一百句还要累。 这一来一回,无一处不是刀光剑影。 皇后还在问南敏行问题:“敏行,你一个人平时候好不好很寂寞,想要哥哥姐姐或者弟弟妹妹吗?” “我有娘。”南敏行答道。 皇后似乎被逗笑了。她轻笑一声后,说道:“你娘也不能陪你一辈子。” “可我要照顾我娘一辈子的。”南敏行说完之后,又看向珍妃,说道,“就像珍妃娘娘对十一皇子好,十一皇子以后也会孝顺珍妃娘娘一样。我娘也对我好。” 南敏行这番话有理有据,落在一般人耳中,大抵只会觉得这孩子真聪明。 但是宫中的人,却每一个都不这样想。 珍妃觉得,南敏行很懂得借力打力。小小年纪就知道利用自己来气林贵妃。 林贵妃觉得,苏昭宁不仅趋炎附势,而且眼瞎耳聋。攀附皇后,是因为那是后宫之主,攀附珍妃算什么? 皇后则觉得,这孩子果真不是一般地记仇啊。上次对待他姨母是如此,这次对待林贵妃也是如此。 这样的记仇性子,留在哪个皇子身边可真要好好考量一番。 苏昭宁对南敏行的答案除了满意,并无其他的情绪。有时候,目的简单点,看出的人多一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很快,除了弱冠成年的四位皇子以外的其他皇子都到了。 苏昭宁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皇子。尤其是那走在最前面的五皇子,虽然应当年纪尚小,但身高已经与成人无异。 五皇子后面的六皇子和七皇子也明显不算小了。 这些,都是日后血雨腥风的造就者。苏昭宁心中默默感慨。她明白,真正的凶险之时不会久远了。不到两年时间,就会有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入局夺嫡。再过两年,又有更多的皇子。 已经成年的四位皇子恐怕都已经迫不及待。 皇后已经开始问:“这位是定远侯府的小世子。母后有意让他做你们其中之一的伴读,你们谁喜欢这位小世子?” 五皇子看一眼还不到自己腰身处的南敏行,哼道:“一个奶娃娃,跟着本皇子,岂不是还要本皇子照顾他?母后,我不要他。” 六皇子和七皇子对视一眼,也都拱手道:“皇儿年纪大了,不适合和小世子一起。” 八皇子和九皇子是双生子,才五岁。看着面前的南敏行,他们两个一齐走上前。 八皇子摸了摸南敏行的头。 南敏行却立刻退后一步,躲开道:“男人头女人腰,请皇子殿下不要摸我。” “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是皇子,想摸谁就摸谁。”八皇子说完,又要上前去摸南敏行。 南敏行没有办法,只好往苏昭宁身后躲。 九皇子指着苏昭宁道:“你是谁?” “回禀皇子殿下,臣妇苏氏。”苏昭宁答道。 九皇子望向八皇子,问道:“酥食,是什么吃的?” “什么酥食!母后都说了这是定远侯府小世子。那这就肯定是他娘定远侯夫人了。”九皇子身后,另一个看上去更小的孩子站了出来。 这孩子站到南敏行身边,竟和南敏行差不多身高。 十皇子问道:“南世子,你今年几岁了?” 南敏行答道:“我三岁了。” “本皇子四岁了,都快五岁了!”十皇子一脸骄傲,他上下打量一番南敏行,然后朝皇后拱手行礼道,“母后,既然定远侯世子与皇儿年岁相仿,就做皇儿的伴读吧。” 十皇子四岁有余,五岁不到,不仅吐词清晰,而且条理更是清晰。 见到十皇子这样,苏昭宁心中又是轻松又是失落。 轻松的是,小小年纪这般聪慧的不止她儿子一个,南敏行日后在宫中,受到的目光就也不会太多。 但失落的也是这一点。 大概是因为在宫外时,习惯了众人对南敏行的赞叹。苏昭宁第一次发觉到,她儿子不是独无仅有的那个,心中有些止不住的失落。 十皇子定下了南敏行,十一皇子却还没有说话。 皇后笑盈盈地看向十一皇子,问道:“小十一,你呢?” 才满一岁的十一皇子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词汇。他看着南敏行,对十皇子道:“哥,我要。” 珍妃笑起来:“这下不好办了。小世子太抢手了。” 八皇子在旁嘲笑了一句:“咱们兄弟七个同来,就两个皇帝抢他,也好意思说抢手。” 九皇子附和:“正是。” 林贵妃也笑起来。她这一笑,就让苏昭宁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第三百二十五章 错下去 林贵妃的下一句果然充满了恶意。 只听她道:“这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简单。十皇子不是说了,因为小世子和他年纪相仿,才选了他吗?” 林贵妃意味深长地看向苏昭宁,问道:“只是不知道,小世子到底是和十皇子年纪更相仿,还是同十一皇子更相仿?” 林贵妃的话,几乎是把宫里人对南敏行身份的怀疑摆到了明面上。 苏昭宁听懂了,却还没想好如何回应。但一双双目光不容许她有过多的时间考虑利弊抉择。 “皇后娘娘。”原已经被赐坐的苏昭宁牵着南敏行跪到在皇后面前,她俯首道,“敏行生辰,臣妇恳请娘娘告知。陛下圣旨上并无言明。” “你竟敢拿陛下来压我!”林贵妃拍桌而起。 她怒视苏昭宁道:“陛下圣旨未写,定远侯夫人自己不会查吗?定远侯小世子这样能说,一个生辰还说不清楚吗?” “陛下所赐,臣妇自当受之,也只当受之。”苏昭宁抬起头,看向林贵妃。 这是她第一次直视宫妃。 虽然如今礼法松弛,但皇权威严从不曾改变。 但退无可退时,也无需再退。林贵妃这句话已经是把定远侯府往欺君大罪上压,苏昭宁又何须再忍。 她反问林贵妃道:“敏行自己记得的生辰,是上月初八。他今年正好三岁。贵妃娘娘让他自己说,他说了,您信吗?” “大胆!”林贵妃怒到极点,她走到苏昭宁面前,扬起手就要打苏昭宁,“你竟敢如此质问我!” “不许打我娘!”南敏行伸开手挡在苏昭宁面前,怒目而视林贵妃,“你不想让我当殿下的伴读,我不当就是了。你不要打我娘!” “我说了不让你当伴读吗?”林贵妃没办法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动手,只能将手僵在空中,生生忍住。 “你说你今年三岁,那是谁告诉你的?”林贵妃问南敏行道。 南敏行答道:“我爹告诉我的。” “你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林贵妃步步紧逼。 苏昭宁的心也随之提起。毕竟南敏行就算不是三岁,也最多就四五岁。四五岁的一个孩子,面对这样急促的逼问,是否能不露端倪。 “我爹见面告诉我的!你要不信,你就去问我爹好了!”南敏行果然飞速地脱口而出道。 林贵妃嘴角有了笑意。苏昭宁先夺她女儿所爱在前,又霸占她女婿心在后。不置其于死地,林贵妃怎么甘心? “我到哪里去问你爹?”林贵妃放柔声音问道。 南敏行回答:“就在你身后啊。” 南敏行这话,让林贵妃不自觉就想起了死去的南怀信。她紧张地一回头,看到身后空空如也。 林贵妃再也忍耐不住,一个巴掌就将南敏行扇倒在地:“竟敢作弄我!来人,将他们拖出去……” “皇上驾到!”太监的唱和声突然响起,众人都忙行礼。 就是林贵妃也难掩慌乱。她是想在皇后宫中设圈套要了苏昭宁母子的命。但没有想到,几次圈套苏昭宁不跳不说,好不容易孩子跳了,皇帝过来了。 皇帝看向面前的众人,说道:“朕来得真是时候,皇后宫中今日甚是热闹啊。” “都起来吧。”皇帝抬手。 苏昭宁抱着南敏行默默站到一边。她平日处事破局,均靠一个细字。此细,并不是光一日之细即可,还有素日里的观察积累。 对七公主、对安怡,对过去任何一个所逢敌人,苏昭宁均不止打一次交道。即便未曾见过,也有所耳闻。 但今日在这厚厚的宫墙之中,苏昭宁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她不知皇后喜好、不明珍妃心意,甚至对如今针对自己的林贵妃,到底是单纯恨自己,还是恨定远侯府,还是恨四皇子也不能肯定。 将身边的南敏行紧紧牵住,是苏昭宁现在唯一能做的。 君心不可测,她只想带南敏行平安出宫。 皇后已经亲自起身,去扶皇帝在正位上坐下,然后禀道:“陛下,十一皇子的吉服很是出彩。珍妃妹妹向臣妾求赏,臣妾便决定赏定远侯小世子入宫做伴读。” “如今,小十和小十一都想要小世子做伴读呢。”皇后将林贵妃的事情完全揭过,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林贵妃心绪略定,附和道:“可不是吗,小世子这般可爱,抢手得很呢。” 珍妃端了自己的茶盏到皇帝面前,娇声道:“妾借花献佛,请陛下尝尝这最新的雨前川香。” 林贵妃帕子都要扯烂。一个番邦蛮女,竟如此擅长撒娇。 皇后神色淡定,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皇帝接过珍妃的茶抿了一口,目光却落在了苏昭宁身上:“你是苏氏?” “是。”苏昭宁带着南敏行再次行礼答道。 皇帝对南敏行招手:“小世子你过来。” 南敏行竟全不像对皇后一般热情,站在原地不肯动。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苏昭宁知道方才林贵妃那一打是真的吓到南敏行了。但她还是狠下心推了孩子一把,南敏行不情愿地往皇帝处走过去。 皇帝问道:“为何不愿意来朕这?” 他目光落到南敏行的脸上,提声问道:“这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一回事?” 看惯了自己这些后妃争斗,皇帝当然看得出,南敏行脸上的巴掌印是才打的。 南敏行低头不语。 皇帝扬声问道:“朕问这巴掌印是怎么一回事?” 这句话中,已有了怒气。 林贵妃忙跪下身去,请罪道:“是妾失手打的,请陛下恕罪。” “失手?”皇帝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林贵妃咬定不松口:“是。妾绝非有意。” 珍妃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了殿中的所有皇子们一眼。 五皇子右脚抬起,往前走了半步,却最后还是顿住了脚步。 六皇子和七皇子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愿意先说话。 其余的几位皇子均是保持沉默。 苏昭宁的心,也是提到了嗓子口。 这件事皇帝揭不揭过去,林贵妃都不可能真正受什么重罚。但作为母亲,她真的好想开口任性一次。 皇后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不如定远侯夫人亲自向陛下解释,林贵妃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皇后的最后一句话,语气带了三分上扬。乍听上去,就是简单的威胁。 皇后是站在林贵妃这边的,想要把此事揭过去。 先前屡屡出声帮助苏昭宁的珍妃,这次也没有出声。 五皇子终于还是迈出了步子,对皇帝拱手道:“方才只有定远侯夫人带着小世子同贵妃娘娘站得最近,皇儿们都没有看清楚。” 言下之意,是也要苏昭宁开口解释了。 但五皇子这话若是细细推敲,未必没有怂恿苏昭宁开口的意味来。 苏昭宁才入宫,并不知道一些宫闱中的传闻。但在场的其余人都知道,五皇子的母妃娴贵妃死前和尚是林妃的林贵妃是死敌。甚至娴贵妃之死,在林贵妃上位后,还有些私底下的传闻。 这些传闻,当然是不允许被流传出来的。但作为娴贵妃儿子的五皇子,未必没有听闻过。 皇帝望向面前的南敏行,又把目光从南敏行挪到苏昭宁身上,问道:“苏氏,你可曾有怨?” 这句话,让苏昭宁幡然醒悟。 她不该沉默的。林贵妃将南敏行打得半边脸都肿了,为人母亲,又已到了这般无依无靠的时候,最正常的反应就是索性豁出去,跟皇帝告一状。 苏昭宁不是不想告,若南敏行不是四皇子的儿子,她今日早已站出来了。 虽然不明白四皇子为什么要隐瞒南敏行的真实身份,但苏昭宁直觉,她是不能让皇宫中人发现南敏行身份的。 再次跪下,苏昭宁俯首答道:“臣妇不敢。” 皇帝听出言外之意,反问:“不敢的意思是,你有怨?” “臣妇两次蒙陛下恩典,全一家之好。臣妇只敢感恩,不敢有怨。”苏昭宁并不抬头,继续答道。 既然已经做错了,就只能继续错下去了。苏昭宁毫不掩饰自己的妒妇心理。 她这一句话出口,就是皇后都略有色变。 苏氏好大胆! “好个两次蒙朕恩典!”皇帝果真被激怒,他站起身,踱步到苏昭宁面前,质问道,“朕赐子给你,你便怨朕。那若此子还有母在,你岂不是要恨朕?” “臣妇不恨陛下,臣妇也不恨侯爷。臣妇只是痛恨自己。臣妇恨自己十七年韶华虚度,至今仍学不会释怀。”苏昭宁答道。 听苏昭宁这般说,林贵妃心中大感痛快。依照她对皇帝的了解,这等挑衅君威之人,足以被抄家灭门。 林贵妃相信,自己不必出手,苏昭宁就已经自寻死路。 但珍妃却不这样认为。 她看向站在苏昭宁面前的皇帝。皇帝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正审视着苏昭宁。 林贵妃入宫的时间比她珍妃长,但珍妃却自入宫起就甚得圣宠。 可以说,林贵妃眼中的,仍然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年轻气盛的帝王。珍妃眼中的,才是真正如今面前这一个。 登基已经十余年,皇权在握,子女成群。皇帝的喜怒,早已和年少轻狂时大相径庭。 第三百二十六章 用过的办法 年少时,最恨人狂。概因朕为帝,尔等凭甚与朕狂? 皇帝看向面前的苏昭宁。 这名女子,很单纯。 如果换了二十年前,他根本不会听她说到此句。在说那句心不甘情不愿的“不敢”时,他就会砍了她的脑袋。 但现在,他不讨厌这样的率真之人。 看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需要自己猜的人,这很好。 只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简单呢? 皇帝退后几步,坐回座中:“你站起来说话。” 林贵妃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处,只等皇帝随时喊人拖苏昭宁出去。 苏昭宁站起来,答道:“谢陛下。” 皇帝逗她:“这会又谢朕了。你与朕说说,有什么不能释怀的?” “臣妇原以为得遇良人,一世白头,却不想良人先去,两不相见。臣妇又以为幼子傍膝,尚有盼头,却不想虚空一场,再成泡影。”苏昭宁抬头看向皇帝,“陛下,有所得就会有所失,是否一无所得,才不会终难释怀?” 上位者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苏昭宁不知道。但她知道,但凡上位者、一定不喜欢失去掌控的感觉。 如何主动给予对方掌控力,求助是一种方式。 曾经对白氏用过的办法,苏昭宁再一次用了。她不知道胜算有几何,但等待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皇帝望向面前的女子。 一张算不得天姿国色的脸,却有一双干净纯粹的眼睛。那双眼眼睛里,毫不遮掩她的无助、失望和惶恐。 十七岁。 这个年龄很好。 皇帝指向旁边的空座:“带着小世子坐下吧。你的无助,朕会帮你。” 这句话,让林贵妃的指甲掐入了自己的掌心。 她满是妒忌、憎恨地瞪向苏昭宁。 而这个眼神,完全落入转头看过来的皇帝眼中。 “贵妃,同朕再说一遍,你为什么打小世子的事吧。”皇帝说道。 林贵妃忙收回视线,转而楚楚可怜地看向皇帝:“陛下,妾真的不是故意的。”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面色冷峻地看向林贵妃。 明明窗外春风何须,林贵妃却只觉得后背发凉。 她离开座位,对皇帝行礼道:“妾有错。妾原想打定远侯夫人,却因为小世子挡在面前,力道未能及时收回,故而伤到了小世子。”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林贵妃。 林贵妃感觉自己后背出了一层薄汗,那汗水被凉风一吹,更凉了。 “妾听闻,城中第一酒楼,乃定远侯府的产业。然,妾亦听闻,此楼乃四皇子之产业。”林贵妃暗握拳头,抬头看向皇帝,“妾觉得,定远侯府小世子肖四皇子甚过肖定远侯爷。” 终于说出来了。林贵妃等待皇帝的反应。 苏昭宁亦是觉得,终于说出来了。 原来今日种种,皆因此处。她一直觉得,醉仙楼那场讹诈不应这般简单。 如今真相揭露,苏昭宁反而松了一口气。最可怕的敌人莫过于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的计谋莫过于一无所知的计谋。 知己知彼,方有生机。 二皇子府里,邓先生正和二皇子在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殿下将醉仙楼的事情告知朝阳长公主后,长公主如何言说?”因陈雨蕊的事,邓先生根本不能出入朝阳长公主府。 二皇子对邓先生试探出四皇子和定远侯府仍有联系一事,非常满意。 故以,朝阳长公主的计划,他和盘托出给邓先生听:“姑母认为,如今尚不是除去老四的最好时机。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先掏一把银子。” “姑母已经设计人进入醉仙楼里做事。今日苏昭宁入宫后,姑母会让醉仙楼送吃食去宫里。而这个送吃食的人,则会在觐见皇后之前,被当着苏昭宁的面拦下。届时,此人会告诉苏昭宁,有人设计醉仙楼,这盘吃食里有剧毒。如吃食真送到皇后面前,定远侯府会被抄家灭门。”二皇子其实不是很赞同这个计划,他皱着眉头继续说道,“姑母的意思是,此人施恩后,就可以以各种名目找苏昭宁要银子。” “殿下以为呢?”邓先生将二皇子的不满神情收入眼中,但口中却假作不知。 二皇子答道:“本皇子以为这是妇人之仁。既然已经寻得机会以醉仙楼名义送吃食入宫,何不索性斩草除根?” “无毒不丈夫,此乃真英雄。”邓先生十分赞同这个主意。他提出道,“据闻入皇后宫中的所有吃食,都需要用银针检验。这吃食若是直接下毒,恐被直接查出。在下以为,要略有变通才好。” “直接查出,不也可以定罪吗?”二皇子没想得那般细致,他只觉得自己这乃绝世妙计,此番定能除去四皇子。 邓先生了解二皇子性情,便先赞了一番二皇子的聪明才智,后才解释:“若只是要除去定远侯府,自然可以只要查出是下毒即可。但要将四皇子一并拖入水,在下以为,还是要一条实实在在的人命才好。” “且此人,一箭双雕甚好。”邓先生说时,嘴角扬起一抹阴险的笑意。 二皇子略一思忖,也赞同邓先生的讲法:“本皇子也这样认为。老四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不能证据确凿,他恐有脱身之策。那到时候,就真的打草惊蛇了。” “一箭双雕。让本皇子想想。”二皇子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一个毒计。 他低声交代邓先生种种。 邓先生由衷赞叹:“殿下妙计,殿下妙计啊!” 皇宫里面,林贵妃的这席话,让整个宫殿陷入了短暂的静谧之中。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但其他人的想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想法。 “贵妃的意思是,朕亲自查验过的事情,也有错吗?”皇帝看向苏昭宁身边的南敏行。 他指着南敏行道:“此子与定远侯眼睛如出一辙,此子生母又与定远侯确有旧情。难道朕的儿子,是拾人牙慧者?” 皇帝这番话,彻底定下了南敏行的身份。 南敏行是不是定远侯南怀信的儿子,对皇帝而言,从来就不重要。 第三百二十七章 给定远侯夫人的赏赐 登基数年,不算那些出生就夭折,根本没算排行的皇子皇女,皇帝如今膝下有皇子十一个,公主十五个。 子女都多得数不过来,皇帝哪会管孙辈? 更重要的是,南敏行做定远侯小世子比做自己的孙子,更让皇帝满意。 皇帝认为自己正值壮年,孙辈若是成群,这个事实就算他再坚持也显得不那么真切了。 并且,立太子的事情,皇帝现在根本不想考虑。他也不想有皇子打这件事的算盘。 “不过就是些风言风语,贵妃一把年纪了,还什么都相信。真是让人耻笑。”皇帝把视线从南敏行身上收回,又看向林贵妃,“贵妃下次可不要再犯这样的错了。” “是。妾知错。”皇帝的话说到这个程度,林贵妃只能含恨认错。 更让她心中难受的是,皇帝居然称呼她一把年纪了。 妒心上来,林贵妃忍不住看了眼那边坐着的珍妃。 珍妃伸手招了十一皇子到身边,正在掰果子喂十一皇子吃。那举手投足间,简直都是在炫耀她有儿子。 她有儿子算什么吗,那么小个孩子,日后会怎么样还是两说呢。 没有成年的皇子,什么都不算。林贵妃想到这一点,心里勉强舒服了一些。 苏昭宁领着南敏行向皇帝行礼:“多谢陛下赏赐臣妇麟儿。” 皇帝对于苏昭宁这种迫不及待认下南敏行的行径很是满意。定远侯府如今毫无依靠,有个小世子确实会好过很多。这个女子,单纯,并且不愚蠢。 皇帝觉得,这很不错。 他这样一想,停留在苏昭宁身上的目光就略久了一些。 皇后和珍妃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两人也再次看向苏昭宁。 这定远侯夫人虽然面容清秀,但比起宫中的姹紫嫣红,理应算作略逊一筹。皇后有些想左了。 珍妃却再一次猜中了皇帝的想法。 她认为,这定远侯夫人及时的示弱,确实获得了皇帝的一丝好感,避免了一场血雨腥风。但珍妃更相信,皇帝如今观察的并不是女色,而是定远侯府,甚至是四皇子。 此女通透,老四并不会在定远侯府获得多少好处。皇帝觉得,苏昭宁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帮助自己的四儿子谋取太子之位。 这样很好。 皇帝转头问皇后道:“皇后,小世子年纪太小,还是不要让他进宫当皇子伴读了。只不过,赏赐还是不能少的。你有什么好的主意?” 皇后迎上皇帝的目光,想到的是方才皇帝视线停留在苏昭宁身上的样子,她弯唇道:“臣妾觉得,陛下或可再帮定远侯府一把。” 皇帝听了有些兴趣,问道:“如何帮?” “侯夫人,那醉仙楼到底是不是定远侯府的产业?”皇后追问苏昭宁道。 再提醉仙楼,苏昭宁的心虽然咯噔了一下,但却不像先前忐忑了。 她如实答道:“是醉仙楼掌柜上门,说是先夫所经营。” 皇后并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同皇帝道:“臣妾是一国之母,也是皇儿们之母。臣妾深知定远侯夫人的难处。有道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臣妾以为,不若今日就让醉仙楼送一得意菜品入宫,殿下钦赐名字。此后,这醉仙楼为第一酒楼就名副其实,定远侯夫人于用度上,也就不必再忧愁。”皇后请示皇帝道,“陛下觉得是否可行?” “这法子,不错。”皇帝很喜欢这种与民同乐的事情。他大手一挥道,“且上文房四宝,到时候朕钦赐一个牌匾过去。” “臣妇谢陛下圣恩。”苏昭宁忙再谢恩。 有了皇帝的御赐牌匾,背后打醉仙楼主意的人也要思忖再三了。苏昭宁觉得福祸相依就是如此。 也许是快马加鞭传的消息,并未等多久,醉仙楼的人据说就到了殿外等候。 此番来的,据说是定远侯府的二老爷南其琛。 南其琛腿脚不便,自惭形秽,就请宫人通传,让苏昭宁出殿取食盒。 皇帝允了苏昭宁出去。 到了殿外,小太监站在旁边,南其琛却没有影子。 “定远侯夫人,请随奴才到这边来。”小太监说道。 因帝后都在殿内等着,苏昭宁也不怕这小太监耍诡计,就跟着走了两三步。 只见拐角处,南其琛正提着盒子在来回踱步。 他如今腿脚不便,踱步起来甚是难看。但南其琛并没有停下脚步,可见是心中真的有事。 “其琛。”苏昭宁唤道。 南其琛忙走过去,从袖子里递了赏银给小太监。 待小太监走到旁边后,南其琛压低声音同苏昭宁道:“嫂嫂,我入宫时,遇到喜嫔娘娘她提醒我这糕点有问题。” “嫂嫂你头上有银簪子吗,要不先试试吧?”南其琛提议道。 苏昭宁将那食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盒做好的糕点。 她皱眉道:“喜嫔娘娘?我在皇后娘娘宫中除了林贵妃与珍妃未见到其他妃嫔。这位娘娘如何得知你要进宫送糕点?其中恐怕有诈。” 南其琛答道:“我亦半信半疑。但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喜嫔娘娘并无虚言,下毒谋害陛下,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如今我也没有办法,这才用银钱托那小太监先唤嫂嫂你出来,希望能有个解决的办法。”南其琛十分担忧,他口中不自觉地重复道,“是我疏忽了。听着陈掌柜说这做糕点的厨子是个乡野村夫,平日品性极好,是个顶老实的。故而根本没有想过要查验糕点。” “一个南庙村的村夫,如何会有弑君的念头?”南其琛见苏昭宁拔了簪子,试了一块糕点后,松了一口气,“果真是骗我的。这喜嫔娘娘说话当不得真。” 南庙村?苏昭宁觉得这个地方很是熟悉。 但此刻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苏昭宁问道:“其琛如何识得宫妃?嫔位应当不会出席朝官宴会。” 有资格随皇帝出席的除了皇后,就只有妃位以上的宠妃。嫔位,实在不应当有见外男的机会。 苏昭宁担心此处啊你是一个算计。 南其琛答道:“喜嫔娘娘是朝阳长公主送入宫中的。所以我曾在朝阳长公主府见过她,故而识得。” “定远侯夫人,这餐食再不送,怕就要冷了。”小太监走过来催促道。 他虽收了银子,但里面等待的人是皇帝和皇后。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换银子。 苏昭宁点头,然后叮嘱南其琛道:“你既已送了糕点,就赶紧回去吧。” “我在宫中等嫂嫂和敏行在咱们一起回去。”南其琛答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落井下石和施恩于人 “定远侯夫人,您还是先去送吃食吧。这吃食没验过,南二老爷可不能走呢。”小太监催促道。 苏昭宁提着食盒进殿去。 殿里面,珍妃正亲自在给南敏行的脸敷药,十一皇子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母妃的动作。 皇帝招手让十一皇子到自己身边来,他问道:“小十一今日功课做了吗?” 这个时候,苏昭宁正好行完礼,将准备的糕点拿了出来。 南其琛带过来的是一盒五色如意糕,这一盒五色糕分别由桃花高、桂花糕、荷花糕、菊花糕和梅花糕构成。五种不同味道、不同季节的糕点,各自是桃花、桂花、荷花、菊花和梅花的形状。 五朵花放在一起,变成一朵更加盛放的花朵。 十一皇子指着那糕点道:“父皇,你看那花花好漂亮!” 皇帝伸出手捏起其中一块糕点道:“来,你回答父皇的问题,父皇就赏你糕点。” 双生子的八皇子和九皇子一齐上前,同皇帝行礼道:“父皇,皇儿也想要。” 十皇子年纪比这两个双生子更小,更加忍耐不住了,他拱手道:“父皇,皇儿请父皇出题考验功课。” 皇帝和蔼可亲地看向自己这群儿子们,问道:“糕点只有五块,你们如今有七人在此。如何够分呢?” 林贵妃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苏昭宁身上。 这个时候,苏昭宁要是站出来请罪就好了。 但让她失望的是,苏昭宁纹丝不动,如同没有听到皇帝的问话一般。 南敏行看了苏昭宁一眼,也没有接腔。 “皇儿如今在弟弟们中为长,理应谦让。皇儿不要那糕点。”五皇子上前道。 五皇子说完后,六皇子和七皇子都上前说了同样的话。 皇帝的脸上便出现了满意的神色。 这显然才是他问那话的主要目的。 林贵妃自忖了解皇帝的性情,相信苏昭宁若是自作多情去请罪定会惹恼皇帝。但林贵妃却不够了解苏昭宁。 一个平日就谨小慎微的人,如何会在皇宫犯下这样明显的错误? 皇帝又笑着看向其余几位小皇子,他问道:“既然你们三个哥哥不要,那这糕点又多出一块了,那这一块给谁呢?” “给父皇!”十一皇子奶声奶气地答道。 十皇子拱手行礼,同皇帝道:“父皇,儿臣愿与父皇、母后、母妃们同食。” “儿臣亦是此等心意。”八皇子和九皇子略落人后,面上神情有些失落。但该表明的态度,他们俩还是及时表明了。 在这一群皇子们答话中,苏昭宁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林贵妃对此十分失望。 更让她难受的是,皇帝下一个问题,直接点了苏昭宁来答:“苏氏,这糕点可还能分开?” 怎么分开,不就是掰开吗?林贵妃觉得皇帝这个问题,简直就是找机会同苏昭宁说话。 也不知道这苏氏是何等狐狸精转世,竟让男人们都迷了眼睛。 在林贵妃的不满中,苏昭宁答道:“臣妇能为。请陛下赐臣妇食刀。” 皇帝抬手,让小太监去办。 御膳房里,什么样的厨房工具都有。很快,小太监就捧回了一碟子的切割小刀。 苏昭宁松了一口气。她原还担心自己并不能将糕点切得那么整齐。如今工具一多,胜算总算多了几分。 桃花有五瓣,苏昭宁很小心的用刀子将它们切成一瓣一瓣。梅花、荷花都也算好切。苏昭宁很快就切好了三朵花。 皇帝看向苏昭宁的目光更显满意。 林贵妃一块帕子就要扯烂了。 原有些误会的皇后此时反而迟疑了。 苏氏虽然手巧,但皇帝挑人宠,历来不需要看才能。他这目光如今瞧着,也是落在苏昭宁手中的糕点之上。 这种目光,似乎是纯粹的欣赏? 皇后决定暂缓对苏昭宁的敌意,再观察一番皇帝的神色。 珍妃从头到尾没有过被人夺宠的担心,所以看苏昭宁切糕的时候,倒是纯粹的欣赏。 “这糕点切成如此,也并无多少碎屑掉下,可见糕点原就很不错的。”珍妃夸道。 林贵妃望了珍妃一眼,又看了仍在切糕的苏昭宁一眼,一份厌恶变成了两份。 这两个人,都很让她讨厌。 而在这种讨厌中,苏昭宁已经又将桂花瓣形状切出来。 桂花瓣比前三种画都要难切多了。皇后注意到苏昭宁的额头上已经有了些汗水。 这汗水若是落下,那可是大大的不雅了。 方才苏昭宁虽然将糕点一一切开,但却从未直接用手去接触糕点。她直接只是用一刀在上切,另一刀靠在旁边,以防止糕点挪动。 这样的做法,倒是不算弄脏糕点的。 只见桂花糕切完之后,苏昭宁将手中的刀叉都放下了。 她同皇帝行礼道:“菊花糕若切得太细,恐影响味道。请陛下恕臣妇无能。” 对于那繁复的菊花糕如何被分离,殿中的众人都是很有一番期待的。如今听苏昭宁直接放弃了,众人就表情各一。 林贵妃自然是满脸轻蔑。 十皇子就直接问道:“这菊花糕,定远侯夫人你真的能切细吗?” 八皇子记恨先前南敏行躲开自己的事情,趁机落井下石道:“先前那海口夸大了,如今显然是做不到了呗。” “这可是欺君之罪。”九皇子在旁更坏地补刀。 皇帝抬手制止几个儿子的嘲讽,问苏昭宁道:“苏氏,你能否做到?” “若不计较口味,臣妇可以一试。”苏昭宁行礼答道。 “父皇,请让她试试吧。皇儿想看。”十皇子忙道。 十一皇子也在旁稚气地道:“皇儿一样。” 八皇子和九皇子拱手道:“请父皇应允。” 正是几个小皇子们都在落井下石之际,五皇子迈步站了出来。 他同皇帝道:“父皇,皇儿以为,这糕点若太凉了,或许就要失去它本来的香味。不如还是先请父皇品尝吧。” 六皇子亦站出来道:“父皇,皇儿亦以为,定远侯夫人今日已经让皇儿十分惊讶和佩服。这菊花本就是百蕊成花,还是请不要再为难她了吧。” 施恩于人,谁不会?六皇子看向五皇子。 第三百二十九章 麟儿聪慧 七皇子这会也看明白了。 弟弟们都针对定远侯夫人,那是因为争夺小世子南敏行的事情。而哥哥们却是在借机施恩于定远侯府。 甚至是,借机讨好父皇。 毕竟方才,父皇对定远侯夫人的偏袒是十分明显的。定远侯夫人都说了那样的话,父皇还不生气。 七皇子想了想,还是站出来跟着哥哥们的步伐走:“父皇,儿臣觉得,若是醉仙楼的第一楼之名名不宣传,让他们再献糕点入宫的机会就多的是。” “定远侯夫人大可下次再一展身手。”七皇子话两边各留一半。 若这定远侯府不值得相帮,他大可以下次跟着弟弟们踩上一脚。若是不然,他自然是要帮一帮的。 皇帝如今的性情,珍妃算是最明了。 她轻轻把手在十一皇子的肩膀上抚了抚,看似是在抚平十一皇子衣服上的折痕,但实际上,她却是在把十一皇子往前暗暗推了推。 “好香!”十一皇子赞道,他咽了一口口水,满是期待地望向皇帝,“父皇,您要考皇儿什么?能不能简单点?” “这么迫不及待了?那父皇就考你,先背《幼学琼林》第一章。”皇帝出题道。 他又看向自己的两个双生儿子,考道:“你二人对《幼学琼林》理应通透,各做一篇文章与朕看。现在开始吧。” 笔墨纸砚,小太监们自然是迅速就给皇子们准备好。 “既然糕点蒙定远侯夫人的精湛刀工一分为数,你们三人以写文章,就考你们以‘兄弟’为题,亦各写一篇文章。” 十皇子有些急切,看向皇帝。 皇帝望着十皇子没有说话。 十皇子顿时很焦急,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父皇唯独不给他一个人出题。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他难道说错了什么话? 目光落在正看着自己的南敏行身上时,十皇子恍然大悟——自己方才质疑了定远侯夫人能不能将菊花糕分离为花瓣。 难道自己问错了? 十皇子努力想了想,有错就改。他同皇帝认错道:“父皇,皇儿不该质疑定远侯夫人。这些已经做好的花瓣,足以证明她的精湛刀工。” 皇帝仍旧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又落到苏昭宁那边。 他再问:“苏氏,时间尚多,你且把这菊花糕也分了吧。” 苏昭宁点头应允,请示皇帝:“还请陛下允臣妇先洁手。” 皇帝自是不拦阻。 因由这些刀具也有些脏了,皇后就直接吩咐宫女上了几盆水。 苏昭宁用水洗手后,很自然地就从怀中抽出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以及额头的汗。 她再走到糕点面前,已经没有让皇后能够挑剔的地方。 几位皇子们或在埋头苦写,或在冥思苦想,或在惴惴不安,苏昭宁则重新拿起了薄刀,在糕点上划动。 尝试着将糕点分离,这是什么时候做过的事情呢?苏昭宁回忆起在长安侯府的时候,大哥哥苏瑾瑜带着自己下厨的情景。 “要做好一样吃食,不仅要熟悉未做好的时候,这些食材是什么样子的,那样食材是最好的。”苏瑾瑜拿了一块桂花定胜糕在同苏昭宁炫耀,他将手中薄刀落下,将糕点一一分离。 “而且还要了解的,就是这样已经做好的糕点,又有什么独到之处。这桂花定胜糕为什么能够不落碎屑,那是因为加了适当的蜂蜜。蜂蜜过多,刀落下去,就会切时不畅,这也是不合适的地方。” 苏瑾瑜带着苏昭宁将糕点一一切开,细致教她道:“只有你知道它们不是最好时候的模样,才能做出最好的它们。” 其实于刀工之上,苏昭宁过去并不十分擅长。她做糕点的次数不少,但用上刀的机会,却很少。 出嫁后这大半年里,苏昭宁联系刀工的次数,比以前在长安侯府一年时间里的次数,都还要多。 她了解自己、明白自己,她最擅长的事就是熟能生巧。 女红也好,临摹字画的本领也罢,这些都是苏昭宁自小练习出来的成果。 曾经,为了给安怡挖一个不可翻身的圈套,苏昭宁跟着南宛宛一日不拉地练习射箭,几乎是日夜不眠。 而刀工的练习,她是为了南怀信。 嫁入定远侯府后,苏昭宁听南宛宛说,每年新年的时候,因为不受吴老太君喜欢的缘故,南怀信总会被吴老太君禁止与大家一齐共同守夜。 而在定远侯府,其实有一个传统。每年新年的时候,总会房上一盘完全就是福字形状的糕点。 新年第一日,就要有福。 南宛宛说,过去的每一年,她都是偷偷地把自己的那块福字糕点藏下来留给她兄长。不过南怀信也总是把“福”又推回给了妹妹。 苏昭宁当日曾想,她若能造“福”,就能给南怀信许多许多的福了,再也不用他漫长的等待了。 只可惜,今年的新年,南怀信依然没有福。 苏昭宁面前,菊花的糕点已经被切了数缕下来。这糕点竟被做得如此精妙,一块糕点切成了十余瓣也还未完全碎开。 十皇子忍不住在旁赞道:“这糕点做得真好!” 苏昭宁嘴唇微微有些上扬,喜意显露在眼角眉梢。 她将这些糕点分离,其实还有一个想法。 虽有是银身的簪子在发髻间,但苏昭宁不可能把每一块糕点都擦一个洞查验有无毒性。 这次御膳房送过来的刀具,数十把皆是银刀。 如今这般细削慢试,糕点有毒一事应是虚惊一场了。 菊花糕已经削完了一半,几位皇子们的文章也写了一半。唯有十一皇子依然没有背出一句《幼学琼林》来。 十皇子也依然没有得到皇帝的问题。 他急得简直想哭。 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父皇? 十皇子慌乱无措间,竟忍不住把视线投到了苏昭宁身边的南敏行身上。 只见南敏行正用拿了一把小刀,轻轻地把苏昭宁面前的菊花瓣糕挪得和那块尚未削完的糕离得更远一些。 南敏行动作很小心,生怕会弄坏这些菊花瓣糕。但他并没有放弃。 十皇子当然知道南敏行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小世子是担心这些菊花瓣糕堆在前面,影响她娘的刀工。 十皇子想道。 身后,突然感觉到一阵力道,十皇子不禁转过身。 只见十一皇子站在他的旁边,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皇帝后,然后对他在招手。 “十哥,教。”十一皇子小声地求助道。 十皇子觉得十一皇子这想法有些幼稚。他们父皇就在边上呢,就算声音再小,哪能完全听不到? 再说了,就算父皇没听到,这一屋子其他人都听着呢。母后和珍母妃是不会说什么。但八皇兄和九皇兄能不挑茬? 十皇子的目光落在八皇子和九皇子前面的纸上,正想要推开十一皇子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又扫到了他其他皇兄的纸。 “兄弟”两个字很明显地出现在他眼前。 看着五皇子又重复写了一遍的“兄弟”二字,十皇子终于悟了。 他弯腰将嘴凑到十一皇子耳边,小声提示道:“混沌。” 十一皇子眼睛一亮,接道:“混沌初开,乾坤始奠。” “乾坤始奠、乾坤始奠……”十一皇子才背了两句,就又卡住了。 这些字都十分复杂,十一皇子虽然一直有学,但其实根本记不住。所以他如今只能又求助地看向十皇子。 十皇子心里骂了一句笨蛋,嘴上却又提示道:“气之……” “气之轻清……气之轻清……”十一皇子再次停顿。 十皇子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见十一皇子还未明白,他又做了一个飞翔的姿势。 十一皇子顿悟,忙背道:“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夭,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十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次主动提示起十一皇子来,伸出五只手指头摇了摇,又把另一只手也伸出两只手指头。 “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十一皇子终于磕磕巴巴地再次背了下去。 虽然稚气的声音背诵得显然十分不流畅,但苏昭宁听了,心中仍是十分佩服的。 皇家儿孙,虽然享的是比寻常人要多得多的福气,但要付出的努力,也显然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一岁的年纪。即便是苏昭宁自己,也不能肯定她当年能够背得和十一皇子一样好。 而且,另一个十皇子,可才五岁啊。他就已经显然完全背下了五卷三十三章的《幼学琼林》。 苏昭宁低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南敏行。 南敏行的目光也正落在十皇子和十一皇子那边。 苏昭宁看南敏行的目光中,并没有半点失望。她觉得,南敏行已经做得很好。她虽然佩服十皇子和十一皇子聪慧,但也不觉得,他人所能行,吾儿亦要能行。 吾儿尽他之力平安健康成长,这便足够了。 八皇子的笔已经放了下来。 同一时间,六皇子也放下了笔。 五皇子和七皇子、九皇子随后也放下了笔。 此时,苏昭宁面前的菊花糕也已经完全变成了菊花瓣糕。 第三百三十章 有毒?没毒? 皇帝让五皇子上前:“小五,你的‘兄弟’答得甚好。朕允你去任挑糕点。” 八皇子和九皇子又互看一眼,齐齐答道:“父皇还没有看我们的其他人的文章,为什么就直接夸了五皇兄?” 十皇子却反应过来。 果然,所有的动静都没有瞒过他父皇的眼睛。 十皇子主动朝五皇子行礼弯腰道:“多谢五皇兄指点。” 七皇子同八皇子、九皇子解释道:“父皇方才考我们兄弟的,其实是同一个问题。” 皇帝看向七皇子,等待他的答案。 虽然这个举动做出来的时候,皇帝脸上并没有出现赞扬和笑意,但苏昭宁也好、珍妃也罢,就连皇后和林贵妃都知道,这是代表七皇子说中了。 七皇子继续往下解释道:“《幼学琼林》中兄弟篇有云,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世间最难得者兄弟。须贻同气之光,无伤手足之雅。玉昆金友,羡兄弟之俱贤;伯埙仲篪,谓声气之相应。兄弟既翕,谓之花萼相辉;兄弟联芳,谓之棠棣竞秀。” “父皇是以题教导我们要兄弟友爱。小皇弟年岁尚小,他背诵《幼学琼林》是有些困难。但我却未能想到相助。”七皇子朝五皇子鞠了一躬道,“五皇兄,我真汗颜。” “皇弟你胜过为兄。”七皇子又朝十皇子也鞠了一躬。 十皇子脸有些涨红,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五皇兄点醒的。” 八皇子和九皇子始知自己做错在哪里。他两人是双生子,多数时候同声同气。 这次也是如此。 两人同时鞠躬,同时行礼道:“皇儿汗颜。” 皇帝对几人的反应很是满意。他指向苏昭宁那边道:“定远侯夫人一双巧手,将这些糕点已经分得足够你们吃了,都去尝尝吧。” 再一次听到皇帝夸苏昭宁,皇后的目光又看向苏昭宁那边。 林贵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痛得麻木了。不能除去苏昭宁,还要眼睁睁看着她被皇帝看重,林贵妃真是咬牙切齿地恨。 几位皇子都已经走到了糕点面前。 苏昭宁的心跳突然就有些加快。 喜嫔的话,虽然已经被证实是妄言,但苏昭宁始终有些担心。 看着五皇子将手中的糕点,就要放入口中,苏昭宁终于忍不住开口。 “等一下。” 苏昭宁转过头,看向那边的皇后。 只听皇后道:“虽然这糕点是定远侯府送过来的,但还是按着规矩走一遍吧。” “侯夫人不要在意。这些都是宫里的规矩。”皇后朝苏昭宁解释了一句。 虽然这句解释根本不给苏昭宁拒绝和反驳的机会,但却已经足够体现皇后如今对苏昭宁的重视。 否则,一国之母,凭什么要同个臣妇解释? 苏昭宁当然明白。她盼的也是这个过程。 苏昭宁答道:“臣妇明白,劳烦皇后娘娘再为定远侯府费心。” 这话听得很真诚,让皇后心里对苏昭宁的那一丝不满渐渐散去了一些。 皇后想,皇帝是不可能看上这定远侯夫人的。 当今陛下是一个很爱面子之人。明明对陈天扬早已心生疑虑,但却仍旧不肯直接处置他,就是担心在史官笔下落下口诛笔伐。夺臣妻,这样的名声,陛下怎么可能会落下? 皇后的心里倒是略微安稳了一些。她吩咐太监按着检验吃食的程序检验一番那些糕点。 所幸,这几样糕点都被苏昭宁分成了数瓣,如今太监尝后,也还剩下不少。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没有问题。”太监答道。 皇后就道:“那皇儿们就都尝尝吧。” 十皇子用筷子夹了一块花瓣糕点放到小碟中,然后他并没有立刻召集吃,而是端着这个小碟走向了皇后那边。 十皇子道:“母后爱桃花,您请尝尝。” 皇后笑着赞道:“小十很乖。” 她吩咐身后的宫女端过糕点,然后准备尝一尝。 一个紧张的声音突然传来。 “五皇子,五皇子你怎么了?” 苏昭宁紧张地跑向五皇子那边,只见五皇子一张脸通红通红,整个人的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 “快,传太医。”珍妃忙吩咐道。 林贵妃嘴角扬起笑意,吩咐道:“拿下这图谋不轨、谋害皇子的两人!” 南敏行看着御前侍卫一拥而进,忙往苏昭宁身边跑去:“娘,娘。” “五皇子,你怎么样?”苏昭宁用力去拍五皇子的后背,只想帮他把那块糕点拍出来。 怎么会,这糕点明明已经验过毒了。难道有无色无味的毒能躲过皇宫的检验? 想要把喜嫔喊过来的几乎到了苏昭宁的喉口,她直觉喜嫔肯定是知道什么的。 但是除了喜嫔,应当还有其他人。 苏昭宁努力地回想着进宫后的每一个细节,还有见到南其琛后的事情。 五皇子已经躺倒在了地上,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张脸也由红变成了青色。 太医急急跑了过来,蹲下去给他施诊。 朝阳长公主府里,六公主正在问朝阳长公主问题。 “皇姑母,当初为什么喜嫔会被父皇挑中入宫?”六公主一脸不解,她抱怨道,“我瞧着这喜嫔傻得很。” “苏昭宁的簪子插进去,没有见到变黑这种小事,她也要派人赶紧来禀告皇姑母。糕点肯定是下了一半毒,还有一半没下毒啊。”六公主自以为是地想道。 她半点不似朝阳长公主聪明,在处理事情的手段上,一味靠的是权势压迫。 “所有入口的糕点,都会被银针查验的。除非那厨子没下毒,否则一定会把查出来的。定远侯夫人固执己见,就让她付出代价呗。”六公主想想后面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觉得十分开心。 南其琛被二皇兄凌虐之时,陈天扬就已经充分表现了他对苏昭宁的余情未了。若是苏昭宁死了,不知道陈天扬会怎么对待她七皇妹? 六公主想到此处,又饶有兴趣地问道:“皇姑母、皇姑母,陈天扬什么时候返京?荆门关那边如何了?” 朝阳长公主其实不赞同这次就置定远侯府于死地的行径。因为定远侯爷南怀信已死,定远侯府已经瓮中捉鳖,根本无需花费心神。 至于借下毒一事,拉四皇子下水,这却有些手笔轻了。 朝阳长公主既不相信四皇子会坐以待毙,也不相信皇帝会这样果决处置一个儿子。 毕竟,如今三皇子正跟着陈天扬在荆门关抗敌。若是荆门关大胜,皇帝势必要顺带封赏三皇子。 到时候,三皇子独大,那这局势就不太好看了。 皇宫里面,苏昭宁和南敏行已经被押到了宫殿旁边。 太医正将最后一根银针从五皇子身上拔出。 他翻起五皇子的眼皮看了看,又按住对方的脉搏、俯身听对方的心跳。 做完这一切后,太医跪地磕头:“陛下,微臣无能。五皇子已经夭折了。” 皇后猛然站起,不敢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快给我继续诊治五皇子!” 林贵妃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叹息道:“这好好的孩子,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其余的小皇子们早已吓得变了神色。 十一皇子哇的一声就哭出声来。 八皇子和九皇子忙对太医道:“你快给本皇子检查,本皇子也吃了这糕点。” 六皇子和七皇子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也满是畏惧。 皇帝的脸色铁青,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倒在地上的五皇子中。 可以说,这一屋子的皇子中,皇帝觉得,这小五算是不错的一个。 年纪尚小,人又聪慧,最重要的是,很明白他的想法。 这样一个儿子,皇帝怎么能够接受就这样没了。 “给朕查!”皇帝咬牙道。 太医忙去查验那一碟子的糕点。 可无论他怎么仔细观察、来回查验,这糕点怎么都没有问题啊。 而且,除了五皇子,其余几位皇子也没有问题。 “回禀陛下,这糕点并没有毒。”太医禀道。 林贵妃质问道:“那五皇子是怎么死的?难不成他是被噎死的?” 太医忙重新回去查看五皇子的尸体。 皇帝转过头,看向皇后:“皇后,你觉得如何?” 在场的这些人,除了皇子们,就只有皇后也尝了糕点。 皇后完全没有想到今日的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以,皇帝开口询问,她才想起自己也吃了那糕点。 走了几步,又转了个身,皇后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望向太医。 当着帝后的面,其实太医根本对尸体不能做什么查验。他如今急得额头满是汗水,心中斟酌着用词。 一个声音在角落响起。 “太医,五皇子平日有没有什么不能吃的东西?”苏昭宁不懂医术,只是有幸她见过两个特殊的病人。 藓症是闻到某些东西就会发作。那么,会不会有一些人,也根本不能吃一些别人能吃的东西呢? 苏昭宁不知道皇帝还能不能再听进去她的话,但她只能拼尽全力试一试。 “太医,会不会有的东西,我们吃了没有关系,可五皇子不能吃?”苏昭宁焦急地问道。 第三百三十一章 死因 皇帝一步一步逼近苏昭宁的身边,冷声问道:“你知道什么?” 林贵妃得意地扬起了嘴角,果然是花无百日红。只不过,这朵花花期也太短了些。真想大笑三声。 苏昭宁伏地行礼:“臣妇家中九妹妹碰不得夹竹桃花粉,一遇到那花粉,就浑身发痒,产生藓症。而在此前,臣妇尚未嫁入定远侯府时,林太傅家次女来臣妇家中作客,林二姑娘对夹竹桃花产生的藓症就更加严重了。” “因为林二姑娘本身有心悸病,一遇此花,哪怕仅是气味入鼻,也致使其昏迷。”到了此刻,苏昭宁已分毫不能退让。她对皇帝道,“臣妇取得食盒前,臣妇弟弟同臣妇说,得遇喜嫔提醒,说是糕点有毒,让臣妇换掉。” “你早就知道糕点有毒了?”林贵妃在旁煽风点火道。 皇帝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凌厉。 苏昭宁继续往下说下去:“臣妇不知。臣妇用银针试过,方敢入殿。而臣妇此前又用银刀将糕点分而为多份,银刀亦未变色。臣妇以为,此糕点恐是犯了五皇子的忌讳。” 苏昭宁其实知道,推喜嫔出来未必有用。一旦喜嫔矢口否认,她会更增一样欺君大罪。 但死局已定,何惧再下一步棋? 皇帝并没有像苏昭宁想的一样冷静。他听完苏昭宁的话后,抬起脚,一脚就踹向了苏昭宁。 苏昭宁被直接踹得摔倒在地上。 “娘!”南敏行大喊着上前抱住苏昭宁。因为他太小,侍卫的刀也没有架在他的脖子上。 南敏行转过身,就想抬起头去怒视皇帝。但他的视线却被苏昭宁的手完全遮挡住了。 天子之怒,她今日才切身体会。虽听闻天子之怒,血流漂杵。但是听闻和亲自感受到总还是有区别。 苏昭宁知道皇帝如今在气头上,不敢再让南敏行去激怒对方,只能死死压住南敏行的眼睛。 林贵妃趁机而起,她走到苏昭宁的面前,扬手就重重甩了她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积攒了林贵妃今日以来的所有怒气,这力道用得急重。 苏昭宁被再次打得摔倒在地上。 她的手被迫从南敏行的眼睛上松开,但下一刻,她就赶紧把南敏行拉入自己的怀中,用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个孩子,有多么的报复心重,苏昭宁知道。 但现在,并不是能够报复的时机。 林贵妃还在借机生事,她对着皇帝进谗言道:“陛下,这醉仙楼可不止定远侯府一个东家。妾的人亲眼见到,那醉仙楼的掌柜不仅去过定远侯府,还常去四皇子的府上。” “今日这算计,没有宫里的人帮忙,这苏氏一个人恐怕也做不到。”林贵妃如今已经与一位皇子结成联盟,对于竞争对手,她当然是杀之而后快。 皇位,从来就是沾满鲜血的。 珍妃也站起身。她走到皇帝面前,将自己的小手放入皇帝的大手之中,然后紧紧握住对方。 “陛下,任何事,都是可以查清楚的。”珍妃劝道。 皇帝的一张脸阴沉得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他目光阴鹜地从殿中所有人身上一一移过去,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在贴着被看人的喉口。 苏昭宁感觉到这份冰凉彻骨,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南敏行。 而八皇子和九皇子却都蹲在了五皇子的身边,默默地握住了他们皇兄的手。 才死的人,手尚且还有温度。但这种温度,不让双生子感觉到温暖,反而是恶心。 但他们仍然做出一副非常伤心的模样,甚至轻轻哭出了声。 五皇兄,父皇如此为了你的死而悲伤,你可以安心上路了。 你若不死,弟弟我们就要悲伤了。 十一皇子有些害怕,他母妃牵着他父皇,他便把自己的小手也往他母妃手里塞。 “母妃,我怕。”十一皇子喊道。 十皇子的视线从苏昭宁身上挪到那已经死透了的五皇子身上,又挪到了皇后身上。 “母后,我怕。”十皇子往皇后无助地走过去。 皇后将十皇子拉到自己的身边,安慰他道:“母后在,你别怕。” 十皇子,并不是皇后所出。 可以说,宫中无论哪一位皇子,都并非中宫所出。 即便是二皇子,也不过是被养在皇后的身边而已。 皇帝的神情依然是那么地难看,太医的身子已经在发抖。 为什么今日是自己值守?太医此时觉得一万个后悔,他就不该同徐太医换轮守的日子。 想到徐大夫,太医忙膝行两步,对皇帝禀明道:“启禀陛下,徐太医平日替皇子们诊断较多,他那有五皇子的完整脉案。” “召徐太医过来。”皇帝的脸色半点未有缓转。 徐太医今日并不在宫中当值,但皇帝传召,他自是急忙赶进宫中。 一入皇后宫殿,见到这地上的五皇子尸首,徐太医就傻了眼。 他上前摸五皇子手腕,听对方胸口心跳,又摸其喉口。 果真没有气了。 徐太医的手从五皇子的喉口收回,看向桌上的糕点。 将那几块糕点仔细观察后,徐太医捏起其中一块亲自尝了起来。 “这糕点,怎么有生姜的气味。”徐太医又尝了其中一块,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将盘中的五样糕点一一尝了一块后,徐太医朝皇帝禀道:“启禀陛下,这糕点是五皇子丧命的主要原因。” 罪证完全被坐实,林贵妃吩咐人道:“还不去把四皇子带进宫来。” “贵妃,朕还没死呢!”皇帝转过身,目光移到林贵妃身上。 那冰凉的目光让林贵妃感觉一惧,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林贵妃不防后面是蹲着的九皇子。 她撞在九皇子身上,人往后仰去。 九皇子和八皇子忙去扶林贵妃,但却晚了一步。 摔倒的的林贵妃正好躺在死去的五皇子身上。 “啊。”林贵妃一转头,就看到了五皇子那张已经发青的脸,她尖叫出声。 皇帝听到这声尖叫,眉头皱得更紧,直接吩咐宫女:“林贵妃御前失仪,即日起降为林妃,禁足一月。带你们林妃娘娘回她自己的宫殿吧。” 皇帝的目光又落到苏昭宁的身上。 第三百三十二章 将军叔叔 苏昭宁仍旧紧紧抱着南敏行,但那因为用力而看得见骨节凸起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害怕。 皇帝失去了理智,她做什么都已于事无补。 在这盛怒的顶点,帝王没有如同林贵妃方才一样尖叫失控,这并非他无所悲痛、无所愤怒。而是岁月的积累,将这种暴戾的气息完全沉淀在了他的目光之中。 那双眼睛,就是一把尖刀,完全毫无保留地捅入了脖颈处。苏昭宁无法再说出一句话,就是呼吸也感觉到格外的困难。 “将苏氏母子打入天牢。即刻将四皇子与醉仙楼一干人等带进宫中,朕要亲自审问。” 呵斥、降位林妃,不代表皇帝对四皇子没有疑心。只不过,满意的儿子被人谋害于眼前,皇帝感觉到自己的帝王威严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他不允许任何人再替他做出半分抉择。 这个地上躺着的,是他的儿子。这所有的人,都是他的臣民。 他要问、要审、要杀要剐,皆由他说了算。旁人凭甚开言! 御林军迅速出宫城,将四皇子府和醉仙楼团团围住,里面的人被请出来。 这动静,没有任何遮掩,想要留心的人,几乎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二皇子府,二皇子的声音高兴得都有些变调了。 “成了!成了!”他转过身,吩咐侍卫,“快,快去请邓先生过来。” “不必了,本皇子亲自去找他。”二皇子根本不想再等,直接就往邓先生的住处疾步走去。 邓先生其实也有些坐立不安。他正拿起一卷书,想强迫自己看进去。 二皇子兴奋地走进来,直接就开口道:“邓先生,老四被御林军带走了。” 邓先生也是神色一喜,立马站起来道:“真的?有这等事!” 这后一句话,其实也就是喜难自持地一句重复。 邓先生拱手,朝二皇子行大礼道:“恭喜殿下,大业即将得成!” “都是先生的功劳!”二皇子此时的情绪中就只有一个字,好!这事太好了! 父皇会如此震怒,显然是小五已经死了。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想来跟自己争太子之位,真是自寻死路! “如果不是小五当日领着那两个小的出来要送粮,老三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白捡功劳机会。”二皇子对邓先生道,“先生以为荆门关一役胜负会如何?” 二皇子未等邓先生说话就自问自答道:“我既不希望荣人赢,也不希望小五再沾陈天扬的光。” 邓先生拱手道:“未弱冠的,除了五皇子外,其余皇子均还太年幼,不足为惧。至于大皇子和三皇子,在下以为,或可使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二皇子眼睛一亮,忙转过身来问道:“先生有何计策?” 邓先生还来不及答话,就有侍卫来禀:“殿下,朝阳长公主让您过府一趟。” “不去!”二皇子直接拒绝道。 他不用脑子也能想到这皇姑母又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做事冲动了。 笑话,若自己跟她一样妇人之仁,现在老四能被带进宫里去,小五能彻底滚蛋? 二皇子觉得,如今一次除去了两个劲敌,他自己不靠朝阳长公主也能够拿下太子之位了。 “先生,你方才说的是什么一箭双雕的好计策?”二皇子同邓先生说道。 朝阳长公主府里,六公主正在暴躁不安地用桌上的杯子砸回禀的侍卫。 “二皇兄说不来?他凭什么不来!”六公主一连摔碎了三个茶杯。 那桌上的一套茶具,是西贡早先年进贡给皇帝的,但朝阳长公主并没有阻止六公主的发泄。 但她也不像六公主一样震怒。 “知道了,你回去吧。”朝阳长公主语气甚是平淡地吩咐侍卫道。 侍卫走了,六公主又焦虑地对朝阳长公主道:“皇姑母,小五怎么会死?咱们一开始准备的糕点不是已经被苏昭宁换了吗?” “是不是喜嫔骗我们了?”六公主突然想到。 朝阳长公主摇了摇头,答道:“喜嫔不是那个生了异心的人。” “那是谁?”六公主夺口而出问道。 朝阳长公主冷笑一声,答道:“方才,不是很明显了吗?” “显然,自作聪明的人,不是喜嫔。”朝阳长公主选定二皇子后,也对他有些自作主张的事情很是不满。但一来她觉得二皇子是目前最适合的人选,二来,年轻人有些拼劲总是好的。 但现在,她觉得,太过野性的鸟,就该被折断翅膀。太想奔腾的马,就该被砍掉腿脚。 “来人,去把南庙村那婆子找来。我要给她一个活命的好机会。” 自从儿子是惯性讹诈的事情被揭穿后,这南庙村的老婆子就被村民赶出了南庙村。 她如今蜷缩在一个破庙里面,每日都食不果腹。 早知道讹诈会失败,她就不该贪图那一点点银子,让儿子送了命。 老婆子越想越难过,把脸埋在脏兮兮的手中间哭了起来。 天牢里面,同样有低低的哭声。 南敏行抱着苏昭宁的脖子,声音努力压抑下去,但哭声却还是很清晰地回响在整个天牢里。 他的早慧,在此刻并不能提供帮助。反而让他更快地明白了这种真正的危险。在入天牢的那一刻,南敏行就知道,现在的情形,比那日二皇子身边侍卫用刀架着他小叔叔还要严重了。 苏昭宁用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南敏行的后背,目光却是看向了天牢那见不到半点光亮的窗户。 成王败寇,大概就是这样。怀信,你回来的时候,会怨我没有保护好你的家人吗? 脚步声传来,南敏行的哭声暂时停住,他转过头看向被狱卒带进来的新犯人。 “小叔叔。”南敏行喊道。 南其琛瘸着腿,慢慢地钻进隔壁的牢房里,狱卒将锁很快落上,然后离开。 “其琛,你怎么样?”苏昭宁注意到,南其琛的脚踝处,鞋袜颜色有些不对。 “我没事。”南其琛跪在地上,握住那牢房的栏杆,看向那边的苏昭宁和南敏行,他问道,“嫂嫂,你和敏行没有受伤吧?” “我们没有。”南敏行吸了一口气,抬手将眼泪抹去。 多见到一个人,他心底的恐惧就好像少了一些。 “小叔叔,你怎么样?”南敏行问道,“你的脚是不是又被人打了?” 他目光的敏锐显然半点不逊色于苏昭宁。 南其琛想把脚藏一藏,可在牢房里,他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掩盖。 苏昭宁抱着南敏行走进牢房的栏杆处,紧张地问南其琛:“你的腿到底怎么样?” “没事。”南其琛勉强笑了笑,答道,“我真的没事。就是为了保证我说的是真话,陛下稍微用了点刑。” 想到皇帝那双要杀人的眼睛,苏昭宁根本不相信这个稍微是真的稍微。 此刻,南其琛的腿确实疼得不行。已经长好的骨头与关节被人生生再扭伤,然后又接上的痛,只有经历的人才知道有多么痛苦。 在进牢房之前,南其琛几乎都是靠着墙,完全拖着那只被反复折磨的腿过来的。为了不让苏昭宁担心,他勉强自己走了这几步路。 每一步,都像骨头随时要再裂开一样痛。 南敏行自己心里明明很害怕,但却鼓励南其琛道:“小叔叔,你不要怕,很快就有叔叔来救我们的。” 狱卒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钻出来,问道:“小世子,你还有哪位叔叔啊?” 苏昭宁心中顿时一慌,看向南敏行。 只见南敏行挺直背,一脸得意地对狱卒答道:“我有个当将军的叔叔!他会来救我们的!” 原来是说的陈将军。狱卒顿时毫无兴趣地走开了。 虽然他在天牢里,但一些天牢外的消息,他可一点没少听。 骠骑将军陈天扬和这牢里的定远侯夫人以前不是一对吗?这不算什么有用的消息。他还原以为可以知道一些五皇子死的内幕,可以用作禀告陛下呢。 狱卒继续坐回他的凳子上,抛着桌子上的花生玩。 牢房里,南敏行的声音还在传来:“娘,将军叔叔会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对于那个从天而降拉起自己和苏昭宁的陈天扬,南敏行是很有好感的。 他将自己和娘一把拉上马,还带着他们一路闯进二皇子府,救出了小叔叔。 陈天扬那英勇的模样,深深留在了南敏行的心中。 当男儿理应如此。 保家卫国,一路无惧。 与京城相隔甚远的荆门关外,陈天扬正一手拉住缰绳,一手用手中的长剑杀向荣军首领。 这次带兵的,是荣国的新晋战神霍威。 这霍威与陈天扬之间,不仅有国仇,而且有家恨。 五年前的荆门关一役,霍威之父被陈天扬一箭射杀,他霍家更因荆门关之败而被荣帝一罚再罚。 五年磨一箭,这五年时间里,霍威没一日不盼望着能遇上陈天扬,能亲手报了那一箭之仇。 常胜侯,他霍家一定要拿回来。 陈天扬的命,他霍威一定要亲手取得。 两军统帅近身相斗,招招不留余地,须臾之间,已有数个来回。 第三百三十三章 故人相见 陈天扬当日一箭成名,霍威便以为对方只擅长远战,不擅长近斗。 如今真正交上手,霍威才知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虽然陈天扬用的只是一把长剑,霍威则用了双锤,但双锤之重击竟不如一把长剑威力。 双捶被陈天扬的长剑挡下。 陈天扬一手握剑,另一只手松开了缰绳,他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甩向霍威的胸口。 匕首毫无偏差地插入盔甲,霍威用双锤往前用力一推,转身就立刻收兵回城。 陈天扬这边,士卒们立刻发出震天的呼唤。 三皇子也从后方忙上前问陈天扬:“陈将军,霍威是否重伤无治了?” “他应该带了护心镜,方才那一句收兵,他仍中气十足。”陈天扬答道。他重新握紧缰绳,带领部队回营。 荆州城中,霍威从马上下来,立刻就被副将扶住。 副将紧张地问道:“将军,您没事吧?” 霍威一把甩开对方,斥道:“我能有什么事。一个个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研究如何在这一战中反败为胜。” “我们让出九州,可不是为了真被卫人赶回去的。”霍威骂道,“以退为进,进在哪里,都给我好好想想!” 两个副将忙不迭地应了,然后往城里走去。 待走到霍威看不到的地方了,两个副将才说出心里话。 “什么以退为进,我看是一遇到陈天扬就原形毕露了呢!”那个好意去扶霍威,却被霍威甩开的副将不满地道。 另一个也并没有反对的意见,反而是说道:“我觉得,咱们将军恐怕是受伤了。”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荆门关本身的易守难攻了。”前一个副将担忧地说道。 后一个也凝重地点点头,一起走了。 而霍威回到城中的府邸,也是第一时间把服侍自己的兵卒呵斥开了。 待一个人待在房中的时候,他才把这胸口的衣服解开。 护心镜砰地掉在这里,四分五裂。 而霍威的胸口有一点点破皮的血迹。他不屑地擦去那点血迹,转而去松开自己肩膀上的盔甲。 臂膀处的皮肤完全露出来,只见左手位置,竟有一个深深的伤口。鲜血已经染红了绑在左手的绷带,盔甲上没有显露,只不过是因为绷带够厚。 这一处伤,其实是上一次,霍威就被陈天扬刺伤了的。只不过他自负狂妄,不愿意让下面的人知道。就连伤药,也是自己偷偷上的。 今日这般用力使锤,那伤口就完全崩裂开来。 “陈天扬!”霍威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卫军营帐里,陈天扬正和副将在看攻城图。 副将之一提议:“云梯虽然会死伤略重,但这还是最靠谱的办法,我提议我们兵分十路,用云梯渡人上去。只要能打开城门,这荆门关一役胜券在握。” 另一副将有些疑虑:“五年前,荆门关一役,我军就用过火箭射杀过靠云梯攻城的荣军。若荣人有样学样,我军恐损失惨重。” “损失惨重也不可能功亏一篑啊。荣人必驱!”营帐内的总兵们也纷纷站出来道。 正是争执不下的时候,三皇子掀帘而进。 “陈将军,我有一个主意。”三皇子道。 “三皇子请讲。”陈天扬拱手道。 三皇子让身后的人进账来,说道:“你自己同将军讲。” “禀将军,小的听闻,南屿人信奉天机。这次荣军侵入,也是一直有南屿人在背后祭天祈祷。所以小的以为,若是我们能有人孤身潜入城中,在南屿人祭天时,射杀祭司,荣人必当士气大落,攻城成功就指日可待。”那小士卒禀道。 副将碍于三皇子的颜面,话不好说得太难听,只能勉强回道:“哪里有这样的人?” 总兵们也觉得这个办法一点都没有作用。 整个兵营之中,能力拔得头筹者非他们的将军陈天扬莫属。但若陈将军孤身犯险,一旦有什么意外,对他们自己的士气也不是大伤? 三皇子见有一半人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就提议道:“我这些侍卫功夫尚可,或可让他们多人进城一试。” 还多人!这不是瞎闹吗? 将领们更对三皇子的计策失望了。但对方是皇子,他们只能压下这种不满。 就在这种僵硬的气氛中,出主意的士卒上前了:“小的愿意孤身一试。” “就凭你?”副将对士卒说话,就不用像对三皇子客气了。 那士卒抬起头,露出自己的脸:“小的愿拼力一试。” 副将正要继续说话,却被陈天扬抢先了。 陈天扬离开桌案,走到士卒面前:“是你?” “小的曾有幸与陈将军交手,相信陈将军知道小的并非个废物。”苏瑾轩再次行礼,无比坚定地说道。 他这一年来,在战场摸爬滚打,吃尽了苦头。但这一年里,他的成长也是巨大的。 出人头地,凭自己的能力出人头地,就是苏瑾轩现在唯一的目标! 他指的那一次交手,无疑就是偷袭苏昭宁,却被陈天扬挡住的那一次。 这根本算不上交手,但苏瑾轩却是在那一次中发现,自己其实很适合近身搏斗。 苏瑾轩进入军营后,每日苦练搏斗。他那原本在长安侯府养的孱弱的身体,竟不仅康健起来,而且似乎激发了体内的潜力,愈发劲头十足。 见陈天扬并不答应自己,苏瑾轩伸手就一拳打向陈天扬。 “大胆!”副将忙在旁呵斥道。 但陈天扬抬手阻止了他们上前。 首先只是一味避让,在苏瑾轩越来越猛烈的攻击下,陈天扬终于动了一只手。 两人过了十招上下,陈天扬双手一齐动手,制住了苏瑾轩。 “哼,毛头小子也敢自称跟将军较量过!”副将骂道。 三皇子看向苏瑾轩的目光中也有了失望。 苏瑾轩无比不甘心,用力想要脱出陈天扬的禁锢,但却仍旧被对方压制得死死的。 在苏瑾轩的沮丧中,陈天扬松开手,走会桌案的地图面前。 “这个办法,确实可行。若是放任荣军一直占在荆门关中,不仅百姓会有危险,而且我们的胜机也会越来越少。”陈天扬的手指在那荆州城的地图中滑动到一处。 他觉得南屿人要祭天,最有可能的就是此处。 “你既然听过南屿祭天的事情,那知不知道南屿祭天的日子?”陈天扬抬头望向苏瑾轩。 苏瑾轩眼中立刻恢复飞扬的神色,十分肯定地答道:“明日,他们就会祭天。当日荣军攻过来时,我亦在败退的兵营之中。” “我发现,不论胜败,荣军都是这一天祭天。”苏瑾轩跪下行礼道,“请允许我与你共同进城,我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 “不必。既然南屿人明天会祭天,今夜就混入城中。参副将听令。”陈天扬将营中的事情迅速安排好后,就准备孤身潜入荆门关。 他走后,营帐之中,三皇子愤怒异常。 “这个陈天扬,简直是目中无人!本皇子在这里,他竟将兵权交给一个副将!” 谋士答道:“待荣人败退,殿下就可以一出心头之气了。” 三皇子虽然对陈天扬特别不满,但心里还是有一丝理智尚存。他来回踱步道:“陈天扬,什么时候还有一个李天扬,张天扬就好了!到时候,本皇子就要他陈天扬再也扬不起来!” 谋士这次没有接腔。如果不是因为陈天扬的将领之才暂时无人能够取代,他这个骠骑将军的位置绝对坐不到今天。 荆州城墙上,陈天扬一身黑衣,已经借轻功加上绳索攀爬上去,他看到有巡逻的士卒过来,立刻一个飞身,躲到了暗处。 若不是为了暗杀而来,陈天扬是完全可以直接杀死守城的一个士卒,然后伪装成荣人的。 但既是为了暗杀,如今就不能死一个人。 待巡逻的士卒走开后,陈天扬直接又城墙飞身下去,只不过这次是落在了城内。他将外面的黑衣扯开,露出里面的便服来。 巡逻的士卒再次经过,陈天扬立刻躲到了巷子里。 这荆州城,陈天扬并非荣人以为的那样势单力薄。 翌日,天刚刚蒙蒙亮,南屿人就在这荆州城的月亮阁上载歌载舞,开始了祭祀。 月亮阁既高又四面通风,有登阁追月之称。 阁楼之下,荣军士卒将这一块围得水泄不通。 连夺十州,却又一次被驱逐出九州。荣军败回荆州城前,一直处于节节败退的状态,是以根本没有时间让南屿人开展完整的祭祀。 这一次,借荆门关之难攻易守,荣人终于可以再让南屿人祭祀了。 不得不说,在连败九州后,不少荣兵对自己将军霍威的信仰程度,反而不如对这南屿人的祭祀了。 大将军一直没有换过,与先前连胜不同的仅是这场祭祀有否。 这一次,就请他们南屿的天神继续保佑我们荣军,射杀卫国的常胜将军,踩上卫国的土地,一路长征,直到荣国的马匹踩入卫国的都城吧。 荣兵祈祷着。 一根箭羽凌空飞向那月亮阁。 第三百三十四章 攻城的办法 南屿的祭司站在月亮阁的最顶端,带着有长长羽毛的发冠,穿着那画满符文的衣服,跳着姿势怪异的舞蹈。 一个闷声传来,下面的荣兵只见南屿祭司跳出一个无比怪异的姿势。 这是在跳最厉害的祭祀舞,给卫人下咒吗? 荣兵正猜想着,就只见那南屿祭司身子往后倒,直接头朝下摔下了那高高的月亮阁。 “祭司!”南屿人的惊呼声和荣兵的倒抽气声混合到一起。 只见那摔出*的祭司胸口插着一根箭,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更让荣兵慌乱的是,只见那箭羽末端还系着一根白色布袋,布袋上写着卫大胜! “难道,这是天意?”有荣兵绝望地喊道。 这话才出口,就被旁边的荣军总兵一拳打倒在地,荣军总兵喊道:“这是卫人的阴谋。” 只是这句话,并没有让信心溃败的荣兵们镇静下来。相反,围聚在此处的荣国士卒们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 “卫人!卫人攻进来了!” 在众人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喊出来了这句话。 在场的总兵想要找出吓破胆、乱说话的士卒,一拳揍翻对方。可是,这么多的士卒,他根本分辨不出是哪一个。 “别胡说,没有的事!”荣国的总兵大喊道。 这一声大喊后,出现了更多的声音。 “卫人攻破城门了!” “卫国陈天扬攻进来了!” “咱们大将军死了!” “咱们的常胜将军又没了!” 待在据说是铁桶一般的荆州城中,又是在看祭祀,荣国士卒们大部分都是没有带任何兵器在身上的。 如今听到这些喊声,士卒们顿时慌了。一部分忙往住处跑去,想拿趁手的兵器。一部分则只想着怎么逃命。大将军都死了,还打什么。反正自己荣国被打得逃跑也不是第一次了。 总之,这场面一片混乱,根本不能被任何人控制住。 霍威在府中,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是气得要冒烟了。他提起自己的两个锤子,就往那月亮阁赶去。 一个荣国士卒正慌不择路在跑,口中还念叨着:“快跑、快跑,咱们又败了。” 霍威听得心口一堵,抬起双锤就砸了下去。 那士卒的脑袋直接被开了花。 这眼前直观的死,让有些荣国士卒被迫冷静了下来,他们连忙停下脚步,同霍威行礼。 还有一部人仍然在跑。 霍威从旁边的副将手中那过弓箭,一箭射了过去。 他大声喊道:“谁敢当逃兵,老子就先钉死他在这!” 所有的士卒们都顿住了脚步,场面被霍威暂时控制住了。 霍威根本不消去细看,就能想到,这祭祀死,根本不是什么天意。这绝对是卫国陈天扬搞的鬼。 霍威原就不把南屿人放在眼里。他这次与南屿的结盟不过就是君命难违罢了。而且,南屿人整天一副,荣兵直接能胜,都是他们南屿人功劳的样子。 这一点,让霍威不满已久。 这战功,一点点都是我霍威打下来的,你们南屿人凭什么来占头筹? 霍威内心深处其实觉得,这大祭司死得好! “都给我去城门处!”霍威觉得,只要守好城门,他根本就半点不害怕陈天扬。 而此时,陈天扬已经在城门处连杀了十个城楼之上的兵卒。 他最初的计划,确实是和苏瑾轩提议的一样,只准备取了南屿祭司性命。 但入城后,陈天扬没有想到,这荆州城内的百姓对他支持远超一般将领。 原本射杀明月阁上的大祭司,陈天扬是要选取一个明月阁附近的树上隐藏的。 可在昨夜他躲入巷子之时,身边竟站了一个更夫。 陈天扬转过身,看到更夫一脸的震惊和惶恐。 两人对视一瞬,迅速做出反应。 陈天扬没有杀人灭口,选择飞身到屋顶上,准备离开。 那更夫也飞快做出反应,他迅速把自己手中的工具放下,把外衫也脱了下来。 陈天扬瞬间明白过来,更夫是让自己伪装成他的身份。 常胜将军陈天扬,是所有卫国百姓的信仰。只要有陈天扬在,他们就有无穷的勇气。 所以,这原本甚是困难的攻城计划就这样顺利完成了。 百姓打开自己的窗户缝隙大声喊叫,让荣兵混乱。 尔后,陈天扬迅速杀掉城墙上的士卒,并让城中的百姓伪装成假的守城士卒。 信号被发起,卫国副将领着大兵驾云梯攻城,城墙上的好几个口子根本没有任何反击。 巡逻的士卒虽然发现了不对劲,但大军尚未赶过来,他们根本守得住一个口子,受不住两个口子。 越来越多的卫兵借云梯爬了上来。 “开城门了!”一个百姓趁乱去开城门。 “谁敢开!”一支箭直接射穿了这个百姓的身体。 荣国士卒大喜,只见他们的将军霍威终于赶回来了。 霍威手握双拳,看着城墙上的陈天扬瞋目裂眦,他大声喊道:“陈天扬,你我今日就一决生死。若我输了,就让你开这城门如何?” 陈天扬望向下方马上的霍威,答道:“霍将军不怕重蹈你爹的覆辙吗?” “我看霍将军还是喊你身后的人一起上吧。”陈天扬一脸不屑地看向霍威。 如今卫国大军没有进来,陈天扬并不怕霍威,但霍威一旦食言,就会死更多的百姓。陈天扬刻意激怒霍威道:“霍威,你父亲是我的手下败将,你恐怕也要做我的手下败将。” 这轻蔑的目光和话语果真激怒了霍威。 霍威怒斥道:“你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手!陈天扬,我今日要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手下败将!” “来,陈天扬,你下来,我也下马!”霍威利落地翻身下马,并且对着陈天扬挥了下手中的双锤。 陈天扬自城墙上飞下,手中一柄长剑,那剑柄处的红色穗子在风中扬起。 长剑和双锤再一次碰撞在一起,霍威用尽全力去推陈天扬。他这次身上还藏了其他的兵器,见双锤被陈天扬的长剑压制住,霍威索性松开双锤,既是从怀里掏出一把暗器,扔向陈天扬。 陈天扬忙转身避让开来。 在陈天扬的身后,有一个人突然冲向城门处。 第三百三十五章 胜负既定 荣兵因为有霍威的吩咐,根本就没有再提防其他人。毕竟通过云梯进来的卫兵还站在城墙上。 城墙下面,似乎除了百姓没有其他的人。 而大部分的卫兵也默认了这种将领单打独斗的公平性,同样不准备插手。 只有一个人,他偷溜下来,然后趁陈天扬和霍威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直接将那城门打开了。 “你这个卑鄙小人!”霍威没有想到,自己遵守了规则,陈天扬就没有,他恨声骂道。 陈天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下意识就回头去看。 他看到苏瑾轩正好把城门已经打开。尽管有荣兵立刻去攻击苏瑾轩,但是苏瑾轩一边反击、一边把城门更快地推开。 原本潜伏在旁边的荆州城百姓也忙帮忙去推。 外面的副将没有想到城门这样快打开了,三皇子在副将旁边大声喊道:“攻城!” “陈天扬你好卑鄙!”霍威双锤不能压制住陈天扬,索性把双锤重重往陈天扬那边一抛,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去直刺陈天扬的胸口。 陈天扬退一步躲开,用长剑去挡,匕首与长剑发出铿锵的声音。 霍威见卫兵已经和自己的厮杀在了一起,更加歇斯底里地挥舞着匕首。 陈天扬那长剑上的红色剑穗被锋利的匕首削断,直接飞了出去。 此时陈天扬的长剑已经指向了霍威的胸口处。 就在霍威已经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陈天扬竟飞身去捡那红色剑穗,放弃了这一招毙命的杀招。 霍威连忙从旁边的副将手中拿过弓箭,一箭射向陈天扬。 只可惜,霍威自以为百发百中的箭法在陈天扬面前不过如此。 捡回了剑穗的陈天扬一剑将那箭羽劈成两段,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入了霍威的胸膛。 这一剑,陈天扬再没有给霍威生机。 才尝到常胜将军名声的霍威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胸口那柄剑。 长剑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剑端明显从霍威的身体另一边刺了出来。 陈天扬抽回长剑,霍威瞪大着他那双不甘心的眼睛,往后直直倒去。 祭祀死了,大将军也真的死了! 荣兵的士气大受挫折,在卫兵的越战越勇下,这一场战役胜得十分漂亮。 荣兵不仅被驱逐出荆州城,而且二十万的荣兵在这次的战役中损失十分惨重。 之前的收复九州中,荣兵已经折损了不少人。但无论是哪一州的战役都没有这一次损失惨重。 两个首领毙命不说,除去被卫军杀掉的人,慌乱逃跑,被自己人踩死的荣军也有不少。 被驱逐回荣国边境后的荣军,二十万大军已不足十万人。 且这一次,荣国真的没有什么能拿出来塑造神话的领军人物了。 荆州城里,通宵达旦的庆祝和狂欢。 在士卒们的拥戴中,陈天扬却是对那开城门时被霍威一箭射伤的老人家眷单膝下跪了。 “是你们救了我。”陈天扬对那些帮助自己的百姓行大礼道。 百姓们纷纷从席间站起来,都来扶陈天扬。 “陈将军,千万别这样说。如果没有你,我们死的人会更多。” “陈将军,是你守护了我们荆州。是你守护了我们整个卫国。” “陈将军,为你做任何事,我们都没有后悔!” 士卒们见到自己的将军如此受到拥戴,都陷入更大的欢喜之中。 他们将陈天扬抬起,高高的抛起来,大声喊着:“将军!我们的陈将军!卫国的常胜将军!” 士卒们这样高兴,副将和总兵们都不例外,一个个也离席走过去。 宴席的座位上,仍还坐着的只有三皇子和他的谋士。 看着那边的陈天扬,三皇子端起酒杯,自嘲道:“徐先生,你说今日要是我入城,能得到这么多百姓的帮助吗?” 谋士答道:“殿下,将再强,也仍是臣。不能越过本分去。在下觉得,常胜将军其实可以考虑易主了。” 三皇子目光一亮,望向谋士,问道:“徐先生找到我的李天扬了吗?” “李天扬没有,在下倒是发现了苏天扬。”谋士看向那边一脸羡慕看着陈天扬的苏瑾轩。 今日,苏瑾轩的表现也可谓十分之优秀。只不过,在常胜将军陈天扬的巨大光芒下,任何人都黯然失色。 月亮爬上了中天,荆州城终于进入了静谧的睡眠中。 这一夜,众人都睡得很甜、很美。 除了那别有心事的人。 从院子里走出来,陈天扬看向那轮明亮的月亮。 月亮很亮、光亮十分干净、纯粹,就像心中女子的双眼。 陈天扬从怀中掏出那被霍威削断的剑穗,心疼地重新把他系在自己的剑柄之上。 那剑穗其实已经断了。但是陈天扬舍不得它离开自己。 做这剑穗的人,已经离自己很远了。和她相关的这唯一一样东西,他想永远留在身边。 一个响动突然从身后传来。 陈天扬忙转过身。 只见三皇子拿了个酒壶站在他的房门口。 月色之下,三皇子的脸有些异样的光芒:“陈将军,今日你又立下大功,本皇子特来给你庆贺。” 陈天扬走近三皇子,答道:“殿下,夜已经很深了。臣多谢殿下的关心,但此刻还是先送殿下你回去吧。” 三皇子将那酒壶子递给陈天扬,他打着嗝道:“咱们还没喝上一杯,陈将军不喝,就是不给本皇子面子。” 说完,三皇子踉跄一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陈天扬忙用另一只手去扶。 他一直手握着酒壶,一只手去扶三皇子。 一个黑影突然从天而降,伸向陈天扬腰间的佩剑。 陈天扬忙将酒壶一甩,转身就去钳制对方。 对方的功夫也不弱,虽然没有能顺利夺走陈天扬的佩剑,却拉住那佩剑上的剑穗。 拉住剑穗,对方把陈天扬往自己这边一拉,就要用手中的匕首去刺陈天扬。 按照道理,剑穗虽然被握住,但陈天扬只要用力将那剑穗扯断就能拿回宝剑,一剑刺入这刺客的心窝。 只是那剑穗今日之毁,已足够让陈天扬心疼。他握住剑端,却不强夺,而是赤手去与刺客打斗。 三皇子看着陈天扬的动作,脸上出现一抹笑容。 第三百三十六章 殊死搏斗 有些人的重要性,三皇子并没有低估过。 二皇子因为低估,已经付出了代价。 三皇子因为重视,即将获得到利益。 只见那蒙面的刺客虽然手握匕首,但却渐渐在陈天扬赤手空拳下力有不逮。 陈天扬一拳打向刺客的下巴,又用腿直踢对方的膝盖。 刺客腿脚一软跪到在地,陈天扬反手收回宝剑,就要直取刺客的性命。 只是,那收回的宝剑上余留的一段红色绳子让陈天扬动作一缓。 上面的鸭子剑穗没有了! 那刺客迅速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与陈天扬隔开一些距离,然后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勺子,只见天上又落下来几个刺客,拉起这倒地受伤的一人,直接就飞上了屋顶。 按常识,穷寇莫追,如今陈天扬最好的选择显然是就留在这府邸之中。 但是,那鸭子剑穗还在受伤刺客的手中。 陈天扬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想一想,为什么见到这些刺客,三皇子没有发出一声惊呼声。 院子里,被留下的三皇子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戏,是看还不看呢?” 他的脚替他做出了选择。 三皇子往月亮阁那边走去。 月亮阁的上方,陈天扬已经同一群刺客打斗起来。 这些刺客有数十人,个个手握兵器,招招用得狠毒。陈天扬一人仅凭一剑,与他们搏斗厮杀。 先前夺走鸭子剑穗的刺客也在其中,但此时陈天扬来不及一一分辨和抢夺。 一个刺客被他制住,对方脖颈处横着陈天扬那把长剑。 刺客无法逃生,只能开口引诱陈天扬道:“陈将军,你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吗?” 说话间,刺客就做出一副要揭下自己蒙面巾的模样。 实际上,这刺客的袖子里已经滑出几根毒针,他只带陈天扬看过来,就准备将毒针射入陈天扬眼中,置之于死地。 只可惜,刺客料错了陈天扬。 他是何人,陈天扬根本不在意。 他死,才是陈天扬要做的事情。 那剑没有丝毫犹豫地划破了对方的脖颈,鲜血喷射而出,刺客手中的毒针掉到了地上。 其余的刺客收到威慑,看向陈天扬的眼神中更有谨慎。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数量并不能成为胜利的唯一依据。 当日,苏瑾轩一个未尝勤练武艺之人也能插伤陈天扬,那是因为他把握住了陈天扬的软肋。 那个需要陈天扬保护的人不在眼前,如今的陈天扬无所畏惧、无所顾虑地凌厉攻向面前的刺客。 月亮阁之高虽给人以高处的惧怕感,但也给人以靠近月色的便利。 月色之下,陈天扬的长剑一个回旋的剑花,那反射出的月光耀花了面前刺客的眼。 那两个刺客动作只是一滞,就被陈天扬一脚踢下了高阁和刺穿了胸膛。 躲在暗处观察的三皇子充满了愤怒感。他奉命送粮,带在身边的侍卫并不能特别多。 这十人中,甚至已经出动了他的暗卫。 如果,这样全力出动,都不能拿下陈天扬的性命,三皇子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回京后的日子。 刺杀常胜将军,诛杀有功之臣,言官的折子砸也能砸死自己。 三皇子有些焦急,他拿起放在自己脚边的弓箭和箭羽,亲自对着陈天扬射出了一箭出去。 箭羽穿过空气的声音由远及近,陈天扬反身一一击,就将那箭羽完全砍断。 甚至,他砍断箭羽后,用脚尖往上一撩,把那半截的带有箭头的箭羽抓在了手中,然后往前一扔。 正正好好又刺入了一个刺客的胸膛。 再是一脚,那刺客被陈天扬踹得又要掉落到明月阁下。 强烈的求生欲让刺客死死掰住明月阁那凸出的一处地方。 陈天扬和其余刺客仍在搏杀中,没有任何人有空搭理他。 刺客感觉到自己胸口在滴血,他的痛意越来越涣散,这种涣散,让他感觉到了强烈的恐慌。 刺客的手越来越没有力气,他就快要掉下去的时候,脑中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他用力喊道:“陈天扬,你的剑穗在我这,你不救我,我就把它毁了!” 其实,这纯粹就是一个威胁。 如今这个刺客身中一箭,又悬挂于这数米高的明月阁上。一旦摔下去,他早就气息全无,如何还能毁什么剑穗。 但有些东西,就是陈天扬如今怎么也不肯放手的。 将前方攻击的刺客一剑刺开,陈天扬反手就把剑鞘递给了那即将掉下去的刺客 刺客忙紧紧握住,他知道陈天扬既然肯递剑鞘过来,就肯定会把他拉上去。 可让刺客想不到,也让陈天扬想不到的是,剩下的刺客丝毫没有顾及同伴的想法,直接一起攻向陈天扬。 陈天扬一手用长剑反击,一手用力将剑鞘拉回。那原本就要掉落下去的刺客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回到了明月阁上。 “剑穗呢?”陈天扬转身问道。 那刺客对同伴方才的行为十分失望,他从怀里掏出那被第二次弄断的兔子剑穗,递给陈天扬。 陈天扬伸手就要去拿,那几个仅存的刺客又从不同方向向他攻击而来。 招数对自己而去的刺客,陈天扬尽数挡回。 只有其中一人,那刺客终于发现了什么才是陈天扬的命门软肋。他手中的兵器没有攻向陈天扬,而是直接从怀里吹燃了一个火折子,用那火折子攻向同伴手中的剑穗。 陈天扬忙去抓剑穗,刺客们的攻击同时过来。 陈天扬一手难敌数手,但此刻,只要他肯放弃这剑穗,完全可以躲开这些攻击。 然而,鸭子剑穗终于被陈天扬握到了手中,那刺客们的一把刀也终于砍到了陈天扬的肩膀上。 暗中观察的三皇子精神一震,大感痛快。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三皇子兴致高涨地看向明月阁上的打斗。 拿回了剑穗,陈天扬原本就算收回了软肋。然而,唯一成功的这一剑,让剩下的所有刺客都发现了陈天扬的软肋。 没有丝毫迟疑的,这群人从怀中都掏出了火折子,不再一味地攻击陈天扬,而是攻向他怀中的剑穗。 护在胸口又如何,只要衣裳被点燃,一个绳子编的剑穗还能够保存吗? 第三百三十七章 第一千零一个姑娘 陈天扬不畏惧被火烧,却畏惧这鸭子剑穗被毁了。他知道,这个剑穗并非苏昭宁心甘情愿为自己而编。他妹妹是如何地艰难才为他要到了这个剑穗子。 他与她今生已经无缘,他不能连这点回忆都守护不住。 畏手畏脚和全无保留的打斗,自然会是两种效果。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天扬就像一个处处是漏洞的人,转瞬之间,就已经被刺客们又伤了好几处。 陈天扬也不是愚笨之人。如今能直接伤到剑穗的无疑就只有火折子。而火折子这种东西,没有人会带几个在身上。 陈天扬往前一挑,就将其中一个刺客的火折子挑出手心。他用力一踢,那火折子就完全掉下了明月阁。 又是同样的一次攻击,又有两名刺客的火折子被夺离手中。 陈天扬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刺客的手臂之中,他拔剑一踢,将那刺客就踢下明月阁。 刺客反手一抓,想要抓点什么避免被掉落。只可惜他抓到的是陈天扬的衣襟。衣襟的布被扯开,刺客惊叫一声,掉了下去。 但随着刺客掉下去的还有陈天扬胸口的鸭子剑穗。 那鸭子剑穗直接落下,陈天扬也纵身一跃,往下去捞。他一手握住明月阁每一层都有的风铃,一手将剑穗捞在手中,脚寻了着力点,正要跳回阁中。 上方的五个刺客跳下来,一齐攻向陈天扬。 不像在平地之上,陈天扬如今一只手要抓住风铃以防止自己掉落,一只手是才握了剑穗在手中。他用脚去反击刺客,但却实力大打折扣。 有两个刺客对视一眼,显然已经形成了默契,他们其中一人飞身扑向陈天扬,另一人则在陈天扬反击的时候,迅速攻向陈天扬手中的鸭子剑穗,将那剑穗从陈天扬手中要扯出。 陈天扬一脚踹下第一个刺客,然*紧剑穗翻身跃回明月阁的高楼之中。 余下的四个刺客追赶上来,再次开始了厮杀。 地上,尚未死透的那个刺客看着陈天扬手中的鸭子剑穗想:到底这剑穗有什么值钱的地方? 就在他想的时候,只见他的同伴将那鸭子剑穗再次挑离陈天扬的手中,陈天扬飞身去抓,他却被另两人的长剑直接刺穿身体。 余下的两人亦转身将长剑刺穿陈天扬的身体。 四柄长剑同时抽出,再次插入陈天扬的身体。 肉被来回刺穿的声音响彻在耳边,鲜血不住地停留下来,躺在地下的刺客看到陈天扬的身子颤了颤,终于站立不稳,单膝跪到在地上。 第三次的四剑刺入身体,陈天扬的口中也吐出了鲜血。 他终于不行了。这躺着的同样活不了多久的刺客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喜是悲。 刺客只看到,陈天扬颤抖着手把那他用生命抢回来的鸭子剑穗想要重新系回他的剑柄之上。 他的双手已经被吐出的鲜血染红,那鲜血也染到了那只白色的鸭子之上。 在最后的四个刺客疯狂用剑穿透陈天扬身体的时候,他终于把那鸭子剑穗系回了自己的剑柄之上。 只是这一个结才挽了一次,他想再系一个圈,却怎么也系不好。 躺在地上的刺客想,真想起来给这人把鸭子剑穗系牢啊。 再一次的拔剑而出,陈天扬的身子终于完全歪倒在了地上。 他的佩剑也砰地摔倒在地。 那鸭子剑穗再次被摔离开来。 陈天扬的头艰难地看向那边,手指一点点地伸向那鸭子剑穗。 一点一点。 躺着的这个刺客终于看不下去,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把那鸭子剑穗推回陈天扬手中。 他抢了他的,也还给他了。 这个刺客彻底闭上了眼睛。 而陈天扬紧紧握着那鸭子剑穗,他很想把它再一次系回自己的剑柄上。但是他知道,没有时间了,没有机会了。 如果可以,他多么想回到那个京城的春天。 桃花在城墙上偶然飘过,他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的百姓。那个姑娘,明明人那么多,他却能一眼看到她。 在人群之中,他将她拉起,带着她飞离那险些刺伤她的木桩,带着她飞离那些喧哗的人群,带着她停到了城楼上。 “方才之事,你不准备报答我吗?” 如果,能重来一次。陈天扬想跟那个提着鸭子,眼睛明亮的姑娘说:“苏姑娘,能不能以身相许报答我?” 如果他当时候能这样说,如果他能更早一些就发现自己的心意,或许他就能牢牢握住她了吧。 就像握住这一只已被染红的鸭子。 我的姑娘,那一日你说你手中的那只八宝鸭就是你的倾囊所有。我收下了你的所有,如今我也愿意用我的所有,包括性命来回报你。 陈天扬闭上了眼睛,他那双好看得让全京城的姑娘们都羡慕、追逐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的机会。 他的嘴唇微微上扬,似乎只是陷入了一个美丽的梦中。 在没有美梦的地方,陈天扬救了一千零一个姑娘。一千个姑娘都想对陈小将军以身相许。而那唯一一个不对他以身相许的姑娘,却偏偏是他的心上人。 在这永远永远不会有其他人的梦里,大概陈小将军终于牵起了他那第一千零一个姑娘的手。他不想做其他事,只想带着那个不以身相许的姑娘去吃最好吃的酒楼的八宝鸭。 到时候,他就在这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里说,八宝鸭不是你的倾囊所有了。我,陈天扬才是你的所有。 四个蒙面的刺客蹲下身,尽管陈天扬的身子如今已经被他们刺得如同一个刺猬一般,但他们还是非常尽责地检查了他的喉口、胸口、手腕之处。 多处查验后,三皇子的暗卫们摘下蒙面巾,肯定地道:“陈天扬死了。” 荆门关一役,驱逐了侵略国土的荣人,也埋葬了敌军十万尸骨。 而卫人深爱的常胜将军陈天扬,一路全无败绩地收回了荆门十州,完成了他的一生。 这一生,常胜将军陈天扬在战场上都是常胜无败的。他丧失性命的那一场,不是战事,甚至不是败局。他为之付出生命的,仅仅是他心中的那一字。 情关不破,万剑穿心。天机道长面前的小弟子,不知怎么地就坏掉了一根拂尘。 有乌鸦嘴之称的单圆拿起拂尘,那拂尘的手柄处已完全裂开,那尘尾飘散一地,被风一吹,就全散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长大了和童年 同一个地方的人,多数时候会有同一个话题讨论。哪怕,他们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 南庙村里,有人又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柱子他娘!柱子他娘!俺跟你说,俺今日又见到长生娘了。俺可不是可怜这坏了俺村名声的娘俩。俺是听长生娘说,那醉仙楼要有新东家接手了。你想啊,这有了新东家,一定就得要重新开张。一开张,那新东家能不把你家那样擅长炒菜的柱子给带回来?” 柱子娘听前面的话还听得有些提不起精神来。但一听到后面的话,这妇人立马就激动了,她跑着回家去。 她儿子可几天没有回来了。听人说,她儿子去做事的那醉仙楼东家犯事了,官兵呼啦啦一大群将那楼团团围住,里面的人一个也没能逃出来。 这长生娘说的要是真的,那她可不能错过。虽然长生娘是被赶出了南庙村的。但柱子娘却相信这话——长生没死那会,他们家消息确实是最灵通的。 长生娘一个死了丈夫、又死了儿子的妇人,能独自在京城活下来,只怕是有些不一般的手段呢。 这样想长生娘的人,并不止一个。 一身脏兮兮的长生娘被人蒙上眼睛,带着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老妇人睁开眼,就只见到一个金灿灿的帐子,帐子里面有人,是男是女却都看不清楚。 “你儿子,去醉仙楼闹事是收了谁的银子?”帐子外一个冷面的男人问长生娘道。 老妇立刻就流下来:“我儿子已经死了。” “如果你不说,我就把你儿子又挖出来。他躺在雀子林,恐怕还是觉得热闹了。”那男子手里什么都没有拿,但他那一双眼,却足够让长生娘心生畏惧。 长生娘不敢隐瞒,将当日她儿子去醉仙楼讹诈前,是如何得意的跟她炫耀此事一次讲了个干净。。 “娘,你说这世上可真是什么人都有。还有人出钱请我去讹人的。就连讹人的法子都给我想好了。” “娘,你别害怕。人家说了,是对我过去次次在酒楼装病,次次成功的事情很是羡艳。这次就想让我给他示范一次,以后他就也学着去办。” 在长生和长生娘眼中,这事就是个不费吹灰之力的好差使。毕竟讹诈酒楼,本来就是长生做的事情。 如今,都不用着急费心学习,就能拿两份银子,那可真是太好了。 长生娘说完这些,眼睛就红了。她到现在才知道,天上没有直接掉馅饼的好事。 “这是个骗子啊,是个骗子啊!”长生娘突然那就嚎啕大哭起来,“那黑心肝的人,利用我儿子的命,谋算了醉仙楼的老东家,如今他十成十是要接手这富得流油的醉仙楼了。可怜我儿子一条性命就这样没了。” 那问话的男子毫不为所动,仍旧是一脸的冷然。 “讹诈的事情,不是早就收尾了吗?你如何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要接手醉仙楼?”男子审问道。 长生娘哭喊着答:“如果不是借了俺家长生的命,这醉仙楼那么大个酒楼,那么厉害个东家,怎么会垮呢。” 男子皱眉,对长生娘的答案一点也不满。他正要呵斥对方,继续问话,却听到帘子里有一声杯盏落下的声音。 男子忙弯腰进去。 长生娘一边继续哭嚎,一边泪眼朦胧地看向那帘子,只可怜帘子很快落下,她根本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人。 再出来,这男子手里有了几个卷轴。 “这些人中,哪一个是最早去教你们讹诈的人?”男子把卷轴分别打开,放到长生娘面前。 只见那卷轴之上,均是男子画像。只不过这些男子的画像既不是个家中闲适图,也不是外出游玩图。 而是每个人的五官特征被清晰画出,除去衣裳穿的不是囚衣,其他模样真的活像那平日里官府张贴的通缉令。 长生娘心中有些发憷,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直视这些画像。 然而,那冷面的男子直接把她的脸压到画像面前。 对方阴测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若认不出,或者认错了,我就立刻送你去见你儿子。” 长生娘顿时被吓破了胆,她忙慌乱地指向一个人,说道:“是他,是他。我记得是他。” 那冷面男子一把将所有画像抓起,只见他双手交替,这些画像转瞬之间就换了位置,再也分不清楚原来的顺序。 “再指一次。错了,你就可以去见你儿子了。”男子说道。 长生娘颤抖着手,指向其中一个人:“是他,我没有骗你。我记得他。” “长生从醉仙楼回来后,这个人来找过他。我那时候正好站在长生的身后。我看到那个人的耳垂特别大,上面还有一颗痣。” 冷面男子看向长生娘指出的那人,重复问道:“这些话,你以前怎么不在外面说,现在才说?” 长生娘恐惧地道:“因为我又见到了他。他想去南庙村杀我灭口,幸亏我被赶出了南庙村。” 老妇人被带走,带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金色的帘帐背后,那在妇人面前杀机毕现的男子如今气息收敛,单膝跪在坐着的人面前。 “你跪着做什么?暗部的人指派给了皇子或者公主后,就应该完全忠于新主子。这事,朕怪不道你头上来。”一直坐在金色帘帐后面的人,正是皇帝。 皇帝将四皇子入狱后,但却迟迟没有做出处置。不是他心疼这个儿子,而是在等待今日这样的情况。 马脚藏不了一辈子。他要查的事情,就一定要完全查清楚。 “朕不记得了,这个暗卫如今在谁那里?”皇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问道。 那暗卫的首领低头答道:“是二皇子。” “真好。朕的儿子们都长大了。”皇帝的神情看上去,半点都不是高兴。 天牢里面,苏昭宁正怀抱着南敏行,在喂他吃东西。 南敏行在天牢待的第二日就生病了。他如今发着热,一点力气都没有地躺在苏昭宁怀里。 张嘴,乖巧地吞下苏昭宁喂给自己吃的东西。 南敏行充满期待地问:“娘,你说,将军叔叔会知道我和你被关了吗?” “他……”苏昭宁其实不愿意欠陈天扬的情。但是,现在,她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虽然,心底的那个人在脑中一闪而过,但是她并不希望他回来。 死了人的要回来,最好的时机绝对不是现在。 南敏行又吞了一口这难吃的牢饭。他其实都快吐了,口中也忍不住发出了干呕的声音,但南敏行还是强迫自己吞下去。 孩子懂事得让苏昭宁心疼。 “敏行乖,你快点好起来。”苏昭宁摸着南敏行的头道。 孩子还是有些发热。苏昭宁很担心。 南敏行点了点头,回答苏昭宁:“嗯。我会快点好起来的,娘。” “那个将军叔叔说,等他下次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一套小的护甲服,到时候他会带我一起练剑。我要保护娘的。”南敏行说着话,感觉自己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伸出手,攀上苏昭宁的脖子。 苏昭宁把脸贴紧南敏行的额头,眼中掩不住的担心。 她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怀里这小小的南敏行,让苏昭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那时候,她也还是个孩子,颖颖整日整夜的哭。奶娘哄都哄不住,加上她父亲迅速扶妾做了正妻的缘故,下人们对颖颖更是不尽心。 苏昭宁没有办法,只能学着自己去抱。 她都不知道怎么去抱孩子,可她别无选择。 抱着还是哭,苏昭宁就只能站起来走,走了一圈又一圈,还是哭,苏昭宁就哼着歌哄。 “南门的蝴蝶飞到了西门,西门的花朵想往北门瞧,北门呀,是那盛开的花园,里面有无数的蝴蝶和花朵……” 童年唱过的小曲,在记忆中一点点清晰。苏昭宁轻轻地哼唱着歌曲,抱着南敏行慢慢地摇晃。 另一间牢房里,南其琛望着隔壁的嫂嫂和侄子,记忆也回到了那数年以前。 他没有听过他娘唱歌。 但是他记得他姐姐和他祖母总唱歌哄他。 那是一首什么样的童谣? “你在家中瞧,我在桥上看。桥上看不见,你的小脸蛋。但是那沿途一朵朵花,都像你在笑。家中那一阵阵清风,是我送去的心意……” 童谣渐渐清晰,只是在童谣声中,南其琛却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跟祖母和姐姐的女子柔声完全不同。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同样的一首童谣也唱出了不同的味道。 南其琛背靠在了天牢的栅栏上,他望向那边的苏昭宁和南敏行。 眼前这明明是一对母子,却不知道怎么地就让南其琛看出兄弟的影子来。 他好像看到他的哥哥抱着他,在一遍遍哼唱童年的歌曲。 这样的情景,过去似乎没有发生过。但如今看起来,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南其琛想,也许小时候,他也像南敏行牢牢抱住苏昭宁脖子一样,也曾那般地依恋过他的兄长。 第三百三十九章 新入狱的人 天牢里,脚步声重新传过来。 并且,这脚步声听起来明显不止一个人。 哼唱童谣的苏昭宁和听着童谣的南其琛同时抬起头,两人一齐看向那狱卒走来的方向。 只见狱卒身后,是两个身份甚为尊贵的身影。 南其琛惊讶出声:“四殿下,你怎么来了?” “二皇子?”苏昭宁轻轻地自问道。 四皇子会被带进天牢,苏昭宁早有过准备。尽管四皇子做得很是小心翼翼,但醉仙楼的事情,始终是一个漏洞。 因为陈掌柜是个不擅长掩饰的人,所以即便今年开始,醉仙楼与四皇子看上去再无关系。但以前的事情,不可能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如今出事的是醉仙楼,定远侯府脱不得身,四皇子就也脱不得身。 苏昭宁只是没有想到,四皇子会进来得这样晚。 她原本以为,按照皇帝的震怒,四皇子一定会在当日就同样被投入天牢。 南其琛也很诧异目前的情景。 他与二皇子之间算不得有交情,所以看到四皇子和二皇子都被放进了自己旁边的牢房里,南其琛就只是问道:“四殿下,您怎么也进来了?” 四皇子苦笑道:“因醉仙楼的事情。那醉仙楼,原就是我与你兄长同开的。” 南其琛完全不知道这一层。他一脸吃惊,正想要再问,却听到旁边的二皇子在冷笑。 “如今都没有旁人了,四皇弟又何须再演戏?这醉仙楼是你的就是你的。说什么和定远侯一齐经营的。四皇弟你也不害怕死了的定远侯从地底下爬起来找你。”二皇子心中充满了怨愤。 听闻五皇子当真死了,皇帝震怒,见定远侯夫人、小世子和南其琛一齐投入天牢的消息后,二皇子原本是高兴得睡觉都睡不好的。 他整日整夜都沉浸在这种成功的喜悦之中。 从准备娶陈雨蕊的事情失败开始,二皇子就经历了太多的失败。他感觉做什么都不顺利,谋划什么都没有成果。更可怕的是,他的行为举止还被另一个人完全束缚住。 就像他想报复定远侯府,虐待南其琛的时候,朝阳长公主屡次招人喊他过去训话。 在那些训斥面前,二皇子不仅抬不起头,而且还要说骂得好!这种憋屈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二皇子如今好不容易亲手谋划成功了一件事,他内心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几乎要把他捧到天上去飞。 只是这种飞翔的感觉,二皇子还来不及好好感受,就被一个重击,完全打落下来。 二皇子想到此处,看向四皇子的眼神中充满了恨意。他说道:“四皇弟可真是神通广大。人被禁锢着,还能有办法咬上别人一口。这种本事,真让皇兄自愧弗如。” 四皇子根本不理会二皇子的挑衅,他完全无视了二皇子的这些话。 他走向自己牢房与南其琛牢房的相交处,对那边的南其琛道:“定远侯府的事情,我其实一直都有留意。当日你的事,我实在是无力为之。其琛,希望你不要怪我。” 提到自己,南其琛心底竟没有特别大的委屈和悲伤。他望向那边的苏昭宁,同四皇子道:“殿下,我无事。只是能不能请你和陛下呈情,这醉仙楼如今都是我在打理。糕点出了问题,我嫂嫂全然不知情,年幼的小侄子就更加不懂了。” “他们两个,一个是妇人,一个是孩子。能不能请四殿下向陛下求求情,放他们俩出去?”南其琛说这些话并不全然是幼稚。 他经历二皇子那番折磨,已经长大许多。考虑事情的时候,也会想得更多和更全面。 这天牢里不见天日,他也不太记得自己和嫂嫂、侄子被关了几天了。只不过,南其琛惊喜地发现了一件事。 从头到尾,他祖母和他姐姐都没有被关进来。 虽然祖母年纪大了,但是侄子这样小都被关进来了,所以肯定不是怜悯祖母年纪大才没关她。 而姐姐那边,虽然长安侯府表面上和定远侯府割袍断义了。但谋杀皇子是如何的重罪,陛下真的将此罪定在定远侯府身上的话,姐姐是逃脱不了的。 甚至有可能,长安侯府都逃脱不了干系。 所以,南其琛觉得,此事确实有转圜的余地。他同四皇子这才开口请求道。 四皇子还没有说话,二皇子又开口了。 “白痴!”二皇子骂道,“你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全是豆腐渣吗?我五皇弟都死了,你一条命能值几个钱?还想把苏昭宁和南敏行带出去,做梦吧。” 四皇子这次终于忍不住了,他对着二皇子回击道:“五皇弟的死,二皇兄不是很心知肚明吗?” 二皇子腾地站起来,走到四皇子面前,对着他骂道:“四皇弟你说话可要注意,不要信口胡说、血口喷人!” 四皇子抬眼看向瞪着自己的二皇子,答道:“我痛失了左膀右臂,早已待在皇子府一蹶不振。我有何能耐去左右宫中的事情,谋算五皇弟?” 二皇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说道:“四皇弟可真是张口就能污蔑人。你这话是说,谋算五皇弟的人不止一个,后宫的娘娘们也参与了不成?” “我没有谋算这件事情,我可不清楚内情。”对比二皇子的情绪变化,四皇子从进牢里开始,就十分的情绪平稳。 如今面对二皇子的屡次挑衅,四皇子也只是一句一句慢慢答道。 二皇子性子确实更冲一些。他见四皇子这般神情淡定,心里恼得要命,忍不住又道:“四皇弟神通广大,自己的儿子都能变作侯府的小世子,你要给五皇弟下个毒,那有什么做不到的。” “二殿下慎言!”一个声音插入了两位皇子的对话之中。 苏昭宁抱着南敏行,隔着南其琛,看向那边的四皇子和二皇子。 她不等二皇子答话,就一字一顿地清楚说道:“我儿的身份是陛下圣旨清楚写明白,又蒙陛下金口断定的。二殿下你与四殿下有什么不合,那是你们兄弟的事情,请不要将外人牵扯进来。” 苏昭宁是刻意挑起二皇子怒火的。 四皇子之前没有入狱,突然之间就入狱了。并且,一同而来的还有二皇子。 苏昭宁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揣测。 这,算不算皇帝刻意安排的一次所有人的当面对质? 如今这个地方,虽然是天牢,虽然好像没有任何人在旁听,但实际上,有些话,要漏到皇帝耳朵里去,那是非常容易的。 并且,就算皇帝不是有心安排,如果二皇子能方寸大乱,说出一些话来,何愁陛下不加重对他的疑心? 苏昭宁还想再说两句,二皇子已经大怒了。 他抓着那栅栏就骂道:“你这胆大包天的贱人!竟敢拿父皇来压我!” “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给老四带了这小兔崽子,他就会领你的情!” 二皇子指向那边的南其琛,得意的骂道:“你瞧你们家瘸子!你以为他瘸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吗?” “我告诉你,当时候我带走南其琛的时候,多的是眼睛看到!”二皇子转过身,看向旁边的四皇子,笑道,“四皇弟,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绝对第一时间就知道我带走了南其琛是吗?” “而且,就算你当时候不知道,后面我折磨南其琛的时候,你也知道了对不对?”二皇子充满恶意地故意问四皇子道。 他就是要当着苏昭宁和南其琛的面,揭穿他四皇弟的伪善面目。 四皇子看向南其琛和苏昭宁那边,撩袍对二人行了一个大礼:“是我愧对你们。” “怀信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却只敢躲在身后,用区区半个醉仙楼弥补你们。是我有愧怀信,有愧定远侯府。”四皇子诚恳地道。 苏昭宁先看向那边的四皇子,又看向站着的二皇子。 二皇子感觉到苏昭宁的目光,立刻在旁煽风点火道:“苏昭宁,你肯定不知道南其琛是怎么残废的吧?” “我告诉你,我给过你们机会的。我根本不是当天就废了南其琛的。我给了你们一天一夜的时间。那么久啊,谁叫四皇弟完全就不派个人过来求情呢?”二皇子故意假惺惺地道,“要知道,我与四皇弟这般手足情深,若他真的派人来求情,我一定会放了南其琛的。” “那样,南其琛的手和脚就都不会断了,他就不会变成一个瘸子,定远侯府也不会有个瘸子二爷。”二皇子觉得,心底的郁结之气终于舒缓了一大半了! 天知道,他在家正得意洋洋,却被父皇召进宫后的心情。 当时候,他才一进宫,就扑头盖面被甩了折子到脸上,说是言官上奏,参他派人为难醉仙楼的事情。 不就是一个醉仙楼吗!二皇子根本不觉得这算什么事。 所以面对此时的苏昭宁、南其琛、四皇子等人,二皇子还是有着深深的优越感。 不过,他这种优越感很快就没有了。 只听苏昭宁道:“我原不知道二皇子这般了解兄弟手足,若我知道,如今就不会带着儿子、弟弟入狱了。” 第三百四十章 聊一聊问一问 二皇子听出苏昭宁的话外之音,怒目而视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二殿下理解的意思。”苏昭宁毫无畏色地答道。 甚至,苏昭宁比二皇子想象中的还要胆大得多。 她直视二皇子的目光,说道:“二殿下当初设计醉仙楼,等的就是这个结果吧。如今如愿以偿,真是可喜可贺了。” 被关在天牢里,苏昭宁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也不知道皇帝又查到了什么。只不过,四皇子和二皇子被特意关押到自己这边,很显然,在皇帝心中,这两人都与五皇子的事情有干系。 那就试一试呗。有什么结果,会比现在这个样子更差吗? 二皇子果真被激怒了。 如果不是牢房将他束缚住了,苏昭宁毫不怀疑,对方的拳头会直接打到自己脸上来。 “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苏昭宁,你不要以为,如今我在这天牢里,就奈何不得你。等我出去了,你且看我如何收拾你!”二皇子嘶吼道。 苏昭宁回望他:“我可不这样认为。二殿下你可以打断其琛的手脚,可以毒杀自己的兄弟。我怎么可能不畏惧你?” “我没有!你胡说 !”二皇子一脸警惕地看向苏昭宁。 他已经有些察觉苏昭宁的意图了。三番四次提老五的事情,这苏昭宁恐怕是在套自己话呢! 想到这里,二皇子立刻闭嘴,话都不说了。 直到听了半天,耳朵边都未传来狱卒走近的脚步声,二皇子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之后的说话,他更加小心了。 二皇子将声音有意放低了,才开口同苏昭宁说话:“你以为,你用激将法就能强迫我认罪吗?你休想!” “二殿下想得太多了。”苏昭宁把怀里的南敏行换了一个方向抱好,语气平静地回答二皇子。 说完这一句后,苏昭宁也就不再搭理二皇子。 苏昭宁也不搭理自己了,二皇子看看身边更加不受他挑动的四皇子,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郁卒。 自己为什么到这里,不都是眼前这群人吗? 他们如果早点被处斩了,他就不用在这陪着了。 今日父皇跟他说的什么话,居然怀疑他和老五的死有关系! 虽然,老五的死确实是自己干的。但这事可应该是天衣无缝的。 二皇子想到先前苏昭宁的话,不由得又抬起头,主动看向苏昭宁那边。 难道,在皇后宫中,还发生了什么自己计划之外的事情?这就是父皇对自己起了疑心的原因? 二皇子想除去五皇子的同时,除去四皇子。但他可半点都不想沾到自己身上来。 四皇子的视线也望向苏昭宁那边,只见她抱着南敏行的手正在微微转动手腕,想来是很疲惫了。 而他家阿宝,一贯调皮得不行,怎么如今这样安稳? 四皇子有些担心,就绕着弯子问南其琛:“其琛,你们三个人都还好吧?” “我没事。就是敏行昨夜着凉了,现在有些发热。”南其琛很老实地将自己一家的情况和盘托出。 四皇子听到自己儿子发烧的消息,眼神中的担心就更加明显。 他正准备开口问苏昭宁,却被苏昭宁抢先开口了。 “其琛,敏行烧退了,你把你那边的被子从这个栅栏间隙里递过来给我。我给他盖上。”苏昭宁对南其琛道。 四皇子听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这一口气的动作,完全被二皇子收入了眼中。 二皇子嘴唇上扬,话语间又充满了恶意:“四皇弟都赶得上唱大戏的了。没有在人家眼前的时候,不见你对定远侯府有多关心。如今他们在眼前,你这戏就做得挺足了。” 南其琛替四皇子回击道:“二殿下自己会唱戏,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会唱戏不成?” 二皇子却还是死咬着四皇子不放,说道:“若四皇弟不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看来就是因人而异了。” “敢情,这定远侯府有价值的人,才配被四皇弟你看重,没价值的人,就被你弃若敝屣。”二皇子故意看着南其琛这样说,他就看他四皇弟还忍不忍得住。 只要对方忍不住,南敏行的身份就更加值得推敲了。 二皇子其实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南敏行的身份。但他觉得,这样一个已经没有价值的定远侯府,如果换了自己,是绝对不会再暗中相助如何事情的。 他四皇弟既然舍得给出醉仙楼去,显然定远侯府仍有他在意的人或东西。 打量这一府,也就是新出来的这小家伙了。 二皇子火上浇油地继续说道:“定远侯夫人你可得好好抓紧你怀里这个护身符。没了这小家伙,恐怕你的死活,四皇弟也是不会管了的。” 火再一次烧到了自己身上,苏昭宁回以二皇子一个笑脸。 敌人的笑,显然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二皇子又是莫名其妙,又是郁闷异常。他问道:“你笑什么?你有什么好笑的?” 苏昭宁答道:“我只是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一些事情才想笑罢了。怎么,二殿下连我想什么也要管吗?” 二皇子被这句话堵得半天不知如何回应。但他渐渐又回过神来。 这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能逗得苏昭宁发笑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猜测的没错——皇后宫中确实发生了一些事,让他父皇直接就疑心到了他。 这天牢,二皇子半个时辰都不想待。更莫说,如今还看不到尽头。 他试探苏昭宁道:“既然咱们现在都在天牢里,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你不如说出同乐同乐?” 苏昭宁斜瞥了二皇子一眼,笑道:“二殿下确信,我开心的事情,不是你伤心的事情?” 听了苏昭宁这挑衅的话,二皇子不怒反喜。他料想自己是完全猜中了,忙道:“你且说说,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开心呢?” 苏昭宁嘴角微微扬起,对着二皇子道:“二殿下说得也是。在这牢里也不能做其他事。大家讲讲故事总是好的。不如我们来互相问吧。二殿下想问什么,我来答。” “至于我想问什么,二殿下也请答。”苏昭宁对套出二皇子的话很有耐心。 二皇子想到了这样做的危险,但他自信这样的危险自己是完全可以避开的。 苏昭宁问什么,自己就算答,也没有说一定要答真话啊。 二皇子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开始吧。不如我先问?” “二殿下请。”苏昭宁并不拒绝。 二皇子忙问道:“不知我五皇弟出事的那天,母后宫中到底有几个人?” “除却服侍的下人,后宫娘娘们就只有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珍妃娘娘。来的皇子是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和十一皇子。然后就是我与敏行了。”苏昭宁回答得十分实诚。 二皇子听了这话,心底则飞快地想:朝阳长公主说,安排了人会提出来要醉仙楼送吃食进宫,难道这是一个宫女说的? 只听苏昭宁又补充道:“对了,陛下后面来了。” “我父皇是什么时候来的?”二皇子追问道。 苏昭宁答道:“是在五皇子还没有出事的时候。” 如果,是当着他父皇的面提出来送糕点,那么这提议的人就很好猜了。 绝对是三个后宫主位之一。 这三个人,皇后是自己的养母,应当不会害自己。林贵妃,是答应过帮助自己的。那么,如果有人对自己不利的话,就肯定是珍妃了。 二皇子想清楚了关键,接着问道:“醉仙楼的事情,是谁最先提及的?” “是贵妃娘娘。”苏昭宁答道。 二皇子这下想不清楚了。难道林贵妃出尔反尔?或者说,他七皇妹出尔反尔? “父皇后面有召见其他人进去吗?”二皇子继续问道。 苏昭宁看向二皇子,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二皇子有些焦急,忙催促道:“你快回答啊!” 苏昭宁讥讽地道:“二殿下是不是忘了我们商量好的事情,提问的可不该只有你一个。” 苏昭宁这个态度,并不让二皇子意外。他们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对方若一直配合,二皇子才要怀疑苏昭宁说谎了。 二皇子答道:“你问。我们一人问三个。轮流来。” 二皇子急切地细化了规则。 苏昭宁并不反对,一次提出了自己的三个问题:“那醉仙楼里的南庙村厨子是不是二皇子你安排进去的?那南庙村的长生是不是二皇子你杀死的?还有,长生的娘去了哪里?” 二皇子就知道苏昭宁会问跟醉仙楼有关的事情。他把心底想好的否定答案全部一口气说了出来:“通通没有。我没有安排那厨子进醉仙楼,也没有安排长生去讹诈你们,更不用杀人灭口。长生娘,一个七老八十的婆子,我怎么知道她去哪儿了。” “好了,你的三个问题我回答完了,该我继续问了。”二皇子迫不及待地说道。 苏昭宁点了点头,笑道:“二殿下请说。” 她这个笑容让二皇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四皇子却已经懂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漏洞百出 就是四皇子这个醉仙楼的真正东家,他也不知道醉仙楼如今新招了一个南庙村来的新厨子。 而讹诈醉仙楼的长生,四皇子听说过他死了,也听说过长生娘是个厉害的村妇,带着村民在醉仙楼门口大吵大闹了许久。 但对方到底年纪几何,四皇子还真不知道。毕竟他连这叫长生的都没见过。如何能猜测到对方的娘? 可以说,方才二皇子的三个回答,不仅没有把醉仙楼的事情摆脱干净,反而是让他自己更加紧密地联系了上去。 四皇子饶有兴致地听二皇子与苏昭宁继续问答。 “父皇后面有召见其他人进去吗?”二皇子显然已经想好了自己要问的问题。他把先前问的问题再问了一次。 苏昭宁这次依照承诺回答了:“皇后娘娘提议让醉仙楼送吃食进宫后,陛下召见了醉仙楼的人。但是因为其琛腿脚不便,担心有碍观瞻,所以是由我出来拿的食盒。” 苏昭宁这个回答,简直是太让二皇子满意了。 他这一次得到的信息,远不止问题本身。是他母后提出的让醉仙楼送吃食,而林贵妃又是率先提及醉仙楼的人,那么显然,这两个人都是真正在帮自己,与朝阳长公主达成一线了。 林贵妃第一次提及醉仙楼,应该是为他母后提送吃食做铺垫吧。 二皇子想到此处,下意识就说道:“看不出,你们这醉仙楼名声还挺大的,都让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交口称赞了。” “二殿下这一句是问题吗?如果不是,我就不回答了。”苏昭宁道。 二皇子当然不会浪费一个问题在这种事情上。他对于苏昭宁的不识好歹十分不满,下一个问题就变得尖锐许多:“你们是怎么谋害我五皇弟的?” 你不是想套我话吗,看我怎么把你套进去! 二皇子的想法很快落空了。 苏昭宁十分简短明了的回答:“没有谋害。” “那我五皇弟怎么死的!”二皇子的怒火又被激起来了。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定远侯府的人,就都那么容易点燃怒火。 想到此处,二皇子忍不住又瞪了中间牢房的南其琛一眼。 南其琛十分无辜地道:“我这次又没提你先皇子妃。” 二皇子心都要被这从天而降的石头砸碎了。他为什么要去看南其琛一眼!甚至,南其琛这句话让他想起的不仅是当日的愤怒,还有后面那一系列的倒霉。 二皇子忍不住抬手摸了下自己那早已痊愈的额头和没有任何问题了的脚。 那次真他娘的倒霉啊! 二皇子把怒火迁移到苏昭宁身上,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回答本皇子啊!” “五殿下是如何死的,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二殿下。这是太医说了才算的事情。”苏昭宁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倒是忘记了,二殿下问我,陛下后面有再召见什么人。如果算上五殿下出事之后,陛下召见了太医。” “我当然知道要召见太医,不然怎么知道五皇弟是生是死!”二皇子怒气冲冲地回道。 苏昭宁对此话不置可否,又提出了自己的三个问题:“那五色意如糕是二殿下你的主意吗?你如何想到把毒药加在如玉糕里?五色如云糕里,加了珍妃娘娘不能吃的东西没有?” 二皇子没有想到苏昭宁的问题直接从醉仙楼跳到了五色如意糕上。这如意糕的主意是他亲自想出来的。因为五皇子不能吃的是杏仁糕。杏仁糕本身的气味不淡,如果单独加在某一个糕点之中,肯定会被人发现。 所以二皇子提议,多用几种不同的糕点掩盖杏仁本身的气味。 二皇子没有想到苏昭宁竟知道到了这一步,他心中又惊又怕。 难道他父皇也知道了这些? 不可能!二皇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要知道,如果他父皇有实在的证据知道是他谋害了五皇弟,他如今肯定不可能还站在这儿。 二皇子迅速回答苏昭宁道:“没有、没有,通通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不做这些事吗?”苏昭宁故意曲解二皇子的回答道。 二皇子大声地重复道:“我没有指使那南庙村的厨子做五色如意糕,也没有指使人加五皇弟不能吃的东西的到五色如意糕里,更加没有加珍妃吃不得的东西到五色如意糕里面。” 苏昭宁显然并不相信,她反问道:“我前后问的六个问题,二皇子都是矢口否认。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你怎么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二皇子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承认自己做了这些事的。 前面的几点,他真真切切做了,没有办法证明。 最后一个问题,他能! 二皇子大声答道:“珍妃娘娘是后宫嫔妃,又不是我的母妃,我如何知道她喜好与忌讳?你这是血口喷人、信口污蔑!” 二皇子解释完这一点后,理智稍稍回转过来。他望着苏昭宁呸了一口,然后说道:“本皇子是晕了头了。你一个天牢里的罪妇,凭什么要我一个皇子对你做出解释?” “苏昭宁,你再这样恶意污蔑我,我就要去父皇面前告你的御状!”二皇子威胁苏昭宁道。 苏昭宁望着二皇子那强作镇定的模样,心中已然知道对方的报应就要来了。 方才二皇子那些话,几乎每一句都是漏洞百出。 最后面这些话,只要传到皇帝耳中,杀害五皇子的真凶是谁,相信皇帝已然清清楚楚。 二皇子威胁完苏昭宁后,心中仍然有些压不下去的心慌。他便不想再搭理苏昭宁,也不想再试探对方见皇后、甚至见他父皇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牢房里的其他人,却都在认真听着狱卒那边的脚步声。 苏昭宁已经套出了那么多的话,狱卒什么时候会去禀告皇帝呢? 与四皇子、苏昭宁、南其琛想象完全不同的是,天牢里面,原本应该是坐狱卒的凳子上,如今坐着一个身份十分尊贵的人。 第三百四十二章 皇帝的决定 暗部的首领,也是皇帝的暗卫,如今正站在皇帝的面前。 方才二皇子与定远侯夫人的这番话,可以说是一字不漏地完全落入了皇帝陛下的耳中。 暗卫觉得,自己都能屡次发现二皇子那些话中的漏洞,想来在皇帝陛下耳中,这简直就要漏成一个筛子了。 皇帝一张脸完全瞧不出神情。 他的目光转向那天牢的深处,其实目光所及只是一条黝黑深邃的过道。但是皇帝却仿佛看到了自家那愚笨又恶毒的儿子。 五色意如糕、五色如玉糕、五色如云糕……这三个没有一个是正确的称呼。 就是皇帝自己,也差点就跟着苏昭宁的话记错了糕点名字。直到他儿子的声音响起。 五色如意糕!原来真的是五色如意糕。自己一点都没有记错。 皇帝伸出手,捏起狱卒放在桌子上的那一盘花生中的一颗。他把那花生上的红皮搓去,然后将那花生捏成了两半。 脚步声终于又响起。只不过那声音,却不是越走越近,而是越走越远。 似乎是狱卒出去了。 二皇子额头有些渗汗,他仔细回想自己说的每一句,努力安慰自己这些话都没有漏洞。 苏昭宁感觉到了四皇子的注视,但她没有看回去。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走错。因为走错一步,死的甚至不止自己一个人。 御书房里,皇帝正在亲自拟圣旨。 皇二子,残暴无德,谋害兄弟,贬为庶人,充军三千。皇四子,欺上瞒下、下人行凶,即日起禁足在四皇子府,非诏不得出。 最后一笔落下,皇帝将那圣旨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喊道:“来人!” 尽管要查的事情终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但是皇帝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他这种抑郁的情绪,自从见到皇五子倒地的时候,就有了。 皇五子。皇二子。 这个混账!皇帝忍不住摔了本折子。他一想到二皇子回答苏昭宁的话就火冒三丈! 五色如意糕的事情,他还可以勉强自欺欺人,毕竟糕点一般都是起个好听的名字。如意明显比如玉和如云好听。 但是,杏仁粉的事呢?太医已经查出来,在这五色如意糕里,每一样之中都混杂了五皇子不能吃的杏仁粉。 杏仁粉于其他人而言,或许是一样美味佳肴,于他的小五而言,却是灌肠毒药。 皇帝耳边,不停地回想着二皇子说的那句话:“我没有指使人加五皇弟不能吃的东西的到五色如意糕里。” “我没有指使人加五皇弟不能吃的东西的到五色如意糕里。” 蠢货!如果你不是你加的,你如何知道这糕点里有你五皇弟不能吃的东西?从始至终,苏氏都没有说过你五皇弟的真正死因。 手足相残到这种程度,皇帝真的感觉到心寒。 他按着额头,在心中数着自己如今膝下尚存的所有儿子。一正当皇帝在内心中一一评判众皇子好坏的时候,门外传来急报。 边关急报,自然是让皇帝片刻不愿意耽误、立即就要看的折子。 将那折子打开,看到陈天扬写下的捷报时,皇帝忍不住连呼了三声“好!好!好!” 同样是儿子,为什么他的儿子就与别人的儿子差距这样大呢! 皇帝觉得,他稍有安慰的是,这陈天扬也算是自己的半子。总算还是他的孩子出息。 他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往下移。 只见最后一行,那字迹十分的熟悉——是三皇子在后面补上了一段。 “南屿祭司、荣国大将军霍威均被陈将军斩杀,南屿人当夜寻仇,以百姓身份诱骗陈将军出府。趁其不备,剑没入身。陈将军亡。” “陈将军亡”这四个字重重压下,让皇帝手中的折子都掉到了地上。 他对陈天扬是起过除之而后快的心思。但对方有了驸马这个身份之后,皇帝是暂时消除了这种想法的。 毕竟如今边关混乱,荣人虎视眈眈、南屿蠢蠢欲动,藏锡尚未完全臣服,这一切都离不开一个“战”字。 没有陈天扬的卫国,将何去何从? 皇帝知道,自己这种想法,非常的不智。但在这一瞬间,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这样想。 五年里,从陈天扬第一场战役到这最后一场,无一不胜、无一不赢。 这种胜率,就是三十年前的兵马大元帅南定疆,也未曾有过。 可以说,陈天扬就是卫国名副其实的战神,是卫人的守护者,是他卫帝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将。 可这颗将星,竟如此早地就陨落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将折子重新拿起,仔细再看了一遍。 将陈天扬和三皇子的内容连在一起,个中关键,皇帝已明白透彻。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于陈天扬而言,成也百姓亡也百姓。 荆门关一役,五年前荣人来攻,那用云梯攻城的手段是遭到了何种有力的反击,荣人又是何等的损失惨重。 五年后的同一个地方,两方位置完全相反,荣人却依旧是损失惨重。 在这其中,有陈天扬的功劳,更有老百姓的功劳。没有老百姓的里应外合,陈天扬根本不可能这样快攻下荆州城,更不可能以己方最小的损失换得对方最大的损失。 在这样的情况下,百姓有事,陈天扬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南屿人以百姓身份设计陈天扬,确实是胜率翻倍。再加上,陈天扬已经连续多日劳累,或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 想清楚了这些,皇帝心中的愤怒和失望没有这样多了。 他看清楚陈天扬的成也百姓亡也百姓后,心中对陈天扬的惋惜也减少了不少。 皇帝心中不想承认的一个事实是——这种民心,他这个皇帝,也未必有! 既然如此,陈天扬确实留不得! 只不过,陈天扬不留,其他人就必须顶上骠骑将军的位置。皇帝第三次看向那急报折子。 将折子看完以后,他出声唤大太监进来。 这第一个吩咐,皇帝不是召人商议陈天扬的下葬追封规格,也不是下旨提拔新的骠骑将军。 皇帝吩咐的是:“把前一道圣旨给我追回来。” 陈天扬已经是一个死人,再怎么封赏,也只是虚的。这次荆州城立功的将士必要大赏,而他的三皇儿也要大赏。 皇帝觉得,既然儿子们都长大了,那么让其中一个独占鳌头可不好。 三皇子即将受封,二皇子和四皇子就不适合再受那么重的处罚。 皇帝定了主意,往皇后宫中走去。 皇后面前,此时正坐着六公主。 六公主一边用鞭子的手柄处敲杯子玩,一边同皇后说话:“母后,咱们宫里好久没有办宴会了,什么时候您亲自召集咱们兄弟姐妹一起玩耍一番啊?” “三皇兄什么时候回来啊?还有,二皇兄和四皇兄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最近都不来找我玩。”六公主抱怨道。 皇后伸手让宫女给自己净了手,然后亲自给六公主敲核桃:“现在这节骨眼上,可不适合举办宴会。皇儿你若想办,自己下次同你父皇提去,母后可说不得这样的话。” “皇后有什么话不能说啊?”皇帝正好迈进来,他笑着问道。 六公主迎上去,拉住皇帝的袖子,直接撒娇道:“父皇,皇儿想办宴会。最近真是太无聊了。” 皇帝点头应道:“皇儿想办,那就直接吩咐人摆宴吧。反正你三皇兄马上就要回来了。” “三皇兄要回来了?”六公主兴奋地道。她充满了好奇,追问皇帝道:“父皇,咱们是不是把荣狗和南屿狗都打得落花流水?” “荣狗、南屿狗?”皇帝听到六公主话语中的粗鄙字眼,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六公主发现了这个动作,她直接伸出手,强行抚平了皇帝额头上的愁结,说道:“皇儿知道这样说不成体统。但荣狗出尔反尔,皇儿觉得,他们真的不配称之为人。” 皇帝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他看向六公主,说道:“以后还是不要这样说话了。什么南屿狗,太难听了。” “这样的话,即便你皇姑母听到了,也要教育你的。”皇帝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喜欢往朝阳长公主府里跑。他就索性拿朝阳长公主来压对方。 果真,六公主不说话了。她嘟着嘴坐到边上,专心致志用她的鞭柄去敲那些杯子。 皇后打圆场先说话:“陛下近日瞧着似乎有些消瘦,您还是要注意身体。” 皇帝答道:“还是皇后体恤朕,一眼就看出朕最近瘦了。” 听着帝后的“恩爱”交谈,六公主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为了知道战场的情况,她才不想待在这儿呢。 只听皇后又道:“这次大获全胜,陛下也终于可以好好安心睡觉了。” 六公主听到皇帝又反问皇后:“皇后如何知道这次是胜了?” 六公主再次偷偷地翻了个白眼,这能不知道嘛?您眼角眉梢的喜气都要溢出来了。 令六公主高兴的是,皇帝很快就说到了重要的话题之上。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不像真相的真相解释 “三皇儿这次有功,朕想赏他一门亲事。”皇帝道,“他当日在朕面前立誓,说是不驱荣人就不娶妻。如今荣人驱逐了,他的婚事就可以考虑了。” “皇后有什么好的人选?”皇帝问道。 皇后见皇帝进来的时候,双目中神色飞扬,又提及战事。她就猜到陈天扬是再次大获全胜了。只不过,这婚事做赏赐,那就要好好想想了。 皇后想了一下,答道:“听闻太傅次女和中书令长女都是百里挑一的大才女。这两人品行在众诰命夫人口中也是均很不错,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提及赐婚之事,一是不想给予三皇子太多的权力位置赏赐,另一则是为了试探皇后的态度。 皇后作为中宫,膝下并无嫡出的儿子。甚至,六公主也不是她的骨肉。 这样的现实情况,最明智的女人应该是做好且暂时只致力于做好一个皇后。 因为无论哪个皇子日后继承大统,对于皇后都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们都必须尊称皇后一句母后,也都不会对皇后有太深的感情。 但是,五皇子死在皇后的宫中。 真凶二皇子是皇后养大的。 皇帝当然知道,过去,皇后对二皇子是没有多少感情的。毕竟二皇子生母去世的时候,二皇子已经十来岁了。所以二皇子养在皇后身边的日子既不长又不密。 但是,他的儿子们一个个都如此迫不及待地成长了,焉知他的妻室有没有其他的想法呢? 皇帝听完这两个选择后,并没有很快做出抉择。他反而是又抛给了皇后新的问题:“朕一时疏忽了。说起来,二皇儿的正妻之位已经空悬了一段时间,也该一并考虑了才是。皇后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二皇子被皇帝带进宫的事情,皇后是有所耳闻的。之后,二皇子既没有来自己宫中请安,也没有出皇宫去,皇后就猜测,是不是五皇子的死,根本不是朝阳长公主的安排,而是二皇子的自作主张。 如今皇帝来问这个问题,皇后心中顿时一凛。 一个被疑心杀害自己亲生兄弟的人,会得到父母的喜爱吗? 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 既然皇帝现在不喜欢二皇子,又为什么会提及二皇子的婚事呢? 皇后猜测这是一种试探,是皇帝对自己的试探。她仔仔细细地将平日里听到的所有大家闺秀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反复斟酌权衡之后,皇后才开口说道:“老二是个长情的人,我觉得这事还是随他自己吧。他若是没有续娶的想法,咱们做人父母的,也没有必要强求。” 皇后不想给二皇子推荐任何人选。皇帝若起了疑心,她推荐谁的女儿,都有可能被皇帝误会成是其他想法。 皇后索性在二皇子的皇子妃人选上,完全保持了沉默。 皇后的这盆冷水却并没有浇灭皇帝的热情。他自己亲自点出了几个对象:“安怡如何?” 皇后瞪大了眼睛,看向皇帝。 安怡虽然如今被贬为了县主,但她与二皇子是堂兄妹的关系,这是绝对不可能抹灭的事实。 皇后根本不明白皇帝如何就想到了安怡身上。 皇帝似乎是想一出就是一出地吩咐皇后道:“皇后,除了老二、老三的婚事,安怡的婚事,你也一并想想。北郡王妃走得早,安怡那孩子怪可怜的。” 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皇帝是又想到了安怡县主,并不是要把安怡县主许配给二皇子。 只不过,安怡县主这样的性情,哪家人家敢要呢? 皇后觉得,这个问题更加让她头疼了。 而六公主,转身就把这些听到的话,全部说给了她的皇姑母朝阳长公主听。 朝阳长公主府里,朝阳长公主听完六公主的话,立刻就猜到了几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恐怕,我这皇帝弟弟是不准备处置老二了。”朝阳长公主说道。 六公主完全不明白她皇姑母是如何想到的这一点。她睁大了眼睛,一脸不解地看向朝阳长公主。 朝阳长公主没有立刻给六公主解释,她陷入了另一个疑惑中。 安怡县主的婚事? 安怡县主为什么得到皇帝另眼相待的原因,朝阳长公主一直很清楚。甚至,朝阳长公主是想过的,如果皇帝够荒唐,够舍得下面子,直接将安怡县主纳入后宫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虽然礼法上不合,但皇帝这种身份,完全可以凌驾于礼法之上。 总之,朝阳长公主认为,皇帝未必想看到有一个人真的和安怡县主琴瑟相和。 毕竟安怡县主长得太像已经过世的北郡王妃,如果安怡县主嫁人了,她那模样,焉知不会让皇帝想到北郡王妃和北郡王琴瑟相和的情景? 除非? 朝阳长公主睁大了眼睛,如同她的女儿一样地将视线移到了对方的身上。 只不过,六公主看着朝阳长公主是想得到一个解释。朝阳长公主看着六公主,却是想起了另一位公主。 安怡县主嫁人,皇帝应当不乐见其成。但如果有让他更加不乐见其成的事情呢? 比如安怡县主要寻死? 天牢里面,苏昭宁和南其琛也充满了迷茫。 就是烧已经退了,身体开始好转的南敏行也是一脸迷茫。 在这太突然的消息面前,所有人都忘了喜悦。 喜悦他们能离开天牢,喜悦他们被洗刷了冤屈。 所有的人,这一次因为五皇子事件入天牢的所有人,居然都被放了出来。 皇帝的圣旨上说,已经查清楚此事完全就是御膳房的刀具不干净导致的,所以处理了御膳房一干人等。 苏昭宁不相信这个说辞。 二皇子自己都是一脸不敢置信。 关御膳房什么事啊,他的毒明明就是下在糕点里的。下到御膳房的刀具上去,他才是真正没有这个能耐呢。 四皇子则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他送苏昭宁等人回定远侯府的路上就成真了。 荣兵被逐,我方大胜,将士却皆是缟素归城。 满城之中,皆是哭声。 第三百四十四章 归家吧将军 苏昭宁抱着南敏行坐在马车之中,南其琛和四皇子在前面骑马。 人潮突然涌过来,他们险些被冲散。 四皇子当机立断,让车夫将马车赶到角落里。 尽管让出了位置,但移动的人群却如同一条看不到首尾的长龙,仍旧在不断地涌动。 他们只能暂时停下来。 那凄厉的哭声让马车内的南敏行生惧。有过天牢这一遭,南敏行那孩子的天性更多地被激发了出来。他紧紧抱住苏昭宁的脖子,问道:“娘,发生了什么事?” 苏昭宁摇了摇头,将帘子掀起往外看去。 只见路上哭泣的全是衣着平常的百姓,有满头白发的老妪,也有花样年华的少女,有一身肌肉的汉子,也有拄着拐杖的老翁。 泪水打湿了少女的脸庞、湿润了汉子的眼眶,老妪则哭出声来,老翁亦是长吁短叹,满是哀伤。 如此多的人伤悲,如此浓的情绪渲染,苏昭宁忍不住弯腰站起身,将整个马车的帘子掀开。 她的目光正好触在那将士太过来的黑漆漆棺木上。 这样的颜色、这样的形状,让苏昭宁想起她内心中曾经饱受折磨的场面。 虽然知道夫君未死,但看着那血染的衣衫放在棺木里,苏昭宁的心是几乎被石头压得喘不过气的。 如今这个场面,熟悉却又陌生。 熟悉的是棺材。这样抬过来的棺材,里面自然是有死人的。 陌生的是这样浩大的场面。 如斯引人悲伤、如斯引人动容,棺材里的人,会是谁呢? 苏昭宁望向那边的四皇子,自欺欺人地问道:“四殿下可听说了什么,那出殡的不知是何人?” “这不是出殡,这是回家。”旁边的百姓一边擦泪,一边主动做出解释。 苏昭宁仍不想去相信自己内心得出的答案。 她努力找理由安慰自己,陈天扬可是常胜将军,他可才二十来岁…… “天扬!”一个凄厉的女声响起。 只见安怡县主骑马疾驰而来。她满脸泪痕,声音嘶哑,路上百姓许多,却一个也不被她放入眼中。 疾驰到离那棺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只见安怡一个利落地回旋就下了马,然后就直直地冲那棺木跑去。 “不好!”四皇子明白安怡的想法,他忙下马去拦,只可惜他和安怡之间实在距离太远,有心无力。 眼看安怡的头就要正正好撞到那被抬着的棺木之上,旁边一个将士利落下马,直接挡在安怡面前。 安怡的身子撞在那将士的胸口,那将士则后背完全撞在了棺材之上。 安怡这一下力气用得很大,将士紧闭着嘴唇却依然在嘴角溢了鲜血出来。 安怡自己也被反冲得摔得在地。 可就像感觉不到疼一般,安怡直接又爬起来,冲向陈天扬的棺材。 四皇子这一次及时拉住了安怡,他将安怡拉扯到一边,厉声呵斥道:“不要胡闹!先让天扬回家!你想让他的棺材直接掉在地上吗?这样可会游魂不得归家的。” 被安怡的举动吓傻了的百姓也回过神来,那老妪拖着长音的哭声想起:“让陈将军归家吧!” “让我们将军归家吧!”抬着棺材的士卒一齐喊道。 旁边其余的士卒也齐声喊道:“让我们将军归家吧!” 泪眼朦胧的少女们也喊起来:“让陈将军归家吧!” 老翁颤抖着声音喊:“让陈将军归家吧!” “让陈将军归家吧!”孩童不知事,却也跟着大声喊道。 整个街上的哭声被归家的呼喊声所取代。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调,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总之街头巷尾都是呼唤“归家”的声音。 在这群越来越齐的归家声中,一个格外清晰、刺骨的声音响起。 “归家吧!” “归家吧!” “归家吧!我的儿!” 最后一句的响起,让所有的人自觉让开了道路。只见威远侯夫人被陈雨蕊和七公主一人扶住一侧,几乎是在跪行一般地走向陈天扬的棺材。 每走一步,都像用尽了陈夫人一身的力气,她的膝盖发软,脚不受控制地往下跪。但是,她不能跪下去,她不能停下脚步,她还要接她的儿子回家。 “我的儿,娘来接你回家了。”陈夫人眼睛直直地钉在那棺材之上,她看不见其他人,感觉不到其他人。 她只知道,那个跟她赌气却又知道买吃食回来哄自己的儿子,那个经常远行却又记得写信归来的儿子,那个记忆里蹒跚学步、摇晃着身子走近自己的儿子,没有了! “我的儿,归家吧,娘带你归家。”陈夫人终于眼看就要走到棺材面前,她突然加快脚步,迫不及待地往前一扑。 七公主和陈雨蕊完全没有准备,三人全部摔倒在地上。 百姓连忙想去扶陈夫人,却又在快靠近的地方顿住脚步。 因为这样的母亲,这样一个母亲,身上的悲伤太重了。 每个人尚未走近,就被这种悲伤压得透不过气来。 苏昭宁坐在马车上,一直没有下过马车,也没有将马车的车帘放下。 就像她的时间停顿了一般,苏昭宁一直维持着那个掀帘看的姿势。 她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这一切、这所有,都在表明——棺材里的人就是陈天扬。 陈天扬,死了。 就算她再睁大眼睛,再想通过自己的细致去观察、去发现、去猜想所有的可能,苏昭宁也知道,陈天扬是真的死了。 陈天扬的死,不像上次她夫君的假死。 陈天扬这一死,是死在万千将士面前的。陈天扬这一死,是将这万千的战士也舍弃了的。陈天扬这一死,别离的不仅是他的家人,而且有这卫国的百姓子民。 他,陈天扬,一辈子都在为百姓而战、为卫国而战。 所以,苏昭宁知道,那日一别,已是永别。 当日的一幕,苏昭宁不想回想。有过的相遇,苏昭宁也不愿再想。 她也是卫国的子民,也曾被这位常胜将军所守护,她也想为他撒上一把泪水。 但,这泪,她不能在此刻流,不能当着任何一个其他人流。 天牢的牢门才刚刚关上,夺嫡的凶险她已亲身经历。 更重要的是,他活着,她不能给予他什么。 他死了,她还要让他失去名声吗? 苏昭宁将帘子放下,她眼中的最后一幕是陈夫人独自站了起来,抱住了那黑漆漆的棺材。 “归吧、归吧,我的儿子。娘曾拉着你的小手走遍这京城的大街小巷,娘曾抱着你在怀里看这春日的百花绽放。娘亲今日,一样要亲自接着你回家。你的魂魄,若在此处,你要牵上娘的手。你的魂魄,若还在那荆州,你要听见我的呼唤。”陈夫人哼唱着曲调,扶着那棺材往前慢慢行走。 就像她真的被儿子牵住了一样,没有了女儿和儿媳的搀扶,她也能够一步一步地前行。 听到陈夫人哼唱的曲子用的是寻常人家哄孩子睡的曲调,百姓们也自发随着陈夫人的曲子哼唱起来。 这曲词,显然已经被陈夫人改动。但是她那每一句都深深地引入了所有人的心中。 他们愿意陪着陈夫人一起唤他们的常胜将军归家。 “归吧、归吧,我的儿子。娘曾拉着你的小手走遍这京城的大街小巷,娘曾抱着你在怀里看这春日的百花绽放。娘亲今日,一样要亲自接着你回家。你的魂魄,若在此处,你要牵上娘的手。你的魂魄,若还在那荆州,你要听见我的呼唤。” 在这歌声中,每个人的记忆之中的陈天扬都鲜活起来。 那从天而降、一个翻身下马,就利落拉起险要受伤少女的陈将军。他骑着白马救起了少女,却又骑着白马远去了。 那有着温和笑意,在街上对他们老人也是格外温柔的陈将军,那守护了他们疆土,每次凯旋而归的陈将军,骑着马一路疾驰而来,又一路疾驰而去。仿佛,他去的并不是永不归来的远方。他只是继续在为百姓们驻守在那遥远的边关,继续当他们的守护神。 那在战场上从不退缩、从躲在人后的陈将军,他挡在士卒的面前,一剑一剑将敌人击退。他手里的长剑,就是将士们心中永远指路的明灯。那盏灯,如今永远地留在了荆州城中。 棺材被抬着一点点地靠近威远侯府,陈夫人走在前面,陈雨蕊和七公主走在后面。 陈雨蕊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 七公主的心也疼得没有了感觉。她原以为,自己见到安怡寻死觅活时,应该是很快意的。 这个安怡,自从她嫁了陈天扬后,给了自己多少委屈。 陈天扬没了,这比杀了安怡还要让对方难受。 这些,七公主都知道。 但是见到被四皇兄拖到一边、哭到声嘶力竭的安怡时,七公主没有快意,只有妒忌。 她才是陈天扬的妻子,她才是那个可以一头撞死在他棺材上的女人。 原来,自己爱过的两个男人,都已经死了。 原来陈天扬死了,她才发现自己爱上了他。 七公主看着那棺材抬进灵堂,她的膝盖一软,再也没有任何支撑地跪倒在了地上。 你如果可以回来,就回来继续气我吧。哪怕是你又去帮苏昭宁了,哪怕是你又来护着安怡了。 只要你还活着,那就够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鸭子的剑穗 棺材被放稳在灵堂的中央,那原本就没有钉死的棺材也被逐渐推开。 护送陈天扬回家的副将不忍再看,劝说陈夫人道:“夫人,将军已走。您还是不要再看了吧。” 七公主已经先一步走到了那棺材面前。她是害怕死人的。她不是六皇姐,她从来没有要过任何人的性命,更没有见过死人。 七公主以为,她定然害怕见到陈天扬的尸首。 可是,如今她第一时间就冲到了这棺材的面前,望向棺材里的人。 陈天扬的身子被一层薄薄的白布盖住,他那张脸还是那般好看。即便他的双目紧闭着,也能让人想起那璀璨如星辰的眸子。他的嘴唇完全是白色的,但这一点完全不损他的容貌。 这个男人,就是因为太好看了,所以哪怕他并不常对自己笑,七公主也觉得她是愿意见到他的。 “陈天扬,你起来对我生气啊!”七公主含泪喊道。 “陈天扬,你起来啊。”七公主喊了两句后,就去掀那白布。她记得,他的手指白皙细长,就是她一个女人见了也有些自愧弗如。 “公主不要揭!”副将一直在劝解陈夫人,见到七公主的动作时,他已来不及阻拦。 只见七公主眼睛突然睁大,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恐,她退后一步,直接摔倒在地。 陈夫人感觉到不对劲,三步并作两步,忙看向那棺材里面。 陈雨蕊也跑了过去。 此时,原在亲自感谢送陈天扬回家的将士们的威远侯,也阔步走了过来。 “你们对我哥哥做了什么?”陈雨蕊难掩愤怒地喊道。 陈夫人强作镇定,望向威远侯,勉强地说道:“这是战场的规矩吗?” 威远侯看向棺材中的儿子。 他那二十岁就没了性命的儿子,如今就这样安静的躺在棺材里,等待着家人的最后一次注视。 只是,这注视,实在太让人难以忍受。 “本侯知道,本侯知道,这路途遥远,要将天扬带回来,少不得要用些防腐的药材。”威远侯一字一顿,说得甚为艰难。 他知道,这些将士心底是崇敬他这个儿子的。所以,他们应该不是恶意的。但是,但是怎么就能这样呢。 陈夫人将那些威远侯觉得难以启齿的话说出了口:“是啊,就算要用防腐的药材,也没必要在身上掏那么多洞,把药材那样分开地灌进去吧?” 棺材之中,陈天扬的盔甲上,已经没有多少血污。只不过,那盔甲上,有无数的破洞,每一个破洞里都塞着药草。有的药草,尚还是绿色的,有的已经发黑。 这些破洞,粗略地数一数,不下百个。 他儿子这身子,完全就被挖成了个筛子啊。 陈夫人一脸泪水地看向副将,七公主也重新站起来。 她走到副将面前,斥道:“你们需要防腐,可以找我要。让人快马加鞭送防腐的玉佩过去,何须这般为难我的夫君?” 副将张了张口,解释的话没有说出口。 他不是不想解释,而是那解释会让陈将军的家人受伤。 陈雨蕊也泪水满面地走到副将面前,问道:“吴大哥,我大哥盔甲下的身体没有这样多的洞,是不是?” 抬棺的士卒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冲到威远侯夫妇面前跪下。 “侯爷!这不是咱们干的,将军身上,这每一个洞、这每一剑,都是被人捅的啊!” “是南屿人,他们假装成百姓刺杀将军,他们派了数名高手,将军孤身不敌,万剑穿心而死啊!”说话的士卒自己率先哭出声来。 他说出了真相,副将也跪到在地上,朝威远侯行礼道:“是末将没能保护好将军。” “战场就是杀场,刀剑无眼,怪不得、你们。”威远侯挤出一句话道。 陈夫人却哭着走向那棺材,吩咐下人道:“给我们把少爷抬出来。我要给他上药。” “夫人,您节哀。”副将不忍心地说道,“将军身上我们已经替他清理过。只是那些伤口真的太多了。” “夫人,莫要如此。”威远侯深吸一口气,上前扶住伤心欲绝的妻子。 他转身问副将另一个更关心的问题:“刺客找到了吗?” “将军拼死杀死了八个,剩下的两个被咱们的人在搏斗中杀了。”副将答道。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小盒子,交给七公主道:“公主,这是将军临死时,一直抓在手里的东西。” 七公主接过盒子,打开来看。 只见里面是一个染血的剑穗。那剑穗上垂着的红色流苏颜色深深浅浅,比流苏更让人觉得痛心的是,那剑穗上的鸭子络子,已经完全被染红了。 七公主将这络子递到陈雨蕊面前,忍住伤心说道:“雨蕊,物归原主。” 原来,这是将军妹妹的? 将士们都知道,将军临死前手中都紧紧攥着这剑穗,就证明这剑穗对他有非常不一般的意义。只是大家没有想到,这竟然是陈姑娘的。 陈雨蕊看着那被血染得通红的鸭子,心中就如同*了一把刀子样难受,她握住剑穗,颤抖着声音问:“这剑穗,是从剑柄上摘下来的,还是本来就在哥哥手中?” “咱们找到将军的时候,将军已经走了。只是他手中紧紧握着这剑穗。”副将如实答道。 “那哥哥的剑呢?剑在哪里?”陈雨蕊追问道。 她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这剑穗真正原主人的人,所以她心中如今有了一个不好的揣测。 她希望这不是真的。 “剑在将军另一只手中。”副将再答道。 陈雨蕊顿时心中一沉,将那剑穗掉在了地上。 内疚和悲伤顿时如同那惊涛骇浪,直接狂扑而来将她淹没。 “哥哥。”陈雨蕊跪下身去,她低下头,小声哭泣起来,“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威远侯更了解自己的孩子,他暂时松开同样伤心的妻子,走过去安慰女儿,“你哥哥手中攥着这剑穗,不代表他的死就和你有干系。以天扬的武功,以一敌十确实不算什么。但是若那十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呢?” “不,爹,是我害死了哥哥。”陈雨蕊已经能猜到当时候的情景。这剑穗的系扣处明显有被砍断的痕迹,这剑穗十有八九是被人攻击过的。 而她哥哥,一定像护着人一样全心全意去护着这剑穗。 陈夫人也走过去安慰女儿:“雨蕊,你不要瞎想。你哥哥,绝对不是那种傻到要护着死物不要自己命的人。他不能活下来,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七公主不傻,当然知道陈家人是产生了何种的揣测。她同样安慰陈雨蕊道:“雨蕊,你想多了。这剑穗,天扬再珍惜,也不可能超过对自己的性命珍惜。所以,他握着剑穗,这不代表什么的。” 七公主说到此处,心底也有些后悔。 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过送他一点什么。她怎么就让他那样上了战场? 甚至,他走的前一晚,她还因为南其琛的事情与他争执了两句。 她怨他不跟自己商量,直接就闯皇兄的府邸,去救南其琛。她表面怨他救南其琛,实际上怨他这样为苏昭宁付出。 那时候七公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生气。明明都已经为了陈天扬,把自己最在乎的那根金累丝嵌珍珠双鸾点翠步摇给出去了。明明她都主动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可她什么也没有说,就只是埋怨他。 那时候,七公主真的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 如今她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感情。但却已经太迟了。 她来不及同他说的,不仅有那根金累丝嵌珍珠双鸾点翠步摇,而且还有她这颗无处安放的心。 南怀信死了,陈天扬死了。每一个她爱的男人,都逃不过早早死去的命运吗? 在这一瞬,七公主突然心如死灰。 而另一个为了陈天扬心如死灰的人,此时正在三皇子府中。 安怡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见到陈天扬的。 陈家人、七公主,他们都不会让自己见到他。 可她必须见到他,她要陪着他。 安怡问三皇子:“殿下,你能带我去见见天扬吗?” 三皇子看向安怡,这位县主如今憔悴得简直不像是个少女。那眼神痴狂的模样,真是像极了死了儿子的威远侯夫人。 安怡县主,对这陈天扬是真的一往情深啊。 三皇子想到他回京后听说的事情,心中顿时有了一个主意。 二皇兄犯蠢,原本已经拉了他自己和四皇弟下水,但因为自己傍着陈天扬立了战功的原因,父皇竟又不处罚他们了。 看来父皇这制衡的主意是已经打定了。 那如果,一个比五皇弟还重要的人出事了呢? 三皇子记得他的母妃是这样提及安怡生母的。 “一个女人就像一朵花,死在她绽放得最美的时候,从此在爱她的男人心中,愈发美好。这种美好,甚至让男人能爱屋及乌十几年也不改变。” 安怡县主,就是被爱屋及乌的那一个。 三皇子看向安怡县主,目光怜悯地问道:“安怡,你是不是还是想寻死?” 第三百四十六章 置之死地 安怡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三皇子。 这位三殿下,年纪与二殿下相仿。但同样的年纪,二殿下已经娶妻又丧妻了。三殿下却还连侧妃都没有立一个。 听说,三殿下在大殿上立下誓言,一日不驱逐荣人,一日不娶妻。 安怡半点不受感动。 三殿下之所以不娶妻,是因为在他没有立下功劳之前,愿意站在他身边的朝臣不会太多。他能娶到的世家小姐也未必会让他满意。 大皇子占长,二皇子占名义上的嫡,四皇子虽然不占长不占嫡,但他没了生母,让人总多一份怜惜。唯有三皇子,其实是四个已经弱冠的皇子中最不占优势的一个。 当然,这个情形现在已经逆转了。 但这些所有的事情,与她安怡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怡回答道:“你想太多了,我不过是想见一见他而已。我们太久没有相见了。” 三皇子故意做出一副高兴的模样来,说道:“那我就放心了。等陈天扬出殡那天,我会带你过去的。” 他看了安怡一眼,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来:“只是……” 大抵是心里什么都看开了的缘故,安怡看到三皇子做出这幅模样,就知道对方是有话要同自己说了。 她难得地配合一次:“只是什么?” “安怡若能不记挂陈将军,这是最好。”三皇子答道。他皱着眉,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才继续往下说道,“陈将军心中有个人,一直放不下。这个人并不是你。” 安怡听后脸色有些难看,但她还是强忍了下来,回答三皇子道:“天扬还有妻室呢,我并不在乎这些。” “那他的死,你也不在乎吗?”三皇子脱口而出道。 安怡怎么能不在乎陈天扬的死? 她立刻站起身,迫切地望向三皇子问道:“天扬到底是怎么死的?” 三皇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虽然没有见到陈将军死的过程,但却是也听说了一些事情。陈将军这一死,其实很冤。” “荣人和南屿人都被赶出去了,陈将军根本没有任何危险的事情还要做。怨就怨在,他不该那样在乎那鸭子剑穗。”三皇子说话的时候,故意抬起头看了安怡一眼。 安怡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什么鸭子剑穗?” “陈将军死的时候,手中攥着一根鸭子剑穗。那剑穗,我曾见过,那是挂在他随身佩剑上的。”三皇子添油加醋地说道,“之前在战场上的时候,我就曾亲眼所见,为了这根剑穗,陈将军差点置身险境。” “如我猜的不错,陈将军的死与这鸭子剑穗脱离不了干系。”三皇子一边观察安怡的神色,一边往下说道,“陈将军武功盖世,曲曲十个南屿人怎么可能置他于死地?我见那剑穗上有不少血迹,我想这剑穗十有八九是陈将军很在乎的人送的。为了那根剑穗,陈将军才被刺客蒙骗出去,为了那根剑穗,陈将军才一时不查,被人夺命。” “所以我觉得剑穗的事情,或许安怡你可以留意下。我听说那剑穗是……” 三皇子没有说完,就被安怡打断了。 安怡说道:“那剑穗上是一只白色的鸭子,下面垂的是红色流苏对吗?” 三皇子点头答道:“正是如此。难道这是你送的?” 他这话其实是明知故问。三皇子之所以设局利用剑穗杀陈天扬,就是因为他从另一个人口中知道,这剑穗十有八九是苏昭宁做的。 所以三皇子笃定安怡县主会失落。 安怡果然神色一黯,答道:“并不是,那是雨蕊送的。” “陈雨蕊?”三皇子原还不记得这些内宅女子的名字。但因为陈雨蕊曾被他二皇兄打过主意,所以三皇子就对这名字格外印象深刻了。 “这剑穗是天扬妹妹做的。虽然它对天扬很重要,但我不认为天扬是那种主次不分,为了个剑穗会丢了性命的人。”安怡答道。 她说完以后,就同三皇子告辞道:“既然殿下已经应允我的请求,那我就不打扰殿下了。” 三皇子没有想到安怡县主过河拆桥这样快。他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安怡,说道:“安怡你就不想知道更多的关于陈天扬死时的事情吗?” “难道三殿下以为,我听到这种话会心情愉悦?”安怡反问道。 她问完这一句,也不等待三皇子回答,就直接走了出去。 留下的三皇子一脸不快。 谋士看着安怡的背影走出了院子,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殿下若想挑拨离间,完全不必要对安怡县主来说这件事。在下倒是以为,二皇子才是真正需要殿下您去聊一聊的人。” 三皇子明白谋士的意思,想到二皇子对定远侯府的敌意,他笑了起来:“我那二皇兄素来是个光长个子不长记性的。想来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 “既是如此,我就去拜访他一下吧。做哥哥的在天牢里受了惊吓,做弟弟的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看一看的。” 二皇子其实并不想见到三皇子。 他好不容易谋划了一个局,却没有从中得利。而三皇子,明显是得了大利。 因此,看到三皇子过来的时候,二皇子就表情十分冷漠:“三皇弟过来,可是有事?” 三皇子开门见山道:“确实有些事情要同二皇兄你商议。其实我听说了一些关于陈将军死的真相。这些话,我不知道要不要同威远侯府的人说。” 二皇子兴趣乏乏地道:“此事应当由三皇弟你自己决定。” “我正是无法决定,才想来同皇兄你商议商议。此事涉及的是定远侯府。所以我也不便和四皇弟去商议。”三皇子看向二皇子。 果真,一提到定远侯府,二皇子就立刻来了精神。 要知道,在天牢里时,苏昭宁可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大的圈套。二皇子醒悟过来后,对定远侯府可谓是恨之入骨。 他真后悔没有一开始就要了南其琛的命。 总之,有机会置定远侯府于死地,二皇子绝对不会手软。 第三百四十七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在同一片天空下,总会有人伤心,也总会有人开心。 吴老太君见到南其琛和苏昭宁、南敏行回来,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一手拉住南其琛,一手拉住苏昭宁,连声说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这一句回来了,让南其琛当即就想到今日的千人齐唤“归家”的场面。他眼睛有些发酸,同吴老太君道:“祖母,天扬哥死了。” 这一句话,也触动了南敏行的心事。 南敏行抱住苏昭宁的腿,哽咽道:“娘,怪不得将军叔叔没有来救我们,原来他死了。” “娘,你说将军叔叔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死啊?”南敏行对陈天扬很有崇拜心理。 他来定远侯府前,虽然有嬷嬷一直教导他提防人间险恶、教他如何应对危机。但真正切身经历过和听人说,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南敏行切身经历过才越发觉得当日陈天扬在二皇子府一路硬闯,接回他小叔叔是多么有能耐的事情。 那么厉害的将军叔叔都死了,南敏行对死的恐惧更深了。他抱着苏昭宁腿的手往上,扯了扯苏昭宁的衣摆,说道:“娘,你能不能抱着我?” 吴老太君取笑道:“过了三岁生日,怎么比两岁时候还粘人了?” 不过,这老太君也知道,任何一个孩子,才在天牢那样的地方呆了,一定会格外害怕的。 “好了,昭宁,你带敏行回去休息吧。我已经吩咐下人给你们烧好艾叶水了,回去泡一泡,去去霉气。”吴老太君吩咐道。 苏昭宁听后,就依言抱着南敏行回房休息。 回房的路上,她遇到了四皇子身边的那个侍卫,化名叫做小树的。 小树看到苏昭宁的时候,目光有些慌张。他第一个动作是转身就跑。 南敏行喊道:“小树,你跑什么?” 这侍卫才转过身来。 因为在宫中经历过那番事情,苏昭宁如今谨慎更甚以前。见小树这般动作,她就也有了疑虑。 “小树,你回你原来主子那里去吧。”苏昭宁说道。 小树听了这话,神情一滞,仿佛被吓傻了一般。 他愣在原地,甚至忘记追上来同苏昭宁解释。 苏昭宁也没有搭理小树,抱着南敏行继续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里,白术和茯苓两个都红着眼睛立马迎上来。 “小姐,您快踩过这个火盆。”茯苓蹲下身道,她看着南敏行,也道,“小小少爷,您也下来亲自踩一踩。” 白术在旁解释:“老祖宗让奴婢们准备这些东西在房间里,是担心小姐你们累了,会先回房休息。” “累了也是要同祖母请安的。”苏昭宁勉强笑了笑,答道。 她牵着南敏行一齐迈步,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跨过火盆后,茯苓忙接了南敏行去另一间房中给他沐浴。 苏昭宁则由白术服侍。 白术将艾叶水一瓢一瓢地浇到苏昭宁的头发上,然后又给苏昭宁拧了帕子递过去:“小姐您敷下眼睛吧。” 苏昭宁接过手帕,顺口答道:“是我眼睛肿的厉害?其实我在天牢中睡得也还好。毕竟你知道你们小姐我是最看得开的人。” 苏昭宁这话有几分自嘲,更多的是开解白术。她从进门开始,就感觉这两个丫鬟脸上的担心压都压不下去。 恐怕是被她入天牢的事情吓坏了。 苏昭宁听着白术的话将手帕敷在眼睛上,然后静静地躺在澡桶里。 白术替苏昭宁搓着手臂和揉着手指。 有凉凉的水滴落在手臂上,苏昭宁感觉有些不对,她拿起帕子,果真见到白术在流泪。 “好端端的,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苏昭宁劝慰道。 虽然白术和茯苓这两个丫鬟一开始在长安侯府的时候,不是一开始就对自己十分贴心。但是人都是审时度势的,苏昭宁并不怪她们。 之后,白术和茯苓表明心意后,也确确实实在一心一意为自己考虑。苏昭宁对这二人都很是满意。 而相较于茯苓,白术显然处事更为周密,心性也更为坚韧。 如今白术都哭了,苏昭宁就真的知道丫鬟们都吓坏了。 她又安慰了白术一遍:“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担心。” 白术抬起头,想将眼泪强行憋回去,可眼泪却已经滚出眼眶,直接滑过脸颊到了地上。 白术看着苏昭宁那带着笑意、宽慰自己的模样,心中更加难受。 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小姐,您别这样憋着了。您哭吧。”白术哀求道,“小姐,这一年,您过得太苦了。侯爷走在前面,如今陈小将军也走了。白术知道小姐你心里苦,你难受就哭出来吧。” 白术自己是个情绪内敛的人,她知道情绪一直压抑着是什么感觉。 她家小姐过的真是太苦了。她爱的人走了,爱她的人也走了。 而且陈将军不仅仅是个爱慕她小姐的人,陈将军还是卫国百姓心中的守护者啊。 白术作为苏昭宁的丫鬟,并不偏向陈天扬,不觉得她家小姐就该选择陈将军而不是定远侯爷。 但白术作为百姓中的一个,她内心同样不希望陈天扬死。她同样为陈天扬的早亡而难过。 苏昭宁原本想同白术说,不要说傻话,陈将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开口后,苏昭宁却发现自己问的是:“你们是什么时候听说陈将军战死的消息?” “陈将军不是战死的。”白术哽咽地答道,“我听京城的人说,陈将军死的时候,咱们已经收回了荆州十城,那最难攻的荆门关也被陈将军攻下了。” “只是,因为陈将军为攻荆门关,单枪匹马潜伏入城杀了南屿的祭司,南屿人为了报仇,乔装成百姓,诱陈将军出去,杀了陈将军。”白术将自己听到的传闻说过苏昭宁听。 这传闻与皇帝在奏折上看到的基本一致,但与事实其实相差甚远。 苏昭宁此时尚不知道真相是如何,但听到陈天扬是战胜后被人刺杀而死,她耳边就突然回想起乌鸦嘴小道士说过的话。 “你一身忠骨,半生都在马上度过,日后也依旧会战场得意。只不过,你姻缘却远不如将运畅顺。心仪你者,你未置心上,你心仪者,一生求而不得。” “因情伤入骨,你此生年纪轻轻,便会……”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陈将军记住我这句话,就有转机了。” 所以,死前,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二皇子的想法 朝阳长公主府里,二皇子又一次低头伏小。 “这次多亏了皇姑母,若不是皇姑母,我这次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安然度过。”二皇子打心底里,并不相信朝阳长公主为自己出了多少力。 他回府后与邓先生商议过——如果是朝阳长公主出手,那么老四就不该被轻罚。既然他和老四都轻罚了,那么这结果,就是他父皇亲自做的决定。 如果非说有人影响了父皇的决定,那个人就是老三。 二皇子窥视了一眼朝阳长公主的神色,走到桌前,亲自倒了一杯水,奉到朝阳长公主面前,认错道:“皇姑母,侄儿这次真知道错了。” 朝阳长公主既不接那茶杯,也不答话。二皇子在她看来,已经是一颗弃子。 这颗弃子如今还能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不过是老三给他争来的一小段苟延残喘的时间罢了。 “皇姑母。”二皇子没有想到朝阳长公主会这样晾着自己,他心底有些恼火,但面上却只能强笑。 “皇姑母。”二皇子又唤了一声。 朝阳长公主终于抬眼看了二皇子一眼,却仍旧没有接他的茶:“二殿下还是回去吧。我这个公主府,哪里请得来皇子殿下。” 二皇子知道朝阳长公主仍为了自己上次拒绝她的事情生气,赔着笑脸,语气愈发真诚:“皇姑母,侄儿是真的知错了。侄儿原想给皇姑母一个惊喜,却没料想给了皇姑母一个惊吓。所以这一次,我是特意来问过皇姑母意见在行事的。” “你又想干什么?”朝阳长公主意兴阑珊地问道。她没有接二皇子的茶杯,却招呼侍女烧果茶过来。 这是明晃晃地打二皇子的脸了。 手中的杯盏都抖了两下,二皇子生生忍住,对朝阳长公主道:“皇姑母,老三来找过我。他说了些陈天扬的事情。” 朝阳长公主又给了二皇子一个眼神。 二皇子忙一口气说完:“老三想让我在陈天扬灵堂里闹出点事,将责任全推到老四那边去。他说陈天扬的死,跟定远侯夫人离不了干系。但是,我认为,这是老三干的。” “你说谁?”朝阳长公主这下是真来了兴趣。她对着二皇子伸出手。 二皇子忙把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入朝阳长公主的手中,重复自己的意见道:“老三说是苏昭宁害死了陈天扬,但我认为陈天扬是老三给弄死的。” “要不是他弄死的,他能那样清楚陈天扬死的事情,还什么剑穗是鸭子形状的都一清二楚。”二皇子很肯定地道。这事,其实是苏昭宁给他的思路。 当日在天牢的时候,苏昭宁假意给二皇子问她问题的机会,实际上却让二皇子自己率先说漏了嘴。 将自己的事情想清楚了,二皇子就忍不住把这思路往三皇子那套用。 他自己弄死了五皇弟,所以即便人没在宫中,没亲眼见着五皇弟死,也清楚五皇弟死的内情。 三皇弟虽然只说了鸭子剑穗的事情,但他能没在现场?他要在现场,又不是凶手,那南屿人是傻的不成?卫国将军都杀了,卫国皇子不一并给端了? 二皇子就将自己的思路一并给朝阳长公主说了:“老三给我的建议是,当着苏昭宁和陈雨蕊的面,把陈天扬死于舍不得那鸭子剑穗的事情说出来。到时候苏昭宁肯定要漏端倪,再找个人挑明给安怡看。” “安怡准得弄死苏昭宁。但老三的意思是,别让安怡弄死苏昭宁了。得让苏昭宁弄死安怡。到时候父皇那一震怒,老四也得被拉下水。”二皇子觉得这主意倒是挺不错的。只不过,他不想弄死老四,他想先弄死老三。 “我的意思是,把这计划改一改。苏昭宁挺聪明的,我得让她揭穿老三害死陈天扬的事。到时候安怡往父皇面前一告状,老三就完蛋了。”二皇子这次吸取教训,及时望向朝阳长公主,问道,“皇姑母,您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朝阳长公主打开茶盏盖子,然后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她回答二皇子:“这次的主意倒是不错。我教教你怎么做。” 老三落了这样大一个把柄到自己手里,朝阳长公主突然觉得,德妃也不是那么碍眼了。 因为陈天扬的尸体是一路用防腐药材护送回来的缘故,所以他的下葬时间定得很近,就在回来后的第三日。 也就是说,众人去灵堂的时间,基本就只有一日。 三皇子那边,为了让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也并没有把所有的苹果都放在二皇子这一个篮子里。 长安侯府的内宅里,如今正气氛紧绷到不行。 “孽障,老子还没死,这个长安侯府轮不到你做主。”长安侯爷拍着桌子吼道。 长安侯老夫人也在相劝:“瑾轩,你不知道你姐姐当日做了什么事情。她如今待在家庙,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要强接她回来,她只会难看。礼部尚书府早送了休书过来,她受罚的缘由整个京城的女眷都知道。即便回到长安侯府,她又能如何?”长安侯老夫人倒不是对苏瑾轩又格外的偏爱。 只不过,她膝下就苏瑾瑜和苏瑾轩两个孙子,苏瑾轩如今出息了,长安侯老夫人当然高兴,不想这幺孙和长安侯府离心。 将苏珍宜挪出族谱的念头,当日长安侯老夫人确实是真有过的。 只是下懿旨的太后已经仙去了,皇后当日又没有直接应允自己的请求。看在苏瑾轩的份上,长安侯老夫人就准备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可是,她准备揭过去,苏瑾轩可不想。 完全无畏祖母、父亲和名义上的母亲眼神,苏瑾轩站得笔直地答道:“我已经遣人去接了,相信姐姐一会儿就到家了。” “胡闹!你想过这样做有什么后果吗?”长安侯爷冲苏瑾轩吼道。 长子出息,此子如今也出息,长安侯爷对这些都是喜闻乐见的。但是儿子们出息,不代表他就待见那个惹事的女儿。 五皇子才死了,常胜将军陈天扬又死了,整个皇城,如今都给人一种风雨中的寒冷感。长安侯爷直觉,这京城不会再继续安稳下去了。 所以,他不想有任何变化。 将苏珍宜接回来,周家怎么看?陈家怎么看?定远侯府又会怎么看? 更重要的是,当日苏珍宜被送去家庙,这是皇后亲口应允的事情。若是皇后知道了,这算不算违抗懿旨? 长安侯爷越想越焦急,站起来直接吩咐下人道:“给我即刻去拦住三小姐回府!” “到了门口,也不准她下马车!”长安侯爷吩咐道。 苏瑾轩在旁神情冰冷、眼神含恨,他握着拳头、昂着头答道:“父亲若真这样做,就也不要想让儿子回府了!” “小畜生,你姐姐是被皇后娘娘亲口应允,送去家庙的!”长安侯爷真想一个巴掌甩过去,可想到苏瑾轩如今也算给自己挣了颜面,就生生忍不住了。 苏瑾轩听后,反而是笑了。他答道:“父亲若是担心这个,那大可不必。三殿下已经应允儿子,会亲自替姐姐在皇后娘娘面前求情。” “儿子接姐姐回府,宫中是绝对不会怪罪。”苏瑾轩望向那边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长安侯夫人大黄氏,又说道,“儿子如今有幸得陛下看重,在军中升了个正三品的卫指挥使。于品阶上,儿子倒是无甚追求了。只是母亲尚无诰命,儿子只想以后能靠儿子的血汗,为母亲挣套霞帔回来。” 听了这话,长安侯老夫人激动地问道:“封赏已经下来了?” “上午面圣得的亲口宣赐。儿子还来不及同家里报喜。”苏瑾轩答道。 大黄氏如何不知道什么来不及,不过就是故意端着这个时候来谈条件罢了。 她是不相信苏瑾轩会给自己挣霞帔的,但是今日的事情明显已经是铁板钉钉,根本不可能更改了。 左右是要妥协的,倒不如自己来当这个好人。 大黄氏站起身,一脸感动地看向苏瑾轩,赞道:“真是好孩子。娘有你这份心就足够了。” 大黄氏又转过身,向长安侯老夫人和长安侯爷行礼,劝道:“母亲,老爷,既然宫里不会怪罪,咱们就依了瑾轩的心意吧。” “他重情义,这是好事。如果养大一个孩子,却毫无良心,成了白眼狼,那才让人心寒呢。”大黄氏语带双关地说道。 苏瑾轩拱手行礼道:“儿子不敢忘记母亲的教诲。儿子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祖母、父亲和母亲的。” 长安侯爷其实在苏瑾轩提到三皇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动摇。再之后听到苏瑾轩已经正式被封赏了,他心里就更加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苏昭宁的名声,苏昭宁的心意?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如今都足够让他有颜面了。 苏珍宜可是他的女儿,苏昭宁不过是他弟弟女儿。这孰轻孰重,还分不清楚吗? 长安侯爷立刻顺着台阶而下,吩咐道:“去,立刻去迎接三小姐归府。” 这一厅人都喜气洋洋,和气融融,另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却夹杂了进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 长个不长脑 “我不同意。”来人正是苏瑾瑜夫妇。 苏瑾瑜迈步进来,皱眉看向苏瑾轩,说道:“二弟重情,记挂亲姐,这我不反对。但三妹当日污蔑骠骑将军和定远侯夫人的清誉,这是京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就这样把三妹接回来,其他的人怎么看待我们长安侯府?又有哪家还敢来与长安侯府议亲?”苏瑾瑜已经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他既然在这个时候走进来插言,就是做好了一定的准备。 他同长安侯老夫人道:“祖母,二弟年纪已经不小,家中四妹、五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这个时候接三妹回来,非常不合适。” 不等苏瑾轩开口,苏瑾瑜又道:“二弟记挂三妹,我觉得完全可以暗中替三妹送些需要的东西过去。只要三妹过得跟在长安侯府一样,二弟又何须记挂到底这所住的地方是挂的长安侯府的匾还是庵子的匾?” 苏瑾轩觉得他大哥这番话简直就是歪理邪说。就算送再多的绫罗绸缎、再多的美味佳肴过去,待在家庙又怎么能和回到长安侯府相比? 他当即反驳道:“大哥既然觉得家庙和长安侯府了无差别,怎么不让大嫂也去住家庙?” 苏瑾轩望向苏瑾瑜旁边的南宛宛。 这个大嫂,他算是第一次在家中以弟弟的身份见。但过去,这个大嫂,却很让他印象深刻。 这是苏昭宁的人。 她一直护着苏昭宁。 苏瑾轩不会忘记《瑛神赋》中,苏昭宁给自己的屈辱。而且,他姐姐都被苏昭宁害得去了家庙,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罢休? 苏瑾轩毫不畏惧地看向南宛宛。 南宛宛又岂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性子。拉了下苏瑾瑜的手,制止他为自己开口,南宛宛亲自来战道:“瞧二弟说的,我是长安侯府的大少夫人,每日总有许多世家小姐、朝官夫人同我下帖子。” “就算没有帖子过来,我一个大少夫人,总要帮着婆母管家吧?我哪里能和三妹妹那样清闲。二弟就莫要取笑我了。”南宛宛用手背挡住唇,轻笑道。 苏瑾轩没有想到自己送出去的羞辱,就这样轻飘飘被对方送回了自己姐姐身上。 他握拳怒视道:“大嫂这话说得可真是过分了。难道我姐姐就没有应酬了吗?难道她就没有人下帖子了吗?” “过去是没有的。”南宛宛毫不示弱地反击回去。她一直就是个直来直去的火爆脾气,方才的含沙射影挤兑,也只不过是看在苏瑾瑜的面子上给这做弟弟几分颜面罢了。 但真心说起来,苏瑾轩是什么人,这两姐弟往日是如何对她苏姐姐的,南宛宛能不记得? 既然当弟弟的都直言不讳了,她这个做姐姐的何须再忍? 南宛宛毫不停歇地一样一样数给苏瑾轩听:“我是长安侯府爷的长媳,是户部侍郎夫人,下帖子给我的小姐是崇拜我的闺誉,邀我去做客的夫人是羡艳我得婆母的喜欢。她们下帖子给你姐姐,难道是想学习她如何污蔑自己堂姐和为大卫立下汗马功劳的骠骑将军?” “难道是想学习她如何在有孕之身的情况下,仍被婆母休弃归家?”南宛宛是句句诛心,字字戳骨。 苏瑾轩终究是个男子,想不到这么多内宅门道。但他也不甘心自己姐姐就这样被羞辱,立刻拿三皇子来压道:“三皇子已经亲自为姐姐在皇后娘娘面前求得宽容。皇后娘娘都不计较了,难道其他世家夫人小姐还要来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思计较?” “不计较是一回事,喜欢却是另外一回事啊?”南宛宛望着苏瑾轩问道,“来,瑾轩你说说,你喜欢定远侯夫人、喜欢你二姐姐吗?” “长安侯府已经和定远侯府割袍断义了!”苏瑾轩咬牙回道。 “是啊,所以你还是不喜欢定远侯夫人啊。皇后娘娘也没有下懿旨说,要你讨厌定远侯府,讨厌定远侯夫人啊?”南宛宛话锋一转,说道,“也对,如今亲弟弟傍上了三皇子这颗大树,三妹妹也迟早要重新收到帖子。” “只可惜三皇子妃还虚位以待,我猜猜,莫非是二弟要为三妹妹去求三皇子下帖自?”南宛宛这话充满了恶意,加上她那若有深意的笑容,苏瑾轩如何猜想不到含义。 他转身对着定远侯老夫人和定远侯夫人道:“祖母、母亲,你们就这样任由嫂嫂污蔑姐姐吗?” “祖母、母亲,三妹当日就是如此污蔑定远侯夫人和骠骑将军的。如今骠骑将军尸骨未寒,我们接三妹回来,固然可以不违背皇后娘娘的懿旨。但是我们这样做,不就是间接告诉其他人,我们整个长安侯府都想毁了骠骑将军的名声吗?”南宛宛知道长安侯老夫人最在乎三妹,她直接抛出最重要的东西来说,“等整个侯府都被人戳脊梁的时候,御史台能放过咱们吗?” 皇后的息怒重要、三皇子的息怒也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皇帝的息怒。 长安侯府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有亲近任何一个皇子,就是想做直臣以保安宁。 长安侯爷最先清醒过来。 他的次子受到皇帝重用是好事,但如果他的次子是因为三皇子而受到皇帝重用的,那就未必还是好事。 涉及一府兴败,长安侯爷当机立断:“瑾轩,此事就依照你大哥所说。你不放心你姐姐,你可以送东西过去。就算把你受到封赏全送过去,我与你母亲、祖母也没有意见。” “但是接人回来,绝对不行。”长安侯爷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甚至补充道:“你若一意孤行,要搬出去住,我也只能儿大不由爹了。” 苏瑾轩的杀手锏失效了,他别无选择。 明明就尘埃落定的事情,却因为苏瑾瑜夫妇的突然加入而功败垂成。苏瑾轩充满恨意地看向南宛宛和苏瑾瑜。 南宛宛对这目光甘之若饴,她火上添油地问道:“嫂嫂我有些好奇,二弟急着接三妹回家,不会是准备带她去参加陈将军的葬礼吧?” 既然注定是敌人,那还不如早些撕破脸皮,彻底来战。 苏瑾轩心底的话脱口而出:“怎么不行?” 怎么不行,这个答案不用南宛宛来回答了。 定远侯爷觉得,自己这次子大概光长了个子,没长脑袋。 他沉脸道:“瑾轩,你跟我去书房一趟。” 苏瑾轩恨然地再剜了南宛宛一眼。 南宛宛回以他一个明媚的笑容。 回房的路上,苏瑾瑜低声同南宛宛说教:“宛宛,虽然瑾轩是弟弟,但是你那样对他笑是于礼不合的,” 南宛宛抬头笑容甜美地看向苏瑾瑜,问道:“那这样看你呢?” “为夫自然是可以的。”苏瑾瑜感觉被妻子这样火热的目光都看得有些脸发烫了。 他回望南宛宛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南宛宛早见过自家夫君这傻模样,可每一次,她都看不腻。 伸手偷偷挽住苏瑾瑜的手,南宛宛挠了挠他的手心。 苏瑾瑜的脸都要红成一个苹果了。 他紧张地看了眼周围。 下人们就很自觉地退了下去。 待旁边没有其他人了,南宛宛压低声音同苏瑾瑜说话:“瑾瑜,我怀疑苏珍宜去陈天扬葬礼是别有所图。你要想办法提醒昭宁。” 苏瑾瑜脸色顿时一变,他仔细回想苏瑾轩今日的举动和脱口而出的话,也渐渐想明白过来。 苏瑾轩如今已经旗帜鲜明地是三皇子的人了。而定远侯府,好不容易与四皇子划开的距离,因为五皇子的事情又被捆在一起了。 涉及到夺嫡,每一步都可以是血流成河。 凶险尚未到来前,春风中便浓浓的都是梨花的气味。 定远侯府里,苏昭宁抱着南敏行坐在凳子上,她看见桌上那一碟红糖梨糕,眼神中有些止不住的疑惑。 似乎自己今天并没有吩咐厨房备下这样吃食? 南敏行想伸手去拿,却被苏昭宁制止了。 “来历不明的东西,敏行要记住,日后都不能吃。”苏昭宁觉得,自己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忘记五皇子死的情形了。 她扬声就吩咐白术,准备将这糕点拿出去泼了。 一个身影从窗户里滚进来。 是一日不见的小树。 “夫人,小的知错了。小的真的知错了。”小树跪在地上,一脸可怜地看着苏昭宁,哀求道,“夫人,您要赶小的回去,小的原主子会打死小的的。” “小的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做,就是下厨也会的。这就是小的做的。没毒的。不是来历不明的东西。” 小树这个人,其余的优点苏昭宁还没有看到。但有一点,她是看得已经很清楚的。 大概是做四皇子的侍卫需要乔装打扮的机会比较多,这小树一会儿就跟一个人样的。 当日的侍卫小树和后面的小厮小树完全不同,回府时见到的惊慌小树和现在的死皮赖脸小树又安全不同。 一个人,将这样多种特质融合在自己身上。他这到底算优点还是缺点? 第三百五十章 不会过去的悲伤 在没有五皇子这件事之前,苏昭宁是一点也不想留下小树的。 小树是四皇子的人,这绝对不难被人查到。既然定远侯府要不被人关注的生存下去,那么这些联系就要越少越好。 但五皇子就那样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苏昭宁第一次直视夺嫡的残忍。 林贵妃和二皇子的话,都让苏昭宁意识到,瞒不住的根本不仅仅是醉仙楼、是侍卫,而且还有南敏行。 这一个目标在这里,苏昭宁不想放弃南敏行,但却也不想再拒绝其他的相助力量。 “你的武功如何?”苏昭宁问道。 小树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大肆介绍了一番自己做下人的本事后,定远侯夫人还是要问自己做侍卫的本事。 他想了下,犹豫不决地答道:“还可以吧?” 定远侯夫人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她问这个,莫非是察觉到了什么? 小树为了保险,就采用了这样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答案。 这个答案可半点都不会让苏昭宁满意。 苏昭宁答道:“既是如此,还是回去换个有本事的过来吧。” 小树这才反应过来,定远侯夫人是真正要问自己的本事。 他忙站起身,一脸自信地答道:“夫人您放心,我在我老主子面前,本事是数一数二的。” 迎上苏昭宁不确定的眼神,小树那二皮脸样的神情瞬间收敛,他直接飞身一个旋转,打了一整套虎虎生威的拳法。 待打完之后,小树挺胸收腹站在苏昭宁面前,脸上神情严肃,俨然就是一个冷酷有能力的一等侍卫。 苏昭宁觉得,大抵还是靠谱的吧。虽然表情变化得太快了些,但也总好过陈掌柜那样的不会变化、不会掩饰。 “既然你武艺不错,那以后就贴身护着小世子吧。”苏昭宁安排道。 被母亲安排了两个一等丫鬟的男敏行充满了警惕,他立刻出声拒绝道:“我身边人已经够了,娘,我不要别人护着了。” “有你就够了。”最后一句,重音强调。 苏昭宁以前也是跟南敏行一样想的。但是她现在知道,这是不行的。 不过完全把南敏行交给小树,苏昭宁也不放心。 小树是个小厮,不适合带在自己身边。 苏昭宁的目光落在小树如今这正气凛然的脸上,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男扮女装应该不难吧?” 小树感觉到了非常大的难度。但是一想到定远侯夫人先前说的要换人的话,他立刻调整神情,翘了个兰花指,对着苏昭宁行了个丫鬟礼:“奴婢参见夫人和小世子。” “娘,不行啊!他这样妖里妖气,会连累我被打的!”南敏行更加拒绝了。 小树倍感压力,决定做得更好一些。 他抬手迅速拔掉头上的木头簪子,将束好的头发完全披散下来。 用长发掩面,小树潸然泪下道:“奴婢虽然容貌被毁,又身形不够纤柔,但奴婢一个顶俩,力气是极大的。” 这潸然泪下并不是夸张的说法,而是十分写实的反应了小树如今的神情。 苏昭宁觉得,她对这侍卫叹为观止了。 伪装的本领不是她赞叹的主要因素,这完全不要颜面才是她由衷赞叹的地方。 寻常男子,扮女人,肯定会排斥吧? 扮女人克服了,流泪总做不到吧? 这一切,在小树的面前,显然都不成问题。 苏昭宁真想不顾理智地同意小树这个扮法。 南敏行跟他娘待久了,也惯会察言观色了。他洞悉了苏昭宁的想法,拼命拉着苏昭宁的手摇道:“娘,不合适不合适。这丫鬟太丑了。” “丫鬟这样丑,明显不符合娘的眼光。”南敏行适时对着在场的白术示了个好,“比白术姐姐差太远了,这很不符合常理的。” 想到白术跟自己出去的那趟,小树内心有些受挫。 比其他丫鬟,他还有些信心。这白术,却确实是个不错的。 白术听了南敏行的夸奖,掩唇在旁偷笑,却不插言。 她的心思通透,就在于这样的一点一处之中。 她主子一直没有看向过自己,显然是心里有盘算的。 与白术猜的无二,苏昭宁确实早有想法。她同小树道:“做丫鬟你不合适。你装个老婆子跟在我身边吧。” “这个你能做到吧?”苏昭宁这句话显然是不想听到第二个答案的。 而小树也没有让她失望。 陈天扬的灵堂设在威远侯府。苏昭宁跟在吴老太君身后,同南其琛、南敏行一起过去的时候,威远侯府外已经停满了马车。 与陈天扬归城那日,沿途含泪迎接的百姓不同,朝官们虽然一个个神情肃然,但却让人看不出真正的情绪。 于百姓而言,他们失去了心中崇拜的守护者。 于朝官而言,他们更多考量的或许是陈天扬的死,对整个朝堂的影响有多大。 这种冷静的自持,对威远侯府的陈天扬家人来说,实际上是一种伤害。 所以,在见到吴老太君擦眼泪的时候,陈夫人才又再次哭了起来。 “老太君。”陈夫人带着哭腔道,“多谢你来。” “不要说这样的话。天扬是个好孩子,我还记得他小时候,于雨蕊一起来我那的情景。”吴老太君也是真的伤心。 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她完全明白。她甚至经历了两次。 苏昭宁不好同陈夫人说什么,她牵着南敏行就走到陈雨蕊身边去。 陈雨蕊正跪在地上,一脸神情恍惚地烧纸。 “雨蕊。”苏昭宁说完这两个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一切都会过去吗? 不,不会过去。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这种伤心就不会过去。 说你要坚强吗? 威远侯府不是定远侯府,陈雨蕊前面还有陈夫人和威远侯爷撑着,远不需要和自己一样坚强支撑。 她能说什么呢? 苏昭宁看着面前的陈雨蕊,心口如同压着一块石头,就连呼吸都变得缓滞起来。 陈雨蕊突然抬起头,看向苏昭宁。 她看见苏昭宁,竟是笑了:“苏姐姐,你来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往箭口上撞 这种笑比哭还要难看。苏昭宁身边的南敏行忍不住退了退。 苏昭宁蹲下身,注视陈雨蕊,说道:“是,我来了。雨蕊,我希望你好起来。” 她不能向陈雨蕊保证事情会好起来,也不能像陈雨蕊保证伤悲会过去,但她能告诉对方自己的关心和希冀。 陈雨蕊听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点了点头,答道:“是,苏姐姐说得对。我也希望我能好起来。” 陈雨蕊转过头,看向那黑漆漆的棺材那边,说道:“哥哥一定也是这样希望的。” 来威远侯府前,苏昭宁就做好了准备,她知道陈天扬一定会是不可回避的话题。 但真正提到这个话题时,苏昭宁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比意料中多得多的沉重感。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话题变得轻松一些。 “是。所有人都希望你会好起来的。顾公子也会很关心。我方才瞧见他了。”苏昭宁知道,自己提这些,也未必能缓解陈雨蕊的悲伤,但她只能努力试试。 陈雨蕊果然不为所动,她伸手到那放钱纸的篮子里,一把一把的将钱纸全放进火盆里。 陈雨蕊的手离火放得很近,火苗甚至直接跳到了她的手上来。 苏昭宁忙将陈雨蕊的手拉出来。 被烫到的陈雨蕊毫无感觉,继续又去抓那火盆里的钱纸。 从苏昭宁进灵堂开始,她就没有见到陈雨蕊流一滴眼泪。但这种木然无泪显然比流泪更让人觉得怜惜。 苏昭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雨蕊放纸钱的动作一缓,对苏昭宁说道:“苏姐姐,你不要叹气。你以后都要好好的。” “雨蕊,谢谢你的关心。”苏昭宁觉得,这真是一个傻姑娘。她明明已经够难受了,却还记挂着自己。 陈雨蕊目光胶着一般地落在苏昭宁身上,她想替她哥哥说很多话,却一句都没有开口。 “大殿下、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过来凭吊陈将军。”太监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 威远侯爷忙去门口亲自迎接。 在灵堂中的官员也看向门口。 只见四位皇子先后走了进来。 大皇子着重在安慰威远侯爷,三皇子和四皇子则到了棺材前上香。 二皇子蹲下身,看向火盆前的陈雨蕊,说道:“陈姑娘节哀。” 这位二皇子,曾对陈雨蕊起过其他的心思,因此见到他走过来时,苏昭宁很是警惕地看过去。 但是二皇子却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苏昭宁一般,和陈雨蕊说完这句话就站了起来。 太监唱和的声音又响起。 这一次来的是北郡王世子和安怡县主。 三皇子有些讶然地看向门外,他今日一直没有等到安怡来找自己,原来是北郡王世子回京了。 跟自己的哥哥一起来凭吊,确实比勉强跟在其他人身后合适多了。 三皇子朝二皇子暗示道:“二皇兄,你那个擅箭术的护卫带过来没有,你说要让他去我那边比试一番的。” 二皇子目光从安怡县主身上收回来,他看向三皇子,眉眼略弯,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愉悦。 二皇子说道:“答应三皇弟的事情,我怎么会失言呢?我这就去安排一下。” 说完,二皇子就直接走出了灵堂。他是皇子,去向无人敢问,只不过在其余三个皇子都在的情况下,这种离去还是被不少人注意到了。 三皇子看到那些官员眼中的疑惑,心底就生出了得意。 他这二皇兄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这种事情都亲力亲为,岂不是白送自己个一箭双雕的好机会? 安怡到时候出事,老四固然要被定远侯府牵连,但当着安怡面,揭开事情的人实际上是老二,这会让父皇怎么看? 三皇子的目光又落在大皇子身上,他心中思忖,除掉老二和老四,就只剩下这大皇兄了。 大皇子感觉到三皇子的目光,便也回望了三皇子一眼。 见三皇子很快又把目光收回去,大皇子就继续同威远侯爷说话。 二皇子已经重新回到了灵堂之中。 他安排好的人,也很快就要过来了。 太监唱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朝阳长公主来了。 朝阳长公主虽然经常办宴会,但出门的时候是非常少的。就是上次定远侯爷过世,朝阳长公主都没有去凭吊。 所以,这位长公主的进来,吸引到的目光比先前四位皇子加起来还要多。 朝阳长公主同陈夫人道:“陈将军为国牺牲,卫国上下均不会忘。威远侯夫人,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 “是,谢公主关心。”陈夫人行礼答道。 朝阳长公主忙亲自扶起陈夫人,说道:“陈夫人言重了。” “陈夫人放心,陈将军的仇,我们所有人都会记住的。”朝阳长公主握住陈夫人的手,允诺道。 她说完这句话,看了眼二皇子那边,二皇子就知道这是暗示他到时候了。 二皇子走向三皇子那边,提议道:“那侍卫已经过来了,三皇弟与我一起出去看看吧?” 三皇子有些意外,他一开始觉得二皇子这种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真是愚蠢。但如今看来,二皇子似乎并不蠢。 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居然想要多拉一个人下水。 三皇子心底不愿意,嘴上却说得好听:“我相信兄长,你说借我个射箭一流的侍卫,对方肯定就是真的射箭水平一流。” 二皇子亦不退步:“咱们还是一起出去看看吧。” “不必了。”三皇子坚定地拒绝。 他可不傻。这跟着出去,不是主动往他父皇秋后算账的箭上撞吗? 二皇子有些恼了,出言威胁道:“三皇弟若是如此,今日之事就罢了。” 三皇子面露遗憾,答案却让二皇子完全高兴不起来。 三皇子说:“此事本就是为了成全二皇兄的心愿。既然二皇兄自己都不在乎,那就算了吧。” 三皇子说的大度,当然是不准备真做的这般大度。只不过气势这种东西,一贯是东风不压西风,西风就要压东风。 两兄弟这边的争执,一句不漏地落入了大皇子和四皇子的耳中。 作者有话:之前有一个笔误。把鸭子的剑穗写成了兔子。17k这边我已经修改了。第三方平台我无权限修改,所以这个错误非常抱歉。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大戏揭幕 四皇子猜测,这两位皇兄谋划的事情,定然和威远侯府有关。而威远侯府如今最大的价值陈天扬已经没有了。 剩下的只有一个七公主。 陈天扬的灵堂里,如今并没有七公主的身影。 虽然这位公主殿下是陈天扬的妻室,但他二人之间的感情众人都并不相信存在。所以,七公主没有出现,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奇怪。 只是,如果谋划的目标不在他们的七皇妹身上,那么,到底即将要被算计的人是谁? 大皇子仍在同威远侯爷说话。其实他那些话,反反复复无非都是在安慰威远侯爷,但落在其他人眼中,也不失为一种厚道仁心。 门外又进来了人。 这一次,没有太监的尖细嗓子,也没有威远侯爷迎上去的声音,众人就都忍不住好奇地看向门口。 即便是苏昭宁,也投过去了目光。 来人,正是四皇子以为不会过来的七公主。 只见七公主一身孝服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神情中的憔悴远比众人预想的要多得多。 七公主径直走向二皇子和三皇子那边,她难掩疲惫的声音在二人耳边响起:“两位皇兄不必为难了。你们要找的人,我带过来了。” 三皇子没有想到七公主会亲自把这场戏揭开序幕,他望向二皇子,意味深长地道:“七皇妹这般有心,让我与二皇兄都很是松了一口气。” 二皇子看向七公主的身后,按着约定好的环节,向那人走去。 朝阳长公主的目光从几位侄子侄女身上,落在苏昭宁的身上。 苏昭宁怀里的南敏行感觉到了这种注视,他越过苏昭宁的肩膀,与朝阳长公主对视了一眼。 朝阳长公主同他笑了笑。 这种笑意,让南敏行后背一寒。 他伸手又箍住了苏昭宁的脖子。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苏昭宁一惊。她转过头看向门口的位置。 只见门口一个侍卫押着一个士卒模样的人走了出来,那侍卫直接走向二皇子,禀道:“殿下,属下见此人在威远侯府门外偷偷摸摸烧纸钱,还念叨什么自己对不起陈将军,属下就把他带了过来。” 这句话一出来,满堂皆是惊诧之色。莫非陈将军的死,另有内情? 陈夫人最先按捺不住,她走到这士卒面前,问道:“你做了什么?” 士卒扑通一声跪到在地上,冲着陈天扬的棺材就磕起头来,他连声忏悔道:“是小的有错,是小的有错,小的该给将军陪葬的!” “说这些话做什么?你一个士卒,给陈将军陪葬了又如何?”二皇子不耐烦地摆手挥斥道,“有什么话,你利利索索一并说了。你这般瞒着,才是让陈将军死不瞑目。” 二皇子的态度中,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急切。苏昭宁将目光从二皇子身上又移到三皇子身上。 经历过五皇子的事情后,她对这些皇子们,再做出任何事情都不会感觉到难以置信。 只见三皇子从那侍卫进来开始就垂着眉眼,将整个人的神情都隐在了视线的暗处。 常胜将军陈天扬没了,他的死,似乎另有内情。这样的事情,莫说是要夺嫡的皇子们,就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也该充满了探知欲不是吗? 三皇子这样的态度,真是让人深思。 对比三皇子的冷静自持,七公主的态度就比较正常了。 她走到那士卒面前,直接威胁道:“你若不将事情原原本本、清清白白一并说个清楚,我就让你的父母都陪着你去地底下给天扬陪葬。” 士卒忙磕头答道:“七公主饶命。这件事情,和小的的父母没有半点干系啊。小的错就错在,不该在外随口称赞将军和公主您的鹣鲽情深。小的怎么也想不到,南屿人竟然潜伏了进来,恰好听到了小的所言。” “你说了什么?”陈夫人和七公主同时问道。 在场的官员互看了一眼,心中也打起了鼓。莫非,七公主这是真的对陈天扬动情了?那这威远侯府以后可就多了一个护身符了。 多个就多个吧,反正威远侯爷也没有这样出息的儿子了。 苏昭宁把目光收回来,她看向面前的陈雨蕊,陈雨蕊的眼皮有些发肿,显然背着人的时候是哭了很久的。 苏昭宁握了握陈雨蕊的手背,想要安慰她。 士卒的声音正好响起:“小的在路上听到百姓称赞咱们将军是个好人,不少姑娘都对咱们将军芳心暗许。然后小的就忍不住说了一句,咱们将军和公主殿下鹣鲽情深,将军眼中其他姑娘一个也入不得眼呢。” 陈雨蕊的手反握住苏昭宁,她目光中有欲言又止的意思。 苏昭宁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二皇子已经在催促了:“有话一次说完,南屿人哪里能这样神通广大、无处不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士卒忙加快语速,一次说了个干净:“小的为了证明将军神情,就同在场的百姓炫耀了一番将军如何在乎他宝剑上的那个剑穗。那剑穗就是咱们将军夫人——公主殿下亲手编的。” “将军在军营里的时候,一天得抚摸许多次。之前在战场上,那剑穗被敌将削断了,将军哪怕冒着被敌将射一箭的危险也要先去捡那剑穗呢!”士卒说完这里就哭了起来,“都是小的说的太清楚,南屿人知道内情,当夜就埋伏将军,用剑穗诱骗将军出去,更是利用那剑穗要了咱们将军的性命!” 听到这些话在场的人心中均是一震。 这陈天扬也太痴情了。男儿太痴情可真不是件好事,在场的官员均如此想。 同行的女眷则双眼都有些发酸,看向七公主的目光又是羡慕又是怜悯。 苏昭宁没有去看七公主,她只是注意到陈雨蕊的手都在抖。 因为隔得特别近,所以陈雨蕊喃喃的低语,苏昭宁也全听得一清二楚。 “对不起、对不起……”陈雨蕊在重复这一句话。 苏昭宁不明所以,她更加握紧了陈雨蕊的手,想要给对方力量。 二皇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安排这士卒过来,其实根本就不是仅仅要说这些话的。让在场所有的人,看清楚三皇子的歹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二皇子怒道:“你口风不严就算了,但竟敢诋毁陈将军的名声。陈将军英雄盖世,怎么会为了区区一根剑穗丢了性命?” 那士卒膝行到陈天扬的棺材前面,大声嚎哭道:“因为小的是亲眼所见啊!” “那南屿人引了陈将军出府后,到的是荆州城内的月亮阁。那月亮阁乃城中第一高楼,小的当时在街上巡夜,故以完全目的了那场厮杀。” 威远侯听到这里,也再忍耐不住,他抓起那士卒的领口问道:“我儿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给我一次说个干净!” “小的一开始隔得很远,只能见到月亮阁上有数人在打斗,根本不知道打斗的是何人。小的就想走近去看,那楼高几十尺,小的走到了阁楼之下的位置,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打斗的何人。”士卒逃脱责任道。 他慌张地望了二皇子和三皇子那边一眼,然后又继续说道:“但小的跑去禀告的时候,却听到那掉下月亮阁的人大喊了一句,陈天扬,你若再不投降,我就毁了你这剑穗!” “小的这才知道月亮阁上的人是咱们将军,小的连忙转身去救将军,可那月亮阁有十几层,小的才爬了一半多点,就听到阁上传来剑入血肉的声音。” “小的又赶紧更快地往上爬,可等到小的上去的时候,将军身上已经全是血窟窿了。他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用宝剑撑住了身体,另一手还紧紧抓着那剑穗。”士卒泪流满面地看向威远侯爷,说道,“侯爷,你杀了我吧,如果不是小的在外面说漏嘴,南屿人就不会知道这剑穗是将军的软肋。如果没有这剑穗,将军也不会死!” 七公主从哭倒在地上的陈夫人身边站起来,走向陈雨蕊那边。 她蹲下身,同陈雨蕊道:“所以,雨蕊你才说,是你害死了天扬?” 苏昭宁握住陈雨蕊的手,一脸不解地看向七公主。 而更让她不解的事情还在后面。 只听二皇子插言问道:“南屿人明明已经被陈将军驱逐出了荆州城,如何你一句话就正好被南屿人听到了?我倒觉得这事情别有内情。” “三皇兄,你当时候一直在兵营跟陈将军一起,你有听说过什么吗?”二皇子故意问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士卒临时变卦,没把他吩咐的话全部说出来,但是二皇子很确定,士卒喊出那句听到的话时,三皇子脸色一白。 这句话,恐怕十有八九是真有过的。 此时,一个沉默已久的人,终于开口了。 只见安怡县主从北郡王世子旁边走向三皇子,她问道:“我也看到了。士卒说那句话的时候,三殿下你脸色有变,不知道这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莫非你也亲耳听到了?” 从安怡进灵堂开始,她就安静得不像自己。而等到她说话的时候,一句话就激起千层浪。 第三百五十三章 陈天扬最后的价值 将军于皇子是什么? 是一把必须握住的刀。因为这把刀,如果自己不握住,就很有可能被别人握住。到时候,被捅的人就是自己。 所以,当你得不到这把刀的时候会怎么样? 毁了他。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了三皇子的身上。 如今的三皇子在四个已成年的皇子中风头最盛,这次战胜归来的将士们都已经得到了封赏,而三皇子的封赏还并没有下来。 有臣子猜测过,三皇子是不是有可能会被封王爷? 可以说,陈天扬的死,对三皇子只有好处。 威远侯看向三皇子的眼神中也有了怀疑。 三皇子倍感压力地环视了一眼众人,说道:“看来有些事,我不得不说了。” 陈夫人忙站起来,走到威远侯旁边,看向三皇子。 朝阳长公主走向陈雨蕊那边,弯腰拿了一张纸钱放进火盆里。 三皇子的声音同时间响起:“本殿下之所以面色有变,是因为这事涉及陈将军和另一个女子的清誉。本殿下本不想多做置喙。” 陈雨蕊猛然抬起头,看向三皇子。 她的眼神中满是慌张,好像知道三皇子要说的内容。 三皇子的话并没有停下来。他一句一句地揭开众人心中的疑惑。 “陈将军临死前握的是一个鸭子形状的剑穗,那剑穗明显是出自他看重之人之手。但那个人,并不是我的皇妹。” “别说了!”陈雨蕊脸色苍白的站起来,打断三皇子的话道,“那是我编的。我嫂嫂也知道,那就是我送的。” 听到鸭子剑穗的时候,苏昭宁心中已有所猜测。如今陈雨蕊的反应,更加印证了这种猜测。 她抬起头,看向陈雨蕊,希望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与自己相反的信息来。 可惜,陈雨蕊满脸都是惊慌。 她还在躲避苏昭宁的目光。 这种躲避中,藏着多少内疚,苏昭宁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场夺嫡的暴风雨又一次要卷到自己身上来了。 三皇子走到陈雨蕊身边,说道:“我提个过分的要求,既然陈姑娘说那剑穗是你编的,不如请你现场做一个?” 不等陈雨蕊回答,三皇子又自己打消了这个提议:“其实做一个也证明不了什么。陈姑娘是陈将军的嫡亲妹妹,若是剑穗真是你做的,即便陈将军再兄妹情深,也知道失去了一个剑穗,他可以再得到无数个。” “一个值得用命去换的剑穗,不可能是唾手可得的。”三皇子望向那蹲在朝阳长公主旁边的苏昭宁,问道,“定远侯夫人,你说是与不是?” 朝阳长公主府里有过的一场指责,虽然只有女眷在场,但却成功地传入了所有官员的耳中。 红颜祸水,这是所有人的第一想法。 陈夫人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苏昭宁,她的目光中有惊讶、有埋怨、有悔恨。 早知道她的儿子死也眷恋着这个女人,当初她何必苦心孤诣为他娶回七公主? 苏昭宁没有回望陈夫人,她的神情其他人不能看清楚。只有隔得最近的朝阳长公主能够看清楚。 不是歉疚,而是诧异。 朝阳长公主很满意苏昭宁神情给出的答案。这个答案,显然让她能更好地安排以后的道路。 而三皇子说出的这个事实,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威远侯爷颤声在问陈雨蕊:“这事是真的吗?” “不是!没有!完全没有这样的事!那剑穗就是我编的!”陈雨蕊大声喊道。 她冲到陈天扬的棺材面前,伸手挡住所有人的视线,辩解道:“我哥哥都死了,你们还要这样污蔑他吗?定远侯爷尸骨未寒,你们就要逼死他的妻室吗?” “那剑穗,确实是家姐编的。”另一个声音夹杂了进来。 只见苏瑾轩从外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锦盒说道:“这盒子里,是过去家姐做的络子花样。她一双巧手,做这些东西很是擅长。家中也尚有些留存。” 当着众人的面,苏瑾轩将那锦盒打开,拿出里面几个络子来。 同一时间,门外阔步走进来苏瑾瑜夫妇。 苏瑾瑜一把夺回那锦盒和络子,斥责道:“你污蔑了你二姐一次不够,还要污蔑她第二次吗?” 南宛宛也疾步过去挽住陈雨蕊的手说道:“这络子,定远侯夫人确实会做。但我与雨蕊和她交好,学到这手艺并不难。” 陈雨蕊不停地点头答道:“是我、是我、真的是我做的。” 南宛宛又厉色看向那士卒,质问道:“你说你听到了刺杀陈将军的人用剑穗威胁他,还有旁人作证吗?既然你见到了陈将军被刺杀,为什么不立刻去找人求助?就算你双腿速度有限,一个负责巡夜的兵,你身上没有没有快速求助的烟火吗?” 那士卒一时语塞,他吞吞吐吐想要找个理由:“我、我……” 南宛宛却是又寻到了漏洞来质问:“陈将军抚摸剑穗这种事情,一定是在营帐内做的。你一个小兵,有什么机会见到这种行为?” “你今日挑了这个时候进来中伤陈将军,到底是受何人指使?陈将军这一生都奉献给了疆土,奉献给了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你就这样回报他,爱戴他的吗?”南宛宛的话,没有点名二皇子和三皇子有问题。但是无疑,此时问题的关键已经被她点出来了。 陈天扬已经死了。不管他过去曾对卫国做出多少贡献,不管他曾经于这些皇子们有多么重要,如今他就是死了。 一个死人的清白凭什么被皇子们看重?难道是为了七公主吗? 如果为了七公主、为了威远侯府,这些事、这些话就不该被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显然,利用死人才是今日所有的目的。 威远侯爷当机立断,下了送客令:“今日多谢诸位来送我儿子一程。只是有些事情,本侯必须立刻查清楚!对于试图污蔑我儿子的人,本侯就算告到圣上面前,也要求一个公道!” 二皇子根本不畏惧威远侯去查,他站在旁火上添油地道:“正是如此。毕竟如果事情像皇弟说的,这剑穗出自陈将军心上人之手的话,那么要陈将军命的人,恐怕就不一定是南屿人了。” “南屿人能听到传言陈将军在乎剑穗,但南屿人还能知道剑穗是陈将军无缘厮守的心上人送的?”二皇子这话,就差没直接说三皇子是凶手了。 三皇子却很是淡定,他拱手对威远侯爷道:“此事确实要严查,还请侯爷无比要查个清清楚楚。有些圈套,也许设得比我们每个人想象的都早。” 三皇子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去了。他神情看似十分淡定,但临走时的一眼,却暴露他的心事。 安怡,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撕扯定远侯夫人?女人的妒心,不应该蒙蔽双眼和心灵吗? 如果安怡情绪被充分挑起,南宛宛根本没机会说出那些质问的话。 二皇子则十分满意现在的结果。虽然士卒并没有听他的安排,直接指证三皇子。但此时,他这在场的两个皇弟,恐怕都被威远侯疑心上了。 灵堂里面,官员已经一个个离去。唯有苏昭宁抱着南敏行走的时候,她被陈夫人开口留住了。 “南夫人,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那剑穗,是不是你做的?”陈夫人含泪问道。 她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是与不是,她的儿子都不会再活过来。 但陈夫人真的很想要个答案。 苏昭宁转过身,看向陈雨蕊,答道:“这个问题,您问我,不如问雨蕊更加合适。” 说完这一句,苏昭宁就走出了灵堂。 陈雨蕊看着苏昭宁的背影,悔恨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转身跪到陈天扬的棺材面前,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灵堂里面,七公主望着苏昭宁的背影一动不动。 这个女人,是个灾星。她害死了自己心爱的两个男人。 苏昭宁,她不该再活在这个世上。 灵堂外面,安怡正在等着苏昭宁。 “那剑穗是你做的。我知道。”安怡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苏昭宁的脸上,想从她脸上看出自己想要的情绪。 但是,当这种情绪她找不到的时候,安怡就一下子被激怒了。 她抽出腰间的鞭子,直接就甩向苏昭宁:“苏昭宁,你没有心吗?一百剑!他身上至少被捅了一百个窟窿,就为了你那根剑穗子!你为什么不难过,为什么不伤心欲绝!” 苏昭宁抱着南敏行的缘故,动作并不能十分灵敏。她退后了两步,避开了安怡几鞭,但却又被对方缠上来。 安怡心中充满愤怒,鞭鞭用尽全力,她又是个毫无同情心的性子,那鞭子抽不到苏昭宁,就直接往南敏行身上抽去。 眼看鞭子就要落在南敏行身上,苏昭宁忙准备转身用自己身子去护,但她却感觉到一股力气突然带离了自己。 “你这婆子哪里来的!给我滚开!”安怡对着突然过来挡在苏昭宁面前的小树连着抽了几鞭子。 小树没有做声,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苏昭宁的前面。 安怡还要再抽,苏昭宁却开口了:“死人不会为自己辩解,但活人可以。” 第三百五十四章 你也有资格 安怡紧紧握住鞭子,强行压下自己想继续抽苏昭宁的冲动,她问道:“你有什么理由,你说!你说啊!” “你记不记得去年围猎场上的事情?”苏昭宁望着安怡,清楚明了地说给她听,“围猎场上,你试图要了藏锡二王子的性命,却害得其他人陪着你陷入危险之中。” “秦世子是在那次危险中受伤的。而陈天扬受到的疑心也是那时候出现的。”苏昭宁并不忌惮把话说得明白些,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更大的狂风暴雨还在后面。 没有谁,再能在这场夺嫡中独善其身。 “你以为,不被疑心的陈天扬有人敢去动吗?”苏昭宁一针见血地说出关键。 她的话说得足够清楚,安怡听得更加清楚。 秦世子如果不受伤,七公主根本不会有机会嫁给陈天扬。而如果陈天扬不拿给她免死金牌,皇帝就根本不会起疑心。 一个常胜将军对卫国有多么重要,即使是内宅女子,安怡也清楚明白。 她假设性地想一下,如果今日的陈天扬还是那个被皇帝一直信任的陈天扬,他既不需要娶七公主保命,也不可能被任何一位皇子设计。 因为,没有皇子能承受圣上的雷霆之怒。 安怡觉得自己根本不能继续想下去,她重重一甩鞭子,但没有把鞭子再甩在苏昭宁身上。 她只是充满不安、充满焦躁、充满畏惧地冲苏昭宁喊道:“你撒谎!就算没有这些事,你也还是会嫁给定远侯。天扬不因为这场仗,也会因为你在其他时候丧命。” 安怡说完这些话后,似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支撑下去的理由。她神情变得更加激动,对着苏昭宁重复道:“就是这样,是你嫁给定远侯才害死天扬的!你为什么要遇见他,为什么要让他爱上你,却又不嫁给他?” “藏锡二王子也爱上了你,你为什么不嫁给他?”苏昭宁反问回去。 安怡无言以对。她看着苏昭宁,眼神中满是不甘。 苏昭宁给了她更重的一击。 “安怡县主,你以为当日我为什么会去送陈天扬?你又以为我为什么最后不嫁给他?”苏昭宁问道。 安怡自欺欺人地回答:“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苏昭宁轻声笑了一句,说道:“就连七公主嫁给陈天扬,也要受你的气,我凭什么以为自己就不会呢?安怡县主,你的爱,从来就只是在伤害陈天扬,常胜将军一辈子走运,却在情关上格外的不走运。” “一个安怡你,足够拖死一个陈天扬。”苏昭宁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想搭理安怡,直接抱着南敏行走了出去。 威远侯府外,南其琛和吴老太君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了。 见到苏昭宁出来,南其琛忙问道:“嫂嫂,陈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苏昭宁摇了摇头,上了马车。 小树弯着腰,跟在马车的后面,与其他仆妇一起。 仆妇们都听不到马车内主子的声音,但小树却因为是习武之人而依稀能听到一些。 “祖母,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孩子,你要坚强。” 吴老太君的声音在马车里慢慢地响起:“怀信在的时候,我总是不够对他好。如今他不在了,我却常想起他。如果那孩子还在,他会希望我这样对你说的。昭宁,你要想哭,可以在我们面前哭的。你也是一个人,也是卫国的子民,咱们的常胜将军没了,你也有资格流泪和伤心。” “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对你的任何诋毁,你都不必放在心上。因为你的祖母我,相信你。你的弟弟其琛,也相信你。你那离去的夫君,更加会相信你。” 马车里,吴老太君苍老的手在苏昭宁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南敏行抱住苏昭宁的脖子,用自己的脸颊挨着苏昭宁,说道:“娘,我真的很难过。那个将军叔叔就这样死掉了。” 孩子的情绪总是说来就来,南敏行说完这句话后,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南其琛的声音中也有了些难掩的悲伤,他道:“天扬哥救了我,我却来不及回报他,我真的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吴老太君也道:“那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我真的觉得很不忍心。” 三个家人的刻意铺垫,终于让苏昭宁低下了头。她把脸埋在南敏行的肩膀上,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难过,她也难过。 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陈天杨的死又如何叫她能不动容。 她的爱,全部给了南怀信。而她的愧疚,怕是只能都留给陈天扬了。 她不该给出鸭子的剑穗,她不该同他说过那句我等你,她就不该让陈天杨遇上她。 即便,这一切,她都无法控制、无法改变、无法抉择,但是她心里仍旧没有办法释怀、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她根本不敢去想,假设她没有同他说过那句我等你会怎么样,或者是在这次分别的时候说了一句我等你会怎么样? 世上的事情太过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今天脱下的鞋袜,明天还能不能穿上。但是,在已经永远离去的人面前,谁都有被触动的柔软。 这种柔软,可以是愧疚,也可以是醒悟。这种柔软,可以是一世,也可以是一时。 回到皇子府,三皇子直接就砸了近门处最顺手的那个花瓶。 瓷器的碎片到处乱飞,丫鬟们忙跪下身去。 三皇子大声吼道:“滚!” 下人们却不敢退下,而是畏畏缩缩地看向那正位上的人。 三皇子抬起头,看到他的皇姑母朝阳长公主正在喝茶。 “火气可真大。”朝阳长公主笑道,“你们都下去吧。” “皇姑母在我的府里好生威风。”三皇子说道。 面对朝阳长公主,三皇子半点没有二皇子的低头伏小。 不过,让不想低头的人低头,也算是朝阳长公主的乐趣之一。 “我再威风,也比不上侄儿在军营的威风。诱杀常胜将军的感觉怎么样,亲眼看着剑反复刺穿陈天扬的感觉怎么样?”朝阳长公主又喝了一口茶,感叹道,“真是让人羡慕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算无遗漏 三皇子目光凌厉地看向朝阳长公主,他冷声说道:“皇姑母,在我府里,茶你想喝哪种都可以。但话,你却不可以什么都说。” “污蔑人的话,我听了,恐怕会不高兴。”三皇子的话语中满是阴测测的威胁。 朝阳长公主将茶杯放下,看向三皇子。 她不怕他。她挺想看他被威胁的样子。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今天小士卒的那句话是怎么出来的吗?我的好侄子,你总不会以为这是巧合吧?”朝阳长公主笑得很美,她其实年纪比当今皇帝还大一些。但或许是做公主的更有时间保养,她看上去完全就不像是个生过孩子的妇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可不止是对我说。皇姑母,你以为六表妹的事情,就没有任何人知道吗?”三皇子咬着重音说道。 朝阳长公主对三皇子的反击一点也不生气,她反而是端起了茶盏,再次抿了一口。 “前朝许后的事情,侄儿知道吗?”朝阳长公主一脸期待地问道。 三皇子冷笑了一声,答道:“金屋藏许,结果却是江后笑到最后,这结果,莫非皇姑母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侄儿不是这样的人。毕竟许后的父亲只是个长公主驸马,而不是南屿的首领。”朝阳长公主望着三皇子风轻云淡地说道。 她脸上是一点紧张的神情也没有,对自己的筹码也十分自信。 三皇子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朝阳长公主看。 朝阳长公主就在他的目光下喝完了一杯茶,然后说道:“算了,侄子这添茶水的人都没有,我还是回我的长公主府好了。” “皇姑母留步。侄儿这新来的一批好茶叶,还请皇姑母赏脸品尝品尝。”三皇子说道。 朝阳长公主转过身,看向三皇子,问道:“若我把女儿与你,你当如何?” “定以后位待之。”三皇子一字一顿地道。 朝阳长公主笑得更美了。这个筹码,她在跟二皇子结盟的时候,压根儿没有提及过。 如今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加起来不会超过三人。如今又多一个。 可朝阳长公主反而觉得很高兴。能逼得她动用筹码的人,才让她真正有辅助的心。 就像如今位置上的皇帝,明明不是自己嫡亲的弟弟,但当年自己为之付出的时候,却比为亲弟弟还要心甘情愿。 次日,陈天扬的棺材依照原定的时间被抬往陈家祖坟进行下葬。 一路上的百姓哭声不绝于耳。 这种哭声,落在威远侯府人的耳中会有欣慰。但落在皇帝的耳中,却觉得有些刺耳了。 朝阳长公主坐在皇帝身边,看着那马车外的百姓,说道:“陈天扬的死,可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陛下,我倒是觉得定远侯夫人与陈天扬的那段往事,可以坐实了。” “虽然这未必会完全毁去百姓对陈天扬的崇拜,但是这种不容于世的感情,至少会为史官不耻。”朝阳长公主提议道。 皇帝一直没有出声,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此时,若是那些后宫嫔妃在皇帝身边,是没有一个敢和朝阳长公主那样出声相劝的。 但显然朝阳长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同一般。她这样说了,皇帝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迁怒于她。 朝阳长公主也不再催促,反而是撩起帘子,饶有兴致地看向外面。 马车顺着人流正慢慢地往前行走,走过这追送棺材人群,又经过路边的铺子。 有个茶摊,一个说书先生正在唾沫横飞地说书:“天佑我朝,说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三十年南帅所向披靡,南帅之后又有陈将军常胜护疆。如今陈将军虽走,但我却觉得,这是咱们的皇帝陛下又要召下新的将星了。” 那倒茶的妇人抹了把眼泪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陈将军也是天上的将星,如今只是回去了?” “当然!三十年前南帅如此,如今的陈将军亦是如此。我们虽然舍不得陈将军,但却完全不需要担心,因为帝星在此,将星就还会有!”那说书先生一脸的斩钉截铁。 这些话真是说得毫无道理、乱七八糟。 朝阳长公主放下帘子,想催促马车快些走开。 三十年前的南帅和这几年的陈天扬是完全不同的。南家和陈家都是将门世家这没错,但南家却是先帝一手扶持起来的。四皇子的生母也是这个原因入的宫。 南帅娶了唐家大小姐,如今的皇帝才以妃位接唐家二小姐入的宫。 陈家却一直就是个直臣。不,直臣都算不上。陈家人,一直就是为百姓而战的。 “停下。”皇帝先于朝阳长公主开口。 掀起帘子,皇帝问向那茶摊上的说书先生:“将星、帝星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大街上说这样的话,会不会不太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这可是从天机道长那听来的。”说书先生一脸不耐烦,对着皇帝挥挥手,说道,“你不听,就快走开些,不要打扰其他人听书。” 朝阳长公主听这人这般犯上,当即就沉了脸色,吩咐道:“来人,将……” “算了。”皇帝抬手制止,他将帘子放下,吩咐道,“去昌明观。” 朝阳长公主皱眉规劝道:“陛下莫非真信了那话?一个说书的,凭什么能见到天机道长?” 皇帝转过头,望向朝阳长公主,问道:“皇姐莫非认为,朕不是帝星?” “岂会如此。”朝阳长公主忙答道,“皇姐我不过是觉得太巧了罢了。” “皇姐认为巧,朕却以为不巧。朕的身边莫非还有其他人的耳目不成,莫非他们知道朕今日要出行,又知道朕这信手一指就会经过此处?”皇帝笑着看向朝阳长公主,说道,“皇姐啊,你就是万事都太小心翼翼了。” 朝阳长公主总以为自己万事算无遗策,但她却不知道,这世上最好算计的是人心,最不好算计的也是人心。 今日,你算计赢了。明日算计成功的却未必还是你。 那茶摊上,说书先生更加唾沫横飞起来。他也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执行定远侯夫人的任务,竟就这样成功了。果真,跟着夫人的人,会变得聪明又厉害。 第三百五十六章 敌人带来的好处 被小树崇拜着的苏昭宁,此时也并没有闲在定远侯府里。 礼部尚书府里,白氏正亲自将丫鬟倒好的茶,往面前的苏昭宁那挪了挪:“定远侯夫人不过来,我都差点忘记了这事情。可难为你还一直记挂着。” 苏昭宁就像没有听出白氏话语中的那一丝讽刺和不悦,她径直将那面前的锦盒都打开,回答道:“倒不是不记得。只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您也知道。我做了一半,就没法子做了。如今总算完成了。” 白氏知道苏昭宁说的是天牢的事情,她对于苏昭宁这般亲近自己心底是有几分愉悦的。只不过涉及夺嫡,她又不愿意多说。 将目光完全投到苏昭宁带过来的礼物上,白氏不由得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她知道苏昭宁擅长女红,原以为送来的定是绣品衣服之类的,但却没有想到,完全不是这女红这方面的。 将锦盒中的方方正正布做的物品拿出来,白氏讶然发现那是一本书。 而锦盒里面,还有两本这样的书。 只见她手中的那本书上面,绣着一只柔顺洁白的羊。再将那布书打开,里面就跟真正的书一样,有着不同的页张。 第一页是一只雪白的小老鼠,相对的是一头低头吃草的黄牛。再翻过来,又是威风凛凛的老虎和楚楚可怜的小白兔,后面的页张里还有龙蛇马羊猴鸡狗猪这些生肖动物。 每一个小动物都绣得栩栩如生,而且又刻意回避了它们让人觉得不适的地方。 比如老鼠这种东西,白氏自己都只是从年画上见过。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老鼠,但白氏一点也不希望见到。 但这布书上的老鼠,一身都是白色的毛发,看上去倒也不十分让人讨厌了。 白氏忍不住问道:“定远侯夫人见过老鼠?听说那东西又脏又丑,极其让人恶心。这里面的,倒一点也不觉得让人讨厌了。” 苏昭宁笑着答道:“并未亲眼见过,昭宁也只是在书上见过描述。老实说,硕鼠食黍食麦,应当确实让人讨厌。只是我曾见过奇闻异志上写,有一种老鼠,周身雪白,也并不像硕鼠一样偷食黍麦、一身脏污。此种小白鼠在外域之地仅做家养玩乐,如同猫犬一般。” “定远侯夫人果然博览众书。”白氏赞道。她又去拿那一本,只见这一本的上面绣的是小算盘,里面每一页的数量都不同。 第一页是一个苹果,第二页就是两个梨子。第三页和四页自然又是数量不同的其他水果。 将三本布书都看完之后,白氏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误会昭宁你了。这样精细的礼物,就是给我一年的时间,那也做不出来。” “您过誉了。”苏昭宁还是回以一个浅淡的笑容。就像方才承受白氏的误解并无怨愤一样,如今承受着白氏的赞誉,苏昭宁也并无半点自得神情。 白氏顿觉自己更加喜欢这位定远侯夫人了。她甚至觉得,长子当初要是将对方真的娶回来了,也未尝不可。 白氏拉住苏昭宁的手,热情道:“昭宁是个真诚人,我也是个直爽的。瞧你这般可人,不若咱们结个干亲如何?” 苏昭宁来礼部尚书府送礼,一是为了践诺,二也自然还是为了与白氏更进一步地相交。但她却也没想到这进一步,竟能如此之近。 苏昭宁忙站起身朝白氏行礼道:“不敢瞒您,我这番送礼,一是为了感谢您对我的两次维护,二则也是求您再指点我一次。” “您这般看重昭宁,昭宁也不敢相瞒。如今昭宁身陷骠骑将军的流言之中,这往近里说,是昭宁有祸;往远里说,却是要带累家中的。昭宁不敢这般连累您,只恳求您能再帮我一次,让定远侯府其他人有个生路。”苏昭宁的目的很明确,她要的,是想烧陈天扬尸骸的人,烧到自己身上去。 如何烧,借谁来烧,苏昭宁已经很明确。她只是需要白氏这个引路人。 白氏待她实诚,她便也不愿意坑害白氏,就真心把话说了个明白。 白氏亲自扶起苏昭宁,又将厅中下人都吩咐出去,推心置腹与她说话:“其实这其中厉害,我早早就看了个明白。夸口一句,莫看我是个泼辣凶悍的,却并不是个憨傻愚笨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就如此喜欢你,但这帮你却也有我的好处在其中。”白氏说完这句,就不再往下说下去,只是看着苏昭宁。 她这也算是一个考验。 与聪明人打交道,才是真正的长远。 苏昭宁听白氏落音,就已经想通了其中关键。她回握住白氏的手,说道:“干娘既然不嫌弃女儿,那便让女儿虚荣一次。” “咱们明明白白办一场,将这名分完完全全定下来。”苏昭宁从未想过,苏珍宜也会给她带来好处。 到底是这位苏三姑娘、曾经的周二少夫人做了怎么样的事情,才让白氏一定要砍断她回周府的道路呢? 这个问题,苏昭宁不会去探寻答案。她只知道,有了共同的敌人,她与白氏之间,关系会更加地紧密。 “我想进宫求一趟珍妃娘娘,干娘以为如何?”苏昭宁不知道她在珍妃面前有多少情分可以用。但是她很肯定,这一趟进宫,她不会让自己空手而归。 白氏点头应允道:“这想法很好,珍妃那边,为娘也应有几分面子。我今日就递牌子过去,跟皇后娘娘请求入宫一趟。” 远在另一处,皇帝已经到了昌明观中。 天机道长尚在讲道法,皇帝和朝阳长公主都在房中等待。 朝阳长公主有些不耐烦,同皇帝道:“陛下,这天机道长有空见其他人,反倒是没空见陛下了?这实在也太猖狂了。” “皇姐莫急。道长讲究天道,朕又岂能凌驾于天之上?”皇帝笑道。 在马车上一路过来,皇帝细细咀嚼那说书先生的话,愈发觉得此番话定是出自天机道长之口。 只有道长才会不以凡眼看众生、不以凡阶论众人。何为君王?那只是百姓、只是凡人眼中的君王。求道者,只看天道。 天定帝星,他知此人贵。 天定将星,他知此人能。 凡夫俗子担忧陈天扬之死会影响自己的安危,故而悲伤。道长愧得天机,知有帝星在,将星必会再降,故而淡然。 在道长眼中,朕并非皇帝啊。他尊重朕,只是看穿了朕乃帝星,乃天命之人啊。 皇帝对这个认知一点也不感觉到愤怒,他只觉得周身都松快舒畅。 陈天扬之死,其实对他的最大触动,无非也就是将才后继无人之忧。既然此忧不存在,他又何必烦恼? 正在皇帝洋洋得意间,天机道长走了进来。 朝阳长公主见到这白发老道,心中并无多少推崇之心。不过碍于皇帝在场,她还是亲自站了起来。 谁知道皇帝不仅站起来亲自迎天机道长,而且还与之微微低头,唤道:“道长。” 朝阳长公主简直肺都要气炸了。这是几个意思,难道还要她堂堂公主和一个老道士行礼不成? 皇帝却是大感满意。他方才这样做,就是为了试探天机道长。 他注意到,自己行礼的时候,天机道长避让了下。 并且,对方避让移动的方向是往朝阳长公主那边。 也就是说,天机道长眼中,他皇姐也不过是众生之一,她的礼,道长觉得受得起。 而自己,道长是因为帝星,才避让啊! 帝星! 皇帝想到那违背盟约的荣国和之前与荣国结盟的南屿,还有那一直未完全臣服的藏锡,心中顿时被点燃一把雄心壮志。 要是朕在位,能一统天下,这是多么大的丰功伟绩啊! 道长不在乎凡尘俗世,但他在乎啊!一国之帝已经是无上至尊,再往上就莫过于名垂青史的千古之帝了! 皇帝语气都有些亢奋起来,他对着天机道长直接就说道:“道长,请求一卜将星位置。” 朝阳长公主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只能活生生咽下去。 这还是她当初支持的那个皇弟吗?这是个昏君!虽不像前朝让宦官乱了朝堂,但这样抬举个道士,又与前朝昏君有什么区别! 朝阳长公主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这样她的女婿才能更快地上位。 皇帝目光殷切地看向天机道长。 天机道长扫了下拂尘,低头答道:“贫道今日过来,不过是有一句话要留给陛下。” “道长请说。”皇帝忙答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机道长说完这句话,就送客道,“贫道言尽于此,陛下请回吧。” “大胆!你这道士分不清楚什么叫身份地位了!”朝阳长公主再也忍无可忍,呵斥出声。 她招手就要唤门外的侍卫进来拿下这无礼的道士:“来人!给我把……” “皇姐,朕才是皇帝。”皇帝不悦地出声道。 一句话让朝阳长公主立刻被强按下头:“我错了。陛下恕罪。” 第三百五十七章 私心 “算了,皇姐,你给天机道长陪个不是吧。”皇帝说道。他虽然待下严苛,但对这牺牲了所有帮助自己登基的朝阳长公主还是很有情分的。 所以皇帝就决定送朝阳长公主一个台阶下。 只是这种台阶,听在朝阳长公主的耳中,就是一把匕首、一把长剑、一把大刀,在她的身体里穿透进去又拔了出来。 朝阳长公主咬紧牙关,倔强地不想低头。 “皇姐?”皇帝的语气中带上了不悦。 他是知恩图报,但他是帝王,帝王的威严,永远不允许其他人挑衅。 朝阳长公主被皇帝阴冷下来的目光看了个冰凉彻骨。她顿时清醒过来——如今,她还不是皇帝的岳母,而是皇帝的姐姐。 这两种身份,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当初献身、献心,这样的低头她都能做得出,一句对不起,又有多难呢? 朝阳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同天机道长说道:“对不起,道长,我误会你了。” 天机道长答道:“不必。长公主没有对不起我。” 说完之后,他竟就转身走了。 朝阳长公主看着天机道长的背影,一口气险些就要提不上来。 你既然不是准备留在房中、催促我们离开,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离开? 说什么不必,不必你早走啊! 皇帝看着身边目光怨恨的朝阳长公主,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道长说,皇姐没有对不起他。但是道长又留在此处,听完那句对不起才走。所以说,是不是他皇姐实际上是对不起自己? 天机道长莫非真正想给的暗示是在这里? 皇帝顿时心神一凛,半点不想和朝阳长公主继续待下去。 他是皇帝,没有他查不到的事情,只有他不想去查的事情。当日南庙村的老妇人突然就出声说漏了老二的事情,皇帝就查到了朝阳长公主身上。 只不过,这个孀居的女人,为自己奉献了一生,他也是她唯一的依靠。皇帝从来就相信,朝阳长公主只是在为自己考虑。 现在,顺着天机道长的暗示想,如果这位长公主不再一心向着自己。那她是想向着谁呢? 皇帝突然觉得出离的愤怒。 他的儿子们一个个长大了,他还没有老去、没有死去,他们就一个个想着要他的位置。 而他的皇姐,当日帮了他,如今又想帮其他人吗? 她真的以为,他能登上帝位,全是她的功劳吗?她以为,她想要谁做皇帝,谁就能做皇帝吗? 帝星,妄想取代帝星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在马车离开后的昌明观里,天机道长正在另一个房间教训弟子。 “跪下!”天机道长厉声斥责道。 这是皇帝未曾见过的凡人模样。 仙风道骨的天机道长尚未飞升,他是追求天道之人,但首先他是一个人。 京中人眼中的乌鸦嘴小道士单圆老老实实地跪在天机道长面前,他抱着头求道:“师父,别打头!会越打越蠢!” 天机道长高高扬起的拂尘,最后并没有甩下去。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单圆,骂道:“我让你下山去日行一善,不是去日行一咒。常胜将军都被你咒死了,你还要败坏对方的名声,你这是修道之人的仁心吗?” 单圆紧紧捂着头答道:“是师父说的,我的命定之人就是不受我这乌鸦嘴之运影响的。所以我才又试了试。以前那苏昭宁就不受我影响转危为安了。这一次,我想肯定也是。” 天机道长简直是被气极反笑了。 他冷冷地“呵呵”两声,反问自己这唯一的弟子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来求我呢?何必让我暗示陛下,不要做违背民心所向的事情,不要将陈将军的名声完全踩在脚下呢?” “这、这……”单圆歪着身子,偷偷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师父一眼,说道,“我怕陈将军受不住我的话。谁叫他格外听我的话呢?我说他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他居然真的才弱冠就奔死了。” “而且还万剑穿心而死。”单圆自己都忍不住感慨道,“太惨了。简直是太惨了。” “你还有脸说!”天机道长扬起拂尘,真想打下去,他骂道,“你与谁去算命不好,去算这常胜将军的命。他虽一世功绩、守护了万千百姓,但战场功绩,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用其他人的性命堆起来的?卫国的百姓是命,荣国的将士就不是命了?” “这样的功德杀孽均重之人,如何受得住你一言啊!”天机道长想起那戎装将军的脸,心中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如此将才,真是可惜。 他是修道之人,却终难摆脱凡心。一言送这重功之人上了黄泉路,他的徒弟何尝不是罪孽深重。 只盼这一次他的私心点拨,能让皇帝停下对陈将军的诋毁,能让这点功德减轻他徒弟的罪孽吧。 所幸,即便死了,陈天扬的幸运也并没有结束。想还他名声清白的人,并不止一个。 周夫人递进去的牌子,很快就让皇后应允了。 苏昭宁跟在周夫人身后,一起进了宫。 虽然周夫人禀明了苏昭宁想找珍妃谢恩的想法,但妃嫔单独召见朝官女眷是不太合适的。 毕竟苏昭宁既没有品阶,又非珍妃的娘家人。 珍妃就是在皇后宫中召见的苏昭宁。 虽然有皇后在身边,但苏昭宁也并没有忌讳,直接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 白氏在旁帮腔:“让皇后娘娘和珍妃娘娘笑话了,我一见到这孩子就喜欢得紧。只是自己没有这个面子,倒是昭宁自己曾得皇后娘娘、珍妃娘娘夸奖,我便厚颜用次晚辈的颜面了。” 皇后笑道:“周夫人这般说,可要让雅嫔妹妹怪本宫了。” 白氏忙离座行礼道:“臣妇惶恐。臣妇每见雅嫔,无一次不是听她对皇后娘娘感激涕零。皇后娘娘仁厚,如果不是娘娘,雅嫔绝不可能有今日的福气。” “瞧这话说得,雅嫔的福气可不是本宫给的,陛下给的。”皇后伸出手,看了看自己那长长的指甲,仿佛此时的注意力全然转移到她那手上去了。 但实则无论是苏昭宁和白氏,还是在旁听着的珍妃,都不相信皇后这是要高举轻放的意思。 白氏继续请罪:“臣妇说错话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苏昭宁亦离席请罪:“是臣妇有错。臣妇不该任由自己一点私心放纵,竟是引起了皇后娘娘对周夫人的误解。臣妇有罪。” “瞧定远侯夫人这话说得,你这点私心,哪里是你一个人能成的。”皇后轻轻抚摸了下自己的长指甲,似乎在确定指甲光不光滑,大概是摸到了不顺心的地方,她训斥宫女道,“轻烟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实在让本宫失望啊。” 宫殿之中,一个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她不停地重重磕头。那一声一声地磕头声就像一个鼓槌,敲得苏昭宁和白氏的心中也在发响。 原以为这认亲一事十分简单,苏昭宁谋划的也不过是借此事进宫一趟。 如今看来,莫非是有其他变化? 她抬头看向白氏那边,白氏也是一脸迷惑。 苏昭宁突然想到,这殿中除了皇后,可还有一位后宫主位。 她往珍妃那边看去。 只见珍妃放下茶盏,手似是无意地理了一下腰间的衣服。 理完之后,珍妃又端起了茶盏,慢慢地品着茶,似乎这殿中的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一般。 珍妃的站位,苏昭宁其实是一直看不清楚的。 因为这位娘娘位分不低,膝下又有皇子,还颇得皇帝宠爱。她若是有心参加夺嫡,恐怕支持自己的儿子要比支持任何一个其他皇子都合适。 就凭她有生皇子这一点,其余皇子也未必会相信她的相助是出自真心。 可偏偏,苏昭宁就这样受了珍妃几次恩惠。 朝阳长公主府里的那一次,苏昭宁还可以勉强解释为珍妃实在是对她女红功夫满意,所以就帮助她撑腰了。 又或者说,这朝阳长公主府里的几次帮腔,都是为了后面的周岁宴上绣片。 毕竟定远侯夫人和长安侯府的二姑娘是不同的。叫一个侯府不受宠的姑娘做绣娘活,那不仅不算折辱,反而叫做赏脸面。 但叫一个侯夫人亲自做这样的绣活,就未必有些合适了。 至少珍妃不能勉强她做。 前一次进宫,名为赏赐,实际上却是险象环生。珍妃在那日也是几次相帮,这才让苏昭宁生出了进宫的想法。 只是,这一次珍妃的暗示,依然是真心在相助吗? 苏昭宁想了一下,决定下一招险棋。 她对皇后俯身,准备提出自己的事情不求了,但求皇后请雅嫔过来解释清楚这个间隙。 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就只会有两个结果。 雅嫔并非有孕,所以皇后震怒。 或者是雅嫔确实有孕,皇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言语上为难一番她们,实际上却会把事情仍旧应允下来。 苏昭宁禀道:“皇后娘娘……” “姐姐宫中好是热闹。”苏昭宁的声音完全被门口另一个人压过去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虚伪的姐妹情 苏昭宁抬起头,只听来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妹妹我来得可不是时候?”这声音走近了,苏昭宁就觉得有些熟悉。 待那宫妃完全到了眼前,苏昭宁顿时反应过来。 这是德妃,三皇子的生母! “皇后娘娘,妾今日是来向您求个恩典的。”德妃的目光从苏昭宁身上扫过。 她的视线原本已经落到了其他人身上,却又看了回来。 显然,苏昭宁激起了她的某种情绪。 “可巧定远侯夫人在,我今日这恩典就是为定远侯夫人求的。”德妃笑眯眯地看向苏昭宁,说道,“上次在朝阳长公主府的时候,我就瞧出来了,定远侯夫人是个格外顾念姐妹情谊的。” 听到姐妹二字,苏昭宁立刻想到了一个不怎么让她喜欢的人。 而白氏显然也想起了那个人。她一脸紧张地看向德妃。 德妃脸上可是如沐春风,她对苏昭宁道:“有件事,其实我不说,定远侯夫人你肯定自己都要忍不住说了。但是既然我来了,还是替你先开这口吧。” 说完之后,德妃就转过身,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妾要替定远侯夫人求个恩典。看在她为珍妃妹妹那般尽心做十一皇子的周岁服,请您原谅了她姐姐,为她姐姐下道懿旨,送那周少夫人回家吧。” 白氏一颗心都提在了喉口,要是没有先前皇后为难的那些话,她如今定是要磕头拒绝的。 但有了皇后那番话,看不清楚形势,白氏就只能这样煎熬着。 德妃这话何其气人。她不仅要把苏珍宜送回周家,而且还用了苏昭宁立下的功绩。 前面的话将苏昭宁捧得够高,陷阱明显就摆在这儿。 只要苏昭宁敢说一个不字,德妃绝对就会指责她不顾姐妹情谊。 这殿中的气氛一下子绷得很紧,就在德妃又准备要开口的时候,宫殿内又进来一个主位娘娘。 “呦,今日这热闹的。” 来人正是林贵妃。 苏昭宁默默低下头,心中松了一口气。 终于,等到了她。 林贵妃瞧见苏昭宁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得起身,心中就觉得格外解气。 她原只是想替大皇子对付苏昭宁身后的四皇子,可有了陈天扬的事后,林贵妃如今恨毒了苏昭宁。 陈天扬固然受皇帝疑心,但只要他继续打胜仗,这个朝堂之上,就一直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更重要的是,知女莫若母,林贵妃早就看出,她的女儿一颗芳心,已经从定远侯爷挪到了陈天扬身上。 定远侯爷早是个死人,女儿若奔着个死人怀念,她才头疼。 陪伴皇帝身边的女人,都会有一个认知,那就是这世上不会有长情的男人。 只要陈天扬不死,林贵妃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女儿会争不过安怡、争不过已经嫁为人妇的苏昭宁。 但陈天扬偏偏就早早死了,还是因为苏昭宁死的。想到这些,林贵妃简直恨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了。 她朝皇后行礼道:“今日原想来拜见皇后姐姐,请姐姐赏个懿旨,召那傻丫头回宫一趟,免得自己在外面哭瞎了眼。” “却没有想到姐姐宫中如此热闹。妹妹还是改日再来吧。”林贵妃行完礼后,就作势离去。 皇后就招手道:“急着走做什么,坐我旁边等一等。” “今日这一屋子,你们全是求懿旨的,不如讲个先来后到,一个个轮着来?”皇后提议道。 她如今心里不痛快,就想要所有人心里都不痛快。 林贵妃早已不是才升贵妃,圣宠正浓得可以给皇后甩脸子的时候了。 皇后这样明显的邀约,她当然只能留下。 不过,苏昭宁有求于皇后,她是一定要破坏的。 想到这一点,林贵妃坐到皇后的另一边,笑着答道:“那妹妹就却之不恭了。” 皇后又同德妃道:“你也坐。你可是第三了。” 德妃望一眼珍妃,可惜珍妃就跟没看见她眼神似的,完全没有挪位置的打算。 德妃吸了一口气,闷闷地坐到了林贵妃的下侧。 见有子、儿子还正风光的德妃只能这样屈居己下,林贵妃心情更好了。 她转过去看皇后道:“皇后姐姐,不知今日是谁排第一?” “是定远侯夫人。”皇后对白氏招手道,“来,你也先坐。周夫人你可得退到定远侯夫人后面来。” 白氏忙依言坐好。 这后面一个两个进来,苏昭宁维持同一个姿势已经太久了。她索性摆个大礼,对皇后求道:“诚如德妃娘娘所说,臣妇日夜不眠,一颗心全然记挂在家中三妹妹身上。不怕皇后娘娘笑话,臣妇与三妹妹感情甚笃,以至于臣妇觉得,打在妹妹身,是伤在臣妇心了。” 德妃自己先前故意拿姐妹情来给苏昭宁下套子,如今苏昭宁正按她说的跳了,德妃自己又觉得堵心。 这定远侯夫人,怎么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自己还强啊? 那周少夫人明显跟她在娘家就是积怨已深,嫁人了都挑唆弟弟去害她。这次周少夫人被休,也是因为出言污蔑这定远侯夫人和陈天扬有私情。 得,还打在妹妹身,伤在姐姐心了。 太恶心人了!德妃真想转过头去。 奈何不得她今日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她勉强自己压下不快,对着皇后道:“可不是嘛。妾也是明白这一点,这才厚着脸皮来同皇后娘娘您求情。” 林贵妃在旁看着,心底是有了大大的不快。 原来,这苏昭宁竟暗中与德妃结成了同盟。谁是苏三姑娘,林贵妃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德妃和苏昭宁想办的事情,她就要让她们办不成! 林贵妃插言道:“皇后姐姐,这先来后到轮着来,是不能混在一起的吧。德妃妹妹这是违规了呢!” 德妃反唇相讥道:“我与定远侯夫人所求皆是一事,贵妃姐姐何必如此计较?左右咱们的事情,与你求的那可不是同一件。” 果然是结盟了!林贵妃心底恨得立刻就要冲上去咬德妃一口了。但她们这些宫里的姐妹,就得是心里恨得想要咬死对方,嘴上也要甜死对方。 林贵妃笑盈盈地朝德妃道:“瞧妹妹这话说得,定远侯夫人姐妹情深,我与你又如何不是姐妹情深。若是德妃妹妹求的时候没成,姐姐我求的时候,替你提一提也是可以的。” 要你提!没儿子霸着个贵妃又如何?德妃在心底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苏昭宁将这两位的神情收入眼底,她轻轻地补上一句:“臣妇也恳请皇后娘娘允了德妃娘娘的请求。” 第三百五十九章 堂亲不可结 林贵妃被这一句话刺激得不清,她说道:“既然德妃妹妹要先说了,不如就索性大家把事情一并说了,再请皇后娘娘定夺吧。” “周夫人,你觉得如何?”林贵妃也拖上一个同盟。 皇后觉得自己后宫这些对手简直蠢得可笑。 林贵妃以为周夫人可以做她的同盟,却根本不知道人家和她最讨厌的定远侯夫人是一起的。 德妃也以为自己儿子立功了从此就能在后宫横着走了,她却没看清楚谁才是后宫的主人。 皇后的目光看向珍妃那边,她记得,上一次定远侯夫人进宫的时候,珍妃是很对着林贵妃来的。 珍妃察觉到了皇后的目光,她看向周夫人,挑茬道:“周夫人要求可要想清楚了再求。万一这一刻你求完了,下一刻又通过某些其他人来求皇后娘娘,那可就真是不太好了。” 一句话,让白氏又忙离席行礼。 珍妃说完这话,却是看向皇后,回以她一个笑容。 皇后稍得安慰。 这宫中还是有一个明白人的。珍妃虽然有儿子,但她是阙北人,就凭十一皇子有一半的阙北血液,皇帝就不会让他继承大统。 这些皇后从来都知道,却不愿意说。 如今珍妃似是瞧得清楚形势,知道将脚完全站到皇后这边来,皇后就多少对她还是有些满意。 “珍妃觉得,定远侯夫人求的事情如何?”皇后乐意给珍妃一个颜面。 当然,她也很乐意借珍妃来踩一踩林贵妃和德妃。 林贵妃尚且还好,德妃一张脸当即就被涨得红了。 她与珍妃都是一个品阶是没错,但是她膝下有三皇子,她年纪实际上比珍妃大,入宫时间和与皇帝的情分都比珍妃长得多,皇后凭什么将珍妃压到她头上来? 一个阙北可汗的女儿,算个什么? 说得好听是公主,实际上,那种荒蛮之地,恐怕公主连她们卫国一个三品朝官的女儿也过得不如! 再说了,如今她儿子在陛下面前,宠爱又有谁比不得上? 德妃可是听三皇子说了,陛下虽然一直没有封赏他,但是已经连续半个月夜夜召他入宫父子对弈了。 这是任何一个其他皇子都不曾享受过的恩宠。 德妃觉得,这太子之位,已经是她儿子的囊中之物了。 偏珍妃是个不知尊卑的,只听这女子夸夸而谈道:“贵妃姐姐说得没错,皇后娘娘定下的规矩就是规矩,不应改变。定远侯夫人求的事情,原不是这一件。所以也不应当擅自改动。” “若是这一刻求这件事,下一刻又求另一件事,那皇后娘娘也不需要见其他人了,待在定远侯夫人你面前,听你不停地求就是了。”珍妃丝毫不客气地对苏昭宁说道。 林贵妃心中只有冷笑。她可不会感激珍妃。珍妃对苏昭宁用完了就扔、翻脸不认人那是珍妃和苏昭宁的事。 她幸灾乐祸,但就是不领情。 林贵妃倨傲地抬起头。 德妃沉着脸道:“那既然如此,就请皇后娘娘先定夺了定远侯夫人求的那一件事吧。” 德妃因为先前被刺激得不轻,说这话的时候,便带了三分火气。 这种强硬的语气听起来,让人有几分她在指使皇后做事的意思了。 周夫人忙惶恐地行礼道:“臣妇绝不敢多次叨扰皇后娘娘。” 苏昭宁亦行礼道:“臣妇不敢。” 不敢做什么,没有说出口。 皇后却得到了满足感。她今日根本就没有准备拒绝白氏的请求。在同意白氏入宫请求的时候,皇后就做好了答应白氏的准备。毕竟雅嫔才诊出来有孕,她这个时候施恩比设难要有用得多。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这么多年的徒劳无功有已经证明了一件事——她,真的不能生。 如果不是自己不能生,她如何会要那个野种! 皇后将心中的嫉妒和不快掩下,对苏昭宁答道:“定远侯夫人所求,也是周夫人的所求。看在雅嫔的面子上,本宫就做主,让珍妃替你们主持吧。” 苏昭宁和周夫人忙磕头谢恩。 林贵妃见苏昭宁心愿得逞,心中很是不快。她只能安慰自己,德妃求的那件,是铁定要让其泡汤的。 德妃确实又开口了。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先前句话让皇后已经不悦了。 德妃道:“皇后姐姐,既然定远侯夫人和周夫人的事情都已了,不如说说我这件吧。其实此事,也是两人之心。” 德妃还是扯了苏昭宁过来做旗子。 林贵妃未来之前,苏昭宁未必愿意做这旗子。如今林贵妃来了,苏昭宁就跪在地上请求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妇不敢擅改请求。臣妇只是请求皇后娘娘仁心厚德,再允臣妇一个请求。” “臣妇弟弟如今已经归来,三妹妹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姐姐。三妹妹长居家庙,弟弟势必日夜不安。还请皇后娘娘允诺德妃娘娘所求吧。” 苏昭宁把话又推回了德妃那边。 德妃牢牢接住,说道:“我们在场之人,无一不是为人母。为人母者,最懂骨肉分别之苦。其实我相信,周夫人也不愿意做这让母子分离的恶人。既然定远侯夫人都不计较了,你不如就接回周少夫人吧。” 听到这里,林贵妃终于搞清楚了这苏三姑娘是谁。 原来是那个蠢货啊。 咬了苏昭宁几次,却每一次都让苏昭宁使了更大绊子的蠢货。 林贵妃觉得,让这蠢货回礼部尚书府继续烦苏昭宁也是不错。 毕竟在家庙之中,蠢货可烦苏昭宁不到。 她正准备开腔,却听白氏说道:“臣妇有罪。臣妇不知德妃娘娘有此等仁心。为不使母子骨肉分离,臣妇已经请得皇后娘娘懿旨,记谱认昭宁为义女。臣妇原想着,这样日后长安侯爷与臣妇孙女依然可谓之为祖孙,两府之间,也好相交。” “如今既已认亲,再结亲,恐怕就不合适了。昭宁为我女,她的堂妹自然也是我儿的堂妹。表亲可结姻缘,堂亲不可结姻缘啊。”白氏俯身跪拜道。 第三百六十章 德妃的里子 白氏这话一出来,德妃和林贵妃都坐不住了。 德妃是没有想到在她来之前,白氏给玩了这样一手。想她堂堂四妃之一,还是三皇子的生母,凭什么要被小小的礼部尚书夫人所束手。 她立刻就出言驳斥道:“周夫人这话说得可不在理。周少夫人嫁入你周家在先,定远侯夫人记为你干女儿在后。凭什么就不能让周少夫人回家了?” 林贵妃可不这样想。 原来德妃和苏昭宁打的是这个主意。德妃要让那蠢货回礼部尚书府,理由不难想到。 八成那苏瑾轩已经是三皇子的人了。 而苏瑾轩是三皇子的人,也就代表长安侯府是三皇子的人。 至于定远侯府…… 林贵妃把目光落在苏昭宁身上,面上就有了一丝嘲讽。 这苏昭宁可真是朝三暮四的性情。她嫁入的就是与四皇子联系甚深的定远侯府,如今竟想借了娘家的东风,上三皇子这条乘风扬帆的船。 定远侯府如今确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值得拉拢了。但是…… 林贵妃突然睁大眼睛,想到一件事。 四皇子失去定远侯爷,如同失去了左右臂膀。他经由五皇子的事,情境已经愈发落入谷底。 如果,苏昭宁的这个想法,不仅仅代表了定远侯府呢?如果四皇子是想投靠三皇子,与之联手对付其他人呢? 林贵妃觉得,她绝不可让此事达成。 “德妃妹妹这话说得可不对。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被休弃回去的女人,还能继续被称作少夫人的。”林贵妃正式挑明旗帜,跟德妃对着干。 德妃哪肯罢休。这事她已经一口在儿子面前应下,如若办不成,那何其丢脸? 德妃直接冲皇后道:“皇后娘娘,妾觉得使骨肉分离,有灭人伦,还请娘娘怜惜幼子,还周家一个团圆。” 白氏听后直接扑倒在地上:“皇后娘娘,臣妇恳请娘娘开恩。那苏珍宜虽为我孙女亲母,但品行实在不堪。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女以母为范,臣妇绝不敢迎对方回来啊。” 德妃站起来,直接走到白氏面前,咄咄逼人道:“周夫人焉知你儿子又愿意夫妻分离?焉知你孙女又愿意母女分离?周夫人只顾自己,实在枉为人母!” “再者,你既认了定远侯夫人为女,就应当考虑她的处境和想法。因为她与你干亲,她妹妹不得回家,她外甥女不得有母,你让定远侯夫人情何以堪?”德妃这是在强迫苏昭宁开口了。 她不知道苏昭宁等的正是这种情形。 苏昭宁忙跪在白氏旁边,同皇后娘娘求情:“臣妇以为,干亲虽已结,但如德妃娘娘所言,母子天性不可分割,还请皇后娘娘体恤。” 对皇后说完,苏昭宁又劝白氏道:“干娘,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还是不要这样固执己见了吧。” 白氏听后,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苏昭宁,她按住胸口,隐忍着脾气答道:“你与她打过交道,也知她是何种的人。我原喜欢你,也少不得讨厌她的缘故。你如今这般劝我,是要与我离心不成?” 这母女反目的戏,林贵妃可真是爱看啊。 苏昭宁仍在苦口婆心相劝:“女儿并非要与干娘您离心,只不过德妃娘娘句句在理,这其中又蕴含了娘娘多少苦心,干娘您难道不懂吗?” 这话虽然用了些遮掩,但在这说话本就要绕上三个弯的宫中,众人觉得简直是不可再直白了。 是啊,德妃一心一意要促成此事,其中可不是蕴含了种种心意吗? 其一,是替三皇子进一步拉拢了做下属的心。听说如今这苏瑾轩在陛下面前都是风头正健。 其二,自然是表明了她德妃的今非昔比,就是皇后也要卖她几分薄面。 其三嘛,四皇子想借定远侯府向三皇子示好,焉知三皇子不愿意趁机拉拢了四皇子? 成年的皇子可有四个,三皇子一不占长,二不占嫡,若不是陈天扬的战功相助,他可走不到现在这个地步。 德妃、林贵妃,还有白氏和苏昭宁都已经说了好几个来回,可皇后就是一句话也不开口。 德妃忍耐不住,就又催促道:“皇后娘娘,如今可轮到妾的所求了。” 皇后目光往珍妃那边飘了一眼。 珍妃立刻就闻弦歌而知雅意,站出来与德妃争论道:“德妃你自己也说了,这是所求,所求就未必是全应。” “你一片苦心,定远侯夫人领情了,长安侯府也想来会领情。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强凑的鸳鸯成不了双,这人是要往周家送,周夫人不乐意,你莫非要逼皇后娘娘拿把刀子架在周夫人脖子上不成?” 珍妃直接就用了一个“逼”字。 德妃尚未来得及辩解,林贵妃就立马踩着台阶上去了。 “德妃妹妹如今确实是今非昔比,有个出息的儿子是很不错。但将心比心,若你的儿子,配个这样的儿媳妇,妹妹你愿意吗?”林贵妃可不怕恶心死德妃,她不等德妃回答,就在后面补了一句,“这苏三姑娘可有闭月羞花之貌,其实若不在意品行,就是做个皇子侧妃也是可以的。” 德妃气炸了,对着林贵妃就骂道:“你愿意,你娶回家啊。” “妹妹这可是戳人脊梁骨了,姐姐我若是有儿子傍身,何须这般苦口婆心同你说话?”林贵妃此时觉得没有儿子也是一个好处。 来呀,我没儿子我就说得起大话,你咬我啊。 林贵妃对德妃又道:“说实话,娶妻娶贤,若这苏三姑娘果真是人品出众,我倒是愿意替我儿子娶回家的。” “当然,只可惜我没有。倒是德妃妹妹有一个。”林贵妃说完这话,还掉过头问皇后,“皇后姐姐,妹妹好奇问一句,三皇子已经到了适婚年龄,陛下问过姐姐意见吗?” 皇后点头笑道:“有。当然有。” 德妃脸色顿时一白。 是了,皇后是没有亲生的儿子,皇后膝下养大的二皇子也不如自己儿子争气。但她就是皇后啊! 自己儿子的婚事,皇帝不会率先与她商量,反而是跟皇后商量! 这一次的事情,她争了个面子,给那苏家强求了利益,到时候皇后一个小心眼,赔上的是她的里子,她儿子的利益! 德妃的气势顿时弱下来。 她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对皇后道:“不知皇后娘娘看重了哪家姑娘?” “暂未回禀陛下。”皇后端起面前的茶,轻轻吹了吹,然后甚为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小口。 真舒服。 尚未回禀就是即将要回禀,德妃面上的神情更加僵硬,那笑容挤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若有了人选,皇后娘娘可否提前告知妾一二,妾心里也记挂着的。”德妃低头伏小道。 先前的那些嚣张气焰瞬间消失无踪。 苏昭宁见到这样善变的德妃,不由得想起家中的一个下人来。 这小树倒挺像德妃的。变脸的本事,学得很是不错。苏昭宁想,她或许可以对小树更加委以重任一些。 当然,现在的重心还是在林贵妃身上。 苏昭宁望向林贵妃,正好迎上对方的目光。她迅速收回来,又看向德妃那边。 第三百六十一章 被拒的请求 林贵妃一点没有错过苏昭宁的目光,她攥了攥手中的帕子,暗骂了一句德妃是个生了儿子就翘得见不到尾巴的老女人。 装作很淡然的样子,林贵妃抬手擦了擦鼻间根本不存在的汗水,对皇后说道:“皇后姐姐,其实我看,寻儿媳妇还是要合做婆母的心意。” “你瞧这周夫人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林贵妃挤兑了白氏一句,不过下一句她就挤兑到了有些幸灾乐祸的德妃身上,“周夫人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咱们是还不知道。不过德妃妹妹喜欢什么样的,大家都看到了。” “苏三姑娘那种,就是德妃妹妹最喜欢的。皇后姐姐你就按着这模样寻吧。”林贵妃贴心地给德妃选了个范围出来,“别说,安怡县主的模样挺好,品性也很是不错。” 那为陈天扬要死要活的安怡?德妃眼睛都瞪大了。她没有想到林贵妃还能找出这么一个人来。 安怡足够让她讨厌,安怡之所以受宠的内情,她们这几个在场的宫妃也无一不清楚。 她们几个,是讨厌安怡县主讨厌得要命,但皇帝可喜欢着呢。 别看皇帝贬了安怡的封位,但那白月光在皇帝心中,半点不减当年情分呢。不然皇帝能让安怡县主在京中这样胡闹?都去大街上撞陈天扬的棺材了。 不说别的,至少皇帝心中安怡是超过了七公主的。安怡做的这事,真是将七公主的脸完全在地上踩了几个来回。偏这挑衅皇权的人还就一点事没有。 皇后也适时地开口了:“说到安怡,陛下上次也确实一并给我提了安怡。” 德妃听了顿时慌了,她疾走两步,俯身到皇后面前,追问道:“陛下说什么呢?” 这态度十分不尊重皇后。 而实际上德妃根本是慌张过度了,就像白氏说的,堂亲不可结。安怡和三皇子那可是真正的堂亲。 苏昭宁就很贴心地为德妃提醒了这一点。 “堂亲不可结,干娘你说得其实没错。”苏昭宁看似在同白氏说话,但在场谁也不是傻子。 德妃立即醒悟过来。她在皇后面前顺势就弯腰屈膝行礼道:“妾方才失态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这堂亲,确实是不可结的。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改。”德妃暗示皇后道。 林贵妃拿着这话当即就放出了冷箭:“瞧妹妹这话说得,皇后姐姐难道会改老祖宗的规矩?这不周夫人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吗?” 林贵妃想清楚了关键,立刻也就做出了抉择。她可以让苏昭宁暂时少一个有力的敌人,但是她绝对不会让三皇子和四皇子结作同盟。 苏蠢货这事不成,苏瑾轩和长安侯府就和三皇子之间有裂缝。更别说想借东风的苏昭宁了。 哼,有本贵妃在,苏昭宁你汤都别想喝到! 在后宫这些妃嫔眼中,从来都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林贵妃拉珍妃下水道:“珍妃妹妹以为呢?说起来,你与德妃妹妹才是都有儿子的人。想来相看儿媳妇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珍妃捂嘴笑道:“瞧贵妃姐姐这话说得。我儿才一岁,我就要相看儿媳妇了?” “不过……”珍妃话锋一转,目光在苏昭宁和白氏身上看过去,又望向皇后那边,她慢悠悠地道,“我与德妃年纪不同,眼光自然也是不同的。” 知道我们年纪不同,你为什么从来不喊我一声姐姐!座位还总要占到我前面去? 德妃心底如今就有一团火,她只恨不得将面前这些人通通丢进火里去,烧个精光。 只是这团火,如今恐怕烧得到的,就只有德妃自己一个。 珍妃朝皇后行礼道:“皇后娘娘,妾以为,这女子四德可不能完全丢到脑后去。这苏三姑娘太热衷于口舌,确实不是个贤妻,也不是个良母。周夫人不愿意再要这样的儿媳妇也是能够理解的。” “再者。”珍妃又停了一下。这一下让德妃的心简直就像被火上烤着。 你一句话总说一半,是什么意思? 德妃恼火地只能暗中用手指甲去戳自己的掌心。 她这个动作,并没有躲过下方的苏昭宁视线。 比起这位珍妃娘娘,德妃娘娘的手段真是不够看。珍妃娘娘表面没有帮自己,但实际上每次都达到了帮自己的效果。 所以,珍妃在四位皇子之间,到底是怎么站的呢? 苏昭宁进宫两次,两次都是置身于这种波涛暗涌之中。要她相信珍妃仅仅是因为那两次的女红而对自己示好相助,苏昭宁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只听皇后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德妃你这事就罢了吧。” 德妃还想再说,却直接被皇后挡了回去。 皇后道:“你要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老三的婚事,既然想自己挑,那就要多给我几个人选。总不可能我挑了人,你来选吧?”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但正是这样的不客气,让德妃一直因为儿子受宠而发热的脑袋,如被冷水浇了一般地降下温来。 除了太后,后宫之中,没有人能凌驾于皇后之上。 德妃用日后来激励自己,再次低头伏小:“妾知错了。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又看向苏昭宁,敲打道:“定远侯夫人,如今你是女,周夫人是母。情意之外,更要莫忘了孝道。” “是,臣妇定当铭记皇后娘娘教诲。”苏昭宁行礼道。 皇后又看向周夫人白氏,各人都打五十大板道:“周夫人你的爱子之心,本宫很理解。但是,血浓于水,这母女亲情是不可能完全割离的。日后,你还是要让她们母女相见。” “是。臣妇谨遵皇后教诲。”白氏答道。 三个人,三个看似相同又实际不同的答案。皇后对白氏的回答最为满意,有些事情迟早要被众人知道,皇后就索性挑穿了说话:“好了,既然你们如今有了母女名分,就一齐去看看雅嫔吧。她如今初有身孕,多感不适。这番能多见到一个亲人,想来心里也定当开怀不少。” “原来臣妇妹妹……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多谢皇后娘娘厚待。”白氏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她连连对皇后磕头。 苏昭宁站在旁边,则并无白氏的激动。她只是朝皇后行了个无可挑剔的谢礼。 林贵妃一颗心算是有八分落回了腹中。 德妃落败显而易见,而苏昭宁方才冷淡的行为也证明了她、四皇子确实有与三皇子结盟之心。 林贵妃决不愿意促成此事。甚至,她必须破坏更多。 待苏昭宁和白氏走后,林贵妃就同皇后禀自己的事:“我原想接小七回来住一段日子。但看皇后娘娘如今这般忙碌,要不还是算了。” 德妃之所以没有离开,继续留在皇后宫中,就是为了反过来破坏林贵妃的所求。 没想到她还没开口,林贵妃就自己先放弃了这个请求。德妃简直是觉得胸口堵上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整座山。 林贵妃完全无视德妃怨愤的眼神,与皇后天南地北拉扯几句后,就起身请辞回宫。 而此时的苏昭宁,亦不在雅嫔寝宫中。 雅嫔是周夫人白氏的嫡亲姐妹,所以雅嫔怀孕,白氏是有喜有忧。 喜的当然是妹妹有了孩子,不论生的是公主还是皇子,都很大可能会母凭子(女)贵。 而白氏忧的也仍是这一点。如今四位皇子想要夺嫡的心思已经日渐明显,后宫之中同样也是风起云涌。 若是妹妹没有身孕,以她这样的品阶,完全哪一方都不会重视。 但有了身孕,这就不同了。 白氏有些忧愁,苏昭宁也不想偷听人家姐妹间的贴心话,索性就自己请求,到了园子里逛。 在雅嫔宫外的院子里,苏昭宁逛到第二圈的时候,林贵妃终于浩浩荡荡地来了。 身后跟着一串的宫女太监,林贵妃对苏昭宁别有深意地笑道:“定远侯夫人可真是有闲心。” 苏昭宁回望林贵妃,目光坦荡,神情不卑不亢:“贵妃娘娘也很是得闲。” 林贵妃身后的太监听苏昭宁这般毫无退让的回答主子,就站出来呵斥道:“大胆!” 苏昭宁神情依然毫无畏惧。 林贵妃顿觉这是自己探听出了想要的东西。 她抬起手,说道:“不必这般大惊小怪。我与定远侯夫人一见如故,繁文缛节能省则省。” 太监忙退回林贵妃身后。 林贵妃又吩咐所有人都退下去。 待人都走到了远处,林贵妃才与苏昭宁继续说话:“定远侯夫人擅惑人心啊。” “贵妃娘娘过誉了。”苏昭宁答得甚是简短。 这种简短和无畏,更加让林贵妃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苏昭宁手里还有东西没有拿出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个已经没有了顶梁柱的定远侯府,依然能够这般挺直腰背做人? 林贵妃更加感兴趣了。无论用软的还是用硬的,她今日务必求到一个答案。 “定远侯夫人。”林贵妃唤道。 第三百六十二章 继续存在的必要 “定远侯夫人不该向我解释什么吗?”林贵妃决定先声夺人,将苏昭宁的气势压下来。 她连连举证道:“你与陈天扬曾议亲这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陈天扬为了你日夜不眠、马不停蹄地从西姜赶回来这也是京城皆知的事情。那鸭子的剑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毕竟我才是陈天扬的岳母。而你,什么也不是。”林贵妃厉色望向苏昭宁。 苏昭宁的目光从林贵妃的脸上落到林贵妃的手上,复又回来:“既然都是京城皆知的事情,贵妃娘娘又何必再问我?” 林贵妃并不意外苏昭宁的无礼。她既然遣开下人,就是为了给苏昭宁一个胆大妄为的机会。 爬到贵妃这个位置,她靠的可不全然是与皇帝的情意。 欲先摧毁,必先捧之。骄傲至极,自取灭亡。 林贵妃继续纠缠在陈天扬的话题之上,她问道:“陈天扬因你而死,难道你心中就没有半点内疚吗?” 这句话的情绪,已经由先前的厉声质问转变成了痛心疾首。 林贵妃的转变之快,丝毫不亚于德妃。 苏昭宁原是想再吊一吊林贵妃的,毕竟只有得来不易的消息,才愈发让人相信。 不过林贵妃既然已经提到这一点,苏昭宁就故意漏了一句话尾给林贵妃听:“他不是因为我死的。” “可真是铁石心肠!”林贵妃的语气再一次转变,其中的鄙夷丝毫不加以掩饰。 她是真的觉得苏昭宁心狠。陈天扬死于万剑穿心一事,虽然林贵妃未曾亲眼所见,但她亦有详闻。 为了一个剑穗子,就赔上了一条性命,并且还是万剑穿心而死,这情境想起来,无论如何都是让人唏嘘的。 林贵妃已经徐娘半老,但她亦曾少女怀春过。听到陈天扬的痴情时,一种羡慕的情绪是滋生过的。 不过,当见到憔悴的女儿时,林贵妃产生的这种羡慕就全然转化成了对苏昭宁的恨意。 如果没有苏昭宁,如果陈天扬不死,终有一天,这样的深情,就是她女儿拥有的! “我真想让陈天扬看一看,他用性命守护的女人是一个怎么样的心肠!”林贵妃这话,三分泄愤,七分是有意在刺激苏昭宁。 但让她失望的是,苏昭宁依然只回答了一句:“我已经回答过贵妃娘娘一次,他不是因我而死的。” 苏昭宁已经看出,林贵妃此时正在气头上,她有意漏出的这些话,对方竟是一时未能听出来。 看了林贵妃一眼,苏昭宁行礼道:“贵妃娘娘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之后,苏昭宁也就不再多说,当真迈步离开了园子。 那守在不远处的太监和宫女见苏昭宁独自走出来,他们就立刻伸手去拦。 另一个人却阻止了这种行径。 “贵妃娘娘几时吩咐了你们这般为难定远侯夫人?”说话之人,竟是珍妃。 苏昭宁朝珍妃行礼。 珍妃摆手让她起身,然后同那边看过来的林贵妃道:“贵妃姐姐若是没事,我就先请定远侯夫人过去坐坐了。” 林贵妃讨厌德妃,也同样讨厌珍妃。这两个女人,不过就是都生了个儿子,一个个就鼻孔朝着天上去。 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拦住珍妃。 林贵妃索性摆摆手,不耐烦地回应了珍妃:“妹妹想如何,就如何吧。” 珍妃丝毫不在意林贵妃的态度,对着苏昭宁道:“周夫人与雅嫔姐妹多日不见,如今定有许多话要说。定远侯夫人不若先去我宫里,我们先行讨论一下十日后你与周夫人正式行结干亲之礼的事情吧。” 苏昭宁没有想过珍妃会来邀约自己。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皇宫中本就有太多她料不准之事,且这些又大部分都是不可躲避之事。 躲无可躲,不如坦然面对。 苏昭宁点头答道:“有劳珍妃娘娘了。” 珍妃听后,心情很好地冲苏昭宁笑了下。她这一次的笑容倒比前几次见面要真心得多。 珍妃原本就是卫国人,阙北人多豪迈,她的笑也少了一份卫国女子的矜持,多了一份阙北人的直率。 苏昭宁在这一瞬,倒是突然悟到了皇帝对珍妃的喜爱缘由。 恐怕,皇帝喜欢的并不仅仅是珍妃这年轻美丽的容貌,而且还有珍妃身上那与众不同的特质。 这种直率,在一群的勾心斗角之中,就显得更加尤为可贵。 苏昭宁虽然对珍妃还有着警惕之心,但却也不自觉地对这位宫妃多了一分欣赏。 到了珍妃宫中,十一皇子正由奶娘抱着在喂食。 见到珍妃回来,十一皇子立刻从奶娘怀中挣脱下来,走向珍妃那边:“母妃,你回来了。” “漂亮夫人,你也来了。”十一皇子朝苏昭宁打招呼道。 这可真是一个意外的称呼。 第一次见十一皇子的时候,苏昭宁并没有听到对方这样称呼自己。 她蹲下身,目光平视十一皇子,笑着回答这孩子道:“聪明的殿下,你可真棒,能走得这样稳。” “尚好尚好。”十一皇子谦虚道。 明明是个才一岁的孩子,说起话来却跟个大人一般,这早熟的模样,让苏昭宁不自觉就想到了家中的南敏行。 她以前,总是自己去哪里就带着南敏行去哪里。从天牢出来之后,这行事习惯却是改变了。 苏昭宁知道南敏行近日都对此委屈得紧。但实际上,她不可能因为孩子的情绪而改变这个决定。 过去,她寸步不离带着南敏行走,是为了保护他。 如今,她不带他在身边,同样是为了保护他。 夺嫡的可怕,苏昭宁已经切身体会过了。她现在明白四皇子为什么要把南敏行以定远侯世子的身份放在自己这边。 当初若定远侯府一直被人所遗忘,那么夺嫡的厮杀再残酷,也不会血染到这个孩子身上来。 只可惜,定远侯府已经做不到被人遗忘了。 既然做不到遗忘,那就只能努力让人看到它的价值。这样,这个侯府,才会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第三百六十三章 别有用心的教导 珍妃回宫后,十一皇子就不要奶娘,完全黏在自己的母妃身边。就算珍妃与苏昭宁交谈的时候,他也不肯离开。 珍妃一边将面前的粥食亲手喂给十一皇子吃,一边同苏昭宁道:“让定远侯夫人见笑了。” “其实我倒是羡慕珍妃娘娘。敏行到我身边的时候已经不小了,我想要如此待他,也不合适了。”苏昭宁目光柔和地看向珍妃怀里的十一皇子。 大抵是因为南敏行和十一皇子实际上算得上叔侄关系的缘故,十一皇子那张口吃东西的模样,其实很像南敏行。 有肉的脸颊随着口中的咀嚼而一动一动,好像螃蟹的爪子。 咔嚓咔嚓。 苏昭宁盯得入神,一时间竟没控制住笑出声来。 十一皇子吞下口中的粥,歪着头看苏昭宁,问道:“漂亮夫人,你为什么取笑我?” “我不是取笑你,我是喜欢你。因为我见到你,想到了我家的小世子。”苏昭宁笑着答道。 她一双眼睛本就清澈得如同那山涧的泉水一般,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如今那发自内心的喜爱,孩子也能由衷地感受到。 十一皇子伸出手,对着苏昭宁说道:“我也喜欢你,漂亮夫人。” 珍妃诧异地低头看向怀里的十一皇子,问道:“你是要这位夫人抱你吗?” “是啊。母妃,她儿子不在,”十一皇子说这种很长的话时,就还是要停顿一下,才能够完全说完,“你借儿子给她一会。” 见到这样的十一皇子,苏昭宁确实会想,是不是南敏行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呢? 一张嘴巴,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如何讨人欢心了? 不,应该不是的。 将十一皇子软软的身子抱到怀里后,苏昭宁才渐渐清醒过来。十一皇子与南敏行纵使是叔侄,纵使都是皇家的血脉,但两人的日子其实是完全不相同的。 十一皇子从出生开始,就在这高高的宫墙之中。他这辈子的荣宠安宁都离不开他的父皇,离不开那皇位上的人。 即便有母妃的宠,即便有母妃的爱,但是十一皇子并不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长大。 因为在这皇宫里,富贵与危险并存。他是真正每一日都在刀尖上行走。 反而是南敏行,虽然他聪慧异于常人,但是真正经历的,南敏行未必有十一皇子多。 南敏行所有的谨慎和早熟,都仅仅是来自四皇子或者说四皇子身边人的教导。 所以,聪慧,南敏行丝毫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位皇子。但这种戴面具的本事,南敏行甚至未必能比得上这一岁的十一皇子。 想到十一皇子对自己今天说的所有话,都源于珍妃对他的教导,苏昭宁的心顿时有些沉重起来。 她并不想去算计一个孩子,也不想猜忌一个孩子,但走上了这条路,就别无选择。 “十一皇子不喜爱吃青菜,可不行哦。”苏昭宁伸手指向十一皇子方才吐出来的那片粥里的菜叶子,笑着劝说道。 十一皇子扁着嘴,小声嘀咕道:“可不好吃。” “青菜也有好吃的时候,而且青菜可以变成很多可爱的东西哦。”苏昭宁诱惑十一皇子道,“青菜碾成汁,放进面食里,既可以做成小青蛙,又可以做成小兔子。虽然没有青色的小兔子,但是看上也别有一番趣味啊。” “青蛙是什么啊?”十一皇子在皇宫里,雪白的兔子是见过的,但青蛙就没有见过了。 苏昭宁笑着道:“十一皇子下次去定远侯府做客,我做给你看。” “那现在就给我做吧!咱们宫殿里有小厨房,我这就带你过去。”十一皇子这一句话倒没有停顿。只是说完这样长一句话,他脸都有些憋红了。 这是说得太快,气都差点喘不上来。 珍妃心疼地走过来拍了拍十一皇子的后背。 十一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从苏昭宁身上挣脱下来。他走到门口,转过身对着苏昭宁招手道:“你来!” 苏昭宁并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征询地看向珍妃。 珍妃目光中有些犹豫。 这种犹豫,是在苏昭宁意料之中的。 只是犹豫的结果,才能给苏昭宁想要的答案。 没有母亲,舍得拿自己的孩子来做赌注。如果珍妃真的是四皇子的人,她就会放心让自己去给十一皇子做吃食。 如果不是,她绝对不会愿意。 珍妃站起身,走到十一皇子身边。她蹲下身,柔声哄自己的孩子:“定远侯夫人还要回自己侯府。她家里也有一个孩子在等着她呀。” “咱们下次去定远侯夫人府上尝一尝好不好?”珍妃转过头,对苏昭宁十分抱歉地道,“让定远侯夫人见笑了。” 苏昭宁摇摇头,笑道:“孩子都是这样,倒是我考虑不周,让孩子挂心了。” “想来干娘那边也差不多了,臣妇就先行告退了。”苏昭宁站起身,同珍妃行礼道。 珍妃并没有挽留她,只是应允道:“十日后,我定不会缺席。” “多谢珍妃娘娘。”苏昭宁笑着又行了一次礼。 她走出门外。一阵春风吹来,将苏昭宁的发髻吹散。 而珍妃的房中,一叠剪纸也被吹起掉落在地上。 十一皇子的注意力被剪纸吸引过去,他忙去捡那红色的剪纸。 珍妃不是四皇子的人。苏昭宁如是想。 回到定远侯府,苏昭宁很快又遇到另一个值得探究的人。 小树站在苏昭宁的身侧,目光直直的落在了苏昭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遮掩。 苏昭宁故意咳嗽了两声,小树却依旧没有把目光收回去的意思。实在是被这*裸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了,苏昭宁侧了侧身子开了口,“怎么?可是我脸上有何不干净的东西?” “小的可有说过,夫人长得很是好看?” 步子刚往前迈开的苏昭宁,听了小树这句话,差点台阶都踩空了。好不容易站稳了些,苏昭宁才回答小树,“似乎是没有过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昭宁总觉得刚刚回头似乎看到小树的嘴角往上勾了勾。 待苏昭宁彻底的站稳了,小树才两步上前又站到了苏昭宁的身侧。这次他的目光倒是没有再盯着苏昭宁的脸,而是顺着苏昭宁的目光看向了正前方,“那小的以前还真是眼神不大好。” 得亏这次苏昭宁没有往前迈步子,要是迈了出去,怕是又得扎扎实实的晃上一晃了。眼神不大好这种话,她是听得不少,只是用来形容自己,她还真是头一次见。 “你这约莫是发烧,烧坏了脑袋,都开始说胡话了?” 边笑着苏昭宁就作势往小树的额头上探过去。可苏昭宁的手还没碰上小树的额头,就被挡了下来。紧接着,就感觉着小树周身的气压都不明来由的沉了几分。 “夫人,您这样随随便便的就碰别的男子,侯爷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的。” 苏昭宁扭头,目光定定的盯着一旁小树的脸,“你怎么就知道他会不高兴?” 很合时宜的,苏昭宁目光投过去之后,小树往后退下了一步,给避了开来。随后,小树就恭恭敬敬的鞠下了身子,“侯爷的为人,小的自然是有听原主子说过的,侯爷为人耿直,除了夫人,别的女人都不屑多看一眼。” “哦?你确定这话是从侯爷嘴里说出来的?” 小树依旧是揖着身子,回答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确定!” 也没叫小树免了礼数,直起腰身来。苏昭宁转身往前两步,就到了和小树并排的位置。悠悠哉哉,轻挪莲步,就围绕着小树转起圈来,“小树啊小树,你今天的话着实有点多啊。” 听着苏昭宁的话,小树也不慌,从容淡定的开口就答,“这不是出去了一趟,许久不见夫人,甚是想念。” 第三百六十四章 好心情的报复 这一趟确实挺久的。苏昭宁心中默默想。 她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小树。 “小树,你这次的事情做得很好,我很满意。但这不代表我会允许你没了规矩方圆。”苏昭宁目光骤然变冷,脸上全是不悦的神情。 这句话一出口,苏昭宁如愿见到了小树那眼中的光芒略微一黯。 有些人,如果神情气质很难察觉出他的心境,那么就只能看眼睛了。 苏昭宁又往那小树身上捅一刀道:“还有,侯爷已经不在我身边,我希望你以后少提。” 说完之后,苏昭宁就再不停留,直接往自己的院中走去了。 如果她此刻回头,就会看到,那气质总是变个不停的小树如今周身都是寒冷的气息。 明明是春日已来,他却如同冬日霜降。 回到院子里,茯苓正准备从品音手上接过南敏行。可南敏行见到苏昭宁一进来,立刻就推开茯苓、也推开品音,直直地往苏昭宁那边跑去。 “娘,你回来了。”南敏行一头扎进苏昭宁的怀里,喊道,“娘最近老自己一个人出去,你都不要敏行了。” “没有这样的事。”苏昭宁摸了摸南敏行的头,笑道,“敏行想吃什么,娘亲自去给你做。” 南敏行开心地呼唤了一声。喊完之后,他又很好奇地问:“娘,你今日是不是出门捡了银票回来?所以你心情那么好?” “我心情很好吗?”苏昭宁反问道。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好的事情。知道了珍妃也是一个敌人,如今这皇宫根本就是个龙潭虎穴,没有一个是能与之安心相处的。她有什么心情好的。 南敏行重重地点了点头,强调道:“有。娘,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心情很好。” 苏昭宁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南敏行的头,答道:“娘见到敏行,就会心情很好。” 南敏行对着苏昭宁伸出双手,撒娇道:“那娘抱我。我要吃兔子包、蝴蝶卷、四色丸子。” “好,都给你做。”苏昭宁一口应允下来。 她甚至还主动提议道:“红豆糯米糕和南瓜酥要吃吗?” “要要要!”南敏行忙不迭地应道。 白术和茯苓跟在苏昭宁身后,两人对视一眼,也都是一脸疑惑。 茯苓凑到白术耳边小声咬耳朵:“小姐不是一贯不允许小小少爷吃太多甜食吗?今日莫非小姐真的捡到了一大笔银票?” 白术自然不会相信这么蠢的假设。她认真想了想,找了一个最能说服自己的答案:“我觉得小姐这是以毒攻毒。她大概是想一次弄足甜食齁到小小少爷吧。这样小小少爷就不会再碰了。” 茯苓才不相信白术这个理由。她也觉得,今日小姐就是很高兴。 眼角眉梢都是喜呢。 南敏行喜欢甜食,最喜欢的又都是这些零嘴。所以他平日能吃到苏昭宁亲手做的次数并不很多。 第一,苏昭宁不允许。 第二,苏昭宁没时间。 今日,苏昭宁却不准备再出门了。皇宫的事情已经试探了一个足够。而其他的事情,暂时似乎都不需要她操心了。 亲手将面粉和好,又揉了又揉,醒上之后,苏昭宁就同南敏行讲故事。 从天上的星星,讲到山中的树木,从山涧的河流,讲到家养的公鸡。 这些故事,其实南敏行过去也有机会听到。但真的没有一次听过那么多。毕竟之前的苏昭宁每一日都有要忙的事情,她根本不能轻松下来。 这一次,大份的吃食、加量的故事,南敏行充分地享受之后,又有些后怕。 他伸出手,让苏昭宁抱住自己后,就双手牢牢环住苏昭宁的脖子,问道:“娘,你不会出远门吧?你如果去很远的地方,一定要带上我。” “怎么会不带你。”苏昭宁伸出手指,在那剩下的面粉中戳了一下,然后把那沾满面粉的手指按在南敏行的鼻子上。 南敏行顿感被捉弄,他忙松开苏昭宁,自己跳了下来。将整个手掌在面粉中搅动了一下以后,南敏行就偷偷把整个雪白的手掌印印在了苏昭宁的背上。 苏昭宁因为今日要入宫的缘故,穿的是一件绣荷花样的鹅黄色裙子。 如今这白色手掌心一排上来,苏昭宁那裙子可就好看了。 白术和茯苓忙想上前帮忙拍干净灰尘,却被苏昭宁制止了。 苏昭宁将手指再一次伸向那白色的面粉。 南敏行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昭宁,生怕她报复回来。 苏昭宁笑着看南敏行,用另一只收招手道:“站那么远做什么?到娘这边来。” “娘教你揉面。”苏昭宁指向那面粉道。 其实揉面什么的,南敏行还是挺有兴趣的。 他就从角落慢慢走近苏昭宁。 “来,把手伸进去,然后加点水,再搅动。”苏昭宁边说话便让南敏行把手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待南敏行的手真的放进了面粉里,苏昭宁用自己那一只放在面粉里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南敏行的两边脸颊上都涂了一把。 “娘!”南敏行不满地喊了一句。然后他用自己那沾满面粉的手当即就往苏昭宁那边再次扑去。 苏昭宁站起身就跑,南敏行就在身后追。 其实孩子哪里能追的上成人,只不过苏昭宁有心和南敏行玩耍,就每次都刻意放慢速度,和南敏行靠得很近。 南敏行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追到苏昭宁,于是就愈发劲头十足。 两母子从厨房跑到了院子里,又从院子里跑到了花园里。 白术和茯苓两个在后面追得一头雾水。 茯苓也拿不准了,她小声问:“小姐这真的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教育小小少爷?” 白术强化了一遍自己的认知,肯定道:“一定是这样的。” 难不成还真的是她家小姐捡了银票?得捡了多少钱啊,让小姐高兴成这样? 苏昭宁带着南敏行一路跑到了先前的回廊里。这里,如今已经没有了小树的身影。 但苏昭宁相信,那人肯定就在某一处看着自己呢。 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一个人也过得每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根本没有想起他,没有思念他。 谁让某些人,上次见到自己,转身就跑呢! 第三百六十五章 雪中送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当今皇帝,并不是个愚昧痴顽之人。天机道长所说,他并不是只在耳中进出一遍。反而是在其之上,细细斟酌。 除却斟酌出了对朝阳长公主的疑心,对陈天扬的事情,皇帝也有了定论。 他并没有按照朝阳长公主提议的,趁机将陈天扬的名声踩踏,反而是颁了一道圣旨,允许陈家选一名嗣子记在七公主名下。 这道圣旨,不仅表明了皇帝对陈家的圣宠优渥,而且从另一个角度为陈天扬正了名声。 卫国立国开朝以来,并不是没有过寡妇再嫁的公主。朝阳长公主的守寡,一因为她嫁的是一国君主,二也是因为她自己无心他人。 七公主的情况与朝阳长公主是完全不同的。陈天扬与她成婚不到一年,就战死沙场。 莫说陈天扬没有留下子嗣,就是威远侯府如今也只有陈雨蕊和两个庶出的黄口小儿。可以说,陈家的将门世家暂是后继无人了。 若七公主与陈天扬毫无感情,她完全有资格、有能力选择再嫁。 毕竟除去母妃是贵妃,七公主自己也在帝后面前宠爱颇丰。 这一道圣旨,将陈天扬与苏昭宁的那段似真非真的往事彻底尘封。 死去的人已经不会再复生,活着的人都还在拼一个明天。 三皇子得知皇帝准备给自己赐婚的消息,在自己的府里当日就砸了一个花瓶。 他的谋士来劝:“殿下不必如此焦心。其实这样的封赏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以陛下的行事习惯,定不会这一次就下定决心立殿下您为太子。所以,与其太过受赏,让其余皇子的目光都凝聚在您身上,还不如这样增加一个助力也好。” “殿下的皇子府也可以添人了。”谋士此时尚不知道朝阳长公主与三皇子的交易。 对于朝阳长公主抛出的诱惑,三皇子是动心的。但却并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他看了谋士一眼,最终没有将事情说出来。 “老二反水算计我,皇后又驳回了母妃的请求,这是不是代表,母后已经做出了抉择?”比起朝阳长公主,三皇子还是更在意皇后。 无所出的皇后,于皇子们而言,并不是绝对的敌人。 谋士知道陈天扬灵堂上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了德妃娘娘替苏瑾轩请求被驳回的事情,他提议道:“皇后娘娘的助力固然重要,但陛下的喜爱才是第一位的。陛下寿辰就在下个月,在下认为殿下或可在这件事情上下功夫。” “父皇想要什么?”三皇子皱眉想了下,自问自答道,“他如今又将有新的儿女,想来最希望自己长命百岁呢。” “做个祥瑞出来吧。选个地方埋个百年灵芝下去,到时候做祥瑞报上来好了。”三皇子对寿辰的事情其实并不特别在意。他因由迟迟未有封赏这件事情,对他父皇已经产生了不满。 在三皇子想来,一个不想放权的皇帝,他即便做得再好,对方也是不会放权给他的。 与其等着皇帝主动给,倒不如他自己主动要。 三皇子对朝阳长公主的提议又有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被三皇子想到的朝阳长公主,此时正在和二皇子交谈。 二皇子过来的时候,朝阳长公主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 见到二皇子过来,她就让他与自己一起。 二皇子下了两三步,就自寻死路、被围剿了一大片棋子。 看着这既定的败局,二皇子更加忍耐不住了,他同朝阳长公主道:“皇姑母,上次你为什么要让那士卒临时改了说辞。如今陈天扬的事情完全被揭过去了,父皇更加就没有追究老三的意思!” “追究老三什么?”朝阳长公主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二皇子站起来,急切地道:“陈天扬肯定是老三杀的。那日老三的人表现已经很明显了。只要父皇肯去查,那就一定能查出一个结果。” “你也说了。要你父皇肯去查。”朝阳长公主落了一个重音在“肯”字上面。 二皇子顿时大感受挫,他郁闷地道:“父皇难道就这样喜欢老三?” “你觉得呢?”朝阳长公主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轻飘飘就踢了回去。 二皇子自问自答道:“我看也就那样。否则父皇怎么把个苏瑾轩都连升几级,让对方一下子做了个三品大官,可老三却啥都没有。” “听说陛下要给他赐婚。”朝阳长公主说道。这个消息,她其实也才知道不久。 听宫里的人传出那日苏昭宁进宫时的事情后,朝阳长公主就很是不满,她觉得这德妃真是太不省心了。 这样的亲家,她可不想要。 将手中的棋落下,彻底绝了二皇子的后路,朝阳长公主又问道:“你觉得,陛下会给老三赐哪家千金?” “林贵妃不是提议了吗,让老三纳了安怡,我觉得挺好的。”二皇子幸灾乐祸地答道。 “安怡,怎么可能?”朝阳长公主没有想到二皇子听到的细节比她听到的还要多。这不禁让她深思起来。 二皇子,早已是她心中的弃子。但这弃子后面,还站着谁呢?这些站在弃子后面的人,自然也要被她一并提防了。 朝阳长公主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你如今早就翅膀硬了,何必事事还来同我说?” “皇姑母说这话,就让侄儿太伤心了。侄儿这不是一听到消息,立刻就来跟你说吗?”二皇子一句“林贵妃”原本已经到了嘴边,但又被他生生吞了下去。 既然朝阳长公主这样介意自己同其他人有联系,林贵妃一定要避开吧?毕竟林贵妃生的七公主,和朝阳长公主看得如珠如宝的六公主可历来不和。 朝阳长公主却不想就这样罢休,后面的人,她是一定要问出来的。 将那棋盘推开些,朝阳长公主站起身,坐到软塌那边,端起了茶杯喝水,不再回答二皇子任何话。 二皇子知道这是他皇姑母又不悦了。 或许人的低头是可以形成习惯的。 在朝阳长公主面前低头伏小做了一次、两次、三次以后,二皇子如今认起错来也远没有之前的难受了。 他软声同朝阳长公主说话:“皇姑母,侄儿如今可只能靠你一个。这次母后见我,也就说了这么个笑话给我听。其余事,竟是一句也不肯多的指点。” 二皇子将林贵妃说的话推到了皇后身上。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推,让朝阳长公主日后费神走了多少弯路。 此时,朝阳长公主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对二皇子的态度就也宽厚了起来。 “好了,这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父皇寿辰就在下个月,我瞧着你要在这事情上认认真真想,才是最关键的。”朝阳长公主望向面前弯着腰同自己说话的二皇子,突然起了一丝捉弄的兴致,她问道,“你准备送你父皇什么?” 朝阳长公主很想知道,自己先后择定的这两个女婿,在心智聪慧上有多大的差别。 二皇子努力想了想,答道:“陈天扬死了,我觉得父皇肯定想要一个新的大将军。只是这个心愿,有点难啊。我到哪里去给父皇找个新大将军啊!” 朝阳长公主听了内心一万声冷笑。 她皇兄之前可忌惮着陈天扬呢,如今好不容易这手握重兵、又大得民心的骠骑将军死了。还去找一个来,这不是给他添堵吗? 真是傻透了! 朝阳长公主连和二皇子继续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连连摆手赶人道:“在我这,你可找不到新大将军,你还是赶紧出去找去吧。” 二皇子毕恭毕敬地从朝阳长公主的房间退了出去。他转身走出朝阳长公主府后,突然就有了一个十分天马行空的想法。 将门世家,应该是最好出将军的吧? 所以,定远侯府就来了一位十分特殊的客人。 听到二皇子要见南其琛的时候,苏昭宁第一反应就是要把那小树带上。 她领着小树,陪同南其琛一起在正厅接待二皇子。 见到南其琛一瘸一瘸走过来,二皇子的心就凉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一句话:“我给你找个太医来看看吧。” 南其琛伸手请二皇子入座,然后自己也坐了下去。 他根本不想回答二皇子的问题。 苏昭宁不能晾着二皇子,但其实这个问题,她也觉得没什么好回答的。 “殿下有心了。只是其琛这腿骨头都已经长起来了,恐怕很难恢复如初了。”苏昭宁看着面前皱眉的二皇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捉摸不透一个人的心事。 就算二皇子想对南其琛下手,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下吧?要是面前这一个人,换成正春风得意的三皇子,苏昭宁还会有理由说服自己。 但来人是二皇子,她就真的想不通了。 二皇子的思路,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到的。 他如今想法很简单,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难。如今定远侯府分明就举步维艰,若他能提供南其琛一个机会,想来他们一定会对自己感激涕零、誓死报恩。 二皇子完全忘记了一件事情。在雪中送炭前,他先给定远侯府雪中泼过冰。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不是主人 “还是先请太医来看看吧。本殿下会给他找最好的太医过来。”二皇子凝视着南其琛那正端茶的手说道,“手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也并不尽如以前,端些轻物尚可,其他却是不行了。”南其琛不知道二皇子想做什么,他只知道,此时的定远侯府不能再经受起二皇子的一次污蔑了。 南其琛愿意低头。 为了他的家人们,他愿意低头。 南其琛站起身,走到二皇子旁边的位置,弯下腰,努力想尝试着搬起二皇子旁边的那椅子。 但他的双手根本用不出这样大的力气,因此二皇子就非常清晰地看到了南其琛手上用力得筋脉都凸出却仍旧搬不起区区一把椅子的模样。 “算了,你这手脚确实已经是废了。”二皇子不耐烦地摆了下手,然后就再也没有耐心同苏昭宁、南其琛说什么了。 他径直就走了出去。 正厅中的南其琛,尚且保持着方才弯腰搬椅子的姿势。他的双手如今只是放在椅子上,但却忍不住地在颤抖,额头也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其琛,你的手是不是被拉伤了筋脉?”苏昭宁担忧地走过去问。 南其琛低着头咬了下嘴唇,然后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隐忍。 他笑道:“没事,我是装给二殿下看的。” “嫂嫂,我先回房休息了。”南其琛说完,就拖着自己那一瘸一瘸的腿往厅外走去。 他走路的姿势,比之前看上去还要难看。那垂下的双手,此时仍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其琛。”苏昭宁虽然想跟上去,但却强迫自己顿住了脚步。 她知道,他是在守护自己那最后的一点自尊。 无奈地坐回椅子上,苏昭宁重新回忆了一遍二皇子说的每一句话。 她与这些皇子们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但如今定远侯府的存亡兴败却与这些皇子们牢牢捆绑在一起。 她不得不去想这些问题。 小树偷偷看了眼苏昭宁的神情,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但他忍住了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这次的动作,恰好被苏昭宁抬头撞上。 小树忙收回目光,站得笔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苏昭宁觉得这个样子的小树有些奇怪,但此时这个问题不是最重要的。 她开口问道:“你如何看?” “小的以为,二殿下是想要拉拢咱们二老爷。”小树答道。 听到小树这样称呼南其琛,苏昭宁立刻就抬起头认真看向对方。 小树迎上这目光,立刻敛容屏气,一副甚为紧张的模样。 苏昭宁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树的眸子,问道:“他拉拢其琛做什么?” “因为定远侯府是武将世家,陛下如今痛失了陈将军,二殿下就想拿二老爷去讨好陛下。”小树答道。 他以为这个问题是苏昭宁对自己的考验,所以没听到苏昭宁的肯定声,小树就立刻又紧张地补充道:“过去,陛下就动过拿咱们侯爷替代陈将军的打算。” 尽管自己用了其琛这个称呼,小树还是很客气地称呼南其琛为小树,甚至称呼南怀信的时候,也特别自然的用了一个“咱们”。 苏昭宁知道自己先前对小树产生的奇怪感是从何而来了。 原来,他又走了。 心中的怅然顿时升起。 强迫自己把这些情绪完完全全收起来,苏昭宁继续问小树道:“将门世家也不只有一家两家,为什么定远侯府最容易被想到?” 小树感觉到苏昭宁这一问的语气中,似乎全是严肃和认真,回答得也更加上心了:“因为定远侯府本就是皇亲,先去的定远侯夫人和四皇子的母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还因为,先定远侯爷与先帝,那也是总角之交。”小树说到此处,又详细解释道,“在朝将军不少,但真正出自将门世家的也确实不多。” “本朝真正称得上将门世家的其实就只有三家。其一是威远侯府。老陈将军那是定卫国疆土的人,威远侯爷也是戎马半生,陈将军则是一生为国。但现在,威远侯府十几年里根本就后继无人。”小树一家一家地点给苏昭宁听。 “第二家就是金家。金家前几位都是战场称雄,但比起威远侯府还要少了一代人。金尚书先天不足,根本就上不得战场。他自己是独苗一根,膝下如今也是独苗一根。还不是独苗,就是独花一朵。”小树第二家说的正是曾经在朝阳长公主府敢于对苏昭宁拔刀相助的金灿灿。 这金灿灿让苏昭宁很是有些印象。若这一位不是女儿身,苏昭宁相信那定会是卫国一员大将。 “除了陈家和金家,剩下的当然就是定远侯府南家了。”小树分析道,“莫看南家没了定远侯爷这根顶梁柱,但是二老爷这个年纪,正是当日陈天扬一战成名的同龄。恐怕,日后咱们府上不会太清净。” 苏昭宁听完这些,对二皇子的来访少了几分不解和担忧。 至于小树担心的最后一点,苏昭宁反而不觉得担忧。 来探听南其琛的真实情况也好,来真的想用南其琛也罢,这些来过定远侯府的人,一定会进入其他人的目光之中。 到时候,这风会不会刮到他们自己身上,那就是个未知之数了。 苏昭宁想做的,就是要把这股风送过去,送到那些曾害过他们的人身上。 十日的时间转瞬即过,苏昭宁和白氏两人的认亲仪式定在礼部尚书府。 才进周家的门,苏昭宁就见到了一个一点也不想看到的人。 苏珍宜站在苏瑾轩身边,冲着苏昭宁笑靥如花:“二姐姐不会介意我过来观礼吧?毕竟这里,我比你要熟悉。” 苏珍宜的话明显意有所指。 在家庙待了这段日子的苏珍宜显然忘记了,在苏昭宁面前,她的口舌之争从来都是一败涂地的。 苏昭宁语气平淡地答道:“我岂会介意。我与三妹妹你,如今都不是这个周府的主人。做客人的,岂能越俎代庖?” 第三百六十七章 周家的心意 苏珍宜只能暗示,苏昭宁却可以明明白白的反击。 这一切,都基于苏珍宜如今不是周少夫人这个事实。 原本一点也不被自己看重的身份,如今想要回来竟分外的困难,苏珍宜只觉得胸口发疼。 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勉强重振旗鼓,对苏昭宁道:“虽然二姐姐不是长安侯府的人了,但我与弟弟还是记挂着你,想为你撑一撑场面的。不然,你娘家没有一个人,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苏昭宁听后竟没有立刻怼苏珍宜,她反而是点了点头,对苏珍宜十分友好地道:“多谢三妹妹和二弟弟了。” 苏珍宜一脸的不信。但听到苏昭宁这般认怂,她的心情还是很高兴的。 只是苏昭宁又道:“如果三妹妹不来,我还担心三妹妹为了回周家,特意不认我这个姐姐。如今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三妹妹真是有心了。” 苏昭宁说得是诚意十足,苏珍宜听得是肝胆俱裂。 她来此奚落苏昭宁,就是因为听弟弟说了——德妃娘娘亲自为自己求情,却被皇后娘娘拒绝,原因就在于苏昭宁结下的这桩干亲。 苏珍宜以前瞧不起周若谦,可真正被送往家庙之后,她才知道在礼部尚书府的日子是多么逍遥。 府上没有妯娌要提防,婆母白氏虽然不喜欢自己,但看在周若谦的份上,对自己总归还是不差的。 苏昭宁这话其实很有道理。她苏珍宜如果今日不来周府,日后大可以苏昭宁被逐出了长安侯府,与自己算不得姐妹一事来做文章。 到时候,她想要再回周府,这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到了此处,岂不是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再无转机?苏珍宜简直是悔断了肠子。 她握着帕子的手都有些发抖,心底一万个后悔今日迈进了周家的门。 在家庙的日子里,苏珍宜已经看得很清楚。她于长安侯府,真的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如果不回到周家,她的余生恐怕都只能在那木鱼声中度过。 这样的日子她甘心吗?决不! 看着苏昭宁的背影,苏珍宜转过身同苏瑾轩道:“瑾轩,今日无论如何要叫苏昭宁结不成干亲!” 苏瑾轩并不十分赞同:“姐姐,其实这周家也不过如此。如今我有了官身,就是你不回周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瑾轩,我要回来。我都不知道我的女儿叫什么,如今长什么模样了。”苏珍宜目带哀求地看向苏瑾轩。 苏珍宜相信,这样的自己,弟弟是拒绝不了的。 苏瑾轩果然皱了下眉,然后答道:“皇后娘娘已经应允的事情,要破坏掉,恐怕会有些困难。”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瑾轩,既然不能扯陈天扬的事情,那就提另一件事吧。只要同样破坏了苏昭宁的清白,周家就不可能认这么个干女儿。”苏珍宜轻声说道。 她将自己想到的主意细讲出来给苏瑾轩听:“我对周府最是熟悉,等下你找个人埋伏在池子附近。我到时候引苏昭宁过来,再将她推入水中。苏昭宁不会水,那人少不得要与之肌肤亲近,到时候苏昭宁就名声全无了。” “你约她,她会来吗?”苏瑾轩对他姐姐的能力很有疑问。毕竟方才苏珍宜的挑衅,无一次不是铩羽而归。 对于谋划的事情,苏珍宜颇为自信。 她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不会以自己的名义约她。你不记得了,周若慎不是去过长安侯府寻苏昭宁吗?这事还是你告诉我的。” 周若慎去长安侯府的时候,苏珍宜已经嫁入了周家。甚至那时候,苏瑾轩其实都不在长安侯府中。 所以这件事,还是苏瑾轩的丫鬟红袖说出来的。苏瑾轩对此不是十分赞同,他劝道:“红袖说的话不知道真假,姐姐要设计苏昭宁还是先缓一缓,待想到了万全之策再开始实施。” “等有了万全之策,我的孩子说不定都要喊其他人做娘了。”苏珍宜不快地答道。 其实她内心是觉得,周若谦那毁了容的样子,要重新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夫人,那是十分困难的。 所以苏珍宜坚信,只要苏昭宁结不成这桩干亲,她就绝对能回周家。 另一边,苏昭宁已经进了周家的正厅里面。 白氏亲自来迎,她双手都握住了苏昭宁的手,热络地道:“昭宁终于过来了。我都等不及了。” “门口遇到了三妹妹,便聊了两句。”苏昭宁答道。 听到苏珍宜过来了,白氏的笑容顿时一滞。她问道:“她过来做什么?” 苏昭宁抽出自己的手,笑着拍了拍白氏的手背,安慰道:“干娘何必担心。皇后娘娘都决断了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三妹妹原来大概是想来给我带路,只不过如今看来,她也是不熟悉的。” 听到苏昭宁这样说,白氏的心情好转了一些。 她同苏昭宁聊起孙女来:“上次你送给默默的礼物,她可喜欢了。每日捧着那布书咬得口水直流,我如今才知道这布书的好处。” “讲起来,昭宁你也没有生过孩子,怎么就如此懂得照顾孩子呢。与你比起来,我这都当了祖母的人,可真是汗颜。”白氏说完以后,又自觉戳到了苏昭宁的伤疤,忙补充了一句,“为娘就是觉得你很聪明。” 苏昭宁明白白氏的意思,也知道对方不是恶意。 “干娘过誉了。虽然我没有生过孩子,但养孩子却是很早就会了的。”苏昭宁解开白氏的疑惑,“我娘走得早,妹妹那时候才出生,整日整夜的哭。奶娘有时候都不耐烦了,我便去哄。” “也真是印证了那句血浓于水,我一抱着她,她当时候就不哭了。”苏昭宁提及妹妹苏颖颖小的时候,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起温柔的笑意。 白氏听后,对苏昭宁更多了几分怜爱。她牵起苏昭宁的手,准备领她往自己的房中走去。 “干娘给你准备了几样礼物,你与我一同去看看。哪一个喜欢,就告诉干娘。下次我还给你备下些。”白氏一脸慈祥地同苏昭宁道。 苏昭宁感觉到白氏的善意,也真诚的答道:“干娘不必这般客气。我在定远侯府,如今过得并不差。” “不是你过得好不好,而是为人母的,只有想给和想不停地给。” 白氏的话,成功逗笑了苏昭宁。 苏昭宁应道:“那女儿可就有福享了。日后就过想要和不停想要的日子。” “行,只要你开口,都给你!”白氏豪迈地道。 门口,走进来三个人。 最前面那个率先开口:“娘说要给什么?” 来人正是周若慎三兄妹。 周若谦跟在周若慎的身后。他的目光落在苏昭宁身上的时候,脸上便露出一种内疚的神情来。 周若谦朝苏昭宁行大礼道:“珍宜口无遮拦,过去让定远侯夫人受委屈了。” 周若慎不悦地在旁提醒道:“苏三姑娘已经不是我们府上的人。” “而定远侯夫人,她很快就是咱们的妹妹了。”周若慎望向面前的苏昭宁。 这个女子,其实差一点就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周家人。那时候,如果他表达求娶心意的时候,比定远侯爷更真诚一些,或许就有所胜算了吧。 即使是到了今天,周若慎也觉得,自己对苏昭宁是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的。 只不过陈天扬的死,让他觉得,这个女子最适合嫁来的应该是礼部尚书府。 如果苏昭宁是礼部尚书府的人,作为一个文官,他不会同定远侯爷样外出剿匪。那么苏昭宁就不会遇到和府上下只能靠她一个女人来撑的情景。 如果苏昭宁不陷入那么困窘的境地,骠骑将军陈天扬也不会冒着被人置喙的危险,回京救南其琛。 如果他不回京,是不是就不会死呢? 周若慎相信,陈天扬的死,是跟苏昭宁有关系的。不是苏昭宁害死了陈天扬,而是陈天扬太放不下苏昭宁。 如果苏昭宁过得好,陈天扬就应该会放下一些吧。 周若慎觉得,自己还是要努力对这位新妹妹更好一些。 既然下了决心,周若慎的行为也就完全依照心意来做。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递给苏昭宁,说道:“这是大哥给你的见面礼。” 白氏觉得长子有些不动脑筋,哪有哥哥送妹妹香囊的。 不等白氏开口插言,周若谦也拿了东西出来。 “这是我给妹妹你的见面礼。”周若谦把手中的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小鞋子来,他解释道,“我听人说,孩子百日穿的衣着饰品皆是最有福气的。这是默默百日穿的小鞋,希望它能给妹妹你带来福气。” 白氏觉得,她大概生孩子的时候,扔掉了孩子,养大了胎盘。 否则怎么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会送礼物。 这孩子的百日福气说法,是指的招子啊!定远侯爷都死了,给苏昭宁招个什么子啊? 撇开招子的说法,挑个小孩儿的袜子都要更合适一些。毕竟以后这干女儿要同人说收到的礼物时,一个兄长送的是香囊,一个送的是小鞋。 这…… 白氏按住额头。 第三百六十八章 礼物 白氏把唯一的希望放在了那不太喜欢的女儿身上。 她并非重男轻女,而是因为,这个女儿不是她所生的。 周姑娘面对强势的嫡母一向是胆怯不安的。见白氏看过来,心底的畏惧就放大了一百倍。 她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我给定远侯夫人、准备了、准备了一些亲手做的小件。我水平大不如定远侯夫人,还请不要嫌弃。” 周姑娘如今,不仅有对白氏的畏惧,而且有对苏昭宁的畏惧。 她曾与柳安心交好,而这柳安心又针对过定远侯夫人。周姑娘很害怕对方与自己翻这旧账。 苏昭宁其实并没有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位周姑娘。虽然她记性一贯很好,但是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当日柳安心为难自己,甚至设计过自己,那从始至终不友好的都是柳安心,又关她身边的周姑娘什么事? 所以,苏昭宁接过周姑娘的锦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然后真诚地答道:“谢谢。” 周姑娘松了一口气。 白氏瞥向女儿准备的东西——亲手绣的团扇、做的小孩子衣服和大人小孩都有的鞋袜。 好吧,差强人意。 主要是有两个更差的垫底。 想到此处,白氏就忍不住瞪了两个儿子一眼。 周若谦一脸委屈。拿出女儿的贴身小鞋,天知道他有多么舍不得。 周若慎亦觉得自己送得没错。他将那香囊再次递到苏昭宁面前,说道:“妹妹就收下吧,这是为兄的一点小心意。” 苏昭宁是真心不计较礼物的贵重,只不过香囊这种东西,太容易被引申成其他东西了。 虽然她与周若慎有兄妹之名,但终究只是干兄妹。 苏昭宁就笑道:“大哥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只不过,这香囊,我已经有许多了。就不夺大哥哥的所爱了。” 周若慎却没听懂,执意道:“这算什么所爱。你就拿着吧。” 在旁的白氏也想到了苏昭宁的顾虑。大儿子这么点不醒,她只好直接道:“哪有男人送女人香囊的,说出去算什么道理。” “我这哪里是香囊。”周若慎觉得莫名其妙,方才苏昭宁的拒绝,他还只当是客气话,也根本没留意苏昭宁说的香囊二字。 听自己母亲这般一强调,周若慎才完全明白自己是被误会了。 他将那香囊的带子扯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这是什么香囊,这就是个钱袋子。我给妹妹准备的是五千两银票而已。喜欢什么你自己去买吧。” 白氏瞬间觉得长子甚肖母了。这礼物,确实很不错。 白氏将那香囊从周若慎手里拿过来,放到苏昭宁怀里:“这是你大哥哥的一份心意,切莫推辞。咱们日后是一家人。” 苏昭宁原是想拒绝的。毕竟五千两银两不少了。但白氏最后一句话完全不容她拒绝,苏昭宁只能同周若慎行礼道谢。 大哥哥和妹妹的礼物都收了,二哥哥的这份礼,自然也要收下。 苏昭宁主动接过周若谦手中的锦盒,谢道:“多谢二哥哥割爱了。” 这确实是割爱。周若谦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二妹妹定要好好保存。” 白氏简直不太想搭理这个次子了。 长子的礼物是个意外惊喜,女儿的也还勉强,就这个次子送小鞋的还要人家好好保存。 如果不是自己生的,白氏真想嘲讽他一脸。 “昭宁,为娘也给你准备了许多礼物,你同我去看看。”白氏拖着苏昭宁,扔下三个儿女就走了。 到了白氏房间,她松开苏昭宁的手,一次将所有的衣柜打开,然后从里面捧出一沓、两沓、三沓衣服。 接着,白氏又弯下腰,从衣柜下方拖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小箱子。 “原本,为娘担心吓到你,想着不一次拿给你看。”白氏还在不停地拿东西出来,她一边亲力亲为地捧了一个锦盒、两个锦盒和三个锦盒到苏昭宁面前,一边同苏昭宁说道,“但为娘觉得,你那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拿出来的东西太不争气了。还是得靠我自己。” 白氏累得气喘吁吁地坐回桌边,苏昭宁递过去一杯刚倒好的茶。 白氏端起茶就大饮了一口,然后放下杯盏继续拾弄东西。 “干娘,您休息会。”苏昭宁劝道。 白氏笑着摆摆手,答道:“不行,我可得一次把这些东西全给你看了,我可囤了二十几年了。” 大概是把所有要给苏昭宁看的盒子全拿出来了,白氏将那些盒子一个个打开,那些衣服一件件抖开给苏昭宁看:“你瞧这件,这件浅墨色绣菊花纹的襦裙,其实为娘有一件同样的。款式上,虽略微成熟点,但是这根带子是一模一样的。为娘那时候就一次做了两件,只盼着能有个女儿一模一样的穿出去。” “还有这件,这件鹅黄色裙裳搭白色上衣的,为娘挑了一根同色系的簪子搭配。”白氏抖完衣服给苏昭宁看,又打开旁边的一个锦盒给苏昭宁看,“你瞧这个,这根簪子是黄白玉的,形状就是个玉兔模样。为什么是玉兔模样,是在这个地方。” 白氏指向先前那件衣服的胸口位置,只见那正前方是一个团扇模样的图案,团扇中间就是只白色的兔子。 “这几件衣服都有些小,我估计昭宁你是穿不进去了。不过你喜欢吗,你若是喜欢,咱们就再去做一套好不好?”白氏说的时候,把衣服拎起来往苏昭宁身上比了比,比完以后,她一脸遗憾,“我做得太小了一些。” “你喜欢吗?”白氏满怀期待地看着苏昭宁。 苏昭宁知道白氏的热切盼望,就笑着点头道:“我知道有一家铺子,那掌柜手艺十分细致。自己想做的模样同她说说,她也可以尝试着去做。” “等明天,我带干娘去看看。”苏昭宁应允道。 白氏听了眉眼都要飞扬了。她将地上的锦盒碰到桌子上,又把锦盒里的东西拿出来给苏昭宁看:“这一对石榴花耳坠如何?我特意挑了许久,就是为了配一整套的。” 说完以后,白氏又打开旁边的锦盒给苏昭宁看:“这红翡的璎珞和石榴花的颜色接近,配上似乎也不错。还有就是这手镯,我瞧着那玉的纹路痕迹,依稀像朵花呢。所以我才特意配了这一套。” 苏昭宁仔细去瞧,果见那石榴花耳坠的形状与那血玉镯子接近类似。她点头赞道:“干娘甚是有心。我瞧着这石榴花不仅是纹路与血玉镯子相似,就是这坠子的整体形状,也与那血玉镯子上的纹路相近呢。干娘你看,这一处,像不像一个弯着的耳坠?” 白氏顺着苏昭宁所指,又重新细致瞧了一遍,看完以后,她务必赞同苏昭宁所说的。 “果真还是昭宁你细致。”白氏兴致勃勃地将那血玉镯子就要往苏昭宁手上套。 苏昭宁拦住白氏,问道:“干娘自己可还有这样类似的款式?” 白氏有些失落:“这几个款式都是前几年搜罗齐全的。如今想要找一致的也困难。” 苏昭宁往白氏打开的那些锦盒里看去,只见有一套头面虽然是用的是碧玉,但形状却也是花形的。 苏昭宁挑了那一套首饰出来,同白氏道:“干娘你瞧,其实如果选类似形状的这两套饰品,搭白色的裙裳,应当同样是很不错的。” “至于裙裳的细节处,大可以用月白色的绣线,绣上这两套首饰的花纹。不单独用红色或者白色的绣线,就选用与裙裳同色系的,这样既不突兀,又很精致。”苏昭宁很认真地替白氏出主意。 白氏认真看了看这两套首饰,又按着苏昭宁所说的挑了一条白色的裙裳出来看,她想象过后,觉得很是不错。 “昭宁这主意很好,明日我们就去定吧。你说的那铺子在哪里?”白氏问道。 苏昭宁答道:“在春兴园边上,叫林记布庄。干娘听过吗?” “没有。”白氏摇了摇头,但却仍然情绪高涨,她答道,“明日去过就知道了。” 兴高采烈地与苏昭宁又搭了几套衣服后,白氏问苏昭宁:“我这样武断地让昭宁你与我穿一样的衣服,你会不会不高兴?” “怎么会?干娘这样的心意,我很喜欢。”苏昭宁答道。 只不过,白氏这种行径,无一处不表露出她应当很盼望一个女儿。而周姑娘似乎并不得白氏喜欢。 苏昭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干娘与妹妹之间,是否并不是亲生母女?” “昭宁逾越了。”苏昭宁问完就立刻歉然道。 白氏却不以为恼,反而答道:“你若不问我,我反而要认为你没有把我真心当娘看了。” “你这个妹妹,不是我生的。”白氏并不遮掩地说出往事,“我有过两个儿子以后,一直盼望再生个女儿。其实如果她娘不做那些事恶心我,我也是可以视她如己出的,毕竟我不能再生了。” 见到苏昭宁目光中的诧异,白氏提及往事的伤怀突然淡去了。她是真的觉得,这个干女儿很得她心意。 第三百六十九章 非常有可能的事情 有的人,是越相处就越能发现她的好。 白氏看苏昭宁就是如此。 她真心待苏昭宁,一些往事就不避讳地开口诉说:“周府我独大,但是姨娘和通房也有。周依依的亲生姨娘,其实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嫁的不差,其余姐妹也都不差。当日这小妹妹,定下的婚事,按着家里的打算,也是要往二品朝官中寻的。再不济也是榜下捉婿。” 苏昭宁记得,白氏的娘家很是显赫,她家中姐妹确实一个个都嫁的极好。甚至,白氏还算是嫁得较为一般的一个。所以当日长安侯夫人想替苏瑾瑜定下林太傅的嫡次女,就想从白氏这入手。 做妾的白家嫡女,苏昭宁真的没有听过。 但既然白氏开口,这个答案很快就可以知道。苏昭宁并不打断白氏,带着疑惑继续听白氏说。 白氏笑了一声,这笑容中夹杂着嘲弄、又夹杂着悲凉。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就是我小妹妹当日对我说的话。她说她不求名分,只要能留在我夫君身边。说他们两情相悦,生死相许。”白氏说这些话的手,面上一直带着笑意,苏昭宁却知道这笑容背后是有多少苦。 白氏继续往下说:“我爹不同意,他说白家的女儿绝对没有与自家姐妹争夫婿的道理。我爹是个很固执的人,他迅速给小妹妹定了亲事,准备将她嫁出去。那时候,我怀着若谦,已经快要临盆了。” “周依依比若谦小了不到一岁。”白氏望向苏昭宁,目光忧伤又绝望,她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昭宁上前握住白氏的手,给予她安慰:“都过去了。如今周府的夫人依然是干娘你。” “是。依然是我。”白氏的思绪就像回到了周依依降生的那一天。 “那时候,若谦还不足一岁,因为生他前我受了刺激,若谦的身子一直不好。小妹妹要生了,我就去看她。我站在门口,听到她同我夫君说,她会生个健康的儿子给他,让他休了我。因为白家决不允许姐妹同嫁一人。她说若谦身子不好,不知道能活多久。若慎又性子肖我,太过阴险。” 白氏说到此处的时候,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眼泪都要被自己笑出来了:“昭宁,你说到底要何种的心肝,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她说若谦身子不好,却不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因为她在我怀着若谦的时候以死相逼、绝对要嫁入周家,我如何会被气得提前临盆,让若谦身子不好?、” “她说我太过阴险,却不想想,当初我爹知道她有了身孕,根本就不准备把她嫁入周家,而是准备直接讲她沉塘。是我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是我让她进了周家的门。她却要如此回报我。”白氏双手都握上苏昭宁的手,问她,“我夫君畏我,不敢休我,你知道我那一母同胞的妹妹是如何规劝他的吗?” 苏昭宁猜到了结局,她轻轻地回答白氏:“她要干娘的命吧。” “干娘,有时候,过程是很惨痛,但结局却比过程要重要得多。”苏昭宁大抵明白白氏当初为什么要做主休弃苏珍宜,又为什么会萌生认自己做干女儿的想法了。 比丈夫背叛更痛心的是姐妹和夫君的双重背叛。 处心积虑算计姐妹的人,白氏恐怕都恨。 而另一边,苏珍宜已经找好了领路的人。在周府的时候,大部分的丫鬟下人并不亲近她,但是二房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却因为看清楚了周若谦对苏珍宜的神情,待她还是很尊敬的。 看到苏珍宜回府,有个丫鬟就主动凑过来了。 “二少夫人,您要去看默默小姐吗?”丫鬟经常见到周若谦看苏珍宜留下的旧物,心中知道,恐怕这二少夫人迟早还是要回来的。 她忙上前讨好道。 苏珍宜回周府哪里是为了看自己女儿,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默默,这名字是谁取的?” “是夫人。”丫鬟答道。 苏珍宜心中冷哼一声,这白氏,还真是会恶心人。当初就因为她说了苏昭宁的坏话就要休掉自己,如今还要给她女儿取个默默的名字。 真是处心积虑!也不知道苏昭宁为什么就入了这白氏的眼了!恐怕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苏珍宜如今只想看到苏昭宁被白氏发现品行不端时双方的神情。 她问丫鬟道:“母亲呢?” “夫人回房了。定远侯夫人过来了。少爷和依依小姐都给她送了礼物,夫人应该也是给她准备了礼物。”丫鬟记得,这位即将成为夫人女儿的定远侯夫人似乎与自家二少夫人是姐妹。 她讨好道:“定远侯夫人很讨府上人喜欢。二少爷给她准备的是默默小姐穿过的鞋子。大少爷给她准备了一个很好看的香囊。依依小姐给她准备了许多孩子要用的物件。” “周依依这么热情,给我的默默准备什么了?”苏珍宜不悦地说道。 但是没等丫鬟回答,她就追问道:“你是说,大少爷送的是个香囊?你确定没错?” 丫鬟肯定点头答道:“是的。我是说听大少爷旁边的人说的,说大少爷一早挑那香囊还问了他们好几个人。” 苏珍宜心中顿时萌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苏昭宁和周若慎有奸情会怎么样? 苏珍宜下了决心,立刻就去吩咐丫鬟行事。 待丫鬟走了以后,苏瑾轩从假山后面走出来,问苏珍宜:“姐姐不是还想回周家吗?” “如果让珍妃娘娘亲眼目睹周大少爷和苏昭宁有私情,恐怕会影响他的仕途吧。”苏瑾轩经由战场磨砺,心智已经比过去要清明许多。 他不喜欢苏昭宁,但却不像过去那样傻了。苏瑾轩以为,这件事按照原计划,才是算无遗漏。 苏珍宜却无意改变自己的计划,她看向弟弟,笑容中有毫不掩饰的得意:“周若慎如今春风得意,一朝落入尘埃,他才不会挡住周若谦的光芒。我要回周家,当然是想要一个让我做主的周家,而不是屈居人下的周家。” 领命的丫鬟很快就找到了周若慎。 正好此时,周若慎还与周若谦、周依依在一起。 丫鬟就谎报名目道:“大少爷,定远侯夫人请您去湖亭处一趟。” 周若慎丝毫没有多想,跟在丫鬟身后就走了。 苏昭宁则和白氏正好走出了正院。 丫鬟来禀白氏:“小小姐方才哭得厉害,还请夫人过去看看。” 白氏听了当即就绕道去周若谦院子。 苏昭宁考虑珍妃就快过来了,就没有跟着过去。 丫鬟走在前面领路,她同苏昭宁道:“定远侯夫人,奴婢直接领你去正厅吧?” 苏昭宁点头应允。 两人走了一段路后,并没有到达正厅。苏昭宁看向前方的湖亭,问丫鬟道:“这条路,不是去正厅的路吧?” 丫鬟这才忙行礼道:“是大少爷让我请定远侯夫人您过来的,请您不要怪罪。” 苏昭宁走向湖亭之上。 湖亭之中,周若慎正拿着一张纸皱紧了眉头。 见到苏昭宁过来,周若慎目光中有一丝不悦。 苏昭宁装作没看出对方的情绪,问道:“不知道大哥哥找我过来,是有何事?” 周若慎听了就直接回道:“哪里是我找你,明明是你让我过来的。” 苏昭宁望向方才领路的丫鬟,那丫鬟却已经踪迹全无。 她反应过来,这就是个直白的局。 苏昭宁同周若慎解释道:“大哥哥,是你我都被人设计了。我并没有邀你过来,你也并没有约我过来。这就是一个局。” “局?谁给我和你设局?”周若慎觉得这设局的说法实在有些难以置信。他和苏昭宁之间,有什么好设局的。并且,这局,不是很容易揭穿吗? 因为太容易揭穿,所以周若慎不相信苏昭宁的措词。 他同苏昭宁正色道:“你比依依年长,我便称呼你为大妹。大妹,你应该明白,当日我去长安侯府求亲,并不是因为心仪你的缘故。” 好吧,周大公子这是根本没相信自己的话。 苏昭宁看向周若慎手中的那张纸,问道:“大哥哥手里的是什么,你还听说了或者看到了什么?” “这些不重要。”周若慎答道。 他走近苏昭宁两步,低声嘱咐她:“周家并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家。既然母亲已经决定要与你结干亲,我也自当视你为亲妹。” “所以无需多话、无需提旧情,你坐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周若慎的每一句话都跟苏昭宁的问题无关。他就这样固执己见地相信苏昭宁邀约他才是事实。 苏昭宁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无奈地道:“大哥哥能不能把那封信给我看看?就是你手里那封。” 听到苏昭宁没有强行反驳自己的教导,周若慎的心情略微好转了一些。 他是个极度自大的人,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当日他去向苏昭宁提亲是如此,如今同样是如此。 周若慎认为,苏昭宁借旧情来提醒自己,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 第三百七十章 明晃晃的陷阱 当然周大公子也知道,自己和苏昭宁之间,根本算不上有旧情。 但是,一个没有男人支撑的定远侯府,又被迫卷入了皇位争斗之中。这样的侯府女主人,难道不是应该四处寻求可能搭得上线的男人帮助吗? 周若慎对自己很有信心,他认为当处苏昭宁若是嫁给的自己,他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妻室陷入这样困窘不堪的情境。 因此此刻的周若慎完全就认准了自己的想法,并且依照自己的想法对苏昭宁进行一轮思想的批判与纠正。 “大妹妹,独力支撑定远侯府确实很辛苦,这些我都能够理解的。只不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是女子,也应当亦然。”周若谦根本就没有把苏昭宁的任何一句话说出口,完全就依照自己的情绪去尽情发挥了。 苏昭宁有幸受过一次周若谦这种饱含关怀的教育,如今听着这教育大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她及时止损道:“大哥哥所言,昭宁铭记于心。只不过珍妃娘娘恐怕就要过来了,我们还是赶紧去正厅守着吧。” 嗯,一意孤行的教育,苏昭宁还是不想多听的。 周若慎完全没有说完心中的长篇大论,这般突然打断,他内心很是郁结不散。但就像苏昭宁所说的,珍妃马上就要过来了。他与苏昭宁站在这里可不太合适。 周若慎将手中的情诗递给苏昭宁,说道:“这样的诗以后不要写给任何男人了。” 苏昭宁接过那张白纸,只见上面白白一片,上面也看不见。 这情诗从何而来? 周若慎看出苏昭宁的疑惑,他走过去,指点苏昭宁道:“要对着光看。” 苏昭宁将纸抬起来,上面依稀可以看见一些字迹。 周若慎比苏昭宁高,因此他的角度看那纸张,还是不觉得十分清晰。 伸手从苏昭宁手中拿过那纸张,周若慎走到栏杆旁边,对着苏昭宁道:“这样才能看的得清楚。” 他将纸拿得很高,苏昭宁就走凑近去看。 苏昭宁走近自己,周若慎就下意识往后退。 他一往后退,苏昭宁就感觉那纸上好不容易看清楚的笔迹又模糊了。 苏昭宁就又往前走了两步,周若慎就忙往后再退了两步。 这一进一退间,周若慎竟然就直接撞上了栏杆。 按道理来说,栏杆是经得起周若慎这并不算十分用力的一撞的。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昭宁看着面前的周若慎,就这样直接利落地从栏杆处飞了出去,跟随着那不牢固的栏杆一起砸入水中。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苏昭宁忙大声呼喊道。 旁边却没有过往的下人。苏昭宁在往前一看,直接就被那光滑的地面送了出去。 扑通! 她也掉入了水中。 在水中沉沉浮浮,苏昭宁几次浮上来,又被水淹了下去。 让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望的是,周若慎也根本不会水。他们两个人都保持着一下子浮出水面、一下子被水淹没的频率。 两人都快受不了的时候,终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一个惊慌的声音大声响起。 苏昭宁想,再不来捞,她和周若慎就都得被水灌饱撑死了。 又是扑通扑通跳下水的声音,苏昭宁终于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在水珠之间,苏昭宁朦朦胧胧地看到周若慎也被人拉了起来。 珍妃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大抵那个算计自己的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吧。 苏昭宁想回答珍妃,却因为呛了太多水,根本说不出话来。她一张口,就是喉口和鼻间都感觉到了巨大的难受,水吐了一些出来,却感觉怎么也吐不干净。 她只听到旁边有人在答:“奴婢是奉定远侯夫人命,来请大少爷到湖亭一聚的。因为主子们不允许奴婢站在那里,奴婢只好守在旁边。” “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少爷和定远侯夫人两个人突然就拉在一起,然后他们就先后落了水。”丫鬟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浮想联翩。 白氏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急急传来:“你胡说些什么!” 丫鬟忙跪下身道:“奴婢不敢撒谎。奴婢去请大少爷的时候,二少爷和小姐都在。” 白氏神情难看,瞪着那丫鬟一字一句地挤出来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丫鬟磕头告罪:“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她做错了什么?不该给定远侯夫人传话? 苏昭宁感觉到自己呼吸都还有些困难,她很想立即开口解释,却根本没办法立刻恢复呼吸,顺畅说话。 “不是、这样的。”尽了最大的努力,苏昭宁说出这句话。 才说完这一句,她就猛烈的咳嗽起来。 白氏连忙蹲下身来替苏昭宁拍背。 她蹲下来的瞬间,就看到了苏昭宁衣裳上沾着的那张信纸。 白氏悄悄挪了挪步子,想将那信纸隐藏起来。 另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二姐姐你身上那张纸是什么?” 苏珍宜走了过来,她的旁边站着苏瑾轩,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苏昭宁裙裳上的纸上。 白氏真想立刻将那纸给毁了,可珍妃在这里,她没有办法只能把纸递过去。 在递过去的瞬间,白氏只看清楚了一句“还君明珠双泪垂”。 这是情诗啊!白氏心中一惊。 珍妃亦拿起了那张纸。 先前这张纸,在没有迎光的角度看,完全就是一张白纸。如今浸湿之后,纸上的内容完全显露了出来。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首诗,不仅是一首情诗。而且无比符合定远侯夫人和周若慎如今的身份。 在场的人瞧过去的目光都有些改变了。 这种改变,显然是质疑居多,是鄙夷居多,是不信任居多。 苏昭宁还在咳嗽,她想控制住自己的咳嗽,却十分困难。 苏珍宜趁机开口了:“真是让珍妃娘娘见笑了。家丑不可外扬,今日的事情还请娘娘宽容。” 白氏看向苏珍宜的目光都要瞪出血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苏昭宁很清楚,苏珍宜就是这次阴谋的策划者。而这次的阴谋也不是十分高明。 苏珍宜要抢占的不过就是时机。 珍妃不可能经常出宫,更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事情经常出宫。 所以,只要这污水没在此刻洗干净,后面的事就困难了。 这件事,要在短时间内解释清楚,最为困难的一环不是说服珍妃,而是说服周若慎。 苏昭宁能感觉到,先前湖亭里的时候,周若慎是相信了苏珍宜的阴谋的。 他认为,自己是有意写这情诗,也是有意约他去见面的。总之,周若慎相信的是苏珍宜,而不是自己。 苏昭宁真想踹周若慎一脚啊。他凭什么就这样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会对他有意啊? 大概是在这样经历过生死的时刻,身体会比心先一步做出行动。 苏昭宁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就真的对躺在不远处的周若慎踹了一脚。 周若慎本身也是一肚子的水,苏昭宁这一脚正好踹在躺着的周若慎肚子上。 周若慎吐出一大口水,人也猛烈咳嗽起来。 白氏十分心疼,但却还是没有松开苏昭宁。 如今这个礼部尚书府,就只有她是护着苏昭宁的。 白氏对着周若慎呵斥道:“逆子,还不将原委同珍妃娘娘禀告一遍,莫带累了你妹妹的名声。” 被苏昭宁一脚踹得身伤,内心更受伤的周若慎觉得,大抵在他娘心中,有了女儿,儿子们就都是草了。 还好,他的弟弟还是一直扶着他的,他的妹妹周依依也在不停给他擦拭脸上的水。 周若慎强咳了一声,想要开口说话,却引得自己吐出了更多的水。 显然,他和苏昭宁两个人都不适合马上开口说话。 苏珍宜的脸上顿时有些掩不住的得意。 苏瑾轩站在苏珍宜身边,情绪反而更加内敛。 珍妃出宫帮白氏举行仪式,却不能久留。就在苏珍宜笃定珍妃要提前回府的时候,珍妃亲自开口了。 “既然定远侯夫人如今身体不适,那么就先休息一会吧。”珍妃看向白氏,说道,“此事事关定远侯夫人清白,本宫就留下来做个见证。若事情了了,本宫再与你们主持仪式,如何?” 白氏忙谢恩答谢珍妃。 苏珍宜听了这话则神情变得十分难看。珍妃居然要留下来,她不用急着回宫吗? 苏瑾轩若有所思地把目光在珍妃和白氏之间来回了一番。 白氏虽然担心苏昭宁和长子周若慎,但珍妃决定留下来,这显然是十分有利于周府的事情。 苏珍宜和周若慎有私情的事情若真的坐实,那有损的可不仅仅是定远侯府的名声。 白氏就强压担心,亲自陪着珍妃逛园子。 苏珍宜和苏瑾轩待在外厅里,心情十分郁闷。 苏珍宜是担心苏昭宁的事还有转机。 苏瑾轩则想的是,珍妃这个决定,到底是在卖白氏的面子,还是在卖苏昭宁的面子。 有了时间,苏昭宁和周若慎就都能缓和过来。 待大夫和医女帮着压出不少腹中的水,又吃过药后,苏昭宁就和周若慎一起去正厅同珍妃解释今日的事情。 苏昭宁率先开口:“珍妃娘娘,今日的事情,臣妇完全是被冤枉的。” “我在被丫鬟领到湖亭去之前,一直和干娘在一起,根本没有同任何人传过话,也更没有邀请过任何人、写过任何字。”苏昭宁解释道。 她知道周若慎是个死脑筋,就列举旁证道:“虽然水泡开了字迹,但大概的笔锋还是看得出来。我可以当场写一张纸,证明这并非我的笔迹。” 白氏立刻让下人递上文房四宝。 苏昭宁落笔就把先前那纸上的话全部写了一遍。 自己与那纸张上的确实不同。 只是珍妃还没有开口说话,苏珍宜就在旁插言了:“二姐姐你临摹本事一流,就是八斗楼的上品《瑛神赋图》你也临摹得出来,更何况只是变换个字迹。” “至于传话、邀约什么,你难道不可以再入周府之前就吩咐下人吗?”苏珍宜都懒得掩饰对苏昭宁的恶意了,她只想让苏昭宁这次再也翻不得身。 苏昭宁望向苏珍宜,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指责:“三妹妹做这些话、说这些事,难道就不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吗?” “你与我不和,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你又何必还牵扯到我大哥哥身上?你吩咐二哥哥的丫鬟做这些事,让二哥哥以后如何在大哥哥面前自处?” 苏昭宁完全将苏珍宜的一举一动猜了出来。 一句你怎么知道苏珍宜险要脱口而出。她咬紧牙关,将那露馅的话吞回腹中。 她怒视着苏昭宁,不与其讲道理,只管泼脏水:“二姐姐何必转移话题,你与周大少爷议过亲的事情不也是人尽皆知吗?” “这事,还真的不是人尽皆知。”周若慎突然开了口。 所有人的目光就聚焦到了他的身上。毕竟除了苏昭宁,周若慎就是唯一的当事人。 苏昭宁也神情略有些凝重。这位周大公子实在太不按条理出牌,她真的不知道对方准备说什么。 只听周若慎继续说道:“我当日去长安侯府求亲,并没有禀明长安侯府的长辈。或者说,我当日只是去与定远侯夫人本人商量。” “我不心悦她,她也不心悦我。我求娶,不过是觉得两人门当户对,还算合适。所以就先去问了一问。但是在我问的时候,定远侯爷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同样向定远侯夫人表明心意。”周若慎回想当日情景,不得不承认,苏昭宁一开始就对他没有半点情意。 周若慎认输道:“定远侯夫人心意如何、当日的结果如何,显然是很清楚的。” 他其实就是有着一个大男人超乎寻常的自信。在当日的周若慎看来,当日的苏昭宁实在没有什么不嫁给他的理由。在如今的周若慎看来,也觉得如今的苏昭宁实在没有什么不心仪自己的理由。 不过,苏昭宁那一脚及时踹醒了他。 想到自己落水时,苏昭宁根本没有过来救自己,周若慎就觉得,他大抵真的是自作多情了。 这个认知有点让他受伤,但他很清楚这是事实。毕竟他胸口现在都疼着呢。 第三百七十二章 峰回路转的周大公子言论 周若慎这解释的话顿时让苏珍宜的心一提。 她为什么设个这样简单的局给苏昭宁跳,是因为嫁入周府的这些日子,她对周若慎的了解就是——这个男人过分的自信。 因为自信,周若慎不会觉得苏昭宁一个有夫之妇对自己示好是不可能的。 因为自信,周若慎根本不会相信设给他的圈套会那么显而易见。 苏珍宜的这点揣测,其实是没有错的。 周若慎皱眉看了眼苏昭宁,又看向白氏那边,他有些犹豫地问道:“所以,这话到底是娘你说出去的,还是妹妹你自己?” 白氏简直想直接踢死这个长子。 儿子求亲被拒,当娘的到处宣扬是有病还是有病呢? 至于苏昭宁说出去的可能性,白氏也认为是零。因为长子提亲不是通过媒人上门这样大张旗鼓的方式,若是此事被说出去,很有可能就演变成现在这种——误认为有私情的情况。 白氏不悦地答道:“我岂会说这样的话,你妹妹又岂会说?” 虽然这峰回路转让很多人都预料不到,但苏昭宁却早有准备。她一开始就没对这周大哥哥抱有帮自己的期待,所以如今听周若慎反过来质问就觉得既不意外,又不忐忑。 只听周若慎问苏昭宁道:“那妹妹你到底约我去湖亭是为什么?” 白氏再也忍耐不住,踩了长子一脚,她骂道:“你一个为兄长的,岂能污蔑自己妹妹?方才你妹妹都说了,那情诗根本就不是她写的。” 周若慎点头答道:“我知道情诗不是妹妹写的。只不过,咱们府上的下人又何必撒谎害妹妹呢?” 周若慎在落水到被救起的这段时间将今日被约的事情仔仔细细、一点一滴地想了一遍。他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形。 周若慎对苏昭宁苦口婆心劝道:“你虽然不喜欢你三妹妹,但是如今她已经不会再进周家的门,你就不必要这般与之计较了。” 周若慎觉得,苏昭宁不是出于喜欢自己约了他的话,那大抵就是做了个局了。 以自己被设计的方式,反诬苏珍宜设局。 周若慎无视白氏那简直要咬他一口的眼神,正气凛然地道:“我虽有不喜,但决不认为这样以恶回恶是正确的。” 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准确猜到了周若慎要说的话。 就是苏昭宁,也没有想到周若慎有这样清奇的思路。合着,承认这是个局了,却不肯承认这局是个简单的局? 在场唯一一个不去思考,只有情绪左右自己的人是苏珍宜。她原因为周若慎站出来,心已经提到了嗓子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周若慎竟最后针对的还是苏昭宁。 这周若慎就是个太过自信、太过想当然的人!他认为这种简单的局配不上他,所以就自觉把这局想得更为复杂。 焉知,一开始这就是个引他误解的局?苏珍宜心底一阵狂喜。 她满怀期待地看向珍妃和白氏。虽然奸情没能落实,但苏昭宁这品行不端的名声,总是坐实了吧。 苏昭宁看向周若慎的目光也很是复杂。 早知道这位周大哥哥思路如此不同寻常,她就不该在他面前揭开这局。若她做出一副中计的模样,恐怕这周大哥哥就会反过来寻找设局的真凶了吧。 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根本就不好再插言扭转了。如何判断,全凭珍妃一句话。 珍妃的目光在苏昭宁身上落了落,又在周若慎身上落了落。 旁边的人大部分都十分紧张,苏珍宜的目光中还有些掩不住的狂热。 称得上泰然自若的,就只有苏昭宁和苏瑾轩了。 苏瑾轩静静地站在一旁,从头到尾未发一言。 苏昭宁也留意到了这位弟弟的变化。从战场归来,苏瑾轩似乎改变了很多。他这种改变,单纯是战场生死场带来的冲击,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苏昭宁对苏瑾轩与三皇子之间的关系很是存疑。就算苏瑾轩在战场表现卓越,但他之前可只是个普通士卒。一个士卒,凭什么和一个皇子站在一起?就算苏瑾轩一心投靠,那三皇子凭什么就对他另眼相看呢? 珍妃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既然周大公子和定远侯夫人之间没有不合乎情理的地方。那么这干亲仪式还是依照原定进行吧。” 珍妃望向白氏,问了一句:“周夫人有无意见?” “没有。臣妇能得珍妃娘娘主持,认下干女儿,这是臣妇一生的荣幸。”白氏朝珍妃行了个大礼,补充说道,“臣妇已禀明过家里人,这承贴也备下了。” 承贴? 苏瑾轩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改变。 这承贴其实一般是“承继帖”。指的是认下干亲后,这干儿子就和原本的父母没有关系了,就是干爹干娘家的人。这种干亲,行同过继。 但也有个别的情况是,原父母舍不得,干爹干娘又疼爱,就行承贴。承贴之后,干儿子在干爹干娘家也是同继子一样的,同亲子一般祭祖入谱,同亲子一般享有一切。唯一不同的是,继子在原来的父母那边是没有关系的。承贴的干亲却是两边都如同亲生一般的待遇。 这种特殊情况,甚为少见。毕竟不是完全过继,那么干儿子对干爹干娘承担孝道的同时,也仍要对亲爹亲娘承担。所以,一般人家如果亲生父母舍不得过继,是不会写承贴的。 白氏竟准备给苏昭宁写承贴,这个意外,让苏珍宜完全就忍不住了。 她插言道:“母亲你直接给我二姐姐写承贴,长安侯府知道吗?” “此事我与长安侯老夫人已经是商议过。需要你在场吗?”白氏可不是周若慎,她就觉得今日的事情都是苏珍宜在设计,她直接怼回去道,“还有,我可担不起你一句‘母亲’。当然,看在你姐姐份上,我可以受你一句‘婶娘’的称呼。” 苏昭宁对白氏给自己准备了承贴的事情也十分意外。她原以为白氏收她做干女儿,不说全然是为了挡住苏珍宜,但至少有六分是的。 但如今苏昭宁却觉得这六分的猜想,都是对白氏的一种侮辱。 白氏待自己真,苏昭宁也不会让白氏失望。 望着苏珍宜,苏昭宁轻而易举就揭穿了对方的虚伪。 “三妹妹来周府,我原以为你是借我的名义想看看女儿。如今来,你是真心来参加这认亲仪式的?”苏昭宁指向周若谦那边,问道,“三妹妹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女儿叫什么名字吧?” “你少污蔑我!”苏珍宜被揭穿了内心的想法,一张脸顿时有些发烫。 她这次回周府,确实没有想过去看自己的女儿,毕竟一个女儿算什么。就算她回了周府,也不会多看重那个丫头片子。 但苏昭宁指向周若谦的动作,让苏珍宜意识到,这个事实她绝对不能承认。 因为周若谦如今正抬着头看向自己。 周若谦的目光中,有着对苏珍宜的思念,但此刻更有对苏珍宜的质疑。 你真的一点都不思念我们的女儿吗? 这种眼神,让苏珍宜心虚。 苏昭宁还在继续说质疑的话:“三妹妹也着实是个人才,从我在门口遇到你,到现在,有几个时辰了吧。这几个时辰里,莫非三妹妹就忙成这样,连见女儿一面的时间都没有,连探问女儿情况的时间都没有?” 苏珍宜感觉到周若谦的眼神中已经不仅仅是质疑,而是失望。 回到周府,白氏是重要因素,周若谦更加是。 苏珍宜想到这段时间在家庙那清苦的生活,反驳的话就脱口而出道:“我如何不知道自己女儿叫什么,我的女儿叫默默,周默默!是母亲给起的名字。我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原来三妹妹在家庙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看来周府不少人都很关心三妹妹啊。”苏昭宁的话明显意有所指。 苏珍宜正在气头上,她正要说出反驳的话时,袖子却被苏瑾轩扯了一下。 苏珍宜回过头,一脸怒气甚至都来不及收起。 苏瑾轩咳嗽一声,说道:“姐姐在家庙之中是一心思过,哪有机会与其他人接触?” 苏珍宜反应过来。 她警惕地看向苏昭宁,问道:“你还想污蔑我什么?” 苏珍宜试图用这句话,拉上周若慎这个盟友。 “我污蔑过三妹妹你吗?”苏昭宁的目光落在周若谦身边的丫鬟身上,她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三妹妹不为难我,我就很庆幸了。” 那丫鬟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她忍不住抬起头。 丫鬟的目光正好撞入苏昭宁的眼中,看到苏昭宁眼神中的了然,丫鬟心中一颤,慌忙低下头去。 她这个细微的动作,既没有逃过站得很近的周若谦的眼睛,也没有逃过一向比较多想的周若慎眼睛。 周若慎重新审视起苏珍宜来。 虽然,他一直觉得,没有人会用简单到可笑的局来设计自己。但是,若这个人,特别蠢呢?她就是不知道自己很聪明呢? 周若慎觉得,这曾经的弟媳妇,好像一直挺蠢的。 第三百七十三章 自讨没趣的苏三姑娘 蠢人有一点不好。就是以为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一样蠢。 周若慎开始觉得,这局是苏珍宜做的,也不是不可能。 苏珍宜握了握拳,暗自警醒:她绝对要小心,这个苏昭宁,说话太带钩子了。每一句话都想诱着自己说出一些话来。 就是苏瑾轩,也目带审视地看向苏昭宁。 在场的人,基本都觉得苏昭宁会乘胜追击,一次将那湖亭相约的事情说清楚。 但让他们都意外的是,苏昭宁朝白氏道:“干娘,我们开始吧。” 白氏瞪了苏珍宜一眼,答道:“自然,不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耽误吉时。” “珍妃娘娘请。”白氏请珍妃移步去祠堂。 苏昭宁和周家三兄妹跟在身后。 苏珍宜和苏瑾轩想跟上去,却在祠堂门口被挡了回来。 “祠堂不适合待客,请您见谅。”丫鬟礼行得很正,目光也很正,那神情模样仿佛苏珍宜是谁,她根本不认识。 苏珍宜气得要命,转身走到园子里就踢了一脚石凳。 那石凳可不是房间的木凳子。这一脚下去,苏珍宜自己先抱脚坐倒。 她疼得眼泪都要出来,根本就忘记了自己这一坐,身下根本没有凳子。 于是抱着脚的苏珍宜直接坐倒在了地上,险些四脚朝天。 丫鬟们偷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苏珍宜愤怒地转身去瞪那些丫鬟。 丫鬟们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一脸无所畏惧。 苏珍宜简直要气炸了。她疾走两步,走到丫鬟面前,呵斥道:“你们笑什么?” 丫鬟们对视一眼,回答道:“奴婢们刚刚是看到树上有一只鸟,就觉得好笑。” “一只鸟有什么好笑的?哪里有鸟?”苏珍宜仍然怒气不减。 她过去在周府的时候,下人们虽然不亲近她,但却也不敢这样放肆。 不管怎样,她是主子,是二少奶奶,这就是事实! 只可惜今非昔比,苏珍宜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却不代表丫鬟们不知道。 有个平日就伶牙俐齿的丫鬟直接回道:“回禀堂小姐,奴婢们方才是见到一只鸟飞出去后又往回飞,这不,就撞在树上了。奴婢们这才笑出声来。堂小姐,你说这鸟是不是很可笑?” 苏珍宜没有想到丫鬟竟敢这样直白的取笑自己。她扬起手,就重重甩了那回嘴的丫鬟一个耳光:“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影射我!” “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来人!来人!”苏珍宜连连喊了三声来人,都没有一个下人走过来。 在这种尴尬的安静中,苏珍宜逐渐清醒过来。这个礼部尚书府,如今真的没有几个人在向着自己。 她羞愤地推开那丫鬟,直接就往外冲去。 苏瑾轩忙追上去。 苏珍宜跑开后,祠堂的门被从里打开。 出来的人是周若谦。 周若谦问:“方才是怎么回事?” 丫鬟们的态度迅速变得十分恭敬。 “是苏姑娘误会了。苏姑娘认为奴婢们笑鸟是取笑她。”那挨打的丫鬟捂着脸答道。 丫鬟没有告状,但她捂着脸的动作显然告诉了周若谦发生的事情。 周若谦张了张口,最终却没有说什么。他关上门,重新回了祠堂里面。 门口的丫鬟们对视一眼,目光满是了然。 “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还想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一个丫鬟说道。 另一个丫鬟就拉住被打丫鬟的手安慰道:“就是百灵你受委屈了。” 那被打的百灵捂着脸,恨恨地看着苏珍宜离开的方向,说道:“她以为她身份尊贵,以为她和我们有什么不同。总有一日,我要叫她知道,她比我们还不如!” 先前开口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并没有马上接腔。 这百灵说话嚣张,缘于她也有这样的底气。 都是丫鬟,为什么她百灵就能保持伶牙利嘴?因为百灵的娘,是白氏的奶娘。 直到认亲仪式结束,珍妃娘娘离开周府,苏昭宁也没有再提湖亭和苏珍宜的事情。 周若慎因为注意到了周若谦身边小丫鬟的眼神,就对自己先前的看法产生了质疑。 他忍不住看了又看苏昭宁。 苏昭宁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他眼神一般,完全没有回过头看周若慎一眼。 白氏拉着苏昭宁一脸喜悦:“今日这事,总算完成了。为娘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腹中。我一直就忐忑担心着,害怕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如今想来,都还好。” 苏昭宁回握住白氏的手,笑道:“干娘的担忧,我也有过。只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所有事情提前愁是愁不完的。” “干娘不是说,要带我去见默默吗?她今日可还好,先前身子不适是因为什么?”苏昭宁关切道。 听到苏昭宁关切女儿,周若谦对她添了一丝好感。 不过,这好感之上,更让他在意的是女儿的身体。 周若谦忙问身边的丫鬟道:“小小姐怎么了?” 那故意引开白氏的丫鬟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理由来。她原以为帮着二少夫人这样设计以后,二少夫人就能马上回来。 如今这个情况,丫鬟根本就没有想到过。 周若慎在旁代弟发问道:“你今日遇到过苏三姑娘?” 丫鬟下意识点了点头。 点完之后,她又一脸后悔,目带忐忑地看向周若慎。 周若慎见那丫鬟神色间如此畏惧闪躲,心中就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冤枉了新认的妹妹了。 他望向那边和白氏攀谈的苏昭宁,心中捉摸着道歉的言辞。 直接说自己想错了,大妹妹会不会认为自己很蠢? 他今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周若慎想起自己落水的事情,立刻迈开脚步,准备亲自去查看那湖亭处的情形。 湖亭处的栏杆已经有人在修葺,只是那修葺的下人一身湿哒哒的,正自言自语:“谁这样缺德,在这旁边倒上油。要不是我下的水,可要送命了。” 周若慎走到那下人身后,问道:“这栏杆如何会这样容易松掉?” 下人忙行礼答道:“这栏杆被重物撞击过。所以才会完全坏掉。” 重物撞击?自己? 周若慎指着另外没坏的栏杆问道:“所以这些栏杆我都靠不得,若是靠上去就会坏?” “不会。大少爷,这一处的栏杆是被狠狠撞击过的。”下人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这样问,但他很尽心尽责地解释道,“大少爷您看,这里里面的横杆都已经断掉了。显然是十分大的撞击,并且不止一次才会这样。” 不止一次的撞击? 周若慎的目光落在那下人手中的栏杆内侧横杆上,心中已有了肯定的答案。 他猜错了啊。 这个人,无疑就是苏珍宜了。 因为,比起苏昭宁,苏珍宜才是与他家里人接触较多的那一个。 不管对方是自己观察出的他性情,还是听弟妹说的,周若慎都觉得,这苏三姑娘,真的不适合做自己的弟媳妇了。 周若慎当机立断地决定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应该也可以作为对大妹妹的弥补。 周若慎想到了弥补的事情,去见苏昭宁的步子也不由得轻快了。 他走到原来白氏和苏昭宁待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只有弟弟周若谦一个人。 “娘呢?”周若慎问道。 周若谦回答道:“回房了。” 周若慎就没有再问,想当然地往白氏房中走去。 大妹妹,肯定与母亲一起在房中吧。 母亲给她准备的礼物是什么?周若慎觉得,自己准备的礼物才算最好。毕竟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他如今想去见的苏昭宁,此时已经回到了定远侯府。 因南敏行被放在定远侯府的缘故,苏昭宁去礼部尚书府的时候只带上了茯苓。 待回到定远侯府的主院里,茯苓就叽叽喳喳地同白术说起来她见到苏珍宜的情景。 “三姑娘又自讨没趣了呢,我瞧着她那脸色,似乎都要发青了。”茯苓开心地道。 白术没有说话,她怀里的南敏行一脸好奇地问道:“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小姨娘又干啥蠢事了?” 茯苓喜滋滋地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这样高兴?”南敏行挣脱白术的怀抱,自己站在地上,他不快地道,“我自己去问娘。” 白术和茯苓忙追上去。 茯苓在后面追着南敏行解释:“小姐没让我跟进正厅。但是我知道,咱们小姐肯定吃不了亏。” 苏昭宁正在厨房看今日准备的菜肴。南敏行一下子扑到苏昭宁的身边,抱住她的腿喊道:“娘,你是不是受欺负了。敏行帮你去欺负回来。” 南敏行说这话的时候眨巴着眼睛,一副十分担心苏昭宁的模样。 苏昭宁抬头看向跟自己出门了的茯苓。 茯苓嘴巴正塞得下一颗鸡蛋。 不是,她明明说的是自家主子赢了,怎么到了小小少爷口中,就是自家主子输的一塌糊涂样的? 茯苓看到苏昭宁看过来,忙拼命摆手解释:“小姐,奴婢没说什么。奴婢没说您受欺负了。您怎么可能受欺负。” “娘,小姨娘做什么了,您别怕,敏行都会给您欺负回来!”南敏行握了握拳,对苏昭宁表忠心道,“您下次带上敏行,绝对不会再受欺负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 保护 茯苓急得不行,感觉自己的话完全被南敏行误解了。她不停地摆手同苏昭宁解释道:“小姐,奴婢真的没说您受欺负了。奴婢是见到三姑娘一脸发青地跑出去了,二少爷也脸色不愉地跟在她身后。所以奴婢想,三姑娘肯定自找没趣了。” 南敏行却像根本听不见茯苓说话似地,他跟苏昭宁继续表白道:“娘,您放心,儿子就是专门保护娘的。儿子一定会保护您!” 茯苓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她知道自家主子不带小主子出去,就是为了让小主子安安全全待在家中。她一句话引得小主子要出去,这下可是惹祸了。 苏昭宁蹲下身,平视南敏行,说道:“敏行,娘不带你出去,是有原因的。今日我们吃糯米鸡好吗?” 好吃的东西并不能完全吸引南敏行的注意力。他望着苏昭宁,不甘心地重复道:“娘一个人出去,就是会受欺负。” 茯苓低下头,感觉自己没用极了。 白术伸出手,捏了捏她手心,以作安慰。 她一早就看出,小主子从头到尾,就是在利用这件事达成他想出去的目的。 苏昭宁拉着南敏行的手,牵他到桌前:“你看,这糯米鸡放了你最喜欢的红枣。味道也偏甜。” “白术,你领着茯苓先去房中给我整理衣服吧。明天我要去布庄一趟。”苏昭宁吩咐白术道。 她不好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揭穿南敏行的小聪明,因为南敏行过于早慧,她也不将他看做一般的小孩子。 在下人面前揭穿内心的小九九,南敏行肯定会自尊心受挫的。再者,虽然南敏行是想出去,但苏昭宁也相信这孩子是真心关心自己、也相信他会维护自己。 白术做事,苏昭宁向来放心。确实一离开厨房,白术就低声同茯苓解释了。 “小小少爷就是这些日子都被小姐留在府中,实在待不住了而已。” 茯苓认真一回想,也确实觉得是这样一回事。 她内心的沮丧消除大半,只是还是忍不住受伤道:“我比小小少爷年长那么多,却远不如小小少爷深谋远虑。” “白术你处理事情就比我好多了。”茯苓羡慕地看向白术。 白术安慰茯苓道:“你想太多了。你照顾小姐的细致,可比我强多了。而且小姐一直也十分相信你,否则今日就不会带你出府了。” 茯苓听了这话心中的郁结确实去了大半。对于婢子而言,主子愿意什么时候都带着自己,显然是一种认可。 茯苓又倒过来安慰白术:“小姐也喜欢你的。以后她也会带你出去的。” 白术笑道:“我也这样希望的。” 她比茯苓看事情一向通透。对于苏昭宁近日都对茯苓出门一事,心中并无半点不悦。 小姐留自己在家,是因为相信只有自己能照顾好小小少爷。小小少爷在小姐心中,地位不同一般。白术不觉得受了冷落,反而知道这是苏昭宁对她的器重。 而苏昭宁,确实也是这样想的。 见拿了吃食逗南敏行,他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苏昭宁就牵着南敏行往书房走去。 对孩子的方式不行,那就用大人的方式。 书房里,苏昭宁直白地同南敏行说道:“今日我去周府,宫里来了人。这事,我上次进宫就知道了。这就是我不带你去周府的原因。” “来的是皇后娘娘吗?”南敏行好奇地问道。 苏昭宁摇头,答道:“是珍妃娘娘。那位十一皇子的母妃。” “哦,那个小不点啊。”南敏行长长地喔了一句。 苏昭宁取笑道:“你说人家是小不点,你知不知道你原本要称他什么?” 南敏行望了苏昭宁一眼,目光中有了犹豫。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娘说我称呼他什么?十一殿下?” 苏昭宁摸了摸南敏行的头,并没有戳穿他:“所以,娘不是很愿意你出现在宫中的人面前。” 南敏行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是他不愿意深究。 甚至,南敏行不希望这个答案有被揭穿的一天。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的。 虽然,见不到爹。虽然,只有娘。 但是,南敏行心底说,我觉得娘更好。有娘护着的感觉比在爹身边更好。 南敏行的想法,他爹并不知道。只不过大抵是儿子想到他了,他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打完喷嚏,四皇子问身边的侍卫:“南屿的人到了哪里?” 侍卫低头答道:“在陛下寿辰前,能够进京。” 四皇子又问:“藏锡人呢,会来吗?” “似乎也在准备入京。”侍卫低着头又答道。 四皇子转动了下自己拇指上的扳指,提议道:“我将三皇兄那百年灵芝换个有毒的怎么样?” 那侍卫终于抬起头,目光中是毫不遮掩的嘲弄:“除非你想死。” 四皇子看到那双微怒的桃花眼,笑意浮上脸,他走到那侍卫旁边,打趣道:“你最近这是怎么了?不让你回来的时候,心心念念要回来。如今让你回来了,却赖在我这,整日摆个臭脸给我看。” “我把小树叫回来吧?”四皇子讨好地道。 南怀信皱着眉答道:“我觉得,昭宁似乎不是很欢迎我回来。” 这种夫妻情事,四皇子一点都不想和南怀信讨论。他走回自己的椅子边,懒懒地瘫在上面,答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那会儿你就是这样说阿宝他娘的。” 南怀信有点后悔,他反省道:“我以前的想法是错误的。还有,昭宁本就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有什么不同?一张嘴格外地厉害?”四皇子想想今天听到的禀告,略带嘲弄地道。 “没有人护着,她当然只能厉害。”南怀信想到苏昭宁坚强的模样,觉得格外心疼。 四皇子一刻都不想和南怀信待下去了。 他摆手道:“你赶紧回你的定远侯府去,南屿人没进京前不用来我这了。碍眼!” 四皇子愤懑地走出了自己的书房。出来以后,他才反应过来:我的房间,我为什么要出来? 但是四皇子觉得,就算让鸠占鹊巢,他也不要让南怀信再继续跟他讨论感情的事。不然,他一想到阿宝娘,就会堵心死去。 第三百七十五章 相逢即是缘分 因为南敏行一直很想跟着自己出门的缘故,与白氏相约去林家布庄地这一次,苏昭宁就带着南敏行同去了。 不再被独自约束在定远侯府,南敏行整个人的情绪都高涨到不行。即便苏昭宁说要让小树抱着他,他也满口答应。 既然是出门,小树就还是按照过去的安排,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老婆子模样。 老婆子抱着南敏行,苏昭宁同白氏并排,一行人走进林家布庄里。 那林家布庄的女掌柜和苏昭宁是个相熟的。见到苏昭宁过来,就忙上前热切招呼道:“这次来了两匹极好的新布,夫人可要带回家去?” 白氏听到是新布就起了兴致,主动问道:“是何种布,带我们去瞧瞧。” 那女掌柜点头答道:“这青锻是极好的质地,夫人你们摸一摸就知道了。” 说完,女掌柜就抱出两匹青色的布料。 这布料颜色太深,白氏瞬间就没了心情。 她嘀咕道:“这颜色,做男人衣裳还差不多。” 苏昭宁回答白氏:“其实这颜色我往日也是替家中男子定做的衣裳。” 白氏恍然想起,虽然定远侯爷不在,但是定远侯府也还是有两个小男人。 她笑眯眯地看向老婆子怀里的南敏行,问道:“这颜色你喜欢吗?敏行要不要和你娘穿一样的衣服?” “和娘穿一样的衣服?”南敏行望一眼苏昭宁身上的裙装,又扭过头看向抱着自己的小树,顿时打了个寒颤。 这新晋的干外祖母,不会是想让他和小树之前一样吧,不男不女的模样? “不要。”南敏行迅速拒绝道,“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 白氏本就是逗弄南敏行而已。她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脸,笑道:“那行。那敏行就只帮着我与你娘看款式如何?” 南敏行对小树上次装丫鬟的模样实在心有余悸。一提到这种和女人相关的事情,他的内心颇为排斥。 南敏行小声嘀咕道:“男人的喜好,怎么跟女人相同。” 白氏听道南敏行的嘀咕,当即笑出声来。 她转头同苏昭宁说话:“敏行这孩子,怎么如此有趣?” 苏昭宁的目光在装成老婆子的小树身上落了落,十分明白南敏行的心情。 她不戳穿这件事,只是笑着答道:“干娘这是自家的孩子怎么都好。” 白氏答道:“确实是如此。敏行这个样子,让我忍不住想起你大哥哥和二哥哥小时候来。你大哥哥其实小时候更为沉默寡言,反而是你二哥哥同敏行一般活泼可爱。” “只可惜后面……”白氏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话外之意苏昭宁都懂。 周若谦这个样子,恐怕是白氏心中永远的痛。 上次在周府的时候,苏昭宁就清楚感觉到,比起周若慎的自信,周若谦的自卑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 恐怕他有伤痕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而且是他那颗心。 心底已经认定了自己一事无成,这个人就很难站起来了。 周若谦不是南其琛这样性格未完全定型的小孩子,苏昭宁也没有办法帮助白氏,只能从旁开导道:“干娘不必担心,个人都个人的命。有时候安稳也是一种幸福。” 白氏点头道:“是了,不提这些事。” “你这可有纯白色的布匹,用来做整套裙裳的?”白氏问那女掌柜道。 她同苏昭宁道:“上次你说的那个绣同色花纹的款式,为娘我觉得很是不错。我们今日就先做那个如何?” 苏昭宁应允道:“干娘喜欢,咱们就做那个。” 女掌柜已经搬了好几匹白色的布来供苏昭宁和白氏选择。 她一匹一匹依次介绍道:“这月白色的是锦缎,这锦缎最适合……” 白氏一一看过去,品评道:“这一匹做裙子倒是不错,但绣花纹的腰带反而要用这一匹更加合适。昭宁你以为呢?” 苏昭宁看像白氏挑中的两匹。一匹布素白纯净,一匹布则隐有暗光。 “干娘说得不错,我觉得就按照您说的办吧。”苏昭宁笑着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女掌柜听,“做两套完全一样的衣服。一套比着我干娘身形,一套则是我穿。” “其他地方倒不必用什么绣花,简单点就好。但腰带之上要绣上石榴花和……”苏昭宁一一细数道。 女掌柜均记下来。 她听到苏昭宁说起一样的两套衣服,就提议道:“其实我铺子里如今就有两套几乎一样的衣服,你们两位要不要试一试,看看有何需要改进的地方?” 白氏想跟女儿穿一样衣服的想法由来已久,但真正实行今日尚算头一次。 这里定下的衣服也不能马上出来,听说女掌柜铺子里有现成的,白氏忙点头道:“那拿出来给我们试试。” 女掌柜望向苏昭宁那边。 苏昭宁亦是点头:“有劳掌柜。” 女掌柜一边去拿衣服出来,一边解释道:“其实这也算是运气。不瞒夫人你,这两套衣服是我之前为另一位客人做的。只不过她最后都没有挑中。这两套衣服我之所以做了两遍,也是她选了几种布料的缘故。所以款式一致,用料是不同的。” 女掌柜这话,让白氏顿时有些失望。她问道:“所以还是不一模一样?” “是质地有些不同。但看上去是一样的。”女掌柜拿出那两套衣服来给苏昭宁和白氏看。 虽然白氏听说质地不同的时候,已经存了拒绝的心。但真正看到那两套衣服时,她还是怦然心动。 只见这两套衣服款式一模一样,而质地的不同恰好给人成熟稳重和青春活泼两种风格。 白氏自知自己和苏昭宁的年纪有些区别,两人若是完全穿一个风格,或许总会让另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如今倒是弥补了这个问题。 白氏拿着衣服和苏昭宁进内间换上。 两人才一出来,就遇到了第三个穿同样款式的人。 “相逢就是有缘,不想本公主和定远侯夫人、周夫人的缘分这样浓厚。不如二位与我今日一同用饭吧?”七公主突然出现在林记布庄之中。 她身上的衣服,和这女掌柜拿出的两套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种质地,更为华贵。 第三百七十六章 意料之中的事情 孩子口无遮拦,南敏行看到七公主身上的衣着就脱口而出道:“娘你们三个人的衣裳一模一样哎。” 白氏见到七公主的时候,就猜测七公主是女掌柜口中说的定衣人。如今听南敏行这样直白说了,她就解释道:“我与昭宁也是听掌柜说这是两件废了的成衣,这才试试。不是有心冒犯七公主的,还请公主您见谅。” 七公主望着白氏和苏昭宁,笑道:“瞧周夫人这话说得,我又不是母老虎。就算是母老虎也不能如此独断。” “只不过,我也许久未见到定远侯夫人和周夫人了,今日就同行如何?” 七公主这是第二次邀约苏昭宁和白氏了。不管她怎么表现得没有架子,但公主就是公主,苏昭宁和白氏都知道答案只能有一个。 白氏拉住苏昭宁的手,邀道:“那咱们就一起沾沾七公主的光吧。” 苏昭宁知道白氏这是在安抚自己,她同七公主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上马车前,七公主同苏昭宁道:“这老婆子你就让她回府复命吧。有本公主在,还怕有什么不安全的不成?” 苏昭宁牵着南敏行的手,答道:“不瞒七公主,小世子如今就黏这婆子得紧。要不,臣妇让小世子和老婆子都一同回去?” 南敏行一听苏昭宁又要赶自己回去,忙一脸不情愿地看过去。 苏昭宁又握了握南敏行的手,说道:“带着孩子其实诸多不便。他在外吃不得东西,一吃外面的东西就拉肚子。” 七公主看了眼南敏行,又看了眼老婆子,说道:“行吧。那你们两个送小世子回府。” 南敏行不甘愿地冲苏昭宁道:“娘,我不想回去。我不吃东西,我就看着你吃。” 七公主在旁帮腔道:“孩子都喜欢出来玩,一顿不吃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定远侯夫人不如就让小世子跟着呢。” 苏昭宁对南敏行正色道:“你答应过娘,出来的话要听娘的话。如今你是要违背承诺吗?” “孩子气这样重,娘以后可不敢相信你了。”苏昭宁这话说得有些重,南敏行吸了吸鼻子,只好不再坚持己见。 七公主望了苏昭宁一眼,也没有再劝。 她看了一眼侍卫,侍卫立刻上前请走了南敏行和老婆子。 苏昭宁就跟在七公主身后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七公主待白氏和苏昭宁颇为热情。 她主动介绍起了准备去的地方:“琼浆玉液馆最负盛名的就是酒,那处的酒十里飘香。就是隔着再多的美味佳肴,那酒的香味也是盖不住。” 白氏配合七公主的话题,她说道:“竟有如此美酒,那定要尝尝?” “周夫人也好杯中物?”七公主问道。 白氏答道:“平日也喝一些。公主亦喜吗?” 七公主答道:“过去不常喝。先夫去世后,我常饮一些。” 说这话的时候,七公主目光很明显地往苏昭宁那边看了一眼。 苏昭宁回望七公主,面色坦然平静。 七公主心有不忿,再次主动挑起话题道:“不知道定远侯夫人平日如何打发这孀居的日子?” 白氏看出七公主是在针对苏昭宁,忙打岔道:“这些伤心事,咱们还是不要提了吧。” 七公主冷笑一声,答道:“周夫人没有我这样的伤心事,当然不能感同身受。只不过定远侯夫人应当是能体会的,所以我想与她探讨探讨。” 面对七公主溢于言表的不满和怨愤,苏昭宁由始至终都十分淡定。 她回答七公主道:“臣妇能活下去,全赖陛下一份恩赐。这份恩赐,如今陛下同样给你公主您。臣妇希望公主亦能有所寄托,收起悲伤。” “本公主没有定远侯夫人你这样的好脾气!”七公主大怒道。 她拍着马车中的桌子对苏昭宁吼道:“你克死了自己的夫君,难道就不怕午夜梦回时,南怀信回来找你吗?” “夫君若能入梦,是臣妇的福气。”苏昭宁知道今日的七公主必有所动作。她穿上这件衣服后,又见到七公主传同样的衣服,她就猜测今日就是动手的这一日。 所幸在来林记布庄前,苏昭宁就做好了安排。她得知七公主比照着自己和白氏的身形做了两件衣服后,就叮嘱了白术。若她未能在一个时辰内回来、又或是南敏行独自回来的话,就让白术赶紧去四皇子府报小树的名字。 她要找的不是侍卫小树,而是那个借小树名字出现的人。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习惯了依靠她。因为知道南怀信回来了,所以苏昭宁才敢以身作饵,让七公主的阴谋完全暴露出来。 而苏昭宁此时并不知道,一旦下了决心动手的七公主,心狠手辣程度丝毫不亚于六公主。 南敏行和老婆子并没能顺利回定远侯府。在路上,侍卫就直接对他们这一老一小动手了。 刀光直接从马车帘子缝隙间照到眼睛上,老婆子一脚踹向那侍卫。 侍卫根本没有想过对付一老一小要如何谨慎,孤身行动的他直接就被踹倒在地上。 侍卫感觉到老婆子的脚力根本不似个老人。他知道自己是上当了。 侍卫忙往怀里去掏烟火信子,想要通知七公主。 可是他的手就停留在衣襟之中,再也没能伸出来。 侍卫看到对方匕首过来的时候,想的是,先稳住对方,说些身份不明的话来迷惑对方。比如假装是三皇子的人? 可惜,对方根本就不需要侍卫的回话。 南怀信直接就将让其被割喉毙命。 南敏行站在南怀信的身后,看着那地上的尸体,他小声道:“小树,这人死了吗?” 南怀信回答道:“已经死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们赶紧去救娘!”南敏行指向那侍卫先前用来拖马车的马,喊道,“小树,立刻去救我娘。我命令你。” 南怀信确实无比担心苏昭宁。他认出了石三娘,却不知道七公主到底要算计什么?石三娘又同他的昭宁说了多少。 退一万步,就算石三娘一开始就同昭宁说了七公主找过她并有所预谋,而昭宁也早有提防。但是,七公主会不会做出什么昭宁预料不到的事情?就算昭宁全都预料到了,也不害怕,他担心、他害怕啊。 南怀信抱着南敏行在马上一路疾驰,除了想见到苏昭宁,他心底没有第二个念头。 就算她生他气,就算她并不想看到自己,他也要去找她。只要她安然无恙,他怎么样都行。 在七公主和苏昭宁原本待的地方,此时已经是一片狼藉。 白氏惊魂未定地看着受伤的七公主,她又是担心又是畏惧,又是惶恐又是焦急。 “公主,臣妇有罪,臣妇牵连了你。”白氏同七公主下跪道。方才七公主是为了替她挡箭,才受了伤。 白氏对七公主的畏惧大过担心。 而内心深处,她如今最是焦虑的还是苏昭宁的下落。 白氏同七公主禀道:“臣妇女儿下落不明,臣妇恳请公主暂恕臣妇罪,让臣妇去找女儿。” 七公主亲自扶起白氏,劝慰道:“周夫人不要担心,我的侍卫已经发出了求助信号,一会就会有人过来了。” “是臣妇的错。”白氏一直道歉道。 七公主拉住白氏的手,十分真诚地道:“周夫人这样说,就太让我汗颜了。今日这群歹人,显然是冲本公主来的。今日也是巧合,正好周夫人和定远侯夫人的衣着都与我类似,所以是我连累了你们才对。” 白氏回想方才黑衣人从天而降,直接就冲她们砍来的情景,此时仍心有余悸。 更让她一颗心提在空中的是苏昭宁的失踪。 “公主,您说那群人掳走臣妇女儿做什么?”白氏真是站立不安。 七公主一脸愧疚:“想来是他们将定远侯夫人误认为我了。这群人武功不凡,又全程都不发一言,想来是专业杀手。周夫人你与定远侯夫人应当是招惹不到这样的人。” “而我,唉,虽然我也想不到是谁要我性命。但终究杀我的可能性,是大过杀你们的。”七公主这样一说,倒反而让白氏想起一件事来。 白氏立刻道:“我似乎听到那群人说了一句陈将军的名讳,而且他们的话除了陈将军名讳这三个字,其余字都根本听不懂。臣妇怀疑,这是外域人。” “外域人?”七公主认真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说道,“恐怕是南屿人。我夫君就是他们杀的。” 白氏越发担心了,她说道:“公主,臣妇实在担心女儿,可否先行回去?” 七公主这次并没有再拦,对白氏说道:“行,我让人送你回去。我留在这继续找定远侯夫人。” 七公主为白氏挡的那一箭伤在肩膀上,虽然刺得不深,但衣服上已经有些鲜血渗出来。 白氏只得道:“公主还是先回去包扎吧,这里就留给侍卫们好了。如果有了昭宁的消息,还请公主第一时间告诉我。” 七公主点头应下,心里却在冷笑。 第三百七十七章 意料之外的人 等有了苏昭宁的死讯,我会告诉你的。七公主如是想。 自陈天扬下葬之日起,七公主无一日不在想,要如何报复苏昭宁。她想过许多种方式,想过恶毒的、恶心的、所有她能想到的折磨人的本事都想了一遍。 但最后,在她脑子里占上风的,依然是作为帝后最宠爱的、最有风度的、最宽容的公主处事方式。 她不是不想让苏昭宁遭受最生不如死的方式,她也并非没有耳闻过折磨人的手段。但这些,最终七公主一样都做不到。 她做了这么多年知书达理的公主,一朝完全抛弃良心。这很难让她受折磨。 七公主觉得,她能做得最让良心不安的事情就是,要了苏昭宁的命吧。 人死如灯灭,让她什么都没了就好。还有,更毒辣一些,让她死了也没有脸面见南怀信。 南敏行,那个小孩,无论他是南怀信的骨血,还是她四皇兄的骨血,都不应该再活下去。 没有了父亲和母亲的庇佑,一个孩子要生活,那是何其艰难的事情。七公主觉得,她这也算是行善了。 更行善的是,她会让苏昭宁的死,由另一个人亲手达成。 天扬,到了九泉之下,如果你见到苏昭宁,如果你不想那么早见到他,那你就怨安怡吧。 不是我杀的她,我只是把她交给了安怡。我只是给了安怡一个宣泄的途径。她那么爱你,你那么护着她,应该能够理解我吧? 七公主吩咐暗卫直接送她去二皇子府。她今日做的事情已经够多,这些事情产生的后果,能够加以利用的地方,都应该让她二皇兄去做了。 她,一直就是个善良的公主。她什么都没做。她帮了一个孩子免受无父无母的孤苦。她帮助一个绝望的女子重新得到活下去的勇气。她,帮助地下那两个男子,再次见到他们深爱的女子。 黑衣人的刀剑当时候已经砍刀了苏昭宁的肩膀处,但那刀却生生顿住,转而是苏昭宁的手肘受到了钳制。 她被黑衣人拉起,凌空踩踏树枝,一路绝尘而去。 这种用轻功过境的感觉,苏昭宁曾体会过好几次。她确实没有想到,自己再感受这种凌空飞跃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而黑衣人送她去的地方,也并不是她所预料到的。 但是,见到安怡的时候,苏昭宁又了然了。 借刀杀人为什么那么好用,就是因为这种刀不是自己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还是那么干净的感觉。 安怡看向面前的苏昭宁。 苏昭宁的发丝有些凌乱,衣服上也沾有黑衣人手上的血,但她那双眼睛,依然能够十分清澈印出自己的面容。 安怡能看到,苏昭宁眼中的自己——憔悴、狼狈、绝望。 “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安怡都没有想到,自己第一句话会是这样说。 苏昭宁望着安怡,这个样子的安怡确实远不如过去。 她的衣着装扮失去了往日的鲜艳夺目,她的神色面容也失去了往日的不可一世,更重要的是,她那颗心,明显就是死的。 “你觉得我很丑对不对?”安怡低下头,俯身到被侍卫捆住双手双脚的苏昭宁面前,再次问道。 苏昭宁回答安怡:“你想要个什么结果,这样撑着是为什么?” 安怡的心事一下子被苏昭宁揭穿,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回望对方。 “你怎么知道我想寻死?”安怡脱口而出问道。 苏昭宁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怜悯,她回答道:“在怀信死讯刚传回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你为什么不死!”安怡的声音突然扬起来。 她狂躁地踢倒了苏昭宁旁边的凳子,又转身砸了一个房中的茶壶。然后捡起茶壶中的一块碎片,安怡冲到苏昭宁面前,她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不早早死了?你要是早早死了,我就不会和天扬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天扬是因为你死的!就是你,我知道!”安怡的手按到苏昭宁的脸上,那碎瓷片紧靠着苏昭宁的脸。 那尖锐的角让苏昭宁能清楚感觉到刺痛感。 “如果你一开始就死了,如果你早早死了,就没有人会想到设计天扬,就没有人可以用你做的东西设计天扬。为了一个破剑穗子,天扬就赔上了一条命!”安怡再用力一按,那瓷片就扎破了苏昭宁的脸,鲜血已经流了出来。 苏昭宁望向面前情绪已经失控的安怡,语气平和地提醒了一句:“若我死了,陈天扬会如何,你想不到吗?” “如果你想不到,想想此刻的自己就知道了。”苏昭宁清楚,安怡不是七公主。 七公主身上的束缚,比安怡要多得多。而且在情绪上,七公主还是一个能控制自己的人。安怡却显然不能。 面对一个随时发疯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她平静下来。无论把多少底牌、筹码摆出来,最主要的是要让对方的情绪平和一些。 因为一个疯子,是不会听你的说代价、不会跟你算筹码的。 苏昭宁的话,确实达到了敲醒安怡的作用。 安怡握着瓷片的手微微往回收了一些。虽然她还没有完全收回,但那种痛意却缓和了许多。 苏昭宁并不敢因为安怡的暂时后退就松一口气。安怡是个让她预料不到的人。面对安怡,苏昭宁的警惕感甚过面对七公主的时候百倍。 安怡面有不甘地又把苏昭宁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自言自语般地问道:“苏昭宁长得又不好看,就是她那外室女的堂姐也要比她好看太多。一个长安侯府的二小姐身份,这也没什么吸引人的。天扬为什么喜欢她不喜欢我?” 问完之后,安怡就瞪大眼睛看着苏昭宁。 她方才那些话明明不是对苏昭宁问的,却做出一副要苏昭宁回答的模样来。 苏昭宁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安怡,并没有出声回答这个问题。 安怡看着平静的苏昭宁,心中的情绪也渐渐得到了平和。她其实心里是有答案的。这个答案的就是现在的苏昭宁。 苏昭宁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天扬这么多年和自己相处,都没有能够喜欢上自己。和苏昭宁认识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就那样深爱她,甚至可以为了她死。 这大抵是因为,天扬从头到尾爱的就不是自己吧。 安怡将瓷片随手往旁一抛,人懒散地坐到了地上。 苏昭宁被绑住双腿双脚,强迫坐在桌子前。 安怡原是站着,所以是居高临下地审视她。 可现在安怡坐到地上,再要看苏昭宁,竟是带着一丝仰视的感觉了。 安怡就这样抬着头,看向苏昭宁,她同苏昭宁道:“七公主不止一次和我邀约了,她让我好好地设计你一次。定要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知道她给我出过哪些主意吗?” 苏昭宁仍旧没有做声。 安怡也不觉得烦闷,而是自说自话下去:“她一直装得比六公主要善良许多对不对?” “其实并不是的。她想过让我找人毁了你的清白,让你死都没脸去见南怀信。”安怡指向那关着的门,故意吓苏昭宁道:“那门外,就是我找好的十个壮汉。每一个都能折磨得你死去活来。” “你信不信,只要我一身令下,他们就会立刻进来?”安怡望着苏昭宁,不想错过对方一丝的神情变化。 只可惜,安怡并没有看到苏昭宁的大惊失色。 苏昭宁望着安怡,回答的是:“人死如灯灭,死都死了,又何必在乎清白呢?” 安怡一个字都不信,她毫不避讳地对着苏昭宁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是猜到了我没有请人过来,才不是真的这样淡定。” “我都不想同你说七公主想的那些手段了。”安怡说道。 苏昭宁望着安怡,说道:“与其说七公主折磨我的手段,你不如同我说说,七公主是怎么处理我的身后事,怎么利用这件事的?” “你很想知道?”安怡听到苏昭宁有感兴趣的东西,便挑了下眉头,得意地看向苏昭宁。 “我偏偏就不同你说!”安怡说道。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吩咐道:“来人,给我把她拖到湖边去。” 安怡走在苏昭宁的前面,她回过头看向被人拖着走的苏昭宁,脸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我要让你带着这些担忧和疑惑死,这是我想到的最好方式。” “县主为何对我如此宽容?”苏昭宁不知道为什么南怀信还没有过来。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相信,他会过来救自己。 所以,她尽量地在同安怡拖延时间。 安怡同苏昭宁谈话的这小房子,原本就在湖边不远处。很快啊,她们就都到了湖边。 安怡指向那平静如镜的湖面,说道:“这湖的中央,有个小岛。如果你能游上那岛,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苏昭宁看向那湖面,湖面宽广无垠,根本看不到任何小岛。 “好了,你下去吧。”安怡吩咐道。 第三百七十八章 到底是谁 苏昭宁没有想到安怡这样快就要送自己上路,她转过头,同安怡说道:“县主就不想知道,一些你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吗?” 安怡偏着头想了想,然后答道:“不想。” 她吩咐身边的侍卫:“推她下水!” 噗通! 苏昭宁能听到自己砸入水中的声音。 这是她今年的第二次落水。与前次落水不同,甚至与去年的两次落水也不相同,她这次落水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 只有大口大口的水被吞入腹中。 南怀信,你再不来,就该轮到你当鳏夫了。苏昭宁想。 又一声扑通声传入耳边。苏昭宁清晰地听到有人跳入水中的声音。 她感觉到自己被人从后捞起,那种感觉,分外熟悉。 他终于来了。 一望无垠的湖面在记忆中反复出现,苏昭宁不知道南怀信拖着自己准备去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带她走多远的距离。她只知道,他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他们两个人,仿佛就是大湖之中的一叶扁舟,随着微风吹动,飘向没有目的方向。 其实这样也好。只要他在身边,似乎在哪里、过着怎么样的生活,都一点不重要了。 意识再清晰的时候,苏昭宁发现自己在一片沙地上。沙地的一边是碧绿的湖水。 她望向另一边,这难道是到了安怡说的那个岛上? 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娘,你终于醒了。娘,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南敏行趴到苏昭宁身上放声大哭。 他趴的位置正好在苏昭宁的腰腹处,一口湖水被正好挤出来。 苏昭宁一开始吐水就有些止不住。她连着又吐了好几口。 南敏行懂事地站在苏昭宁身后,为她拍背。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总之人终于舒服一些了。苏昭宁看向周围的环境,她其实是在寻找一个人。 只可惜,这沙地的两边,一面是湖,一面是空旷的沙滩。这样清楚的两个环境,什么人也见不到。 “敏行,是你救了我吗?”苏昭宁知道这个答案很不可思议。但是现在,这旁边就是找不出第三个人来。 南敏行还没有止住哭泣。他打着嗝回答苏昭宁:“不是……是小树……小树受伤了……他救了娘,又回来接敏行……带着敏行被人射伤了……” “小树人呢?”苏昭宁知道,那不是小树。那是她的南怀信。 南敏行终于止住了眼泪,他声音仍有些嘶哑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小树说他去给娘找药,让我照顾好娘。” 苏昭宁又目光急切地看了一遍这四周,终于在那遥远的沙滩尽头,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一瘸一瘸地走向自己,虽然他的装束仍然是老婆子的模样,但苏昭宁却无比确定他的真正身份。 站起身,苏昭宁就想往南怀信那边跑。 可这次落水,她比前几次都要被呛得多。如今虽然吐了一些水出来,但整个人还是十分虚弱的。才走了两步,苏昭宁就跪倒在了地上。 那个前面的人紧张地加快了不发,一瘸一瘸更快地走了过来。 “夫人,你没事吧?”是小树的声音。 苏昭宁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个做老婆子打扮的人。 是小树吗?不是南怀信吗? 苏昭宁不相信。 她问面前的人道:“你怎么会过来?” 只听小树答道:“小的护着小世子准备回定远侯府,可没有想到那侍卫竟然存了歹心。在半路上,那侍卫就想要了咱们俩个的命。我杀了侍卫后,小世子提醒我回来救夫人,我就赶紧顺着原路返回了。” “我追寻到的马车最后痕迹是在镜湖不远处,小的猜测七公主要对夫人不利的话,肯定就是利用这镜湖了。所以小的就赶紧从旁侧找了个下水的地方,入水寻找夫人。”小树将手中的柴火放到地上,然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那面前的柴火点燃。 他瘸着腿走到火焰旁边,搭了一个简易的架子,然后转过身道:“夫人还是赶紧把衣服烤干吧,不然会着凉的。” 苏昭宁等着那小树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质疑。她不相信自己的直觉有错。 苏昭宁又问:“你既然是四皇子面前的第一侍卫,怎么就会这样没用,救我还腿受伤了?” “是救我的时候,小树被射到的。”南敏行在旁替小树解释道。 苏昭宁却只是盯着那小树的背影。 只见这小树立刻背对着苏昭宁下跪,请罪道:“小的无能。” 苏昭宁鼻中哼了一声,心情却是松快起来。 要跟我装,好啊,南怀信,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听不到苏昭宁的声音,南怀信也有些紧张。他维持着下蹲的姿势,努力想听到苏昭宁有什么动静。 可偏偏一点声音也没有。 南怀信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夫人,请尽快把衣服烤干吧。不然您会着凉的。” 苏昭宁将衣服已经解开,把那些湿衣服搭在架子上。只不过湖边的风吹过来,一股寒意凉透全身,苏昭宁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小树紧张的声音又传来:“夫人,您靠近火一些吧。小的走远些。” 苏昭宁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心疼。但一想到南怀信第一次装成小树回府的时候,见到自己也是躲。苏昭宁心中的生气就占了上风。 她故意为难南怀信道:“小树,我饿得很。你去给我和小世子准备些吃的吧。” “现在就要。你是四皇子面前的第一侍卫,应该没有问题吧?”苏昭宁强调这个“第一侍卫”道。 其实小树根本没说过这样的话。 苏昭宁就是故意这样指出来给南怀信听。 可惜南怀信半点也没有感觉到不正常。他只是一颗心都挂在苏昭宁身上。想到苏昭宁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南怀信已经是忍得骨头都要捏响了。 待身体痊愈,能够重新游回去的时候,他发誓,他一定要让这些伤害过他夫人的人,都付出代价。 南怀信脚上这一箭,虽然是为了保护南敏行而受伤,但是从另一处来说,他也算有意为之。 其一,这脚受伤后,射他的人肯定以为他带着个孩子、脚又受伤的情况,肯定会淹死在湖里。 其二,南怀信想,他夫人看在这伤势的份上,会对他多一份怜悯、少一份怒气吧? 第三百七十九章 吃醋 这岛上的情形,南怀信已经初步探视过一番。这是个荒岛,上面并没有其他人居住。所以要取食也好、要疗伤也罢,全都只能自食其力。 只不过,还好,这全岛并不是都是沙子。 若仅仅只有沙子在岛上,南怀信才真的要想办法提前回城中了。 如今,他却不是特别着急。好不容易能够和自己魂牵梦萦的夫人在一起相处,南怀信想,哪怕是以别人的身份,他也是甘之若饴的。 而且,就他与四皇子的安排来说,如今这段时间,确实属于一个松泛闲暇的时间。只有南屿人进京了,一些事情才会全部拉开序幕。 南怀信捉了两条鱼,又捉了一只鸟。将它们全部烤熟了,他才带到苏昭宁那边去。 这个时候,苏昭宁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已经完全烤干了。她见到小树模样的南怀信过来,脸上忍不住扬起一抹笑容。 见到苏昭宁的笑容,南怀信的步履立刻轻快起来。就是拖着腿一瘸一瘸走,南怀信也丝毫不感觉到困难。 他疾步走到苏昭宁的面前,将鸽子递给苏昭宁,同她道:“夫人,您先吃这鸽子。鱼刺太多,小的先给您剥一些。” 苏昭宁不置可否地接过鸽子,扯下一只鸽子腿喂给南敏行吃。 南敏行才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好难吃。” 南怀信立刻紧张地看向苏昭宁,问道:“很难吃吗,夫人?” 是了,他往日在野外烤东西吃,都放了一点盐巴。可这次掉落水中,身上随身带的盐巴已经全部融化了。这什么味道也没有的烤鸽子想来确实难吃。南怀信顿感歉疚。 苏昭宁却是咬了鸽子的翅膀处一口,一脸不在乎的答道:“这个时候,又不是在京城醉仙楼里,有什么好挑剔的。” 她又把另一只鸽子腿递给南敏行,说道:“敏行,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你若是不吃,恐怕就得倒过来成为这些鸟的食物了。” “鸟吃人!”南敏行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苏昭宁将鸟腿塞到南敏行的口中,说道:“当然,你如果死了,腐烂成一块一块的肉了,就会被鸟吃光。” 南敏行嚼了一口鸟腿,强迫自己吞下去。只是他在心里,仍然十分排斥这难吃的食物。 所以吃完以后,南敏行就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他张口就会吐出来。 苏昭宁也强迫自己吞下鸽子的其他部分。 南怀信看得心疼,忙递过去那烤鱼道:“夫人,再尝尝这个吧。我已经挑掉了不少刺。” 苏昭宁抬眼看了南怀信一眼,说道:“你用什么挑的?你用手挑过的鱼还给我吃,我可吃不下。” 南怀信没有想到苏昭宁这般嫌弃自己,他内心受挫的同时又忙解释道:“不是用的手,是用树枝做成筷子状挑的。” “这树枝难道就干净了?我不吃,你自己吃吧。”苏昭宁不满地说道。 南怀信一点也不生气,只有满心的内疚。 他将那鱼就要放在地上:“我再去重新烤。” 苏昭宁却是制止了他:“烤什么烤,你赶紧吃了好起来,好带我与小世子回去。” 南怀信看着那两只鱼,又讨好地拿到了南敏行的身边,问道:“小世子吃一个吗?” “我娘不要的才给我,我也不要。”南敏行转过头,不看南怀信。 南怀信顿感备受冷落。 他默默地将自己手中的鱼吃了。那鱼没有放盐巴本就难吃,再加上心情,南怀信也觉得这鱼根本无法下咽了。 苏昭宁误会南怀信是受伤的缘故,就又不忍心地主动问道:“小树,你的脚怎么样了?是怎么伤的?” “箭射的!”南敏行在旁插言道。 南怀信抬起头,看向苏昭宁,说道:“夫人不必担心,我没有事的。” 其实南怀信过去也有称呼苏昭宁为夫人的时候,所以这句话,让苏昭宁更是想起了以往的时候。她同南怀信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下来,叮嘱道:“破皮的伤口最忌讳沾水。你如今不仅是沾水了,而且是泡在水利过。所以你还是赶紧去找点草药覆着吧。” 南怀信应了一声。只不过,他突然就想到了一件事。 为什么之前他当小树,关心苏昭宁的那一次,得到的是苏昭宁的当头棒喝。 这一次的小树,却能得到这样的关怀。 还有什么四皇子身边的第一侍卫,南怀信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四皇子那些侍卫还分第一侍卫、第二侍卫和第三侍卫。 他心里突然有些酸溜溜的了。 苏昭宁却不知道某些人自己在吃自己的醋了。她越想越觉得担心,索性走过去道:“你把脚给我看看。” “啊,不行。”南怀信忙拒绝道,“夫人,这于理不合。” “哦,现在知道于理不合了。你在水里抱我的时候呢?”苏昭宁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以前在床上的时候呢?这话太过直白,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但心里却是明明白白就蹦了出来。 南怀信听了苏昭宁的话后,更加酸了。自己的夫人,就该是自己来救的。让别人来救自己的夫人,这是无能的表现。 南怀信完全钻进了死胡同里,根本就没有想过那救苏昭宁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当然,是顶着其他人名字的他自己。但终究还是他本人啊? 南怀信有点想不开,他坐在那儿沉默不语。 这种沉默进一步加深了苏昭宁的担心。 “你怎么样?没事吧?”苏昭宁有些担心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刺激到了南怀信。 虽然她真的很生气他一声不响就“死”了,也十分生气他回来的时候那样的反应。但是苏昭宁还是很明白南怀信苦心的。 亲眼见过了五皇子的死,亲自蹲过了天牢,苏昭宁哪里不知道夺嫡的凶险? 她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平安。 苏昭宁努力回想,觉得自己方才说鱼的那些话确实有些过分了,忙同南怀信又弥补道:“其实挺好的。你真的挺好的。” 第三百八十章 该不该去追 “你觉得我好,为什么?”南怀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其实知道这醋意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情绪。 苏昭宁望向面前的南怀信。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面前这个人无论是外表哪一个地方,看上去都不是她的夫君。 不是她夫君的身形、不是她夫君的容貌,不是她夫君的气质。南怀信与小树相比,要略微消瘦一些,苏昭宁记得,他的腰身,有时候会让她有种去握一把的冲动。她一直很好奇,宽大的衣服下,男人的身材是不是也跟女人一样盈盈一握。 做了夫妻不短的时间,她却没有见过他完*露的样子。夜里,根本不敢看。 想到这一处,苏昭宁的脸就红了。 她转开视线,找理由道:“你原主子既然会派你来,自然是觉得你好的。那么,我觉得你就不错。” 苏昭宁这话,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托词。不管面前这个人是什么样,给她什么感觉,她就相信,这就是她的夫君南怀信。 因为这种直觉是绝对不会错的。 但南怀信却不这样认为。他只知道,他第一次暗示苏昭宁自己身份的时候,她回答自己的态度中,充满了冷淡。 她埋怨自己,他能理解。他半点不怨恨。 他只害怕,她再也不原谅。他害怕,她心中有了其他人。 这个猜测对应上苏昭宁的答案,一个荒唐的念头从南怀信的心底蔓延出来。他不敢再想下去,连忙按下那念头,终止这个话题:“多谢夫人。” 孤身潜伏入南屿的时候,南怀信没有畏惧过。在战场九死一生的时候,南怀信也没有畏惧过。猜测苏昭宁不爱自己了的时候,南怀信就有了畏惧。他不愿意细想下去。 将手中那味如嚼蜡的烤鱼吃完,南怀信转身又一瘸一瘸地往沙滩尽头走去。 苏昭宁忙出声问道:“你去哪儿?” “我去找更多的柴火过来,夜里天凉。”南怀信答道。 苏昭宁的目光落在南怀信受伤的腿上,眼中满是心疼。她忍不住叮嘱道:“你少走些路,你脚会受不了的。” “我们一起吧,就待在一个枯枝多的地方,这样你就不必来回了。”苏昭宁提议道。 南怀信却一点也不接受这个提议:“小的与夫人孤男寡女同行,实在不方便。请夫人还在这里等着吧。” 苏昭宁听了这话,又想起南怀信初次以小树身份出现的那次躲避,于是就闷声不语了。 只是,即便南怀信走了很远,那背影都要看不清楚了,苏昭宁的目光也依旧没有移开。 南敏行在旁低着头看地上的沙子,他抬脚踢了下沙子,又踢了下。 见到沙子扬起厚重的灰尘,南敏行忙往后退,然而他还是被自己这顽皮的动作害到,立刻猛烈的咳嗽起来。 苏昭宁拉着南敏行走近到水边。离那沙尘远了,南敏行的咳嗽就好转了不少。 南敏行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感慨道:“这沙子里面的灰太重了。娘,如果我们在沙地里走得快些,是不是也会被呛到?” 苏昭宁摸了摸南敏行的头,叮嘱道:“你莫要用脚去踢就好了。” 南敏行知道方才的苦都是自找的,他吐了下舌头,说道:“其实这地方也不错,靠沙靠水的。渴了还可以喝一口。” 南敏行蹲下身正要喝水,却突然看到湖面上的一缕破布。 他转身从南怀信先前找回的枯枝中找了一根长的,勾起了那缕破布。 只见那破布上依稀有些血迹,让人浮想联翩。 “娘,你说这是什么?”南敏行好奇地问道。 苏昭宁看向那块带血的破布,猜测道:“看着像是一件衣服上的扯下来的布。” “这上面还有血。”南敏行说道。 苏昭宁点了点头,答道:“应当是受伤的人落入了水中。” “这个水,呸呸呸。”南敏行一想到这水里可能泡过死人,就再也喝不下了。 他同苏昭宁请求道:“娘,我们能去找小树吧,顺带找找能喝水的地方。” 苏昭宁也觉得直接喝这大湖的水不太合适。这湖里可什么都有。不说死人,至少就泡过他们每一个人。 “不知道有没有溪流,我们先去看看吧。”苏昭宁提议道。 南敏行立刻应了。 两母子牵着手往前走去。沙滩上其他地方都并没有脚印,唯独苏昭宁和南敏行走的方向有一条长长的脚印。 这是先前南怀信留下的。 苏昭宁和南敏行顺着那脚印而去,走了很长一段路,他们才重新找到南怀信。 南怀信找到了干净的水源,正在那旁边寻找盛水的东西。 他准备去找根竹子砍下来盛水,一转身却正好见到了苏昭宁。 南敏行冲他大声喊道:“小树,我们过来找你了。” 这句话,让南怀信意识到,他如今是侍卫小树。苏昭宁眼神中的喜悦并不是对待自己的。 想清楚这点后,他的情绪瞬间就低落了下来。 朝苏昭宁和南敏行招了招手,南怀信蹲下身将枯枝堆到一起,准备生第二堆火。 “夫人,小世子,你们都在这里休息吧。这里靠近水源,你们渴了也可以随时喝水。我去再找点盛水的东西过来。”南怀信同苏昭宁道。 苏昭宁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她点头同南怀信叮嘱道:“你去吧,一路小心些。”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一说出来,南怀信就立刻转身离去了。 那般果断。 果断的决绝。 苏昭宁有些生气。 “走就走!”她愤懑地坐到了地上。 南敏行也陪着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沉默了一会儿,南敏行好奇地问苏昭宁道:“娘,你说小树腿疼不疼?” “关我什么事?”苏昭宁口中这样回答,但人却立刻站了起来。 她伸出手,牵住南敏行说道:“敏行,咱们去给他找点草药好不好?” “治病的吗?”南敏行抬头问道。 苏昭宁点了点头,肯定道:“当然是的。” “我娘好厉害,什么都懂。”南敏行这拍马屁的功夫,倒颇有南家人的风范。 苏昭宁听到他这样说,不禁就想起了她第一次去定远侯府的情形。 那时候,南怀信也是这样不加遮掩夸奖她的。 苏昭宁握着南敏行的手往前走,回答他的问题道:“娘不是什么都懂。但娘看过很多书,看的书多,懂的也就多些了。” “以后我会好好读书的。”南敏行闻弦歌而知雅意。 苏昭宁摸了摸南敏行的头,一脸欣慰。 虽然南怀信当日的假死,真的带给她不少的痛苦,但是南敏行带来的却不是苦,而是乐。 两母子很快就找到了草药,苏昭宁蹲下身,教南敏行如何不伤根茎的拔草药。 南敏行有些不理解,问道:“娘,这草药这样细,连根拔起也不费劲,你为什么不让我连根拔起?” “连根拔起固然容易,但如果我们把这里的草药都连根拔起了,那明年这里会是什么呢?”苏昭宁知道南敏行是个聪明的孩子,每同他说道理,也没有说得特别通透。 南敏行自然也是飞快就理解了,他点头答道:“诚如娘所言。看来有时候高抬贵手也是给自己多留一条生路。” 苏昭宁赞道:“敏行说得不错。” 细微的脚步声靠近。 苏昭宁一把拉过南敏行,捡起脚边的石头,警惕地转过身来。 来人是小树模样的南怀信。 苏昭宁松了一口气,笑着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南怀信面有不悦,他皱眉问道:“夫人你怎么来这了?你一个人这样乱跑,要是林子里有野兽怎么办?” “这沙滩上半个脚印都没有,我想林子里是没有大虫的。”苏昭宁解释道,她看向南怀信的脚踝处。 因为连续的行走,那个伤口的皮肤已经被撕裂开来。南怀信的袜子也有些被染红了。 苏昭宁心疼地走过去,一边将那草药放到口中嚼碎,一边去拉南怀信。 她的手才碰到南怀信手的瞬间,就被对方推开了。 南怀信一张脸发红,对苏昭宁道:“夫人,这不合适。” 苏昭宁将嚼碎的草药从口中吐出来,对南怀信道:“快点,你不自己脱掉,我就帮你脱掉了。” 南怀信又准备转身就走,却被苏昭宁喝止了。 “你要是再走,就永远不要回来了!”苏昭宁确实有些恼意了。 当初一声不响就假死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还要这样躲自己。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南怀信听到苏昭宁的话,哪里敢不立刻顿住脚步。 他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苏昭宁:“夫人,您不必对小的这样好的。” 苏昭宁也生气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南怀信的面前,将手中的草药完全砸到对方手中,然后就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南怀信想去追,却走了两步后,就停住了脚步。 他到底以什么身份去追呢? 她希望自己以什么身份去追呢? 一个童稚的声音在旁边传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为母的心 “笨蛋!”南敏行看着面前犹豫的南怀信说道。 南怀信乍听到这声音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南敏行又骂了一句“笨蛋”后,他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小孩子。 这小孩的身份,南怀信是清楚的。也就是清楚这个身份,在目光落在南敏行身上的时候,南怀信顿时清醒过来。 四皇子怎么可能与他的昭宁有些什么? 一个有心上人,另一个也有心上人。 南怀信顿觉自己想岔了。他不该同她这样说话的。 南怀信毫不犹豫地去追苏昭宁。 南敏行这迈着小胳膊小腿在后面追他们两个:“你们等等我啊,娘!娘!” 因为南怀信腿受伤的缘故,苏昭宁他们三人是很显然不能马上回京中的。 而京中的人,也都以为他们回不来了。 白氏听说第二批、第三批人都去了,依然没有苏昭宁和小世子的消息,就连饭也吃不下了。 好不容易挨到自己夫君和儿子下朝,白氏就连忙迎上去:“怎么样,你们在朝堂上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周尚书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答道:“怎么可能,丢的又不是七公主。” “可就是因为七公主昭宁才会出事的!”白氏怒气十足地瞪向她夫君。 周尚书立刻偃旗息鼓、举手投降:“这不是我说的。我今日认真遵循夫人命令打听了一番。听说很多人怀疑这是南屿人做的。毕竟陈将军就是南屿人下的手。” 对于父亲的想法,周若慎有不同的意见。 他同他娘道:“这事无论是谁做的都不要紧。定远侯夫人和小世子活着,比死了更有用。所以我们耐心等待谁会将他们抬出来作筹码吧。” “至于是南屿人做的,这个讲法我其实不太相信。”周若慎与周尚书认真地讨论起政事来,“陛下寿辰在即,藏锡王会进京朝贡,南屿那边听说也会派人过来。” “我觉得经由荣国大败之事后,南屿应当会有自知之明。”周若慎说到此处,又替自己的父亲担心道,“到时候藏锡人和南屿人都进京后,如何接待,这会是个问题。父亲早晚要头疼,不如先想个应对之策。” 周尚书答道:“此事我亦想到了。只是如何接待,是否分高低彼此,这还是要陛下说了算。” 白氏从这两父子身边走开,她觉得他们讨论的问题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是想要找到自己的干女儿,南屿人和藏锡人与她半点干系也没有。 离开自己的院子,白氏走向周若谦那边。 周若谦院子里,奶娘正在来回走着哄正不停啼哭的周默默。 白氏听到孙女的哭声,有些心疼,忙想疾走两步过去哄孙女。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走到那奶娘身边,有一个丫鬟就抢先一步,接过了周默默。 说来也奇怪,丫鬟抱着周默默才一会儿的时间,那啼哭声就停了。 只见丫鬟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周默默,脚步慢慢地来来回回,应当是在哄孩子入睡。 白氏顿住了脚步,没有再进周若谦的院子里。 这个次子原本就已经有够多的苦难发生在他身上。她的烦心事就不同他说了。 白氏走在自己的家中,却不知道和谁诉说内心的情感。 她觉得,没有一个人能理解自己,没有一个人懂自己内心的焦虑、不安、悲伤和内疚。 周若慎和周若谦都只当多了一个妹妹,就像周依依一般的妹妹。 但他们都不知道,周依依和苏昭宁在白氏心中,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周尚书也认苏昭宁这个干女儿,但他以为白氏认下苏昭宁,仅仅是为了阻拦苏珍宜过门。所以如今这个目标已经达成,苏昭宁的下落就不再让他操心了。 白氏不是这样的。 白氏如今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倍感煎熬。她真的很担心苏昭宁。不知道如今苏昭宁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这个干女儿有没有受到欺负,不知道谁还能救回来她的干女儿。 白氏在园子里来回地踱步,这春意盎然的园子半点让她感觉不到轻松和愉悦。 即便有清晰的脚步声从耳边传来,白氏也懒得抬头去看。 周依依端着汤盅走到白氏的面前,她劝慰白氏道:“母亲,您先吃点东西吧。要是您身子累垮了,那就更没有人替昭宁姐姐费心了。” “母亲,昭宁姐姐还等着您呢。”周依依的劝导其实十分切中要害。 白氏听了这些话,心中有所意动,但又很快地将这想法压了下去。 周依依是个漂亮的姑娘,也是个心善的好孩子。但是白氏没有办法接纳她。 “嗯。你把东西放着吧。”白氏对周依依的态度十分之冷淡。 这种恨屋及乌的情绪,白氏理智上知道是不应该的。但情感上,白氏没有办法忘记亲生妹妹曾经借由还未出生的周依依,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事情。 东郭先生与蛇,说的大概就是自己吧。白氏如是想。 周依依听到白氏这样说,就知道她这次的示好,依旧被嫡母无视了。 所幸,这样的无视,她也已经习惯了。同白氏行了个礼,周依依就转身离开。 白氏看到那热气腾腾的汤盅,心中有一丝波动。她想,如果没有她妹妹的那件事就好了。 不过,她妹妹不进门,就不会有周依依。没有周依依, 白氏也不会和苏昭宁走得这样近。 因为盼望女儿,因为自己再不能生。因为有一个女儿就在跟前,她想要喜爱却又强迫自己不能喜爱。 因为周依依的存在,白氏盼望自己有一个女儿,能胜过这个让她喜爱又不甘心去喜爱的女儿,白氏盼望自己的女儿能胜过周依依许多。 苏昭宁完全符合白氏这个盼望。所以从一开始到现在,白氏就真的是一心一意都记挂着苏昭宁。 而且,如果不是她要做一模一样的衣服,苏昭宁如何会被人当作七公主掳走? 白氏心底的担忧和内疚掺杂在一起,简直让她度日如年了。 脚步声再一次传来。 白氏望向汤盅那边,说道:“你将汤盅端走吧。” 她以为来人是周依依。 “周夫人可好些了?”七公主的声音传来。 白氏忙抬起头,待看清楚自己面前站的是七公主时,她忙站起身,行礼道:“臣妇看错了,还请公主恕罪。” “周夫人总是与我这般见外。如果不是我的缘故,你和定远侯夫人怎么会身陷险境。我如今日夜难眠,一颗心都在定远夫人身上。”七公主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一下子拉近了和白氏的距离。 白氏紧张地问道:“怎么样,请问公主有了昭宁的消息吗?” 七公主面色凝重,慢慢地摇了摇头,答道:“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 “都好几天了,还没有消息,这可如何是好。”白氏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她不愿意这个预感成真,只好不去想。 七公主握住白氏的手,拉她到一边,压低声音小声道:“不瞒周夫人,我今日是听到一个消息,特意来告诉周夫人的。” “什么消息?”白氏又紧张起来。 七公主低声回答:“我听父皇说,南屿人要入朝觐见了。其实南屿人早就潜伏进来了,我们都知道。” “我想,趁着南屿人觐见,我要引蛇出洞,亲自去引诱他们再出来绑一次人。”七公主表明自己的想法道。 白氏又是感动又是担心,她同七公主道:“这样太危险了。公主以身犯险,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七公主继续压着声音说话:“定远侯夫人是因为我,才被人掳走。我岂能对她置之不理?周夫人不必再劝,我一定要找到定远侯夫人。” 这信誓旦旦的模样让白氏对其好感度直线上升。 白氏过去并不是十分喜欢这种皇亲国戚,今日听了七公主这般说话,她内心深处大受感动:“多谢七公主。臣妇一定做牛做马回报七公主。” “周夫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你太客气了。”七公主答道。 她看向这园子里的景致,将话题转移开来:“周夫人这院子里花朵很多,平日里都是你亲自打理的?” 白氏因由七公主方才的承诺,一颗心暂时回落了一些。她便耐心同七公主介绍面前的花。 “不瞒七公主,这些花确实都是我亲自留意的。这一边的桂花树,还是我才嫁入周府的时候亲自挑的种子。虽然桂花花期还未到,但如今见这般郁郁葱葱的模样,我也是觉得极好的。”白氏说道。 桂花香味沁人,初嫁那会,她与夫君也是在这桂花树下郁郁私语,两厢情深。 只是,后来,都变了。 白氏收起内心的伤神,同七公主道:“多谢公主特意来告知臣妇信息,臣妇确实日日焦心不可安眠。” 七公主笑道:“虽然我尚未为人母,但为母的忧心我是懂的。尤其是周夫人你,我知道,你要操心的孩子并不少。” 七公主朝白氏又抛出了另一个橄榄枝:“其实,我今日前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婚事 “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要同周夫人你商议。”七公主说道,“不瞒周夫人,我这几日也是日夜不能安眠,想到定远侯夫人,又是内疚又是担心。” “我已经尽力派人去寻找,可是至今没有定远侯夫人的消息,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七公主说道,“我只能为她略尽孝心了。我知道定远侯夫人也是不想让苏三姑娘回到周府的。” 白氏没有想到七公主会直接同她说到周若谦的事情。确实,这也是她的一桩心病。 苏昭宁的失踪,让白氏无暇考虑这件事,但是这并不代表白氏就认为,此事不必忧心了。 白氏知道,苏珍宜如今最好的归宿就是回到周府来。虽然民风开放,她也大可以再嫁。 但苏珍宜坏掉的是名声,想要在京城再择一个有地位的人家再嫁已经不可能。 而长安侯府是什么情形,白氏也很清楚。她去长安侯府提亲的那趟,已经充分领教过长安侯府的勾心斗角、波涛暗涌。 苏珍宜想回周家,只能回周家,这些都是不需要再言喻的事情。 更让白氏忧心的事情是,苏珍宜不仅想,而且有可能做得到。 只要苏瑾轩按着如今受皇帝重新的势头发展下去,苏珍宜回周家,那是迟早的事情。 白氏望向七公主,恳求道:“此事确实让我十分担心。不知公主有什么好的建议?” 七公主料到白氏的答案,她同白氏说道:“我觉得,若要阻止苏三姑娘回周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周家有了新的二少夫人。” “如今这位苏三姑娘的亲生弟弟在我三皇兄面前多得面子,想来周夫人你是知道的。而三皇兄因为驱逐荣军的事情,也是受了父皇数次称赞的。”七公主真心地提建议道,“斩草要除根、断路要做绝。这真的是唯一的办法了。” “可这一时间,谁会愿意把女儿嫁到周府来?”白氏不是没有想过七公主说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要做到,不是周家一家愿意就可以的事情。 第一,说亲的人家到底怎么样,好姑娘又愿不愿意嫁到周家来。 第二,即便有人家愿意把好姑娘嫁过来,匆匆忙忙结亲,对方又愿意不呢? 白氏知道,她生的两个儿子,不是没有人家看上。但如今所有人盯着的,都是她那官场一帆风顺的长子,而不是毁容又有过妻室的次子。 偏偏如今急着再寻个妻室的就是次子啊。 白氏这句话一出来,七公主就知道白氏到了这个地步,仍不愿意委曲求全,随意找个人家。 不过,这样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她的作用才能显示出来。 七公主道:“诚然如周夫人所说,目前要急忙定下一桩婚事是有些困难。但是,我如今来同你说,却是心里就有两个这样的好人选。” 白氏忙问道:“是谁,还请公主赐教。” “一个,是中书令府上的顾姑娘。顾袅袅,周夫人应当对她名声久有耳闻。”七公主对定下顾袅袅毫无把握,不过她提人选总不好只提一个,是以就说了些顾袅袅的不足来给白氏听,“这位顾姑娘,确实才名远扬,但是另一方面,她也算婚事屡屡不成。” “所以,我觉得若是有我亲自出面,顾中书令未必还会拒绝。”七公主又说了几句白氏喜欢听的道,“毕竟周二公子原就是一表人才,虽然膝下如今多了一个女儿,但嫡女不比嫡子,也是不大要紧的。” 白氏认真想想,觉得七公主说的大部分都没错。确实,顾袅袅是一个不错,且有可能成功结亲的对象。 只是,顾家那样的脾气,真的会听七公主的话吗?如果顾家真听了,那七公主后面到底代表的是谁? 白氏不由得有些多想。 她又问道:“敢问七公主,另一位是谁?” 七公主答道:“另一位周夫人也应当听过。林太傅的长女,林晏晏。” “我觉得这位林大姑娘是个很不错的媳妇人选。一来,她家世不差,二来,她脾气也素来很好。我觉得对林大姑娘,远不需要以权压人,直接与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会同意尽快成亲的。”七公主今日介绍的重点,其实是在这位林晏晏身上。 林大姑娘表面听着家世不错,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姨娘生的庶女。被记作嫡女了是表面风光,但这样的嫡女真正要风光一辈子,还是得靠嫁个好人家。 可就像周若谦高不成低不就一样,林大姑娘也是如此。 一般的人家,她看不上,好点的人家,看不上这位林大姑娘。 七公主对说服顾袅袅没有信心,但对于搞定这位林大姑娘还是信心十足的。 是以,她特意将顾袅袅说在前面,后面则大肆渲染了一番林大姑娘的优点。 最后,七公主表面显得十分公平地总结道:“这两位姑娘都是很不错的。当然,周夫人若是都不满意,我还会替你继续留意的。” 继续留意,又要什么时候去了呢? 白氏觉得,七公主说的办法未尝不是一个一劳永逸解决苏珍宜的办法。 她想了想,回答七公主道:“能否请公主代为邀约顾姑娘一趟呢?” “顾袅袅?”七公主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道。 她根本没有想到白氏会挑顾袅袅,是以,语气中带了甚多的惊诧。 白氏也听出了这种意外,忙问道:“是有什么不便吗?” 先前是自己提了顾袅袅出来,七公主岂会咬自己的舌头。 她笑道:“并没有。只不过是因为顾姑娘曾有过些不好的传言,是以,我以为周夫人会不大满意她。” “如果仅仅是为了考虑婚事的匆忙,周夫人大不必这样委曲求全。我与那位林大姑娘打过几次交道,觉得她不是那般不通情理的人。”七公主又想把话题拐回林大姑娘身上去。 白氏却很执着,同七公主弯腰行礼道:“臣妇觉得顾姑娘很是不错,还请公主帮臣妇一次。” 白氏都这般再三强调,七公主只能笑着答应下来。 她到临走前都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周夫人为何会挑中顾姑娘?” 第三百八十三章 打周若谦主意的人 白氏半真半假地答道:“不瞒公主,我听闻过顾姑娘的传闻,亦听闻过林姑娘的传闻。顾姑娘几次议亲均不顺,林姑娘其实也有过议亲不顺的时候。” “长安侯府,如今我们也算是亲戚。这位林姑娘就与长安侯府大少爷有过议亲的想法。这长安侯府大少爷没有选的姑娘,咱们火急火燎娶回来了,总有些不太合适样的。”白氏打了个哈哈,说道,“人都好个面子,总觉得被熟人耻笑远比让陌生耻笑可怕。” “希望七公主理解。”白氏的内心深处当然不是这样的想法。 顾袅袅就算议亲过再多次,那也比不过林晏晏是个西贝货。 一个庶女被记作嫡女,这和原来的苏珍宜有什么区别? 都是假的! 白氏吃过苏珍宜品行败坏的亏,实在不愿意再娶个这样的儿媳妇回来。 反倒是顾袅袅,虽然她议亲确确实实失败了几次,但是白氏觉得,那与顾袅袅本身是没有关系的。 那早夭的第一个未婚夫就不说了,那是命数。后面的南怀信和陈天扬,白氏觉得,就算不是顾袅袅,其他人去与他们议亲,也同样是被拒绝的结局。 毕竟他们心中都爱的是同一个人。 想到干女儿苏昭宁,白氏又陷入了担忧之中。她不知道的是,与她一样打起了周若谦主意的,远不止七公主一个。 “沙……” “沙……” 有节律的翻书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悦耳。即便此刻阴雨沥沥,几分凉风无端吹来,雨丝都打湿了窗边的几缕轻幔。百灵伸手轻扶着丝幔,纷乱的雨水顺着她的手指流淌到了掌心,滑到了衣袖边,晕湿了袖口的滑腻感,却都挡不住百灵的好心情。 今日可真是一个好机会!待她把大事成了,看那个女人下次来周府还有没有资格甩她的耳光。到时候,她要用她的新身份,狠狠给苏珍宜一个耳光! 百灵的眼底不自觉地流过一丝狠意,扶着丝幔的手指都不自觉的用力绞住了窗纱。 “哗”的一声,突兀出现的声音,不但惊得百灵瞬间回神,更是打破了那边正在读书的人的专注。 “百灵?怎么了?” 周若谦有些蹙眉,只是他的角度还是看不到百灵这边是如何了。他只能看到百灵的粉色裙边,在那边飘荡着,也算是这屋子里的唯一亮色了。 “奴婢……”百灵慌张了一瞬,只是眼睛不过转了一圈,有些惊慌的声音就立刻变得楚楚可怜起来了:“少爷……奴婢烦了大错,请少爷责罚……” 她本来声音就有些甜,此刻故意装作颤抖的畏惧,倒是有几分勾人心弦的。只不过,此时此刻的周若谦,其实是没感觉到的。 但是对于此时此刻还能守在他身边的唯一丫鬟,他心里若是没有几分感慨,那也是不可能的。 周若谦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的揽袖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撩了撩衣襟,越过书桌,向着百灵的那边走过去。 “百灵?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听着周若谦的声音越来越近,百灵的眼睛极速的转了转,迅速看到了窗框边的一处凸起,及一簇若隐若现的鸟尾……真是天助她百灵啊! 百灵捏紧右拳,几乎是决绝的抬手,伸着胳膊在那窗框上凸起的位置,狠狠的向下一划…… 第一瞬的感觉,其实是很痛快的……皮肤被撕裂开的那种挣脱一样的感觉,几乎是和心底的冲动坚定如出一辙的爽快。然而下一瞬,她就能清晰的感觉到,从她 的手臂上渐渐流淌下来的热血,几乎是很快就将手臂周围的袖子全部润湿……比雨水更加黏腻而的感觉,却带着一股子温热,让她几乎是战栗得盖过了痛意,万分委屈的在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却恰倒好处的让它们都掉不下来,刚好——周若谦也走了过来! 于是,百灵的泪珠,就这么刚刚好的,在周若谦看到的那一瞬间落了下来。 梨花带雨的模样,周若谦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到苏珍宜的模样。 也是这般娇弱惹人怜。 “百灵你怎么……”他的话音还没落,就看到了百灵粉色袖口处那一大片晕红的衣襟,周若谦疑问的语气立刻添了几分紧张:“你的手臂怎么了?为何会流血?” 他本就是个软弱的脾气,待下人们也多了几分关切。见到百灵流血了,周若谦立刻走过去,想要亲自去扶起百灵。 百灵却是微微一侧身,先把她右手里的那条丝幔伸手递给了周若谦,声音又颤抖又带着几分畏惧的道:“少爷……奴婢……奴婢犯错了……刚刚不小心扯下来了……” “我没问这个!”周若谦的目光落在百灵那不停流血的胳膊上,他迅速把百灵手里的纱幔一扯丢到一边,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地扶住百灵的手和手肘:“你这胳膊受伤了,你还顾着这个窗纱干什么?” 百灵顺势柔柔握住周若谦的手指,却还是一副可怜得很的语气,眼泪更是啪嗒啪嗒直落:“我看到那上面有只鸟儿……像极了少爷您说过的‘瓷白作黑带,婉转像眉生’……如果您带着这只鸟儿去见少夫人……” “你怎么知道这首诗的!”周若谦大骇,仿佛心底的秘密被戳穿了一般的,慌张不已的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 他知道的,如今周府的每一个人,包括不在周府的大妹妹,都是不喜欢他那过去的妻子的。那个曾经的身影,周若谦原本是准备悄悄地守在心底一辈子。 “少爷……您的书笺可都是我在收整的……”百灵的手指轻轻缠在周若谦的手指间,却还是那般可怜的看着他,周若谦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此刻百灵到底在做些什么。 “你快坐下!我来给你叫大夫……”周若谦摇了摇头,赶紧把自己的那分惊惶丢掉,把百灵按在凳子上,就要抽手去叫人,这才发现,此刻他竟然是紧紧握着百灵的手的! 周若谦简直大惊,而百灵也仿佛才发现一般,飞快的就向后抽手。 第三百八十四章 黄雀在后 七公主离开礼部尚书府后,并没有立刻依诺去顾府。她吩咐马车车夫绕了好几个圈,最后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府邸后门下了马车。 七公主弯腰迅速进入对方府中,而马车则继续围着京中打转。 这处没有挂任何牌匾的府邸里,两个男子正在对饮。 看到七公主过来,其中一人立刻起身行礼:“参见七公主。” 七公主手一挥,看向面前仍端着酒杯的二皇子,说道:“二皇兄,你这是提前庆功了?南屿人都还没有进京,三皇兄还没被扯下脏水里,你就这般得意了?” 决定做一个跟安怡一样,只考虑自己的自私人后,七公主觉得自己的脾气也是水涨船高了。 她说出这番讥讽二皇子的话后,其实有些后悔。 但她很快就安慰自己,既然已经决定做个恶人了。又何必跟过去一样事事小心、处处谨慎? 而这样的冷嘲热讽,其实近一年二皇子受的并不少。虽然来源都是同样的两个人,但是他的忍耐力已经好多了。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二皇子一饮而尽。他见七公主一脸愤懑地坐下来,就将话题转移到对方身上:“怎么,谁给我的七皇妹受气了。” “你知道吗,白氏居然选了顾袅袅而不是林晏晏。这顾袅袅一个怪性子,全家都是不着调的,白氏怎么就瞧上她了?”七公主对顾袅袅有一股怨气。一股说不出口的怨气。在这股怨气的左右下,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她也忽略了。 二皇子想起来关键,他同七公主道:“这事不怨白氏。咱俩挑林晏晏的时候,只想到她家世不错,自己是个急功近利的,却是忘记了,她与白氏之间本就有私怨。” “私怨?”七公主经二皇子一句话提醒仍未完全想通透。她疑惑道,“林晏晏什么时候和白氏结仇了?” “林晏晏的嫡母是什么人?是白氏的亲姐妹。当日林晏晏有多费尽心思让自己被记作嫡女,白氏和她姐妹就有多恨林晏晏。”二皇子知道七公主是被一叶障目了,他将她的怨气索性捅穿、捅透,“顾袅袅与陈天扬议亲的事情,你何必这样在意?你都愿意同安怡合作了,还差一个从未入过陈天扬眼的顾袅袅?” 顾袅袅几段失败的议亲,可以说连连惹了七公主的不满。在与陈天扬议亲失败后,顾袅袅议亲的对象是南怀信。 不过如今七公主明显一副对陈天扬更加上心的模样,二皇子就不提了。 “安怡,说起安怡我就更来气。我以为她会用尽手段折磨苏昭宁。可是,她居然就是直接把苏昭宁给掐死扔湖里了。”七公主觉得安怡这种举动,实在让人出乎意料。别说是陈天扬的仇,就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安怡也绝不是这般宽容大度的人。 七公主越想越不对劲,同二皇子商量道:“你说,安怡不会放了苏昭宁,特意来骗我吧。不然我咋让人捞了几天还没有苏昭宁的尸首。” “还有,那个小孩和老婆子也不知道回府没有。我的侍卫一直没有回来。”七公主说道。 “你可以去定远侯府探一探。”二皇子淡定地答道。 他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让七公主恼了。七公主腾地站起来,砸了二皇子的酒杯,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四皇兄一直派人盯着定远侯府那边吗?” “说不定,定远侯府就等着瓮中捉鳖呢。”七公主看向二皇子,说道,“你以为到时候被拉下水的就是我一个吗?” 二皇子摆手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子。” 二皇子重新拿了一个酒杯,准备继续倒酒喝。 “喝死你得了!”七公主恼怒地去抢那酒杯。 二皇子将酒杯让开,对七公主道:“我之所以这样淡定,是因为我理解安怡。” “你理解她?”七公主一脸不悦地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朝七公主做了个举杯的手势,答道:“理解可不会帮她。她一个县主,有什么值得我偏帮的?” “我只是想让七皇妹你不要这样焦急。”二皇子说道,“我今日之所以饮酒,是因为今日是你的二皇嫂的忌日。” “情到深处,身不由己。我是如此,你是如此,安怡亦是如此。”二皇子看向七公主说道,“你不想亲手杀苏昭宁,无非就是害怕九泉之下无脸面见陈天扬。” “敢情,你害怕见,安怡就不害怕?”二皇子提醒七公主一件事,“七皇妹,有件事你未必不清楚,但恐怕是不想承认。” “我希望你考虑安怡行事的时候,多易地而处想想。你爱上陈天扬,只不过是这一年不到的时间,安怡却爱了他十几年。”二皇子又喝了一杯酒。他真心觉得,情之一字,着实伤人。 听了二皇子的话,七公主暂时对安怡消除了怀疑。她商议另一事道:“南屿人什么时候进京,到哪里了?” 二皇子看着手中的酒杯,脸上浮现起一丝笑意,答道:“藏锡人是三日后,南屿人不会落后的。” “藏锡人?”七公主突然就想到了另一个报复人的好主意,“藏锡二王子不知道会不会入京?咱么私下与他们接触一二如何?” “你想将安怡推去藏锡啊。”二皇子已经分不清楚今日喝了多少杯了。 “七皇妹,这酒真香。”二皇子将酒杯举到七公主的面前,但他的手却突然无力地摔了下去。 二皇子的头重重地砸在了那桌子上面,如果不是他的暗卫速度快,将二皇子的身子扶了一下。这位皇子殿下十成十要把下颚磕在石桌上。 七公主也不想再和一个醉汉说话。她径直离开了这别院府邸。 想算计别人的人,也总被别人算计。 七公主想利用安怡对付苏昭宁,待苏昭宁如今被处理了,又想过河拆桥对付安怡。而安怡同样也见不得七公主好。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小世子出事,但是按照七公主对苏昭宁的处置,我相信小世子也已经到了地底下。”安怡看向面前的三皇子。 三皇子抬手让侍女给安怡上茶,然后端起他自己那杯茶道:“县主怎么会想到来寻我说此事?要知道,你口中那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可是我的皇妹。” 三皇子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仿佛对安怡的话置若罔闻。 安怡并没有被三皇子这种冷淡的态度吓到,反而是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七公主要想让苏昭宁死,喊个侍卫去动手就能简单处置。她特意挽了那么大一个圈套才下手,让人很是疑惑。” “我想,作为公主,这样详尽谋划很没有必要。除非她和现在的我样,想投靠或者已经投靠了某一位需要夺嫡的皇子殿下。”安怡直白地说道。 三皇子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冷声斥责道:“安怡县主,你知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吗?即便你深受父皇宠爱,但这样的话让父皇听了,你未必能安然无恙。” 安怡听完三皇子的话,突然就站了起来。她脾气火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三皇子故意言辞激她,就是要让她甩出最后的底牌。 只听安怡怒道:“既然三殿下觉得安怡说错了话,那安怡就起身告辞了。安怡这是瞎了眼睛,跑来三殿下的府上。日后我向南向北,也决不来叨扰三殿下半句。” 三皇子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安怡,问道:“其实定远侯府与四皇弟才是渊源颇深。为何县主不往四皇弟府上去?” 他的三皇子府南为大皇子府,北为二皇子府。四皇子府在他府上的东边。 三皇子想知道安怡那句“往南往北”是随口之言,还是意有所指。 安怡答道:“三殿下这话说得,您可真有眼光啊,盯着一个一蹶不振的四皇子追击。” “我是没有兴趣陪着三殿下玩这种只打落水狗的戏码。”安怡说完这句,就直接往门口走去了。 三皇子望着安怡的背影,目光闪了闪,却并没有出声阻拦。 待安怡走了,三皇子方才招待安怡的房间里才走出另外一个人来。 这个女人穿的比素来明艳的安怡还要打眼。她看着三皇子笑意盈盈。 “你信安怡的话吗?”三皇子再喝了一口自己的茶,目光锁定在对方的身上,“六皇妹。” “信与不信,我都是要利用这件事的。”六公主笑道。 她与七公主不和已久。虽然两人之间的矛盾无非就是姐妹之间的一些争宠小事,但是六公主从来就没有七公主的忍耐心。 她讨厌的人,就要对方死。 弄死七公主,是六公主想了许久的事情。 六公主决定帮助七公主一把。她不是要苏昭宁和南敏行死吗,她就让他们死。 次日,定远侯夫人和定远侯小世子不慎落水而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以怜悯的眼光看向正准备去接尸体回来的南其琛。 吴老太君听说已经气急攻心,晕倒在家里。如今整个定远侯府,就只有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挺直着脊背想负重前行。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七公主的劲敌 七公主并不相信这尸首就是苏昭宁和南敏行的。毕竟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已经被泡得肿胀,看不出原来的面目。 而七公主之前又按照安怡说的地点,遣人认真搜索了不止一次。 凭什么她找就是一无所获,别人就可以? 七公主坐在酒楼边上,看着下方领着两具黑漆漆棺材回府的南其琛。 南其琛腰背挺得笔直地走在前方,他脸色难看,一双眼睛眼窝深陷下去,似乎已经多日未眠。 七公主恍然大悟,看来苏昭宁和南敏行已经失踪这一点是准确无误的。 而酒楼下方的街道中,百姓也多是议论不停。 “这家人听说就只剩这么一根独苗和他祖母了。”有听说过南其琛的人,就率先开口道。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那可真是太可怜了。” “这小孩子恐怕还没有十五岁吧?” “家中那老祖母没出来,恐怕都哭晕了过去,真是可怜。” 百姓也有好奇心,有人就问道:“那岂不是一老一小孤苦无依了?这次死的是那家中的顶梁柱吗?” 略微知道内情些的就介绍道:“那可不是,他们家里顶梁柱早死了。” 旁边的人就忙凑过去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家?” “谁家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人家只剩下一老一小,可他们身上一件衣服,也顶得上咱们半年的口粮呢。” “我也觉得这些富贵人家的事情,咱们可少去好奇了。看着人家可怜,可谁也不知道他们实际上是什么人呢。说不定是个平时嚣张跋扈的恶人也说不定。” 除却楼下的百姓讨论,七公主所在的酒楼里也有讨论此事的人。 进得这不逊于醉仙楼价位的酒楼中人,家世也自然是不差的。 楼下百姓的揣测惹恼了知道定远侯府的人。有个小姑娘就站起身,直接对着下面的百姓喊道:“这家人可不是恶人呢。这在前面引路回家的少年还被陈天扬将军救过。这死了的两个,也是陈将军一直维护的人。” 七公主听到陈天扬的名字,忍不住抬眼看过去,只见说话的人有些眼熟。虽然七公主一时间想不起对方是哪家的大家闺秀,但却能从这姑娘的穿着看出,这一定是个官家小姐。 陈天扬的名望在百姓心中是极高的。听到棺材里的人是陈天扬维护的,百姓们说话的风向立刻就变了。 所有质疑的声音顿时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感慨和唏嘘。 “真是好人不长命,陈将军没了,他保护着的人也没了。” “唉,能被陈将军维护的人,都是和咱们一样的人。” 七公主初听到陈天扬的名字,心情还算较好。虽然她的夫君不在了,可是能一直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这种感觉,有些惆怅,却也不至于让人不快。但后面的话就让七公主太不痛快了。 他们两个死了,还被人联系在一起说。所以她要苏昭宁命的行为,是反而送苏昭宁和陈天扬下去团聚了吗? 不,还有南怀信。 她爱的人,都死了。她恨的人,也死了。七公主站起身,准备离开。 一个凄厉的哭喊声却突然插入讨论的众人声音中。 “昭宁。” 这哽咽、拖着长音的声音让七公主一下就分辨出对方是谁。 她站在楼下居高往下地看,白氏正哭着冲向前方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的棺材。 冲到那棺材面前,白氏摸着那棺材就失声痛哭:“女儿,为娘不该同你提要做衣裳的事情。如果为娘不提,你就不会去那林记布庄。你不去那布庄,就不会穿了那套衣服,也就不会死啊。” 白氏提及林记布庄的时候,七公主有些警惕,她担心白氏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嚷出自己的身份,说出苏昭宁是替自己而死这样的话。 所幸的是,白氏并没有再说其他话,她只是跟在那棺材旁边一路啼哭,而周家的下人则一左一右搀扶住白氏。 白氏跟在棺材后面,哭得简直是肝肠寸断。 她这毫不作伪的模样,让七公主对棺材里的苏昭宁尸首,有了几分相信。 其实七公主是相信苏昭宁和南敏行死了的,只是她没有想过这尸首会是其他人发现的。 定远侯府接回棺材的第二天,南屿人和藏锡人就一个前脚一个后脚的到了京中。 听到南屿人来了的消息,白氏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周府里,白氏对着礼部尚书拍桌子瞪眼睛地道:“这南屿人前些日子才与咱们打过仗,凭什么就舔着脸又来咱们卫国。” “我觉得,你得给南屿人一些颜色瞧瞧。”白氏要求道。 礼部尚书是个惧内的,但是在这种国家大事面前,他惧内更惧死。 周尚书亲自去端了茶杯过来,对着自家夫人弯腰作揖道:“我的夫人哎,这南屿人入京是来给陛下朝贡贺寿的。我去为难他们,那岂不是在破坏陛下的寿辰?” “好夫人,你就消消火气,将此事暂时放下吧。”周尚书将那茶杯亲自递到白氏手中,又转身到白氏身后,给白氏捏起肩膀来。 他轻声哄道:“那南屿人进京正好撞上藏锡人进京。你若瞧不惯南屿人,就等着藏锡人挑衅他们吧。到时候,为夫就把南屿倒霉的每件事都回来说给你听。” 白氏表明应了,心底却浑然不这样想。 她心底如何想的,在七公主再次上门的时候,就和盘托出了。 “这南屿人先是要了咱们的骠骑将军性命,后面又要了无辜的妇孺性命,我觉得他们就该不得好死。”白氏同七公主商议道,“我听闻南屿人擅行咒术,也随时带着供奉的神灵走。” “公主,你说,如果藏锡人动了这个神灵,南屿人会不会与之拼命?”白氏握着拳头说道。 七公主内心深处,巴不得南屿和藏锡闹起来,但她听白氏这样说,还是假惺惺地劝了一劝。 七公主说道:“周夫人心底难受,我是理解的。只不过这事情周夫人请稍安勿躁。匆忙行之,恐是不妥当的。” “那要如何做呢?”白氏迫切地问道。 七公主就答:“不知道南屿人给父皇准备的献礼是什么?” 白氏脱口而出道:“是他们的公主。” “南屿公主?”七公主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 她将苏昭宁的死归咎在南屿人身上,就是为了在南屿人进京后借机生事。 既然选择了站在二皇兄这边,那么三皇兄和大皇兄就都是毋庸置疑的敌人。 七公主从白氏口中知道了消息,准备立刻就进宫一趟。 白氏却是拉住了七公主问道:“不知道顾府的事情怎么样了?” 顾袅袅那,七公主根本没有去过。 但如今还不到和白氏扯破脸的时候,七公主就托词道:“正准备找机会让顾姑娘来一趟周府。” “人,还是要打交道才知道好坏。”七公主说道。 白氏很赞同,答道:“诚如公主所言。请公主代为邀约。” 七公主一口应承。 离开周府后,七公主就直接进了宫。 她许久未曾入宫,林贵妃领着她去拜见皇后。 见到七公主,皇后脸上的笑意就浓了三分。她招手对七公主道:“小七过来了,到母后身边来。” 七公主依言走过去。 她望一眼皇后面前的画轴,很快又把视线移转开来,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 皇后问七公主:“小七今日怎么有时间入宫?” 七公主答道:“想母后和母妃了,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皇后笑起来,她吩咐宫女给七公主上其最爱的吃食,然后又吩咐老嬷嬷将面前的画像收开。 七公主的目光在画像上再次闪过,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母后这是在做什么,你是在赏风景图吗?” 皇后看向七公主,笑道:“并不是,这些都是京中大家闺秀的画像。” “你三皇兄于驱逐荣兵上立了大功,你父皇一直还没有赏赐他。”皇后又冲七公主旁边的林贵妃招手道,“贵妃妹妹过来一并替我挑挑。” 七公主听到皇后要给三皇子定亲,立马有了更浓厚的兴趣。她拉住皇后的衣袖,撒娇道:“母后,我也要看。” “哪有妹妹替哥哥相看媳妇的?”皇后打趣道。 七公主不以为然地答道:“当然要看了,若是新嫂嫂对我不好,那我以后岂不是能再登门三皇兄的府邸?” 七公主想站二皇子,最视为劲敌的就是三皇子。她谋划苏昭宁,将她的死推到南屿人身上,就是为了寻机会把南屿人和她三皇兄拉扯在一起。 如今白氏说漏嘴,南屿人准备了公主进京,若是这公主被赐婚给三皇兄,那要拉扯这三皇兄入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七公主一脸恳求地仰面看向皇后。 皇后被她瞧得心软,答道:“好了,你与你母亲一并看看吧。” “这个姑娘,长得很是不错。”七公主随意拿起其中的一张画像说道。 皇后点了点头,解释道:“这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我也觉得很是不错。” 第三百八十六章 母女不一条心 怪不得此女看着眼熟。七公主想起前些日子在酒楼遇到的女子。 原来那出言提出她夫君的人是兵部尚书的千金。 怪不得知道那么多的事情。 七公主当然不希望她的劲敌有这样好的一个岳家。现成的理由就用了上来。七公主说道:“这位姑娘我前几日才见过。” 林贵妃笑着问女儿:“莫非你二人早就相识,那可是如了你的意。绝不会有不让你进门的事情。” 皇后也指着那画像上的姑娘说道:“这可真是缘分了。之前还不觉得,如今一细看,这姑娘眉眼之间竟有些小七你的感觉。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七公主一点不想让对方进她三皇兄的门。 她走到画像面前,围着那画像转了个圈,又认真瞧了瞧,说道:“长相相似不相似,女儿是看不出来。倒是有些东西,我是知道相似的。” “什么?”林贵妃配合女儿问道。 七公主答道:“崇拜我夫君的心一样吧。我之所以记得这位姑娘,是前几日,定远侯夫人和小世子的棺材被迎回的时候,她说了不少仗义相助的话。” 这次不等她母妃配合,七公主就径直说道:“百姓不知道棺材里躺的是何人,也更加不知道定远侯夫人品行如何。是以,在当日,有不少不堪入目的言语。幸亏这位姑娘仗义出言,历数天扬救南其琛之事、数次帮助定远侯夫人之事。她一个深闺女子,这般了解天扬行径,实属难得。” 七公主这话可不是赞赏。 林贵妃立刻就道:“还请皇后娘娘定夺。” 皇后摆手吩咐道:“将这画像拿开吧。心有所属之人,岂能为皇子妃?” 皇后又看向另一幅画像,同七公主道:“其实论及对这些闺中女子的了解,我是远不及小七你的。” “母后尽管吩咐。”七公主一口应下。 皇后就将她曾略有心动的几家闺秀说给七公主听:“小七,你看这是林太傅的嫡次女。这个是顾中书令府的才女。” 七公主趁机把顾袅袅和周家的事情说出来:“这顾大姑娘我确实略知一二。听说近日在与礼部尚书府议亲。” 皇后提到礼部尚书府,立刻想到的就是一表人才的周若慎。她点头道:“那周侍郎确实不错。” 七公主知道她母后是误解了,但是她并不想解释清楚。 将这些画像上的人,一个个从皇后心中打消念头,这才是七公主的目标。 她又看向那林二姑娘。知道了林家和周家的关系后,七公主觉得,这林二姑娘也不是一个好人选。 她歪头想了想:“林二姑娘就到了议亲的年纪?皇儿记得她似乎有个姐姐尚且待字闺中。” 皇后也问道:“为什么没有林大姑娘的画像?” 林大姑娘的画像,宫女一开始是准备了的。可是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却处事细致得多。 对了一下林大姑娘和林二姑娘的生辰,老嬷嬷就发现了端倪。这两个姑娘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母亲所生。 哪有相差只有五个月的一母同胞姐妹? 老嬷嬷想到宫中有个白家人,就立刻亲自去请教雅嫔。知道林大姑娘的身份后,老嬷嬷就直接拿掉了林大姑娘的画像。 皇后并不知道详细的内情,是以听了七公主的话,她便询问那管画像的老嬷嬷。 老嬷嬷不敢隐瞒,和盘托出道:“回禀皇后娘娘,那林大姑娘实际上是庶出。只不过是记名在林夫人的名下。” “以庶代嫡,这林家不行。”皇后径直将林家两个姑娘都拒绝了。 七公主心中一喜,等着皇后拿其他人出来。 她目光落在那沓画像之上,心中考虑着还有些怎么样的说辞。 这个时候,有宫女突然在门口探望,显然是有事禀告。 七公主和林贵妃知趣地起身告辞。 内心实际上十分不甘,但七公主还是跟着林贵妃走出了皇后的宫殿。 到了她母妃自己的宫殿,七公主就忍无可忍地说出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母妃,我听说,南屿人要献他们的公主给父皇。”七公主说道。 林贵妃一脸诧异,她遣开服侍的人,问七公主道:“皇儿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 七公主答道:“是礼部尚书夫人同我说漏嘴的。” “那此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林贵妃愤然地道,“这后宫是要做大杂烩不是?阙北、藏锡、南屿,都来了。” “藏锡人也要献公主给父皇?”七公主捉住了林贵妃中的重点,问道。 林贵点头答道:“正是如此,藏锡人想要献公主给你父皇。” “宫中有珍妃一个已经让人讨厌了,怎么这些外域公主一个个都嫁不出去了吗?”林贵妃抱怨道。 七公主安慰她母妃:“母妃你不必担忧,我看父皇未必就会全纳进后宫。那南屿公主我是不曾见过,可藏锡公主咱们不是见过吗?” “那容貌真的不过尔尔。”七公主嘴里是在说藏锡公主,心里实际上想的是南屿公主。 林贵妃同她道:“越是这样,我才越担心。如果藏锡公主容貌不过尔尔,南屿公主却出类拔萃,那么岂不是说陛下一定会被那小狐狸精勾引了去?” 七公主叹了一口气,点醒她这醋意横生的母妃道:“瞧母妃说的,人家是公主,不是狐狸精。母妃与其等对方进宫了再头疼为难,还不如提前处理了此事。” “如何处理?”林贵妃追问道。 她其实也不是完全出于对皇帝的感情而排斥新入宫的人。 在后宫待了这些年,感情什么的,都不是最重要的了。将感情中的失落和醋意压下去后,林贵妃更担心的是,地位。 藏锡公主和南屿公主,身份不同一般。如今陛下想要拉拢这两个地方,林贵妃是知道的。 那么如果这两人以后跟珍妃样生下小皇子呢? 林贵妃帕子都要捏烂了。 七公主暗示道:“不是母后说了,父皇要给三皇兄赐婚吗?” 林贵妃顿时一喜,她想到的是,还有一人,也可以赐婚。 两母女都各有欢喜,以为自己的目标依然达成,却不知道两个人想到的人根本不是同一个。 七公主如今一心想的就是要让三皇子和南屿公主暂时扯上关系,这样才可以借苏昭宁的死拉下三皇子。只是她不知道,超出她掌控的事情还有许多。 礼部尚书府,白领又一次在周若谦面前受伤,他正手忙脚乱的去扶正百灵的身体。可是周若谦腰间的玉佩偏偏挂住了百灵的腰间的衣带,眼见着那衣带松了下去,他的脑子都快炸了! 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只是过来看看百灵,只是看到百灵受伤了……他只是来扶了一下,怎么现在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周若谦的手几乎是无处安放,可是百灵就这样昏昏沉沉的模样,他却也不敢撒开手不管。 百灵受伤流了那么多血,他得叫一下外面的人才行!可是他和百灵现在这个姿势,哪里是可以叫人进来的?这若是被看到了,还不一定在下人中传成什么样子呢! 不行,他得把百灵放下来…… 周若谦念头刚起,手不过才微微松了半分力气,忽然就听见了耳边低低的气音传来…… “少爷……少爷……你不要难过……” 周若谦瞬间如遭雷击,这……这…… “不要难过……百灵在看着你呢……少爷……” 周若谦几乎是艰难转头,万分讶异的看着百灵的侧脸。因为衣襟被勾在一起,此刻周若谦只能打开一点点的距离。可是,即便只有这一点点的距离,周若谦也看到了,从百灵的脸颊上一点一点滚落下来的泪珠……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女人哭泣。不管是母亲年轻时为数不多的在他面前脆弱落泪,还是家里的丫鬟婆娘们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又哭又骂,更别说是他的休妻,争夺时、怒骂时……女人的泪水,他是真的见到过不少的。 只是,好像没有一次他看到的泪水,是真真正正的为他流的…… 周若谦其实一直都知道,他深爱的女人不爱自己。苏珍宜是不爱自己的。 所以这一次,周若谦被自己看到的这一串泪水打动了——他的感觉不会错的,百灵,是在为他自己哭,对吗? 她在说着,他不要再难过下去了…… 即便是昏了过去,她念的还是自己嘛? 周若谦不可抑制的,在心底浮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的理智告诉他,现在他必须要放下百灵,赶紧叫大夫郎中来给百灵好好瞧瞧。但是,他的手却是像不听使唤了一样,居然就这样半扶半抱着百灵,竟然是不愿意放手的…… “百灵,你醒醒,快醒醒……”周若谦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不知道是要期待,又或是要如何。 “少爷……”而百灵就在这样低醇的声音之中幽幽“醒来”,气若游丝一般的,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周若谦的双眼:“少爷……你怎么……啊……” 她像是忽然发现了自己和周若谦的身体接触,几乎是失声叫出来,立刻就要挣扎着离开周若谦的怀抱。“奴婢失仪了……少爷……快放开百灵……” “你别动……”周若谦有些着急,只能微微用力,却又不敢扣痛了百灵:“你受伤了身体虚弱,不要动作这么大……” 偏偏百灵执意的要动起来,勾住她的衣带的玉佩晃来摇去的,忽然的,就直接将百灵的衣带勾落在地,旖旎的脱出一条蜿蜒的曲线,而百灵的粉色衣襟便悠悠的滑落了一半,几乎半敞开在了周若谦的面前…… “啊……”百灵慌里慌张的伸手来扯自己的衣襟,可是她的右手满是鲜血,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努力了好几次,竟然连合上衣襟都做不到,反而是更加敞开了内衫,隐隐的胸前轮廓呼之欲出…… 周若谦又不是不知事的少年,几乎是瞬间脸色爆红:“……”只是他木着手臂吭哧了半天,却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扑通……”百灵几乎是瞬间跪到了地上来:“少爷,求您了……求您让奴婢……奴婢……” 周若谦僵在原地,看着百灵几乎是跌着向地面磕头下去的动作,惊得不知所以,第一个反应,却是连忙伸手去扶百灵:“你受伤了还……还……这是要干什么啊?!”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百灵几乎是撞在地板上一样的,“咚咚”的声音,简直听得周若谦心惊。“奴婢……奴婢只是想要去抓那只鸟,却扯坏了夫人为您挑的纱幔……奴婢自己不小心撞到少爷,却在少爷面前做出如此不雅的行为……奴婢千错万错,都不该丢了少爷您的颜面!” “百灵,你在说些什么呢?”周若谦扶着百灵的肩膀,他的对襟兰袍早就染上了血,可是他满心满念的,都是先前百灵喃喃的两声细语,还有刚刚……不是!周若谦连连摇头,赶紧把这个旖旎的念头抛出思绪。 “奴婢……百灵……只是想让少爷您不要再难过了……您已经背负太多东西了,奴婢知道您的苦和难,奴婢一直都在您的身边看着的……可是奴婢真的没有痴心妄想,求您不要告诉夫人,奴婢不想离开……奴婢不能看着您剩下一个人啊……” 百灵带着哭腔,大拜的姿势一动不动,粉色衣衫和红色肩袖的色彩交映,在周若谦眼里,却是格外的刺目。 “你起来,百灵。”周若谦微微沉了沉声音,可是百灵还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少爷,百灵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百灵对自己许国誓的,一定要守护您……就像您守护苏小姐一样的……我要……” “闭嘴!”周若谦这辈子从来未曾动过怒,却在这一刻,真真的吼了一声。 “少爷!”百灵大哭出声,伏在周若谦的 脚边,几乎是哀恸不已:“奴婢心疼您啊少爷……” 作者有话:家中两个孩子都在住院,所以更新不及时,请大家见谅。还有,十月会单更。因为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院。 第三百八十七章 自以为是的苏珍宜 听闻苏昭宁死了的消息,苏珍宜简直是欣喜若狂。她直接跑到苏瑾轩的院子中,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瑾轩,你看到了吗?苏昭宁和她那小野种死了。”苏珍宜眉飞色舞地说道。 这话说得有些过于幸灾乐祸,苏瑾轩对那“小野种”三个字心生排斥。他记得,小时候他和姐姐被寄养的时候,就被人那样戳着后背说过。 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话。 “那两个是没爹的小野种呢。” “两个小野种,整日除了吃,还知道干什么?” “没爹没娘的,就是小野种。” 童年受到的伤害总是更为地刻骨铭心。苏瑾轩真的非常不喜欢这三个字。作为孩子,他们谁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爹娘呢?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做长安侯爷的儿子,而是做一个有父有母的普通百姓就好。 苏珍宜并没有苏瑾轩这样的感觉,她如今满心欢喜,一颗心完全都在谋划自己的光明前途。 “之前那小野种屡屡对我出言不逊,如今死了可真是让人痛快。苏昭宁这贱妇也是屡次陷害我,她和她的小野种罪有应得。让他们溺死真是便宜他们了。如果溺死前还受尽折磨那就太好了。” 苏珍宜憧憬道:“苏昭宁既已经死了,周家也就不可以在拒绝我回去了。弟弟,我要回周家了。” 苏瑾轩真的很不喜欢他姐姐这些话,他想她也是为人母了,为什么如此对个孩子揪着不放。就算那南敏行有些口无遮拦的地方,也是童言无忌,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苏瑾轩泼他姐姐冷水道:“虽然苏昭宁死了,但是她与白氏之间的母女名分已定,若是白氏依旧不同意姐姐你回去,这一事依旧可以用来作为借口。”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怪不得白老婆子那么喜欢苏昭宁,两个贱人。老贱人加小贱人,还有小贱种!”苏珍宜忿忿不平地又骂了一句。 苏瑾轩有些听不下去,他就托词道:“我还有事要去三殿下,姐姐先忙吧。” “我没什么忙的。”苏珍宜闷闷地道。 如今虽然她住回了长安侯府,但是除了弟弟苏瑾轩以外,其他人都当她是透明。就是下人,也在她面前没有一句话。 这才是苏珍宜愈发想回周家的原因。有周若谦在,白家总不至于所有人都敢漠视自己。 再看向弟弟已经走远的背影,苏珍宜这种感觉愈发明显。她在长安侯府,就算有个护着自己的弟弟。但那也仅限于自己受欺负的时候。 苏瑾轩并不会像周若谦一样对自己百依百顺。 被人捧在手心宠惯了,如今再过这种无人搭理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苏珍宜独自坐在苏瑾轩的房中许久,也没有任何她院中的下人过来寻她。 她终于百无聊赖地站起来,准备回自己的院子时,却发现门口有个粉色衣裳一闪即过。 “红袖!”苏珍宜喝道,“你看见我就躲什么?” 红袖手中正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白色瓷盅。她知道自己是闪躲不及,正好被苏珍宜逮了个正着。 可看在她自己主子份上,红袖也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这事的。 “三小姐误会了。奴婢是以为少爷和三小姐在房中有事商谈,就连忙退了出去。”红袖已经注意到,苏珍宜身后的房中一个人也没有。 看来她家少爷都受不了这个姐姐,已经躲出去了。 苏珍宜半信半疑地看向红袖,问道:“你端的是什么?” 红袖立刻将那汤盅捧到苏珍宜的面前,十分热情地介绍道:“是才炖好的天麻乌鸡汤。奴婢以为三小姐和少爷都在,是准备折回去给再端一份过来的。” “你原本就炖了两份汤?那怎么只端一份过来。”苏珍宜毫不留情地揭穿红袖的虚伪。 红袖心底有火,但面上只能赔笑:“最近汤是炖的较多一些,因为少爷总是熬夜在看书,所以奴婢就在火上随时给备着热汤的。三小姐还要一份吗?” “不必了。”苏珍宜折回苏瑾轩的房中。 红袖连忙跟上,将那汤盅里的天麻乌鸡汤给苏珍宜舀一小碗出来。 她奉承道:“三小姐真美,一点也不像生过了孩子的人。” 苏珍宜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拿起勺子喝汤。 红袖在旁边伺候着,心底迫切地盼望着这位三小姐快点离开长安侯府。 她想了又想,终于找出一个进言的机会:“三小姐,您喜欢吃些什么汤,以后奴婢也给您炖。奴婢听说周府那边专门有个园子,就是专门给府上主子们备菜的。奴婢虽然不能拿到同样好的食材,但是手艺上,奴婢一定会努力的。” 红袖这话说得表决心一般,苏珍宜倒没有太大的排斥感。只不过,周家,如今确实是她的一个心结了。 当日嫁入周家,苏珍宜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可真正嫁进去,又受了那一段猫狗都嫌的日子后,苏珍宜觉得如今的周家,还是能过好日子的。 周若谦性子懦弱,唯独在对待自己的问题上不失为个男人。白氏对自己挑剔良多,但此次都是周若谦挡在自己前面。就是这次被休,也是白氏借了皇后的名义,先代为写了休书才让周若谦被迫妥协。 苏珍宜很确定,如果她能再回到周家,日子绝对不会比在长安侯府过的差。 “周府的菜园子,我并不知道。我喜欢吃的……”苏珍宜有些说不下去。她在周家与周若谦圆房之后,每天的菜式都是周若谦亲自过问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但每一天的,必然让她能食欲大开。 红袖在旁怯怯地问:“三小姐是不是在想三姑爷?” “什么三姑爷,这样称呼要被人笑话了。”苏珍宜怅然地答道。 红袖的畏惧本就是装的,她见苏珍宜没有立刻骂自己,立马顺杆往上爬道:“奴婢听周府的下人说,三姑爷其实一直都很想念小姐,时常望着小姐留下的故物一呆就是一天。” “三小姐若也思念三姑爷,为何不与他见上一面呢?”红袖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希望这个拖油瓶三小姐尽快离开长安侯府,不用成为她家前程似锦的少爷的累赘。 苏珍宜若是细想,就能猜到红袖的这份小九九。只不过,红袖所言,在某种程度上也点醒了她。 既然,白氏油盐不进,又有和苏昭宁那个干亲做挡箭牌。那么她苏珍宜怎么就不能也寻个白氏的软肋出来呢? 如果周若谦以死相逼,白氏肯定会心软吧。 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还是要见周若谦一面。苏珍宜既然下了决心,当即就开始施行。她直接吩咐红袖去送信。 在冒着被周家人推出来的送信危险和三姑娘继续赖在长安侯府之间,红袖宁愿选择前者。 而这封信也恰好到了另一个居心叵测的丫鬟手中。 看着苏珍宜写的信,百灵心中充满了冷笑。找不到说服夫人的方式,就想从少爷入手。这前二少夫人算盘倒是打得挺精的。 只不过,这主意的结果如何,就不一定是苏珍宜一个人能决定的了。 百灵一脸欣喜地捧着信冲到周若谦的书房之中。而周若谦因为近日和百灵的两次接触,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动摇。 这种动摇让他在看到百灵的第一时间是转身躲开。 “百灵,我不是让你休息一段时间,不用每天来服侍我吗?”周若谦冷冰冰地道。 百灵目光顿时有些受伤,她退后两步,对周若谦行了个大礼,然后哽咽道:“奴婢是来给少爷报喜的。” “我有什么喜的?”周若谦想到自己如今这形单影只的模样,忍不住悲凉地一笑。 百灵不等主子抬手,就自己站了起来。她捧着那信送到周若谦面前,对周若谦报喜道:“是少夫人的信!” “真的,珍宜写给我的?”周若谦顿时情绪一涨。 他欣喜地接过百灵手中的信,迅速将它拆开,看了一遍。 百灵在旁问道:“少爷,是不是少夫人也想你了?” 周若谦不好意思地答道:“她约我去清泉寺外见面。” “那少爷快去吧。”百灵立马鼓励周若谦道,“少夫人肯定是准备了许久才会给您写信的,她一定十分思念你和默默小姐了,少爷带上默默小姐快去吧。” 信笺的内容,百灵其实早就看过了。她将火封打开后,又小心翼翼地用饭黏了起来。 百灵相信:她家少爷只要一听到是苏珍宜来信了,根本不会去查探什么,就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笺的。 果然如此。 百灵是故意提到周默默的。因为这信里面,连周默默半个字都没提。 周若谦又将信重新看了一眼,为难道:“我独自带默默出去,娘不会同意的。” 百灵在旁献策道:“少爷,咱们就说是去给默默小姐求平安签的。到时候由奴婢引开奶娘,把默默小姐带过来。” 周若谦觉得这计划可行。他点头应允道:“这样就最好了。只不过……” 周若谦看向面前的百灵。 作者有话:其实昨日已经讲过了,两个孩子都住院了。我也在发烧,因为孩子出院时间没定,所以我十月份肯定是单更了。不会双更,不会三更。还请见谅。 第三百八十八章 该打的贱婢 周若谦见到百灵一脸喜气的时候,心中突然有些失望。 他记得百灵说过的话,她说她是要守护自己、心疼自己的。她应当是爱自己的,可她如今却这样高兴? 周若谦将心底的失望问出了口:“百灵,你很高兴吗?” 百灵眼底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她的受伤就被喜悦所取代。百灵重重地点了点头,答道:“少爷高兴,奴婢就高兴。” “那你不、不想留在我身边吗?”周若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问完之后他立刻就后悔了,忙摆手道,“我随口乱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白灵知道,这是自己在少爷心中有了分量的表示。她继续装痴情女道:“只要少爷好,百灵就算死也愿意。” “你莫要把死动不动挂在嘴边。”周若谦想起百灵两次受伤流血的模样,忙叮嘱道。 百灵点了点头,一脸期待:“少爷,少夫人约您什么时候见面?” 周若谦想到苏珍宜那美丽动人的模样,心中也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他唇边带笑地答道:“就是今日。” “奴婢这就去准备。”百灵立刻应下来。她要准备的事情,可很多呢。 苏珍宜到了清泉寺外,周若谦已经在那等了一段时间了。 听到有马蹄的声音靠近,周若谦立刻转过身。 苏珍宜将帘子掀起,两人对视的瞬间,似乎都有万千话要诉说。 这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唇边的一句话。 “若谦。” “夫、珍宜。”周若谦这脱口而出的一个字,让苏珍宜心中满是得意。 果真如她所料,周若谦满心都是自己。 苏昭宁,你机关算尽又如何,反送了自己性命。你就在地下好好看着吧,看我如何回到周家,如何过着你阻拦我的过的日子。 苏珍宜袅袅娜娜地走到周若谦身边,强做深情地凝视了周若谦一眼。 这一眼,就让周若谦方寸全失了。 周若谦握住苏珍宜的手,心疼地道:“珍宜,你瘦了。” “家庙里面,沾不得油荤,洗衣折衣这些粗活都得亲力亲为。”苏珍宜在周若谦面前半点不需要掩饰自己的不满。 周若谦果然不觉得这是一种咎由自取。他心中的疼惜更甚,拉住苏珍宜的手,走到自己坐的马车旁边,将马车里的食盒取出来。 “珍宜,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周若谦将食盒塞进苏珍宜手里。 苏珍宜第一反应是推回去。 她要的是一顿吃的吗? “周少爷这是当我来乞讨的吗?”她待周若谦一向刻薄。如今不过是忍了一句话的功夫,就故态复萌了。 周若谦也全无脾气,连连摆手道歉:“不是的,珍宜,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给你带点什么好,所以就想给你带你喜欢的吃食。” “还有,我带了这些分别的日子,我为你画的画像。”周若谦转身又要回马车拿。 苏珍宜对这些东西可真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她语气冷淡地拒绝道:“不必了。我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要什么?”周若谦问道。 苏珍宜看向面前的周若谦,问道:“你就不想我吗?” “我当然想。我无一日不在想你。”周若谦表白道。 “你既然想我,却忍心我一个人这样在外漂泊着。你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苏珍宜挑茬道。 她这话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拿着周若谦在撒气。 可苏珍宜怎么也想不到,她这句话竟让周若谦有种心虚的感觉。 周若谦自己都不敢相信,方才那一瞬,百灵的模样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没有,我指天发誓,我若变心了,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周若谦发重誓道。他以为苏珍宜会拦阻自己说这样诅咒的话,但是对方没有。 周若谦又看向苏珍宜,他见她容颜中有些憔悴,就劝道:“珍宜,你别担心。我会跟瑾轩联系的,决不让你受委屈。你想要什么,就拖人跟我说,我一定更想尽办法给你送过去。” 苏珍宜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这样惧怕他母亲。内心的失望让苏珍宜根本不想和周若谦再谈下去,她转身就走道:“劳烦周二少费心了,我弟弟俸禄虽不高,饿还是不会饿死我的。” “珍宜。”周若谦不舍地追了两步。他知道苏珍宜是发恼了,可他真的没有办法。 如今苏珍宜回不来,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周若谦虽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对那位定远侯夫人那般喜欢,但母亲近日心情十分不好,这是周府人人皆知的事情。 周若谦安抚苏珍宜道:“你给我些时间。待这件事过去久些了,我就与母亲去提。” “什么事?”苏珍宜作势离去本就是在逼迫周若谦表态。如今听周若谦退步,她勉为其难地转过身问道。 “大妹妹才入土不久,母亲心情极差。”周若谦如实答道,他试图让苏珍宜理解自己,“莫说母亲,你家中人也应该心情很难过吧。” 苏珍宜初还没反应过来,听周若谦提到自己家中人,她这才知道周若谦口中的大妹妹是谁。 没有想到苏昭宁活着的时候给自己添堵,死了也要给自己添堵。 苏珍宜简直是气炸了。她脱口而出道:“我有什么好难过的,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位大妹妹,就是我回不了周家的原因吗?” 周若谦知道苏珍宜的怨气,他安慰她道:“我今日带了默默过来,你且等等,百灵马上就带默默过来了。” 苏珍宜对百灵这个名字印象不深,她只知道当日在周府告诉自己周默默名字,前来巴结她的丫鬟不叫百灵。 苏珍宜问道:“其他人呢?如今你院子里就白灵一个,这哪里能照顾好默默?” 提到女儿,苏珍宜觉得自己更有了回周府的理由。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痛斥周若谦道:“你任由妻室在外受人欺凌,又照顾不好女儿,你算什么男人!” 周若谦忙上前想替苏珍宜擦眼泪,却被苏珍宜一把推开。 苏珍宜还在痛骂周若谦:“你真是个懦夫!你这个无能的男人!” “少夫人,您误会少爷了。”一个怯弱的声音在旁响起。 周若谦转过身,见到百灵正抱着女儿走过来。他欣喜道:“百灵,你过来了。” “珍宜,你看看女儿,女儿如今长大了不少,都会吃手……”周若谦高兴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苏珍宜抬手就给了白灵一个耳光。 “原来是你这个顶嘴的小贱蹄子!”苏珍宜对施恩于自己的人未必记得清楚,但对于得罪过自己的人是很记仇的。 她见到百灵的一瞬,立刻就认出来,这正是当日在周府祠堂外面耻笑过自己的丫鬟。 她扬起手,又甩了百灵一个耳光:“你这个贱蹄子,来这里干什么!你以为我如今不是周少夫人,就不能奈何你了吗?” 苏珍宜连着两个耳光都下手极重,百灵的脸立刻就红了。周若谦看到百灵那委屈的模样,心中顿时一痛。 更让他担心的是,苏珍宜抬脚就要去踢百灵,而百灵此时怀中正抱着女儿周默默。 “贱婢!”苏珍宜已经踢了百灵一脚,她伸手又去揪百灵的手。 百灵一脸地难受,但却死死抱住周默默,不敢放手。 “珍宜,你先看默默。”周若谦再也看不下去,忙上前阻止道。 苏珍宜根本不想看这个女儿。如果不是这丫头片子提前出声,她就不会那样快被休弃。 她弟弟如今这般风光,当时候要是她再熬熬,完全就不会有今日的结果。 三品大员的亲姐姐,皇帝近臣的亲姐姐,谁给为难她? 苏珍宜厌恶地看了眼周默默,重重地道:“把孩子给我!” 百灵慢慢地上前将怀中的周默默准备递给苏珍宜。 周若谦发现,百灵的脚有些一瘸一瘸。恐怕她受伤了。 周若谦想。 就在苏珍宜的手要碰到周默默的时候,一个呵斥的声音从那边响起。 “放开我的孙女!”又一辆马车停在这附近。白氏急匆匆地从马车上下来,就要来夺周默默。 她冲过来的时候,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嘴里又对苏珍宜骂个不停:“苏珍宜,你再勾引我儿子,看我不打死你!” 苏珍宜下意识就往旁一躲,百灵的手正好松开了,周默默顿时就往地上掉下去。 “默默!” “默默!” “小小姐!” 三个惊呼声同时响起,周若谦和白氏连忙去接,百灵则完全躺倒在地上,让周默默正好掉在了自己的怀里。 饶是如此,几个月的婴孩还是受到了惊吓,大声啼哭起来。 白氏恨恨地瞪向周若谦,骂道:“你要害死自己的女儿吗?你没瞧见这个女人,对默默一点感情都没有。” 抱着周默默的百灵则在这个时候用力扇起了自己的耳光,她忏悔道:“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 百灵自扇耳光比苏珍宜打的还要重,一会儿,她的一边脸颊就肿了起来。 而此时,苏珍宜则像个路人一样地看着周家人的动作。 甚至,她的眼光中还有一丝愉悦。 太解恨了,这贱婢,就该打! 第三百八十九章 白氏的反击 苏珍宜心中大快,她只想到这挑衅自己的贱婢受到了惩罚,而且看着白氏那憔悴的模样,苏珍宜就喜上加喜。 谁叫苏昭宁和这白老婆子算计自己,让自己回不得周家,苏昭宁就该死! 苏珍宜得意地想。 她浑然没有注意到,百灵此时正把白氏和周若谦的目光引到她身上来。 “不怪少爷,不怪少夫人,都是奴婢的错!”百灵又重重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周若谦看着百灵那已经不能直视的脸,心中倏地一疼。他耳边响起百灵说的话,只要少爷好,奴婢就好。 感觉到自己对百灵的心疼,周若谦强迫自己把目光挪到他的心上人、他的前夫人身上。 可苏珍宜那一脸的得意刺痛了周若谦的眼睛。 就算,就算她再不喜欢百灵,可方才默默那么危险,她就不心疼吗? 白氏对百灵是有火的,但是这个时候,她更讨厌的人是苏珍宜。 白氏毫不遮掩地讽刺道:“这是苏三姑娘,算什么咱周府的少夫人。没见到方才她连咱们的小小姐都扔了吗?虎毒尚不食子,人毒让我大开眼界。” 周若谦在旁为苏珍宜找借口,也是想说服自己:“娘,你别这样说,珍宜是被你吓到了。” 听到周若谦仍旧维护自己,苏珍宜是一点顾虑也没了。她刺白氏的心窝道:“我知道我二姐姐的事情,让母亲您很是伤心。但您还是要爱护自己的身子,这短短时间不见,您鬓角都有白发了。” “二姐姐在黄泉之下也肯定不希望母亲您这样的。”苏珍宜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要让白氏难受。 周若谦在旁边觉得苏珍宜这些话有些不合适,但他却挑不出错处来。 毕竟这话,看上去句句都是在安慰白氏。 提到苏昭宁,白氏的心立刻难受起来。她一想到苏昭宁就因为她想要做一样的衣裳而送了性命,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白氏颤抖着手指向苏珍宜,她大声喊道:“你给我滚!” “母亲,您这样真的不行。二姐姐一直就心善体恤人,她若是知道母亲您这般折磨自己,肯定会死不瞑目的。”苏珍宜给白氏又捅了一刀。 周若谦终于忍不住了,他劝道:“珍宜,你少说一句。” “我就是安慰母亲啊?母亲如今这个模样,简直像老了十岁一般。如果她把自己给气倒了,二姐姐怎么能安心投胎?只是我听说,溺水而死的人带有怨气,不找到替死鬼是不能够超生的。”苏珍宜看着白氏这难受的模样,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白氏深吸了一口气,对苏珍宜反击道:“你说得有理。我也希望昭宁能在黄泉之下安心,所以她记挂的事情,我已经替她办妥了。” “什么事?”苏珍宜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警惕地问道。 白氏不理苏珍宜,转而教训百灵:“百灵,你若再喊这位苏三姑娘为少夫人,下次真正的少夫人恐怕是不会饶了你的。” “什么真正的少夫人?”苏珍宜握拳看向周若谦。 周若谦也一脸迷茫,看向白氏,他问道:“娘,你说什么?” “七公主亲自替你保媒,娘已经给你定下了婚事。”白氏故意说道,“庚帖都已经送过去了,吉日也已经定下来了。” 白氏终于看了苏珍宜一眼,她笑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可以与我攀上些亲戚关系的。苏三姑娘,喜帖我会遣人送去长安侯府的。” “周若谦,你这样对得起我吗?”苏珍宜奈何不得白氏,只得把气往周若谦身上撒。 周若谦想要安慰苏珍宜,女儿又突然哭起来。 百灵肿着一张脸低声哄着怀里的婴孩。她感觉到周若谦一脸担心地看过来,忙朝他摇了摇头。 苏珍宜没有错过百灵的这个动作,她怒向心头,抬脚就又要去踹百灵。 百灵忙跪到在地,求道:“苏三姑娘饶过婢子吧。” 苏珍宜岂会听百灵哀求,她依旧要踢上去。周若谦忙挡在百灵面前。 苏珍宜不敢置信地喊道:“你居然要护着这个贱婢!” 周若谦心虚地辩解道:“我不是要护着百灵,我是要护着咱们的默默。你这一脚过去,正好会踢到女儿的!” 踢到又如何,踢死就更好了。苏珍宜一副要杀人的模样瞪向百灵。 百灵低着头不敢直视苏珍宜。 她这胆怯的模样,惹得周若谦更生怜惜。 苏珍宜拿百灵撒不得气就直接捶打周若谦道:“你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要负心?” 百灵忙站起来,背对着苏珍宜护住周若谦。她替周若谦解释道:“苏三姑娘,您别打少爷。少爷近日为你茶饭不思,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我的男人,需要你来假惺惺?”苏珍宜火气更盛,用力一推百灵。 百灵猝不及防地往旁边倒去,她抱着周默默摔倒在地。 周默默的哭声又贯穿了众人的耳朵。 白氏也很心疼孙女了。她容忍百灵抱着周默默,无非就是看准了苏珍宜还要对这丫鬟下手。 如今苏珍宜对这孩子感情如何,白氏相信周若谦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她亲自接过周默默,对周若谦道:“若谦,你要是想抛母弃女,你就留在这儿吧。” 百灵也哀求地喊了一声周若谦:“少爷。” 苏珍宜又要打人,周若谦忙拉起还坐倒在地上的百灵,对苏珍宜道:“珍宜你先冷静下。” 说完之后,他几乎是逃一般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百灵跟着钻了进去。 苏珍宜看到这样,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她冲着周若谦大声威胁道:“周若谦,你若是今日敢走,日后就再也不要想见到我了!” 周若谦听到苏珍宜说这种狠话,忍不住掀帘想出去。百灵却在他身后拉住了他。 百灵小声地道:“少爷,您当务之急是说服夫人退亲。如果您留下,夫人会更生气的。” “除非您真的愿意跟着少夫人私奔。”百灵对着周若谦磕了个头,宣誓道,“奴婢发誓,少爷如果想走,奴婢绝对不会拦。奴婢日后会拼命护好小小姐的。” 第三百九十章 姐弟裂缝 私奔?这怎么可能?周若谦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今天已经看到了苏珍宜的内心。 她连女儿都不想要,难道是想要自己吗?周若谦不会忘记最初苏珍宜嫁进周府时,见到自己这张坑坑洼洼的脸,眼中闪过的厌恶。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能够吸引苏珍宜的,恐怕就只有礼部尚书府二公子的身份了。 目光落在泪水涟涟、肿着一张脸的百灵身上,周若谦心里突然有些暖意。 他同百灵道:“百灵,你今日受委屈了。是我安排的,却带累了你。” 百灵拼命摇头:“不,少爷别说这样的话。为少爷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周若谦心里有些感动,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有把心底的想法说出口。 他如今又能给谁承诺? 百灵半点都不失望。她是周府的家生子,对于这位二少爷的脾气秉性,比苏珍宜了解的还要多。 潜移默化改变自己在周若谦心中的地位,才是百灵的目标。而现在,百灵已经有所感觉了。 在周若谦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瞬,百灵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为她打开了心房。 至于新少夫人什么的,这有什么关系呢?且不说愿意嫁过来做继室的新少夫人一定不会有多好的家世,就算有,这新少夫人会看得上毁了容的少爷? 一想到苏珍宜从此再无机会回到周家,百灵就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你当日甩我一个耳光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要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吧。百灵想。 留在原地的苏珍宜确实不敢相信她会被周若谦扔下来。 这个男人,对她千依百顺,对她无比依恋。他居然会扔下自己?在自己说了那样决绝的话后,他还是这样做了? 苏珍宜觉得自己肯定产生了错觉。她让车夫迅速赶车回长安侯府。 苏瑾轩此时已经回来了。见到姐姐离开了自己的院子,他正松了一口气。 红袖笑盈盈地给他端上汤盅。 那汤盅里的汤还来不及盛出,苏珍宜就冲了进来。 “瑾轩,你快帮我去找三皇子!”苏珍宜直接要求道。 苏瑾轩皱眉答道:“姐姐是又听说了什么?” 虽然他确实是靠三皇子才走到了今日的位置,但随着在官场行走的日子越来越长,苏瑾轩也越来越深刻感觉到夺嫡的凶险。 三皇子设计伏杀陈天扬的事情一旦被揭露出来,这就是他最大的命门。 苏瑾轩不愿意太过依赖三皇子。而且,主仆就是主仆,他在三皇子眼中算什么? 苏瑾轩将红袖舀出来的汤递给苏珍宜,劝道:“姐姐,你喝口汤平下气。有什么事,慢慢和我说。” 苏珍宜一想到白氏的话和周若谦对自己的态度,身子都气得发抖了。 她气愤地同苏瑾轩倾诉道:“白老婆子竟然给周若谦又定了婚事,而且这桩婚事是七公主拉的红线。靠我自己肯定是不行了,瑾轩,你快去见三皇子,求他破坏这桩婚事。” 苏瑾轩听完以后,觉得这根本不是个事情。他已经从这些日子的相处中看出苏珍宜对周默默并无感情。 既然对骨肉不眷恋,那又何必回周家? “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周家?周家能给你的荣华富贵,弟弟我也一样能给你。既然周家不让你回去,那就不回去了。我苏瑾轩养得起自己的姐姐一辈子。”苏瑾轩掷地有声地许诺道。 可惜他的许诺半点没有博得苏珍宜的好感。 大抵是习惯了替弟弟做主,苏珍宜直接就开口痛骂道:“你怎么样这样自私?你就这样盼着我孤独一生吗?你以为这辈子过得好,就是不愁吃喝吗?” “你能对我百依百顺吗,你能什么时候都陪着我吗?不说别的,就说今天,我想跟你分享苏昭宁死了的快乐,你却要赶着出门。你这样能让我开心吗?”苏珍宜命令道,“瑾轩,你不要自私了,快去替姐姐找三皇子吧。七公主牵线了,只有三皇子才能阻止这桩婚事了。” 苏瑾轩听到苏珍宜这般说自己,内心掩不住地失落。 他这般为姐姐盘算,他在三皇子面前屡次恳求,甚至求到了德妃娘娘面前,为了姐姐还不惜和整个长安侯府决裂。他就换了个自私的评价? “我自私吗?”苏瑾轩痛心地问道。 苏珍宜根本没有注意到弟弟的情绪,她觉得这个弟弟还是那个没有主见的弟弟。 所以,她点了点头,先击毁弟弟的自尊心:“当然,你这就是自私。你怎么可以为了自己,捆住我一辈子呢?” “红袖,你说你家少爷这是自私吧?”苏珍宜瞪向红袖。 红袖为难地看向苏瑾轩。 在战场上独*爬滚打后,苏瑾轩已经早已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胆小少年。看到姐姐这样不遗余力地打击自己,他心中的失望全数化作了怨气。 冷下脸,苏瑾轩对苏珍宜道:“姐姐若是想找三皇子,就自己去找吧。弟弟我自私,恕我做不到。” “你!”苏珍宜觉得今日真是太事事不顺心了。 从不敢反抗自己的周若谦竟然反抗自己了,从不敢违背自己的苏瑾轩也违背自己的话了。 “苏瑾轩,我不会再靠你了!”苏珍宜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红袖看见苏珍宜完全跑出了院子,这才上前安抚苏瑾轩:“少爷您别生气,三小姐就是一时的气话而已。” “她恐怕一直就这样想的。”苏瑾轩不知怎地,想起了那个在周府审视自己的苏昭宁。 他二姐姐,是个极其聪明的。 如果她才是自己的亲生姐姐,他们姐弟早不止如今的造化。 红袖还在试探:“少爷,不用去追三小姐吗?” “她哪里有机会见到三皇子。”苏瑾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看眼面前的汤盅,连吃的心情都没有了。 站起身,苏瑾轩就坐回了书案面前。 藏锡人和南屿人都进京了。三皇子将陈天扬的死是推在南屿人身上的,这件事会被揭发吗? 苏瑾轩此时尚想不到,他姐姐并不像他想象的无能。 而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三百九十一章 高山冰雪 皇帝寿辰如期而至,藏锡和南屿的使臣都在寿宴上提出了献公主的想法。两边的说辞基本一致,无非都是有心与大卫世代友好,永不交战。 这是皇帝后宫的事情,朝臣自然不会多言。也就是几个有资格出席宴会的一品诰命夫人忍不住偷偷看了皇后那边一眼。 这藏锡人一个个长得黝黑野蛮,藏锡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五官长得真的很不错,但这位藏锡公主的皮肤颜色放在大卫,莫说是个公主,就个普通大家小姐也不会有这样黝黑的肤色。 诰命夫人们真正关心的是南屿公主。南屿公主看上去年纪与藏锡公主不相上下,但一身肌肤似雪,站出来就胜了对方远不止三两分。 再加上南屿人崇尚祭祀,他们的公主一般就是族里的圣女。这清冷孤傲的气质与生俱来,南屿公主站在那里,简直就是一朵遗世而独立的天山雪莲。 皇后侧身看向皇帝,她低声在皇帝耳边说了两句话,然后对站在厅中央的两位公主点头一笑。 皇帝看向两位公主,说道:“藏锡和南屿的盛情,朕心领了。但朕暂无心纳新。两位公主若是有心,于我皇子中挑个夫婿也很是不错。” 藏锡使臣和南屿使臣都是一惊。 藏锡人想的是,这送上门的美女卫帝都不要,莫非他是洞悉了自己可汗心中的小九九? 藏锡八部统一前,他们的可汗确实有过归顺大卫的想法。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可后面统一了八部之后,可汗就不想过俯首称臣的日子了。 如果公主入卫国为妃,日后生下小皇子,藏锡一定全力辅助其登太子之位,那就也不存在藏锡称臣的可能性了。 藏锡使臣很是为难。他们忌惮大卫的实力,如果大卫对藏锡发兵,他们对抗只是以卵击石。 如今这个情况,要不要拒绝,会不会惹恼卫帝? 藏锡使臣为难地看向南屿使臣。 南屿的使臣同样是一心的诧异。 那藏锡黑公主被拒绝就算了,自己南屿族的圣女、公主,也被拒绝了? 南屿人简直觉得卫帝就是瞎了眼睛。 “谢卫国陛下盛情。既然陛下无心,那咱们也就不强求了。”南屿人的态度很明确,是拒绝了卫帝的提议。 席间的朝臣很是不忿。南屿人傲气的资本从何而来?他们可才被自己国的大将军打得落花流水,就连大祭司也死了。 一想到陈天扬,有些朝臣看向南屿使臣的目光就不太友好起来。 是,他们大卫是要了南屿的大祭司一条命。可南屿也夺了他们的骠骑将军、常胜将军一条命! 如今南屿人一番傲气十足的模样,真是让人可恨! 南屿使臣一脸迷茫,完全不知道这些不友善的目光是从何而来。 倒是藏锡人打了个寒蝉。 看来卫国今日这场宴会,是场鸿门宴啊。 藏锡使臣想到可汗对他的交代——最后的底牌是,称臣可以,但要争取细化的利益一二三。 藏锡使臣在南屿使臣这种自寻死路的行为面前,瞬间就怂了。 他朝卫帝臣服道:“卫国陛下盛情,咱们不敢拒绝。只不过,到底是哪一位皇子,可否容我们公主自己见上一面?” 藏锡民风开放,这样的请求实属寻常。 卫帝语气愉悦地应允了:“自是应当。稍后朕的家宴,就邀藏锡公主一起出席吧。” 家宴? 南屿人突然有些后悔。谁知道家宴上,卫帝和藏锡会不会达成什么不利于他们南屿的盟约? 其实左右是要嫁进卫国的公主,嫁给卫帝还是卫国皇帝并没有两样。 南屿人一脸悔色,朝官们心中无不痛快。 叫你们自视甚高,真当你们的公主是绝世珍宝不成?咱们大卫可不稀罕。 只听那圣洁如天山雪莲的南屿公主开口了:“卫国陛下,冰雪亦想求见诸位皇子一面。” 这位南屿公主站在那静谧的模样已经够让人惊艳,她开口之后,更是让在场男子莫不是心生怜爱、在场女子莫不是心生嫉妒。 她人如其名,周身气质清冷,说话时声音更犹如高山冰雪,泠泠更甚七弦之音。 朝官们惊艳之后更有惊心,这样的女子入后宫,恐要为一代妖妃啊。 这下,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有些目光期待地看向皇后那边。 皇后不负众望地开口:“冰雪公主想见本宫的皇儿,是愿意在其间挑一位为夫吗?大卫民风尚不至于开放至皇子们随意供人看赏。” 冰雪公主答道:“南屿讲究两情相悦。即便我心怡卫国皇子,若卫国皇子流水无情又如何?所以还是先见过一面再说吧。” 皇后顿时心中一恼。这女子表面看着不食人间烟火,但却这般能言善辩,可真是个心机深沉的狐狸精。 但等不到皇后再开口,皇帝已经抢先一步了。对待美人,男人的脾气总是更好,皇帝答道:“诚如冰雪公主所言,朕也不喜强人所难,稍后就请两位公主一同出席家宴吧。” 南屿使臣难掩得色地看向藏锡使臣。 藏锡时辰心里已经打好了小九九。既然左右要臣服大卫,那为了更好的谈条件,就一定要让他们公主挑中大卫最重要的皇子。 最后会继承皇位的那一位。 藏锡人已经根本没有心思同南屿人计较到底谁家公主更漂亮了。他与卫国的朝臣们热络地对饮起来,试图从对方的言辞中套出有关皇子们的一言半语。 南屿人也不甘落后,同样和朝臣对饮起来。只是有陈天扬的仇在面前,哪位大臣也不敢与他们太亲近。 南屿使臣见到自己的人远不如藏锡人受欢迎,心中愤愤不平地想:这就是嫉妒,赤衤果裸的嫉妒。大卫人这样小气,一定要找机会再狠狠打他们脸一次。 南屿使臣知道,自家方才那出尔反尔的话迎来了多少人的内心嘲笑。如果他们的公主是藏锡的公主那个模样,那结局简直就不要太惨了。 几个使臣后,无论两国使臣如何谋划,又无论这两位公主何等长相,这场家宴都拉开了序幕。 皇帝既然严明了家宴,皇后就卯足了架势,别说是弱冠成年的四位皇子,就是一岁多的十一皇子也被带过来了。 然后后宫妃嫔有些位分、姿色或者所长地一一到场,还有公主们,一并全拉了出来。 林贵妃起初听皇后请自己去赴宴,还有些欣喜,只当是自己身份尊贵。但她看到嫔位也过来了的时候,这种优越感就瞬间消失无踪了。 珍妃倒是淡定得多。她早听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说了,这场家宴会有藏锡和南屿的两位公主在场,目的也是促成两段姻缘,两段佳话。 她的十一皇子她不担心啊,藏锡和南屿的两个公主敢挑,她就敢要她们做自己儿媳妇。 一应妃嫔之中最紧张的当属德妃和喜嫔。 德妃是儿子到了适婚年纪,皇帝又将赐婚提上了议程,所以她直觉这场家宴她要领个儿媳妇回去。 喜嫔的顾虑则是有些杞人忧天的。她尚未见到这两位公主,单想着如今二皇子在朝阳长公主面前已经失了宠信,再过两年她那小七就有希望了。 可要是这藏锡公主和南屿公主不开眼地挑中了自己儿子可怎么办啊? 喜嫔完全不想自己的儿子才十三岁。 雅嫔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路不急不慢地往那设宴的宫殿中去。 这藏锡公主和南屿公主再不在乎年纪,也不会挑个没出生的吧?她就是去看个热闹的。 总之,一众妃嫔各怀心事,均入席就坐之后,皇帝才领着两位公主过来。 藏锡公主昂首挺胸、信心十足地走在前面。 诚心来相看儿媳妇的德妃首先看到藏锡公主那双黑珍珠般的眸子,心中生出了一分满意。 这双眼睛,很是不错。 因为是晚宴的缘故,隔得远的时候,众人并看不清楚两位公主的肤色。 但一旦走近后,那肌肤赛雪和肤如焦薯的差别就出来了。尤其是那烛光下白得熠熠发光的南屿公主站在黑得发亮的藏锡公主旁边,这位藏锡公主的什么眼大高鼻,通通不够看了啊! 一个字,就是差! 两个字,就是很差! 三个字,就是差远了! 皇帝是最后入席的人,所以这两位公主跟着皇帝入席的时候,诸位皇子公主已经入席间了。 大皇子见到那南屿公主的容貌,简直有些挪不开眼睛。他很庆幸自己依照林贵妃所说,做出了一些决定。 二皇子看了眼南屿公主,目光又转到了六公主那边。 六公主似乎是感觉到了二皇子的目光。见二皇子不看这惊艳全场的美人,反过来看自己,她心中很是得意。 但即便得意,六公主也不准备给二皇子好脸色。她故作冷漠地昂着头转开视线,仿佛自己就是此时在正中央风光无限的南屿公主一般。 六公主傲气地转开了头,并没有注意到,她旁边的七公主与二皇子已经完成了一次默契的对视。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井底之蛙 三皇子没有错过二皇子看六公主的目光,他见六公主转过头去,心中对二皇子充满了嘲笑。 他这二皇兄大概以为这表忠心一般的目光能博得六表妹多少好感呢。只可惜,六表妹是一心要当皇后的女人。 三皇子的视线重新落回南屿公主的身上。他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男人,他见到这样的美人,是动心的。 美人不仅在皮,而且在骨。这南屿公主拨人心弦地不仅仅是这张沉鱼落雁的面容,而且还有她那周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质。 明明就是过来给他们这些兄弟挑选的,南屿公主却表现得一副与她无关的模样,这个态度,真是让三皇子觉得兴趣满满。 四皇子没有去费心注意他三个皇兄的眼神,他所注意的,反而是他的皇妹们。 南怀信传回的信,他已经收到了。 如今这个时机已经到来,就不知道一切是不是能如期而至了。想到此处,四皇子不由得有些心跳加快。 他握紧手中的杯盏,举到唇边,小饮了一口。 皇帝将儿子们的表现收入眼底,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对南屿公主和藏锡公主道:“冰雪、诺布,你们都先入席间就坐吧。你们初到大卫,一定不知道这春意盎然的时节,正是大卫菜式丰富的时候,今日这些菜肴,你们可要好好品尝。以后留在大卫,自己的喜好总要清楚。” 藏锡公主根本就不是第一次来卫国了。她听到皇帝这样说,想开口反驳一句,但目光落在旁边那冷冰冰的南屿公主身上时,突然就噤声不语了。 藏锡公主并不傻。她知道,她这草原上的黑珍珠在这白珍珠的面前有多么地不值一文。 暂且忍耐才是她,还有整个藏锡应有的态度。 南屿,前不久还联合荣国进攻卫国。这次,她且要看看这群巫虫子要做什么! 诺布公主坐入席间。 冰雪公主亦是入座。 皇帝对自己的子女们道:“咱们宴会还是照旧。” 这趟家宴其实就是皇帝的寿辰宴。 大皇子率先起身,给皇帝献礼。 他送的是一幅大卫疆域全貌图。此图虽无甚新意,但大皇子说的话取悦了皇帝。 大皇子说:“儿臣愿大卫疆土自今夜后,连连拓宽。” 这显然是说藏锡和南屿了。 诺布公主是听过父兄议事的,她知道藏锡与大卫是有多么大的兵力差距,可即便是这样,她对于自己部落的臣服还是心有不甘的。 握紧了拳头,诺布公主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将眼中的愤怒露出来。 南屿公主则如同一具不会说话的冰雕一般,几乎是静止地坐在那边。 只是,即便是这样静止的画面,依旧是美得让人窒息。 二皇子也站了起来,给皇帝献礼。他选的礼物相较大皇子的更为俗套。 二皇子直接送出的是银票。 他俯身剖析心意道:“儿臣愚笨,不知何事何物能让父皇开怀。儿臣只能倾尽所有,将儿臣所能付出尽数给予父皇。这些银票是儿臣库房所有,儿臣只求万金买得父皇一夜舒心。儿臣还有一身血肉,父皇有何差遣,儿臣万死不辞。” “这种日子,提死做什么?”皇后打断二皇子的话说道。她语气严厉,所有人都以为皇后是对二皇子准备的礼物十分失望。但没有想到的是,皇后接下来转头看向皇帝,说道,“孩子虽然有些以吾之物还赠吾的感觉,但其实是真的一颗真心都全捧出来了。陛下还是收下吧。” 皇帝笑着对二皇子招手,说道:“老二,你过来。” 这个待遇,是方才受了皇帝夸奖的大皇子也没有的。席间众人的看向二皇子的目光就有些难以辨明。 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借此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皇后仍是心疼这个养子的。 只听皇帝在与二皇子交谈:“老二,你将你银票都给了朕,你自己吃衣穿饭如何?” 二皇子低头答道:“儿臣的一切皆为父皇赐予,只要父皇需要,儿臣一切都可以随时献出来。穿衣吃饭这等事,儿臣有这双手,就能穿衣,就能吃饭。” 二皇子这句话让在场的人脸上都有了笑意。 诺布公主直接就问道:“卫国二皇子,你父皇是问你,你没银子,如何有大米吃,如何有绫罗绸缎穿,你这话答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啊。” 南屿公主的目光也落在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并无窘态,而是答道:“我答得并非牛头不对马嘴。我有这双手,父皇予我这双手的不是拿筷子、拿衣服的本事,而是得饱腹、得绫罗的方式。我如今后院里有一片菜土,种子已经播下,秋天就能收割。” “即便你衣食之上都种了又如何,难道你现在就不用吃饭吗?”诺布公主打断二皇子道。 她们藏锡人一个个都是实在真诚的。这卫国二皇子的话,让诺布公主觉得真是虚伪。 她就想直接戳穿这样虚伪的人! 二皇子回望诺布公主一眼,他拱手对其道:“那失敬了。” 只见二皇子站起身,一个疾步就走到诺布公主身边,从她那腰间摘下她的软鞭。 “你!”诺布公主忙追过去夺。 二皇子走至厅中央,弯身闪避了诺布公主的袭击。 “你这人,说不赢就动*我东西,不要脸!”诺布公主大怒,更加猛烈地攻击起二皇子来。 二皇子招招躲过。 诺布公主鞭子夺不回来,人都打不到,心中更是恼怒了,她停下动作,直接叉腰骂道:“你个男人,就别躲了!大男人躲躲躲,太无耻了!” 二皇子停下动手,看向诺布公主。他问道:“诺布公主真要我不躲了?” “不许躲。要打就好好跟打一场。打赢了我就服你。”诺布公主对自己的武艺很是自信,她才不相信这卫国娇生惯养的皇子比得过自己这大草原上的女儿。 二皇子点头又道:“那就再次得罪了。” 诺布公主这次动作极快,根本不等二皇子动手就直接招式狠厉地攻击了过去。 二皇子这次确实没有再躲,但他迎面而上,三两下就擒住了诺布公主的手腕。 出手袭击诺布公主时,二皇子根本没有用手中的鞭子。这里擒住了对方的双手,二皇子才用鞭子将诺布公主双手紧紧束缚住。 诺布公主简直要气炸了,她大喊道:“你这算什么男人!” “是诺布公主你让我不要躲的。我躲,你说我不算男人,我不躲,你也说我不算男人。不知道在诺布公主眼中,到底什么样的才是男人?”二皇子调侃道。 他这话一出来,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皇后打圆场道:“好了,快把诺布公主放开。” 二皇子上前解开诺布公主的手腕。 诺布公主恨恨地瞪了二皇子一眼,骂道:“反正你这样的就不是男人。浮夸海口,你证明了你武艺不错又如何,难道你把银子给了你父皇,你一个皇子就靠街头卖艺为生?” 二皇子回望诺布公主,目光自得地答道:“此乃我最不擅长之事。若是诺布公主愿意捧场,我也是愿意试试的。” “你!”诺布公主在草原上哪里碰到过这样言辞难缠的男人。她一时间语塞,生生被卡在那里。 二皇子将鞭子双手奉上:“请诺布公主原谅。” 诺布公主抢过鞭子就甩向二皇子。 她那鞭子却又被二皇子牢牢握住。 诺布公主气得真是咬牙切齿了。她开口骂道:“你这个大混蛋!” “诺布公主,你不觉得,胡搅蛮缠的人是你吗?”一个清泠如山涧泉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声音听在人的耳中,就像一瞬间看到了雪山身上的千年莲花在眼前缓缓绽开,又向才听过那七弦之音久久不绝。 后妃们始知,皇后要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 这位南屿公主实在是太出色夺目了啊。如果这样的人进入后宫,她们这些妃嫔,哪里还有出路。 雅嫔将南屿公主想说的话抢先说出了口:“诺布公主,我失礼插言一句。咱们大卫的皇子涉猎极广,这单一样,不过是二殿下想让公主心服口服罢了。毕竟以己之短,对汝之长。” 虽然雅嫔说出了有利于二皇子的言语,但就是二皇子本人都能感觉到心底的那份遗憾。 那样美妙的声音要是再能响起就好了。 但南屿公主却重新回到了那冰雕般的模样。 林贵妃也插言了:“咱们还是继续给陛下贺寿吧。” 诺布公主心有不甘,她指着二皇子宣战道:“你说你这样厉害,你敢不敢和咱们藏锡的勇士们比一场?” 藏锡人是游牧民族,他们的单打独斗是出了名的狠。诺布公主这话一出,雅嫔就有些后悔自己插言了。 就是七公主也忍不住看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却是答道:“主随客便。” 诺布公主听了这句话,终于闷闷不乐地坐了回去。 皇帝看向二皇子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赏识。比起送银票什么的,让一直不肯完全臣服的藏锡人看清楚自己是井底之蛙,这才是皇帝最满意的事情。 第三百九十三章 荔枝很甜 三皇子觉得前两位皇兄的风头都太盛了,他实在不喜。 起身离席后,三皇子跪于皇帝面前,禀明自己的寿礼:“儿臣不敢居功。儿臣蒙祖母托梦,在祖母故乡发现了一朵千年灵芝。此灵芝之上还刻有字迹,这祥瑞似天官赐福,儿臣终于赶在今日将其运送到京。” “千年灵芝?”皇帝也有些诧异。要知道,如今大卫开朝还不足三百年,更遑论什么前年灵芝了。 就是前朝的史书上,也不见记载过什么千年灵芝。 皇帝忙下令道:“呈上来。” 三皇子吩咐人带上灵芝。 只见在那四个侍卫抬过来的长盘之上,一朵巨大的灵芝正静置其上。 那灵芝大小远超过宫中珍藏的百年灵芝,说是千年,也确实有所依据。 三皇子俯身行礼再禀道:“此祥瑞出土后,儿臣在发现上面写了字。” “什么字?”皇帝好奇地问道。 “儿臣请父皇移步。”三皇子却不肯说。 这个卖弄的行径,让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很是不满。只是还不待他二人出言讽刺三皇子,就只听到皇帝大声说道:“怎么这灵芝上会有朕的名讳?” 怪不得老二不说,原来是若说就犯了不敬。 大皇子和二皇子一点也不想理解二皇子。 四皇子一只默不作声,他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甚至,眼前这太过虚伪的情景,让四皇子的思绪不由得飘开了很远很远。 不知道南怀信和苏昭宁这两个人如今在做什么? 到底他们会选择一个什么时候回到京城呢? 四皇子根本不想看面前这帮人做戏。他不消细想,就能知道,随后就是有人夸奖次乃大吉之兆,乃是象征天佑吾帝,天佑大卫,千年寿命、万年基业。 其实这根本就不可能好吗?就连百岁的人都不常见,还千岁呢。 四皇子简直觉得自己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种想要冷笑的冲动。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去想一想那不知道在何处的南怀信和苏昭宁。 此时,被京中的人们或是遗忘或是铭记的南怀信和苏昭宁正在镜湖的边上。 只不过,这镜湖边不是挨着岛的那边,而是靠近京城的这一边。 在安怡之前待过的房子里,苏昭宁正坐在那房外面,南怀信自制的秋千上给南敏行剥荔枝。 丑陋的壳里,是白嫩甘甜的果肉,那滑溜溜的模样,馋得站在秋千边的南敏行直流口水。 也怨不得他这个定远侯府的小世子此时形象全失。就是苏昭宁一个成年人,她也觉得自己被困在荒岛这么多天,什么烤鱼烤肉之外的食物都算美味了。 她快速剥了一个荔枝放入南敏行的口中,又剥了一个放入自己的口中。 院子门口传来来人的脚步声。 刚从镜湖的岛到这房子的时候,这样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还会吓到苏昭宁,可是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又剥了一颗荔枝,苏昭宁看向院门口的位置。 只见小树装扮的南怀信站在院子门口,默不作声地看着苏昭宁和南敏行。 南怀信有点受伤。他觉得自己想象过苏昭宁和南敏行相处的许多种情形,但绝对没有这样和谐的样子。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南敏行是他南怀信与其他人留下的骨血。 在有外人在的时候,苏昭宁待南敏行好些,南怀信还可以自我欺骗。但每次故意突然回来,都能撞上这样母子其乐融融的画面,南怀信就有些不自信了。 到底是他夫人太不在乎他,还是如今他这个小树的身份太不算外人了? 在岛上的时候,南怀信虽然暂时放开了钻牛角尖的念头,但真正只要一看到这魂牵梦萦、朝思暮想了数月的人,他就情绪依然忍不住受波动。 其实很多时候,南怀信都有种感觉,他夫人——面前的这个女子,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但是,他不敢去尝试,不敢去捅破这层纸。 所以,他就不得不承受此刻来自自己的煎熬。 苏昭宁眼角瞥到一旁南怀信投来的目光,嘴角往上勾了勾,提着声音就开了口:“敏行,你说今天这荔枝是不是特别的甜呀,吃的人心里面都美滋滋的。” 你过来跟我说啊,跟我说你想吃,我就把手里这颗荔枝留给你。苏昭宁想。 南敏行眨巴着眼睛,积极地开口应声道:“娘说的没错,娘说得都对!今天的荔枝可好吃!” 看到南敏行那嘴馋的模样,想到这孩子跟自己在岛上苦了这数日,苏昭宁心有不忍,手一偏,一粒荔枝就又进了南敏行的嘴。 算了,谁叫他不说。自己早就同这人说过,她不是住在他肚子里的。他有什么想法,要早点说出来。 虽然想是这样想,但苏昭宁还是忍不住扭头把目光投向了身后的人,问道:“小树呀,今天的荔枝这么好吃,你要不要尝点?” 身后的南怀信默不作声的盯着苏昭宁,不拒绝,也不点头同意。 他又陷入了一个纠结的情绪之中。 过去未见到他夫人这般喜欢吃荔枝。是他过去还关心她不够多,还是这是她新养成的喜好? 南怀信觉得,夺嫡的事情还是早些尘埃落定罢,他真的迫不及待要回到苏昭宁的身边了。 之前同意四皇子假死提议的时候,南怀信是做过最差的准备的。如果他真的有了不测,或者说在他假死的这段时间,苏昭宁遇到了一个更合适的人,他就只能放手。 可如今再次相遇,南怀信才醒悟,去他的放手!他就是最适合他夫人的人。 南怀信下了决心,就上前一步,对苏昭宁说道:“我想要,夫人就会给吗?” 那双眼神中的情意和那颇有深意的暗示,一瞬间让苏昭宁仿佛就看到了昔日的南怀信站在自己面前。 南怀信看到苏昭宁这般愣神,就更加确定自己内心的想法了。他从那碟子中拿起一颗荔枝,放入苏昭宁的手中,许诺道:“只要夫人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苏昭宁被这番突如其来表白的话惊得面色一红。 她忙把注意力转移到荔枝的上面。 苏昭宁低下头,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手中的荔枝。她纤细的手指在荔枝上来回环了个圈,转眼间,一个荔枝便从紫红色变成了通体透亮的白色。 苏昭宁往秋千后面挪了挪,从下往上把视线投向了身旁的南敏行:“这荔枝,确实挺不错的。敏行,你要长身体,还是多吃一些。” 南敏行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颗剥好的荔枝吞入口中。 这两人之间的其妙气氛他才不要管呢。 反正,苏昭宁是他娘,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管不了的事情。 至于小树,南敏行觉得,这个小树不太像昔日的小树呀。 既然对方都不是真正的小树了,那也就不是他爹的侍卫,那管他啥事? 他还是个孩子,还是长身体要紧。 尽管苏昭宁低下头了头,南敏行却没有错过她方才那一瞬间的脸红。 仔细回忆了一番自己在暗中观看苏昭宁的情形,她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脸红过。这次没有,过去也没有。 如果非说有,那就是自己以小树样貌出现,却暗示她的那一次了。 南怀信心中豁然亮起了烟花。 他真傻,以为她是不想见自己,又以为她可能是对其他人动心了。他怎么就忘记了,他的夫人,他的昭宁,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女子。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她所有的心动,从来都只为自己一人啊。 南怀信心花怒放地说道:“夫人说的没错,这荔枝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不知我现在要还来不来得及?” 这一句话之中的暧昧与柔情比先前的那一句话还甚。 垂涎欲滴四个字,明明形容的是十分贪婪的模样。可在他的口中说出来,去让人忍不住脸更红、心更跳了。 苏昭宁简直想把自己的头完全埋到胸口去。她觉得自己为什么要去逗这人,她怎么就忘记了,有的人,不肯表明自己心意的时候,就很笨拙。 可等到他被点通,愿意表白的时候,就话多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啊。 南怀信的目光并没有真正停留在那盘荔枝上面,他依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望向苏昭宁。 顺着苏昭宁耳朵的红润一路往下,到白皙的脖子,然后再往下…… 他那双平静的眸子一点一点的变得愈来愈黑,似乎有什么别样的情绪在汹涌着。 “我已经垂涎欲滴,迫不及待想要尝尝了。”略带着沙哑的声音,带着男人特有的独特味道在苏昭宁身后响起来。 苏昭宁顿时浑身一个颤栗。她和南怀信已经同床共枕以后,如何不知道这样的语气声调是他动情的表示。 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这怎么可以。 她猛地站起来,提醒自己也提醒南怀信道:“小树,你怎么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了?你现在是我身边服侍敏行的老婆子。就算再往深处去,也只是四皇子派来保护我和敏行的侍卫。” 苏昭宁重重地咬着重音提醒道。 她觉得自己也是失误了。她太低估了某人不要脸的程度。 她调侃他是恨他抛下自己走了这样多天。第一天回来,见到自己就想转身走掉。 可他居然就这样、就这样上钩的任她调侃,还情动了! 苏昭宁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要烧起来了,她有些慌乱地捉起旁边的一颗荔枝,然后就准备把那粒未剥的荔枝往嘴里送。 就差那么一公分的距离了,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了苏昭宁的眼前。她的手指正挨着一个温润的东西,手中的荔枝已然不见了踪迹。 那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良久,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彼此。 苏昭宁能听到的,不仅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他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和自己一样快,他也是一直这样思念着自己,一直这样记挂着自己吗?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昭宁的疑问,南怀信将那颗不知道到哪里去的荔枝又拿了出来。 他那双纤长好看的手指轻轻动作,将一颗白嫩细滑的荔枝就剥了出来。 将这颗荔枝从自己胸口的位置递过去,南怀信表白道:“我说过,夫人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就像它。” 被喂入口中的是一颗荔枝,但苏昭宁知道,他说的不是荔枝。 她其实没有怀疑过他的。他如果不爱自己,不会对自己那样付出。 他走以后,她每一天都生活在有他的地方,每一天都能发现他曾经对自己的付出。 从那甄宝斋特意留着的梅花首饰到安怡被贬的原因,从那被逐出京城的柳家到林家布庄的女掌柜。 石三娘。 她原以为,只有她那千挑万选后设计让父亲纳入府中的妾室是南怀信替她提前挑好的。 原来,她无意相助、并顺势归为己用的产业也是他为她细致挑选过的。 她从没了母亲开始,就无人依赖,也不敢、不愿依赖任何一个人。 嫁给他后,她知道他对自己好,她有时候也想试着去学习依赖对方。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依赖了他太多太多。 他原来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从过去到现在、还有将来。 苏昭宁的眸子中有些水光。 南怀信放下自己的手,从旁拿起一颗荔枝,递入苏昭宁的手中。 “夫人,你愿意赏小的一颗荔枝吗?”他请求她道。 她接过这颗代表真心的荔枝,亲手将它剥开,递到他的面前:“夫人我说话算数。” 说完这一句,她的眼泪就再也忍耐不住地落了下来。 知道了自己可以依赖,并且早已依赖,这种依赖的心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怎么办,她不再是披荆斩棘独自坚强生活的苏昭宁,而是南怀信的苏昭宁了。 南敏行默默地数着,这两个人已经吃了自己两颗荔枝了,他转过目光,想要说一句,你们要不慢慢看,荔枝给我就好。 可他才转过来的头,却被一只大手又转了过去。 甜嫩细滑的荔枝滚入自己的口中,南敏行自我安慰道:有吃的就算吧。 而另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也有着两个人在品尝甘甜的味道。 等到南敏行被允许再转过头的时候,小树已经站回了刚刚的位置,而苏昭宁一张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 南敏行伸手扯了扯还没有回神的苏昭宁,问道:“娘,荔枝很辣吗?” 这边苏昭宁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听上去是小树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带着丝毫不遮掩的调笑:“不,荔枝很甜。” 第三百九十四章 来自儿子的恶意 虽然声音是小树的,但现在这个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南敏行这个小不点,也猜出来了。 他娘那么厉害,要这假小树不是他那假爹,他娘能让这人这样? 问南敏行这两个大人怎么样了? 呃,这个问题,他可说不出口。但反正就是他想的那样。 南敏行抬起头,认真看了看小树,试图从这副皮囊之下看出他那假爹的模样来。 只可惜,从未见过南怀信的南敏行想象不出。 那就对比下吧。 天真的南敏行抬起头问他娘:“娘,我爹长什么样子的?” “我假爹。”南敏行解释道。 苏昭宁原本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又烧起来了。当着南怀信的面,夸南怀信吗? “你爹、你爹……”苏昭宁飞快看了小树一眼,回答道,“比面前这个样子好看很多。” 南怀信在旁听了,眉眼间满是愉悦。 只听稚气的童声又响起:“娘,那我爹跟天扬叔叔,哪个长得好看?” 苏昭宁的脸色顿时完全降下了温。 提起那个深感亏欠的人,苏昭宁的心情是没办法好起来的。尤其是,在杀陈天扬的凶手还没得到惩戒的情况下。 苏昭宁抬头看向南怀信,问道:“你知道陈小将军的事吗?我怀疑他的死,并不是南屿人做的。” “这个答案,很快就可以知道了。”南怀信很理解苏昭宁提到陈天扬时骤变的脸色。 因为,陈天扬的死因,四皇子那边查探过。凶手虽然不像三皇子禀圣的是南屿人,但是陈天扬的死与那根他夫人做的剑穗,确实是有很大关系的。 那根剑穗,陈天扬得的名不正言不顺,他若还活着,南怀信是要给他一个拳头的。管什么总角之交不总角之交,他与夫人成亲前,陈天扬可以与他南怀信充分竞争。成亲后,还借着妹妹这样算计他夫人的东西,算什么? 但南怀信站到陈天扬墓边的时候,他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挖开那坟,执意要把剑穗取回来。 幼年时候的爬树捉鸟、练剑打拳,少年时期的同上战场,种种记忆一一从目前闪过。 如果,他是输的那一个,他应该也希望死的时候,能握住苏昭宁的一点物件吧。 面对一个已经失去生命的人,南怀信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吃醋。 他望着面前的苏昭宁,柔声安慰她道:“放心,真凶很快就要得到报应了。我们在这暂时待着,就是等待这样一个时机。” 苏昭宁听后,忍不住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家中,我担心祖母和其琛。” “他们虽然难过,但这种难过只是暂时的。”南怀信答道。 他伸手又拿了颗荔枝,剥给苏昭宁吃:“你先在这安心养一养身子。” 苏昭宁想到方才尝“荔枝”的事情,脸就又有些发烫。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答道:“在孩子面前要少吃。” “我说的就是吃荔枝,你以为吃什么?”南怀信眼眸中有星辰般的亮光,那笑意中蕴含着无限深意。 苏昭宁又羞又恼,正不知道如何反击,她儿子替她开口了。 “娘。”南敏行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锁定在那盘越来越少的荔枝上,故意讲给他假爹听到,“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上次你在天扬叔叔家说那番话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我爹和天扬叔叔谁长得好,为什么娘嫁给了我爹,而不是天扬叔叔。” 南怀信脱口而出问道:“什么话?” 苏昭宁想去捂南敏行的嘴,却是已经晚了。 只听小孩子充满稚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娘说,她不嫁给天扬叔叔是因为安怡县主。所以娘,是不是我爹长得不如天扬叔叔,要是没有安怡县主,你就是天扬叔叔的妻子了。” 南怀信的心中顿时打翻了一大瓶陈年老醋。他觉得他应该收回先前的想法。 与死人吃醋,是很无耻。可他就是吃了,就是吃了! 南怀信望向苏昭宁,话语中的酸简直要完全溢出来:“所以,都是安怡县主的错?” “这、这不是为了气安怡县主吗?”苏昭宁答道,她如今面对的明明不是南怀信那张脸,可是紧张的情绪却丝毫不减。 她舔了舔下嘴唇,不知道再如何回答的时候,南怀信却又开口了。 “我知道是这样。”南怀信蹲下身,对着南敏行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南敏行好奇地扭过头看南怀信。 南怀信勾唇一笑,答道:“你娘嫁给你爹,是因为她爱你爹爱得不行,非他不嫁。” 这这这!这话太不要脸了!苏昭宁指着南怀信简直说不出话来。 南敏行替他娘说话了:“你骗人!天扬叔叔长得那么好看,又那么有本事,我娘为什么不喜欢他!” 南怀信心里又砰了一声。 醋瓶压醋瓶,碎开一地。 南怀信深吸一口气,同南敏行保持笑容道:“我从不骗人。我有证据。” 苏昭宁紧张地看向南怀信,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当着孩子的面,你不要……”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南怀信突然站起来,那张脸一下子放大到自己的面前。 苏昭宁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答道:“当着孩子的面,不行!” 这个证明方式太不要脸了! 南怀信得意地一笑,看回南敏行,问道:“你见过你娘在天扬叔叔这样脸红吗?” “没有。”南敏行呐呐地说道。 他娘这脸,今日红了这么多次,不会烧熟吧。 南怀信又洋洋得意道:“所以我说的就是事实。” 南敏行也不是一般的孩子。 他很快收起震惊,认真地看向南怀信,说道:“你不要脸。我娘在我面前,没有对天扬叔叔脸红。可谁知道以前有没有?毕竟有我在的时候,我娘已经是我爹的妻子了。我娘是个守妇道的好女人。” 南敏行咬着重音道。 这孩子的早慧和过人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他在气南怀信的同时,没有忘记维护他娘的名声。他强调的,他用来气南怀信的不过是他娘嫁人前的事情。 那可不算不守妇道。 南怀信也听懂了孩子的言外之意。 这样聪明的孩子,让人讨厌不起来。 南怀信再次蹲下身,收敛玩笑的神色,认真同南敏行道:“敏行,我告诉你,我的证据是——你说你娘是因为安怡县主才不嫁给陈天扬,对不对?” 南敏行仔细回忆了一遍南怀信的话,确定没有陷阱才点了点头。 南怀信收到他的肯定答案,就继续说道:“更严重的事情在你爹身上也有,你娘却仍然嫁给了你爹,这不是深爱你爹是什么?” “安怡县主喜欢陈天扬,可七公主喜欢你爹啊。安怡县主只是县主,七公主可是公主。公主比县主厉害多了吧?所以你娘嫁给你爹,不嫁给陈天扬,是因为你娘非常、非常、非常爱你爹。”南怀信说完之后,仰起头看向苏昭宁,问道,“你说对不对?” 他那目光中的期待,让苏昭宁根本无法拒绝。 苏昭宁同样蹲下身,对南敏行解释道:“娘那天那样说,只是生气安怡县主差点弄伤你。娘是为了气她。” “所以,娘真的很爱爹?”南敏行追着问题不放。 苏昭宁望向面前的南怀信,对方目光熠熠地看着自己。 苏昭宁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那星辰般的光芒里瞬间洒满了腻人的甜蜜。他的喜悦,让她的心情也好起来。 南敏行从对视的两人中间走出去,踮起脚尖去拿那荔枝。他吃了一颗又一颗后,才小声嘀咕道:“爹有没有比天扬叔叔好看,我是不知道了。爹肯定比天扬叔叔不要脸多了。” 南怀信听到南敏行的话一点都不在意,他对苏昭宁轻声说道:“只要你。” 不要脸,只要你。 苏昭宁听懂了,抬手推了南怀信一下。 她的手却被南怀信握住了。 南怀信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道:“我真想快点回家。” 苏昭宁明白这句话的回家,并不仅仅是以侍卫的身份同她回定远侯府。 “我也想。”苏昭宁不想掩饰自己的期盼。 有过分别,才知可贵。 有过失去,才知刻骨。 此生此世,只想与你在一起。 一个小小的烟火从某个角落升起,在空中开出一朵花。 城中巡逻的兵卒看到,立刻走向那烟火升起的地方。 只见一个小孩子正拿着根点燃了的长香,准备继续点面前的烟火。 只见那烟火的引子燃起越来越大的火光,士卒心中一惊,立刻抱着小孩子往后一扑,他的身后烟火冲向天空,绽放出更大的火光。 一整队的士卒都被惊了过来,见到士卒怀里的小孩,忍不住骂道:“这孩子,太皮了!可吓死爷们了!” “我还以为地动山摇了呢。”另一个士卒笑着道。 众士卒都取笑起来。 他们不知道,此时皇宫里面也正是地动山摇。 看着那轰然倒地的千年灵芝,皇帝脸色阴沉地看向跪地的三皇子,他问道:“这就是皇儿给朕准备的好寿礼?” 第三百九十五章 求个公道 那所谓的千年灵芝倒地后已经全然变成了碎片。碎的极其厉害,甚至根本不像是灵芝了。 林贵妃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方才喝茶的水痕,劝皇帝道:“陛下息怒,三殿下也是一份孝心,听说了祥瑞的消息就急巴巴给您送过来了。这祥瑞是怎么样的,三殿下也是事先不知情的啊。” 林贵妃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皇帝更加勃然大怒了。他指着那灵芝碎片吩咐道:“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呈到朕面前来,朕要好好看看这千年的灵芝到底长个什么样。” “千年灵芝,朕看不准,还有太医。太医不行,朕就让天下人看看!”皇帝这是真的极其盛怒了。 三皇子的生母见皇帝因为林贵妃的话而产生了查验灵芝的想法,忍不住看向那边一眼。 千年灵芝的的说法,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多半有些浮夸的成分在其中。但是只要皇帝高兴,这事吉利,那说它就是千年灵芝也没什么大不了。 偏这灵芝随着一声震动,突然就全碎了,而且最初出现裂缝、碎开的地方,就是刻了皇帝名字的那部分。 这样的千年灵芝,可就称不上吉利了。 但吉利不吉利,还是看皇帝自己怎么想。如果林贵妃不开口说这话,皇帝虽然生气,但是德妃以为,有南屿公主、藏锡公主两个外族人在场,这件事未必不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但如今林贵妃这话一出来,产生的恶果不仅是皇帝要追究此事,而且是要进一步追究了。 林贵妃那话简直就是在说三皇子是从一开始就在欺君,准备的祥瑞就是假的。 德妃想到此处,简直要恨不得咬上林贵妃一口。 林贵妃感觉到德妃的注视,目不斜视地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她脸上的愉悦,半点不加以掩饰。 三皇子赶紧倒大霉吧!让德妃这老女人也知道,生了儿子,也不一定就有用!林贵妃心想。 而这厢,灵芝的碎片已经被呈到皇帝的面前。皇帝捏起其中一块看了下,这块倒是灵芝。 他又捏了另一块看了看,看到一半,他就把那碎片直接砸到了三皇子的身上去:“这就是你送朕的千年灵芝!灵芝!” 三皇子匍匐在地上没有做声。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当然知道他准备的寿礼被人动了手脚。 至于动手的人是谁,在场的这些皇子他觉得每一个都有嫌疑。 如果他寿礼不出问题,相信父皇今日就会给他赐婚了吧。南屿和藏锡公主都带了过来,显然是要给他赐婚的。 这些兄弟可真是好本事啊!居然把自己月前准备的寿礼都做了手脚。 三皇子一直把头埋在地上,并不做声。他知道他父皇正在气头上,越是出声辩驳,越会惹恼对方。 再者,他相信在场的人,不会一个个都对自己此刻境遇幸灾乐祸的。 那如冰雪初融的声音,会为了自己再次响起吧? 三皇子想,他既与朝阳长公主结成了同盟,那么南屿也应当算自己的同盟。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父皇,今日是您大寿的日子,就不要为这样的小事,影响了心情吧。” 说话的是,七公主。 三皇子有些微讶。没有想到最先替自己求情的人会是七公主。 其实,七公主根本不是想救三皇子。她不过是希望将这件事揭过去后,然后彻彻底底借南屿拉下三皇子。 寿礼上作假,这事可大可小。若皇帝日后想不追究了,随口说句此乃意外,这也不是不可能。 但七公主并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她就替三皇子求情道:“父皇,咱们的寿礼都还没拿出来呢。” 四皇子也站起身离席,同皇帝道:“儿臣贺父皇寿比南山。” 四皇子准备的寿礼用锦盒装着,皇帝却没有心思打开看,只是吩咐身边太监道:“小李子,去收着。” 大皇子和二皇子心中都有些暗暗得意。三皇子这事,看来被拉下来的不仅仅是三皇子一个。 其余人的贺礼,也都暂时入不得父皇的眼中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目光无意间碰撞到了一起。 两人都对对方笑了笑,但实际上,他们心底都极其提防起了对方。 今日,最出风头的皇子,就他们两个。三皇子若自此被驱出局,最有可能成为夺嫡竞争对手的,就是他们两。 皇子们依次献礼之后,公主们就也依次献礼。 等到六公主献礼的时候,六公主将一幅画遣人徐徐打开。 只见画上是京中文昌巷中的日常。 文昌巷中多是文人雅士,是以其间画面甚为祥和美好。最主要的是,这幅画画工极其了得,画卷虽长,但也不可能画全每个人的五官。但那些简单的几笔勾勒,已能见其间人之神韵。 面对小二拿出的上好砚台,书生低头细瞧,另一人站得稍远,却身子前倾,可见也是迫不及待。 六公主禀道:“父皇,此图名为《国泰民安》。皇儿以为,百姓安居乐业不应当满足于简单的吃饱穿暖,而是要有进一步的愉悦生活。沉浸于书海之中,有余钱、有闲时,无论老少都讲究另一层的愉悦,这才是真正的民安。” “愿大卫子民在吾皇之下,皆享民安、皆享民乐。”六公主行大礼道。 皇帝大悦,连声赞道:“说得好,吾儿有此等觉悟,父皇甚慰之。” 三皇子在其余人献礼的时候,一直是跪在原地的。 他听到皇帝夸奖六公主,不禁目光也落在六公主的身上。 从来,他就是觉得,这个六皇妹、不,要说六表妹,是入不得他眼的。 她唯一的价值,大抵不过是维系他与朝阳长公主之间的结盟。 此刻,三皇子觉得自己竟从六公主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让他有所意动。 只可惜,这个意动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六公主接下来就说道:“父皇,皇儿还有一事要禀。” “今日是父皇寿辰,皇儿理应不使父皇忧心。但皇儿深知父皇爱民之心,所以愿替民向父皇求公道。”六公主今日的这些话,有理有据,浑然不似她过去一味刁蛮而出口的话。 在场的众人,都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皇帝也心情甚好地问道:“皇儿尽管说,要个什么公道?” “这幅画,皇儿是从长安侯府的苏五姑娘手中得到的。”六公主说道。 提到了长安侯府,七公主眼前不由得就浮现起苏昭宁的模样来。她听六公主突然提到苏家人,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真六公主下面就说道:“父皇,苏五姑娘画此图时,伤心感慨,若其二姐还在,定亦能绣出这样一幅绝世绣品来。偏她二姐,就被南屿人杀了!” 六公主伸出手指,指向席间的冰雪公主,大声斥责道:“南屿人胆大包天,提前潜入京中,杀害我们的定远侯夫人和定远侯小世子。妇孺皆不放过,手段残忍得令人发指!这样的人,有何颜面出席咱们的家宴,有何资格要嫁入大卫!” 三皇子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六公主。 这定远侯夫人和小世子明明就不是南屿人做的,她为何要这样说?难道仅仅是妒忌南屿公主的绝世美貌?那可真是太妒妇行径了! 三皇子目光移向那被他六表妹诬陷的南屿公主。那冰雪公主一脸孤傲地坐在席间,完全不受六公主这脏水的半点影响。 这样的气度,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者应有的气度啊。三皇子对六公主先前产生的一点好感瞬间消失无踪。 正位上的皇帝也是面容中有惊色,他问道:“朕听说定远侯夫人和小世子是失足落水而死,难道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当日情景,礼部尚书夫人最是清楚不过。父皇可召她入宫详问。”六公主看向七公主那边,说道,“除了礼部尚书夫人,咱们中间也还有一人亲自经历了此事。” “七皇妹,不如你同父皇说一说,定远侯夫人是如何与你在一匹马车上,被南屿人掳走,进而溺水而死?”六公主意味深长地道。 七公主是准备将这些话当众说出来的。但并不是现在。否则,她就不必开口替三皇子求情了。 但六公主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七公主就知道,对方肯定已经知道了什么,她只能离席同皇帝行礼道:“不瞒父皇,这都是皇儿的错。” “皇儿曾在一家布庄做过衣服,那布庄起初做的用料皇儿不太喜欢,就让她改了。那掌柜许是出于节省,就将那做好未要的成衣留了下来。而定远侯夫人和礼部尚书夫人正好看上了这两件成衣。”七公主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其他人的神色。 她最想看的人,还是六公主。到底这个皇妹,知道了她多少事? 为了避免其他人发现自己的心虚,七公主不敢完全将目光锁定在六公主身上,但却时不时看过去。 六公主非常享受七公主的这种紧张。她就是要一点一点玩死对方。 第三百九十六章 藏锡的想法 七公主说的这些都只是背景,后面的话才是关键。 “我再去那布庄的时候,正好遇到定远侯夫人和礼部尚书夫人都穿了那件与我一样的衣服。我觉得此事甚是巧合,就邀了她二人一同外出用饭。谁想到,我们三人在路上就遇到了伏击。我的手受伤了,定远侯夫人许是因为跟我年纪相仿,被南屿人误会成是我,所以被掳走了。”七公主意有所指地望向南屿的冰雪公主那边,提出另一个佐证,“我只是个公主,又素来安分守己,没有什么仇敌。唯有我的夫婿,射杀了南屿的大祭司。” 冰雪公主和诺布公主的眼神同时望向七公主。 诺布公主率先开口,她亟不可待地问道:“所以陈将军也是南屿人杀的吗?” 诺布公主曾经倾心于陈天扬,她之所以愿意跟父兄再进京许婚,也是因为知道陈天扬已经死了。但是陈天扬的具体死因,诺布公主却不十分清楚。 七公主听诺布公主情绪这般激动,才想起当初这位也对陈天扬有心来。 她点头道:“因为天扬射杀了你们的祭司,你们就诱杀天扬,并且用残忍至极的手段对付他。你们杀了人不说,还万剑穿心!” 七公主提到陈天扬的死,眸中是真的有了泪水,她大声道:“你们就是要对我们陈家赶尽杀绝是不是?” 诺布公主也不敢置信地复述了一遍:“万剑穿心?” “你们太残忍了。”诺布公主直接从冰雪公主身边站起来,鄙夷地道,“我绝不与你同桌!” 说完之后,她就走离了席间。 六公主目有得色地看向七公主和冰雪公主。 三皇子看到她那得意的样子,心中连骂蠢货!这六表妹想对付七皇妹就算了,还想扯冰雪公主下水。她难道就不知道,杀陈天扬的真凶是自己? 好不容易陈天扬的死已经尘埃落定,如今又提及,这是要惹祸上身吗! 三皇子此时对六公主已经不仅仅是没有好感了,在他看来,这六公主,简直连七公主都不如!何谈要跟他以后共享帝后尊荣! 从六公主、七公主提及南屿至今,南屿的冰雪公主一字不发。她那沉默的模样就如同冰山美人,在那夺目的容貌间更添上了清傲的气质。 在场的男人,都是不忍去苛责她的。 但女人们的心情,却完全相反。 林贵妃开口道:“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皇儿你怎么也不跟我说。要是你出了什么事,让母妃可怎么办啊。” 德妃终于找到机会报方才林贵妃对三皇子落井下石的仇,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可真是如此。贵妃只有七公主一个女儿,若有什么意外,那可真是不敢想象。所以想来七公主和贵妃都觉得,如今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了。” 最好的结局? 定远侯夫人和小世子死了,是最好的结局? 林贵妃听出德妃话语中的陷阱,正要反驳,却听到另一个人开口了。 “陛下,妾以为,此事要详查。南屿使臣和公主远道而来,咱们冤枉了人家不好,但咱大卫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能同皇帝称“咱们”的后妃,如今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皇后,一个是深受圣宠的珍妃。 而这一个开口的,自然就是珍妃。 听到珍妃也开口了,林贵妃和德妃都暂且沉默了下来。 如今冰雪公主是整个后宫共同的敌人。在场的后妃,没有一个人,想要她进入后宫。 “卫国皇帝陛下,既然贵国如今与南屿有误会,那我就暂且留在卫国静候结果吧。至于之前谈的事情,冰雪也愿意暂且搁置。毕竟,两心存疑成不了夫妻。”冰雪公主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的声音跟她的容貌相得益彰,皇帝听得甚为满意。 “就如冰雪所言。此事朕会详查。”皇帝答道,他对自己这些妃嫔的心思心知肚明,索性把话捅穿来说,“南屿和藏锡的两位公主都有意与咱们的皇儿们结百年之好。今日朕带她们过来,本是想看看皇儿与她们的缘分。” “但今日既然出了些意外,那南屿的这桩婚事就暂且搁置吧。”皇帝看向藏锡公主,笑着问道,“诺布,你以为朕的皇儿们如何?” “卫国陛下的皇子们都出类拔萃,只不过诺布明日想领着勇士好好讨教一番二皇子的风采,不知卫国陛下可允?”诺布公主偷偷对着二皇子握了下拳头。 二皇子回以对方一个请的动作。 皇帝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入眼底,应允道:“就如诺布所言。明日索性办一场盛大的比试如何?藏锡、南屿都参加,冰雪觉得如何?” 冰雪公主起身,同皇帝行礼:“冰雪谨遵卫国陛下旨意。” 这句话的用词,比冰雪公主本身的声音还要让皇帝高兴。 他从来要的,就不是与藏锡、南屿的和平共处。藏锡、南屿,这些弹丸之地算什么?这样的小部落,对卫国,就该是臣服! 皇帝大笑起来:“冰雪真是冰雪聪明,惹人喜欢啊!” 诺布公主没有想到被指认杀了卫国大将军、暗算卫国七公主的南屿人,还都能在卫帝面前受到如此大的厚待。 她回到别馆后,一肚子的火气就发泄了出来。 鞭子四处席卷,树枝被折断卷在地上,杯盏碎开了一地。 藏锡二王子从未见过他王妹如此失态的时候。他握住诺布公主的鞭子,问道:“诺布,今夜的卫帝家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卫帝施压,逼迫你当场代表藏锡臣服于卫国?” 诺布公主抬起头,看向二王子,她的眸子中有点点泪水:“不,没有。二王兄,陈天扬是万剑穿心而死的!他是被南屿人杀死的。南屿人怎么有脸面还入卫国的都城。” 藏锡二王子明白过来,他王妹是为陈天扬在伤心。他们草原上的儿女就是这样,一旦动心,就是放进心里一辈子。 她的陈天扬,就像他的安怡。 即便那位卫国的县主如此伤过自己,他还是很想要娶她回藏锡。 藏锡大王子从走廊那边走过来,弟妹的话他都已经听到了。 他在卫国没有心上人,来卫国,不过是想查探清楚这个卫国值不值得他们藏锡称臣罢了。 藏锡大王子道:“王妹,你把今日入宫的事情,都同我说一遍。” 诺布公主将家宴上的情景同藏锡大王子完全陈述了一遍,说完之后,她忿忿不平地道:“卫国人都只知道以色取人!我看他们看着这冰雪公主就分不清楚是非好歹了。” 藏锡大王子却有不同的看法:“至少卫帝不是。如果卫帝沉迷女色,他就不会说穿要让你们嫁给他儿子了。今日他若不说,完全可以反悔继续纳冰雪公主入后宫。” “卫帝不沉迷女色,但却愿意让你们都入卫国皇室。他打的什么主意呢?”藏锡大王子努力思索起来。这次入卫的只有他们三兄妹和使臣,藏锡可汗并没有入京。 游牧的部落看着潇洒自在,但实际上物资极其匮乏。卫国百姓的春季是万物播种,秋季就能收获粮食。但藏锡的那些土地根本不能播种粮食。牛羊在冬夏的时候,都是最不利于繁殖的时候。 所以如今春末,他父汗不得不去考虑夏季口粮的问题。同样是比不上荣卫二国的部落,南屿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他们不仅土地肥袄,而且部落四周都是天关,所以小小的部落也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荣卫之间单独称王。 如果易地而处,他们藏锡根本就不是南屿的这点造化!天天跳那啥祭祀,有什么用? 真能通天,大祭司怎么都被卫国的陈天扬给一箭射穿了? 藏锡大王子来回踱步,烦闷不已,他把心中的想法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藏锡二王子突发奇想,问道:“王兄,咱们能跟卫帝谈条件,咱们称臣,让他把南屿的地盘给咱们吗?” “不可能,南屿那冰雪公主都说谨遵了,他们肯定也想称臣。”诺布公主答道。 藏锡大王子却想到了更严重的事情:“如果,南屿也想称臣,他们选择卫国,是不是也有我们同样的想法?咱们的地方虽然不好,但南屿本身有肥沃的土地做后盾,想扩张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先下手为强,我这就去找卫帝谈谈。”藏锡大王子立刻下了决定。 藏锡二王子却有不同的想法:“我想,卫帝让王妹嫁给皇子,是不是有立储的想法了。” “那么多皇子,咱们去找哪一个啊?”藏锡大王子觉得这事不靠谱。 诺布公主却有个人选推荐:“二皇子怎么样?似乎那家伙挺讨卫帝喜欢的。” “大皇子占长。”藏锡大王子道。 藏锡二王子则道:“听着诺布的话,似乎三皇子人缘不错。七公主、四皇子、林贵妃和珍妃都替他说话。” 三兄妹意见完全不同,谈话顿时陷入了僵局。 这个时候,藏锡使臣正领着一个人往他的王子公主们这边走。 第三百九十七章 安怡县主 “大王子、二王子、公主,有客来访。”使臣行了个礼后,就退了下去。 使臣领过来的这位客人周身都穿的黑衣,头发都用黑色的披风遮住了。 “你是谁?”诺布公主警惕地问道。 来人抬起头,将头上的披风放下来,完全露出自己的面容来。 “卫国七公主?”诺布公主惊讶地道。 南屿使臣和冰雪公主所住的别馆里,此时也正迎来了一位客人。 “你父王应该同你提过我。”朝阳长公主望着面前的冰雪公主说道。在未见到冰雪公主之前,她的打算是可以以同入后宫来诱惑冰雪公主,但见到对方的容貌之后,朝阳长公主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绝对的美貌面前,男人的真心就会是一根柳枝,怎么也留不在原来的地方。 冰雪公主望向这位卫国位分最长的公主,听说她曾为了同胞弟弟和亲,但却空付了十几年的青春。听说,这位朝阳长公主与南屿王有过一段情。 那么这段情,朝阳长公主又是为了谁付出的呢? 冰雪公主回望朝阳长公主,答道:“冰雪确实曾听说过。听父王说,他离开卫国的时候,长公主是有孕在身的。不知道冰雪那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在哪里呢?” 朝阳长公主听到这兄弟二字,她顿时心中有些发酸。如果她当日生下的是一个儿子,她如何会甘心就在卫国做个公主? 虽然南屿的王后远比不上卫国的皇后,但孀居和母仪天下的日子,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朝阳长公主答道:“我生下的是一位与冰雪样可爱的小公主。” “那妹妹呢?”冰雪公主追问道。 朝阳长公主避而不答:“等过段时间,我再带你妹妹来与你相见。今日过来,是有一事商量。” 说是商量,朝阳长公主并不觉得冰雪公主有拒绝自己的资本。 “这次入京,是南屿与荣国闹翻了吧?依附卫国,已经是南屿唯一的出路。”朝阳长公主先将对方压到低处,然后提出自己的看法,“你既然会同意作皇子妃,想来也做好了南屿臣服卫国的打算。” 朝阳长公主当年听南屿王说过,在他们南屿,未有太子的时候,族中圣女的地位是超过一般王子的。如今想来,南屿仍为立储。 朝阳长公主问冰雪公主道:“你是想随意挑一位皇子嫁了,还是想有朝一日,母仪卫国的天下呢?” 冰雪公主对朝阳长公主的话有些讶然,她扬起嘴唇,笑问道:“莫非长公主不准备扶持我那妹妹为后吗?” 朝阳长公主的目光中冷意一闪而过,她没有想到这冰雪公主不仅人长得美,而且脑子也不差。 这样的人,她更加不能留了。 朝阳长公主答道:“冰雪多想了,若是以后冰雪做了卫国皇后,你妹妹同样能在卫国享有荣华富贵。我又何必让你们姐妹相斗呢?” 冰雪公主站起身,同朝阳长公主行礼道:“冰雪愿与妹妹姐妹共侍一夫。” 朝阳长公主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感觉到轻松,反而是更加地警惕起对方来。 这位冰雪公主真是太聪明了,竟知道如此以退为进。 朝阳长公主离席亲自扶起冰雪公主,一副慈祥的样子说道:“冰雪是不相信我?你那妹妹平日被我养在乡下,不识规矩,那是上不得台面的。反倒是冰雪你,站出来那才是让人魂牵梦萦。” “只不过,冰雪若诚心,就允诺我一句:待你他日为卫国皇后,定要替你妹妹讨个郡主的名号,让她堂堂正正行走在这世间。”朝阳长公主知道,对付聪明人就不能够什么要求都不提。 没有要求,就会让人疑心。 果然,听了朝阳长公主的要求,冰雪公主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她回握住朝阳长公主的手,说道:“自当如此。冰雪与妹妹乃是姐妹,岂能一人独享富贵。” “不知长公主以为,到底哪位皇子有希望登上皇位?”冰雪公主诚心请教道。 她这急切的模样,在朝阳长公主看来,就是一个九天仙女落下了凡尘。 姜还是老的辣啊,朝阳长公主满意地想。 她抽回自己的手,伸向桌上的茶壶。 冰雪公主就立刻亲自去给朝阳长公主倒茶,然后双手奉过去道:“请喝茶,长公主。” 朝阳长公主接过茶杯,看向冰雪公主。她确定对方眼中全然是期盼后,这才开口:“冰雪若真心相信我,那就先帮我一个忙。” “长公主请说。”冰雪公主说道。 朝阳长公主答道:“你从随行的人中,找个人认下杀陈天扬的事。” “陈天扬?”冰雪公主眼中露出疑惑,她自言自语道,“这名字有些熟悉,冰雪一时间想不起来是何人。” 朝阳长公主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装傻,直接捅破窗户纸道:“这陈天扬是我皇兄最喜爱的一位皇子杀的,这位皇子也是最有希望登上皇位的皇子。若是南屿不认下这件事,其余皇子一定会咬住此事不放口的。” “那冰雪就安排人去认下此事。只不过要认罪,还是要说得详细些才好。还请长公主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同冰雪说一次。”冰雪公主并没有犹豫就应了下来。 她这种表现,让朝阳长公主入门开始就对她这夺目容貌产生的不快暂时消退了一些。 朝阳长公主将茶杯放在桌上,说道:“这件事,我也是听对方讲的。但知道这些,也就足够招认了。一开始,没有人知道这位常胜将军的弱门,直到和荣将霍威的那场打斗……” “当天夜里,皇子身边的侍卫就乔装成黑衣人在府里袭击陈天扬了。在府内杀陈天扬那是绝对不行的,侍卫继续直接夺走那鸭子的剑穗,让陈天扬追逐而出。也就是这一次追逐,让所有人都确定了此物在陈天扬心中的重要性。”朝阳长公主提到此处,不禁想起了她曾经选定过的二皇子。 不得不说,二皇子曾经有过一位琴瑟相和、情谊甚笃的二皇子妃,也是朝阳长公主不想再选择他的原因之一。 “十人围攻陈天扬,也依然没有胜率。常胜将军的武艺名不宣传,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那名最先夺鸭子剑穗的侍卫被陈天扬杀下月月亮阁,对方以鸭子剑穗威胁,陈天扬居然反手去救他。你说这是不是太可笑了?”朝阳长公主嘲讽地道。 冰雪公主的神色间却没有得意。她在南屿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位卫国的大将军如何在万人之中直取大祭司的性命。 那样英勇的一个人,竟毁在了一样死物之上。 不,其实那不是死物。那是他的一颗心吧。 冰雪公主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剩下的这些侍卫一直联攻鸭子剑穗,终于寻到机会,刺了陈天扬一剑。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仍要那个剑穗,身上就反复被刺穿。死的时候,他手里都是攥着那剑穗的。”朝阳长公主说到此处,不自觉多讲了一句,“这剑穗就是前些日子失踪的定远侯夫人亲手做的。” “定远侯就是这位常胜将军吗?”冰雪公主好奇道。 朝阳长公主摇头答道:“并不是。定远侯爷比骠骑将军先一步夺得芳心,却也先一步去了黄泉。如今他们三人算是相见了。” 冰雪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应允朝阳长公主道:“那冰雪知道怎么做了。” 朝阳长公主离席而起,说道:“那我就静候冰雪佳音。待此事了结,我再来告诉你到底挑中哪一位皇子。” 冰雪公主行礼送朝阳长公主,她送对方到门口位置,突然想到:“那定远侯夫人的事情,南屿也要认下吗?” 朝阳长公主回过头,笑道:“那就不必了。不是你们做的,坚决要澄清,南屿要坚持让卫国给个交代。” 冰雪公主点头表示知道了。 月亮爬到了中天,藏锡别馆那边的客人也已经离开了。 藏锡皇族的三兄妹又陷入了意见不同之中。 藏锡二王子觉得七公主的提议很是不错:“我觉得咱们和这位七公主结成联盟可以。诺布不也说了吗,那位二皇子本事了得。” “二王兄,我哪里说的他本事了得,那就是个小人!”诺布公主非常生气地答道。 藏锡二王子取笑妹妹:“你以前也那么说陈天扬的。第一次被他握住你鞭子的时候,你也这样说的。我瞧,王妹这是芳心又动了。” “我看,不是王妹芳心萌动,而是王弟你的心动了。”藏锡大王子看向藏锡二王子,问道:“你是对她说的,到时候会让安怡县主嫁给你,这一点心动了吧?” “她说的本就对我们有利,我们何必不顺势为之。至于安怡县主,那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我何必拒绝?”藏锡二王子丝毫不否认自己对安怡县主的心动。 藏锡大王子没有再说话,而是坐了下去。 南屿的别馆里,冰雪公主房中重新出现了一位女客。 冰雪公主同样是亲自倒茶递给对方,她笑着问道:“不知道县主以为,这位杀陈将军的皇子是谁?” 第三百九十八章 越来越长进的南怀信 “冰雪公主准备如何做?”安怡县主垂下眉眼,让人看不清楚她此刻的神情。先前,朝阳长公主同冰雪公主说话的时候,她就躲在冰雪公主的内间。 外面的交谈,她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朝阳长公主竟还有一个私生女。 原来,天扬真的不是死在南屿人手中,而是死在自己卫国人手中的。 她心中对真凶是谁,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只不过,现在这个伤疤她不愿意大力去捅。 安怡不敢碰触此事,又害怕自己遗忘。她至少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冰雪公主反问安怡:“县主希望我如何做?” 这个答案,安怡给不出来。她想要直接捅死那个设计伏杀天扬的三皇子,但却也知道,她不能直接捅死对方。而冰雪公主凭什么帮她杀人报仇? 安怡县主回望冰雪公主,说道:“我只希望公主能连着定远侯夫人一事,一并认下来。” “县主的意思是,定远侯夫人这个黑锅,咱们南屿也得背了?”冰雪公主望向面前的安怡县主,毫不遮掩地说道,“朝阳长公主给的好处,县主已经全部听到了。不知道县主,你用什么来与我交换?” 安怡县主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冰雪公主,她徐徐说道:“我用朝阳长公主亲生骨肉的消息,换一个暂时的牺牲。” “我还可以承诺冰雪公主,此事绝对不会让南屿真正承担下去。”安怡县主肯定地道。 她火速在脑海中想了想,如果这样的条件不能打动冰雪公公主,她还要拿什么作为谈判才好。 出乎意料的是,冰雪公主竟然同意了。 “就依照安怡县主所言。我明日就遣人去将此两件事认下来。”冰雪公主答应得很爽快,甚至没有追问安怡拿什么来保证这只是暂时的委屈。 既然南屿这边答应了,安怡就不会自讨苦吃地去发散这事。她离开了南屿人住的别馆。 从别馆出来后,安怡县主并没有立刻回北郡王府。她一个人骑在马上,径直出了城门。 这一马一人驰了很远才停下来。她到的地方,是镜湖。 镜湖的湖水在夜色里波光粼粼,倒影出安怡那张憔悴的面容。 她过去,是从来不允许自己这样的。但自从陈天扬死后,她就觉得,颜色再好,又有什么必要呢? 湖边的风很大,那凉透骨的湖风将安怡的头脑吹得越来越清醒。 一开始,三皇子就是最有嫌疑的人。 在天扬已经驱出敌军,入驻荆州的情况下,南屿人怎么可能混得进来,而且还直取了卫国主帅的性命。 倘若南屿人有这样的本事,那么前不久的战争,就不该是南屿和荣军被驱逐出去。 二皇子与天扬看上去有旧仇,既有陈雨蕊的事情,又有南其琛的事情,但是,二皇子没有这样的机会。 想起那个让陈天扬送命的鸭子剑穗,安怡的心倏地一痛。 连她都一开始不知道,这剑穗竟是苏昭宁送的。远在京中的其他皇子又怎么可能知道此事? 所以,是三皇子杀了天扬无疑。 安怡将这个已经很显然的事实反复咀嚼了一遍,走向那熟悉的院子。 在那个地方,她与苏昭宁最后一次见面。 现在,她要不要去再见对方一面,将那最后一面的印象重新印刻过一次? 安怡的手抬起来放在门上,但却最终没有推开那扇门。 苏昭宁是有很多优点,她比自己更早发现了天扬死的不寻常。但是,她再优秀,安怡也不想喜欢苏昭宁。 安怡觉得,她心中永远需要存在的,从始至终就只有陈天扬一个人。 所以,其他人的最后一面是什么印象,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转过身,安怡离开了那院子。 待安怡县主的马匹走远后,那院子的门被打开,苏昭宁站在门口的位置。 她看向那已经没有人的门外,片刻之后,又重新关上了门。 苏昭宁转过身,就正好撞上准备给她系披风的南怀信。 苏昭宁问道:“为什么同样的话,你说,她就相信。我说,她却不相信呢?” 在当日安怡县主要推苏昭宁入水的时候,苏昭宁曾经拿安怡不知道的事情来诱惑过她。 尽管安怡不愿意给机会,但苏昭宁仍是将自己能打动安怡的最大依仗说出了口的。 “我知道陈将军的死是怎么样一回事,我更加知道,陈将军的死不是南屿人所为。陈将军是死在咱们卫国人手中的,他是死在自己人手中的!” …… 只可惜,当日这些话,并没有给苏昭宁争取到太多的时间,安怡县主仍然不管不顾地把她推下了水。 所以,南怀信一开始告诉苏昭宁,他就是凭借同样的话,在安怡带去的那些弓箭手中取得生机的,苏昭宁是不相信的。 但是,后面的事情无一不证明了这话的真实。 如果没有与安怡达成一致,南怀信在腿脚负伤的情况下还能将自己推上镜湖中的岛屿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与安怡达成一致,南怀信不可能还有机会折返岸上,又接一次南敏行。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们三个人就不可能待在这个房子里。 苏昭宁望着面前的南怀信,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回京?” “再等一等,等到安全的时候。”南怀信回答,他伸出手,替苏昭宁将额角吹乱的秀发拂到耳后,柔声哄她,“我不想再让你遇到危险。” “那你呢?”苏昭宁执意要个答案。 她在这个木屋里待着,过着看似与世无争的日子。表面上,这几日的时光,比她独自领着南敏行在定远侯府过的那数百日的时光都要美好。 但是实际上,苏昭宁清楚,外面的风浪并没有停,凶险也不会凭空消失。 与其再受一次骤然失去的痛,苏昭宁宁愿站在南怀信的身边,与他一同去面对、一同去冒险。 “没有什么比失去你更可怕。我不害怕危险。”苏昭宁对南怀信无比真诚地强调道。 南怀信的目光中却有闪躲,他将披风系在苏昭宁的身上,然后转身往前走道:“在外面的时候,我每一天都在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不会还是选择那样让你伤心。我会不会换一种方式,就像你说的,带上你,我们两人一起去面对或者生、或者死的结局。” “但是,在你被安怡县主沉入镜湖的时候,这个问题的答案与之前是一样的。我宁愿你伤心,也不愿意你的生命受到伤害。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如果天各一方,那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南怀信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苏昭宁,他问她,“你猜到了敏行的爹是谁,那你猜过敏行的娘是谁吗?” 苏昭宁对这个问题只有过一瞬而过的想法。她并没有深究下去。毕竟,在所有人表现出来的态度里,包括南敏行自己,似乎他的世界就只有一个爹。 “我只是曾经觉得,敏行和十一皇子很像。但是我相信,敏行的娘不会是珍妃娘娘。”苏昭宁答道。 听到苏昭宁有过这样荒诞的想法,南怀信一脸地诧异。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苏昭宁的长发,答道:“我就知道你比谁都细心,比谁都更能注意到所有事情的蛛丝马迹。” “敏行的娘,是珍妃娘娘的妹妹。所以敏行和十一皇子像,确实是有依据的。只不过,珍妃娘娘的妹妹当日入京,是奉命来陪伴姐姐的。这个陪伴,有两层意思。”南怀信的手指碰触到苏昭宁的脸颊,感觉到她脸上有些冰凉,他立刻就把自己身上的外衫也解下来要往苏昭宁身上罩。 “不必。你会着凉的。我不冷。”苏昭宁推开南怀信的手。 南怀信将那外衫依旧罩在苏昭宁的身上,他低下头,嘴唇正好在苏昭宁的耳朵位置,热流吹在她的脸上:“我才不冷。你感觉到了吗?” 苏昭宁不知道为什么一段时间不见,这个人的情话本事愈发高超了。每一句话,随时都能让她脸红心跳。 她寄走两步,躲开南怀信的吹气。 待凉风吹到脸上,将心底的热气吹散开来,苏昭宁转过身问南怀信:“所以呢,敏行的娘和你先前说的话又有什么关系?” “敏行的娘,原本是要与珍妃娘娘姐妹均入宫为妃的。但这位小阙北公主与四皇子相爱了,怀上四皇子的骨肉后,她害怕连累四皇子,就自己跑了出去。” 南怀信将南敏行的身世娓娓道来:“小阙北公主躲开的不仅仅是四皇子的人,而且将阙北的人也甩开了。她原本就是公主,又有孕在身,如何能过得好。” “在外面东躲西藏了几个月,等到四皇子的人终于找到小公主的时候,她已经生下了敏行,自己油尽灯枯了。”南怀信望向苏昭宁,同她清晰地道,“找到小公主的人,正是我。所以我知道,生死是一道多么大的鸿沟。” “好了,你赶紧休息吧。”南怀信不等苏昭宁回答,就将她推入了房中。 待到苏昭宁从敏行可怜的身世中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问到今日要问的内容。 南怀信,你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二皇子的豪赌 无论这一夜有多么漫长,又无论在这漫长的一夜发生了多少事,第二日的黎明依然会到来。 藏锡、南屿一齐参加与卫国的比试,出席的不仅有卫国的百官,而且有各诰命夫人。 那些不够资格入校场内观看的朝官女眷们也都挂心着这场比试。 这胜败,可不单纯是一场比试的胜败,关乎的是卫国的大国颜面。 令女眷们欣喜的是,热爱举办宴会的朝阳长公主又一次举办了一场宴会。她请了所有朝官女眷都参与这次的宴会,并且宴会开场就有太监过来同朝阳长公主禀告比试场上的事情,看来大家是全程都可以得到消息了。 一些平日里不喜应酬的女眷也头一次觉得,朝阳长公主这宴会办得还挺不错的。 “第一场,是藏锡二王子对咱们的二皇子殿下。”太监禀道。 在场的朝官女眷无不把心提了起来。 这场比试的由头,在场的女眷几乎都从自己的夫婿、父亲、兄弟口中听过了。 她们以为,既然是藏锡公主想看二皇子的本事,这一场比试不说放在最后面,那也是绝对不可能最前面开始的。 偏偏就第一场。 如果第一场就输了那可怎么办啊? 有女眷窃窃私语起来:“那藏锡二王子听说能杀熊。” “是的,秦世子不就是在藏锡二王子杀熊的时候被伤到身子的吗。”有女眷忙举旁证道。 在场的一人脸色讪讪,十分难堪。 邹娣不像她婆母有诰命身份,能够入宫亲眼观看这场比试。原本来朝阳长公主府听比试的内容,邹娣是愿意的。 但她没有想到她的身边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提及。 秦世子的不举,邹娣很多时候都自欺欺人地当这个问题不存在。毕竟白日里看上去,这位世子也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 夜里,他的变态,他给予自己的折磨,忍一忍,只要天亮就好了。 如今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提及这件难堪事,邹娣只觉得自己如同全身衣服都被剥了一样丢人。 索性,众人的话题很快移转开来。 只听一个活泼悦耳的声音道:“咱们在这担心来担心去也没有半点作用,还不如耐心等待。要是时间不好过,且找点其余的乐子好了。不如咱们来击鼓传花?” 朝阳长公主虽然邀了众人过来,但是却不是一直待在席间的。众人也就是想在此尽快听到比试的情景,是以根本也不在意这位主人家在不在场。 击鼓传花也不失为一个打发时间的办法。 立刻间,就有好几个人一齐应了。 有应和的人,众人就都投入到游戏里去。 邹娣静静地站到众人中去,与大家一齐传递起了花。她的目光悄悄地往开口提议的那位姑娘身上看了看,心中充满了对对方的感激。 这姑娘人真好。如果她不这样说,恐怕大家的话题还要在自己夫君身上停留一阵。 只是,这姑娘不知是哪家的?若是知道了身份,以后也好通个来往。邹娣看得出这开口帮自己说话的姑娘家世不差,对方头上那随意的一个簪子,都是自己想了许久的甄宝斋订制品。 邹娣想到此处,心底又生出了恼意。只怪她娘家地位实在不过尔尔,嫁的夫家虽然是个侯府,但夫婿又是个有问题的。 所以,她邹娣至今都不被这些权贵女眷所认可。 这次击鼓传花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邹娣故意将花留在自己手里的时间长一些,只希望能有一个表演的机会。 鼓停。 邹娣心中一喜。 只听到那先前提议的姑娘道:“那还是老规矩,上一位出题,这位夫人你来应题。” 难道,不是拿花的人自由表演自己所长吗?邹娣都想好要跳哪支舞了。 但听对方语气,这玩法显然不是新出的,邹娣知道自己只能认命。 她看向自己上座的人。 顾大姑娘! 邹娣心中一凛。这位顾大姑娘来出题,那十有八九就是诗词了。自己的诗词本事,可真是很一般啊。 害怕这种东西,真的改变不了事实。 只听顾袅袅道:“那就也依照老规矩来吧,这样比较简单。我先作四言绝句,还请同题作七言律诗。” 这样很简单吗? 邹娣简直觉得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 顾袅袅已经把她的四言绝句说了出来。说完以后,她对邹娣道:“秦夫人,请。” 请……怎么请也做不出啊。 邹娣努力回想了一下顾袅袅方才作的四言绝句,可因为太紧张,她干脆连那首绝句都记不全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先前曾帮助过邹娣的那姑娘。 只听对方将顾袅袅所作的四言绝句背诵了一遍,然后问道:“顾姑娘,你这是作的缅怀诗吗?” “是。怀念故友。”顾袅袅答道。 对方又问:“是怀念的定远侯夫人?” “是。”顾袅袅点头再次答道,她同邹娣补充道,“秦夫人不必缅怀同一个人,姑且作怀念即可。” 对邹娣而言,怀念谁都没有差别。 她干巴巴地挤了一句话出来。这一句话才出口,就让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有直言不讳地就道:“秦夫人,这完全化用顾姑娘的诗句可不行。” 其余人虽然没有这样直接揭穿邹娣的行径,但那脸上的笑意已经表达了她们内心的想法。 邹娣的脸色简直是要黑过锅底了。 顾袅袅也开口了。 “不是每个人都擅长作诗。既然如此,就这样吧。”顾袅袅大度地道。 顾袅袅说得轻描淡写,在邹娣听来,却简直是要吐血。 什么叫做不是每个人都擅长,既然不是每个人都擅长,你为什么要出这样的题目? 邹娣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提议道:“我确实不擅长此道。不如我给诸位跳支舞如何?” 又是一阵嗤笑声。 邹娣的脸瞬间就被点燃了。她局促不安,一双手都不知道如何安放。 这个时候,另一个人解救了她。 “胜了,胜了!”那报信的太监喜气洋洋地跑进来。 在场的人也无不是注意力全盘被吸引过去。 “是二殿下胜了吗?”朝阳长公主不在此处,众人就自己开口问道。 那太监拼命点头,答道:“是的。二殿下与藏锡二王子一共比试了三场。第一场是射箭,两人是平局,都是十箭均中红心。” “二殿下真厉害!只不过若是陈将军还在,肯定是一开始就完全碾压那藏锡二王子。”说话的,还是先前那位姑娘。 这样的插言,并没有让其他人不快,反而是有更多的人附和道:“金姑娘说得在理,我也这样觉得。” “后面呢,后面怎么样了?”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太监的答话,邹娣并没有听入耳中。她想的是,原来那位姑娘姓金啊。 不知道这位金姑娘是什么家世呢? 这厢,在朝官女眷中,二皇子的取胜引起了大家巨大的反响。在宫中,因为二皇子取胜而产生的反响其实也不小。 三皇子和大皇子看着二皇子的目光,简直是恨不得咬上这兄弟一口。 皇帝则心情大好。他招手让二皇子到自己身边,问道:“皇儿什么时候这般精通武术了?” “皇儿其实一直有练习。只不过过去,皇儿以为,这仅仅是健身强体而已。如今,皇儿却希望能为父皇开疆拓土!”二皇子说出了自己的野心。 这句话一出口,就让在场的气氛都瞬间冷了下来。 开疆拓土,南屿和藏锡的使臣都在此,二皇子说这样的话会不会太没有大脑了? 还有,要什么身份才能替皇帝开疆拓土?虽然太子之位一直空悬,但并不代表皇帝此刻就想立储啊。 朝臣中,有一半瞬间对二皇子在熄了想法。他们觉得,这位二皇子实在太蠢笨了。 三皇子和大皇子也松了一口气。看来不需要他们出手,这二皇弟(二皇兄)就要把自己蠢死了。 但是,四皇子并不这样认为。他看向南屿人中的一位勇士,目光与之交错,又很快分开。 这位勇士的目光也似乎是无意望到了卫国的皇子们这边,他很快就收了回去。 南怀信对二皇子的举动很是满意。今日的一切都在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如果藏锡不肯让步,暗中输给二皇子,他是准备要出手的。如今这样,正合他与四皇子的意思。 二皇子这般出类拔萃,他在之后的比试中,还会再送对方进上一程。 七公主坐在位置之中,对她二皇兄做出的这个抉择并没有过多的担心。今日的话,他们是事先商量过的。 七公主以为,她父皇动的就是一统天下的念头。 这个赌,赌赢了就足以让她二皇兄更进一步。 他愿意为父皇达成想要达成的目标,父皇才会给他想要的位置。 在气氛僵硬了片刻之后,一阵爽朗的笑声回响在众人耳畔。 “好,说得好!吾儿有此心,朕定当全力支持!”皇帝满意地看向面前的二皇子,随后就直接封赏道,“皇二子出类拔萃,赐封为荣王。” 第四百章 定远侯夫人没死 皇帝的话,让在场的人几乎都惊呆了。 尤其是三皇子,他的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愤怒。 为什么,凭什么,做什么? 为什么他建下了击退荣军的大功却一无所得? 凭什么二皇兄动动嘴皮就封王了? 他父皇这样的行为是想做什么? 拳头几乎要捏出水来,三皇子看向二皇子的眼神是遮都遮不住的嫉妒。 大皇子的心情也算不得多好,但看到三皇子那般恨意外漏,就暗自警醒自己控制住情绪。 南屿人和藏锡人都在场,兄弟不合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真正心中毫无芥蒂的是四皇子。二皇子赌赢了这一把,他也未必就输了。 在他其余皇兄看到的都是二皇子受到父皇宠信的时候,四皇子看到的是他父皇对于整个天下的野心。 二皇子赢得这一把,并不在于他自己,而在于皇帝的心意。 可以说,从一开始,二皇子送给皇帝的寿礼就是最合皇帝心意的。 之后的几场比试都依旧是藏锡对卫国,胜败也依旧是一样。卫国一路长胜,原本心提在喉口的朝官们心也渐渐落回腹中。 而南屿人这边,瞧藏锡人的眼神中就带了鄙夷。 什么马背上的部落,什么精通骑射、武艺不凡,通通都是信口胡说、张嘴就吹来的吧? 但南屿人不把卫人和藏锡人放在眼里,很快就吃到了苦头。 下午第一局比试开始,南屿的勇士就对上了卫国的将士。连着三场,输得比藏锡人还要难看。 藏锡人的每一场打斗,好歹还坚持了一炷香以上的时间。南屿人和卫国人的打斗,却是通通在一炷香之内被拿下。并且,这连着三场,拿下胜局的都是同一个卫国人。 也就是说,从第二场开始,南屿人就算是占了先机的。但他们依旧是输了。 皇帝的脸色更好了。三皇子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 这连胜三场的人是苏瑾轩。 第四场,藏锡人派出了他们最厉害的勇士,实际上也就是乔装打扮后的南怀信。 南怀信原本扮成这个身份,为的是二皇子上场时,给对方留一个先机,将二皇子继续碰上胜局。 但如今对战的人变成了苏瑾轩,南怀信就改变了想法。 让苏瑾轩输,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让苏瑾轩赢,却也不能这样容易。 招招凌厉,两人打斗数个来回,每一招都似乎逼出了对方的杀招。但是下一个动作,又生出了变数。 在场的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心惊肉跳。 南屿使臣盼着这一局能反败为胜,拿回南屿掉到地上的颜面。 藏锡使臣当然盼着南屿人同样输,这样藏锡的输就不显得很无能了。 卫国的诸人,不管是站在什么立场、抱着什么想法,都对这一战还是报以胜的希冀。 比上几场一炷香不到就草草结束不同,这场比试经历了数个来回,仍旧没有结束。 朝阳长公主府里,这个消息也被传了回来。 朝官女眷们一个个心都恨不得飞到校场那边去。 金灿灿一直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她再也忍耐不住,直接从席间站起来。 “不行,我要去给我娘送信,让她告诉我里面的情景怎么样了。”金灿灿说完就要往外走。 相熟的女子忙拦住她,劝道:“灿灿,你别着急。金夫人想来和咱们知道的时间差不太多。再说了,这场打斗之事,没有完全出胜负的时候,谁看得出来。” 有唱正调的就有唱反调的。 只听又有人说:“那可未必。灿灿父亲掌管兵部多年,一个小小的比试而已,我可不信就没有一个人能瞧出……” 话未说完,只听到太监报信的声音响起:“赢了赢了。南屿人最强的勇士也输了。” 朝官女眷们心中一松,大家都顿时语气轻快起来。 邹娣站在众人之中,随口附和着,她心里想的却是——这位金姑娘竟然是兵部尚书的女儿。那可真是要好好结交。 邹娣凑到金灿灿身边,寻找话题与之攀谈起来。 比试场上,南屿人的脸色比先前还要难看。他们原以为这一局可以反败为胜、一雪前耻。 但没有想到的是,今日竟是如此不顺利。 藏锡使臣将南屿使臣的脸色收入眼底,他拱手笑道:“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咱们之间也一起比比?” 南屿使臣一点都不想应下来。他觉得今日他们整体不走运。 “不必了,我看咱们还是各自好好休息吧。”南屿使臣咬着重音答道。 藏锡使臣似乎一点也听不出对方口中的意思。他大笑着答道:“今日可不是个休息的日子。今日适合比试。” 南屿使臣烦死了藏锡使臣,对方油盐不进,他只能索性装聋,干脆不再应答对方。 藏锡使臣又说了好几次,南屿使臣都不接腔,他也只好作罢。 只不过,南屿人先前的鄙夷眼神,藏锡使臣可记在心里的。 他待比试暂且告一段落的时候,同皇帝道:“卫国陛下,今日的比试,实在是让人尽兴。诺布公主与贵国皇子的婚事,就请卫国陛下做主吧。” “我王心疼诺布公主,愿以整个藏锡做陪嫁。藏锡愿向卫国称臣。”藏锡使臣行大礼道。 他这句话当然不是随便说说。他们的大王子、二王子、公主都在场,昨夜这三位就达成了一致意见,使臣只是负责转述而已。 当然,具体转述的时机,是由使臣自己决定。 此时,使臣就觉得这是最好的机会。 皇帝听了这话自然是喜形于色、拍掌称好。他本就有心称霸诸国之间,小小的藏锡和南屿,他自然不会放任再独自为王下去。 皇帝当即就赐封藏锡王为福王爷,并允诺藏锡可与其余城池互通商市,以牛羊等物易粮食布匹。 然后,皇帝又同诺布公主甚是耐心地说道:“诺布,到朕面前来。告诉朕,这些皇子,你中意哪一个?” 他的语气摆得很祥和,这一系列的优待显然不仅仅是安抚称臣的藏锡,而且是敲打旁边的南屿。 诺布公主望了二皇子那边一眼,没有立刻提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只是同皇帝道:“陛下,诺布没有其他要求。只不过诺布不想和伤害我国利益的人做妯娌。” “南屿人杀我骠骑大将军在先,又连定远侯府的妇孺都不肯放过在后。这样灭绝人性的行径,恕诺布不敢苟同。”诺布公主挑衅地看向那边的冰雪公主。 藏锡称臣,除了想要达到互通商市的目的,还有一个野心就是拿下南屿。 如果南屿与他们一样称臣,那么这个几率就小了至少一半。尽管有七公主的允诺在前,藏锡人仍愿意手中的凭仗越多越好。 诺布公主的话让皇帝有些皱眉。 他是有心厚待藏锡给所有人看的。但南屿人难道就这样被干出京? 皇帝看向冰雪公主那边,顶着藏锡人的目光,他开口问道:“冰雪可有严查你们自己带过来的人?” 这句话,显然是想给南屿一个台阶下。 冰雪公主离席而起,同皇帝禀告道:“冰雪昨夜就查过了身边人,也详细询问过了。” 她的目光坦然平静地看向面前的皇帝。 朝阳长公主并不在场,但这场谈话,三皇子和六公主都是知道的。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都完全锁定在冰雪公主身上,等待她说出一个答案。 冰雪公主继续道:“请卫国陛下恕罪,射杀陈天扬,是因为他杀南屿大祭司在前,南屿人不可能忍下这笔血海深仇。而定远侯府的两条性命,这纯属意外。南屿并非有心为之。” “一句意外,就要抹杀了我孙媳和曾孙的两条性命吗?”一个声音颤抖地响起。正是在场中的诰命夫人定远侯老夫人吴氏。 定远侯老夫人已经久不出门,这次关系卫国颜面,她也强撑着出门观看比试。 没有想到,这一趟真的来得及时。 定远侯老夫人离席跪下,同皇帝请求道:“定远侯府已经只剩孤儿寡母,还请陛下给予定远侯府一个公道!” 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此刻发生了,一个刺客从天而降,直接刺向正中央的皇帝。 在场所有的人都毫无防备。如此森严的场合,如何就混入了刺客? 皇帝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一步,御前侍卫也忙上前迎战。但他们慢了一步,那剑已经刺入了人的体内。 万幸的是,被刺中的人,并不是当今皇帝。 “安怡!”皇帝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抱住面前的安怡县主。 “安怡!”七公主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县主!”藏锡二王子同样能想上前去看安怡,却被诺布公主死死拉住。如今这样的情况,藏锡人和南屿人是最被提防的。他们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再接近卫国陛下。 看着怀里胸口还在汩汩留出鲜血的安怡县主,皇帝大声喊道:“快!御医!立刻叫御医过来!快!” 安怡县主抬头望了皇帝一眼,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定远侯夫人没死。” 第四百零一章 安怡县主的决心 皇帝被行刺,这根本不是四皇子的计划中一环。见到面前的情景,四皇子心中也是一慌。 而场上的南怀信此时也有些乱神。 安怡县主那一句“定远侯夫人没死”让他无比担忧。 这位县主选在这个时候揭穿这件事情,显然是她算计已全。 恐怕,那小院子里此时已经有人过去了。 南怀信悄悄退到一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寻找苏昭宁。但他的步伐却被其他人拦阻住了。 “勇士,我们是不是见过?”七公主因为方才刺客行刺的事情已经离席。她径直走到了南怀信的面前。 这个南屿勇士,给她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南怀信脚步一顿,人也清醒过来。此时,他的身份是南屿勇士。如果他离开,南屿这行刺的罪名就坐实了。 那刺客已经被御前侍卫擒下,皇帝一张脸如同霜冻一般冷冽,他吩咐道:“给朕带下去,不要让他死了。” 对于防自杀,御前侍卫很有一套。首先是将这刺客的手腕扭断,接着扭得对方下巴脱臼。这样算是万无一失了。 他们将刺客拖起来,准备将其押下去。 在经过藏锡人那边的时候,这刺客突然就对着诺布公主他们踢了一脚。 这个动作让诺布公主与藏锡二王子都脸色一白。 诺布公主忙辩解道:“陛下,诺布敢对天发誓,这绝对不是藏锡的人!” 皇帝此刻没有心思去安抚诺布公主和其余的藏锡人。他的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安怡被正正刺中了胸口,伤势十分严重。 “安怡,你撑住。御医已经到了。”皇帝一直没有松开安怡,他对着匆忙赶来的御医吼道,“快,给朕过来!如果治不好县主,你们就一齐陪葬吧!” 皇帝这失态的模样让朝臣们都低下了头。有些宫闱秘事,他们不论听没听说过,都不敢做个知情人。 诰命夫人都在的场合,皇后也是在的。但即使感觉到了有诰命夫人在看自己,皇后依然把背挺得笔直,根本无意站起来去阻止皇帝的情绪失控。 诺布公主仍一脸惶恐,冰雪公主则神情平静得多。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落在了安怡县主的面容上。 这凝神注视的模样,让注意到此情景的人都忍不住生出一个感慨——若是陛下好颜色,这冰雪公主远胜安怡县主。 但如今陛下怀里紧紧抱着不放的,显然是安怡县主。 御医把过脉后,又查看了下安怡县主的伤势。他原本是想建议陛下不要挪动县主,以免使其伤势更重的。 但是查验后,御医已经心坠冰窟。 这安怡县主被长剑不偏不倚正好刺中了心的位置,哪里还有半点生机。 “快用药!”皇帝催促道。 御医的手都在发抖。 他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场上的其他人已经看了出来,但皇帝却没有。他将安怡县主抱得更紧,大声吼道:“快用药啊!让她不要那么疼,让她好受些,让她快点好起来!” 皇帝没有喊出来那个名字,但皇后知道他此刻透过安怡在看谁。 当年,明明已经是臣妇的北郡王妃重病垂危之际,依然送信给了皇帝。她让皇帝为之罢朝出宫,却又没有给他见到最后一面。 据说,那时候北郡王妃是这样同皇帝说的。 “妾身想留最美的模样在陛下心中。” 这算是臣妇说的话吗? 这是臣妇该说的话吗? 北郡王那时候是死了吗?为什么不阻止那个贱妇! 皇后想到这些往事,对北郡王妃简直是恨得入骨三分。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一招很有用。 北郡王妃用这点旧情,成功换得了女儿郡主的位分,也成功换得了女儿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如今的皇帝,想来被触动的不仅是安怡救了他,而且有当年佳人不得见憾痛。 可以说,皇后不愧是皇帝的同床共枕人。她猜的这一切,全然就是皇帝此刻的想法。 皇帝如今就像回到了那个十几年前的雨夜。他自宫门亲自驰马而出,都来不及吩咐人接驾就直接翻身下马进了北郡王府。 那个人,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女子隔着帘帐伸出了一只手给他。她说:“陛下,你要好好活着。你不要忘了我。” “我不会忘记你的,永远不会。”皇帝能感觉到怀中的安怡呼吸越来越沉重了,他也知道御医这般迟迟不动作是因为什么。 将安怡紧紧箍在自己怀中,皇帝轻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除了最近的御医和他怀里的安怡,谁也没听清楚。 御医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担心他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安怡则知道,这大概是皇帝最动情的时候了。 她胸口如今真的好痛好痛,但有一句话,她准备了很久,现在一定要说。 “陛下,你要……” 安怡想同皇帝说,陛下你要小心身边人。她想将皇帝的疑心拉扯到这些皇子公主身上。 安怡今日安排了这场行刺,为的就是让皇帝的震怒达到极致。只有这样,皇帝才会真正的严查。只有严查,皇帝才会发觉南屿人在说谎。 然后,顺着南屿人是说谎的线查下去。 一,苏昭宁不是南屿人杀的。是七公主。 二,这是最重要的。陈天扬,也不是南屿人杀的,是三皇子。 安怡的心,在得知陈天扬死讯的那天就死去了。她撑到今天,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付出有一个结果,一个利于陈天扬的结果。 她用力提气,想把这句话说完。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胸口的剑大抵是刺得太深,安怡根本没有办法再说出一个多的字,就不甘心地死去了。 她那双曾经充满嚣张、任性,也充满过情深的眼睛瞪大着看向那蓝蓝的天空。 皇帝目光中充满杀意地看向面前的御医,他一字一顿地道:“给朕治!” 御医扑通跪倒在地上,拼命磕起头来。 他不敢说出安怡已经命绝的事实,他只知道,他自己如今也是命悬一线。 不一会儿,御医的头上就磕出了鲜血。 皇帝的脸色却半点没有缓和。 他站起身,将怀中的安怡抱起来,说道:“放心,朕会好好活着的。” 皇帝没有想过,他深爱的女人会以这样的模样再一次重现在他的生命中。 他心中清楚,安怡对自己是没有爱的。 但安怡今日的舍命相救让皇帝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魂魄归回兮。 他认定,自己怀中的这个,并不是安怡。而是有着安怡母亲魂魄的一具躯体。 他所有付出过的情深,在此刻得到了回报。但这种回报,在得到的一瞬间又彻底失去,永不再回来。 不像过去,没有了那个她,他还有她的女儿可以看。 不像过去,他可以凭借着记忆中的模样,亲手画下她的画像。 皇帝觉得,自己是不会再忍心想起心中的女人的。 因为她死得太惨烈,两次都是。他不愿意对自己残忍。 “带朕去天牢里,朕要亲自审问那个刺客。”皇帝就像忘记了这一小校场里的人一般,直接领着御前侍卫离去了。 皇后不得不起身撑场面,先让百官退下,又亲自与南屿、藏锡两国公主、使臣暂作分别。 七公主拦住南怀信后,却没有立刻得到对方的答案。她被她父皇失控的举动惊到了。 可以说,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惊到了。 皇帝与北郡王妃的这段旧情,不是没有人知道。但是,哪个帝王会痴情? 就算是安怡县主,不曾经也是安怡郡主? 今日让人诧异的不仅是此刻的出现,而且有皇帝的态度。 南怀信目光落在安怡留下的那摊血迹上,他眸子转冷,心中也更加冰冷。 他还是疏忽了。他算准了几位皇子的心,算准了藏锡的心,甚至算准了南屿的心。但却没有算准安怡的决心。 他以为安怡没有立刻来同他或昭宁商议,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陈天扬死于三皇子手上的事实。 但这位安怡县主比他想象的要决绝得多。 冰雪公主今日出乎意料地认下了陈天扬的死,也认下了定远侯府的事,显然就有这位安怡县主的手笔。 南怀信知道,自己如今回那院子注定是人去院空了。 安怡将自己的性命都算计了进去,不可能让这个环节被漏掉。她要用苏昭宁和南敏行还活着来证明——南屿人就是在撒谎。 南屿人撒谎了定远侯府的事情,同样撒谎了骠骑将军的事情。 南怀信跟在冰雪公主身后离去,七公主回过神来,又一次追上了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觉得你很熟悉?” 南怀信用一口标准的南屿土话回答七公主。 七公主半句都听不懂。反而是那边准备离去的六公主,因为朝阳长公主同她讲过一次的原因,她下意识就看过来。 “你说的什么?”七公主坚持拦住让她感觉到熟悉的南怀信。 而所有打击七公主的机会,六公主从来不会放过。 六公主大声喊道:“皇妹,人家说你不要和他搭讪,他有妻室的!” 她没有全听懂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好歹听懂了个妻字,她那皇妹肯定一个字都没听懂呢。六公主得意极了。 第四百零二章 夫妻间的默契 “你不要胡说,我只是觉得这人有些熟悉,所以才想问问他。”虽然百官已经离去,但七公主却感觉到前面的诰命夫人有回过头来看自己的,她一脸难堪地对六公主说道。 六公主的心态是,七公主越恼,她就越高兴。 “七皇妹挺见多识广的,见到南屿人也会有熟悉感。”六公主越发添油加醋道。 七公主也恼了,对着六公主道:“哪里比得过六皇姐,我还只觉得对方似曾相识,六皇姐你恐怕跟对方才是早有旧时。不然怎么听得懂这南屿话?” 两位公主吵得热火朝天,其余人已经渐渐走远了。南怀信亦在一群南屿人中走出了这校场。 与七公主的那句话,是他有意为之。安怡县主安排如斯,虽然让南怀信有些措手不及,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他就不会一味地沮丧消沉。 这是个意外,未必不是一个机会。南怀信相信,两位公主的对话,很快就会一字不漏地落入皇帝的耳中。 而在没有了外人的校场内,六公主和七公主吵得更凶了。 七公主的那句质问,让六公主知道自己是一时得意忘了形。不过她既不是认错,又不是认怂的人。所以,面对七公主的质问,六公主一脸的理直气壮:“我又不傻,不会还不能学吗?” 当日安怡县主去同三皇子告密七公主所作所为时,六公主就在内间。所以想到安怡县主临死前的话,六公主故意提醒七公主道:“七皇妹自己孤陋寡闻,就不要嫉妒别人机智好学。我堂堂一个公主会南屿话这可不算什么,要知道当年的定远侯夫人还只是个侯府小姐的时候,就学了藏锡文字呢。” “说起来,这样一个好人儿早亡了我也很是遗憾呢。如今知道她安然无恙,我可算是放心了。”六公主意有所指地看向七公主,幸灾乐祸地问道,“七皇妹,你觉得如何?会不会高兴得夜不能眠呢?” 七公主没有想到苏昭宁还活着。这句话,要是其他人口中说出,她还未必会相信。但偏偏说的人是安怡,七公主就确实有些担心了。 毕竟当日,她是把苏昭宁交给安怡了的。 没有想到这个安怡,到了最后还这样是非不分,宁愿将自己当作情敌,也不愿意把苏昭宁这个陈天扬真正的心上人当作情敌。 七公主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情绪平稳一些。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答六公主:“我自然也是高兴的。六皇姐这般通晓南屿话,不如替父皇去审问下刺客吧。” “父皇的事,我当然会放在心上。毕竟我不像七皇妹,心上有其他人。”六公主寸步不让。 七公主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可她想到苏昭宁的事情,颇有些站立不安,最终还是败阵下来:“我也是关心父皇的。我就不在这耽误时间了,我还想去问问母后,父皇如何了呢。” 七公主说完,就匆匆离去了。 看着七公主那落荒而逃的模样,六公主一脸得意。她以前不喜欢的公主,只有七公主一个。如今还要加上一个冰雪公主。 这位冰雪公主锋芒太露,实在让她不喜。 这次的刺客事件,倒是除去这个所谓的冰山美人的好机会。六公主想着,就直接往天牢迈步而去。 京城的郊外,镜湖旁边的木屋里,就像南怀信预料的一样,此时已经是人去屋空。 苏昭宁牵着南敏行的手,坐在马车之中。 方才那来接她的人,她确实有几分印象。她入宫机会并不多,见过的几个太监,就很容易留下记忆。 尤其是这一位,还是皇帝身边的。 苏昭宁对太监说的皇帝要见自己,基本不存疑虑。 只是,为什么皇帝突然要见自己,他怎么知道自己没死,并且在这? 苏昭宁想到近日南怀信的频频外出,心底不禁有些担心。难道是她夫君的身份暴露了。皇帝认定这是欺君大罪,所以要见自己? 苏昭宁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是南怀信的身份暴露了,皇帝不会派个太监这般柔和地来请自己。 毕竟天子之尊,不需要考虑做人的余地。 苏昭宁掀起帘子,看了眼窗外的风景。 此时,已经是京城内了。 路过的城门口那边,士卒依然是一边唠嗑一边在守城,并没有格外紧张的气氛。 “公公,能否劳烦你让马车停一下,我替孩子买样糕点垫垫肚子。”苏昭宁收回视线的时候,正好对上旁边的太监目光,她忙问道。 说话间,苏昭宁褪了手下的镯子递过去。这个镯子,是当日德妃赏赐下来的。 苏昭宁戴在手上,倒不是格外喜欢,而是她自进宫历经过宫里人的波涛暗涌后,对宫中人心甚为谨慎。 所有宫中主位赏赐的首饰,她基本都贴身戴着的。 一是为了让对方见到,觉得自己重视。 二是完全相反的意图。在一些特殊的场合,这样的东西用来赏赐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此时,就是特殊的场合之一。 对比德妃的高兴与否,摸准皇帝的态度才是关键。 苏昭宁将那镯子塞入走近的太监手中,十分诚恳地道:“有劳公公了。我也知道这马上要入宫了,有些于理不合。不过孩子还小,我担心他如果饿起来在圣驾面前失了礼仪,那就是大罪了。” 这皇帝面前的公公,自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一开始,他对于苏昭宁递过来的镯子根本不屑一顾。 但如今苏昭宁塞入他手中,他才发觉,这镯子竟然很是不错。甚至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太监十分熟门熟路地转动镯子的方向,观察细处,果然在内边见到宫中司珍房的印记。 这镯子,本就是宫中的物品。 太监当然不会以为苏昭宁是偷出来的。这镯子,八成是宫中人给这位定远侯夫人的赏赐了。 敢转手赠给自己,就不是御赐,也多半不是皇后赐的。而镯子成色…… 太监又看了看,心中肯定:这是妃位以上才有的首饰。 四妃一贵妃与这位定远侯夫人能有所交际的就是珍妃、德妃和林贵妃。 这三位,无论是哪一位,在宫中的地位都不可小觑。 太监决定,卖苏昭宁一次面子。 他将镯子收入袖中,答道:“定远侯夫人考虑的也是。但入宫时间实在耽搁不得,还是咱家去买吧。” “绕道朱雀路。那边有个铺子不必要排队。”太监吩咐车夫道。 车夫自然是立刻调转马头,往巷子里走去。 朱雀路很快到了,太监果真亲自去买了糕点回来,然后亲自掀起帘子同苏昭宁道:“定远侯夫人,趁热给孩子吃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左边看了一眼。 苏昭宁望过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是祖母和弟弟! 只见定远侯老夫人正由南其琛搀扶着,站在一个府门外。 那个府门上挂的牌匾是“北郡王府”。 太监将苏昭宁的目光收入眼帘,他放下帘子,说道:“继续走吧。” 能给的暗示,他已经给了。太监认为,他已经足够对得起袖中这只手镯了。 定远侯夫人能不能领悟其中深意,那就是定远侯夫人自己的事了。 聪明人才能活得长久。这是太监在宫中摸爬滚打十几年得出的经验之谈。 皇宫很快就到了。 苏昭宁牵着南敏行一路走进殿中,正位之上,一双龙纹的靴子印入眼帘。 只有皇帝! 苏昭宁心中暗惊。 她拉着南敏行跪拜行礼。 皇帝没有立刻让苏昭宁起身,他目光落在苏昭宁身边的南敏行身上,良久没有说话。 这个孩子,他越看越觉得,确实更像是老四的孩子。如果是老四的孩子,为什么要放到定远侯府去。老四是在防谁? 皇帝此时的心情非常不好。 那行刺的刺客虽然被折断了手脚、也卸下了下巴,但却依旧死了。 这个刺客,居然事先就服了毒药。这种毒药见效略慢,不会立即身亡。但在一个时辰后,却是回天乏术。 听到天牢传回来的消息时,皇帝当场就踢翻了一条凳子。 他登基数年,最初亲政的时候,是有过这种束手束脚的不快感。但随着自己大权在手后,这种感觉已经多年没有过了。 但今日,居然又出现了! 一个刺客,就这样在他的眼皮底下,杀死了他疼爱的人,还自尽身亡了! 皇帝心情非常烦闷,这种情绪甚至是毫不遮掩地释放出来。 他的阴鹜眼神,让南敏行这个孩子有些受不住。 南敏行握住苏昭宁的手,身子有些发抖。 皇帝偏还要问:“你在怕什么?” 南敏行抬头看一眼皇帝,对上皇帝严厉的目光,心中更慌了,他脱口而出道:“敏行怕死。” “你不是没死吗?”皇帝问道。 南敏行朝皇帝重重磕头道:“正因为敏行差点死了,所以敏行怕死。” 他的话答得很好。苏昭宁陪着南敏行磕了个头,以表示对孩子的肯定。 下马车前,她就同南敏行说了。一旦皇帝问话,就坦诚以告道怕死。 苏昭宁相信,有些字,会让皇帝联想到他怀疑的事情上去。 第四百零三章 心声 入宫这几次,每个人的行为都告诉了苏昭宁一件事——宫里没有一个人是傻子。 领路的太监选择了在朱雀巷买糕点,又正好让自己见到了吴老太君和南其琛,苏昭宁不相信这是个巧合。 不是巧合,就是暗示。 那么今日她的入宫,与安怡县主有关。 安怡县主如今已经知道了陈天扬的死与三皇子离不开关系,她既然会让皇帝召见自己,就绝对不会是针对她安怡曾经险些杀害自己的事。 那么安怡想要的,是拉下三皇子,还是七公主? 苏昭宁没办法一次揣摩到安怡县主的意图,只能借南敏行这个孩子的口,试探皇帝的态度。 还好,这一个“死”字,已经足够挑动皇帝的情绪。 想到安怡倒在自己面前的模样,皇帝语气中难掩伤怀地道:“是啊,这个世上,谁不怕死呢?” 依据苏昭宁对皇帝为数不多的了解,她觉得这位九五之尊并不是位伤春悲秋的人。 这样的话,代表了什么? 苏昭宁忍不住又看了眼皇帝那边。 她不能抬头直视皇帝,目光就依旧落在皇帝的靴子上。 龙纹的靴子,想来皇帝一定要很多双。所以每一双都显得十分崭新,就是鞋底的白边也看不到什么走动过的痕迹。 苏昭宁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皇帝就又开口发问了:“苏氏,你为什么没有早些返京?你如此滞留在外,岂不是让家中亲长担心?” 苏昭宁没有想到皇帝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似乎从情绪上看,这依然是个十分感性的问题。 苏昭宁斟酌着答道:“臣妇不孝。但考虑孩子的安危,也避免连累祖母,臣妇只得这样做。” 苏昭宁又看了一眼皇帝的靴子,试探着道:“这一切,也是安怡县主给臣妇的安排。” “是安怡救下了你和世子吧?”皇帝问道。 苏昭宁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皇帝感慨道:“安怡这孩子,一直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她这些年,其实真的一直太苦了……” 想到安怡毫不犹豫挡在自己面前的情景,皇帝心中又有些烦闷了。 这个刺客,不仅是杀了安怡,而且是冲着他来的。刺客的身份如今却完全让他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对于皇帝来说,太糟糕了。 “安怡平日可有同你提过什么?”皇帝问道。 苏昭宁听了这句话,心中猛然出现了一个想法。 对比安怡,自己显然是更让皇帝陌生和不可信的一个。皇帝来问自己安怡说过什么,是不是等于他问不到安怡问题? 一个无上至尊的帝王,于情于理,都不可能问不了小小一个县主问题。 除非…… 苏昭宁的目光又往皇帝的靴子上看了一眼。 这靴子真的太干净了。 如今时辰已晚,皇帝这靴子简直就像晨起才穿的一样。 “你为什么总是看朕这边?”皇帝也注意到了苏昭宁的眼神,他命令道,“抬起头来。” 苏昭宁不能拒绝地抬起头看向皇帝。 这位帝王的容貌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他的年纪其实并不算年轻了。毕竟皇长子都已经快而立之年了。 同样这般不显年纪的人,还有朝阳长公主。 苏昭宁望了皇帝一眼后,又低头告罪:“臣妇失礼了。” 跟君王打交道的感觉,一点也算不上好。如果可以选择,苏昭宁一点也不想进宫面圣。 但这世上,注定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 毕竟就算是帝王,也有无可奈何的事情。 皇帝问苏昭宁:“朕是不是老了?” 苏昭宁张了下口,在心中思量了一段措词,但最后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她与皇帝之间,并不算特别亲近的君臣,甚至她连臣也算不上。 有些话,她多说未必有益。 苏昭宁的沉默果然没有引起皇帝的不满。反而,皇帝放弃了对苏昭宁的询问,他摆手道:“好了,你下去吧。吴老太君也担心了许久了,恐怕很急切看到你们母子了。” “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朕会赐你鸾锦。”皇帝说道。 鸾锦是一品诰命夫人的服饰用料,皇帝这话是要赐封苏昭宁为一品诰命夫人了。 苏昭宁忙跪下谢恩。她表面未有多言,心中却已经认定,今日定是有过大事发生了。 走到门口,她的身后又传来皇帝的声音。 “苏氏,你是被南屿人掳走的吗?”皇帝问道。 这句话,问得充满疑虑,不带半点倾向。 苏昭宁转身行礼答道:“臣妇不知。臣妇未见黑衣人容貌,只是安怡县主救下臣妇的时候,用的是卫国话斥责对方。” 苏昭宁将一切主动权都推回了安怡那边。 安怡或许已经死了。但是,有些话,她说的通透,远不如这样晦涩不明让皇帝可信。 待苏昭宁离开正殿后,皇帝立刻就吩咐了侍卫一件事。 “给朕把所有皇子公主身边的侍卫数查一次,看他们是否有贴身侍卫失踪或者死亡的。” 皇帝的疑心,如苏昭宁、如安怡预料的那样,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儿女身上。 几个皇子都在蠢蠢欲动,觊觎太子之位,皇帝早已发觉。所以,他怀疑这些人做了更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太子之位,他可以给,但是当儿子的,不能来强抢。这是皇帝的原则。 他的这个吩咐,也一点也没有偏了方向。 很快,皇帝就发现了可疑的对象。 “老大和老二身边都少了一个人,老三却一次少了六个?老四少了三个,也很不少啊。”皇帝敲打着桌面,看向面前的名册。 他的目光在儿子们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又转向女儿那边。 “小六少了两个,小七也少了两个。看来保护朕的儿女们,比保护朕还危险啊。”皇帝充满嘲讽地感慨道。 带结果回来的侍卫跪在桌案面前,根本不敢接腔。 皇帝也没有指望任何人来与自己商谈此事。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十三岁登基的少年,还需要旁人相助。 他要做的事情很明确,且不会轻易更改:“颁旨去二皇子府,赐婚他与诺布公主,即日出征夜月小国。” 这个夜月国是个真正的小国。它一直以为得以生存,是因为它的位置很是重要,既紧密连接了荣国的疆土,也连接了卫国的疆土。 所以无论是荣国和卫国,都不愿意对方占领此处。 过去,皇帝觉得,这样一个弹丸之地,却要付出偌大的兵力实在是不值得。 但现在,他却不这样认为。 一统天下,是整个天下,无论疆域大小。他要这天下的任意一处,都是卫国的疆土。 定远侯府里,苏昭宁带着南敏行迈步进去。 这段时间的分别,让她真正觉得,这个地方,就是自己的家。 才迈进院子里,就听到欣喜的声音响起:“小姐、夫人回来了!” 茯苓匆忙换了称呼,跑向苏昭宁那边。 白术则抬手拭泪行礼道:“奴婢这就去请老祖宗和二老爷回府。” 她的声音还才落,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苏昭宁的身后响起。 “昭宁?”吴老太君的声音都在颤抖。 “嫂嫂。”南其琛的声音也有些哽塞。 苏昭宁回过头,只见南其琛扶着吴老太君站在自己的身后,两人的眼眶都有些发红。 她才喊了一句“祖母”,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曾祖母!小叔叔!”南敏行哇地一声直接哭出来,跑向吴老太君和南其琛那边。 南其琛忙蹲下身抱起南敏行。 南敏行放声大哭道:“我还以为我再也不能回家了。” “没事,回来了。”南其琛安慰南敏行道。 他这温柔的模样,让苏昭宁竟不再觉得他仍是个孩子了。 那个她初嫁入府时,无法无天、称王称霸的南小霸王,在时光中就这样悄然长大了。 苏昭宁扶住吴老太君的手,搀扶着对方往主院走去。 “祖母,孙媳不孝,让您操心了。”苏昭宁吸了下鼻子,说道。 吴老太君抬起手,亲自用帕子擦了擦苏昭宁的泪水,答道:“只要你们能回来,祖母再担心也不怕。” “如果,如果怀信也能回来,祖母愿意这样担心。”吴老太君说到此处,眼泪也直接落了下来。 苏昭宁转过身,替吴老太君擦拭泪水。 她能感觉到,如今的吴老太君是真心在思念她夫君、思念这个曾被吴老太君自己冷落的长孙了。 但是,现在苏昭宁什么都不能说。 她只希望,吴老太君的这番话,也能被南怀信听到就好了。 知道自己祖母那般思念自己,她夫君应该会高兴吧。 就在苏昭宁暗自遗憾的时候,正院门口,一个让她简直不敢置信地声音站在那里。 小树装扮的南怀信同众人行礼道:“老祖宗、夫人、二老爷、世子爷,饭菜准备好了。” 苏昭宁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也回来了?” “小的听说夫人没死后,就赶紧回来等夫人了。”南怀信答道。 他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腹中。虽然知道安怡的安排里,苏昭宁应当是不能出事的一环,但再多的理论都比不上亲眼看到苏昭宁让他安心。 能见到你,真好。 苏昭宁和南怀信对视在一眼,彼此的心声都能听见。 第四百零四章 有力的助手 回到定远侯府的宁静并不长久。苏昭宁回家的第三日,骠骑将军府就来了请帖。 陈天扬已逝,下帖子的自然是七公主。 七公主在将军府待了三日,未等到她父皇任何旨意,就决定将苏昭宁唤过去试探一番。 她头一次害人性命,心中原本就有些不安稳。如今这计谋还全盘失败了,七公主心底就有些发憷。 见到苏昭宁后,七公主不敢置信地打量了对方许久,她越看越觉得苏昭宁是面色红润,神采更胜往昔。 七公主心底的话就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从头到尾就跟安怡勾搭上了,她特意把你藏起来好生养着?” 此时的苏昭宁已经知道了安怡县主在校场上丧命的事情。她与南怀信的想法一致,安怡这样做,显然是为了替陈天扬报仇。 既是如此,七公主未必不是一个同盟军。 苏昭宁目光平静地回望七公主,反问她道:“公主以为,安怡县主有多喜欢我?” “她、她确实不会喜欢你。可是她救了你!”七公主不甘心地道。她特意挖了个圈套,想要取苏昭宁性命的同时,拉安怡背锅。 可没有想到,如今被埋在泥里、不得脱身的就只有她自己一个。 七公主想到此处,心底的怨愤更加无法控制。她拉起苏昭宁,将她直接一路拉到自己的房中。 侍女们都忙退下去。 在房中,七公主将枕头下的一个布包打开,然后狠狠把里面的东西砸到苏昭宁面前。 “你就是个扫把星你知道吗!每个亲近你的人,都要死!怀信哥哥如此!天扬如此!就是安怡也是如此!”七公主指着苏昭宁痛骂道。 苏昭宁蹲下身,将那被鲜血染红的鸭子剑穗捡起来。 “公主若是这样想我,也未必不可以这样想自己。你觉得呢?”苏昭宁的神情依旧平静得不行。 与她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七公主的心情越发糟糕了。她怒容满面地冲到苏昭宁面前,将对方逼得退后两步,七公主扬声质问道:“我?他们中间哪一个人喜欢我了?亲近我了?怀信哥哥喜欢你,所以他死了。天扬喜欢你,所以他死了。安怡、安怡……” 不等七公主说出后面的话,苏昭宁头一次抢先说道:“安怡讨厌我、憎恨我,她从头到尾爱的就只有陈天扬一个。她同样讨厌七公主你,憎恨你。但她没有因为我们两个人中间任何一个人去死。” “当然,我也不会为了你去死!”七公主飞快地接腔道,她顺口说出的话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只有爱的人,才值得付出生命……” 七公主瞪大眼睛,望向苏昭宁,追问道:“你知道了什么,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鱼儿终于已经上钩,结局如何就看七公主的心是不是和安怡县主一样了。 苏昭宁准备赌一把。 事事周全再出手,也未必就是万无一失。至少,先做出决定的人,就得了先机。 比如寿宴上的二皇子。 苏昭宁坦然地迎上七公主的审视,一字一顿答道:“我知道的,不过就是陈天扬的死,并不是南屿人做的。” “那是谁!”七公主立刻问道。 苏昭宁简单利落地回答:“三皇子。” “你、你有什么证据?”七公主站在原地,原本前倾逼近苏昭宁的身子却不由得往后退了一些。 她明明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有一个声音,这就是事实。 三皇兄。天扬的死,从头到尾就是三皇兄说的。是三皇兄说他被南屿人杀的。是三皇兄跟他一起在荆州城。是三皇兄杀了天扬吗? 七公主的目光盯死在苏昭宁身上,仿佛她能从对方身上看出往日的情景。 但苏昭宁能给她的,确实不止是一句话。 “三皇子带去荆州的侍卫,几乎是无一生还。七公主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苏昭宁能知道这些,离不开南怀信的原因。她能怀疑到三皇子身上,却不能查探出所有的事情。 但如今身份暂时变成了一个谜的南怀信可以。没有了定远侯爷这个身份,南怀信做事情时反而不需要太多瞻前顾后。因为他问什么、查什么,都不能让人联想到四皇子。 七公主不是安怡,并没有早早就对陈天扬的死存疑。所以听到苏昭宁指到侍卫身上的时候,七公主仍有所疑虑。 她坐回桌前,示意苏昭宁也坐下来:“定远侯夫人不妨与我细谈一二。” “一,南屿人是与荣军一并被驱逐出荆州城的。如何还会有机会潜入府里诱杀陈天扬?” 苏昭宁今日会赴约,要做的不仅是打消七公主对自己的敌意,更多的是为了助推四皇子一把。 只有大局更快尘埃落定,她与南怀信夫妻才能更早团聚。 “二,一个士卒真的能见到陈天扬在意这鸭子剑穗吗?公主身边的每一个侍女都能知道公主的喜好吗?更何况大军并不止侍女这样多的人数。” 苏昭宁知道,这些都不足以完全让七公主下定决心,她徐徐推出最关键的一环。 “七公主以为,三皇子用什么打动六公主?”苏昭宁问道。 “六皇姐?”七公主脸色一变。 她选择站在二皇子身后的时候,也曾想过,除了自己,还会不会有公主做出抉择。 但七公主又觉得,这些姐妹除了自己,根本没有人能在夺嫡之中帮助兄弟。 没有价值的公主,哪个皇子想要拉拢? 显然,她算漏了一个人。 六皇姐。 或者说,她算漏的是六皇姐身后的皇姑母。 三皇兄和六皇姐结盟了?七公主并不怀疑这件事。她六皇姐是个何其自私的人,她前几日在寿宴上居然开口替苏昭宁鸣不平,这背后没有其他原因,七公主怎么也不会相信。 如今联系起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六皇姐出手,是为了拉下自己的同时,拉下二皇兄。南屿人会认下天扬的死,显然是六皇姐说了什么。至于苏昭宁的事,南屿人认下,那么是…… 七公主猛然清醒,她抬头望向苏昭宁:“你同安怡说过什么?” 提到六公主,苏昭宁不过是想确定七公主和二皇子知道了多少朝阳长公主和六公主的事。 让七公主想到安怡的死,才是苏昭宁拿出的最有利证据。 安怡县主愿意拿命去换个皇帝深究的机会,这难道还不能证明陈天扬的死另有内情吗。 七公主追问苏昭宁:“安怡还安排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我就同公主说过,安怡县主并不喜欢我。”苏昭宁坦然地对上七公主怀疑的目光。 在苏昭宁的无畏中,七公主逐渐打消了疑虑。 是了,安怡这般决绝,哪里像是与人仔细商量过的模样。恐怕,安怡是知道了更铁板钉钉的事实,所以她才拿命去博。 她安怡可以为天扬付出一条命,自己就不行吗? 七公主心底点燃了一把火,烧得她浑身滚热,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出点什么。 “定远侯夫人若是没有其他话,本公主就不多留你了。”七公主对苏昭宁依旧很不客气。 安怡对陈天扬付出,那是因为安怡从小就深爱陈天扬。她自己也愿意为陈天扬付出,那是因为陈天扬是她的驸马。 苏昭宁凭什么? 七公主虽然接受了苏昭宁提出的种种证据,但却并不想和苏昭宁结成联盟。或者说,她是拒绝再有人为陈天扬付出,超过自己。 这个结果,苏昭宁并不意外。 她要促使的,也不过就是七公主让去做一些事。因为她相信,如今所有皇子公主的动静,都有皇帝身边的人盯着。 可以说,苏昭宁是一个很好的帮手。 她的这趟赴约,及时发挥了效果。 因为在她离开骠骑将军府后,七公主立刻就派人去查了两件事。 一是三皇子身边的侍卫是如何死的,尸首如今在何处。 另一件事则是,安怡县主在死前去过哪些地方。 前者,七公主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侍卫的尸首根本不可能被运送回京,那几个侍卫的家人也于日前离开了京城,音讯全无。 后者,倒是有些值得人深思的地方。 安怡去过别馆。 藏锡人和南屿人所住的别馆就在一个大院子里,同一扇大门而进。 打探的人并不知道安怡去见的藏锡人还是南屿人,但是七公主知道答案。 南屿人。 因为同一夜同一时间,在藏锡人住处的是自己。 七公主看着桌上那个染血的鸭子剑穗,手都有些发抖。她想去抚摸那剑穗,却又停在半路。 “天扬,是因为你娶了我,才让三皇兄迫不及待对你动手吗?”七公主的眼泪滑过脸庞。 另一处,有人发出了类似的感慨。 “朕的皇子们可真是迫不及待啊。”皇帝看向面前的暗卫首领。 暗卫行事有一套固定的风格,在提前派人盯着的情况下,皇帝与七公主是第一时间知道这两件事的打探结果的。 甚至,皇帝比七公主得到的结果更详细。 作者有话:满百加更本周内完成。重感,今夜不确定能写完。所以大家勿等。 第四百零五章 猪队友 皇帝提起笔,亲自在书案前写下:安怡、小七、皇姐六个字,接着他又把暗卫首领打探清楚的三人进出时间写下来。 写完之后,皇帝就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安怡进去得最早,离开得最晚。小七和皇姐算是前后脚进去,又前后脚离开。所以,她们谁遇上了谁? 七公主打探这些事情不能明目张胆,皇帝却可以。他并不想花费时间和精力在这种能够轻易得出结果的事情上。 南屿使臣和藏锡使臣都被唤到了宫中,皇帝开门见山问道:“十九的夜里,朝阳长公主、安怡县主和七公主,谁去了你们那?” 南屿使臣和藏锡使臣入宫时都极为惴惴不安。他们以为是那被捕的刺客攀咬到了自己身上。如今听卫国皇帝这样问,两人都并未松口气,心反而提得更高了。 皇帝这是真的疑虑上了自己这边? 藏锡使臣抢先答道:“回禀皇帝陛下,咱们那就只有七公主来过。” 藏锡使臣想过了,左右他们都是要归顺的,不如先表明这个态度,希望卫国皇帝能明察秋毫,不要被奸人蒙蔽。 “皇帝陛下,七公主过来是寻咱们诺布公主的。这一点,您可以召诺布公主进宫查探。”藏锡使臣表明态度道。 南屿使臣在一旁对藏锡人简直是嗤之以鼻。 居然立刻就称卫国皇帝为皇帝陛下了。而且,连自己这边的公主都直接推出来了,真是没骨气。 “那朝阳长公主和安怡县主是与冰雪公主见面了,还是与南屿使臣你?”皇帝目光落在南屿这边。 先前还硬气不已的南屿使臣当即变换了态度,他回答皇帝道:“卫国陛下,我只是亲眼见到她们进了冰雪公主的房中,至于所谈内容,一概不知。” 皇帝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他继续问道:“朝阳长公主和安怡县主是结伴而行?” “并不是。安怡县主先进入冰雪公主房中,也是后离开。”南屿使臣飞快地答道,他在旁偷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揣摩着皇帝的心理补充道,“我觉得,朝阳长公主并未与安怡县主撞面。” “何以见得?”皇帝颇有兴致地看向南屿使臣。 南屿使臣答道:“我听说朝阳长公主是卫国陛下您的姐姐,而安怡县主又是您弟弟的女儿。所以她们之间是亲密的姑侄女关系。如果两人撞面了,理应是结伴离去。但实际上,并没有如此。” 南屿使臣的这些回答,让皇帝有了一丝丝的意外。 他并不是觉得南屿使臣说的内容格外有用,而是觉得——真是毫无道理。 谁说姑侄女之间就一定会亲密的,他与他的儿女们,如今还未必是一条心呢! 皇帝想问的已经问完了,就让太监领着两个使臣又出去。 待殿中无其他人了,他就继续吩咐自己这边的暗卫首领:“从今天开始,盯死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四自己还有他们身边的暗卫踪迹。小六和小七那里,也不要放过,一并盯上。” 暗卫首领低头领命。 骠骑将军府里,七公主尚不知道自己那番自作聪明的动作已经一点不漏地落入了她父皇的眼中。 七公主猜到安怡县主见过了南屿的冰雪公主,却没有办法打探到更多的东西。她思前想后,决定亲自去见一次这位冰雪公主。 冰雪公主性情冷清,她在京中的这些日子里,基本不外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别馆里面。 所以,七公主一过来,冰雪公主就正好也在别馆之中。 她此时正在听卫国的侍女抚琴。 琴声之中,七公主的脚步声掺杂进来。冰雪公主抬起头,正好迎上七公主的视线。 七公主这边,是在努力查探陈天扬的死讯,顺带将皇帝的注意力也牵扯到了此事上面。 而另一边,奋力行事的人也有之。只不过,这帮忙是在帮正忙还是帮倒忙,就说不清楚了。 苏珍宜围着苏瑾轩反复询问道:“弟弟,你说啊,到底最近三皇子在忙些什么,你同他讲了我的事情没有?” “姐姐,如今几位皇子都焦头烂额中,三殿下怎么可能有时间管你与周若谦的事情。”苏瑾轩压抑着心中的火气,抬头对苏珍宜解释道。 他过去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今日却尤其明显。他简直觉得这个女子,根本就不像是他的姐姐。他的姐姐,根本就不当是这样的性情。 他的姐姐,应当是美丽,且时刻具有姿态的。而不是现在这般,像个疯子一样。 苏珍宜确实快要疯了。 她在长安侯府不愁吃喝,但却除了吃喝再无其他。就是服侍的下人,也完全不同她说话。她打骂他们,他们就默默承受着。次日,这种惩戒就以另一种形式回报给她自己。 比如,院子里领回的冬衣款式是所有主子们挑剩下的。 又比如,提回来的吃食,根本就不是她喜欢的。 苏珍宜被这样变相冷落折磨得面目全非。 她根本就不再记得,自己才回长安侯府的时候,过得也是这样的生活。 直到后面她在长安侯老夫人面前受宠,才改变了这个处境。 而在周家,她也并不是一开始就一帆风顺的。她甚至过得比这还不如过——被拘在院子里,连出门都困难。 总之,现今的苏珍宜完全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去想她如今没有趾高气扬的资本,却天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这多么地让人讨厌。 她也不去想,年轻姑娘们的布匹如今本就只有三份。一份是给长房嫡出的苏柔嘉,一份是给三房的五姑娘,还有一份就是给她苏珍宜的。 苏柔嘉原本就样样物件用得甚好,这根本没得比。 至于苏五姑娘,确实原本她是事事被苏珍宜压着的。 但现如今,这苏五姑娘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一个如花似玉、正要议亲的姑娘不穿的好看些,还非要把一个被休弃在家的弃妇打扮得花枝招展? 莫说是长安侯府,就是换了京中任何一个人家,也是同样的选择。 苏珍宜对苏瑾轩的回答一点都不满意。她催促苏瑾轩道:“既是三殿下心里有事,那你便要多陪着他一些。你不去替他解决了心头烦恼,他日后凭什么倚重你?” 苏珍宜还是习惯了说教苏瑾轩,她对苏瑾轩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地道:“你就是个这样的榆木疙瘩性子,从小到大,我推一步你才走一步。你也不想想,这世上,谁又欠着了谁,谁无缘无故一定要对你好?” “你是三殿下的人,就要事无巨细地对待他。他不高兴,你就要逗他高兴,他有事烦恼,你就要替他解决烦恼。你不要以为,如今你升了点官职,就已经了不起了。再升职,你也不可能翻过皇子们去。”苏珍宜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对待苏瑾轩的态度已经越来越让人生厌。 她就如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样,对着苏瑾轩喋喋不休。 只是,这也怨不得她。除了苏瑾轩,苏珍宜如今根本找不到说话的人。 苏瑾轩心底的火已经越点越大,越点越旺,就在苏珍宜第无数次提到他童年时候的窘态时,苏瑾轩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喊道:“够了!” 苏珍宜吓得猛然噤声。 苏瑾轩呵斥道:“政事之上,女人少参和进来。姐姐若是无事,出去逛逛街也是好的。再不济,你带点东西,去趟定远侯府,拜访安慰一番受惊了的二姐姐也好。” “苏昭宁,你要我去安慰她?我才不去!”苏珍宜一口拒绝。 苏瑾轩也没指望苏珍宜能够同意自己的建议。他顺势而下道:“既是如此,姐姐就多出去逛街散心吧。银钱不够用了,就和我说。” 苏瑾轩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对苏珍宜道:“姐姐不喜欢府里的冬衣款式,就自己出去订几匹布,自己去布庄喜欢什么款式,就做什么款式的。” 苏瑾轩说完以后,也不想再留在房中,直接就走了出去。 房中的苏珍宜有些恼火,抓起桌上的茶壶就想往苏瑾轩身上扔,她口中骂着:“没良心的小崽子!” 但那茶壶最终还是没有扔下去。苏珍宜看着桌上的银票,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既然三皇子如今这样烦心,她为何不亲自上门替其解决烦心事。若是这事情办得好,想来周府的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做皇子的,总不会欠人家人情的。苏珍宜十分笃定这一点。 她坐在房中仔细想了起来。苏瑾轩虽然今日没有同她详细说话,但最近的事情,苏珍宜是略有耳闻的。稍大一点的事情有两件。 一是定远侯夫人,也就是那讨厌的苏昭宁死而复生。这件事跟三皇子肯定没有干系。 另一件事是,安怡县主死了。 安怡县主的死,对三皇子有什么影响呢? 苏珍宜想着想着,就终于自己找出了一个关联点来,她颇有信心地拿起银票往门外走去。 第四百零六章 狼狈为奸 当年的苏珍宜,就是因为一根凤啄珍珠的步摇而落了把柄到白氏手中,之后不得不嫁给周若谦。 这一簪之仇,苏珍宜从不曾忘却。她终于要找到机会要报复回去了。 在甄宝斋中,苏珍宜同引路的小二反复沟通,最后定下了一件订制品首饰。这件首饰,价值不菲,却让苏珍宜花的心甘情愿。 安怡县主的死会影响什么?安怡县主爱惨了陈天扬,她死了,自然就没有人追究陈天扬因苏昭宁而死的事情了。苏珍宜虽然不知道拉扯苏昭宁下水直接能给三皇子什么好处,但是她很确定,自己对此事也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既然三皇子也有这个想法,她何不帮对方一把呢? 苏珍宜在甄宝斋定制的是一朵白梅花样的腰带玉扣。 腰带玉扣虽然用的白梅花样,但大小款式,苏珍宜却都是定的男人用的。 捉贼要捉赃,捉奸要在床。如果陈天扬贴身的里衣腰带间,有这样一个雕着苏昭宁最喜欢的白梅花样,且刻了苏昭宁名讳的玉扣会怎么样? 苏珍宜甚至仔细比较过扳指和玉扣哪个更显亲密。扳指虽然更显露于人前,但玉扣这种东西似乎更有其隐晦含义。 通晓人事的苏珍宜觉得,这白梅玉扣是最适合拉下苏昭宁入脏水的物品。 至于如何将这玉扣露于人前,苏珍宜觉得,她可以去寻一寻当初让她知道这白梅是苏昭宁最爱的人。 醉仙楼里,邹娣和苏珍宜相对而坐。两人率先互相打量了一番。 这苏三姑娘,瞧着模样,倒是还算出众,就是妇人的身形十分明显,十有八九是已经生了孩子罢。 邹娣虽然嫁入了秦家,身份也算是山鸡上枝头了,但她却连权贵圈的门槛实际上都没有摸到。 秦家人,并不会因为她嫁的夫婿是有残缺的,就对她格外内疚。甚至,秦家人没办法对秦世子发泄这种世事无常的失落,对邹娣却是不加遮掩地全部发泄出来。 其他的人,过去身份与邹娣不相上下的,再与邹娣相交,就存着攀附她的念头。十次见面,十次都会要求。邹娣在秦家的地位,根本让她没有办法答应任何人的要求。所以这部分人也离邹娣远去了。 而身份与秦家不相上下的,都知道秦世子如今的状况,所以也不将邹娣放在眼里。 因此,面对这曾经也算是正二品高官家中亲眷的苏珍宜,邹娣第一时间根本没有想到礼部尚书府。 她想到苏珍宜是苏三姑娘这一身份,是因为定远侯夫人苏昭宁。 苏昭宁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一直插在邹娣的胸口。听到与之相关的字眼,她整个人都敏感得不行。 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是,苏珍宜来见邹娣,为的也是苏昭宁。 她打量面前这个邹家大姑娘,秦家的世子夫人。论样貌、气质,她自忖比邹娣要胜到不知哪里去。 她苏珍宜输给邹娣的,恐怕就只有一个运气了。 同样是苏昭宁曾经的手下败将,邹娣嫁的却是与苏昭宁不相上下的侯府。她,嫁的不过是个礼部尚书府的二公子。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苏珍宜索性开门见山道:“秦夫人,我是定远侯夫人苏昭宁的堂妹妹。不过,我并不喜欢她。在我看来,秦夫人也未必有多喜欢苏昭宁。” “如今我有一个对付苏昭宁的好办法,不知道秦夫人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苏珍宜并不畏惧邹娣将事情说出去。邹娣与苏昭宁有苑,并且二人之间的怨还是因为同一个男人。 这样的心结,是最难解开的。 苏珍宜很有信心,她看向邹娣,静静等待对方的回答。 邹娣停顿了片刻,答道:“愿闻其详。” 她没有说过多的套话。因为有些机会稍纵即逝。邹娣一直认为,当日定远侯爷取走她簪子那日,如果她与之找机会单独相谈,绝对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什么因为夫人喜欢白梅,才不想见到她邹娣戴白梅饰品,邹娣一句话一个字也不相信。 她目光落在苏珍宜的脸上,在对方那姣好的容貌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由衷赞道:“苏三姑娘生得真好看。” 这样的话,有段时间,苏珍宜听得很多,已经完全不在意。但现在,这样的话,她又听得太少。所以听到邹娣这样夸奖自己时,苏珍宜的脸上就不禁扬起一个笑容。 她对邹娣道:“秦夫人也是不差。” 苏珍宜自以为,这样说话,算是给足了邹娣面子。毕竟苏珍宜自信,她的容貌确实是一等一的不错。 但有些事情,别人夸你是一回事,你毫不客气应下就是另一回事了。 苏珍宜这句话,并没有博得邹娣的好感。邹娣又看了一眼苏珍宜,不再与之客套。她直奔主题地问道:“不知道苏三姑娘准备如何下圈套给定远侯夫人?” 苏珍宜并没有在意邹娣的用字。她坦诚地答道:“我以为,破坏一个女人的未来,尤其是一个寡妇的未来,最主要是要坏了她的名声,让她众叛亲离、万人唾弃。” 邹娣目光中露出一丝兴趣来。 苏珍宜满意地继续道:“我曾听安怡县主说过,我这堂姐姐与已故的骠骑将军陈天扬一直藕断丝连。这种苟且的行径,在两人婚后也一直有持续下来。” “真的?”邹娣立刻睁大了眼睛,兴致比先前足了数倍。 她把头凑近苏珍宜的面前,压低声音问道:“你的意思是,定远侯夫人早和陈将军有了逾越礼法的地方?” 苏珍宜可不准备把真相和盘托出给邹娣听。她看了邹娣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个有所顾忌的模样,让邹娣更加相信了。 她对于定远侯爷南怀信的心从未死过。即便这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但邹娣依然觉得,她不希望定远侯夫人是定远侯爷心底的唯一一人。 邹娣总觉得,定远侯爷南怀信是对自己有过心的。后面他虽然那样当众羞辱了自己,但明显是为了让定远侯夫人开心。 邹娣相信,如果不是定远侯夫人,定远侯爷一定是想要娶自己的。 若是定远侯夫人真的做了对不起定远侯爷的事情,她一定要为他解决了这个淫、妇,到时候,他在地底下也会明白过来,谁才是值得他爱的那一个。 邹娣见苏珍宜仍有所顾忌,便伸出手指对其立誓道:“我发誓,今日我所听到的内容,绝对不会说给第三个人听。我既然答应与苏三姑娘你结成同盟,就绝对不会失信于你。若是有违此誓,就让我不得好死。” 苏珍宜听了这话,才算真正放了心。她握住邹娣的手,也刻意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道:“这事,其实是家丑不可外扬。但定远侯爷如今人都到了地底下,我也不忍心让死人受蒙蔽。所以才决定大义灭亲。” “那陈将军与定远侯夫人到底是有没有越过礼法?”邹娣更关心的问题是这一个。 苏珍宜到了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再卖关子,她答道:“自然是越过了的。否则陈将军怎么会因我那堂姐姐而死?” 苏珍宜如愿见到邹娣眼睛瞪得更大了。 “陈将军不是南屿人杀死的吗?”在京中的朝官女眷中,邹娣算得上消息很不灵通的之一了。 邹娣婚后唯一一次出席人数较多、时间较长的女眷集会,就是藏锡、南屿与卫国比试的那天,朝阳长公主办的那一场。 所以,邹娣是真的没有听说过陈天扬死的那个鸭子剑穗的事情。 苏珍宜毫不吝惜地向邹娣复述了一遍这件事:“虽然陈将军是南屿人杀的,但为什么南屿人能刺杀陈将军成功,都是因为知道了苏昭宁与陈天扬有私情的缘故。” “什么,这种丑事,其他国的人都知道了?”邹娣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苏珍宜慎重地点了点头答道:“这件事就是荆州那边传回来的。南屿人就算派出了再多的人马,原本也是不可能杀掉咱们的常胜将军的。但是有南屿人知道了陈天扬与苏昭宁的私情。而且,陈天扬贴身宝剑上的那根剑穗,就是苏昭宁编給他的定情信物。” “两人的感情不容于世,这剑穗陈天扬不仅从不离身,而且格外珍惜,因为他知道他要再取得这样一根剑穗,十分不易。最主要,如果被七公主察觉,对他与苏昭宁都是万劫不复。”苏珍宜把“听说”两个字完全去除了。 她甚至自己加上了许多细枝末节:“过去,陈天扬和苏昭宁每次约会,都会用这剑穗做暗号,私下传递信息。他们如今一个是*,一个是人夫,相见不同于都未成亲时候。所以,陈天扬也知道,这剑穗丢了,就意味着他和苏昭宁之间恐怕要情意了结了。” “南屿人利用了陈天扬的这点心理,将那鸭子剑穗夺走,以此引诱陈天扬独自前往他们埋伏好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数人围剿咱们的常胜将军。”苏珍宜不知道,自己意外地说中了陈天扬死前的一些情景。 第四百零七章 自作聪明(1100加更) 这些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日后成为了埋葬苏珍宜和邹娣二人的锄头。 此时,苏珍宜仍在情绪高涨地说自己杜撰的事情:“说到这一场相斗,不仅是打得难舍难防,而且是闻者都要落泪。那南屿人原本已经占了下风,眼看就要输的时候,南屿人又拿那鸭子剑穗生事。他们无耻地用那鸭子剑穗威胁陈天扬,说是陈天扬若不投降,他们就要毁了那鸭子剑穗。” “陈天扬哪里舍得定情信物被毁,他担心之余,动作就有些放缓。这个时候,南屿人就趁虚而入了。南屿人剑剑攻向那鸭子剑穗。陈天扬不顾虑自己这个大活人,反而是去维护那个死物。他最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南屿人一哄而上,将他完全插成了一个筛子。” 苏珍宜说完自己想象的这番情景,终于切入正题:“虽然陈天扬为卫国立下汗马功劳,但是我觉得苏昭宁这等不守妇道的女人留在定远侯府享福实在是天理不容。如今陈天扬反正已经死了。死人不知身后事。不如将这二人的奸情当众戳穿吧。” “我觉得要将陈天扬将军死的真相散播出去。虽然陈将军已死,定远侯爷也不再,没有人再能护着苏昭宁。但是,苏昭宁性情奸诈,如果不是到了无可抵赖的地步,她绝对又会寻机翻身。所以要让她这样的恶人得到应有的惩戒,我认为要用些必要的手段。”苏珍宜望向邹娣,问道,“秦夫人觉得如何?” 邹娣听完这些话,心中觉得十分诧异,但诧异之余,她又觉得痛快。 若是陈天扬未死,这苏昭宁如今是夫婿已亡、膝下无亲生儿女,过的岂不是太潇洒自在? 再想想,有陈天扬这样一个大将军护着,苏昭宁日后即便遇到了什么苦难,或者不顺风顺水的地方,陈天扬也一定会一力为之坚决。可以说,苏昭宁这辈子都会过的顺畅美好。 一想到这些,邹娣就觉得,骠骑将军陈天扬还是死了比较好。否则,她要整天看到苏昭宁那肆意自由的模样,想来不出一年,她就得被这无耻的妇人活生生气死。 邹娣仔细想想如今的现况:陈天扬死了,而且还是因为苏昭宁而死的。如果这件事,被陈天扬的妻室七公主知晓,恐怕苏昭宁就不会有多好的日子过。 她立刻来了兴致,急忙做起来同苏珍宜商议道:“苏昭宁虽然无德,但我们不能不顾及陈天扬将军的名声。我觉得此事还是不要大张旗鼓、让人尽皆知。要对付苏昭宁,让她得到应有的教训,一个七公主足矣。” 邹娣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若是非要再加上其他人,那就是七公主的生母,和她的一众兄弟姐妹。” 其实,七公主的生母哪里只是一个所谓的公主母亲这样简单。 林贵妃对这朝堂局势也是充满了探知的欲望。她如今和大皇子结成了联盟,对朝堂上的事情,也是几次暗中插手。 当然,这些事情,莫说是邹娣这样一个不入流的权贵夫人,就是苏珍宜在礼部尚书府待着的时候,也未曾听说过。 所以,邹娣的建议出来后,苏珍宜就认真思考起来:“秦夫人说得未尝没有道理。人多口杂,到时候万一要是提前被人知道了此事,那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就依照秦夫人说的办把。”苏珍宜答道。 邹娣没有想到苏珍宜这样快就答应了自己的提议。她原本还在肚子里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说的话。 深吸了一口气,邹娣平息自己略有些失望的神情。她补充道:“不瞒苏三姑娘,我虽然是嫁入了侯府,但地位是远不如定远侯夫人的。所以这些贵客,凭我自己能力,恐怕是做不到的。” 苏珍宜经由邹娣提醒,才想起这件事来。 往日她都是赴宴,从未自己举办过宴会,所以不曾担心过邀客的问题。但现如今,她们是准备平白无故给苏昭宁挖个圈套,而且这个圈套还有固定的时间。 必须要选在那甄宝斋定制的首饰做好以后,必须要苏昭宁和七公主都愿意出席。 这样的条件,这样的要求,她与邹娣的面子确实都未必能做到。 苏珍宜心中不禁有些恼火。她原本盘算的更多,她想让苏昭宁丢脸的场合也是要在更大的场所,她就是想要苏昭宁再无翻身的余地。 但邹娣说得未尝不是一个道理。陈天扬的功绩放在那儿。若是贸然传播跟陈天扬不利的事情,尽管将苏昭宁是拉下水了,但是七公主秋后算账要如何? 苏珍宜只能退步。如今这妥协退步的情况也不能确保实现,苏珍宜就十分不情愿。 她决意不再像先前一样一味顺着邹娣,而是提出不同的意见:“秦夫人切莫自谦。说句老实话,秦夫人应该清楚,我比你还要困难。毕竟如今我连个夫人都算不上,只是个姑娘家。所以,要想做好此事,秦夫人还是要多费心才是。秦夫人莫要忘记了自己先前发的誓言。” 苏珍宜这话,终于让邹娣想起她早些日子听说的另一起传闻来。 邹娣如今听到传闻的机会太少,但她有一点从嫁入秦府开始就不曾改变。 但凡与苏昭宁相关的事情,邹娣总有更好的耐心和细心去一点点打探。所以有人因为苏昭宁而被休弃的事情,邹娣也曾略有耳闻。 她只不过,一直没有把这个身份和苏珍宜联系起来而已。 如今苏珍宜这样说,邹娣总算能确定对方的另一个身份了——礼部尚书的前儿媳妇。 邹娣忙提议道:“不如苏三姑娘你回去求求你婆婆,我觉得你家婆婆应该是很好说话的。” 邹娣说这话,不是没有缘由的。她记得自己那唯一的一次出门赴宴中,也就是朝阳长公主办宴的那次,她在那宴会上,注意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兵部尚书家的女儿,一个就是礼部尚书夫人。那礼部尚书夫人,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性子。邹娣记得,众人都急切想要得到比试结果,甚至有人刻意怂恿金灿灿去打听的时候,这位周夫人是善意地拦阻了金灿灿的。 但在苏珍宜的耳中,这话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白氏哪里好相处?白氏若是都算好相处,那她苏珍宜岂不是世上第一善心温柔的人? 是,白氏有好说话的时候。苏珍宜想起白氏认苏昭宁做干女儿的事情,心中的怨气更是有三丈高。 她冷哼一声,回答邹娣:“我婆母若是好说话,那这世上就没有不好说话的人了。她就是有好说话的时候,也从来不是对我。” 更重要的是,白氏如今可不是她的婆婆了。这句话,苏珍宜不想说出口。 她一想到白氏那天说要给周若谦娶亲的话,简直就是鼻孔都要冒烟了。哪有做母亲的如此热衷破坏儿子家庭的。儿子原本一家人好好的,非得让儿子休妻。休妻之后,又迫不及待地要让儿子娶个继室。这算是好婆婆? 苏珍宜望了一眼邹娣,一脸的不快。但她没有把这点不快的真实缘由说给邹娣听。 邹娣不知道原委,就根本不理解苏珍宜为何这般不喜欢她的婆母。她认为自己说这句话,其实就是纯粹提供一个为之办事的途径而已。 此路显然是不通了。 邹娣低头费脑又重新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了白氏以外的第二个合适人选。 她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我知道还有一个人合适办这场宴会。我知道那一个人定能帮我们的忙。” 邹娣这次是胸有成足了。她向苏珍宜推荐道:“此人性情直率,是个天性率真,又极其正义之人。我觉得我们若是邀她做局,她肯定会同意。” 苏珍宜并不同意邹娣的建议,她觉得贸然加第三个人进来不是个良策。苏珍宜拒绝道:“咱们要做的的事情,虽然是正义行径。但我还是觉得,不需要太多人知道内情。毕竟人心隔肚皮,你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真的和咱们一个想法。” 邹娣却不这样认为。她努力说服苏珍宜道:“苏三姑娘,你是未与这位金姑娘打过交道,所以不知道她是何种性情。这位金姑娘真正是个最讲究是非黑白的人。黑就黑,白就是白,她绝对不会偏帮任何人,只会站在道义这边。而且她身份不凡,她是兵部尚书的嫡女。我觉得她出面办宴,这才是真正没有半点问题。” 邹娣自以为自己推荐了一个极佳的好人选。她却不知道,这位直率真诚的金姑娘也有爱恨之分。而她所爱,正好是邹娣和苏珍宜所恨的人事。 金灿灿,每每回忆起当日陈天扬在人海之中救苏昭宁母子的情景,心中总有几分憾痛。 有情人为何不能终成眷属?这位定远侯夫人真是太可怜了。侯爷南怀信那么早就死了,如果陈将军还没有娶七公主,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段姻缘啊。 第四百零八章 巧合还是早有安排 甄宝斋里,苏昭宁领着老婆子打扮的小树,带着南敏行在定首饰。 她这次死里逃生,担惊受怕的不仅是定远侯府的家人,还有长安侯府的家人和礼部尚书府的白氏。 苏昭宁准备挑点礼物,去见见在意自己的人。 甄宝斋的小二见到苏昭宁,就忙迎上来。 “领我去看看首饰头面吧。”苏昭宁同小二说道。长安侯府,她暂时不适合大张旗鼓地去。礼部尚书府,她却是可以去的。 这一次,苏昭宁不准备给白氏挑孩子用的物品。她就想给白氏自己能用的物件。 甄宝斋各类的首饰都有不同的内间分门别类放着。苏昭宁既已说明,小二就领他们一行去看。 在放头面的房中,苏昭宁挑了三件头面反复对比。其中她最心仪的当属那一套珊瑚做的头面。颜色鲜艳,款式也很别致,很符合白氏的性情喜好。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套头面并无相同的另一套。 白氏之前很是中意与苏昭宁穿一模一样的衣服,所以选头面的时候,苏昭宁就也考虑了这一点。 她又看向另外两套,这两套倒是有些类似,只不过款式就远不如那一套耀眼了。 见苏昭宁有些犹豫不决,小二就顺着她的喜好推荐道:“南夫人要不要定一套白梅的头面?” “时下,流行的定制款式有些什么?”苏昭宁觉得这个想法也不是不可以。她不确定白氏喜欢白梅,但可以定制一套类似的花样。 苏昭宁就让小二领着往定制楼层那边走去。 定制的房间,在甄宝斋的三楼。这甄宝斋的大小完全不亚于平常的酒楼。所以上楼和下楼也是各有一道楼梯。 上楼的时候,苏昭宁无意间抬头看向下楼的那一侧。 伪装成小树的南怀信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那边下去。 苏珍宜捧着那个锦盒,一脸喜气。 待回到定远侯府,苏昭宁面前就多了一张定制的图纸。 图纸上的白梅栩栩如生,半点不辜负这昂贵的价位。只不过让人觉得有些违和的是,这样一个倾向女子喜好的图案却用在了男子的玉扣之上。真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所以,醉仙楼不是咱们家的,甄宝斋才是的?”苏昭宁丝毫不怀疑甄宝斋的诚信原则。毕竟在京城这样随便挑一家大商铺,后面都可能有个权贵撑腰的地方,甄宝斋既然能一直保住首饰铺子头名的位置,肯定不可能在从业品行上有问题。 另一方面,定制品之所以昂贵,不仅在于它的独特,而且在于它的不可复制。定制品的图纸,是不可能出现在其他客人手中的。 那么除了本身定制这样产品的客人会有机会看到这张图纸,就还剩下主家。 苏昭宁望向面前的南怀信。 南怀信眉眼略弯,眸中满是宠溺的笑意,他赞道:“我素知夫人聪慧绝伦。” 苏昭宁无视他的甜言蜜语,直接问道:“这图纸真是今日才到你手中的?” “当然是的。”南怀信飞快地答道,他将视线微微错开苏昭宁的凝视,指着那图纸道,“若不是夫人注意到了苏珍宜,我都险要错过此事了。” “真是惭愧。”他说得一脸内疚,但苏昭宁却偏偏不信。 大抵是真的耳鬓厮磨、太过亲密的缘故,苏昭宁知道南怀信真正内疚的时候,不仅不会错开视线,反而会是更加诚恳地看向自己。 所以,现在这种反应,根本就是心虚! 苏昭宁瞪向南怀信,说道:“那可真是令人心惊。苏珍宜恨我入骨,她定制一个男子款式的玉扣,上面还写了我的名讳,十有八、九是要往我的名声上泼脏水。如今这个时候才发现,看来计谋早就设好了,只等着我跳了。” “原以为嫁人后就可以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却还是一场空。”苏昭宁目光灼灼地看向南怀信,等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南怀信其实也看出来了,他夫人根本不是真的生气了。她性情一向内敛,若真的恼了自己,反而不会瞪眼怒视,会让自己完全瞧不出来。 但就算明知道苏昭宁是在假装生气,南怀信仍然想要去哄她。 将那图纸拿在手里,又放下去。南怀信其实想握的是苏昭宁的手。 但现如今终究不像在镜湖边的时候,定远侯府的位置更引人注目不说,现在的形势下,也许哪家的动静都被圣上暗中让人注意着。 南怀信不敢举止上做出太过亲密的举动,只能将声音尽量压低放柔,同苏昭宁解释:“我也不是刻意要瞒你。只是她们的手段太入不得流,根本不需要你费心,就会被收拾了。所以我就想着,没必要让你知道伤神一次。” 苏昭宁挑眉看南怀信,似笑非笑地道:“既是不需要我费心,又何惧我知道后伤神?” 看着苏昭宁这神情,南怀信顿时一个警醒,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次为什么就如此通透,竟立刻想清楚他夫人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了。 “我既然答应过不再瞒你任何事情,就是真的不瞒你。”南怀信立刻重申自己的保证道。 他知道自己夫人是为何不高兴了。是因为,欺骗。 她觉得自己欺骗她了。 南怀信忙列证道:“这事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根本不需要我去犯陷。不需要你、也不需要我就能出手解决的事情,何必让它浪费你我相处的时间?” 苏昭宁一开始只是想诈南怀信,但后面听到他承认之后,心底确实又有些不快。 不快的缘由,就同南怀信想的有些类似。苏昭宁担心自己又被欺骗了。 她害怕他又一个人自作主张地去处理事情,当日假死的事情,已经太让她后怕了。 苏昭宁见南怀信神色中有了紧张,也不再唬他。她就事论事与他讨论道:“如今你做的事情这样凶险,事事都瞒我未必是好。就像这件事,即便你有九成的把握,剩下的一成不还是变数。” “再者,过去我兄长训斥瑾轩的一句话,我一直记得很清楚。男子不要长于内宅。这些女人之间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这般费心。我想要的,你知道的。”苏昭宁没有把话完全说透,但她相信南怀信能明白她要说的。 苏昭宁的所盼,也是南怀信的所愿。 年前,潜伏在南屿的时候,南怀信没有任何物件可以睹物思人地想念苏昭宁。他只能抬头看看那一轮月亮,想着两人总在一片天空之下。 那时候,南怀信想,如果有一天,能每日都见到他夫人,那就定让他心满意足了。 但自从回到苏昭宁身边后,南怀信才知道,他想要的远不止于此。他想要跟过去一样,名正言顺地拥着她,随时随地唤她昭宁、唤她他的夫人。 南怀信没有再隐瞒,直接告诉了苏昭宁对方的盘算。 “苏珍宜应是想借兵部尚书之女金灿灿的手,对付你。金灿灿这个人,性情甚是直率。这种直率,甚至有些口无遮拦。”南怀信心底很庆幸,在醉仙楼出过被卷入五皇子死的事后,他在四皇子那边,主动承担起了替其暗管醉仙楼的事务。 这个想法,原本只是为了避免苏昭宁再因为醉仙楼而卷入危险之中。但这次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是,让南怀信发现异常的,一开始确实不是甄宝斋的定制。 他查醉仙楼的账本时发现,连着几日,一间几近的隔间连续被人包下,但隔间的入账却不多。 这样明显要避人耳目,却又舍不得花钱的行径,让南怀信怀疑起了藏锡人。 待他亲自借隔间送菜的名义看了一趟后,竟发现那包下隔间的人是苏珍宜。 南怀信去的那一次,苏珍宜见的正是金灿灿。 金灿灿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在南怀信进去的那一次,金灿灿一句质问的话正喊出了口——“你凭什么认定白梅的玉扣,就是定远侯夫人的?” 听到白梅,南怀信确实立刻就想到了苏昭宁。但他迅速又想到的是,前几日甄宝斋交账时,那掌柜问的一句话——“若是有白梅定制的生意,到底做还是不做?” 再一回头问甄宝斋的掌柜,苏珍宜定下的那枚玉扣图样,就到了南怀信的手中。 这样愚蠢的主意,南怀信相信苏珍宜的胞弟苏瑾轩是不知情的。 要知道,苏瑾轩跟着的三皇子因为贺寿的事情,暂时失了圣宠。三皇子更加不想让皇帝知道的事情就是陈天扬的死。苏昭宁的死而复生,已经侧面证明了南屿人在撒谎。 定远侯夫人不是南屿人杀的,那么骠骑将军也很可能不是。 南怀信相信,将苏昭宁和陈天扬再一次牵扯到一起,顺带将陈天扬的死再次翻出,三皇子会比其他人更快地出手对付这个始作俑者。 南怀信的所想,也正是苏昭宁的所想。她正准备跟南怀信商议如何让此事更快传入三皇子耳中的时候,府里的管家来报,说是有客人来访。 拜帖上的名字,让苏昭宁熟悉又陌生。 第四百零九章 赤诚之心 “金灿灿?”苏昭宁拿着帖子忍不住念出声,“我记得她的名讳我曾经听过,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哪里。” “她是兵部尚书的嫡女。”南怀信对于这些信息显然更加了解。 苏昭宁打趣道:“对于这些嫡女贵女,你是不是如数家珍?” “哪有。”南怀信听出这话语中的酸意,忙矢口否认。他担心苏昭宁误会,立刻详尽解释道:“是四殿下的缘故。这位金姑娘,家里曾经有意四殿下。” “喔。”苏昭宁拖着长音,看向南怀信。 南怀信这一次不担心了,他笑容满面地凑到苏昭宁面前,问道:“夫人是不是吃醋了。” 苏昭宁白了他一眼,否认道:“才没有。” “我去见她一趟。”苏昭宁站起身,又转身看南怀信,“你与我一起?” “这个样子?”南怀信低头看他此时的装束。他回到定远侯府后,做的是小厮小树的装扮。 装女人,可不是一件快活的事情。所以一有机会,他就迅速地换了下来。 苏昭宁也知道南怀信的想法,所以此刻她就是故意让他为难:“我也觉得这个模样不行。你要是要跟着我去,恐怕还是只能装老婆子。你要是爱美,装个俏丫鬟也不错。以前小树装得挺好的。” 南怀信易容成小树,自然对小树本人是有些了解的。想着那样魁梧一个男子,装成个丫鬟翘兰花指,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还是装老婆子吧。”他退而求其次。 所幸这老婆子装习惯了,变装的速度就也很快。 苏昭宁和南怀信两人到厅中的时候,金灿灿也才被引路坐下。 见到苏昭宁这样快就过来,金灿灿有些受宠若惊。她对苏昭宁坦诚道:“我知道我这次上门十分冒昧,只不过确实是有要事要寻侯夫人。” “岂会冒昧。金姑娘仗义执言的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只不过过去一直不知道姑娘家世,所以未曾登门道谢,是我失礼了。”一见到金灿灿本人,苏昭宁就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她了。 在朝阳长公主举办的义卖会上,她的《春江花月》备受质疑,顾袅袅证明独到之处后,就是这位金姑娘率先站出来要跟自己道歉。 当时的情景,如果金灿灿不当这第一人,是逼不得在场的那些大家闺秀这样快低头的。毕竟那群人家世都不凡,又有皇后在场,谁也不想真正认下错处。 苏昭宁原就对金灿灿的坦率很有印象,只不过她没有这样快将对方的名字、家世和人迅速联想到一起。 如今金灿灿人到了面前苏昭宁自然完全认了出来。 她真诚地弯腰对金灿灿毫不作伪地行了个礼,谢道:“多谢你,金姑娘。” 金灿灿没有躲避,完全受了苏昭宁的礼。 她受礼之后,就立刻去注意苏昭宁的神色。 苏昭宁留意到金灿灿这个小动作,甚是坦然地看着对方。 金灿灿笑了:“果真侯夫人是真心诚意谢我。” “其实朝阳长公主府那一次,我并不是刻意要帮侯夫人。她们有能耐踩人,却没能耐道歉,我金灿灿却不是这样敢做不敢当的人。”金灿灿说完一半的话后,就又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主动问道:“这一次金姑娘是有何事要告知我?” “侯夫人真是个聪明人,怪不得陈将军那样喜欢你。”金灿灿也是真心实意地赞道。 不过她这话,让苏昭宁是实则有些尴尬。 若是换了个其他人来说这话,她定是要生恼的。但金灿灿是个率真之人,苏昭宁相信对方说这话也并无恶意。 “金姑娘不如有话直说?”苏昭宁只能委婉提醒对方道。 金灿灿却有些不悦了,她指向苏昭宁身后的南怀信,问道:“这婆子侯夫人常带在身边,应是你信得过的人吧?” “是。”苏昭宁点头答道。 金灿灿听完后,就立刻质问道:“既是如此,侯夫人如何要这般避讳谈论陈将军?你与他有情在先、有义在后,我都是羡慕钦佩的。若是我心中但凡有半点鄙夷不屑,今日绝不会来此了。” 苏昭宁听完这话,就明白金灿灿定是要主动与她提及苏珍宜的事了。 但是金灿灿这种直率性情的人,有利也有弊。利在于喜形于色、不需猜忌,弊在于一言不合就会翻脸。 苏昭宁打开天窗同金灿灿说亮话:“我不知道金姑娘是从何处听得了一些谣言,但我坦诚以告,我与陈将军之间从来不是情投意合。” “陈将军曾多次救我,待我有恩。但我也不过是京中数位欠他恩情的姑娘之一罢了。在我嫁给我夫婿之前,陈将军也确实向长安侯府提过亲,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但这桩婚事被拒了,也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苏昭宁看出金灿灿仍有些不信。 她又继续往下说道:“我嫁入定远侯府的时候,确实是陈将军婚事要紧的时候。这一点,相信金姑娘你也明白。但我仍不避讳地说,我嫁入这侯府,是因为我心怡我的夫婿,而并不是为了陈将军而委曲求全。” 话说得这样明白,也由不得金灿灿完全不信。 但是,那样的深情以付,难道就真的有人做得到不动心吗? 金灿灿起身质问道:“侯夫人,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的吗?陈将军都为你而死了,你就没有一点点为之动容吗?” 金灿灿的情绪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点,如果苏昭宁回答一个不字,相信她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苏昭宁对这个问题,心中早有答案。她并不准备因为金灿灿而更改这个答案。 “如今金姑娘是问我有没有被感动,我承认,我有。尤其是在我夫婿不在、我独自支撑侯府诸多困难的时候,是陈将军为我救出了其琛。所以我对陈将军的付出一直很感动。”苏昭宁感觉到身后的人目光紧盯着自己。 她没有想到今日自己没吃醋,倒是送了醋出去了。 苏昭宁心中又甜又苦,她继续回答金灿灿道:“但金姑娘若问我有没有对陈将军动心,那我只能说,没有。” “侯夫人的心好狠!”金灿灿一脸愤怒,她强迫自己没有立刻离开定远侯府。她想为那个痴情的男子要个答案。 “侯夫人,如果、如果你没有嫁给定远侯爷,如果你先遇到的是陈将军,那你会被他感动,嫁给他吗?”金灿灿目光灼灼地看向苏昭宁,仿佛如今她就是陈天扬,只想要苏昭宁的一个答案。 金灿灿目光中的热烈,确实让苏昭宁想起了陈天扬,但也让她还想起了另一个人。 “金姑娘见过安怡县主看陈将军的眼神吗?”苏昭宁问道。 金灿灿也算得上是贵女,她这种家世的女子,被安怡县主视作情敌的不少。所以金灿灿一点就通,明白了苏昭宁的意思。 她带着几分欣喜地问道:“侯夫人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有安怡县主,你就会陈将军动心,会嫁给陈将军?” “金姑娘,你说了太多如果了。这些如果,都是不存在的。”苏昭宁将话题引回两人谈论的最初,“与其想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倒不如将目光放在现在。金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告知我什么?” 金灿灿今日来定远侯府,原本的打算确实是告诉苏昭宁有人要谋害她的事情。 虽然,那位苏三姑娘说的话似乎占了个理字。但情理情理,情在理前。金灿灿觉得,苏昭宁和陈天扬这对苦命鸳鸯已经够可怜了,实在不能够再让他们雪上加霜了。 陈天扬已经不在人世,金灿灿却相信,他这样深情的男子,一定是在地底下也依旧希望苏昭宁过得好的。 所以,金灿灿想帮助苏昭宁。 但是,苏昭宁的话,出乎了金灿灿的意料。 定远侯夫人和陈将军居然不是一对苦命鸳鸯。两人之前从无山盟海誓、也更莫谈婚后的藕断丝连。 所有的帮助,似乎都不具备意义了。 金灿灿不是因为苏昭宁的回答,就不想再帮助对方。而是金灿灿自己是个是非曲直十分分明的性情,她就笃定,这不是事实的事情永远成不了事实。 金灿灿朝苏昭宁怅然道:“我似乎没有什么能告诉侯夫人的了。” “无妨。上次朝阳长公主府的事情,我一直还未能感谢金姑娘。如今知道了金姑娘的身份,我定是要登门拜访的。不知金姑娘什么时候有时间?”苏昭宁主动相邀道。 金灿灿意兴阑珊地答道:“本月初八是我的生辰,若是侯夫人有心,便来赴宴吧。” 苏昭宁立刻一口应下:“定当赴约。” 金灿灿依旧没有提起精神。她是个热情如火的性子。原以为自己做不成那戏本子里感天动地、生死相许的痴情主角,做个红娘一般相助有情人的配角也是不错。 却不想,全是一场空了。 因此,金灿灿整个人都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之中。 苏昭宁察觉到对方的低沉,就又出声问道:“不知金姑娘平日里有没有看话本子的爱好?” 第四百一十章 苏昭宁的安排 金灿灿还真有这个喜好。她听到话本子,勉强重提了三分精神,对苏昭宁答道:“侯夫人也看?” “我喜欢看的,多是写查案的话本。比如前朝的《洗冤册》我就很喜欢。”苏昭宁徐徐引向她想要说的话题,“倒不知金姑娘对此有没有喜好。我其实如今是自己遇到了一桩难事。” 金灿灿对查案兴趣乏乏,但对行侠仗义、拔刀相助倒是颇为热诚。她忙追问道:“侯夫人有何难事?” “你若信得过妹妹我,且与我说说,我能帮上忙的,决不推辞!”金灿灿又为自己找出了一个安慰点。其实没有得到侯夫人的回应,陈将军的痴情反而更加难能可贵。这样的真心之人,若知道他真心护着的人,也有被他感动的人去护着,在黄泉之下都会欣慰吧? 金灿灿决定代替陈天扬来守护苏昭宁。 她的这种心理,其实由来已久。过去看话本子的时候,金灿灿就常被那书中的人物所感动。她恨不得自己也是那本子里的小人物,遇到同样的千古难遇的痴心主角,然后一腔热诚尽数为他人所奉献。不管有没有感动别人,至少这种行为是感动了自己的。 被自己感动着的金灿灿主动追问道:“侯夫人到底遇到了什么难事?” 她此时的积极态度,与先前的失魂落魄判若两人。 苏昭宁知道金灿灿的兴趣是起来了,就也不卖关子,与她道:“此事正是先前金姑娘所提的事情。我与陈将军之间并无私情,但此等传言却屡屡不得平息。陈将军待我有恩,我绝不想污他名声。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孀居在家,实在不知道如何向人解释。” “说句不好听的,陈将军是不在了,可陈家人还在呢。这种传言如此沸沸扬扬下去,其他陈家人当如何自处?”苏昭宁想做的,不仅是要替陈天扬守住名声,更加是想要替他报仇雪恨。 苏珍宜已经铺路至此,她何不趁台阶而上,送三皇子一程? 南怀信一直站在苏昭宁的身后,听得她这样讲,他忍不住目光又锁在她的身上。 从初见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她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姑娘。之后,他发现她不仅聪明,而且性情坚韧。虽然多用迂回的方式,但却不委屈自己。 她如今也是不想委屈陈天扬。 苏昭宁的这种维护,让南怀信心底不禁有些淡淡的酸意。但这种酸意更多的是被浓烈的喜爱所替代。 他娶她以后,总想着事事替她铺好路,事事替代她去做。但此刻,南怀信才发现,她身上的这种光芒,不恰恰就是最初吸引到他、引他动心的吗? 他不应当去遮掩这种光芒。 南怀信收回视线,不欲给苏昭宁任何压力。此等内宅之事,确实如她所说,任她发挥就好。 他只会像现在一样,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在她想要依靠的时候,随时上前一步给她怀抱。 苏昭宁敏锐感觉到了南怀信的目光转变,她暂时没有去细想其间缘由。因为此刻,她更加在意的是,金灿灿的答案。 金灿灿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 她的性情,促使这种沉默并不会太长。 握了握拳头,金灿灿开诚布公地说道:“其实我最初来找侯夫人,正是为了类似的事情而来。有人来寻我,说是侯夫人和陈将军在各自婚后也藕断丝连,甚至行过苟且之事,有辱道义。” “对方还拿出了一个玉扣为证。那个玉扣据说是陈将军的贴身丫鬟从他的衣物中寻出,乃是陈将军的腰带玉扣。那玉扣上不仅刻了侯夫人的名讳,而且还有侯夫人最喜爱的白梅花样。”金灿灿说完之后,人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就是为此事而来,如今终于能一吐为快,岂不痛快? 苏昭宁在金灿灿最初开口之际,就猜到了她十有八、九是要说此事。如今终于引得对方说出,苏昭宁也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问金灿灿道:“金姑娘准备如何?” “那人是想要我行张正义,将此事揭露于众。但我却一直钦佩侯夫人与陈将军的情意,所以不愿意这样做。”金灿灿说完此话,又忙补充道,“如今知道我是完全误解了侯夫人,我更加不会这样做了。” “我今日回去,就将去斥责那人,命她交出玉扣,再不许这般生事。”金灿灿下决心道。 苏昭宁却不是要这个结果。她点拨金灿灿道:“既然能有一个莫须有的玉扣,那就还能有其他的东西。金姑娘有心帮我,却耐不住他人有心使坏。只叹息人言可畏,众口难堵。” “是啊,跟我一样误解的人肯定不在少数,除非大家都能聚在一起,知道侯夫人是被诬陷了。”金灿灿自言自语道。 说到这一点,她突然眼睛一亮,提议道:“我庆生那日,多邀些大家闺秀过来如何?我索性答应那人,按她计划行事,但在她行事之际,却一次将她的险恶居心揭露个彻彻底底。想来此事就可以了结。” “金姑娘这计策果然甚好。想来有金姑娘这般身份地位的人替我说话,大家也是不会再受蒙蔽了。”苏昭宁继续引导金灿灿的思路。 金灿灿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听了这话,立即摆手:“京城之中,比我有地位、家世好的大家闺秀不在少数,我可不能左右她们的想法。除非是……” “我知道了!”金灿灿又是猛然扬声,喜悦道,“陈将军为什么在大家心中与侯夫人你关系紧密,还是他的死和鸭子剑穗的事情。如果能证明陈将军的死,跟着鸭子剑穗没有关系那就可以了。我去求我娘,让她给我请到南屿公主。南屿人和陈将军的死有关系,她一定能解释清楚。” “还有,三皇子!三皇子知道陈将军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他与南屿公主当场对质,肯定就能真相大白!”金灿灿觉得自己这主意简直是太棒了,这下应当是天衣无缝了。 她兴致勃勃地握住苏昭宁的手,求认同道:“侯夫人以为如何?” “金姑娘这般为我着想,我真是不胜感激。”苏昭宁起身再次对金灿灿行礼。 主要的人,都被金灿灿想到了。到时候只要暗中引导金灿灿得到苏珍宜定制玉扣的证据,再设计三皇子与南屿公主决裂,那就可以一箭双雕了。 待金灿灿走后,苏昭宁就与南怀信商议此事。 没有想到的是,南怀信这次出人意料地坦诚:“南屿的冰雪公主,从来就与三皇子不是一路人。她是我们的人。” “四皇子的人,而不是结盟?”苏昭宁听出其中的细微差别,问道。 南怀信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个认知,让苏昭宁电闪雷鸣一般地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 “那我这次的安排,会不会对你们的计划有影响?”苏昭宁担心地问道。 既然冰雪公主本身就是四皇子的人,那么很显然,南屿不说尽在四皇子掌握之中,至少南屿掌权者之间有与四皇子达成同盟的。 那么,三皇子这边,还能利用南屿来动吗? 南怀信已经准备放手让苏昭宁去做,便不再隐瞒她:“朝阳长公主和三皇子的底牌就是南屿。六公主是南屿王的女儿。朝阳长公主想将南屿交到三皇子的手中,但却不知道如今的南屿,雄鹰也已经老去,幼崽已经成长。” “昭宁,你放心去安排此事。”南怀信目光诚挚地看向苏昭宁,与她说道,“天扬的仇,你亲手去报。” 两人之间坦诚到这个地步,苏昭宁已经不需要再问南怀信心中到底有没有醋意。她也相信,这是最好的安排。 虽然报仇也不能抵消陈天扬对她的恩情,但那样,至少让她不那么愧疚。 初八很快到来,苏昭宁领着南敏行一同去兵部尚书府给金灿灿庆生。 南怀信这一次,并没有随她一起。 自从两人有过前一次的交谈后,苏昭宁也不再细问南怀信要做的事情。 内宅之事,他放心交给她。 朝堂之事,她不能束缚他的脚步。 在门口的位置,苏昭宁就与苏珍宜正好撞上了。 见到苏昭宁过来,苏珍宜心中一喜。果然,这金灿灿颇有颜面。 想到随后要对苏昭宁做的事情,苏珍宜难得地对苏昭宁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寻词攀谈道:“二姐姐死里逃生,怎么也没有回府里来禀告祖母?” 敌人就是敌人,苏珍宜本没想着找茬,但她一出口就仍带刺。 苏昭宁牵着南敏行转过身走向苏珍宜那边。 苏珍宜立刻一脸提防地看向这一大一小。 虽然总喜欢开口刺苏昭宁,但在苏昭宁手里吃过的亏,苏珍宜一次也没敢忘记。 她充满了提防,却没有想到苏昭宁牵着南敏行直接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就那样,走过去了! 苏珍宜此刻的心情,比苏昭宁回击她还要难受。凭什么,苏昭宁就这样无视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自己的身形。 稍后,且等着瞧! 第四百一十一章 抛砖 这场生辰果真办得十分盛大,京中的朝官女眷几乎都到了场。就是冰雪公主和诺布公主也没有缺席。 金灿灿一脸喜滋滋的模样,她母亲瞧见自己女儿这傻乐的样子,心底实则有些发愁。 女儿只管着求她办个越热闹越好的生日宴,却从来不动脑筋想想,在京城这种高官贵胄多得数不清的地方,一个兵部尚书凭什么有这样的颜面。 幸运的是,如今前线战事大胜,二皇子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金夫人此次是特意邀了荣王妃,也就是藏锡的诺布公主,同办此宴的。 这二皇子才封了荣王不久,就立下了如斯战功,二皇子妃的面子,可没有几个人敢不卖。 所以今日这场宴会简直有隐超朝阳长公主过去扮宴会的势头。 诺布公主亲自拉着金灿灿的手入席,宴上也是一派其乐融融。就是七公主,也难得地展露了一个笑容。 苏珍宜望向苏昭宁那边,见她正低头给南敏行倒茶,便立刻给了邹娣一个暗示。 邹娣站起身,离席而去。 苏珍宜一脸期待地看着邹娣走向七公主身边的侍女,浑然没有注意到,苏昭宁已经抬起了头。 既然是要揭露险恶居心,那还是要先让对方把险恶露出来。 只见七公主身边的侍女也一副正离席要替七公主去送礼物给金灿灿的模样,被邹娣这一撞,那侍女就摔倒在地。 锦盒摔在地上,发出声响,但却并没有被摔开。反而是侍女身上的一块玉被摔成两半。 侍女忙去捡那锦盒,也不知怎么地,那玉就被踢到了,直接被踢到了金灿灿那边。 金灿灿弯下腰,捡起那破开的一半玉。 玉摔得可真好,这不过是一半的玉,上面也能看出昭宁两个字。 金灿灿一脸讶然地道:“你的名字,竟和定远侯夫人是同一个?” 七公主目光凌厉地望向侍女那边,问道:“碧珠,我如何不知道你的名字改了?” 侍女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告罪道:“公主恕罪,这玉扣不是奴婢的。奴婢只是、只是那天整理将军留下的旧物发现了。我原想寻机会禀告公主,却没有想到今日意外摔了出来。” 将军的旧物,玉扣,上面还有定远侯夫人的名字? 这三个信息联系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不禁都投向苏昭宁那边。 苏昭宁给南敏行倒过了茶水,如今正用个小戳子开桌上的石榴。 众人目光或是质疑、或是鄙夷、或是疑问地看过来,苏昭宁的动作却半点不受影响。 她稳稳当当地自石榴的头部戳开一片果皮,然后掰出一大块的晶莹果粒来。 这动作细柔又饱含对孩子的细心,让一些年纪较长的夫人不由得觉得把目光侧移到南敏行的身上。 靠在苏昭宁身边的孩子正伸手将苏昭宁才剥出的石榴粒子拿了一部分到手中。 然后,他并没有放入自己口中。而是站起身,喂到苏昭宁的口中。 孩子稚嫩的声音传入临近的人耳中:“娘,我也净手了的。你与敏行一起吃。” 这样融洽的母子关系,若不点明,谁又瞧得出南敏行非苏昭宁所出? 席间的闺阁女子也有不相信这其乐融融情景的,但那些已为人母的夫人却反而对苏昭宁多了几分同情。 很明显,定远侯夫人是真的将南敏行视如己出的。她一个寡妇,不靠着儿子,还能靠谁呢?只可惜,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有人不愿意她过好。 那些夫人的目光几乎是不约而同就看向了苏珍宜那边。 大家都是内宅勾心斗角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谁不知道在场的人,最见不得定远侯夫人苏昭宁好的,就十成是她那被休弃在家的堂妹妹了。 苏珍宜根本没有想过其他人会看到自己身上,是以一脸的得意正好被其他人看了个正着。 而这些注意到苏昭宁的人中间,有一个就是七公主。 七公主不在意苏昭宁有没有被冤枉,但另一方名声被毁的是陈天扬、是她的夫君。 如今被踩在地上的,可不仅仅是苏昭宁的颜面。她凉声问自己的宫女道:“你既得了这玉扣,为何早不给我,晚不给我,选着这个时候摔出来给众人看?” “莫非,你觉得你家驸马爷与人有私情是件很让本公主得意的事情,所以要大肆宣扬?”七公主后一句扬起了声调,上位者的威严显露无疑。 众人听这话一时间拿不准七公主的态度,索性都把目光收回来,眼观鼻鼻观心。 只有诺布公主和冰雪公主两个,都不受七公主的影响,依旧目光流连在苏昭宁身上。 而苏昭宁此刻的表现,跟先前众人看向她的时候没有差别。可以说,其他人的话语,一句话也没有影响到苏昭宁。 她依旧和南敏行在吃手中那个石榴,因为气氛骤然冷下来,两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清晰。 “娘,你说姑母喜欢石榴,那过两天你做石榴糕,然后喊姑母来咱们府里好不好?”南敏行在同苏昭宁提要求。 “好。”苏昭宁一口答应下来,她把手中掰下的石榴粒全部放入水晶碟子里,然后转身净手。 “侯夫人很会做吃食?”冰雪公主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就像她那出众的容貌一般,那声音同样如同清脆的玉石撞击声让人的内心也为之一颤。 这样的好容貌,还有这样一副好嗓子,这位冰雪公主真是…… 众人望向冰雪公主的目光甚至连妒忌都没有了。 差距太大的时候,妒忌就无从谈起了。 苏昭宁抬头看向冰雪公主。她与其他人不同,因为这次初见冰雪公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对方是四皇子的人,所以她此时的重心不是放在冰雪公主的容貌和声音之上。 一般来说,容貌这般出众的女子会被找寻出来另做身份,她原本的身份就不会太高。 否则,这样的容貌是藏不住的。 苏昭宁点头礼貌又疏离地回答冰雪公主:“孩子喜欢我做的而已。” 哪怕是回答一句“略懂”,这话题也是很好延伸下去的。但是苏昭宁这个答案,让还没有孩子的冰雪公主似乎就有些不好接话了。 冰雪公主确实停顿了一下。 七公主则已经把金灿灿递过来的玉扣摔到了宫女的脸上:“天扬是我的夫君,他的腰带是什么模样,惯用的玉扣又是什么模样,我难道不清楚?你竟敢私通外人,污蔑自己的主子,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宫女完全没有想到第一个不相信自己的就是自家主子。她原本敢收苏珍宜的银两,除了对方说的那些话,最主要还是因为宫女知道,她家主子是真的对驸马爷动心了。 但驸马爷的心,从来就不在她家主子的身上。 宫女觉得,这件事是毫无风险的。只要玉扣一出来,她家主子的怒气绝对全部就冲着定远侯夫人身上去了。 现在的情景,宫女完全没有想过。她顿时有些慌神。 人一无主,下意识就会寻求帮助。 宫女看向苏珍宜那边。 苏珍宜没有想到那宫女这般胆小,立刻瞪了对方一眼。 宫女只能收回视线。 七公主将二人的这一来一去完全收入眼中。 “去,给本公主找甄宝斋的管事过来。”七公主根本不准备从宫女口中要个答案。 邹娣却有些坐不住了。她脱口而出问道:“公主怎么确定这就是甄宝斋的手艺?” 七公主瞥了邹娣一眼,问道:“恐怕秦少夫人妆匣空空吧。” 这是直指邹娣少见多怪了。 邹娣一张脸憋得通红,她还想再问,却被旁边的秦夫人拉了下衣袖。 秦夫人敲打儿媳道:“这事情,与你有关吗?” 邹娣只得噤声。 苏昭宁此时才将头完全抬起来。 她目光清澈地看向邹娣坐的方向,似乎注意力完全被邹娣方才的插言吸引过去了。 邹娣迎上苏昭宁的目光,心中顿时有些发虚。虽然苏珍宜振振有词,但邹娣却知道,自己会答应这件事,最主要还是她心底也见不得定远侯夫人苏昭宁好。甚至,她是隐隐想过的,即便那事是假的,只要能弄假成真,那也是值得她出手相助的。 甄宝斋的管事会怎么说?这玉扣应当是陈将军定制的吧?邹娣担忧地看向苏珍宜那边。 苏珍宜却昂着头,一脸无所畏惧。她甚至还挑衅地看了苏昭宁一眼。 对上苏珍宜的挑衅,苏昭宁只是微微扬唇,轻笑了一下。 苏珍宜被这一笑唬得心底发凉,那挑衅的目光也不如先前气势足了。 甄宝斋终究只是个商家。公主有令,那掌事到得很快。 “这确实是甄宝斋出来的定制品。只不过,咱们的规矩,这定制的人是不能够说出来的。”掌事可以说是拒绝了七公主的要求。 苏珍宜忍不住扬了扬嘴角,看向苏昭宁。她的底气就是在此。京城第一的首饰坊,若是没有一点行规,怎么可能立足第一? 苏昭宁回望苏珍宜,眼眸中同样有着笑意。她的笑容远不如苏珍宜张扬,但却比对方更有底气。 第四百一十二章 引玉 管事的坚持并没有引起众人的不快。商有商道,甄宝斋能在公主面前都恪守这份规矩,反而更让人有好感。 在这样的情况下,七公主也是不适合发怒的。否则她就是以权压人、不近人情了。 邹娣见事情陷入僵局,很是松了一口气。 金灿灿则有些焦急地看向苏昭宁那边。 苏昭宁没有直接回以她任何动作或言语上的暗示,只是低下了头,继续与南敏行吃起了宴上的食物。 见到苏昭宁这般淡然的行事,金灿灿的担心也暂时放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安排好的事情是不会出错的。但方才见到苏珍宜和邹娣的表情太过得意,她就有些沉不住气。 这两人,真的明显就是在污蔑定远侯夫人啊。金灿灿无比庆幸自己提前去了定远侯府一趟。 七公主也显然不是会被个掌柜和宫女就制住的人。她对甄宝斋掌柜道:“甄宝斋在京城首饰坊中独占鳌头数年,除了定制首饰出名外,修复首饰的技艺也是不差的。我愿出重金,请掌柜将修复首饰的工匠请过来,当场为我修复一样首饰。” 不是问有违商道的事情,掌柜就坦然道:“不才我就修的是此技艺,还请公主将饰物拿出来。” 七公主将宫女先前摔碎的玉扣拿到掌柜面前。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七公主直接问掌柜玉扣定制的事情,掌柜是绝对不会说的。但如今玉扣的主人已经是七公主,她重新托付掌柜修复首饰,其间关于首饰的问题,想来掌柜就要知无不言了。 邹娣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忙紧张地看向苏珍宜。 苏珍宜素来在心术上是略逊一筹的。所以她仍一脸无所畏惧。 邹娣就又心虚地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正好抬头看她。那眸子里清澈地印出邹娣慌张的脸。 七公主正问掌柜:“这玉扣可能修复得毫无痕迹?” “玉器是不可能完全修复毫无痕迹的。若是公主愿意打磨掉一些边角或是修改尺寸,那么可以做成金镶玉的形式。”掌柜答道。 七公主又问:“那掌柜能给我重新做一块一模一样的出来吗?我要的很急,你手头可有同样的玉石?” 掌柜当然知道这玉扣是什么时候做的。他也知道七公主问此话的用意,但是这问题,确实不能算有违道义和承诺。 掌柜就只好如实答道:“恰好有一块,若再做个这样大小的玉扣,完全不成问题。” “能不能是同样纹理?”七公主又提要求道。 “所差无几。”掌柜答道。 “那看来这玉扣与那玉石是原本一体了。”七公主下结论道。 掌柜没有接腔。 但众人已经听明白了。这打磨玉扣剩下的玉石既然还剩有,那么要么是这玉石的质地平时不被人所喜,甄宝斋用得不多。要么就是,这玉扣才做了不久。 陈将军可入土有段时间了。 众人看向七公主手中的玉扣,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有些夫人曾经出席了朝阳长公主的义卖会。这个时候,她们就自然而然想起了义卖会上发生过的事情。 这位苏三姑娘就是因为污蔑苏昭宁和陈将军有私情而被周家休弃的。 方才苏珍宜的得意又落入了不止一个人的眼中。事情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 “七皇妹。二皇嫂。”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只见今日的另一位主角三皇子姗姗来迟。 金灿灿见到三皇子过来,面色顿时一喜。 三皇子则回以对方一个礼貌疏离的笑容,然后站到了七公主身边。 “七皇妹这是坏了什么心头物?”三皇子问道。 他今日来兵部尚书府,自然不是为了金灿灿的生辰。金夫人再扛不住女儿的哀求,也不可能真的为女儿生辰宴去邀请个皇子过来。 而且,这位皇子还未婚。 三皇子是得到了一封信,这才过来。那信上说,有陈天扬相关的事情,要在这宴上被揭露出来。 三皇子做贼心虚,在府上犹豫了许久,还是亲自过来了。 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的出现,是多么地引人误会。所以,三皇子此刻就故意与七公主说话,给人一种他是为七公主而来的感觉。 “七皇妹,你许久没入宫见母后,母后都想你了。”三皇子说道。 这话落在旁人的耳中,就被引导成了三皇子来此,恐怕是奉皇后的令,来寻七公主的。 七公主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三皇子,答道:“倒不是心头好。应当是心头恨才是。我身边的宫女说,这是定远侯夫人和天扬有私情的铁证,三皇兄,你如何看?” 听到陈天扬的名字,三皇子的心忍不住颤了一颤。他杀了陈天扬后,并没有哪一日不得安眠。 只是安怡死前的话,让南屿人的所有说辞都变得虚假可笑。三皇子很担心陈天扬死的真相会被人挖掘出来。尤其是现在这个二皇子风头正盛的时候,三皇子更不希望有人重提陈天扬的事。 今日来此,三皇子不仅要破坏别人提及陈天扬的死,而且准备把那个始作俑者找出来。他要好好地让对方闭嘴收声。 三皇子看向七公主,问道:“不知道是皇妹身边的哪位宫女这样神通广大,竟然能比皇妹你这个陈将军的枕边人知道的还多?” 三皇子并不觉得拉下苏昭宁对自己有利。苏昭宁越是被反复提及,三皇子越觉得有人在暗处给自己放冷箭。 安怡不就是借苏昭宁证明了南屿人谎话连篇吗? 听到三皇子的话,跪着的宫女打了个哆嗦。 没有想到她家主子不相信这件事,就连三皇子也是不相信的。 要知道,三皇子是所有人中间,与驸马爷在死前相处得最多一个人。 如果三皇子替站定驸马爷和定远侯夫人无瓜葛,那自己就完蛋了。 宫女膝行两步,对着七公主磕头道:“公主,奴婢也只是整理驸马故物的时候,发现的此物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情啊。” 七公主连眼神都懒得给对方一个。她随意地将那玉扣往地上一扔,任由原本就一分为二的玉扣再次破裂碎开。 七公主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 苏珍宜很是不甘心。她将那碎开后弹到自己脚边的玉扣捡起一块,走到苏昭宁面前。 “甄宝斋掌柜说这个玉扣用金镶玉就可以修好,二姐姐不修吗?”苏珍宜将话挑明道。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苏珍宜可不愿意退缩。她相信三皇子也只是卖七公主面子才那样说。 苏珍宜坚信,三皇子心底是希望苏昭宁被拉下来的。 今日在这场宴上,苏昭宁几乎是完全保持沉默的。无论是脏水泼过来的时候,还是七公主在质疑的时候,她都没有直接为自己辩白一句。 就在苏珍宜以为她仍旧要沉默下去的时候,苏昭宁却开口了。 “三妹妹似乎比我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在意这玉扣?”苏昭宁反问道。 苏珍宜听出苏昭宁话语中的讥讽,她立刻不甘示弱地反击道:“因为我见不得二姐姐一副表面贞洁烈女、实则污龊不堪的模样!你既然对陈将军有心,当初就不该贪图定远侯府的富贵嫁去侯府。你既然选择了定远侯府在先,就要好好守妇道,而不是再藕断丝连,害死陈将军!” 三皇子的目光立刻凌厉地看向苏珍宜那边。 原来是她!是这个女人在生事! 三皇子当然知道苏珍宜是谁。苏瑾轩曾经为了苏珍宜多次来求自己,他也为了苏珍宜用过他母亲的面子。 只是,这女人可真是胆大包天啊!三皇子听说了周府正在替周若谦议亲的事情,他理所当然地理解成苏珍宜这是求自己不成的一种威胁。 因为她的弟弟是知情人,所以这个女人就愚蠢地来挑衅自己,想试图凭借她的知情,来让自己为她处理好周府的事情。 真是又蠢又毒!三皇子握了握拳头,将目光中的寒意表面收去,心底却已经对苏珍宜动了杀意。 一个女人,可不像陈天扬样需要他费心谋划。待等会出了这兵部尚书府,他就要了她的命! 无论苏珍宜今日的行径,有没有苏瑾轩的意思。三皇子都不会为了笼络一个下面的人,来牺牲自己的利益。哪怕这种利益,仅仅是作为皇子的尊严。 苏珍宜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她微微侧身,正好对上三皇子变得已经平淡的目光。 看来,她料准了三皇子的心事。 苏珍宜心中一喜,继续逼问苏昭宁道:“你就算不承认这玉扣,那鸭子剑穗的事情你可否认不了。是你亲手编的鸭子剑穗,害死了陈将军!” 一根鸭子剑穗取了陈天扬性命的事情,虽然暗地里有些流言,但具体的真相如何,并未被流传开来。 今日三皇子背地里做的一些努力,全被苏珍宜几句话葬送了。 他眼中的杀意再次一闪而过。 苏昭宁没有错过三皇子的目光。今日这场宴会,该还债的人,可不止苏珍宜一个。 第四百一十三章 都是假的 “谁说那鸭子剑穗是我编的?”苏昭宁反问苏珍宜道。 苏珍宜虽然没有想过苏昭宁会搭理自己,但是对于这样的质问却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事实上,鸭子剑穗就是苏昭宁编的呀。 苏珍宜哼了一声,答道:“这事,可不是你张口要否认,就能否认的。如果鸭子剑穗不是你编的,那么陈将军凭什么这样在意呢?他总不可能为了个莫名其妙的剑穗丢了性命吧?” 三皇子已经恨不得亲自上前捂住苏珍宜的口了。 一句一句,全都在指向陈天扬就是死于鸭子剑穗。陈天扬的死,重心应当是在于被谁杀的,而不是死的方式好吗?毕竟陈天扬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他这方的人,除了凶手,是不应当这样清楚的。 苏昭宁就将三皇子想的问出来了:“三妹妹又没有亲眼见着陈将军死,如何就知道陈将军是被鸭子剑穗害死的?而且你一口一个鸭子剑穗,那鸭子剑穗到底长什么模样,你知道吗?” “是水中的黄鸭子,还是饭桌上的烧鸭子,还是什么样的鸭子呢?”苏昭宁一改先前的隐忍风格,她句句追击,将苏珍宜问得一时语塞。 邹娣记忆中的苏昭宁也逐渐复苏过来。 是了,她见过的定远侯夫人,从来就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初见时,苏昭宁的反击如今回想依然觉得句句切中了自己的要害。 邹娣看向苏昭宁的目光中带了一丝畏惧。她开始后悔,不该同苏珍宜一起谋划这件事情。 但已经做了的事情,就不可能凭个后悔就消除影响。 苏珍宜有些紧张,下意识就看向三皇子那边。 三皇子会帮自己吗,她可是在为了三皇子步步紧逼苏昭宁。 三皇子看到苏珍宜望向自己,他的心声是这女人真是一刻都不该活下去了。 迎上了三皇子视线的苏珍宜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种危险。她只觉得三皇子是真的在意自己,真的在意自己此刻做的事情。所以她完全舍不得移开视线,只希望对方能够帮助自己。 毕竟,以她这样的容貌,在任何一个男人眼中,应当都是楚楚惹人怜的吧。 实际上,三皇子眼中的苏珍宜,一点也不惹人怜。 他见这愚蠢恶毒的女人一直盯着自己看,顿时怒火中烧。她这是想做什么,想将众人的疑心都惹到自己身上来吗? 难道,这蠢货不是想威胁自己,而是已经倒戈相向他人,就是要对付自己? 三皇子不再压抑自己的不满,他目光冷厉地瞪了苏珍宜一眼。 苏珍宜受到这样的警告却不自知。她转身看向自己身边的苏昭宁,一心认定三皇子是在用目光对苏昭宁施压。 苏昭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三妹妹自从嫁去周府一趟以后就如此的愚蠢不堪。 但其实仔细想想,苏珍宜的这种愚蠢是一直都存在的。过去在长安侯府的时候,她能获得长安侯老夫人的喜爱,靠的并不是聪明,而是那张脸。 而离开长安侯府后,苏珍宜更是凭借这张脸获得了周若谦的一颗真心。 有的人,在事无巨细的宠爱面前,会懒惰,会逐渐失去自己的思考。有的人,即便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切,也依然会保持自我。 苏珍宜是前者,苏昭宁是后者。 苏珍宜见苏昭宁没有再说话,相信她是被三皇子的眼神吓到了。于是,她脸上又出现了几分洋洋得意。 倒是另一个谋划者邹娣却不这样乐观。她瞧得分明,三皇子不善的目光明明就是朝着苏珍宜去的。 其实现在整个宴会上的人,真正相信苏昭宁和陈天扬有私情的人已经很少了。 苏珍宜今日的表现漏洞百出,若说她在其中没有动手脚,谁也不相信。 但这件事,还缺乏一个证据。 金灿灿确信如今是最好的时机,她回头和丫鬟耳语一句,很快宴会上就多了一个人。 只见来人上场就痛哭流涕地忏悔道:“二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原是想遵循你的吩咐,将这东西扔了,但没有想到会被三小姐看到。” 苏家二小姐和三小姐,不就是定远侯夫人苏昭宁和现在追着苏昭宁不放的苏珍宜? 有了前两次的莫须有事件,这一次的丫鬟指证,众人就半信半疑地看着。 苏昭宁上前两步,走到那丫鬟面前,问道:“怎么,我嫁入定远侯府都已经有了一年,扔个东西还需要吩咐你这个四等丫鬟吗?” 苏昭宁的言外之意,众人都听懂了。 且不管苏昭宁嫁入定远侯府后,会不会回长安侯府销毁东西。单说四等丫鬟这身份,在哪家哪户都不可能是主子的心腹。 甚至,大部分四等丫鬟根本就不可能直接听受主子的吩咐。 这丫鬟,看来又是在说假话了。 众人对苏珍宜已经越来越没了信任感。 怪不得周家会休弃这位苏三姑娘。为了陷害自己的姐妹,她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那丫鬟却是完全学到了苏珍宜的不到黄河心不死。 只见她膝行两步,一把抱住苏昭宁的腿,放声大哭道:“二小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这个东西,奴婢真的是准备销毁的!” 说完之后,那丫鬟就从手里掏出一块帕子来。 难道这帕子上绣了什么? 众人第一反应都是如此。 丫鬟将帕子打开,捧着帕子里的东西奉到苏昭宁的面前。她继续哭道:“您看,奴婢都销毁了一半了。” 众人虽然不相信丫鬟的话,但却都对那帕子里的物品起了好奇之心。 有人就探头去看。 苏昭宁索性满足众人的嗜好,她将那帕子里的物品拎起来,直接展示在众人面前。 “冰雪公主能瞧出这是什么吗?”苏昭宁将那黑乎乎的东西拎到诺布公主旁边的冰雪公主面前。 冰雪公主看一眼那物品,答道:“我瞧不出来。” 诺布公主也指着这物品道:“都烧成这样了,谁还能看出来是什么啊!” 诺布公主想到丫鬟的话,直接问苏珍宜道:“苏三姑娘,你瞧出这是什么了?” 苏珍宜并没有安排过这样一个丫鬟。但如今听丫鬟这样说,又见那烧黑的物品能看出有穗子垂在下方,苏珍宜突然就福至心灵,完全悟了。 她昂首答道:“这不就是二姐姐你亲手编的剑穗子吗。这两个鸭子剑穗本就是一对,在你手里有一个,陈将军手中也有一个。” “若是不信,完全可以去骠骑将军府取了陈将军的遗物过来比照。”苏珍宜自信地答道。 那物件,确实是鸭子剑穗。 并且,货真价实地同样出自苏昭宁之手。 当日,苏昭宁做了一个兔子剑穗后,又听陈雨蕊说喜欢的是鸭子。她就把小兔子放在家中,重新编了个鸭子的。 第一个鸭子用的是鸭子本身的颜色——黄色。 但后面与南宛宛讨论的时候,苏昭宁认为这个颜色恐怕有些忌讳,尤其是七公主就在陈雨蕊身边的情况下,见到了更容易产生误解。 所以,苏昭宁把这小黄鸭和小兔子的剑穗都收在了房中。 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同一个人编的同一个形状的剑穗,自然是非常相像的。再加上用火烧过的缘故,如今这小黄鸭根本看不出颜色,只能模糊看出个形状。 印象不深刻的人,完全不会将它想到是鸭子上去。但真正见过陈天扬那个染血的鸭子剑穗的人,都能瞧出这是什么。 三皇子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苏珍宜还从苏昭宁手中一把夺过那剑穗,送到七公主面前来:“公主殿下,您仔细瞧瞧,这剑穗可是真的与陈将军一模一样的。” 证明了无二又如何?证明了苏昭宁和陈天扬有私情又如何?只会让人更加关注陈天扬的死罢了。 三皇子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扯过那黑漆漆的剑穗,将其直接扔到地上,盖棺定论道:“这样一个烧黑的物品,谁能瞧得出是什么?” “本皇子相信定远侯夫人和陈将军的清白,父皇更是相信定远侯夫人和陈将军的清白。在场的人,还有谁不相信吗?”三皇子索性将此事定死,不再给苏珍宜任何机会。 他听到苏珍宜在身后说了个但字,就知道对方还不甘心。 三皇子踩着那黑漆漆的剑穗走到甄宝斋掌柜面前,同他道:“本皇子知道,让你说出那玉扣的定制之人是在为难你。但是,本皇子就只问你一句话,陈天扬陈将军到底有没有在甄宝斋定制过东西?” “从来没有。”甄宝斋掌柜很果断地摇头道。 七公主亦上前一步道:“那掌柜,本公主这玉扣你瞧着,已经养了几个月了呢?” 七公主咬重了那个“本公主”三个字,显然除了与三皇子一起以权压人外,还提醒着掌柜玉扣已经是她的。 掌柜就事论事答道:“玉器若是时常摩挲,就会边角光滑。若是没有被好好养护,就会成色暗淡。这玉扣虽然棱角分明,但却成色极好,所以它成品时间不长。” 掌柜这句话,已经给这玉扣也下了定论。 所有的,苏珍宜口中说出的话,都是假的。 第四百一十四章 嫁出去的女儿 皇宫之中,皇帝也在说假。 他将二皇子写回的捷报收起,话题却落在了南屿人的身上。 “这些南屿人啊,就没有一句真话。”皇帝自言自语地感慨道。 他从书案面前站起身,准备往皇后宫中去一趟。 二皇子是养在皇后身边的,做儿子的立了功,做母亲的理应受到奖赏。 但他的步子还没有迈出自己的正殿,新的报信就过来了。 看完了那报信上的内容,皇帝脸上的愤怒开始掩饰不住,他大声吩咐太监道:“立刻让三殿下来见我!” 三皇子此时正陪着七公主从兵部尚书府出来。 七公主与三皇子自嘲地道:“三皇兄,你瞧我这公主,做得可还不如人家一个弃妇。我身边的宫女,竟也能被收买了。” 三皇子想想苏珍宜今天做的事情,心底也觉得憋屈。苏珍宜严格意义上来算,应该是他的人。毕竟苏珍宜的弟弟苏瑾轩,可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 三皇子一副同病相怜的语气,说道:“七皇妹何必妄自菲薄,人心隔肚皮,他们想要改弦易辙,我们毫无办法。” 七公主转过身,望向三皇子:“三皇兄,你说天扬真的是南屿人杀的吗?怎么那个冰雪公主完全没有反应?” 三皇子听到这个话题陡然警醒,他看向面前的七公主。 七公主一脸的忧心忡忡,似乎真的只是在跟自己的兄长倾诉烦恼。 三皇子答道:“冰雪公主不是人如其名吗?” “也是。希望父皇不要轻易放过南屿人。”七公主说道。 三皇子见七公主没有什么异样,才暂时松了一口气。他正想将话题绕到他处,传旨的太监却是到了。 传旨的太监只说了皇帝急召三皇子入宫,并没有其余的话尾露出来,七公主就和三皇子就地分别。 待三皇子的身影看不到后,七公主才转过身,重新往兵部尚书府那边走去。 她现在,完全相信苏昭宁的话了。 冰雪公主见到那鸭子剑穗神情有没有变,七公主是不知道。但是站在她身边的三皇子是个什么表情,七公主看得清清楚楚。 慌张。尔后是愤怒。 如果说三皇子心中没有鬼,怎么也不应当是这样的神情。更主要的是,那烧焦的鸭子剑穗真的不好辨认。如果不是对此物记忆深刻,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当场看出来的。 七公主是准备去见苏昭宁的。因为她离开的时候,见到苏昭宁正好被苏珍宜缠住了。 但实际上,如今苏昭宁已经摆脱了苏珍宜,正在回定远侯府的路上。 苏珍宜一番算计无果,心中愤然,她见苏昭宁根本不搭理自己,直接上了马车,就吩咐长安侯府的车夫道:“跟着二小姐去。” 车夫应了声就往苏昭宁的方向追去。只不过,在途中,他突然发出了一声闷哼声。 马车因为车夫的受袭而急停了一下。苏珍宜坐在马车里,险些被冲撞到马车壁上。 她怒冲冲地道:“你不想要这差使了?” 车夫低沉的声音传来:“三小姐,小的知错了。” 马车又一次平稳地前行。苏珍宜并没有发现,车夫已经换了人。 苏昭宁的马车,此时也被人拦住了。 她歇起车帘,看向外面的人。 “侯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邹娣同苏昭宁行礼道。 苏珍宜之前邀她设局害苏昭宁的时候,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但今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如果邹娣还看不出这全是苏珍宜的谎言,那她就枉费在秦家受苦这些日子了。 苦难总是更加地能磨炼人。 邹娣觉得,在秦家的每一日,都抵得过她过去在邹家的一月,甚至一年。 苏昭宁掀起车帘,走下马车。南敏行从马车里钻出来,想要跟上去,却被苏昭宁制止了。 “敏行,你就在车上等娘。”苏昭宁不准备和邹娣废话多长的时间。 邹娣也正无意南敏行同行。毕竟认错这种事,哪怕只是多了一个孩子在场,同样更让人觉得难堪。 邹娣恳求苏昭宁道:“侯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少夫人有话可以直说。”苏昭宁拒绝道。 邹娣是真的准备认错了。她知道,在苏珍宜的眼中,如今没有了夫君的苏昭宁是多么的可怜、多么的不堪一击。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邹娣不认为她可以去踩苏昭宁一脚。反观苏昭宁,她这个有夫君的才是更身陷囹圄。 邹娣向苏昭宁又行了个礼,说道:“侯夫人,求您了。” 苏昭宁皱眉看向邹娣身后,对方并没有带任何人在身边。 她又看向正从马车上探出一个头的南敏行,终于还是松动道:“孩子在等,还请秦少夫人长话短说。” 邹娣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领苏昭宁前行几步,走到旁边的巷子里。 到了巷子之中,见旁边已经空无一人,邹娣就直接跪了下去:“侯夫人,我错了,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和我计较。” “今日的事情,我也是受了苏珍宜的蒙蔽。她只说得到了您和陈将军有私的证据,并没有说那证据全是她仿造的。”邹娣当日谋算苏昭宁的时候,并不觉得害怕。 可人的想象和直观的面对是有差别的。邹娣相信,今日苏昭宁看向自己的几眼都不是无意。 她一定知道自己也参与了此事。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邹家已经不可能帮她,秦家又指望不上。邹娣如今才知道后怕。 她拉住苏昭宁的裙裾苦苦哀求道:“侯夫人,我真的不是有心的。请您放过我吧。” “我有对你做什么吗?”苏昭宁对面前的邹娣生不出半分怜悯。 她见邹娣由当日一个无所畏惧的姑娘变成了如今这个畏首畏尾的妇人,就知道秦家给予了邹娣多大的苦难。 但这些,并不全然是她给予的。邹娣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她的娘家。 如果邹家不是趋炎附势,当日秦家提亲,邹家完全可以拒绝。 同样,如果邹家不是只维护儿子,邹娣在秦家受到折磨的时候,娘家人同样可以站出来。 毕竟秦家还要个颜面。光从这一点上去谈,邹家就大有可争取的空间。 实际上,就像苏昭宁所想的一样。邹家并不是没有发现这一点上可以争取的利益。不过,邹家人选择的是换得儿子的前程。女儿的生与死,不是泼出去了的水吗? 邹娣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如今的她遇到任何事情,都只能自己扛。 她甚至不像苏珍宜,有个出息且维护姐姐的弟弟。 想到此处,邹娣不禁恨上了苏珍宜。苏珍宜自有她的底气,自己却没有,她何苦要拖自己下水! “侯夫人,我以后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邹娣保证道。 苏昭宁将自己的裙角从邹娣手中拉出来,望着邹娣道:“秦少夫人的话说完了吗?你若是说完了,我便要走了。” 邹娣浑然没有想到苏昭宁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不甘心地走到苏昭宁的面前,挡住对方的去路。 邹娣质问道:“我如此有诚意,侯夫人难道还不原谅我吗?” 苏昭宁觉得她这个想法简直是无理得让人想发笑。她反问邹娣:“秦少夫人以为,如果今日那玉扣的事情真被七公主信了,我说一句对不起,她就会放过我?” “或者说,一句对不起,就真的能抵消你对我做的这些事?”苏昭宁知道邹娣是在认真跟自己道歉,但这种道歉并不是因为邹娣真的知道错了。 从始至终,邹娣和苏珍宜就是一类人。她们心中没有道义对错,有的只是自己的利益。 苏珍宜为了自己的利益,咬着苏昭宁不放。 邹娣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来跟苏昭宁低头。 而苏昭宁不欠她们两个人任何。 道不同不相为谋。苏昭宁甚至有些后悔浪费时间来听邹娣这番话。她到今日,也算是完全看清楚这位邹姑娘的品行了。 恐怕到现在,邹娣内心都是不觉得自己真正有错的。她大抵认为错的是苏珍宜,而与她自己半点干系都没有。 但如果邹娣没有存歹心,又如何能被苏珍宜挑拨动? 苏昭宁拨开邹娣的手,就往前面走去。 邹娣握着拳头站在原地,她看着苏昭宁的背影充满了恨意。 她这般低头,难道还不够吗?既然定远侯夫人你如此敬酒不吃,就休怪她日后送罚酒过去! 邹娣的目光如何,苏昭宁根本没有担心。她走出巷子后,就往马车上走去。 但意外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一匹快马从正前方疾驰而来,车夫想调转马头,却根本来不及。 苏昭宁第一反应是把南敏行抱出来,她迅速跨上马车,抱起南敏行。但她根本来不及钻出马车,那马车前面的马就被这突然迎面而来的马惊到了。 马鸣声响起,车夫紧张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苏昭宁紧紧抱住南敏行,半点松开手的想法也没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已经撞在了马车壁上。 马车翻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依样画葫芦 惊马翻车的地方其实不止一处。 苏珍宜在马车里被撞了下头。她捂着额头,当场就开骂道:“你是怎么赶车的!今日就去账房领银钱结清得了!” 车夫掀起车帘,对苏珍宜道:“我也决定,干完今天就不干了。” 面前这车夫,不仅是声音不同了,而且容貌也浑然不是长安侯府的那一个。 “你是谁?”苏珍宜惊觉过来,她忙往马车内退去。 但退到一半,她就又后悔了。自己这样的容貌,被一个男人堵在车厢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苏珍宜慌乱地从头上拔下发簪,抵在自己的喉尖威胁道:“你不要过来,你如果过来,我就自尽!” 车夫笑了:“那我倒是省事了。” 苏珍宜的手都在抖,她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苏瑾轩出息了,她就算不回周家做少夫人,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苏珍宜松开那发簪,又把手腕的镯子褪下来。她想了想,将耳环也摘下来。 “你让我下马车,我自己回长安侯府。我不认识你,你带着这些银子想去哪就去哪,完全不用担心有人会抓你。”苏珍宜见那车夫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首饰上面,不禁握了握领口。 比起活着,其实……她又松开了领口的手。 “你放过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苏珍宜仔细看了眼那车夫。其实对方容貌上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比周若谦那张麻子脸还算是好的了。 她也不算太亏…… 这个想法,苏珍宜并没有能够延伸下去。 车夫觉得,这位苏三姑娘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到点子上。所以,三皇子的命令应该是可以执行了。 钻进马车中,车夫打扮的暗卫,直接就扭断了苏珍宜的脖子。 待这根本没有想清楚原委的苏三姑娘睁着眼睛断气后,暗卫想起了死在自己手上的另一个人。 杀苏三姑娘,可比杀陈天扬容易太多了啊。 不知道,陈天扬心怡的苏二姑娘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也这样,轻轻一扭,就可以要了对方的命呢? 车夫将马车收拾一番,做出苏珍宜是被马踩死的假相后,就直接离开了。 这一批乱跑的疾马都是三皇子安排的。他在兵部尚书府的时候,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留苏珍宜多活一日。 但有了杀陈天扬的前车之鉴后,这次即便只是对付一个小小的苏珍宜,三皇子也安排得极其细致,绝不想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不过,把柄这种事,有时候未必全是真的。比如,现在入宫的三皇子。 待三皇子入殿后,皇帝就屏退了所有的宫人。 三皇子直觉有些不对,他抬起头,尚来不及说话,就被折子砸到了头。 这种待遇,其实二皇子过去受过不止一次。 但是,对于处事更为谨慎的三皇子而言,他是头一遭面对这种事情。 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处事风格也是如此。虽然是头一次面对他父皇这种雷霆之怒,三皇子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 他直接跪在地上,朝皇帝求道:“父皇,儿子做得不对,您尽管打骂。但切勿气坏了自己。” 比起二皇子犯事时的,只想逃避,三皇子这种处事,确实更让皇帝舒心。 若今日这事,不是手足相残,皇帝也就真会揭过去了。 偏偏事实就是二皇子死了。 皇帝走到三皇子的面前,扬手就给了儿子一个耳光。 他怒道:“打你解气,朕要杀了你才解气呢!” 三皇子听皇帝这样说,就知道今日这事绝不简单。他联想到兵部尚书府发生的事情,直觉就是陈天扬的死暴露了。 三皇子在心底简直是恨不得把苏珍宜千刀万剐,对直接要了她性命的行为是后悔不已。 此等贱妇,他就该好好折磨一番再要其性命。 三皇子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同皇帝忏悔道:“父皇,儿子行事莽撞,儿子有错,父皇若是真的杀了儿子才解气,那您就杀了儿子吧!” 三皇子以退为进,根本不相信皇帝会为了一个臣子要了自己的性命。 但他今日显然是完全赌错了。 皇帝冷笑着看向三皇子,答道:“你以为朕死了个儿子,就舍不得再死一个了?” 三皇子这才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他再次重重地把头往地上磕去。 “父皇,儿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请您明示。”三皇子不敢再胡乱认罪了。 他的反应极快,目光已经落在了皇帝先前用来砸他的折子之上。 就在他看清楚了那折子上的只言片语,猜到了一个大概的事实时,门外响起了太监的声音。 “陛下,德妃娘娘求见。”太监的声音方才落下,德妃的声音就紧接着在外面响了起来。 “陛下,求您见见臣妾吧。陛下,臣妾十五岁入王府,在您身边整整二十五年了啊。”德妃声音凄切,人未入殿,已能让人听出哭声。 皇帝目光越发冰冷地看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三皇子,吩咐太监道:“引德妃进来。” 三皇子心提到了空中。他有种不太好的直觉。 这种直觉,在德妃进来后,完全变成了现实。 只见德妃一身浅粉色的裙裳,这颜色极其鲜嫩,是三皇子也未曾私下见他母妃穿过的。 但这一身,皇帝是有印象的。 十五岁的少女初嫁了,做的是他的侧皇子妃,穿的就是这样的粉色嫁衣。 德妃今日功夫做得很足啊。皇帝强压着火气,与德妃说话:“爱妃此时求见,到底有何急事?” 德妃看儿子跪在皇帝面前,更加相信是东窗事发了。她先下手为强,扬手就给了三皇子一个耳光。 然后,德妃才同皇帝求情:“臣妾自知,皇儿这次犯的是大罪。但臣妾恳请陛下,看在皇儿一心为您的份上,饶过他这次吧。” 三皇子捂着那连着挨了两巴掌的脸有些发懵。老二死了,关他啥事啊!他母妃这是要给他先把罪揽过来? 方才折子上的几个字三皇子看清楚了,荣王、薨。 三皇子忙开口辩解道:“母妃,您不要胡乱说皇儿。皇儿一直在京中,可什么都没有做。” 德妃又是一个耳光甩过去,她色厉内荏地呵斥儿子道:“闭嘴!母妃与你父皇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言!” 德妃不是不想把罪摘走,但儿子这次用的手段实在是太明显了。 同一个陷阱坑不了人两次。可她儿子用了这样的手段一次,怎么就又用了第二次? 德妃相信,皇帝手里是已经有了实证的。到了这个时候,与其强词夺理地狡辩,还不如利利索索认罪了,再找个其他理由来解释这件事。 德妃对皇帝哭诉道:“陛下,是臣妾教子无方。皇儿第一次对陈将军下手的时候,臣妾就该狠狠地训斥他。” 三皇子没有想到德妃这样轻易就把陈天扬的事情给认下来了。他想要继续矢口否认,但德妃却又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三皇子心中陡然一惊。他今日在兵部尚书府才发现了苏珍宜在针对自己,接着父皇这边,陈天扬的事情就暴露了。 所以,他先前猜的完全没错,苏珍宜的所作所为,完全是苏瑾轩的意思。看来,是苏瑾轩背叛了自己,跟父皇禀告了详情了。 三皇子杀陈天扬后,因为身边的侍卫全死了,所以他就选择了苏瑾轩来做发现陈将军身亡的第一人,以便于圆陈天扬是南屿人杀的这个谎。 可以说,挑中苏瑾轩后三皇子曾经有多满意自己这个选择,此刻他就有多后悔这件事。早知道苏瑾轩会这般愚昧地背叛自己,他宁可叫身边的暗卫来做这件事,都不会挑对方! 只听德妃还在自省:“是臣妾妇人之见、目光短浅,想着陈将军功高有震主之嫌。当日皇儿与臣妾说谋算陈将军之事,臣妾还沾沾自喜。只当他这是既尽了孝心、为陛下解决了忧心之事,又全了忠心,免除史官诛笔用在陛下身上。” “这一次,也是如此。”德妃用同样的理由套道,“二皇子出征夜月,本乃是好事。但皇儿担心二皇子回京后,诺布公主会借夫婿功绩为藏锡谋利,所以才安排了先二皇子妃的事情,想要提醒二皇子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二皇子会因为先二皇子妃而落水溺亡,这完全是意外啊。陛下,皇儿这都是无心之失啊!”德妃庆幸,自己比其他人更早一步知道了二皇子死在返京途中的消息。 也就是这一点点先机,才让她有时间来想出这个理由,替儿子到陛下面前来求情。 先前,德妃入殿后,见三皇子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内心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好歹人还没被拖下去,这就证明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德妃觉得,自己来得正正好。 跪在德妃身边的三皇子一身冰冷,半点也不觉得他母妃来得刚刚好。 如果他母妃不过来这一趟,三皇子还可以咬死自己没有算计过他二皇兄。 因为事实上,他确实没做过这件事! 但如今他母妃自作聪明把这事情给认了,他再否认,父皇怎么可能还会信? 而且,听着母妃话里话外的意思,二皇兄的死是因为先二皇子妃。这明显就是有人在依样画葫芦,借他对付过陈天扬的手段,一箭双雕要除了老二和自己! 三皇子此时恨不得立刻出宫,亲手掐死苏珍宜和苏瑾轩! 第四百一十六章 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 在宫中被自己母妃坑了一把的三皇子,此时尚不知道的是,他被人做那借刀杀人的刀,还不止二皇子这一桩事。 那群疾马是从马场里放出来的,为了保证疾马能在街市中真正闹出一番事来,那些马都被喂了特殊的药草。 可以说是病马的疾马四处乱跑,踩坏了路边百姓的摊贩物品不说,苏昭宁此时也正因为这病马而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马车翻了后,她与南敏行两个人都直接被甩出了马车。幸运的是,那匹疾马撞翻马车后,就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已经不会伤人。但不幸的是,疾马根本不止一匹。 抱起南敏行的苏昭宁睁大眼睛,看向迎面而来的三四五匹疾马。 她在看到马的第一瞬间,就往旁边冲去。但人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马的速度,而且还是疯马。 领头的那匹马没有踩到苏昭宁,但将那倒下的马车壁踩碎开来,飞扬起的木块正正好砸在苏昭宁的手上。她手一个乏力,南敏行就被撞出了她的怀抱。 第二匹马紧接着过来。那马直直地朝南敏行踩去,苏昭宁抱着南敏行直接在地上打滚。马的蹄子紧挨着她的裙裳下摆跑过去。只要稍微偏移分毫,苏昭宁与南敏行就成了马下的冤魂。 疾马还在一匹接一匹跑过来,路上的行人都躲得远远的。车夫想过来救苏昭宁母子,却奈何自己的腿被先前的第一匹病马压伤了。 正常人的速度就比不上疾马,更何况是瘸着个腿。苏昭宁此时根本没有任何帮手。 她嘱咐怀里的南敏行道:“等下娘将你扔出去,你立刻在地上打滚,往最边上滚。” 苏昭宁说完之后,就举高南敏行,准备把他往旁边抛去。她第一次摔倒的时候,就看清楚了正前方是个药铺,那药铺的人虽然都躲到了店子里面,但店门却还开着的。 只要南敏行能滚进店子里,那疾马冲进去的几率就大大减少了。 这个时候,苏昭宁还不明白疾马就是有人人为要自己和南敏行的性命,那就是傻了。 连着三匹马前后朝苏昭宁这边跑来,她将南敏行用力地往前一抛:“敏行,滚进药铺里!” 话语落音的一瞬,马也已经跑到了苏昭宁的面前。 而南敏行,并没有被抛出去。 因为南敏行死死箍住了苏昭宁的脖子,把头埋在苏昭宁的怀里。 “我要跟娘一起!” 苏昭宁又恨又感动,但这些情绪,帮不了他们躲避马蹄。 旁边的店铺虽然没有关上门,但里面的人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忙。毕竟不是谁都愿意冒着危险来帮助别人的。 有能力且愿意马下救人的陈天扬已经死了。没有第二个陈天扬。 马的嘶鸣声和倒地声同时响起,只见一个身影站定在那被踹倒的马旁边。 后面接连而来的几匹疾马无一不是被对方制服。 苏昭宁看向那人的背影,酸涩瞬间就涌入眼眶。她真想扑入他的怀中。 南敏行脱口而出地喊道:“小树!” 小厮小树转过身来,朝苏昭宁行礼道:“夫人,对不起,我来迟了。” “没有,你来得刚刚好。”苏昭宁控制住情绪,朝面前扮作了小树的南怀信道。 这种日子,她每一日都过得很煎熬。她想要更快名正言顺地与他在一起。但是,单纯的迫切思念并不能有什么作用。 只有合适的时机,产生了合适的结果,那一日才能更快到来。 朝阳长公主府里,有人同样很急切。 但着急的其实不是主人,而是客人。 朝阳长公主亲自替对面的人倒了一杯茶,抚慰道:“老二死得确实有些突然,但是老三也未必这次就栽倒了。我瞧着,此事还可再看看。” 对面的女子声音响起,那话语中的焦虑,确实比朝阳长公主还要多一些:“我也知道,三皇子惯是个有主意的。但我怕他太有主意了。如果此事他自己不能安然无恙,我恐他想拉着长公主您下水。” “老三不是老二,不会这样糊涂。”朝阳长公主仍不觉得担心,一笑了之道。 那来人见自己提了两次,朝阳长公主都不放在心上,她便也有些气馁了。 站起身后,此人与朝阳长公主告别:“那妾就先回宫了。有事,妾定当再送消息出来。” 朝阳长公主站起身,亲自送了送她。 待这位心急如焚的客人走远了,朝阳长公主移开房中的屏风,看向内间的另一位客人。 “喜嫔的话,是真的吗?”朝阳长公主问道。 内间里面同样有一套桌椅。这后一位客人正坐在桌前,用右手去拿那桌上竹筐里的剪刀。 她左手侧有一沓的红纸。拿起剪刀后,这客人灵活地动了几下,一只好看的蝴蝶就栩栩如生出现在眼前。 剪完这一只,这客人才说话:“情形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二样。我听到的,与喜嫔听到的基本相同。二皇子是溺水而亡,但却是为了先二皇子妃的事情才落水。” “据说,这位二皇子是位痴情人,与故去的骠骑将军陈天扬是不相上下。陈天扬是为了定远侯夫人亲手做的鸭子剑穗而死,二皇子则是因为追寻先二皇子妃的一张画像而溺水而亡。”这客人说话的语气,与先前的喜嫔截然相反。 喜嫔说话时,充满了焦虑和紧张,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快,似乎很担心说不完一般。 这一位,则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朝阳长公主不喜欢喜嫔的故作亲密,但对于此时面前人的冷静也有些不喜。 她不悦地问道:“老三会蠢成这样,同样的手段用两次?” “老二这般做,我还相信。老三要这般愚蠢,被惩戒也是活该。”朝阳长公主说完这一句,故意又说道,“反正现在陛下身子好,老六和老七也不算小。” 对面的客人笑了,她容貌甚好,这般轻声一笑,足以让人惊艳。 朝阳长公主也忍不住赞道:“珍妃妹妹这般的好颜色,怪不得能艳绝后宫。” 珍妃目光带嗔地回望朝阳长公主一眼,答道:“长公主过去说这话,我可相信。如今却是不敢相信了。见过那位冰雪公主后,我才知道什么是六宫粉黛无颜色。” “那一位,美则美矣,却太过冰冷了。”朝阳长公主并不想过多地谈论这位南屿公主。如果三皇子不出这桩事,朝阳长公主是准备开始对冰雪公主下手的。 这样的美人,她年轻二十岁,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胜过对方。如今,她看自己的女儿,亦是如此。既然是战不赢的敌人,那就在战之前让对方消失好了。 三皇子被卷入二皇子的死当中,朝阳长公主当着喜嫔一脸淡定,但她心底实际上很清楚,这件事很有可能就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她的皇弟是什么性情,她比谁都清楚。 这样一个敏感多疑的人,怎么可能不顺藤摸瓜查一查陈天扬的死?陈天扬的死,朝阳长公主并没有参与太多。但为三皇子扫尾去痕的事情,朝阳长公主却有做。 这一点,朝阳长公主明白,就会让皇帝不高兴。 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身边的人过早替他选择下一任。 朝阳长公主望向珍妃,直接问道:“珍妃妹妹可还愿意帮我?” “长公主觉得,我坐在这儿又是为了什么?”珍妃放下剪刀,将剪完的剪纸展开给朝阳长公主看,“我同样希望长公主的女儿能过得如这蝴蝶一般美丽且自在。” “等六皇子和七皇子,还是不如先拉三皇子一把。”珍妃直接提议道,“我以为,长公主可以将五皇子的死拿出来用一用。” “你的意思是?”朝阳长公主没有说完,她想到了一个目的,但这个目的,她更愿意听珍妃亲口说。 珍妃并不遮掩,坦白答道:“陛下如今想惩戒三皇子,固然有一些对三皇子的不满,但更重要的是,陛下此刻心底是满意二皇子的。” “否则,同样是儿子,为什么当时候五皇子的死可以不了了之?”珍妃继续道,“所以,如果让陛下同样对二皇子没了维护之心,此事解决起来,自然也就简单多了。” 朝阳长公主也是这个想法。她没有答应喜嫔的建议,就是因为她并不准备真正换一位未来女婿的人选。 老三这个人,有谋略有胆识,更重要的是,他也有软肋。 听喜嫔说了德妃的愚蠢举动后,朝阳长公主觉得,三皇子有这样一个生母,真是让她太满意了。 一个人,如果太聪明,太完美,就太不好掌控了。 就像现在的皇帝陛下,当年朝阳长公主会选择帮他,固然有他帮过她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是,朝阳长公主知道一个毫无根基还先天孱弱的皇子要继承皇位有多困难。 从来,就是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 就像现在,大皇子带着人证,到了长安侯府里。 略让其遗憾的是,他首先见到的人并不是苏瑾轩,而是苏瑾瑜。 “周侍郎,冒昧登门,只因我身边这人,亲眼目睹了一场惨剧。”大皇子并没有打消趁机挑拨离间长安侯府与其他皇子关系的念头。 第四百一十七章 将才的选择 在对二皇子动手之前,大皇子就已经盯紧了三皇子的一举一动。毕竟,这盆手足相残的脏水他是要往对方身上泼去的。 所以,三皇子的人着手对付苏珍宜的那一刻,大皇子的心情简直是太好了。 这三皇弟还真是害怕自己一招弄不死他,主动又奉上了其他的把柄。 而且这把柄,是货真价实的。他只是帮他皇弟把火扇得更大了一些。 大皇子不是二皇子,他既没有领兵打仗的才能,也没有亲上战场的勇气。所以,挖一个现成的将才过来,就是大皇子觉得最迫切的事情了。 他虽然没有见到苏瑾轩,但也并不气馁。因为苏瑾瑜这边,他也做了一番的安排。 估量这同父异母的妹妹并不能拨动苏瑾瑜的担心,大皇子就直接把话题放在了苏昭宁母子身上。 “本皇子过来的路上,听闻有一批病马跑向了兵部尚书府那边。从尚书府做客归家的女眷已经有人被踩伤了,定远侯夫人携小世子也在其间,不知道苏侍郎可收到了信?”大皇子相信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躲避接二连三发狂的病马的。 是以,他就放心大胆地同苏瑾瑜说道:“本皇子原想直接去定远侯府送信,但想到那边府上如今只剩下老幼,恐惊了定远侯老夫人,就辗转先到了苏侍郎这边。” 大皇子说起苏昭宁母子的重心其实在于子上面。他不曾留意过苏瑾瑜和苏昭宁的相处,也不认为堂兄妹之间会有多身后的情谊。但定远侯府小世子是苏瑾瑜之妻南宛宛的亲侄子,大皇子相信这个消息必当为苏瑾瑜所在意。 毕竟南敏行没了,这定远侯府就算彻底垮了。留着定远侯老夫人一个半截身体入了土的人,和南其琛一个小瘸子还有什么用? 大皇子信心十足地看向面前的苏瑾瑜。 苏瑾瑜面色中却有慌张,他立刻吩咐下人去打听此事。 待吩咐之后,苏瑾瑜对大皇子诚心行一大礼道:“多谢大皇子告知下官此事。不知道大皇子之人,亲眼目睹了何事?” 苏瑾瑜听到苏昭宁带着南敏行遇到病马,内心其实已经焦灼不已。他恨不得立刻亲自出府去寻。 但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半点不逊过后宅内院的谋略算计。苏瑾瑜没有忘记大皇子的第一句话,说的乃是身边那人亲眼目睹了惨事。 大皇子对苏瑾瑜的细致十分满意,他召身边的侍卫来答:“你且将所见所闻,告知苏侍郎。” 那侍卫应了,便说道:“卑职途径西脂巷的时候,见到一个车夫打扮的人从辆马车里出来。那车夫行事诡异,动作却十分利落,其身手不下于卑职。卑职就忍不住在暗处观察了一二。” “只见那车夫将马车车壁以掌拍碎,又在地上留下马蹄的痕迹。待对方走了,卑职上前查看,发现破碎的马车之中竟有一位已经气绝身亡的姑娘。那车夫做得谨慎,表面上看去,此女是被马蹄践踏而死。但卑职在旁看得清楚,那马蹄分明是对方自己留下的。” 侍卫的话才说了一半,门口就有一个急切的声音加了进来。 “大皇子,下官逾越问一句,那车夫是何身份,您是否已经知晓?” 苏瑾轩急切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眼角有些湿润,脸上的神情也十分悲痛。 苏瑾瑜的心不由得一紧,他急忙问道:“瑾轩,你可是见到你二姐了?” 二姐?苏瑾轩根本没有注意过苏昭宁是否在他姐姐附近。 苏瑾瑜见苏瑾轩没有回答自己,心下更急。他双手握住苏瑾轩的肩膀,催促道:“你快告诉我,你二姐现下在何处?” 苏瑾轩听他连问苏昭宁的消息,心中的不满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挣开苏瑾瑜的手,冲对方大声喊道:“二姐二姐,你只记得二姐。她不过是你的堂妹,我姐姐才是你的亲妹妹!” 苏瑾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情绪冷静些,他问道:“大皇子方才说,你二姐被病马踩伤了,我这才焦急得很。你出去接三妹,怎么不见三妹人?” 听到苏瑾瑜问了句自己姐姐,苏瑾轩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但他此时,再怎么平复,一颗心也是完全浸在凉水里的。 “我姐姐死了。”苏瑾轩抬起头,看到苏瑾瑜眼中的诧异和大皇子眼中的了然。 大皇子的这种了然,让苏瑾轩的心稍得慰藉。 他走到大皇子的面前,直接单膝下跪:“瑾轩恳求殿下指点。” 少年的成长总是很快。当年,南其琛因为二皇子的凌虐而一夜成长。如今,苏瑾轩也早已不是才回长安侯府时,那个只知道躲在姐姐身后的少年。 他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这一跪,让大皇子大喜过望。他一脸欣喜地上前亲手扶起苏瑾轩,连声道:“苏指挥使言重了,本皇子今日上门,就是不愿意让苏姑娘蒙冤而死。” 大皇子提到苏珍宜的死,又觉得自己此刻的神情有些不对。他换了一幅沉痛哀悼的神情,紧握住苏瑾轩的手,说道:“本皇子确实知道了一些事。苏姑娘这次实在是无妄之灾。” “本皇子也是近日才得知,陈天扬陈将军实际上是死于三皇弟之手。苏三姑娘在今日的宴上许是提及了陈将军相关的事情,所以三皇弟就迫不及待地杀人灭口了。”大皇子本想将宴会上的事情说出一二,但今日这苏家兄弟表现得都不像是傻子。大皇子就不做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情了。 他直接说自己手头的证据道:“本皇子有此猜测是因为我身边这侍卫除了见到苏三姑娘的尸体外,还见到了那乔庄成车夫人的人碰那些病马。” “所以,这次的病马,原本就是刻意针对我二妹妹和三妹妹去的?”苏瑾瑜是相信大皇子说的这个理由的。 苏珍宜初进府时,依靠容貌给苏瑾瑜的好感早在这后面越来越多的相处中荡然无存。 苏瑾瑜甚至能想象到,兵部尚书府设宴这样一个热闹的场合,对苏珍宜而言,是多么地难得和喜悦。她肯定会利用这个场合,将一些不存在的事情,死死扣在二妹妹的头上。 咎由自取,这四个字,苏瑾瑜没有说出口。但他心里,确确实实是这样想的。 “瑾轩,你见到你二姐姐了吗?”苏瑾瑜看向面前有些掩饰不住情绪的苏瑾轩。 他不希望苏瑾轩的怒火,牵连到苏昭宁的身上。这句话,算是有意在提醒。 苏瑾轩心底确实对苏昭宁有过一瞬间的埋怨。如果不是她,如果他姐姐不是为了对付苏昭宁,就不会有今天的死。 但冷静后,苏瑾轩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根本是完全错误的。三皇子要他姐姐的性命,恐怕真正的原因不在于苏昭宁。 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既然,三皇子已经与自己撕破脸了。苏瑾轩就不忌惮做得更过分一些。 他又要对大皇子下跪。 苏瑾轩眼中含泪地对大皇子道:“多谢殿下坦诚相告。时至今日,瑾轩也不想再瞒,当日陈将军的死,确实有蹊跷。瑾轩虽未亲眼得见,但却在事后发现那些刺客的尸体不像是南屿人的。” “南屿人并不擅战,他们伤人之术多用祭祀下咒。而那些手心有茧,显然习武多年。并且,这次细观南屿使臣和南屿公主的容貌,那些刺客也肤色更接近我们卫人一些。” 苏瑾轩的这些话,句句都是大皇子想要听到的。他双手扶着苏瑾轩,坚持不让对方再下跪。 “苏指挥使真是深明大义!”大皇子赞道。 他又看向苏瑾瑜,信誓旦旦地道:“本殿下绝不会让长安侯府任人欺凌的。” 苏瑾轩抢在苏瑾瑜前面开口,回应大皇子:“殿下恩情,瑾轩万死不得报。” 大皇子此行,可谓是称心而归。 他收入麾下的,不仅仅是将才苏瑾轩,而且还有整个长安侯府。 苏瑾轩以为苏瑾瑜会在大皇子离去后训斥自己,但出乎意料的,苏瑾瑜反而宽慰了他一句:“三妹那边,你一个人处理不好,早先同祖母和母亲禀明吧。” 苏瑾轩看着苏瑾瑜的背影,眼中露出讥讽的神色。 什么纯臣直臣,什么远离皇权纷争,不站队不过是没有到形势明朗的时候。 二皇子已死,三皇子身陷囹圄,四皇子一蹶不振,大皇子已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当然,这话最后怎么说,还是要看皇帝怎么说。 皇帝沉着脸,看向面前的喜嫔,他问道:“朝阳长公主真的这样说?” “是。”喜嫔毫不隐瞒地把自己在朝阳长公主府说的话,得到的回应通通说了出来。 皇帝听完之后,脸上的怒意竟转换成了笑意,他大笑之后,说道:“朕果然有个好皇姐。” 一个不仅亲手扶着他上位的皇姐,而且还是一个替他连继位人也挑好了的皇姐。 皇帝并不会和喜嫔解释自己的笑,他挥退了喜嫔,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去请六公主过来。” 喜嫔说,朝阳长公主拒绝了她的提议,不准备来替三皇子求情。 但这并不代表什么。真正代表他皇姐心意的应该是,她同样拒绝了送走六公主的建议。 皇帝行事,其实很喜欢用一招——釜底抽薪。 第四百一十八章 更担心的人 宫外,苏昭宁遇到了疾马的事情,让南怀信心有余悸。他寸步不离地守护着两母子回府。 而苏昭宁自己也真正被吓到了。她回到定远侯府后,手都一直紧紧牵着南敏行在掌心,完全不曾松开。 其实,被这些马弄乱心神的远不止苏昭宁和南怀信两个。 三人才回定远侯府,白术就迎了过来。 苏昭宁见到白术,就知道府上定有些不一般的事情。她问道:“是来了客人吗?” 白术点了点头,看一眼苏昭宁身后的小树,有些提防之意。 苏昭宁安抚白术道:“无妨。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 白术虽然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如此看重这新来的小厮。但是她与茯苓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 白术做事细致、考虑周全,所以即便对苏昭宁的吩咐有所疑虑,但也绝对不会直接宣诸于口。她走近苏昭宁再次行礼,低声答道:“大少爷和秦少夫人都到了府上。我请他们两个在不同的厅休息,您先去哪一边?” 秦少夫人? 邹娣又过来了? 苏昭宁有些不耐烦,直接吩咐白术道:“秦少夫人那边,你就说我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吧。” 这是要直接拒绝见秦少夫人了。白术明白苏昭宁的意思,当即点头应下。 苏昭宁又道:“领我去大哥哥那儿吧。” 白术连忙应了。 南怀信和南敏行都想跟上去,却被苏昭宁制止了。 “小树,你带小少爷回去好好休息吧。”苏昭宁一次打发了两个人。 南怀信立在原地,有些不想离开。 但是苏昭宁决定了的事情,不准备更改。她说道:“敏行,你乖乖回去休息一下,娘等会来看你。小树,你要保护好世子爷。今日的事已经够凶险了,同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南怀信知道苏昭宁这句话是在提醒自己南敏行安全的重要性。但是于他而言,真的没有什么比苏昭宁更重要。 南怀信上前一步,想要坚持留在苏昭宁身边,却被苏昭宁瞪了一眼。 “小树,你若是这般不听我安排,就没有留在侯府的必要了。”苏昭宁沉了脸道。 南怀信知道这是自家夫人真恼了,只能立刻带着南敏行先回房去。 苏昭宁见这两人都走了,才放心往苏瑾瑜待的厅走去。 苏瑾瑜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就立刻站起身到门口张望。 看到苏昭宁后,他脸上立刻涌起喜悦的笑容,急切地问道:“二妹,你没事吧?那些马有没有踩伤你?” 苏昭宁十分意外,问道:“大哥哥如何知道疾马的事情?” “因为有人来长安侯府报过信息了。”苏瑾瑜答道,他望一眼厅中的下人,又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自然立刻理解了她大哥哥的顾虑,忙让下人们都下去。 待厅中只有自己和苏瑾瑜的时候,苏昭宁就直接问道:“是谁来跟大哥哥报信的?” “大皇子。”苏瑾瑜答道。 他看向苏昭宁,继续道:“见到二妹你安然无恙,我就能肯定皇子过来,并不是想见到我,也不是想同我说事情的了。” 苏昭宁立刻想到了长安侯府另一个让皇子们觉得有价值的人,她问道:“皇子殿下想卖瑾轩一个人情,选中的对象却是我?那岂不是徒劳无功?” “大皇子不仅没有白来一趟,而且满载而归。”苏瑾瑜想起大皇子临走前的神情,心底不由得略为不快。 他正想说苏珍宜的事情,却没有想到苏昭宁竟先猜到了这件事。 “三妹妹出了什么事?”苏昭宁确实想到了苏珍宜的身上。毕竟,于情于理,在外人也好、家里人也好,自己和苏瑾轩之间,是半点也没有情意的。唯有苏珍宜,与苏瑾轩之间才是最血脉相连的。 她心中甚至猜测到了更加严重的事情。 所以苏瑾瑜还没来得及回答苏昭宁的第一个问题,她就又问道:“是不是有皇子出事了?” 苏瑾瑜心底原本是十分焦急的,如今见他二妹猜了个大概,心中的焦急也暂时淡去了一些。 他有些自豪地想,他妹妹果真是一直那么聪明的。 “三妹妹死了。”苏瑾瑜将他知道的事情说给苏昭宁听,“大皇子的意思是,这事是三皇子安排的。” “大皇子的人拿到了一些证据,他把证据带过来,刻意说给瑾轩听。”苏瑾瑜抬头看向苏昭宁,仔细观察了一遍他妹妹的衣着。 并没有受伤的痕迹。 苏瑾瑜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大皇子也说了你和敏行的事,说你们也被三皇子算计了。但如今看来,这话不实。” 这话,不实? 苏昭宁心底有些说不出怪异感。她一时间尚没有理顺清楚,只能先问她大哥哥另一个问题:“二弟弟怎么说?” “他完全投诚大皇子,甚至想带着长安侯府站过去。”苏瑾瑜答道。 他不支持苏瑾轩的选择,也不畏惧对方的选择。长安侯府,不是苏瑾轩一个人能做主的。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会解决。”苏瑾瑜安慰苏昭宁道,“我这趟过来,其实就是想看看二妹妹你是否安然无恙。” 苏昭宁心中感觉到来自她大哥哥的温暖,脸上扬起笑容,说道:“我没事,大哥哥不用担心。虽然路上我也遇到了那些疾奔而过的马,但是我与敏行都没有受伤。” 苏昭宁又接着问道:“大哥哥准备怎么样做?” 苏瑾瑜在政事上一向口风很严,除了南怀信出事的那一次,他是基本没有与家里任何人谈论过政事的。 如今苏昭宁问到这一点,他就略微有些犹豫。 所幸,苏昭宁了解她大哥哥的性情,并不对这种犹豫感觉到失望和不快。 她反而主动同她大哥哥道:“三皇子会对付三妹妹,这并不奇怪。我一直怀疑陈将军的死另有内情。三妹妹这次被三皇子灭口,也侧面证明了这种怀疑是真的。” “三妹妹今日又围绕我和陈将军生事了。她甚至提及了陈将军的死。还有,她把那和陈将军死相关的鸭子剑穗拿出来后,三皇子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劲。”苏昭宁提到三皇子的时候,眼前闪过冰雪公主那张美丽冰人的脸。 她补充道:“反而是南屿的冰雪公主,无论是听到陈将军的死,还是看到那鸭子剑穗,都毫无反应。我想,三皇子或许就是杀陈将军的人。” 苏瑾瑜没有想到他妹妹心底居然有个这样的怀疑。但这种怀疑,并不夸张。 皇权是一种多大的诱惑,历朝历代,夺嫡位子上充满了鲜血和荆棘。 三皇子要了陈天扬的性命,把原本是他人的苏瑾轩或者其他人捧上去,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 只不过,三皇子做这些事,应该都是在战场上,那么大皇子到底知不知情呢? 知不知情,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只要是三皇子杀的,对大皇子而言,这就是一个巨大的把柄。他显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皇宫里面,皇帝正在同六公主说话。 “皇儿近日玩得可开心?”皇帝和颜悦色地问六公主。 六公主对皇帝扬起笑脸,声音甜甜地答道:“父皇老以为我只会玩。其实我也有替父皇想办法分忧。”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向六公主,问道:“皇儿为父皇想了什么办法,同朕说说看。” 六公主答道:“女儿知道,父皇一心想打造一个太平盛世。这次,藏锡和南屿进京,藏锡是心悦诚服了。但南屿却不然。女儿以为,敲打南屿未必不可以用对付夜月的手段。女儿,跟父皇举荐一人如何?” 皇帝的笑意更浓了,打趣道:“皇儿养在皇宫内院,居然也能有机会识得将才举荐,莫非那人正好是咱们的未来六驸马?” 六公主没有想到皇帝会联想到她的婚事之上去,她忙摇头答道:“怎么可能,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小小将军呢!” “父皇你尽取笑女儿。”六公主说完之后,又抬起头看向皇帝,催促道,“父皇你要不要听女儿说啊?” 她这次面圣,事先并无准备。但是,六公主同样知道,不要浪费每一次与皇帝单独相处的时候。 皇帝自书案面前站起身,走到六公主的面前,问道:“皇儿既然想给朕分忧,不如直接替朕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六公主脱口而出地问道。 皇帝看着面前的女儿,或者说是外甥女,嘴唇上扬,心情愉悦。他继续道:“南屿人这般冥顽不灵,确实要给他们一点手段。不过我不喜欢强攻,更热爱平稳归顺。” “皇儿,你去做南屿的公主怎么样?”皇帝直接就把朝阳长公主一直以来的底牌说出了口。 六公主完全没有想到皇帝会有这个提议。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皇帝。 皇帝很满意六公主的惊讶,他继续道:“朕有件事情,一直没有同你说过。但是,今日,我不得不告诉皇儿你。其实皇儿你不是父皇的女儿,而是朕的外甥女。你是朝阳长公主和南屿王的女儿。” 皇帝看到,六公主这一次眼中毫无讶然。 她果然早就知道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母女不同心 皇帝看向面前的六公主,并没有立刻继续往下说。他仔细瞧看六公主的眉眼,从中寻出了不少朝阳长公主的痕迹。 作为一个皇帝,是不需要太多感情的。 但是作为一个皇帝,又是需要一些感情的。 这种需要和不需要,并不矛盾。因为归根究底,感情如何安放、如何取舍,还是在于哪一种选择对皇权更有助力。 皇帝招了招手,将六公主唤到自己的面前。他伸出手,摸了摸六公主的头,格外慈爱地同她说道:“朕知道,这个消息对你而言,很是意外。但是,能够回到你亲生父亲的身边,这是件好事。再者,你若回了南屿,也能好好和南屿王说说归顺的事情。朕会给予他王爷的身份。” 六公主的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愿意! 第二个念头,仍然是不愿意。 亲生父亲是南屿王又如何? 就像皇帝说的那样,南屿王归顺后,会封王爷。但那样,她不过就是个郡主罢了!郡主! 再者,即便南屿王不归顺,不被降为王爷,她要那冰雪公主一样,听起来还是公主。 南屿这种弹丸之地如何和卫国比? 六公主的脑中瞬间过了许多想法,她虽然一直被养在皇后身边,但帝后待她都并不十分亲近。 这样被皇帝温柔的摸头,六公主还是头一次。 她顺势跪了下去,同皇帝行礼道:“我舍不得父皇。” 一语言毕,六公主又抬头看向面前的皇帝。皇帝的脸上未有不愉的神色。 六公主揣摩着皇帝的内心,开口补充道:“皇儿以为,我自小未养在南屿王的身边,我去劝说,远不及冰雪公主劝说有效。再者,就是我母亲,在南屿王面前的情分,也要比我这个女儿更足一些。” 为了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六公主毫不犹豫地推出了朝阳长公主。她待朝阳长公主,远不如朝阳长公主对她有情义。 殿门外,响起太监的声音:“陛下,朝阳长公主觐见。” 六公主猛然抬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并且,这种惊讶中,还隐含了一种排斥。她并不希望朝阳长公主此刻过来。 皇帝从六公主微皱了下的眉头中察觉到了这种情绪。他没有让六公主退下,而是吩咐道:“你到屏风后去。” 六公主依言躲好,朝阳长公主这才被太监引进来。 “皇姐今日进宫,可有什么事吗?”皇帝一如往昔,与朝阳长公主说话的语气总是格外温和。 这种温和,自然是为了显示当年的扶持之功,皇帝一直有放在心里。 朝阳长公主并未恃宠而骄,恭敬行礼回答:“今日进宫,确有些事情想与陛下禀告。” “皇姐坐下说话。”皇帝又吩咐太监道,“去泡壶长公主最喜欢的蜜茶过来。” 太监答是后退下,这宫殿之中,表面上看就只有朝阳长公主与皇帝二人了。 皇帝待朝阳长公主的态度更加亲昵了。他主动低头凑到朝阳长公主身边,笑着问道:“皇姐许久不同朕说悄悄话了,今日朕可要好好听听。” 朝阳长公主看了皇帝一眼,欲言又止。 皇帝便道:“皇姐在我面前,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皇帝这一句连称呼都改变了。屏风后面的六公主心跳得飞快。她有个猜测从心底冒了出来——父皇让自己回南屿说服南屿王,是根本就舍不得朝阳长公主去犯险吧!父皇待他姐姐,可比待自己这个“女儿”好太多了。 六公主不悦地想。这些年里,只有朝阳长公主是待她最好的。原先,她还有几分感动。后面知道了自己就是朝阳长公主所出后,她就觉得这几分感动变成了理所当然。 到了今日,连理所当然的情绪也没有了。六公主剩下的是妒忌和不满。作为长公主,她这母亲,享受的好处实在太多了。比起得到的,长公主对自己的这点付出实在不算什么。 就算是扶持二皇子和三皇子,那也不是为了自己。 不,其实是在利用自己。没有自己这个女儿,朝阳长公主拿什么来保证扶持新的皇帝上位后,能得到对方的回报? 六公主充满警惕地望向那挡住自己视线的屏风,她怀疑朝阳长公主这欲言又止和自己有关。 屏风那边,朝阳长公主的声音传过来。 “这件事,并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所以我很是为难。告诉陛下,担心是给你徒添烦恼。不告诉陛下,又觉得让你受了蒙蔽。”朝阳长公主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皇帝,问道,“陛下觉得,我该如何做?” “皇姐若只是担心我听后不愉快,那就不必犹豫。再难,有最早那几年难吗?”皇帝提及自己没有登基的岁月,显得很是看重旧情。 但实际上,这种旧情的历久弥新,一半是出自皇帝对朝阳长公主雪中送炭的感激,另一半则是皇帝的一种自我欺骗。 他并非先帝的皇后所出,能夺嫡登基是一路艰辛走过来的。他在登基之初,必须要塑造一个知恩懂情的帝王形象来笼络人心。 这种自我欺骗久了,也在某种程度上,就形成了习惯。 所以,皇帝提出将六公主送去南屿的办法,是真的决定给朝阳长公主和六公主一次生机。 只要朝阳长公主罢手,不再涉入皇子斗争之中,皇帝依然愿意让她做一个富贵尊荣的长公主。 朝阳长公主并不知道皇帝此刻的想法。但她也了解这位自己亲手扶上皇位的帝王。她叹了一口气,答道:“你是我的弟弟,我如何不心疼你。” “你听后莫要太伤心,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也已经不在了。”朝阳长公主并没有再吞吞吐吐,而是直接说道,“我近日偶然得到了一个消息,查探之后,发现是真的。当初,小五的死,并非意外。而是老二有意为之。” “老二知道了醉仙楼是老四名下的,就想一箭双雕,既除了日渐长大的小五,也一并将老四送入万劫不复之地。” 与珍妃商议要将小五之死重新捅出来后,朝阳长公主就想到了说此事的合适人选。 旁人说,确实更不容易被皇帝注意到当初此事也有她的涉入。但是,倘若皇帝已经对她有所怀疑,那么这种适时的坦诚,就是洗清嫌疑最好的办法。 第四百二十章 皇帝永远是皇帝(饭饭生快) 果真,听了这话,皇帝望向朝阳长公主,问道:“皇姐是如何的偶然知道了此事?此事涉及朕的皇子,可出不得差错。” 朝阳长公主与皇帝多年姐弟,并且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是亲密无间。所以,皇帝这句话一出口,朝阳长公主就知道了一件事。 过去,她曾猜测二皇子和四皇子、定远侯府的苏昭宁、南其琛下天牢的时候,皇帝就已经知道了五皇子的死,是二皇子动的手,并且有了一定的证据。 如今看来,真是如此。 皇帝最恨别人被人欺骗。如果他没有认定是老二做的此事,语气绝不会如此平和。 另一则,皇帝前一句自称我,后一句自称朕。依照皇帝素来喜欢掩饰自己真性情的习惯,那么真正引起了他不快,让他用回朕这个自称的原因,并不在后一句话。 皇帝对她起疑了。 朝阳长公主的这种小心谨慎,对其他人并没有。但她的这种谨小慎微,在宫中的人身上十分常见。 伴君如伴虎。真正要在一言便能断人生死的皇帝面前待得长久,就必须具备这种求生的手段。 其实,苏昭宁每一次进宫,都觉得分外压抑小心的原因也在于此。因为,她所擅长的、所依仗的,在此处的人都会。胜负的决定,就只在那细微的谁做得更好这一点差别之中了。 朝阳长公主此时,正是想凭借这一点细微取胜。 她毫无保留地将五皇子死前先后的一些事情都说了出来,从那醉仙楼献菜的厨子,说到让喜嫔报信。 所有,她所涉入的部分,她都说了。 只不过,当初这么做的理由,与此刻说出来的答案是完全不同的。 朝阳长公主解释道:“定远侯府已经没了顶梁柱,诺大个侯府,却犹如风雨之中的茅屋般摇摇欲坠。是以,当日醉仙楼献菜的厨子,实际上是我安排的。我是同情苏昭宁的。她一个女人,再遇上前次那样的讹诈事情,未必方便出面解决。我替她留意着,这样就方便多了。” “而喜嫔那边的报信,其实纯粹只是一场示好。那菜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朝阳长公主说到此处,又长叹了一口气。 她后面再提到二皇子的时候,神情中就难掩悲痛,甚至话未说完,眼睛就湿润了。 “老二,他会那样做,我真的想不到……告诉他厨子的事情,甚至让喜嫔报信,其实都是为他赎罪。南家那老二,手脚都不行了。这是作孽啊。”朝阳长公主抬起头,看向皇帝,神情中满是追忆道,“你那些妃嫔中,老二母妃性情温顺,你知道的,她对我很是不错。” 屏风后面,六公主听朝阳长公主说出了厨子和喜嫔,心中则很是不屑。 果真,这位长公主母亲真的十分自私。为了自己,谁都可以出卖。六公主怀疑,如果皇帝开口提让她回南屿的事情,朝阳长公主说不定也会自私地同意。 屏风外,皇帝暂时没有出声。他在考虑朝阳长公主话中的真假。 真的,有。喜嫔早已选择了在自己面前和盘托出曾帮朝阳长公主的事情。 假的,肯定也有。 他皇姐这样聪明。聪明人岂会无利而往?皇帝根本不相信朝阳长公主会无缘无故帮助定远侯府,帮助二皇子。 他考虑了一下结果,最终觉得得过且过,略过这个部分。毕竟朝阳长公主在很多人心中,就是他这个皇帝念及旧情的表现。 而且,太子迟早是要立的。皇帝很讨厌儿子们主动来争这太子之位,但若是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也知道,这身下的位置,迟早要给出去的。 他会给,但不是现在。 皇帝问朝阳长公主:“皇姐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理?” 朝阳长公主当然不会相信皇帝这是在真的问自己对二皇子之事的意见。 她起身对皇帝行礼道:“我的无心之失害死了小五,请陛下惩戒。” “皇姐严重了。”皇帝说了这句话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来扶朝阳长公主起身。 朝阳长公主也就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并不擅自起来。 皇帝又看了片刻,这才说道:“皇姐起来吧。你真的不必如此内疚。朕以为,老二想要这位置,就生了残害兄弟的想法。所以,没有皇姐的‘无心之失’,他也会要了小五性命的。” “说到小五,其实朕很满意他。但人死如灯灭,小五再也回不来了。”皇帝面上难掩遗憾地道,“皇姐以为,剩下的这些皇子,哪一个更适合立为太子?” 六公主顿时竖起了耳朵。早知道她父皇会这样直接问出这个问题,她又何须帮着母亲去和二皇子、三皇子共同谋划? 朝阳长公主不是六公主,不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她再次离席,行礼请罪道:“二皇子也好,三皇子也罢,都曾来我府上求助过我,希望我能为他们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但我以为,陛下深谋远虑,到底准备择谁继承大统,心中一定早有答案。我不必画蛇添足。” 皇帝听后,看向朝阳长公主,意味深长地赞道:“朕就知道,皇姐是一心向着朕的。” 朝阳长公主逐字逐句在内心推敲后回答:“我当然应当想着自己的亲弟弟。” 皇帝笑了:“那朕就放心了。藏锡已经对大卫称臣,而南屿却迟迟没有反应。朕想送芷音回南屿认祖归宗,不知道皇姐意下如何?” 六公主屏住了呼吸,等待朝阳长公主的答案。 芷音,是她的名字。 朝阳长公主也笑了,答道:“陛下有这样的想法,是芷音的福气。那我就替芷音多谢陛下了。” 朝阳长公主之所以能一直是朝阳长公主,因为她比谁都记得,皇帝其实不是皇弟,而永远、时刻都是皇帝。 皇帝的商量,会真的是商量,真的可以拒绝吗? 比起以后的盘算,当下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活着,才有希望。这也是朝阳长公主入宫来侧面救三皇子的原因。 但有的人,天生就明白这种短暂的委屈是为了换得更大的成功。而有的人,永远都接受不了任何的委屈。 六公主的视线旁移,突然落到了一样物品上面。 第四百二十一章 肃杀 比起三皇子,六公主其实更不喜欢二皇子,因为她这二皇兄,是个十分啰嗦的人。 在朝阳长公主还属意二皇子的时候,六公主曾在皇后宫中被二皇子撞见用小锤子砸宫女的头玩。 那时候的二皇子说:“六皇妹,你还是小心些,打到宫女的后脑勺,那是要人命的。” 六公主收回那关于二皇子的、并不愉悦的回忆,她拿起了屏风后小桌上的一个核桃。 核桃的旁边,放着一个纯金的小锤子。那锤子的大小,比她惯用的那个还要略大一些。 御用的缘故,这锤子上雕着龙纹。 六公主握着核桃和锤子就走出了屏风。 屏风外,朝阳长公主正将头凑过去,同皇帝说话:“陛下,芷音回南屿,你觉得要不要我一同前去?我与南屿王多年未见,若他仍待我如往昔,或也帮着陛下劝一劝他……” 朝阳长公主说到此处,正好看到六公主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眼神明显一愣。 芷音怎么在这儿?她性子急,听到自己的话,恐怕要生误会了吧? 朝阳长公主待这个女儿一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见女儿面色发冷,心中顿时紧张又难受。 她担心女儿生气,更担心女儿难过。 “芷音,我……”朝阳长公主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皇帝却没有回过头看六公主的脸色。他当然知道六公主如今会多难受。这也是他让六公主留在殿中却躲在屏风后面的原因。 儿女与自己生二心的感觉,皇姐难道不应该也同他一起体会体会吗? 剧痛突然从后脑勺传来。 皇帝双眼陡然睁大,不敢置信地转过身。 他正好亲眼见到六公主被自己的暗卫一脚踢开很远。 而六公主左手握着一颗核桃,右手里则是砸核桃的小金锤。 那小金锤上,还有着鲜艳的血迹。 皇帝转过身,目光凌厉地看向身边的朝阳长公主。 朝阳长公主一张脸已经吓得发白,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个草菅人命的。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女儿竟敢草菅九五之尊、当今天子的性命! 朝阳长公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朝皇帝恳求道:“陛下,芷音不是故意的。她、她肯定是恨我,想捶我却不慎失了手。陛下,求您饶芷音一命吧。” 在下跪前,朝阳长公主的心中转过了许多的念头。女儿已经下手了,左右是逃不过一死,她不如真的将皇弟弄死好了。老三此时应该在宫中…… 但暗卫比朝阳长公主的决心下得更快。他将六公主踢飞后,又飞身到六公主的面前,掐住了六公主的脖子。 握着小金锤的六公主脸色惨白,大声唤自己暗卫的名字。 殿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暗卫,而是御前侍卫。 见到皇帝的头上的血已经流到了龙袍上,御前侍卫立刻将刀拔了出来,横在了跪在皇帝面前的朝阳长公主脖子上。 朝阳长公主的心中一片悲凉。 她算计半世,扶助了一个皇帝出来,又即将再有扶助之功。但这一切,就因为她女儿的一锤而戛然而止。 回南屿又如何呢?只要最后登基的皇子是她们看中的,这拥有过的荣尊,迟早可以再回来。 朝阳长公主现在知道,自己可以算是一位成功的公主,可以算是一个不错的皇姐,甚至算是不垫底的皇姑母。但她不是个好母亲。 她将自己的女儿纵上了一条绝路。 宫外,消息是三更天才传出来的。 苏昭宁听到房中窗户处有响动声,猛然睁开了眼。 她紧张地坐起来看向窗外,正好迎上了南怀信的目光。 披着外衣出门,苏昭宁看向换了一幅打扮的南怀信。 她几乎是完全凭借直觉在发问:“怎么了?” “陛下驾崩了。”南怀信低声答道。 苏昭宁倒吸一口气,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怀信接着同苏昭宁说话:“听说是六公主做的。我现在要陪着四皇子入宫,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苏昭宁脑中一片空白地点了点头,望着南怀信离去的背影不知道要叮嘱他什么。 眼看南怀信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苏昭宁突然出声喊道:“等等。” 南怀信转过身,看向苏昭宁。他见她站在夜色之中,一张脸被月光印得有些苍白。 他不忍地折回几步,走到她的面前。 “没事。你好好休息。我只是怕你明天醒来找我,才来同你说一声。”南怀信柔声安慰苏昭宁道。 苏昭宁却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她抓着自己外衣的领口,抬头看向南怀信,说道:“这个时候,传出消息,总觉得有些奇怪。你与四皇子小心些。” 南怀信想了想,点了点头,回答道:“你放心。宫中,也有咱们的人。” 苏昭宁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不安。她看着南怀信,叮嘱道:“不管宫中的人是谁,进宫先不要急着找自己的人。” 南怀信不想让苏昭宁担心,就通通先应了下来。 待南怀信离开自己的视线后,苏昭宁就往南敏行睡的房间那边走去。 她走在回廊里的时候,隐约感觉到身边有一股凉风刮过。这股凉风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她觉得诡异。 苏昭宁加快步子,往南敏行的房中跑去。 一鼓作气地跑到南敏行入睡的房中,苏昭宁看到床上蜷缩着的小人松了一口气。 但尚等不到她完全放下心,那股诡异的凉风又吹进了房中。苏昭宁抱起南敏行就往外跑,她大声喊道:“来人!” 更大的凉风从她身后吹来。打斗声就那样清晰地在夜里响起。 南敏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睡眼朦胧地看向苏昭宁的身后。 在他与苏昭宁的身后,几个黑衣人打作了一团。 “娘,发生了什么事?”南敏行顿时清醒过来。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是在于迫及生命的危机感面前,谁都会有头灌冷水般的感觉。 苏昭宁抱着南敏行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白术、白术!” 白术和茯苓两个乱着头发就从房中跑了出来。 白术要去接过苏昭宁怀中的南敏行,与苏昭宁一起往外跑:“小姐,咱们去哪里?” 苏昭宁却没有递南敏行过去,她吩咐跑在两人后面的茯苓:“茯苓,你赶紧把马车牵到后门去。” 然后她又对白术道:“白术,你去府里找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抱着往外跑。能分散一会注意力是一会。” “白术,你带着那孩子藏起来,不用急着回府。保护好自己就行。”苏昭宁出定远侯府的门口时,最后叮嘱了白术一句。 她让茯苓坐在马车里抱着南敏行,自己亲自拿着马鞭驾驶马车往一条巷子里狂奔而去。 在这个时候,即便是定远侯府一直养着的车夫,她也不敢完全相信。 虽然说,当日为了给安怡县主下套,苏昭宁跟着南宛宛学会了骑射是一件侥幸用上了的技能,但是这种侥幸能不能最后转换成大幸,苏昭宁现在真的毫无把握。 皇帝驾崩的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即便是一直在筹谋太子之位的几个皇子恐怕也未必有充足的准备。 在大局未定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只能凭借第一直觉做事情。苏昭宁想到了养在自己身边的南敏行会是一个威胁四皇子的利器,其他人显然也想到了,并且付诸行动了。 苏昭宁不确定四皇子派来暗中保护南敏行的人一定会获胜,所以她不能带南敏行继续待在定远侯府。 尽管在皇位面前,有的人觉得儿子也未必算什么。但显然其他人的眼中,四皇子是看重他这个儿子的。 苏昭宁也相信这一点。 否则,四皇子不必特意给南敏行伪造一个南怀信之子的身份,将其放在定远侯府。 所以,苏昭宁一定要带南敏行暂时躲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带着南敏行下车之后,回望车上的茯苓,最后一次问道:“你真的不下车?” “小姐,您知道的,奴婢不下车才能保护您和小少爷。”茯苓说完之后就握着马鞭,用力抽了下马。 茯苓没有学过骑射,她其实并不会骑马。这一下后,苏昭宁能看到狂奔的马险些将茯苓甩下来。 但她没有时间再心疼茯苓了,若是不能带着南敏行去那个地方,她们今日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苏昭宁抱起南敏行咬牙钻进了黑暗之中。 皇宫里,侍卫打扮的南怀信跟在四皇子身后,一起进了外殿。 外殿里,尚还没有大皇子和三皇子的身影,只有一个小太监迎了上来。 见到四皇子过来,小太监压低声音道:“殿下,娘娘在偏殿等您。” 四皇子正准备迈步过去,却被南怀信出声拦住了脚步。 “陛下在哪里?”南怀信逾越地问道。 小太监抬头看向四皇子,有些犹豫。 四皇子转过身看了一眼南怀信,对那小太监问道:“父皇在哪里?我要见父皇。” 小太监指向正前方的内殿,答道:“圣上在寝宫。” 见四皇子就要阔步走进去,小太监追上去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殿下,娘娘有急事要同你说。” 四皇子看了一眼小太监,毫不犹豫地迈进了内殿之中。 第四百二十二章 祖宗保佑 南敏行不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在他生父四皇子身边时经受过多次这样的训练。在危险来临的时候,首先不要好奇,而是配合逃跑。 他一直跟着苏昭宁在黑暗的或大或小的洞中穿梭。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直到再次见到光亮,南敏行才轻轻拉了一下苏昭宁的衣服。 因为要走暗道的缘故,苏昭宁没有再抱着南敏行。她此时低下头,看着南敏行,说道:“这是娘的家。” 苏昭宁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用上长安侯府祠堂的暗道两次。 第一次是长安侯府内有危险,苏瑾轩在他姐姐苏珍宜指引下想要对苏昭宁痛下杀手,苏昭宁通过这暗道跑向了长安侯府外。而这一次,是长安侯府有危险。她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娘家。 南敏行是个聪慧过人的孩子。他听到苏昭宁这般说,而此处他又半点不熟悉,立刻就理解过来:“这是长安侯府啊。娘,咱们要躲起来吗?” “嗯。”苏昭宁牵着南敏行走进那只挂着一盏灯笼的昏暗祠堂之中。 如今是深夜,祠堂里是没有人的。 苏昭宁带着南敏行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曾经,她无数次被禁足在这个地方,却从未有一次求过祖宗菩萨。但这一次,她真的希望母亲和列祖列宗能保佑她和敏行。 南敏行亦跪在苏昭宁旁边的蒲团上,他看到香案上那森森的排位感觉到一股惧意。但对苏昭宁的依赖和信任压过了这恐惧。 他知道,他娘此刻定是在为自己祈求保佑的。 南敏行双手合十,亦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娘的祖宗们,你们一定要保佑我爹和我假爹都安安全全的。 也许是上天有灵,皇宫之中,南怀信和四皇子正堪堪躲过一场危险。 内殿之中,皇帝躺在龙塌上,他紧闭着双眼,一张脸似乎已经没有了血色。 四皇子见到龙塌上的皇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他双眼含泪,哽咽喊了一句“父皇”。 殿中的帷幔摆动了两下,但除了跟着四皇子进来的南怀信,似乎整个殿中再无第四个人。 南怀信望向龙塌上的皇帝,不知怎么地就想起苏昭宁在他临行前的话来。 这个时候,传出消息,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管宫中的人是谁,进宫先不要急着找自己的人。 南怀信一开始,是理解为了四皇子要入宫,必定大皇子和三皇子也会入宫。若是四皇子迫切去寻他在宫中结成同盟的人,就很容易落下把柄在大皇子和三皇子手中。 但现在,看着床榻上的皇帝,南怀信耳边反复响起苏昭宁的第一句话来。 这个时候,传出消息,总觉得有些奇怪。 收到的信里说,六公主弑帝。 六公主虽然是直接住在皇宫内院的,但是深夜觐见皇帝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白日六公主就袭击了皇帝的话,那么消息为什么那么晚才传出来? 是皇帝当时候就重伤了,太医诊断到这个时候,才宾天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皇帝驾崩的消息或者会晚点传出来,但是皇帝重伤的消息一定会提前被传出来。毕竟皇帝出了大事,众人必当慌乱不已。 这样的情况下,完全封住消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才让这个消息慢了这样多传出来? 四皇子还跪在与皇帝床榻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南怀信却已经慢慢走向皇帝的床榻那边。 他走到一半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南怀信是习武之人,并且武功并不差。他方才感觉到了一股杀意。那种杀意,不是自床榻而散发出来。但却是从他靠近床榻开始出现的。 皇帝的暗卫,就在殿中。 暗卫躲在哪里,南怀信并不在乎。他只是通过方才的杀意确定了一件事情。 皇帝这个驾崩的消息,确实不实。 南怀信退回去,单膝跪倒在四皇子的身边,劝慰四皇子道:“殿下,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再者,陛下一定是不希望您这样伤心的。” 南怀信说话的时候,手抬起来拍了一下四皇子的肩膀。 四皇子的哭声微滞了一下。他相信南怀信不会无缘无故来碰自己。 南怀信将手又抬头四皇子的脸边,做出一副要为他擦眼泪的模样来:“殿下,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要辜负陛下对您的期待。” 四皇子顺着南怀信的手指头方向看向那边——皇帝的床榻。 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在皇帝的死上面撒谎,所以入殿之后只是悲恸,却不曾细瞧他父皇。 但如今得了南怀信提醒,四皇子仔细看去,皇帝胸口的被子似乎在起伏。 起伏的幅度非常小,小到就像普通人在安睡,呼吸之间产生的被子高矮起伏。 四皇子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转过头来看南怀信。 南怀信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两人如今的距离非常近,这种细微的动作,也完全落入了四皇子的眼中。 他抬起头,看向床榻上的皇帝,起誓道:“我当着父皇的面发誓,一定要完成父皇的遗愿。一日不让南屿臣服,一日不娶妻。一日不让卫国的疆土扩展无垠,一日不归府。” “此话当真?”皇帝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他声音不复昔日的威严,但却真真切切地响了起来。 皇帝看向跪在自己不远处的四皇子,问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荣人无信,儿臣绝不会纵容!”四皇子走近到皇帝面前,一脸喜悦地说道,“父皇,您没事吧!” 四皇子看向皇帝的眼神满是真诚的喜悦。 皇帝对这种表情和态度十分满意。他招手,让四皇子坐到自己旁边来。 皇帝艰难地说道:“朕已时日无多,你日后一定要将荣人也纳入卫国的子民当中。” 皇帝的话,让四皇子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皇帝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而内殿外面,此时又迎来了一位皇子。 三皇子走到内殿外面的时候,同样听到了小太监说“娘娘有请。” 三皇子不同于四皇子,他的母妃还在世。三皇子听到这话,自然就认为是他母妃要见自己。有了上次在皇帝面前的失言,三皇子觉得他是在有必要在去见皇帝遗体前见一见他的母妃。 三皇子依着太监所指走进偏殿。 偏殿里面,帷幔层层。里面隐约坐着一人,三皇子掀开一层帷幔,能隐约看出那仍垂着挡住视线的帷幔后面坐的是一个宫妃。 “母妃?”三皇子试探着喊道。 他又掀起了一层,里面的人让他看清楚了面容。 “你是谁!”三皇子厉声道。 那宫女忙跪下与三皇子行礼:“参见三殿下。” 听这话,三皇子就知道对方八成就是个普通宫女。他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 三皇子一把拉起宫女,拖着对方走向外殿,准备去寻传话的小太监麻烦。但他才拎着对方走了一半,就撞上了一人。 皇后站在偏殿门口问他:“皇儿这是要去哪里?” “她故弄玄虚,虚假传话,儿臣是想带她去寻、寻……”三皇子卡顿了一下,只能说道,“儿臣是想带她来见母后。” 父皇已经驾崩了,这个皇宫,就暂时应该是皇后做主。三皇子想到此处非常不甘心。为什么他父皇就不愿意早早立下太子呢。 皇后看着三皇子没有立刻说话,她的目光在三皇子身上停留了一会,然后看向被三皇子拉住的宫女。 “蕊香,你不在陛下那边守着,到这来吓三皇子做什么呢?”皇后问道。 她这话、这语气,都和善得不像在对一个做了错事的宫女说话,三皇子不由得有些奇怪。 但很快,他就不奇怪了。 因为有更让他奇怪惊讶的事情在后面。 那宫女回答:“是陛下让奴婢在这等候的。” “胡说八道!父皇明明就驾……”三皇子破口大骂道。只是他才骂了一半,自己就先反应了过来。 皇后一身紫红色的宫装站在他的面前,这实在不该是皇帝驾崩时候该做的打扮。 所以,他父皇没有驾崩。他这是被人设计了。 三皇子没有想到放自己出来的人竟然就是皇帝。他收到六公主杀了皇帝的消息,又是被其余人接出来,他还以为是皇帝驾崩,皇后执权行事。 如今看来,这是他在痴人说梦。 他父皇并没有任何事情。六公主行刺,这个说法,不可能无缘无故传出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六公主那个没脑子的确实行刺了他父皇,但却失败了。 三皇子想到六公主平日行事的种种表现,愈发觉得自己猜测得没错。一时间,他如坠冰窟。 六公主刺杀皇帝,肯定是为了救出自己吧?那个蠢货!她要连累死自己了! 三皇子一脸绝望地看向皇后,问道:“母后,父皇在哪里?” 皇后看向面前的三皇子,反问道:“皇儿不觉得,这个时候再问你父皇,有些太晚了吗?” 三皇子看着面前的皇后,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恐怕确实已经晚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逃生 比较四皇子和三皇子,大皇子是最后一个入宫的。因为他得知皇帝宾天的消息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如何夺权。 三皇弟应该是被二皇弟的死给拉下了水,这盆脏水只要不从三皇弟身上拿开,他是没有什么希望来和自己相争的。 而四皇弟已经沉寂了太久。拿住定远侯府那小世子,四皇弟也应当是被压制住了。 所以,大皇子在进宫途中听说南敏行和苏昭宁逃了的时候,居然当场就调转了马头。 上次,苏三姑娘死了,定远侯夫人却带着小世子侥幸逃脱的时候,大皇子就觉得有些不正常。 一个妇人,凭什么带着个孩子还能躲过那么多匹吃了药的疯马? 这次,他派去的侍卫居然都铩羽而归。 看来,定远侯府果然有四皇弟的人守着。所以,那小世子,还真是四皇弟的骨肉。 大皇子对南敏行有了势在必得的心。 他的马停在苏昭宁下马车的地方。在那片黑暗中,大皇子问道:“定远侯府那马车去了哪里?” “直接奔去了四皇子府。”侍卫答道。他同时禀明另一事:“除了马车,有人见有个妇人抱着个孩子往骠骑将军府那巷子去了。” 大皇子嘴角冷笑,答道:“这可真是自投罗网了。走,去骠骑将军府那边。” 骠骑将军府里,七公主确实正在待客。 她认得这个丫鬟。 “那你家主子如今在哪里?”七公主问白术道。 白术抱着怀中的孩子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是想替主子转移下那歹人的视线。” “怎么大半夜的,突然有歹人袭击你们呢?”七公主又问道。 白术被苏昭宁的呼救声惊醒的时候,南怀信已经走了。所以她并不知道皇帝驾崩的事情。 不过,就算她知道,也不可能真的会同七公主和盘托出。 白术谨慎地答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主子突然大声呼救,奴婢就抛出来了。奴婢见到有黑衣人在打斗。” “黑衣人互相打斗?”七公主问道。 白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其中的疑点,她摇头道:“是黑衣人来府上偷袭,被咱们府上的小厮和护院围起来了。” “黑衣人冲谁去的呢?”七公主又问道。 白术只能再摇了摇头。 七公主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了,她摆手道:“即使如此,你领着这孩子就暂时待在本公主这吧。” 白术立即行谢礼,随七公主的人退下去。 走出七公主的主院后,白术讨好一般地奉承这领路的侍女道:“姐姐长得真好看。夜里未施粉黛,却比我们这些庸俗的擦了粉都好看。姐姐应当是这骠骑将军府里最好看的了吧?” 那侍女听了面有得色,但也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她谦虚道:“公主仁厚,咱们过得都不差,自然气色也略好些。” “那是。想来府上其他的丫鬟,比起姐姐你们都差远了。”白术立即接上话道。她的话带着明显的讨好,即便是侍女自谦了,也仍在千方百计地奉承,“我说的可不仅是姐姐这天生的好容貌。想来其余人的打扮眼光也比姐姐差远了。” 侍女正张嘴想回答,却视线下意识往回廊左边的院子看了一眼。 最后,那侍女答道:“都是蒙受了公主的恩典。” 两人交谈间,便到了七公主替白术安排的地方。 侍女因受了白术一箩筐的好话,离开的时候就也主动指点了几句平日里需要注意的事情。 白术一一应了,脸上带着感激的笑意。 待那侍女走了,白术牵着那孩子就往外面走去。 这孩子是定远侯老夫人身边老嬷嬷的孙子。他今年已经七岁了。只不过因为身高不太拔尖,确实抱在手里的时候,是让人看不出比南敏行大了好几岁的。 想到这一点,白术觉得有些奇怪。虽说老嬷嬷这孙子是身高比寻常孩子矮了些许,但两人按着年纪,差了四岁呢。白术两孩子都抱过,她可不觉得两人这身高看得出相差四岁。也就最多两岁的模样。 待走到她准备要去的院子时,白术又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想岔了。 小姐虽未明言,但她与茯苓早就私下商议过。她们仔仔细细对比,其实这小世子也不是特别像侯爷,反而更像府里小姐南宛宛一些。 今夜那打斗的双方,实际上都是黑衣人,那就证明定远侯府恐怕一直是有人在护着的。 这小世子的身份是假的,那年纪是假的也不稀奇了。 白术牵着那孩子敲响了院中正房的门。 她敲了三声后,那门内才有人回答:“是谁?” 这一声有点陌生,但随后又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春意,是谁?” 看来第一个出声的是守夜的丫鬟。 白术忙小声答道:“陈姑娘,奴婢主子是苏二姑娘。” 尽管已经到了陈雨蕊的院子里,但白术还是谨慎地避去了苏昭宁的名讳和定远侯夫人的身份。 门随后被从里打开,丫鬟身后,站着披了件外衣就起身的陈雨蕊。 见陈雨蕊亲自来迎,白术略松了一口气。 她主子苏昭宁如今出去应酬的机会不多,白术和茯苓也跟着消息闭塞。 白术一开始并不能肯定陈雨蕊就在骠骑将军府休息。毕竟这位陈姑娘已经定亲,也许出嫁了,也许在威远侯府。 还好,引路侍女那一眼,让白术猜中了陈雨蕊在此处。 “你家主子呢?”陈雨蕊见白术牵着一个孩子,下意识以为是南敏行,她问道,“敏行,你怎么一个人跟着白术出来了?” 白术跪下身去:“求陈姑娘救我。” 骠骑将军府门口,此时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大皇子下马径直走进府中。 七公主并没有在白术去偏院后就休息。她见到大皇子阔步走进来,开口说道:“果真是大皇兄做的。” “皇兄这般急切地要对定远侯府小世子下手,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七公主有些奇怪此事。 虽然她也知道,南敏行,就是一个随时用来威胁她四皇兄的箭靶子。但是如今四皇兄不算劲敌,抓南敏行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了。 她也不是个全然没脑子的。 七公主率先想到的是人三皇子。她追问道:“是三皇兄做什么了吗?” 大皇子也面有讶然地看向七公主,问道:“贵妃娘娘没有给你送信?” “没有,我今日没有得到母妃任何信。”七公主站起来,有些焦急地问道,“是我母妃出事了吗?” “父皇驾崩了。”大皇子直奔主题。 七公主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愣愣地站在大皇子面前,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皇子却是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问七公主道:“苏昭宁在哪里,那小世子又在哪里?” “我不知道,没有在我这。”七公主答道,她此时的内心仍十分不平静,她问道,“父皇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驾崩呢?” 大皇子有些不耐烦地答道:“是六皇妹下的手。这些先不说,你我如今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七皇妹你还要护着那小世子不成?” “小世子实际上是谁的骨肉,咱们都心知肚明。如今父皇驾崩了,老三和老四必定都会对皇位虎视眈眈。老三的话,有他对陈天扬和老二动手的证据,朝臣一定不会支持他。但是老四这边,虽然他没有什么助力,但也没有什么污点。”大皇子对七公主道,“只有抓住那所谓的南敏行,咱们才能迅速大业得成。” 七公主听懂了大皇子的话。但她始终还是不敢相信她父皇就这样驾崩了。 七公主面有痛色地道:“大皇兄你进宫去看了父皇没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皇子对七公主的话产生了误解,他脸色一沉,目光阴鹜地盯着七公主道:“七皇妹可要想清楚。你这般护着对方,也不一定能得到好处。老三还在呢!” 七公主知道大皇子是误会自己不想帮他了。其实从她选择跟着她母亲站到大皇子那边的第一日起,七公主就知道这件事是不可回头的。 她对大皇子解释道:“我没有去帮四皇兄的意思。来我府上的,不是苏昭宁和南敏行。” “那是谁?”大皇子有些不相信。 七公主答道:“是她的丫鬟,带了个孩子。恐怕是故意分散你们注意力的。” 大皇子想到那马车,顿时觉得这种说法大有可能。 他握紧拳头,愤怒地往桌上一敲,说道:“岂有此理!既然那丫鬟已经自投罗网了,咱们就先拿这人泄愤吧!” “去,给我将她抓来,我要好好审审她!”大皇子吩咐自己的人道。 七公主对这个吩咐不置可否。 她看着大皇子一脸的怒容,心中不由得想起前不久自己与大皇子见面谈的事情来。 “大皇兄,你答应我的替天扬报仇呢?”七公主问道。 大皇子答道:“你与我一同进宫就是,老三听说已经被下天牢了。” 大皇子此时尚不知道,整个皇宫,早已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长安侯府的祠堂里,此时夜风从窗户里透进来,让南敏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外面一个紧张的声音传来:“是谁?是谁在里面!” 第四百二十四章 真真假假 南敏行慌张地看向苏昭宁,他知道,现在是多么危险的时候,他居然被人发现了! 门外的人并没有立刻靠近,反而是没有了下文。 南敏行小声问:“娘,咱们该怎么办?那人是不是走了?” 苏昭宁此时更希望对方没有离开。 方才说话的应该是个小丫鬟,她如果没有选择自己上前来查看,恐怕是去喊人了。 那样会更加糟糕。 苏昭宁把南敏行迅速推到香案下面藏好,然后打开了门。 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那丫鬟果真是去找人了。 苏昭宁转过身,蹲下去叮嘱南敏行:“敏行,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出来。” 长安侯府也许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但至少不是最危险的地方。她总要拼力一试。 脚步声再次传来,苏昭宁提着一颗心看向那月拱门。 未见人,先闻其声。 “初一,你确定听到了祠堂里面有其他人的声音吗?” “奴婢、奴婢也不确定是人的声音……” 这丫鬟是吓坏了。其实自己折回去藏起来,或许她就当作是闹鬼了。 苏昭宁苦中作乐地想了想。但对方已经出现在眼前,折回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丫鬟有些面生,她带过来的主子,苏昭宁倒是眼熟。 双生子姐妹,面前这个到底是谁? “二姑娘?”颜冬花被苏昭宁这个活人吓了一大跳,她往后连退几步,强行稳住身形。 “二姑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颜冬花说话的时候,手移到了自己的腹部。 苏昭宁能看出这位姨娘对自己是有些提防的。但很显然,颜姨娘现在有很在乎的东西暴露在了自己面前。 苏昭宁上前一步,拉住了颜冬花的手,她对颜冬花道:“我久未回府,很是想念你妹妹,让这小丫鬟去请你妹妹过来如何?” 颜冬花没有她妹妹颜冬花聪明,但却也知道,苏昭宁在这个时辰,出现在长安侯府的祠堂里,应当是不对劲的。 她想呼救,可苏昭宁的手却轻轻地抚摸上了她的肚子。 “姨娘,我不会伤害你的。”苏昭宁这话是真心话,但是在此时的颜冬花听来,却让其无比恐慌。 她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只能催促丫鬟:“初一,你快去找我妹妹过来。你不要说其他的,就说我在祠堂里,想要她陪着我一起。就她一个人。” 颜冬花主动强调道一个人。她也不全然是个傻子。她知道,苏昭宁肯定不想要其他人一起跟过来。 苏昭宁点了点头,对那丫鬟道:“快去吧,你要是回来晚了,恐怕就……” 苏昭宁也知道颜冬花是将自己想成了歹意,既然如此,就将错就错吧。 颜桃花很快独自赶了过来。 她见到祠堂偏房里的苏昭宁时,面色中虽然也有惊讶,但却远没有颜冬花的恐慌。 “二姑娘回来了,见过老夫人和大少爷了吗?”颜桃花一直就是个聪明人,她直奔主题道,“可有什么需要妾身帮忙的地方?” 苏昭宁望向匆匆赶来的颜桃花。 颜桃花身后系着一个锦缎披风,发髻里插的是珍珠发簪。她这装束,显然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妾室。 自当日南怀信的灵堂上,长安侯府与苏昭宁决裂后,她就没有再登过一次这边的门,所以有些消息也并不灵通。 苏昭宁能猜想到,颜桃花恐怕又如小黄氏当年一样,被她父亲扶正了。 苏昭宁嘴角微微扬起,浅浅笑道:“还未恭喜过二位。” 颜冬花闻言,立即紧张地唤颜桃花的名字,心底充满了慌张:“桃花。” 颜桃花也听懂了苏昭宁的意思。她内心正有些犹豫。这二姑娘的本事,颜桃花是见识过的。 只是老爷说过,二姑娘与长安侯府已经断了往来。所以,她如今要不要帮对方呢。 苏昭宁又开口了:“两位或许不知道,我在族谱上,仍是二房的嫡长女。所以,若真有株连之时,长安侯府恐一个人也不能逃脱。” 颜桃花虽然是个心思灵透之人,但出身所限,所以委婉的话语远不上现在的直白。 听完苏昭宁的话,颜桃花方才一直迟疑的事情有了答案。 颜桃花和盘托出道:“方才长房的二少爷到了咱们院子里,说是丢了样贵重的东西,所以要到各房都找找。如今想来,只怕是在寻二姑娘你。二姑娘如今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尽管说。” 颜桃花说完这些后,又抬头看了苏昭宁一眼。她终究还是没有询问苏昭宁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点时候,知道的越少,对自己就越好。 皇宫里面,大皇子和七公主都已经入了皇帝所在的宫殿。只不过,大皇子被太监一句娘娘有请而带去了偏殿,反倒是七公主自以为她母妃和大皇子要商议事情,就没有跟去。 七公主虽然选择了站在大皇子这边,但却并未详详细细参与大皇子的每一样计划中。 走到内殿之中,七公主步子沉重又缓慢地往那龙塌走去。 待走近之后,七公主才跪到皇帝的面前,哽咽唤了一句“父皇”。 她是个公主,不可能登上皇位。所以对待皇帝的突然驾崩,七公主今夜进宫的人中算是最伤心的一个。 龙塌上,皇帝睁开了眼睛,看向面前这个脸颊湿润的女儿。 他很想在这最后的时刻,对女儿多一些柔情。但是,在帝位上的这些年,他的疑心已经没有办法自欺欺人。 “你是跟老大还是老三一起进来的?”皇帝这句话,其实不需要问。毕竟太监会告诉他答案。 他已经知道了女儿也同他的皇姐一样,代替他选好了下一任的皇帝。但皇帝还是决定开口问一问这个平日里尚算疼爱的女儿。 面前这一个,确确实实是他的骨肉。多年来,他待她还是有些慈父之心的。 七公主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龙塌上的皇帝。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后退了两步。 “父、父皇……”七公主充满恐惧地喊完这一句,又清醒过来。 她也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父皇,您没有事?” “朕确实被芷音刺伤了,只不过,朕还活着。”皇帝说完这一句,目光就从七公主身上挪开了,他一脸心灰意冷地道,“你回去吧。朕不想看见你。” “父皇!”七公主重新跪了下去,她膝行过去,想要说点什么,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七公主已经知道,今日这事,势必是她父皇亲自做的一个局了。为什么她一开始并没有得到这个“驾崩”的假消息,是因为父皇要考验的本就只有几个皇兄。 而她此时的进宫,是真正的多此一举。 七公主知道,皇帝也对自己起了疑心。或者说,皇帝是肯定了她的异心。 “父皇,皇儿是关心您的。”七公主艰难地解释了一句,却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皇帝摆了摆手,不再与她多说一句话。 七公主站起身,只能伤心又绝望地走了出去。 这一夜,对于每个人而言,都十分地漫长,但终究都会过去。 次日一早,皇帝就颁布了立四皇子为太子的圣旨。 大皇子和三皇子十分不甘,却没有办法对那个皇位上活生生的人提出异议。 他们昨夜,最后都并没有见到皇帝。 可今日龙椅上,坐的那个人,确确实实就是他们的父皇。 大皇子和三皇子都知道,昨夜的考验,他们是输了。 但就凭借谁先进内殿吗?大皇子怎么也不肯认这个输。他下朝后,就亲自登了长安侯府的门。 长安侯府里,苏瑾瑜和苏瑾轩都对苏昭宁回府一无所知。 大皇子明言要查一查整个长安侯府。 所有人、所有地方都没有苏昭宁进出过的痕迹。 大皇子只能不满地离去。 逃去骠骑将军府的那个丫鬟莫名其妙就失踪了,长安侯府也并无苏昭宁的痕迹。大皇子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他让七公主邀了三皇子入府赴宴。 宴中,三皇子心情郁卒,大皇子亦是不得欢颜,两兄弟共食一盘瓜果,却不知道怎么地,三皇子突然就中毒了。 大皇子亲自进宫禀告此事,内疚自己不该提议让三皇弟同去骠骑将军府,以至于给了那想替陈天扬报仇的下人机会下毒。 他这话,才禀明了一半,龙椅上的皇帝突然就脸色一白,人昏了过去。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皇帝驾崩的消息再传出来的时候,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根本不相信。 他二人都在考虑着其中的阴谋。 大皇子以为,这是皇帝对三皇子中毒的事情起疑心了。也怪三皇子命太好,居然那下了毒的苹果只给他咬了一口。否则,怎么也不该让对方还有命活下来。 三皇子想的则是,他以退为进,自己主动跳了大皇兄这下毒的圈套,就是为了博得皇帝的怜悯。难道,皇帝还是不信? 他可是真的中了一场毒啊! 两人各有心思,各存疑虑,以至于四皇子入宫开始操办国丧,他们才真正信了。 虽是信了,两人却无一人服气。 两个落败之人共有一敌,两相合计,索性联合了几个官员,准备将陈天扬之死、二皇子之死、三皇子之中毒,所有自己的做的肮脏事全往四皇子身上一推,以失臣心而阻四皇子上位。 所有阴谋阳谋,蓄势待发。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大礼 金銮殿上,四皇子已经换上了龙袍,一步一步正往那龙椅上走去。 百官之中,三皇子和大皇子对视一眼,准备发难。 面对九五之尊的皇帝,不怕死敢去质疑的人,除了言官还是言官。 “四殿下。”言官这一出列,典型就是有了死志了。他这称呼,是半点活路也不给自己留。 但言官偏偏就是这样一种非常人之思路的人。 出列的言官想,以死证道,大概就是他的一生写照吧。为言官者,理应言他人不敢言,辩他人之不能辩。 “殿下,敢问何为国之道?何为君之道?何为人之道?”言官掷地有声,周遭也是沉静如海。 “骠骑将军为国之栋梁,二皇子亦为国抛洒热血,但这两人都为人算计而亡。还有,前些日子的三皇子中毒,这种种行事,敢问四殿下,此算国之道、还是君之道?还是人之道?” 言官的话已经十分明显,他直指四殿下有杀将弑兄之嫌。 朝臣中亦有早投四皇子者,随即出列与此言官辩道:“无论国道、君道还是人道,首要是言之道要有证。敢问赵大人这般连连追问圣上,是要质疑什么?你质疑的,又可有实证?” “下官确有证人。有证人指此三人为同一人下手。三殿下,你可敢站出来道明真相?”言官指向三皇子。 三皇子心中大惊,他面上强作镇定,心底却对那言官骂出了声。 证人证据都给你送过去了,直接找我干啥啊。我又不是你们言官,又不是以跟皇帝辩驳后撞柱子为傲的。 大皇子心底则暗喜,今日这可真是一石二鸟了。有言官当朝质问,四皇弟是至少要失去一半朝臣的心了。而三皇弟这一出列指证,想来也要失去一大半朝臣的心。 到时候,朝臣百官,能够真心去信服拥护的人,也就只剩下自己了。 “三殿下,你当日为何中毒,又如何中毒,今日就一并说个清楚吧。”率先出列的言官的脊背挺得笔直,一脸的正气。 大抵是正气总是会传染的,又或者说,言官的傻气会传染。 除了最先出列的这位赵大人,又有言官站出来了。 “先帝重情义,待朝阳长公主深厚仁义。但如今陛下登基,朝阳长公主却不见踪迹,不知陛下有何解释?” 当日皇帝被六公主行刺,连累朝阳长公主下狱的事情,除了后宫中人,就只有几位皇子和七公主知晓了。 朝官闻言官如此质问,顿时都一脸惊诧。 四皇子站在龙椅之前,尚未坐下。他负手看向面前的朝臣。 有先帝的立太子诏书在,他如今要坐上这皇位不难。但大皇子和三皇子想要让朝臣对自己不满,似乎也不难。 当然,他想要让这二人一败涂地,更加不难! 四皇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说道:“赵大人将人证一并请上来罢。” 赵言官对自己指证的事情胸有成竹,立刻就将三皇子和大皇子安排的人带上来。 待那人哆哆嗦嗦地把背下的话说出来后,朝臣之中又有人出列了。 “下官有事要禀。” 待看清楚这出列的人是谁,大皇子心中一喜,三皇子则心中一怒。 苏瑾轩,果然已经背叛了自己! 只听苏瑾轩出列禀道:“臣知陈将军身死何人之手。” 朝臣均看向苏瑾轩。 苏瑾轩无视众人目光,径直禀道:“臣在陈将军麾下时,曾提议派人去荆州城内刺杀南屿大祭司。只因那大祭司一死,必能大伤荣军信心。” “然臣无能,此事甚难,唯有陈将军能只身完成。之后荣军败于我军之手,臣亲身经历荣军与南屿人退出荆州城之事。陈将军之武艺,非用计不得夺命。而陈将军之所念,非身边人所不能得。”苏瑾轩说到此处,看了三皇子一眼。 之后,他毫不避忌地将三皇子如何借鸭子剑穗设计杀害陈天扬一事道出。 “胡说八道!”三皇子极其愤怒地呵斥道,“你有何证据说我?” “自是有的。”苏瑾轩回答得沉着稳定。 他朝四皇子拱手道:“还请陛下将骠骑将军府的丫鬟、安怡县主的贴身丫鬟请来。” “几个丫鬟能证明什么?”三皇子心知苏瑾轩必当有了实证在手,但要他承认自己杀了陈天扬,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陈天扬回望三皇子,目光如炬地道:“殿下如今请来的,不也是一个丫鬟吗?” 方才那被言官带上来的人,确实也是一个丫鬟。 三皇子脸色铁青地答道:“按你所说,我设计杀了陈将军,你又知情此事,我为什么还会留下你性命呢?” 三皇子这话是存了威胁不成,就要拉苏瑾轩陪葬的想法。 只可惜,苏瑾轩为自己找后路的时间,比他想得还要早得多。 “三殿下你留我性命,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因为我为将陈将军身死真相送到能替陈将军报仇的人手中,所以假意投诚三殿下你的缘故。” “你那时候不过是一个区区小卒,我凭什么要在意你的投诚?”最初被揭露出来的慌张过后,三皇子的思路渐渐清晰,准备反驳苏瑾轩。 苏瑾轩却直接将更严重的罪名压在了他身上:“三殿下巧言擅辩,臣自愧弗如。但殿下你杀陈将军在前,同样的手段弑兄在后,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是因为杀夫之仇,敢问三殿下为什么会被七公主的人下毒?” “还有,安怡县主生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谁,三殿下不记得了吗?先帝这次的受伤,又是因为谁,三殿下就更加清楚吧。六公主为什么会刺杀先帝,总不可能是为了自己吧。”苏瑾轩一个个罪名压下来,所有是三皇子做的,不是三皇子做的,都被压了过去。 三皇子被这种“冤枉”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握紧了拳头,一脸愤恨地反驳道:“你这些全是信口雌黄,毫无证据!” “三皇兄真以为你做的事情,就这样天衣无缝吗?父皇生前已经查到了你的罪证。”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金銮殿上。 只见七公主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的是安怡县主的贴身侍女。 “将县主知道的事情,说给陛下听吧。”七公主道。 那侍女带着哭腔道:“县主与陈将军青梅竹马,对陈将军的本事很有信心,她一开始就不相信几个南屿人能杀了陈将军。既然不是南屿人杀的,那凶手就只可能是咱们卫国自己的人。” “县主对三殿下存了疑心,便多次上皇子府想寻找蛛丝马迹。谁知道,县主意外知道了三殿下要行刺先帝的事情。县主为救先帝而亡,就根本来不及说出查到的三殿下是杀害陈将军凶手之事了。”那侍女虽然声音哽咽,但该说的话一句也没有遗漏。 三皇子没有想到这样大一盆脏水都会泼过来,他立刻矢口否认道:“计算是我杀的陈天扬,也不可能因此就对父皇下手。你们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三皇兄,侍女说的这只是安怡查到的。我这还有。三皇兄恐怕是不记得了,咱们身边的侍卫都是记录在册的。为何你去一趟战场,侍卫一个都没了,就连暗卫都有折损?莫非南屿人还行刺了你这个在军营中的皇子殿下?”七公主直指道。 三皇子听到此处,是真正有些后背渗汗了。他没有想到侍卫和暗卫的事情都被查了出来。 这不由得让他想到苏瑾轩最初说的话,莫非六表妹那傻子行刺父皇,真是为了自己?是父皇知道了自己杀陈天扬的事,还误会自己要行刺,所以六表妹才杀父皇? 不,不管真相如何,罪名他不可能认下。三皇子大声反驳道:“陈天扬是南屿人所杀,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南屿的冰雪公主当日都已经亲口承认了,这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既然陈天扬是南屿人杀的,那为何又问到了陛下的头上?”苏瑾轩追问道。 三皇子顿时语塞。他平息下心情,正要继续开口,殿外却又有人求见。 来人让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七公主看着南屿使臣、冰雪公主身后的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南屿使臣开口道:“今日卫国陛下登基,南屿特来送贺礼。一是人归原主,二是心悦诚服。” 南屿使臣的第一个礼就已经足够让人诧异。 这后一样,更加让朝臣沸腾。 南屿这是臣服了!藏锡已臣服,夜月被征服,如今南屿归顺,天下合一,只剩荣国! 朝臣看向四皇子的目光就热切起来。 只见南怀信上前,朝四皇子行礼道:“陛下佑我大卫,早日天下大合!” 南屿使臣跪下去,亦说道:“陛下佑我大卫,早日天下大合!” “陛下佑我大卫,早日天下大合!”苏瑾轩也跪了下去。 “陛下佑我大卫,早日天下大合!” “陛下佑我大卫,早日天下大合!” 反应快的朝臣迅速跟着跪下身去。三皇子身上的污名已经很难洗清,一个自己有弑父嫌疑的人,凭什么指责当今陛下?再者,谁不希望自己的国家更加昌盛? 四皇子才登基就得到了南屿的归顺,定远侯爷死而复生虽然离奇,但南家也是曾经出过战神的。 反应慢的大臣想到此处也跪了下去。所有人的人齐呼陛下,四皇子缓缓坐在了龙椅之上。 三皇子一张脸如丧考妣,他万没想到,今日种种算计,完全被坑死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第四百二十六章 你冷吗(1200加更) 定远侯府几乎全是梨花树,但长安侯府的桃花树中,却也有一院的梨花树。 苏昭宁穿着丫鬟的服饰,拿了个水瓢正在浇花。 南敏行没有待在她身边,两人分开装扮,混在这长安侯府中,并不引人注目。 或者说,这种存在,被人刻意遗忘了。 颜冬花的院子,来的人并不十分多。除了颜桃花,就是苏敬正也基本没有过来。 苏昭宁又舀了一瓢水浇在那梨花树下。如今已经是春末,梨花瓣被风一吹,就飘落了一地。那洁白的颜色,颇有几分苏昭宁爱的白梅风姿。 身后,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她之所以确定是男人,因为那脚步声稳定有力。 转过身,并不抬头,苏昭宁朝对方行了个礼。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那双黑色靴子上,一种熟悉感从心底生起。 “二妹妹。”苏瑾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昭宁惊诧地抬起头。她完全没有想到苏瑾瑜会过来。 即便是上次大皇子来长安侯府搜查自己,苏昭宁也未和苏瑾瑜、南宛宛相认。 “二妹妹,没有想到梨花再开的时候来得这样快。我盼了这一日许久,它到来之时,竟有些如真似幻感。”苏瑾瑜徐徐地同苏昭宁说出两个很重要的消息。 他告诉她:“四殿下已经登基了。定远侯府里,有一个你很期待的人在等着你。” 今日的意外真的太多,苏昭宁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她看向面前的苏瑾瑜,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样大的事情,她大哥哥是不会同她开玩笑的。 心底的情绪涌动,最终只化作了一句话:“梨花再开,我盼了太久。” 在那南怀信“死讯”才被送回京的艰难时期,苏昭宁被迫与长安侯府决裂。这个侯府,她真正不舍得的人,除了苏颖颖和南宛宛,就只有苏瑾瑜了。 在定远侯府的梨花树下,苏瑾瑜与她约定:冬去春来,梨花总会再开。兄妹之情,来日总会再续。 这一日,终于到来。而兄妹之情再续的背后,是夫妻之情同样再次名正言顺。 “去吧,敏行已经被陛下的人带走了。二妹妹,你直接回定远侯府就好,马车已经备好。”苏瑾瑜懂他二妹妹内心的期待。 成亲以后,苏瑾瑜更加明白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易地而处,若他与宛宛这般分开过,他恐怕已飞奔过去。 飞奔,同样是苏昭宁想做的事情。虽然她与南怀信已经早早相见过,但是今日的再见,依旧让她的一颗心跳得飞快。 迈着极快的步子,甚至微微拎起裙摆,小跑了几步,苏昭宁坐上长安侯府的马车,一颗心已经飞到了定远侯府。 他会在哪里等自己?他如今是什么样子?她认出他后,从未见过他除去小树伪装的模样,所以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 还有自己,自己穿的还是丫鬟的衣服。这个模样,是不是不够好看?可回房梳洗,却会耽误见他的时间。 苏昭宁下了马车后,一步一步依旧走得飞快。 她揣着一颗已经跳到了喉口的心,终于走到了定远侯府的正厅里。 正厅里面,吴老太家正在揩眼角的泪,南其琛也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 见到苏昭宁进来,南其琛忙走过去,欢喜地道:“嫂嫂,你终于回来了。我大哥,他没死!” 吴老太家扬起泪目,看向苏昭宁,说道:“好孩子,你们可算是熬到好日子了。快去书房找他吧。” 苏昭宁带着南敏行匆忙离开定远侯府后,为避大皇子耳目,一直没敢给吴老太君和南其琛送信,如今再见,她原想给他们解释自己的苦衷。 可内心的期待,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听从自己的理智。向吴老太家行了一礼,对南其琛点点头,苏昭宁就直接往自己院子的书房走去。 她一路上走得极快,每一步都恨不得自己能顷刻间就走到那书房的外面。 但真正走进了院子,走到那书房门口的时候,苏昭宁却停住了脚步。 他就在里面,她一推开门,就能见到他。 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近乡情怯和迫不及待两种情绪在心底争斗纠缠,苏昭宁手不由心地将那门推开。 书房内,一个紫衣的背影印入眼帘。 “怀信。”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人转过身,对她微微一笑,眼中的柔情深过海洋。 她愣在原地,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失去了控制,再没有半点行动的能力。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 南怀信低下头,嘴唇碰触到苏昭宁的耳垂,他轻轻地说:“昭宁,我回来了。” 他只说了六个字,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羽毛在她的心上拂过。 苏昭宁抬起手,放在南怀信的背上。她能碰触到他的温度,她才感觉这一刻不是做梦。 与苏昭宁的内心一样期待此刻的人是南怀信。他想和今日这样光明正大地抱着她已经许久。 将怀中的人打横抱起,南怀信阔步就走向书房的内间。 那内间有一个小塌,不过才一人宽多一点。 苏昭宁被放在塌上坐着,他用他的头顶住她的额头。 “冷吗?”南怀信问道。 虽然还是春日,但如今已是春末。这样一路小跑过来见他,苏昭宁根本不觉得有冷意。她飞快地摇了摇头。 南怀信倾身上前,将苏昭宁压倒在那小塌上,他的唇柔软地印在她的嘴唇上。 蜻蜓点水一般地,轻轻啄了两三下后,南怀信支起身,问自己躺在榻上的苏昭宁:“冷吗?” 此刻,若苏昭宁再不知道南怀信想是要做什么,那就是欺骗自己了。 她一张脸顿时就烧起来,连耳朵尖也感觉发烫了。但她还是想回答他:“不冷。” 可这个“冷”字才说出口,一条湿润柔软的舌头就滑了进来。 它就像一条蛇样狡猾,趁着她不防备的瞬间,就迅速来攻占领土。她的蛇也不是一个只知道死守不动的。两条蛇你进我退,你攻我守。 苏昭宁连抵了三次,感觉自己正要占了上风,可一股凉风突然吹到她的身上。 她低头,竟发现自己的衣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除去了大半。 她面红耳赤地想要拢起那衣衫,可手却被南怀信按住了。 他把她纤细的手腕抓在手下,那柔软的唇悄悄移转了位置。 每一寸,被他吻过的地方都在颤抖,每一丝凉意都被那火热的唇所压下。 他将她吻了个遍,再又倾身到她的面前,他的鼻子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鼻子,他仍问同一个问题:“冷吗?” 苏昭宁的脸已经是熟透了的苹果,她带了几分嗔怒地看向面前的南怀信,回答他的问题:“易地而处,你冷不冷?” “那就换我来。”南怀信飞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 他把她抱起来,自己垫在她的身下。她是趴着的姿势,由上而下的看他的脸。 他那双桃花眼中满是情意,那一汪的深情,让她完全沉溺其中。 “昭宁,我冷。”南怀信再次轻轻吻上苏昭宁的唇,“昭宁,我要永远在你身边。” “你再不许离开我。” 床榻上的话,总是那么的不可信。实际上,一夜春意盎然过后,南怀信便要领兵出征荣国。 四皇子的登基,确实是出乎意料的快。这种快的背后,也有着意料之中的不稳定。 虽然三皇子因为六公主的弑父已经不可翻身,但大皇子仍旧在这朝堂之上蹦跶。 皇帝不是没有大皇子设计杀害二皇子的证据,但在这个初初登基,就囚禁了一个兄弟的时候,如果皇帝再对大皇子下手。即便证据确凿,也难免让人怀疑他是泼污水排除异己。 皇帝并不想落下这样的名声,他当皇子的时候韬光养晦,眼界却并未养得短浅。 拘泥于这内斗之中,远不如放眼于天下。他若能一统这天下,又有何人还敢、还会、还能质疑? 苏瑾轩表面上投诚的是大皇子,但实际上早已经是四皇子的人。 所以,如今的定远侯府和长安侯府又重新回到了融洽的姻亲关系上。 苏昭宁坐在南宛宛的房中,但为二人砌茶的确实苏大姑娘苏柔嘉。 “大姐姐今日似乎有些不开心?”苏昭宁主动问苏柔嘉道。 有苏瑾瑜在,她二人就会是和睦的姐妹关系。 这一点,苏柔嘉同样清楚。 她将手下泡好的茶推到苏昭宁面前,与她倾诉:“我前些日子就收到理学的信,听说他救了一个游湖落水的姑娘,而且那姑娘很是巧合,正是你我的六妹妹。” 李理学,乃是苏柔嘉早早定亲的未婚夫婿。听到此处,苏昭宁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感觉。 第四百二十七章 苏六姑娘 苏柔嘉后面的话,立刻印证了苏昭宁的猜测。 放下茶壶,苏柔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内心的烦闷说出来:“昨日,理学来信,说是他想亲自护送六妹妹回京。” “李理学与柔嘉你并未成婚,他以什么身份护送六妹妹回京?”南宛宛心直口快,迅速将问题说出了口。 苏昭宁看着苏柔嘉的表情,已经猜到了下文。 苏柔嘉重新去提茶壶,准备给南宛宛添茶。 她一颗心全系在李理学的信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伸向的不是茶壶的提手,而是那茶壶的壶盖。 “理学对六妹妹甚多赞誉,他说想回京同父亲商议一件大事。我想他,大概是想退了与我的亲事吧。”苏柔嘉毫无防备地将那茶壶的壶盖拎起,壶盖哪里能承受得住那茶壶往下坠的重量。 砰地一声,茶壶的壶身与壶盖分离,那滚谈的茶水立刻溅了出来。 苏昭宁、南宛宛两人忙站起身往后一退。 苏柔嘉却是慢了半拍,让那茶水烫到了手。 她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苏昭宁和南宛宛对视一眼,都明白那泪水恐怕更多的不是源自手上的疼痛。 回定远侯府的路上,苏昭宁忍不住又回想起苏柔嘉先前的表现。 这位大姐姐,一直有颗七窍玲珑心,从未有这般失神不智的时候。但情之一字,何人又能躲得过? 马车外,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免费算卦,有缘方才测,无缘就错过。” 苏昭宁听了这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又说是免费算卦,却又说要看缘分。 她掀起车帘,果然见到了那“乌鸦嘴”小道士。 虽然这一位是“乌鸦嘴”小道士,但仔细想想,似乎自己从未被他的算卦影响过。反而是陷身泥沼时,苏昭宁曾借过这小道士几次光。 “单道长。”苏昭宁朝单圆道,“好久不见。” 见到苏昭宁,单圆脸上的笑意立刻明媚得不行。他凑到苏昭宁的马车边,同她提议道:“我今日与夫人你甚有缘分,不如我替夫人算上‘一卦’?” “道长今日的一卦仍在?”苏昭宁记得,这位单圆道长有“每日一卦”的规矩。 单圆连连点头道:“自是在的。” 苏昭宁掀帘下马车,走到单圆面前。过去每一次,她有事求助单圆,单圆都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为她算命。 所以,苏昭宁其实隐隐有一个猜测,这小道士曾说自己是他的命定之人,又执着要为自己算卦,这其中恐怕有些奥妙。 “南夫人,我给你测字怎么样?”一如往昔,这位单道长见到苏昭宁的态度,就是迫不及待地要替她算命。 苏昭宁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测,忍不住问道:“道长可否明言,道长与我算命,是否与其他人不同?” 单圆听后有些犹豫,他低下头想了片刻。就在苏昭宁准备放弃探寻答案的时候,单圆却开口了:“师父说,我是天煞孤星,替人算命虽是替自己积福,但却将其他人的霉运提前点出来。若想转变此种运道,只能遇到一个不会被我的‘乌鸦嘴’影响的命定之人。” “替命定之人算上九十九卦后,我就能破除这种运道。”单圆如实答道。 说完之后,他又一脸遗憾地道:“加上这一次,我给南夫人你也才算了五卦不到。” 苏昭宁听后,心中便完全释怀了。命理之事本就玄幻,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毫无道理,但却让她很是相信。 毕竟,她从未被单圆的“乌鸦嘴”真正断死过就是证明。 苏昭宁想到对方对自己的帮助,笑着允诺道:“那我就让单道长为我算足九十九次。日后,只要我经过这巷子,定来寻道长你。” 单圆听了这话,简直是要手舞足蹈。他立刻就细观苏昭宁面向,迅速断言道:“南夫人你有‘桃花劫’。” “桃花劫?是说我有桃花运吗?”苏昭宁因真心不觉得单圆说的话会对自己有影响,也就并不放在心上了。 单圆却仍是一脸慎重,他叮嘱苏昭宁道:“我师父虽然说过我命定之人不会受我‘乌鸦嘴’影响,但是我本就只是将人的霉运说得提前了。若你真的有此一劫,我最多也就是让你不会提前遭劫而已。你还是要小心些,南夫人。” 苏昭宁笑着点头应允:“好。” 说完之后,她便转身上马车。 单圆忙再其身后喊道:“南夫人,你不是答应让我算命吗?” “单道长今日已经算过了呀?”苏昭宁知道单圆定是太过心急,直接就看着自己的面相,今日断言了。 果真,听了苏昭宁的话,单圆一脸的痛心疾首,后悔道:“我应该还多看几处,一次算个通透的。” “过几日,再见。”苏昭宁朝单圆摆摆手,就上了马车。 其实想到这单圆道长的“乌鸦嘴”,苏昭宁很希望让对方算一算荣军的运势。 如果真能让荣军倒霉,她也就能早日见到自己的夫君了。 回到定远侯府自己的房间,苏昭宁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桌上那红色的锦盒。 她心中一惊,难道真的走桃花劫?她是已嫁之人,有人倾慕可不是件好事。 正在苏昭宁心中暗忖的时候,白术一脸笑容地走了进来,她对苏昭宁禀道:“小姐可看过了二老爷送过来的东西?” 什么,还是南其琛送的? 苏昭宁伸向锦盒的手迅速又收了回来。她看向那锦盒上明显雕着的鸳鸯图案,对白术吩咐道:“既是二老爷送来的,那怎么直接就放到了我房中。二老爷进过我房间了?” 饶是白术这般通透的人,也没有立刻想明白苏昭宁这样说的原因。她轻声嘀咕道:“小姐难道就不想第一时间见到姑爷送回来的信吗?” “这是怀信送的?”苏昭宁立刻站起身,喜悦地问道。 白术真是看不明白自家小姐的心了,她不解地答道:“是啊,小姐不是说过,若是姑爷来信了,就直接放你桌上吗?” “嗯。就是这样。”苏昭宁欣喜地将那锦盒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只见里面是一根白梅的发簪。展开那信,南怀信的声音就响起在耳畔。 “今日破荣国一城,未伤百姓……意外见此发簪,甚念吾妻……近日必归,有一惊喜赠吾妻……” 看完信后,苏昭宁忍不住笑骂道:“说是惊喜,又要讲出来,哪里还有惊。” 嘴里虽是抱怨,但心里却早已吞了满腹的蜜水一般,甜的开得一朵花来。 再过几日,苏昭宁依言在文昌巷中让单圆算命。 单圆仰面看了看苏昭宁的气色,答道:“仍是桃花劫。已近在眼前。” 这话,原本第一次就不太让苏昭宁相信。更何况不是第一次了。 听后,苏昭宁便完全没往心里去。 此后又有几次,单圆每见苏昭宁,仍是同样说辞。 苏昭宁倒也想得开。她笑着与同行的南宛宛道:“若真是一千句这个也挺好。” 南宛宛伸出手指戳了苏昭宁额头一下,回答道:“你可真是想得美。” “人不美,还不能想得美?”苏昭宁笑盈盈地答道。 “人哪里不美了,人也美,想得更美呢。”南宛宛拧了一把苏昭宁的腰身,提议道:“今日苏六妹妹回京,我们去城门口看一看如何,看到底她与那个李理学是如何一回事?” “去看看也好。”苏昭宁当然明白南宛宛的心,毕竟苏瑾瑜对她们而言,都同样重要。 两人在城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见到有着长安侯府印记的马车慢慢悠悠进城。 “那个人,是四叔?”南宛宛没有见过长安侯府四老爷,就指着马车后面的人问道。她从马车车窗往外看去,只见那马车后面似乎不止一匹马。 “还有人……”南宛宛话说一半,迅速将帘子放了下来。 “走吧,昭宁,咱们还是回去吧。等下四叔回府没见到我们,也不合适。”南宛宛说完,就立刻吩咐车夫调转马头。 她举止这般奇怪,苏昭宁当然知道是有问题。口中应承了南宛宛,但趁其不备,苏昭宁就掀开了车帘看向外面。 只见那苏家的马车正好掀起帘子,马车边一人骑高头大马,转身在看那马车里的人。 马车内,佳人何等倾城,苏昭宁是无法知晓。但马车外,那马上的男子意气风发,桃花眼中满是笑意,苏昭宁看得清清楚楚。 “昭宁。”南宛宛看着苏昭宁一颗心提得老高。为什么是她大哥护送苏六姑娘回来? 苏昭宁放下帘子,笑着回答南宛宛:“让车夫赶紧回去吧,确实四叔回来,咱们没在府里不好。” 长安侯府里,侯爷和侯夫人大黄氏都亲自在门口迎。苏昭宁和南宛宛下车后也站到二人身后的苏家姑娘们一起。 苏柔嘉见苏昭宁过来,小声地与她咬耳朵说道:“二妹妹,原来是我误会理学了。理学是回来同父亲商议我们婚期的。他的意思是,提前些。” 苏柔嘉一张脸通红,这是苏昭宁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娇羞情态。只不过此时,苏昭宁的心却是冰凉冰凉。 第四百二十八章 身怀至宝 “还有,听理学说,六妹妹之所以这个时候回京,也是要回来议亲的。”苏柔嘉提到李理学的时候,整个人的眉眼都生动起来。 苏昭宁听后,耳边却只回想着单圆那一句话:“你有桃花劫。” 桃花劫……这就是桃花劫吗? 回到定远侯府的时候,已是夜色微浓。 苏昭宁与送自己回来的苏瑾瑜告别后,慢慢走向自己的院子。 她与那日回府一般心情忐忑,不敢推门而入。 她甚至与那日一般,想的是同一个问题——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问,你与六妹妹是如何相识的吗? 问,你与六妹妹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问,你要给我的惊喜,就是这一样吗? 这真的一点也不让人欢喜。一点也不。 苏昭宁将门推开,只见房中空无一人。 她也不知道是该松了一口气还是该难过他第一时间都没有回到他们的房间里。 坐到桌边,苏昭宁的手指不经意碰到了桌上的茶壶。 壶壁尚有温度。 苏昭宁腾地站起身,走向屏风那边。 只见屏风后面,仍然空无一人。 所以,他是才出去了吗? 响声从门口传来,苏昭宁抬起头看向那边。 只见南怀信阔步走进来,朝她道:“你回来了。” “嗯。”苏昭宁低声答道。 她觉得她已经不想知道他要给自己什么惊喜了。 可越是控制自己不去想,越是忍不住。苏昭宁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道:“你要给我什么惊喜?” “原想明天同你说的。因为今日时辰已经晚了。但是你想知道,我这就带你去见它。”南怀信笑着上前来拉苏昭宁。 见她? 苏昭宁想到今日长安侯府家宴上的苏六姑娘提前离席,心底顿时一凉。 她从未有过这样软弱的时候,她恨自己这般心胸狭隘、处事懦弱。 苏昭宁飞快地答道:“夜确实已经很深了,还是明天吧。”“就今天,好吗?”南怀信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苏昭宁的秀发,朝她请求道。 苏昭宁触及他目中的温柔,心倏忽之间柔软下来:“好。” 她答应了他,却不知道这种柔软是不是会刺伤自己。 南怀信一脸喜悦地拉着苏昭宁往门外走去。他带她一路往外,真的走出了定远侯府。 苏昭宁一颗心跳得飞快,脸也已经被夜风吹得冰凉冰凉。 两人甚至还用了马,一直到出了内城才停住步伐。 只见南怀信推开一处院子,对苏昭宁招手:“来,昭宁,我待你去见我给你的惊喜。” “这宅子也是定远侯府的?”苏昭宁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她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外室两个字。 南怀信轻声答道:“以前不是,现在是了。我要给你的惊喜就在这里。它已经等你许久了。” “真的……吗?”苏昭宁真的很不喜欢这样猜忌的自己。可她就像当日的苏柔嘉一样,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 直到,南怀信真正与她介绍:“就是它!昭宁,你我初见是因一池水,如今我就寻到了这样一汪池水。它天生有温度,你我随时可以泡在里面。” “泡在里面,吃荔枝。”南怀信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颗荔枝,只见他把荔枝的壳迅速剥去,露出那白嫩的果肉来。 将荔枝放到苏昭宁的口中,南怀信道:“我们一起吃。” 到口的荔枝被咬了一半出去,苏昭宁不知道自己如何就被带入了那温池之中。 南怀信同样站在水的中央,氤氲的水雾,包绕在两人周身,他伸手将苏昭宁拉到自己的身边,低头轻挨着她的鼻尖问道:“你是谁?” 同样的场景,初见时候的画面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她被人救起,庆幸地看清楚救自己的人不是四皇子。但她不知道他是谁。 不过,现在她知道了。他是爱自己一生一世的人。 什么苏六姑娘,什么马车旁的一笑,都不重要。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心中就只有自己一个。 “我是南怀信的夫人。”低眉间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尽显。似水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苏昭宁用手环住南怀信的脖子,踮起脚尖,贴近面前人的耳边,轻声问道,“你又是谁?” 眉头一簇,脸上没了那抹从容,苏昭宁的一举一动,都像小猫挠在了他的心上。南怀信轻笑一声,把苏昭宁往胸前拉了拉,俯身就咬在了那一张一合的唇上,话语声近似呢喃的:“怎么都没发现,我乖巧的夫人现如今都学坏了,你说说作为夫君,我该如何……*才好。” 低醇的嗓音,带着丝丝沙哑和动情的味道,苏昭宁把搂着南怀信的手收紧了些,重重地回咬了一口,“你是我一个人的。”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间弥漫开来舔了舔唇上的腥味,南怀信扬唇笑道:“是,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暖池里面,一汪春色荡漾开来。 两人的低语声在其中响起:“你今日送谁回城了?” “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比我还重要吗?” “当然不。陛下看重对方是陛下的事。在我的心里,你比谁都重要。” 苏昭宁的笑意深入了心底。果真是这样,就是个误会。她嘴上说着不信单道士的话,心底还是受了影响。 一个同样充满醋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我送的这个礼物呢?比陈天扬送的那花海如何?” “这么久的事情你怎么还记得?” “到底如何?” “我说过,那根本就不是送给我的。他只是托我照顾。” “你不喜欢这暖池吗?” “喜欢。好了,你送的好。你送的都好。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什么大度、什么理智,都去一边吧。相爱的人看对方,总是好得让人生妒忌的。别人多看一眼,也怀疑要来抢。 总有一种身怀至宝的感觉。谁也在觊觎我的至宝。但那就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你是谁?” “我是南怀信,你的夫君。” “你是谁?” “我是苏昭宁,你的夫人。” 这一辈子还会有多少风雨和困难都不重要,只要有彼此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福气。 番外:赔礼道歉的正确方式(小白生日快乐) 新年伊始,甄宝斋的小二们都磨拳霍霍,力争在这一年创下新的成绩。 因此,苏昭宁虽有意换了套朴素无华的装扮,却在进入店面的第一时刻,就仍被小二们发现了。 “夫人,新到了一款白梅的步摇,小的领您去看看如何?” “夫人,既然要看步摇,稍候也移步来看看镯子如何?师傅又画了好几张新的样式,您若觉得合适,即刻就可以做。” 苏昭宁低头压声道:“我今日只想挑个孩子的璎珞,不必如此张扬,也莫要同你们东家提及。” 现在她出个门可是不容易。一二三四个人等着念叨她呢。 小二们听了便有些失望,但还是都点头道:“夫人放心,那小的这就领您去看璎珞。” “看白梅的吗?” “璎珞下配对耳环如何?” 一众小二七嘴八舌,都只想围着苏昭宁。 苏昭宁有意换装,就是为了避免这个情形。她见这些小二们争先恐后,就低着头往前走:“我自己去,不用你们跟着。” “都不许跟着我!”她唯恐喝止不住众人,不禁加快步子冲了一把。 前面一个阻力让苏昭宁的身后猛然往后,脚步往后一个踉跄,人就要摔倒在地。 这下真糟了。 苏昭宁慌张地往地上撑去,想要保护自己不受伤。还好人未完全摔地,就已经被人扶住了腰身。 她惊魂未定地转身看向救了自己的人。 “多谢……” 一言未完,就又被吓了一跳。 “夫……” 没有什么比当场被抓个现行更让人尴尬了。 苏昭宁没有想到自己才溜出来一个时辰不到,就被南怀信找到了。 而且还恰恰是她险要摔倒的时候…… “我……” 正要跟明显生了气的南怀信低头认错,苏昭宁的手却被另一个方向的人扯住了。 “你这人,走路没长眼睛吗!” 一个杏眼少女怒视苏昭宁,她上下打量一遍苏昭宁的穿着,嗤之以鼻道:“这样的地方,也是你这种穷鬼配来的?” “你全身上下加起来,都买不起这里一根镯子吧!” 少女越看越恼,觉得自己真是倒了血霉,她把苏昭宁又狠狠往后一推,骂道:“我刚看上的这个镯子多少银子你知道吗?看你也赔不起!真是气死我了!” “对不起,是我没看到。这个镯子,还有同款吗?记我账上。”苏昭宁看地上的镯子已经断成了两截,忙弥补道。 可那少女并不领情,她冷笑一声,说道:“少来,这样的镯子,你哪里买的起。我这可是独一无二的!” 小二挤身想上前解释:“定制的首饰,既然已经毁坏了,是可以做一件同样的。定制主要是保证客人您拿到手里独一无二。” 少女扬手就要去打小二:“你又有什么资格插言!” 少女的手被人紧紧箍住,苏昭宁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姑娘是在找茬。 她拦住少女道:“既是我不小心毁了你的镯子,你来寻我即是。与别人计较作甚!” “哼,这些狗眼看不清人的东西!”少女骂道,“我这一身,哪一样不是一等一的好货,他们方才对我,却全然没有对你热情!这不全是些狗眼是什么?” 原来是这个原因。 苏昭宁耐下心解释道:“甄宝斋从不挑客人。每一位小二都有专门负责的品类,所以姑娘若说了单挑哪种,自是那位小二引你过去。” “你倒是很会说嘛。”少女饱含恶意地看了眼苏昭宁,嘲笑道,“既是如此,也不必你赔了,你来代替他们,替我重新介绍次镯子如何?” “请。”少女的意思,苏昭宁明白。 就是将她当做小二嘛。她可是很会做小二的。 毕竟身后某个已经怒火中烧的人,可不好哄。 装作看不见南怀信眼中的火,苏昭宁疾步走进了甄宝斋的内间。她将捧了一盒手镯打开,一一认真介绍道:“这一个,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倒是都很不错。只可惜,你的手碰过了这个盒子,就让我很是嫌弃这里面的所有镯子。”少女故意羞辱苏昭宁道。 苏昭宁听后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她捧了另一盒手镯,继续同少女介绍。 但少女依然是完全玩弄她的态度。首先是让苏昭宁说了个口干舌燥,然后就一番羞辱,一件不挑。 甚至,羞辱完苏昭宁后,少女还故意扬声朝门口的小二道:“可真是捡了铜丢了金。也不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金主。” 苏昭宁一直耐心同少女介绍着,并未反驳过她。只不过,在又打开一盒,少女明显上前了一步的时候。她没有立刻开始介绍,而是故意把手在镯子上方轻轻指了一遍。 当发现少女目光明显有波动的时候,苏昭宁将那个镯子径直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你!你不是在给我介绍吗?”少女气急败坏地喊道。 她原本就在买下的那个手镯和苏昭宁此时手上的镯子之间犹豫不决。如今既然那个摔坏了,她当然想要买下这一个了。 “姑娘不是嫌弃我碰过的吗?”苏昭宁抱歉地笑了笑,同少女说道,“可真是对不住,我方才见这镯子实在好看,用的花样又是其他镯子都没有的,所以就忍不住试戴了。” “姑娘不必为我担心,这个镯子,我是买得起的。”苏昭宁说完就吩咐门口的小二进来包起镯子。 少女眼看自己中意的手镯就要被包起来,她终于忍耐不住大声道:“我愿意出双倍价钱。本小姐有的是银子。” 小二看了一眼这位刁蛮的客人,保持一定距离的解释道:“不好意思,甄宝斋从来是讲究先后有序,只要有客人定下了,再加多少银子,也不会*他人。” 不等郁卒的少女出声,苏昭宁就问道:“既然这位姑娘喜欢,店里可还有第二件,或者什么时候会再有?” 小二又退了一步,确定自己完全安全了才答道:“这镯子用的玉是十年前咱们师傅在和田玉地采出的一块青玉。那玉除了这手镯,做的其他东西可早就卖完了。所以一模一样的,绝对不会再有了。” 少女听后,简直是要气得七窍生烟。先前她为什么没有把这个手镯一起买下,就是因为觉得如果不是定制配不上她的身份。可既然是再有没有了的,那不也是独一无二吗? 少女再不想待在这里,她重重又推了一把苏昭宁就要往外走去。 还好苏昭宁这次有了提防,立刻依靠柜子站稳。她望着那走到门口的少女说道:“既然这位姑娘如此‘大谅’,那我就继续去看我的璎珞吧。我可是一定要买个牡丹图案的璎珞回去的。不然,唉……” 苏昭宁这重重的一声叹气让准备离去的少女顿时眼睛一亮。 她抢先问了小二,迈进了那放璎珞的房间。 还不等苏昭宁完全进来,少女就豪气吩咐道:“把所有牡丹图案的璎珞都给我包起来,本姑娘有的是银子!” 小二一脸震惊,问道:“本店有一百零五款牡丹纹璎珞,合计要近十万两银子。姑娘你是认真的吗?” 少女冲着门口的苏昭宁一昂头,满是得意地说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我金多多可是云州第一米商金富贵的女儿!给我全包了!” 将璎珞买下后,少女故意走到苏昭宁面前,挑衅地问她道:“你买不到牡丹纹璎珞会如何?” 苏昭宁咬唇看了眼少女,欲言又止。 少女知道自己肯定是猜中了,这女人穿的如此普通,想来定是哪家的下人。替主家办事砸了,可要被惩罚吧。 “你要是被主家赶出去了,我还缺个洗脚的丫鬟……”少女幸灾乐祸地说道。 她的话没有说完,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买不到牡丹纹璎珞了,她回家恐怕要笑得直不起腰。” “云州第一米商金富贵的小姐金多多姑娘,你也听好了。面前这一位,是甄宝斋的东家夫人、定远侯夫人苏昭宁。”南怀信阔步上前,将笑意快要溢出双眸的苏昭宁揽入怀中。 他紧箍住她,低头问道:“你高兴吗?” “夫君高兴,我就高兴。”苏昭宁忙收敛笑意,讨好地抬头看了南怀信一眼。 她知道南怀信在生气,又继续解释道:“我知道夫君是担心我,可我不是宛宛,我素来沉稳,出门没有关系的。” “你怀的是双生子!”南怀信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口。 他一想到自家妹夫说的那些话,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宛宛出门摔了跤,差点滑胎你忘记了吗!你怀的还是双生子,一定要多在家休息,虽然要走动,但不要出门。你要是被人撞到了怎么办?你今天都摔了两次了!” “是险些……”苏昭宁弱弱地道。 “要不是我!”南怀信想到方才的凶险,声音差点控制不住。 苏昭宁也有些心虚,只能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家夫君:“我今天都为甄宝斋进了这么多银子。” “银子重要吗?你才重要!”南怀信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了。 被震得耳朵发聋的小二和金家大小姐心情完全相反。 小二想的是,东家夫人的道歉方式好阔气哦。 金家大小姐想的是,你们二位完全不考虑我这个出银子的人心情吗? 显然,金大小姐的心情,绝对是被在意的。 不过,不是在意金大小姐如何高兴,而是在意金大小姐如何不高兴。 只见南怀信一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苏昭宁的肚子,一边轻描淡写地道:“金当家此次进京似乎是为了争皇商的机会?金大小姐可要抓紧时间逛逛京城,毕竟以后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你一个定远侯爷,要公报私仇吗?”少女不敢置信地看向南怀信,她愤慨地道,“跟女人计较,这可不是君子之举!” “我是不是君子,可不由一个即将穷困潦倒的乞丐说了算。”南怀信扶着苏昭宁往外走去,他低头附在苏昭宁耳边,声音却足以让少女听见,“金家进京,是因为他们的世仇林家如今已经东山再起,对整个金家的产业很有兴趣呢。” “对不起,侯夫人,我错了!我不该推你,不该羞辱你!”少女咬了下嘴唇,眼眶中含着泪大喊道。 南怀信并没有搭理她,只是低头同苏昭宁继续说话:“你若真有点什么事情,我要怎么办?” “我就是想给宛宛提前挑个璎珞。她如今不能出门……”苏昭宁话没有说完就被南怀信打断了。 “我可以帮你拿回家给你挑。”南怀信说道。 苏昭宁没有说话,抬头看向南怀信。 “好吧。你说了算。但以后就算我求你了,带上我可以吗?”南怀信服软道。 后面的少女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刚刚那个对自己残忍冷酷的定远侯爷吗? 总算知道自己得罪了怎么样重要一个人,少女连忙追上去诚恳地继续道歉。 只不过,她身后甄宝斋的小二们还是觉得——道歉的正确方式,应当是他们东家两口子的啊。 一个用钱砸晕你。 一个,用情捧晕你。 真是一点都不顾及旁人啊! 新书试读:王妃如此多娇 第一章 救命之恩当以何报 寒夜露重。 太子府里,一个黑色的身影弓着腰钻进了侧院内。 苏锦音翻了个身,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忙轻轻地抚摸了下肚子。她心中甜蜜地想:待太子回来,听到这个好消息,一定会很高兴吧。 嘴巴突然被人捂住,她胸口陡然感觉一阵凉风,身下的裙摆也被人大力撕扯。 是谁!你是谁! 她瞪大眼睛,拼命去推面前的人。 可那男人手上的皮肤粗糙,力气更是大,她推了好几下都于事无补。 男人的手摸上她的腿…… 好恶心! 苏锦音的手往枕头底下摸着,终于摸到了一根簪子,直接朝着男人的脖子刺去。一下又一下,苏锦音像是疯了似的,直到鲜血流了一床,直到那男人死得不能再死了。 手中的簪子终于卸力掉到了地上,苏锦音正要伸手把这跪姿的尸首推下床的时候,房门被人突然打开。 门口的男人头系紫金玉冠,身穿八爪金龙,两道剑眉入鬓,一双星眸冷冽。 “殿下,有歹人夜袭妾身!”苏锦音见到自己倾心爱慕的人,委屈和恐惧一瞬间全爆发出来。她一边哭诉,一边赤脚就下床想扑入门口人的怀抱。 啪! 秦子言一巴掌将苏锦音甩倒在地上。 “贱人!” 太子秦子言看了一眼床上的尸首,又居高临下地看向苏锦音,质问道:“你就是这般在家等我回来的?” 他的目光冰凉得仿佛是柄利剑,要刺穿她的身体。 苏锦音委屈不已,捂着脸仰面看他:“这般情形,难道你还看不清楚?那床上的分明是歹人,他意图毁我清白,我自保才杀了对方!” “歹人?自保?”秦子言弯腰捏着苏锦音的下颚,脸上满是讥诮,“既是歹人,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怎么能杀了对方?既是自保,你告诉我,这些书信是何人所写?” 说完之后,他从怀中拿出一沓纸张,重重砸向苏锦音。 苏锦音不敢置信地弯腰拣起其中一张,情诗缠绵,字迹熟悉。 但那不是她写的! 她握着那张纸站起身,含泪看向秦子言,伤心问道:“子言,我怎么可能背叛你?若不爱你,我岂会跟你回府做个姬妾?” “还有。”苏锦音顿了顿,手温柔地放上自己的腹部,脸上带着一丝喜悦,又含着一丝期盼地同秦子言道,“子言,我有了你的孩子。子言,我们有孩子了。” “呵。为了这个太子妃位置,你可真是费尽心思啊。”秦子言的目光落回那床上的尸首,冷笑道,“借种生子对吗?现在对方没有了作用,就索性趁了欢娱之时,要了他的命!” “苏锦音,你真恶心。”秦子言说完,就挥袖离去。 苏锦音提裙想追,却被门口的侍卫挡了回去。 她回眸看向那掉在地上的簪子,觉得自己满目荒凉。 “姐姐,好久不见。” 一个令人憎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锦音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竟真的见到了她的庶妹。 来的这个女人穿着华贵,脸上的妆容也用得极其艳丽,远不是苏锦音记忆中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苏锦音憎恶地看向面前人。 这女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将手中的药碗放到桌上,同苏锦音笑道:“姐姐,药都凉了,趁热喝吧。” “这是什么?”苏锦音警惕地看向对方。 女人笑了笑,将药碗往前推了一下,答道:“当然是落胎药。姐姐不会以为,这个时候,太子还想要你腹中的贱种吧。” 苏锦音端起那碗药,直接就泼到对面女人的脸上,她愤然道:“我还说谁会临摹我的字迹,原来又是你在作祟!五年前的那笔账我还没同你算,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苏锦音转身就去拣那地上的金簪,她要捅死这个害她出了家门、险些丧命的毒女! 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女人一声令下,门口的侍卫就冲了进来,钳制住了苏锦音。 “贱人!太子说得对,你就是个贱人!”女人扬手就扇了苏锦音一个巴掌。 药水还在女人的发丝上流淌,女人的怒气并没有半点消解。她手起手落,又是连着十几个耳光,让苏锦音的嘴角都流下了鲜血。 “你害我。我要见子言!”苏锦音明白,今日的一切,与这庶妹离不了干系。 女人又岂会给苏锦音这个机会。她冷哼一声,站直了身子,朝苏锦音道:“你以为,你不喝那药就可以了吗?” 话落脚抬,苏锦音被这一脚踢得坐倒在地上。 但眼前的女人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连着又是重重几脚。 苏锦音拼命挣扎,她没有想到一个庶女在太子府有这样的能耐。 “你们还不拦着她,我腹中可是太子的骨肉!”苏锦音大声喊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能用太子来试图唤醒这些钳制自己的侍卫。 可回应她的仍是庶妹重重地一脚。 女人上前抓住苏锦音的头发,将苏锦音拉得仰头看向自己:“傻姐姐,你以为,我为什么能站在这里?如果不是太子点头,我能使唤动这些侍卫?” “我的孩子是太子的。你们不要被这个女人蒙蔽,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知道了,你们以为,他会放过……”苏锦音不相信庶妹的话,她知道对方是个惯会撒谎的。 只是侍卫的反应却给了苏锦音残酷的答案。在苏锦音强撑着站起来的时候,侍卫在她身后重重踢了一脚。这有功力之人的一脚,远胜先前,骨头断裂的声音和身体的剧痛让苏锦音产生了一瞬间的失聪。 “哈哈哈哈!” 庶妹猖狂的笑声都听不太清楚,只是对方的表情足够让苏锦音难受。 “苏锦音啊苏锦音,你真的好蠢啊!这个孩子是不是太子的并不重要,这个孩子是你的才重要!你以为你对太子有过救命之恩,但殊不知,这才是现在他容不了你的理由。” 声音终于再次清晰起来。但这些话,苏锦音宁愿听不到。 “三皇子需要的,太子不再需要,你明白了吗?”女人完全站在苏锦音的腹部上,并用脚来回碾了碾。 鲜血在苏锦音身下蔓延开来。 “姐姐你知道当初你为什么会被母亲送出京城,又在路上被人刺杀吗?”女人挥退侍卫,凑近苏锦音耳边,把所有的残忍真相都赠予她,“是我。都是我。就是那笔字,我为你套上了私奔的名声。” “而床上死掉的那个奴才……”女人凑近苏锦音耳边,笑着说出了最后一个真相,“你杀死的那个奴才,就是五年前拼命救了你的那个贱婢的弟弟!” “当然,他不知道你是谁,更不知道你就是一直给他送银子的音姐姐。”女人恶毒地道,“五年前,做姐姐的因为你死了。五年后,做弟弟的也因为你死了。贱人,九泉之下你好好同你的贱婢去解释吧!” 房门关闭的声音传来,随之响起的还有敲打钉子的声音。苏锦音挣扎着起身,却发现门窗都推不开了。 整个房间很快被大火包围。 腹部那刀割般的绞痛感让苏锦音慢慢瘫坐在地上,她望向不远处的金簪。 秦子言与她过去的一幕幕一闪而过。 “救我……” “音娘,与我回京,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音娘,快点怀个我们的孩子,我要给你一个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是啊,三皇子需要这仁义的名声以被皇帝所看重。太子怎么可能真的要个不知身世的村妇做妻子呢。 苏锦音慢慢闭上眼睛,大火将房上的横梁烧焦,重重地砸了下来。 待到火停的时候,这个院子已经是一片废墟。 那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只不过是众人口中的一个谈资。 “太子可真是仁义厚德。听说意外烧死的姬妾曾救过他,为了报这恩情,太子才接她来京享荣华富贵。” “这女人,一辈子也是值了。太子为了她,还亲自去苏首辅府上,请求婚事延迟一个月呢。” “我那在太子府做马夫的表弟说,那女人是自己偷情被发现才纵火*的呢。比起明月般皎洁的苏小姐,她可真是连地上的污泥都不如。这次延迟婚期,苏小姐不仅不生气,而且还帮着太子说话呢。两人真正是一对璧人。” 番外:春节的谈资 听长安侯府的马车已经到了府外,南其琛忙阔步走出去。 “姐姐,你身子不便,我来扶……”他一边说话,一边去撩帘子。 但目光落在那握住自己的手上时,南其琛的话顿时被卡在了喉口。 这手,怎么这么大? 抬头,瞪眼,南其琛惊道:“姐夫,你怎么没骑马?” “你姐姐靠着我舒服些。”苏瑾瑜答道。他亲手在马车下方放好小凳子,回身牵了南宛宛下车。 南宛宛手放在腹部的位置,对着苏瑾瑜笑得明媚如春日。 两人右手互牵着,苏瑾瑜的左手又揽住南宛宛的腰部。他低声问道:“等会想吃什么?” “甜一点。”南宛宛的主意变得很快,又道,“还是酸一点。” “我都做一些。”苏瑾瑜宠溺地看向南宛宛,答道,“你平日爱吃的那几样,我都带上了。” “平日吃得多,也有些腻了。”南宛宛却一点也不领情,她仰头不悦地看向苏瑾瑜,质问道,“是觉得我麻烦?” “我不会这样想的。”苏瑾瑜真心实意地回答道。但他这句话听得身后的南其琛直皱眉。 姐夫就是太过拘板。活该被姐姐踢了一脚。 这种时候,就该回答一句“我喜欢你这样麻烦”。 “不会这样想,所以你的意思是,事实上就是这样?”南宛宛挑眉,又发起了新一轮的质问。 南其琛在心中替他姐夫回答:“这不是麻烦,这是荣幸。你需要为夫,为夫无时无刻不喜悦。” 当然,事实上,苏瑾瑜回答的是:“没关系的。宛宛不用内疚,为夫已经习惯了。” “哼!”南宛宛一声冷哼,疾步向前。 南其琛看着前面的两个人摇了摇头,叹道:“这个姐夫,比起兄长差远了。还好,我像兄长。” 不对。自己可不想这样早成婚。南其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除夕前与同僚在外饮酒的时候就听说了。但凡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最要害怕的就是姑母姐妹回门拜节的日子。 这一日,家里的嫂嫂和外面回来的姐妹同聚一堂,谈资就全集中在自己这种未成亲的少年身上。 他今日可做足了准备,定然不要被她们说服了去。 南其琛默念了一遍与几个友人总结出来的迎战之策,迈步追了上去。 内厅里,苏昭宁和南宛宛已经并排坐下了。 两人互相摸了摸腹部,脸上都是同样的笑容。 “宛宛食欲可还好?”苏昭宁仔细瞧了瞧南宛宛的面颊,笑道,“脸色看着还不错。” 南宛宛以手掩唇,附到苏昭宁耳侧答道:“我们另设了个小厨房。” “与正院隔开的?”苏昭宁看着南宛宛有些惊诧,但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又为其开心道,“大哥哥历来迂腐,愿意为你设个厨房亲做羹汤,想来是爱之极深。” 南宛宛轻点了点头,眸中满是笑意。 她看到苏昭宁手腕处的镯子,又羡艳道:“还是昭宁你好,哥哥这一年带着你在各城转了一圈,看过的风景要比我这十几年都多。” “他说,想让走过的每一处,都有我。”苏昭宁拍了拍南宛宛的手,抚慰道,“待你生了,也可四处去看看的。我瞧着,大哥哥在你面前绝对是口硬心软的。” 南宛宛正要回答,门口却来了一个人。 “其琛不进去在这做什么?”南怀信好奇地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弟弟。 南其琛苦笑了一下,他原是担心嫂嫂和姐姐联手对自己开展劝婚,却没有想到这两位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他正要回答兄长,却被南怀信一把推进厅中。 那厢南其琛才站稳,南怀信已经挨着苏昭宁坐下。 他看一眼妹妹,又看向苏昭宁,问道:“上次在荆城的时候,你就说极其喜欢那道瓦缸鸽子。今日想不想尝尝?” 苏昭宁看着南怀信的目光,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她取笑道:“你自己做不出来,厨子也做得不正宗,竟是把主意打到了我大哥哥身上。怪不得这般早带我去娘家拜了节。同大哥哥早就说了这菜吧?” “宛宛不是也想尝尝外面的口味吗?”南怀信将手中的锦盒打开,把里面的镯子拿出来,递与南宛宛,“这镯子也是荆城带回来的,可不要羡慕你嫂嫂了。” 南宛宛将镯子一把夺过去,她确实甚为喜爱这镯子上的花纹。只不过,哥哥这般狡猾,她却不想如他的意。 南宛宛故意道:“哥哥这般关爱我,想来是爱屋及乌,也心疼我夫君的。他素来拘板,为了我到定远侯府都亲自下厨已甚难得。所以,夫君做的那几样,哥哥就都省下来给我和嫂嫂吃吧?” “嫁出去的妹妹,可真是泼出去的水啊。”南怀信摇了摇头,将苏昭宁的手握起,放在自己颊边轻轻摩擦了下,答道,“只要你嫂嫂在我身边,我吃糠菜馒头也是人家绝味。” “毕竟,有她秀色可餐。”南怀信一双桃花眼落在苏昭宁的脸上,眸中似有万千柔光。 站在旁边的南其琛觉得自己好像再次成为了透明。说好的,他才是姑嫂话题的重心呢? “怎让瑾瑜亲自料理食物,宛宛也是太任性了。”定远侯府老夫人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南其琛背后一寒,只感觉自己的危机就在眼前。有了他祖母加入,这饭桌上的谈资定是自己了。 只见苏瑾瑜搀着吴老太君走入厅中,丫鬟们将菜肴摆满全桌。 苏瑾瑜恭敬答道:“孙女婿未能时时侍孝于祖母您身前,还请祖母不要见怪。” 吴老太君甚为满意地看了苏瑾瑜一眼,笑道:“宛宛这丫头,嫁了瑾瑜,可比在娘家还不要让我操心了。” 苏瑾瑜又行礼道:“祖母盛誉了。” 南其琛在一旁横眼看自己姐夫,他分明觉得这姐夫是个榆木疙瘩。怎么哄起老太太来,那可真是一套套的呢。 “祖母,您坐这。” 南其琛正想要去扶住吴老太君另一边,却被南怀信抢先一步了:“祖母,让昭宁和宛宛挨着您坐吧。” 苏昭宁和南宛宛也一同起身来迎,吴老太君忙道:“你们两个,赶紧坐着。” 苏昭宁和南宛宛便笑着坐了。苏昭宁唤南其琛道:“其琛也坐下吧。” 南宛宛则毫不留情地取笑道:“这孩子,才新春第二天,就一副傻兮兮的样子。” 谈资,果然要成自己了吧! 南其琛在心中认真回忆了一遍那三招:两耳不闻——任由地方说得天花乱坠,自己只当是黄鹂翠鸣。声东击西——在提到自己婚事的时候,迅速转移到其他事情上。绝地反击——将谈资主动移转到对方的身上。 南其琛回以姐姐一个笑容,准备先用第一招。 但这笑容只送出去了一半,因为南宛宛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别处。 “这就是瓦罐鸽子吗?那一道呢,也是荆城买回的食谱?”南宛宛好奇地问道。 南怀信先是替吴老太君添了菜到小碟子里,又给苏昭宁夹上,他满是深意地答道:“这是珏城的。为兄这里其实还有不少食谱,若是宛宛喜欢,全部赠与瑾瑜也不是不行。” 苏瑾瑜忙起身行礼道:“那就谢过怀信兄了。” “瑾瑜兄见外了。只是这些食谱我只有一份,昭宁也喜欢得紧。若是瑾瑜兄得闲,不如……”南怀信的狐狸尾巴刚要露出来,就护夫心切的南宛宛打断了。 “不要!我就喜欢我夫君做的!外面的那些菜肴,其实我一定也不喜欢。瑾瑜平日做的那几样,就很好。我百吃不腻!”南宛宛冲着自家兄长得意的一昂头,完全是洞悉了对方意图的表情。 南怀信握拳锤头,一脸恳切:“昭宁也是瑾瑜兄的妹妹。爱妹之心,想来瑾瑜兄,与我无二。” “我已经跟厨子说过,为什么这瓦罐鸽子过去做得始终味道不正的原因。其余菜肴,自然也要同他说的。”苏瑾瑜实诚地答道。 不等妹妹再插言,南怀信忙拱手道谢。 两兄妹战了两个来回,做兄长的还是略胜了一筹。 苏昭宁瞧两人都仍是不服输的模样,就提议道:“不如饭后玩一圈投壶?” “投壶我们参与不了,还是我俩都能玩的吧。”南宛宛偏头苦想。 南其琛看他们这一桌兴致勃勃的模样,伸出筷子空转了一圈,把话题主动引到了自己身上:“要不你们围绕我,来比个高低?” 话才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他这是干什么,不是绝地反击,是引火*啊! “其琛说得好!”南宛宛立下就应了。 南其琛顿时更悔,忙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姐姐还是另想一个吧。” “昭宁,我们就拿其琛开比吧,这样最是公平。”南宛宛看了一眼南怀信,不怀好意地道,“我们每轮准备一些物品,不告诉其琛是谁准备的,他挑谁的挑的多,谁就赢了。如何?” 南怀信虽然是长兄,但其实与幼弟的相处,远不如妹妹南宛宛。这个比法,他是要吃亏了。 南怀信正想拒绝,却被苏昭宁握住了手。苏昭宁笑吟吟地对自家夫君道:“就依宛宛的主意。” “要彩头。”南宛宛自觉胜券在握,便狮子大开口道,“我要昭宁去过的地方,每一城一个画卷。” “若怕昭宁辛苦,哥哥你的画,我也是能勉强接受的。”南宛宛坏笑着补充,“只是哥哥下笔,那就十天为期。还请哥哥点灯熬夜。” “你真是个好妹妹。”南怀信皮笑肉不笑地赞誉道。 南宛宛则笑意满满:“哥哥盛誉。” 与苏瑾瑜先前极其类似的一句话,但南怀信却不是舒心,而是憋气。 他紧握了苏昭宁的手放于自己胸前,炫耀道:“妹妹的愿望,我这做哥哥的定会满足。到时候把昭宁与我如何携手共游,全要画进去。” “明年,咱们还要去关外看看呢。只是这就不属于要画给妹妹的内容了。”南怀信故意说道。 南宛宛别过脸,催促南其琛道:“你快回房待着去,我要瞒着你准备呢!” 南其琛看着那一桌根本没能尝两口的佳肴,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说好的谈资重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