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瓜两枣》 第一章:到年岁心思起 “你听说万花楼新花魁的事了么?” 万花楼?花魁? 打开突然落到自己桌上的小纸条,谢桓修有些懵。 万花楼他还是知道的,最近经常听以李饶为首的官家子、富家子们在谈论这些。 这不过这种讨论,谢桓修向来是被排除在外的。 因此,收到纸条的谢桓修有点激动。 难道他们终于接受我啦? 他那本就清澈的双眼因想到,自己终于要融入到一直想要融进的圈子,而愈加显得明亮。 谢桓修小心抬头看了眼还在摇头讲课的夫子,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迅速回头沿着纸团飞来的方向看了回去。 只见李饶嘴角噙着一抹讥笑,毫无顾忌的又丢了个纸团过来。 虽然谢桓修有了心里准备,但当他打开纸团,见到“呆子,那是给贾芸的”这句话时,仍是受到了打击。 谢桓修一时间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攥紧了最开始的那张纸条,用尽全身之力,又无力松开,随手丢到了前面的贾芸桌上。 谢桓修垂下头看着李饶给他的那张纸条,似乎那上面的“呆子”透过宣纸对他发出了嗤笑,正如李饶一行人对他的态度。 谢桓修抓起手边的狼毫笔,沾满墨汁,对着那张纸条狠狠的涂了上去,直到满纸漆黑再也看不清楚那些字迹。 他直直盯着那张漆黑的纸停驻半天后,自暴自弃般推开身前的书本,也不再去顾忌夫子的目光趴到了桌子上。 入麓山出院的第五年的谢桓修,今年不过十四岁,仍旧是书院中年纪较小的学子。 九岁那年,考上童生的谢桓修,当得知自己是麓山书院建院百年来唯二不满十岁入学的学子时,他激动的一夜未眠。 那时的谢桓修,一心以首位未满十岁便入书院学习的苏秦为榜样,希望自己可以如他一般,甚至是更出色,未满十六岁便可金榜题名,名扬天下。 心怀壮志的第一年,谢桓修门门考得第一,得意有之,骄傲有之,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就是落寞与空虚。 这个“第一”来得似乎有些太过容易。 就好比是,原想爬一座巍峨的高山,给自己鼓足勇气,筹划路线,结果真去爬的时候赫然发现,那山不过是一土堆…… 这种落差感使得谢桓修有些迷茫,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略带惆怅的怀念起在东村的日子。 那里有家、有父母、有夫子,而麓山书院只有书砚,和一群似乎不太喜欢自己的同窗。 这是离家之后,谢桓修第一次想家,也第一次起了要回东村的念头。 后来,书院放假,带着书砚回到东村的谢桓修,第一件事,便是急着找去找季辕。 “夫子,夫子我还想回来跟你读书好不好。”生怕季辕不同意,谢桓修又飞快的补上一句:“夫子讲学比书院里的夫子讲学有趣多了,我还是想跟夫子念,肯定会更有进步的!” 季辕并没有回答天官的问题,反是问他,“天官,在书院这一年你可交到一二好友?” 谢桓修目光游移,不肯看向季辕,无意识的踢着脚下的地面。 看着谢桓修的这些小动作,季辕心里清楚,他这是在交友这方面毫无进展。季辕本意也不是为难他,拍了拍他肩膀。 “天官啊,麓山书院是个好地方。我能教你的不过是些圣人言罢了,你不要光想着读书,也看看同窗都在做什么,融入进去。而不是每日同书砚在一起……”季辕看着急于要为书砚辩解的谢桓修,再次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不是说书砚不好,只不过那样的话便失去了你去书院的意义。” 谢桓修当时乖乖应了,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只想对季辕说:“夫子,好难啊。” 中午散学的时分,等在书院门口的书砚,照常数着一个个下学离去的学子,从一数到了七十六,就连几位讲学的夫子都离开了书院,却仍不见谢桓修的身影。 书砚叹了口气,心想,天官儿大约又是被欺负了…… 他又等了会,确定不会有人再出来后,这才迈进了书院大门。 在学堂门外,就瞧见谢桓修孤零零的趴书桌上,一动不动。 “天官,该吃饭了。”书砚轻声走到谢桓修的书桌旁,蹲下身子,憨憨地对着仍趴在桌子上的谢桓修说道。 “不吃。”谢桓修的声音里透着委屈。 “有烧茄子和清蒸鲈鱼。” 谢桓修特别喜欢吃鱼跟茄子,书砚隔三差五的就会给他烧这两样。每次吃到喜欢的菜,谢桓修的心情也能好上一些。 不过今天只做了清蒸鲈鱼。 书砚想,兴许这么说谢桓修就能起来跟他回去吃饭。茄子家里有,做起来也快,并不算骗他。 只不过,此刻似乎食物对谢桓修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谢桓修人倒是从桌子上爬起来了,但脾气着实大了些。书砚也不恼,朝着谢桓修呵呵一笑。 话一出口,谢桓修便意识到自己又在乱发脾气,迁怒书砚。 他瞧着书砚那张憨厚的脸,想道歉又有些不好意思,反是哼了一声,“回家,吃饭!” “嗯!”书砚见他答应回家吃饭,高兴的应了声,迅速的为谢桓修收拾好书桌。 谢桓修看着书砚一如往常忙乎的身影,哪里有丁点不高兴的样子。 在谢桓修的记忆里,似乎从未见过书砚发脾气。哪怕他再无理取闹,书砚也从不说什么,还能对着他笑出来。 对于这种老好人,谢桓修只能翻个白眼,朝着书砚的背影小声嘟囔一句:“呆子。” 所谓记吃不记打说的就是谢桓修这种人。午饭前还郁郁不乐呢,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全忘了。 随着一阵吵嚷声,李饶一行人走了进来,本来还在温习的谢桓修一对元宝耳咻的竖起来,表面还维持着看书的样子,心思早已飞到人家的谈话上去了。 “要我说这个轻袅不过万花楼抛出来的一个噱头罢了,什么才艺双绝,三千年难得一见的美女,真是吹上天了。” “就是就是,三百年前的人咱都没见过,更别说三千年前的长什么样了。遮的这么严实,搞得神神秘秘的,说不定就是个无盐女呢!” “哈哈哈哈,谁知道呢。三千年?也亏她们也敢说出口。要我说三千年前的人,说不定长得跟猴似的,那倒也应了三千年美女这一句。总不至于一个大活人,长得还没个浑身毛的猴子好看吧。” “张嘉你嘴也太毒了吧。” 说着众人又是一阵笑。 “管他呢,有兴趣的话不妨哪天去看看不就晓得了。”张嘉不以为意笑了笑,转头问一直没说话啊李饶,“李公子可有兴趣去看看。” “哼,故弄玄虚罢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一旁一直竖耳偷听的谢桓修,暗暗撇了撇嘴。 “哟,难得有我们李大公子不感兴趣的时候,真的不去?” “呵,怎么可能不感兴趣,上午还跟贾芸说万花楼呢,这会儿说不去了。肯定是去过没见到,被扫了面子没脸再去了呗。”谢桓修内心默默吐槽,紧接着张嘉的话,好似这样就能参与进去。 “不去。” 听到李饶的再次拒绝,谢桓修翻了个白眼,“肯定是被拒绝过的,那上午还敢跟贾芸提这茬,真是不怕吹破牛皮!不过……”。转念一想,他不去自己可以去啊。 “哼,换小爷去的话肯定不会被拒绝的。什么青鸟,青鸾还不都是手到擒来的事。”谢桓修眼珠一转觉得可行,等见过那个什么青鸟,看看那个李饶还有什么脸面在自己面前翘尾巴,有什么了不起的。 谢桓修下学刚一到家,就扯着嗓子喊,“书砚,书砚,别做饭了快收拾收拾,咱们一会出去吃。” 正在厨房忙乎的书砚,看着手上的半成品,想了想还是决定顺着谢桓修,不做晚饭了,陪他出去吃。 谢桓修注重仪表,尤其是出门在外的时候,身边人也得整洁得体。是以,书砚特特回屋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这才去找谢桓修。 然而谢桓修这边还没有换好衣服。 往常谢桓修出门前,不过是随便再柜子里挑一件换上,反正都是书砚洗好、烫好的。哪像今日谢桓修左右挑了半天,换了半天,他又在铜镜面前照半天,却仍觉得不满意,反反复复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觉决定好到底要穿哪件。 书砚看着铺满衣服的床榻,断定谢桓修有古怪,从不多问的他,破天荒的开口问了句,“去哪?” “你管去哪里呢,你跟我去不就好了嘛。不许多话!” 书砚拉长音哦了一声,又干脆的吐出两字“不去。” …… 看着书砚那呆样,现在还懂拒绝了,生气! “咱俩谁是爷啊,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我说走,你不许也得去!” 见书砚压根不理他这茬儿,谢桓修忙又补了一句,“你不去,我就告诉爹娘你欺负我。” “老爷、夫人不信。”书砚一字一顿吐字清晰有力。 谢桓修气急,谢家夫妇疼他是疼他,但是却更信任书砚一些,总觉得他比他们的亲儿子更稳重,靠谱。 然而在谢桓修眼里,书砚哪里是稳重,根本就是呆! “那你给我钱,我自己去!” 谢桓修想想都觉得委屈,爹娘居然把银钱交给了那呆子保管,到底谁才是他们亲儿子啊。 “天官,你到底做什么去?”书砚蹙眉,透着一股子你说不清楚就不许去的执着劲儿。 谢桓修虽不情愿,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书砚说好了。指望跟书砚这呆子能把事儿绕过去不说,还能要到钱,那是没可能了。 “……所以啊你想如果我见到了那个轻袅,回来跟他们一说,保不准就他们都要羡慕死我了。以后肯定不会再排挤我的,这样我也完成了夫子的交代,你说对不对。” 为了能说动书砚,谢桓修还搬出了季辕。 …… “你可要知道,这轻袅是三千年一见的美女啊。小爷这是带你去是去长见识的,爷对你好吧。” 谢桓修自己是不信那三千年美女这一说的,但拿他忽悠起书砚来,可是毫不含糊的。 谢桓修忽悠的卖力,而书砚还是回了刚刚那一句…… “哦,不去。” “你……”谢桓修气结,看书砚这反应,不用想了今晚肯定去不成了。于是他跺了跺脚跑去床-上挺尸了,“爷被你气饱了,今晚不吃了!” 书砚听了谢桓修这话,也不劝他。 既然他那不想吃了,那就索性陪他一起饿着好了。 换回衣服的书砚,收拾好了厨房。有些无事可做,他看着那整整齐齐摞有半墙高的柴火,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劈柴,反正迟早都要用到的。 听见院子里的接连不断的劈柴声,谢桓修心里那个气啊。 “小爷这会儿正气着呢。你还劈柴,是觉得我心里的火不够旺,还想在烧一烧,还是怎地?好气啊!” 嘀嘀咕咕的谢桓修,坐了起来近乎是喊着的,对着窗外大大“哼”了一声。 耳聪目明的书砚自然听见了,叹了口气,继续劈柴。 他心里何尝不明白谢桓修的想法。 自从季辕让谢桓修多交好友之后,谢桓修就跟着那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杠上了,死活要同他们玩一起去。 这一点着实让书砚不能理解。书院又不是只有他们,做什么非要同他们混一起,难道同别人交友就不成么? 只是这些话书砚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谢桓修有自己的想法,季辕也有他想法。 既然连季夫子知道,却都没横加干预的事儿,在书砚看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谢桓修的做法是对。 两个聪明人都选择的事情,书砚觉得是不有会错的。哪怕他真的特别讨厌李饶一行人,也不会多说一句,他只需要照顾好谢桓修就好。 但今天之所以拒绝谢桓修,是因为书砚确信自己没错,烟花之地远离为妙。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同意谢桓修去的。 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挥着斧头的书砚,肯定的点点头,“嗯,我没错。” “啪”的一声速木段应声而裂。 第二章:心思活不能停 这几日万花楼跟醉花阁两家擂台打的热闹,万花楼刚推出个三千年难得一见的美女,醉花阁紧接着又来了个会招蜂引蝶的仙女。 俩边擂台打的热闹,引得麓山书院的纨绔们也跟着心痒的厉害。 “你们说醉花阁的杳杳真的能招来蝴蝶?” “过几日去看看不就得了。”贾芸翻了翻白眼,随手甩了把手上的折扇,扭头对李饶说:“今晚先去万花楼如何,我倒要看看这个三千年的美女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美。” 李饶还是昨天那话,“不去,没兴趣!” “不去?那你昨天还问我?”贾芸性子鲁直,但又有几分小机智,马上意识到事实真相。 “你不会是去过但是没见到人吧。哈哈哈,没事这次跟咱一起去,小爷就不信了,钱砸到了还能不给看,非得等到下个月十五。她又不像是那个杳杳,招一次蝴蝶兴许动作还要大些,难免走漏风声,又或是引不来蝴蝶,断了财路,有什么不能看的。 这轻袅啊,我肯定让你先见上一面!等下月十五,咱们在一起去看那个杳杳,到底是真能招蝶,还是出幺蛾子,如何?” 贾家虽富甲一方,但若要想长保富贵自少不得要与官家打交道。 而李家世代为官,尤其是李饶伯父正直壮年,已是户部尚书,实权在握,再进一步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贾家长辈一再叮嘱贾芸要与李饶打好关系。 只要是回家里说一声,要同李饶出去,他父亲保管给够,这会儿自是财大气粗,毫不在乎。 …… 不过这马屁拍的并不怎么样。 李饶内心也是苦,他万万没到,自己居然有这么个猪队友。 李饶昨天传纸条给贾芸本就有意引他上钩,好让他出头用钱去给自己砸回场子。 哪想到贾芸这个呆货居然就这么当众把李饶的短给揭了。亏贾芸还长个精明样,就从来没聪明到地方过! 一旁偷听的谢桓修,瞄到李饶那明明憋着一肚子火,却不能发作,勉力维持的笑容,显得有些狰狞。 谢桓修那叫一个爽啊,“该!” 顶着众人质疑、好奇的目光,李饶强作淡定,那咬牙切齿的说,“都说了,不感兴趣,不去!” “噗嗤——” 看到平日里老是欺负自己的李饶吃瘪,谢桓修简直爽到不行,一不小心乐出声。 谢桓修连忙捂嘴,暗道一声:“糟了,要完!” 果不其然,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又把事情办砸了的贾芸,赶忙祸水东引,转移目标。 “哟,我们小神童笑什么呢?难不成对轻袅也有兴趣。不如今晚一起去如何,小爷请你,也带你开开荤。” 哈哈哈哈,调笑声顿起。 学堂内本就谢桓修年纪最小,大多人早已成亲。就算尚未娶妻,也早在谢桓修这个年纪,就已通晓人事。 谢桓修心里清楚,贾芸口中的小神童,不过是在讽刺他还是个小孩子罢了,怎奈这是事实。 憋红脸了谢桓修,强忍着憋屈,吼着,“谁,谁稀罕!不过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小爷才不稀罕呢!对,不稀罕。” 给自己加油打气这招谢桓修是跟书砚学的,当时他发现书砚有这个习惯的时候,还取笑他傻气,哪知今日自己居然也用上了。 众人笑。 “哟,我们小神童果然就是与众不同,这三千年难得一见的美女都被他说成了庸姿俗粉,也不知谁在他眼里才算是绝色佳人呢。”李饶这会见矛头转移,又来了精神,跟着起众人取笑谢桓修。 “要我说,估计也只有颜如玉了吧。”张嘉见缝插针,迅速补刀,暗讽谢桓修是“书呆子”。 “要你们管!” 笑他笑他笑他,这些人这几年不是无视他,就是拿他取乐,谢桓修憋屈的眼圈都红了。 “是是是,我们不管。要我说小神童不如咱们打个赌怎么样,要是你赢了以后我们就带你玩,如何?” 贾芸知道李饶一直看不上谢桓修,也清楚谢桓修一直想融入到他们这个圈子里来。一是为了刚刚不小心说了真话,揭了李饶的短,有心耍谢桓修让李饶开心,同时自己也想看谢桓修出糗,成心逗他。 “哼!” 贾芸知道谢桓修这就算是上钩了,直接抛出条件,“只要你能见到轻袅真面目,以后我们绝对不笑你,做什么都带你,怎么样?” 谢桓修果然眼睛一亮,自己往坑里扑了。 “当真?” “当——真。”贾芸、李饶一起拉长调子,应了。 “只要你见到她真面目,我们以后肯定做什么就都带着你,而且也不笑你了。只不过——做不到的话,以后我们的作业可都交给你了。” 果然是无奸不商,贾芸趁机补上一条。 “成交!” 作业肯定是难不倒谢桓修的,果断答应。 “可别过后嫌作业太多,哭鼻子找夫子告状。” 刚入学那会,谢桓修受了欺负曾哭着去找山长告状,结果以李饶为首的一行人都被罚抄书,还被当众打了戒尺,死要面子的纨绔们脸丢大发了,这也是谢桓修后来想融入他们,却迟迟不肯被接受的原因之一。 谢桓修那会年纪小,又是从小娇惯大的,第一次受了委屈,在山长面前哭的那叫一个凄惨,现如今想起来自己都不好意思。 他红着脸否认道,“才,才不会呢!” “不会就好。对了,需不需要小爷送你些银两,免得连万花楼的门都进不去,更不要说见面了。” 又被看不起了…… 气鼓鼓的谢桓修朝着他们大吼了一声,“小爷有都是钱!”便跑了出去。 跑出去很远,谢桓修觉得还能听见他们的调笑声。 是的,谢家有钱。 在东村谁提起谢家不都要竖起大拇指,羡慕几句。只不过这个东村首富着实跟贾家的这个首富差了远点。 两家相比,贾家九牛,谢家一毛…… 谢桓修直接跑回了住处,连招呼都没跟书砚打一个,“啪”的一声摔上门,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书砚抬头望望天色,果然还没到下学的时辰。他不用问也知道,谢桓修这又是在李饶他们那受气了,不用进去看也知道那孩子此时肯定趴在床-上,咬着被子想哭又强忍着泪呢。 书砚叹了口气,坐在了门外的石阶上。 他就想不明白,天官怎么就跟那帮少爷们没完没了呢。 谢桓修每次受了欺负就跑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不肯见人。 书砚总以为他能长长记性,结果没过两天谢桓修就跟记吃不记打的小土狗似的,人家随便丢跟骨头他都能飞奔凑上去,然后再被打回来…… 越想越生气的书砚决定今晚不做饭,都饿着好了,说不定就能把脑子饿清醒了。 不用做晚饭,柴火也多到没得劈了,又没别的事可做。书砚只好继续坐在石阶上望天,望着望着想起了刚到谢家时的情景。 那时,谢桓修不过三岁,浑身都胖嘟嘟的,脖子上挂这个金项圈,成日里粘在他后面,一口一个狗蛋哥狗蛋哥的叫着。 是的,那时书砚还不叫书砚,而是叫狗蛋。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取的名字,有记忆的时候就听到大家这么喊他,直到他跟谢桓修进城到麓山书院…… 每一次谢桓修喊出“狗蛋”这个名字,都伴着一阵嘲笑声。 “狗蛋?哈哈哈哈,神童果真就是与众不同,连书童的名字都这么特别。” “哈哈哈哈哈,狗蛋。谢神童你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狗娃子啊!” 最开始谢桓修面对众人的嘲笑,还能傻呼呼的跟人家辩论:“名字乃父母所赐,焉能取笑戏耍呼。” 但每一次换回的都是更多的取笑。谢桓修渐渐开始不在喊“狗蛋”这个名字,时间长了又觉得不方便,想了又想最终将“狗蛋”改名“书砚”。 “书砚”对这个新名字并不喜欢,也不习惯,但也没反抗。 只是每次谢桓修喊他“书砚”的时候,他磨磨蹭蹭的以示抗-议,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就连季辕在听到书砚这个名字的时候,也笑着表示:“嗯,这名字确实不错。” 书砚心里清楚,这个所谓的不错当然是跟“狗蛋”相对比。 十分不情愿的他,难得反抗问季辕,“夫子也觉得狗蛋不好么?” “倒也不是不好,狗蛋就如天官一样,都不过是乳名罢了。出门在外哪有把乳名报给人家的,你说对不对?” 季辕话说的浅白,书砚虽然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但又实在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附近十里八乡都知道季辕是有大学问的人,公认的智者。遇到不懂的也都会来请教他,很受尊敬。在东乡人心里,已默认“季夫子的话——都对”这一点。 书砚也不例外,最终只好点头,认下了“书砚”这个名字。 月上树梢,人约黄昏后。 就在此时,谢桓修拉开门走了出来。 “这次居然这么快就想通啦?” 听到门响,仍坐在石阶上的书砚颇感意外,猛地回头就看到谢桓修,已换上了昨晚要出门的那身。 本还犹豫着要不要去做饭,怕饿着他的书砚,这会什么心思都歇了,不想动。 谢桓修整了整本就板板整整立着的衣领,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咳咳,书砚走小爷带你去长见识去!” “不去。” 书砚低头看地,瞧都不瞧谢桓修一眼,果断拒绝。 …… “居然……被……拒绝了?!”谢桓修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什么你就不去,到底咱俩谁是小爷?” “你。”书砚还是低头不看他。 “那你走不走?” “不走。” …… 谢桓修突然就不高兴了,“我在书院受气也就罢了,怎么回家了你还气我!现在你连门都不跟我出了,你说说你想干嘛你,你这是要上天嘛!” 第三章:计谋逞临阵却 书砚当然不是想上天,但他也不想跟谢桓修去那种地方,所以书砚选择不吭声。 谢桓修用脚碰了碰书砚。 …… 没反应。 谢桓修稍微用了点力,踢了踢书砚。 …… 还是没反应。 谢桓修急了。看来书砚是真不想理他了。书砚,书、砚,他要是理你的时候,你想卷就卷,想折腾就折腾。但是他不想理的时候就是个大傻砚台,谁对他来说都是块墨。 哪家的墨是能磨的过砚台的? 气鼓鼓的谢桓修眼珠一转,决定放大招。 他颠颠绕到书砚身前,蹲下身子,大眼忽闪忽闪的,眼睛因刚刚哭过还有点红,略带委屈的喊了声:“狗蛋哥……” 一阵恍惚,书砚好似又回到了在东村的日子。 那时读书读累了的谢桓修,总是趴在窗台上,别扭的想撒娇,又不好意思撒娇,就拉长音这么喊他。 他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谢桓修这么叫他了。 书砚抬眼看着眼前的人…… 又把头低了下去。 一直瞪着眼观察书砚的谢桓修顿时傻了眼,这个反应不对呀!难道是没听清? “狗蛋哥?” 谢桓修很懂书砚,知道书砚最在意什么,可他却忽略了,书砚同样也很懂他。 书砚是一直怀念在东村的日子,包括那个在麓山书院人人都嫌弃的名字,可这对书砚来说这是他不能遗忘的,弥足珍贵的,做狗蛋的日子受过苦、也遇到过待他好的人。 而“书砚”对他对他来说不过是被嫌弃、嘲笑后不得不改的名字罢了,对于这个名字他始终有一种抗拒感,哪怕是谢桓修取的,他也喜欢不起来。 只需要一眼,书砚就看得出谢桓修叫他,不过是为了哄自己陪他去万花楼罢了。 那股心底自然而然升起的小欢喜,瞬间就被一盆凉水给打灭了。 所以他继续选择默不吭声。 “狗蛋哥?” …… “狗蛋?” …… “谢书砚!你敢不理我,你居然敢不理我!” 看着仍是不吭声的书砚,谢桓修眼珠一转,决定放狠话。 “哼,我爹娘是让来你照顾我的,既然你都听不我的话那你回东村吧。” “哦。”书砚听了这话终于有了反应,憨憨的回了一声,便起身准备回房收拾东西。 谢桓修再次傻眼,这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不应该是哭求不要让他走,自己说什么是什么的嘛。 眼见书砚真的开始收拾东西,谢桓修慌了。 他觉得,最后很可能要变成自己哭求书砚不要走…… “你收拾什么收拾,反正以后你都要在东村呆着了,难不成你还要穿这些干活不成?”生怕最后哭求的人变成自己谢桓修开始找茬,希望借此书砚能回想起自己的好,就舍不得走了。 听了谢桓修的话,书砚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手上的衣服。 这几年的衣服都是谢桓修买给他的,虽说比不上谢桓修的,但也都是些金贵料子,真要是穿这些去做农活,只怕没几下子都要弄坏了。 书砚这边顿了顿动作,谢桓修开心了,“反悔了是吧,哼,我就知道好好的书院不呆,谁会乐意跑去家里做农活啊,也不嫌累!” 只见书砚又把刚刚收拾好的衣服,又一件件放回了原处。再看看身上的,没有粗布衣,决定就这么穿回去,回东村后再换下来。 环视了一周,确定没什么好带的,书砚这才对谢桓修说,“天官,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 “谢书砚,你是不是傻,难不成你回去了,我自己就不能去么?” 谢书砚对着提步就要走的书砚吼完这句话,瞬间两人都怔住了。 “对啊,拿这招肯定比赶他回家好用啊,我怎么刚刚没想到?嗯,肯定是让书砚那个笨蛋给影响了。” “对哦,我走了他自己还要去的,总不能一分钱都不给他留。” 书砚转过身看着谢桓修,问他,“一定要去?” “非去不可。”确定拿捏到书砚七寸的谢桓修,得意的摇头晃脑回道。 “嗯,走吧。” 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要陪他去万花楼的谢桓修,抑制内心的得意,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先一步迈出房门,把书砚甩到身后这才得意洋洋笑了起来,好似一只终于偷到鸡吃的小狐狸,摇头晃尾的好不高兴。 预谋已久的谢桓修,早就打听好去万花楼的路线。三柱香后顺利到达万花楼所在的花街巷。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一切融于黑夜的寂静,而花街巷则是一片花红柳绿,人声喧闹。 谢桓修想象过万花楼的样子,但真望见了万花楼才知自己到底小瞧了它,这里远比想象的要热闹、华丽的多的多。 下车之后,书砚步步紧跟谢桓修,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他给看丢了。 而谢桓修急着参观万花楼,便也没在意书砚的举动。 “哟,这是哪家的公子,好生俊俏啊~” 谢桓修玩意正兴,忽的先是一股浓厚的香气扑鼻而来,随即眼前一黑,唬的他往后大退一步,撞到了书砚的胸膛上。 这也才看清,他身前两三步的距离,有个大约二十几岁的的女子,手帕掩嘴正吃吃的笑着。 刚刚的眼前一黑,应是她拿帕子撩的。谢桓修想到这点顿时松了一口气。 偏这摸样恰恰被那女子看在眼里,笑对他道,“想必小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万花楼吧,不如姐姐带你去玩如何?” 谢桓修瞪大双眼,这也太豪放了些。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女子好看是好看,只是粉擦得特太多了些,这大晚上看都感受得到直掉的粉,换作白天,岂不是要成了成精的筛面簸箕,想想都觉得可怕,“谢……谢谢……不……不过,不用了。” “哟,来都来了,怕什么呢?”这女子说着说着,又一步三晃朝着谢桓修走了过来,这次不是上手帕,而是直接上手要拉谢桓修。 同被唬的愣住的书砚,这会儿反应过来,急忙把谢桓修扯到自己身后,把他与那女子隔开,凶声凶气的磕巴道,“男,男女手手不亲,走开!” …… 顿时懵逼的二人同时看向书砚。 “来这里却说什么授受不亲?此人有病。” “好丢人呀,关键时刻吼什么授受不亲,还说错了。更主要的是,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授受相亲嘛,虽然并不想……” 那女子再次打量二人。 挡在前面的,一副憨厚老实样,此时因散发着怒气,倒显出几分英气。一手还牢牢攥着身后俊俏公子的手。 那俊俏公子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说不出的清澈,那俊俏的脸蛋,在这红灯笼的映衬下竟有几分……娇羞? 是的,娇羞,那女子确定自己没看错,混风月场的人什么没见过。误会了的她,只觉得可惜了,白瞎两副好皮囊。 啧啧,这年头好皮囊都去相亲相爱了。 那女子想想就觉得扫兴。 “这对儿生意做不成,那只好换人咯。” 她甩甩帕子,一步三摇的走了。 见那女子走远了,书砚、谢桓修才同松一口气。 虽说谢桓修家在东村算是个土财主,可说白了也就是个富农罢了。 这一言不说直接上手的场面,谢桓修还真没遇到过。 当初打赌时的雄心壮志,早都被这行走的面簸箕给吓没了。 “我说,咱们还进去不?”谢桓修迟疑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仰头问还挡在他身前的书砚。 书砚乐不得他不进去呢,忙不迭的点头,“咱们回吧。” 达成一致的二人迅速逃离花街巷。 因为牛皮吹破了,觉得无脸见人的谢桓修,懒塌塌的赖在床-上不肯起。 但无奈有个能干的书砚,早餐不仅做好摆好了,就连洗脸水都打到他跟前来了。 谢桓修静静的看着书砚一动不动。 书砚知道他还不想起来,二话不说熟门熟路的开始洗帕子,给他擦脸、脖子、耳后这一溜下来,饶是谢桓修再困也精神了。 毕竟书砚给他擦脸,主要还是为了让他清醒,而不是让他享受的。 无奈之下谢桓修只好起床,吃饭去书院。 谁让他更不想让书砚认为自己怂了,连书院都不敢去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果不其然,刚一进学堂门就被李饶他们问去万花楼的事。 “哟,我们小神童来了,这春风满面的,想必是见到轻袅姑娘咯。” …… 谢桓修面上跟没听见似的,内心则在吐槽,“眼瞎么,哪来的春风还满面。” 看似十分淡定的谢书砚,回到自己座位上,拿出书本,准备看书。李饶却不依不饶的黏了上来,“我说昨儿到底怎么样啊,你去了没有?” 谢桓修继续不理人。 李饶还想要说些什么,夫子这时候走了进来。蹭的一下,李饶逃回了自己的座位。谢桓修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得不感谢自己早上磨蹭了那么久,不然真的是在劫难逃。 傍晚下学,夫子走了,李饶一行人可没了顾忌,全都围了上来,生怕像中午时一个不注意就被谢桓修给溜了。 “喂,我说你不是想说话不算吧?” “啧啧,说什么呢我们小神童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你说我说的对吧,嗯,谢桓修?” 谢桓修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贾芸跟李饶,淡定的收拾包袱,回他们,“急什么,不是没规定时间么,过两天不就要小考了,哪有时间去。” 谢桓修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理由,练习了好久才脸不红气不喘的,讲的跟真事儿似的给说出来了。 李饶笑了笑,“呵,行,那咱们就等小考过后的。”紧接着话锋一转,略带嘲讽,“就多给你几天时间放松放松,毕竟以后的作业都靠你了。”说完,便带着人走了。 谢桓修心里不服气,却无力反驳。 小考越是临近,谢桓修心里越是急,当然不是为了考试的事。 连续几夜没休息好的他,这天半夜猛的直起身,吼了一声:“有了!” 第四章:破难题鬼计出 “要不怎么说,剑走偏锋,狗急跳墙,狭路相逢勇者胜呢。” 想破解之法,想到思维混乱的谢桓修,终于在小考前夕,想出了个馊主意。 不过,他自己到不觉得,反是毫无语言逻辑的了夸自己一番。 谢桓修深信,在下月十五之前,万花楼是绝不会让轻袅在人前摘掉面纱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花楼即便再想搂银子,也断不可能让那些好吹嘘的纨绔子弟,先看到轻袅的真面目。 当然,万花楼对谢桓修也不会例外。 但,既然是一个在下月十五之前,大家都看不到真面目的人,又有谁能断定他谢桓修见没见过呢。 这世上美人总是相似的。凭空描述一个人的特征,说的煞有其事难了些,但凭空描述一个女子的美貌,谢桓修还是有信心的。 现在关键在于,如何能让李饶他们相信,他谢桓修真的见到了轻袅。 想通问题关键的谢桓修,内心顿时轻快不少,放下心中大石的他,困意袭来,心满意足的倒床睡去。 由于这些天都没休息好,终于放心如睡的谢桓修倒是舒坦了,可苦了书砚了。 第二天一早,别说书砚给他擦脸都没反应,就连换衣服都是书砚给他换的。 到最后仍不见谢桓修清醒。 赶逢小考,书砚也不好给他请假,只好半拖半抱的把谢桓修带到了学堂。 当书砚将谢桓修按到座位上时,他还半睡半醒的迷糊着,让书砚赶紧走,自己一会就好。 尽管书砚十分不放心他,最后也不得不离开学堂。 考试时间过半,谢桓修的意识才逐渐清醒过来。 他看着刻漏上的时辰,再看看一字没写的空白试卷,暗道一声:糟糕,紧忙审题,答卷。 虽说最后勉强答完了试卷,但谢桓修心里清楚,这次小考成绩肯定不会太好。 不过,他的心情丝毫没受到影响,毕竟这只是书院的例常小考,比起以后能融进李饶他们那圈子,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哼着小调的谢桓修,身心愉悦的同书砚一起家去了。 到家后的谢桓修,靠在椅子上,想了又想昨晚上想到的法子,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帖。 李饶他们每次去花街巷,可不是就去看看人家长什么样的。 谢桓修虽尚未经人事,不过经常听李饶他们谈及此事,有时他们难免说的露骨,听得多了,悟性又好的他,自然知道男女之间大约是怎么回事了。 况且,之前那女子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举止轻浮,穿着香艳。 谢桓修也注意到,站在万花楼门口,楼上美人栏附近的女子都差不多举止装扮。因此他推断,烟花女子大约都是这般的。 那轻袅自然也不能例外。 而自己只说见到了轻袅人,形容下样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似乎不大可能。 谢桓修想了想,平日里李饶他们所说的那些,虽然不能都有,但至少“软香在怀”、“佳人在握”以及“那不堪一握的楚腰”,还是可以描摹下的吧。 听他们说的倒是令人心驰以往,谢桓修也想感受下。但一想起那个的面簸箕,谢桓修豆大的冷汗,顿时落下。 他是没勇气再去一次花街巷了,想想四周都是那直掉粉的面簸箕,李饶他们竟然还提得起兴致,还恨不得这辈子都住到那的那副摸样…… 谢桓修第一次,对李饶他们起了“敬佩之情”。 可不是试一下,谢桓修真的是无法想象,李饶他们所说的那些。 谢桓修犯难了…… “天官,吃饭了。”这时,书砚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谢桓修眼前一亮。 “书砚,过来。” 书砚应了声,将饭菜摆放到桌上,这才走到谢桓修身前。 “来了。” 看着老老实实听他话的书砚,谢桓修满意了,这才是他的书砚嘛。 谢桓修眼带笑意的直起身子,端正坐姿,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坐上来。” …… 书砚下意识刚要按照谢桓修说的去做,马上又意识到有些不对,整个人僵在那里,一脸懵的看着谢桓修。 谢桓修看书砚不动,有点急了,拍腿催着,“干嘛呢,坐啊。” 书砚看了看谢桓修的腿,又看了看他的脸。 “是不是考试考的受刺激了?之前自己几次反对天官,难得他没大发脾气。要不这次就顺着他好了,不然一会要不高兴了。” 尽管书砚没想明白谢桓修要做什么,还是决定听他的。 在书砚坐到谢桓修大腿上的那一瞬,谢桓修闷哼一声,“看着挺瘦的,怎么这么沉!” 谢桓修咬咬牙,又挺了挺腿,生怕书砚给他做塌了。 那样的话,真是太丢人了。 谢桓修试着伸手去环书砚的腰。 呃…… 谢桓修囧了,自己胳膊不够长。 书砚本就比谢桓修高一头,再加上平日做活,看着瘦,可一身实成肉。哪像谢桓修却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白面微胖书生,瞅着比书砚胖,但真不如他来的沉实。 谢桓修个子没人加高,胳膊短人家一节不说,又粗了一圈,他使了大劲才堪堪揽上书砚的腰。 书砚一脸茫然的看着谢桓修,在那儿就跟小鸡仔要抱鸡蛋似的,费力折腾着,莫名其妙,又颇具喜感。 其实书砚很想对谢桓修说一句,要不咱俩换换,我来应该很容易的。 可瞅瞅谢桓修那执着劲儿,也没敢开口提。 终于把书砚成功的揽到怀里的谢桓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暗吐槽书砚,“真是跟木头,都不会自己动的嘛。” 谢桓修试着捏书砚腰上的软肉,左摸摸右找找,发现到处都是硬邦邦的…… “还不如感受自己了呢!”谢桓修另一只手捏了捏,他自己腰上的一圈软肉。 又试着闻了闻书砚身上的味道。 嗯……倒是有一股菜香味,还有一股烟火味,都是刚刚在厨房做饭熏上去的。 软、香在怀,谢桓修是一样没感受到。 不死心的谢桓修又扯过书砚的手,见他手掌宽大,十指交叉的握了上去,暖暖的,有些舍不得松开。 谢桓修又握了会才松开,又握了上去,把玩着书砚的右手。 书砚说不出哪里乖,想把手撤回来,却被谢桓修抓紧了。 蹙眉说了声,“不许动”。 见书砚老实了,继续玩他的手。 书砚手指修长,并没有因为常年做农活,而变得指节粗大。若不是因为掌心及指腹上的那层茧子,光看手背,很难想象的到这双手是属于劳作者的手。 倏地,谢桓修有些心疼。 茧子,他也有,不过是练字练的。 季辕从不逼谢桓修学习,但在练字上,却要求苛刻。握笔姿势不对要挨戒尺,字写得不好要挨戒尺,运笔墨浓淡不均还是要挨戒尺…… 为了练好字,他手指磨破过,也冻出过冻疮,手握笔处终于磨出了那层薄薄的茧子,他的字才终于得到季辕的那句,尚可。 所以,那茧子背后意味着什么,谢桓修再清楚不过。 书砚在谢桓修三年那年来到谢家。 早慧的谢桓修清楚记得,那一年他开蒙,书砚开始在谢家做事。他在读书,书砚在干活。他放松出去玩,书砚不仅要陪着他玩,还要在玩累了、跑累了赖着不肯走的时候,书砚背着他回家。 而书砚却从来没抱怨过一句,也没叫过累,他就跟不知道累似的,你不叫他停下来,永远都在找事情做。 到后来谢家夫妇实在看不下去,多次劝说,并承诺他哪怕他不干活,也不会不给他饭吃,书砚这才不那么拼命找事情做。 想到此,谢桓修攥了攥书砚的手,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肩膀。 “天官?”书砚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试探的开口叫谢桓修。 过了一会,谢桓修才开口。 “书砚,你的手好硬,也不白。根本不是书里说的‘手若柔荑’。” “好,那我以后让它软一点。不过……可能不会太白了。”书砚低头看了看自己,略黑的肤色,有些为难的回着谢桓修。 谢桓修眼眶一热,脑袋贴在谢桓修的肩膀上,不肯起。他的狗蛋哥,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好,好,好的应着,说到做到。 “可是,天官怎么才能让手软一点?” 书砚试着捏了捏自己的手,确实是有些硬,但又想不到能让它变软的法子,吞吞吐吐的问谢桓修。 噗—— 不得不说书砚真是个破坏气氛的高手,就这么一句话,谢桓修的小感伤全都被驱散了。 “呆子!” 谢桓修难得有些温和的,笑骂这一句。 看着憨憨笑着的书砚,谢桓修故意板脸,“闭上眼睛。” “啊?” “我说,闭上眼睛。” “哦……” 书砚乖乖闭上了眼。 谢桓修不知怎的,倏地想起李饶他们所说的“吃胭脂”,也想尝一下。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贴上去,便让书砚闭眼。 谢桓修慢慢靠近书砚,两张脸越凑越紧,他的心跳可开始砰砰加速。 这纯粹是紧张导致的,谢桓修从来没贴人贴的这么近过,有些不好意思。 终于,四瓣唇轻轻地贴合了在一起。 书砚的唇,不同于他身体其他地方,那么硬邦邦的,而是有些软软的,温温的,有些像他做的桂花糕,特别让人想咬上一口,尝一尝。 想做就做的谢桓修,真的略带薄惩的咬了上去。 书砚吃痛,睁眼。 “干嘛咬我?” “因为你傻呀。”谢桓修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自然而然顺口而出。 …… “吃饭了。” 书砚果断直起身子,丢下谢桓修先去吃饭,以示抗-议。 心情大好的谢桓修,不以为意,起身抚了抚刚刚被书砚坐皱了的下摆,“吃饭。” 短短两字,却饱含笑意。 笑到晚上,谢桓修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对书砚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但是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回想起书砚在自己怀里的呆模样,真的无法脑补出,一个绝色佳人。 深信自己无路如何都不会出错的谢桓修,仔细思考问题所在。 唯一的纰漏,可能出在了道具上。 “要不,哪天让书砚换上女装,涂上胭脂,再亲一次?” 第五章:布成绩六月寒 “我说,小神童这考完试都三天了。您这儿可还没动静呢,要不……咱们就这样算了得了?” 李饶半坐半靠的倚着谢桓修的桌子,手中耍着他的折扇,看似一副特别好说话的模样。实际上,若谢桓修应了他,只怕不仅是要被算作赌约失败,以后的日子里,还要被他们没完没了的取笑。 这些谢桓修心里自然清楚。 “怎么不说话?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没看到,有什么的。” 李饶这话说得这叫一个坦荡,毫不在乎,跟真事儿是的。 谢桓修乜斜着眼,抬抬眼皮。看了看不惜拿自己糗事来引他上钩,热切又真挚的,等着看他笑话的李饶,到底是没忍住回了句,“你怎么就知道我没见到呢。” …… 听了这话,李大少着实感到吃惊。 他一面内心嘀咕着,“不是真让这小子看到了吧?!” 一面嘴上问道,“哟,看不出你小子有两下子嘛?”李饶僵笑两声,随即高声喊道:“咱们小神童见到万花楼的轻袅了,你们都不好奇的么?” 本就一在旁偷听他俩说话的公子哥们,听到李饶这一招呼,呼啦——全都围了上来,对着谢桓修七嘴八舌头的一通问。 “你真的见到轻袅了?” “老鸨子怎么可能让你看到,胡说的吧!” “快说快说,这轻袅长什么样子?” “对对对,快说她真的有传言那么美么?” …… 面对众人开开合合不停的嘴巴,谢桓修真想抽自己一嘴巴。他只亲了书砚一次,还想着哪天让他涂上胭脂再亲一次,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同呢,结果人家一激就给说出来了…… 看着在那不知道想什么,一声不吭的谢桓修,他们急了。 “你倒是快说啊,别是懵小爷们的吧!” “谢桓修,你要是真敢懵爷,就叫你尝尝爷拳头的厉害。”这一位说着说着,还朝着谢桓修的脸比了比拳头。 谢桓修是不信他敢动手揍自己的。 麓山书院对同窗相向,一向是毫不容忍,一旦发生,不论是谁都会被院长赶出书院。 不过到了眼下这步田地,谢桓修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上了。 “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好好奇的,不过也就那样吧,有什么好稀罕的,一个个巴巴的跑上来问东问西的……” “哟,果然是见过世面了,口气都不一样了啊。” 谢桓修对李饶暗暗翻了个白眼,“酸,真酸。” 只不过他再一想,这个泛酸的可是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李大少啊,谢桓修有些飘飘然了,胡诌的更是顺畅了。 “我跟你们讲,真没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就是个寻常人模样。吆喝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为了引人上钩的噱头罢了。不过嘛……”说着说着的谢桓修,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开始泛起红晕,“他……他的嘴巴软软的,就像是桂花糕似的,特别想让人咬上几口。” 李饶和他的小伙伴们惊呆了。 这个雏鸡不仅见到轻袅,居然还亲,亲上了?! “我说,你给了多少银子啊,老鸨居然不仅让你看到了,还让你亲了?” 贾芸最先反应过来,他怎么看都觉得谢桓修是在那吹牛呢。一个乡下小子能有多少钱,他可是试着砸过的,他还真就不行了,谢桓修能有他有钱! 这谎话没说之前,忐忑、犹豫,一旦说出口便无所顾忌。 “钱?俗!那老鸨一开始也是不肯的,说不论出多少钱,都要等着十五之后才给看。可小爷我是谁啊,随便露上那么一两手,那附庸风雅的老鸨还不把小爷当座上宾。再加上小爷还给她们提了字,现在我的字是不值什么,待过两年小爷高中,那可就大不一样咯。” 谢桓修这一套话说的,那叫一个洋洋得意。 万花楼老鸨最喜吟风弄月,附庸风雅。这还是谢桓修往日从大少们的谈话中听到的,这会儿正好拿来用。 况且无论是谢桓修的学问,还是他的字确实都有令人称道的地方,这一点哪怕大少们再瞧不上谢桓修,也是无法否认的。 大朝民风开放,文人雅士在风月场题字也是个风雅事,只是许多文人学子在高中后,拘泥于身份,不愿墨宝外流。 那老鸨想提前押个宝,也是极有可能的。 公子哥儿们被谢桓修这一番话给唬住了,看着他们那带着佩服、羡慕的小眼神,简直谢桓修他自己都要信了。 贾芸他们瞬间跟谢桓修称兄道弟起来,就想多套点轻袅的消息出来,就连李饶都不肯走了,也在一旁听着谢桓修在那唾沫横飞的说他去万花楼的经过。 有一种心情,叫走路都带风。 有一个成语,叫乐极生悲。 这是谢桓修这两天的真实写照。 要不怎么说人不能太得意呢。为匡住李饶一行人而洋洋得意的谢桓修,在学业上狠狠栽了个大跟头。 麓山书院的每一次考试成绩,都如科举考试放榜般张贴出来,只不过书院的考试成绩是贴在公告栏上的。 和其他学子一样,急着看成绩的谢桓修也围在公告栏前。 咦? 在前十榜单上找了两圈,都没看到自己名字的谢桓修,觉得有些不对劲。 与此同时—— “让开让开,没看到李大少来了么,还不快统统给我闪开。” 不必回头看,谢桓修也知道李饶他们马上就到了。 每一次放榜都是一出戏,先是平日奉承李饶他们的那些学子吆喝开道,随即就是李饶他们看到榜单后,因为成绩不好嫌丢人,怒撕榜单。 所以,学子们每次看榜单都跟科举放榜了似的,那叫一个急切,都怕慢一步就看不到榜单了。 谢桓修平时是看一眼榜单就走的人,很少能碰到他们。毕竟李饶再嚣张,还是有所畏惧的,撕得太快,引起大家不满,再一状告到院长那里,他李大少可就糟了。 本围在公告栏前的学子们,内心再不满,还是习惯的让出了一条路。唯独剩谢桓修孤身一人,执着的在公告栏前,在头十名的榜单中寻找自己名字。 李饶走近公告栏,瞥了谢桓修一眼,“哟,我们小神童还在欣赏自己的成绩呢。”说完,自觉的走到公告栏另一侧,找他的成绩去了。 就那么一打眼,还是老位置,李饶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没……”劲字还没出口,李饶突然瞟到了自己上方的名字,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再去看…… “哈哈哈,太有意思了,哈哈哈,爷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能跟谢桓修挨着。” 李饶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李饶他是真开心,平日里李父总是喜欢拿谢桓修同他来做对比,将他说的一无是处。 “你看人人家谢桓修……” “你看人人家谢桓修……” “你看人人家谢桓修……” 从谢桓修进书院的第一天起,谢桓修这个名字对李饶来说,就犹如那孙大圣头上的紧箍咒,听着就头疼。 真的可以说是积怨已久,所以哪怕是自己学业无任何长进,但是看着谢桓修退步,他心里那叫一个爽! 谢桓修被李饶的话震得有些晕。虽然他早就预料到自己这次成绩不会太好,所以才会一直纠结在前十的榜单上,而非前三名。 这也是谢桓修心底最能接受最差的成绩了……而此时此刻,他那低到令他无法想象的的成绩,却被李饶大声、毫无遮掩的,赤-裸裸的揭了出来。 明明还是三伏天,谢桓修却犹入寒冬腊月,冷的刺骨。 而李饶却是春风得意,大手一挥,“不撕了,就这么贴着。”说完领着他那一帮跟班,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离去。 周遭的学子,方才都在忙着看自己的成绩,并没有注意到谢桓修的。如今被李饶这么一说,有好奇的、验证真假的、看热闹的,全都围了上去。 看着谢桓修与李饶的名字,果然一上一下。他谢桓修人还在这儿呢,也抵挡不住人这些人的惊叹。 “天,这居然是真的?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是不是他考试那天睡过头了,没答完啊?” “对对,我是看到他一直在睡觉来着。” “谁知道呢……” …… 人渐渐散去,唯独谢桓修仍立在公告栏前,一动不动。 “成绩……成绩居然落到了如此……地步……”谢桓修不由苦笑,讽刺自己道:“谢桓修啊谢桓修,枉你苦苦想着要李饶他们接受自己。今日可好,这成绩倒是先行一步,同人家作伴去了。” 谢桓修就这么的站在公告栏前,站到下学,书砚来接他。 “书砚,我好累啊……” “好,那咱们今晚早点休息。” …… 谢桓修突然觉得他有劲儿了,特别想跳起来暴打书砚一顿。 怎么有人可以傻到这个地步,难道他都不会问一句“怎么了?” 简直愁人! 难怪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谢桓修还没从昨天成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呢,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倦怠,趴在桌上等着夫子来上课。 然而夫子没等来,等来的却是…… “我说,谢桓修你行啊。看不出你学业好,说谎的本事也不弱啊,说谎说的跟真事似的!” 第六章:谎言破言语击 李饶的这句话,犹如响雷忽至,惊得整个谢桓修猛的立了起来。 “糟了,肯定是轻袅的事露馅了!” 谢桓修所想正是事实。 昨晚,心情愉悦的李饶,叫上贾芸,又特特带上几个文采不错的学子,一行人兴致勃勃的去了万花楼。 明知用钱砸无用,贾芸还是试着砸了几次。老鸨不答应倒在意料之中,倒也没什么不高兴,只一味地加银子。 一旁的李饶看不下去了,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出手将继续从怀里套银票的贾芸拦了下来。 “得,本公子也知道妈妈你不喜欢这阿堵物,嫌它俗!我今儿特意带二三同窗过来,他们到也没别的本事,诗词笔墨倒也是算得上一二的。”李饶对老鸨这一番对老鸨说的倒也是客气,对老鸨身旁跟着的丫头们又恢复了大少本性,“还在一旁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笔墨伺候着。” 丫头们看着老鸨,等着听她吩咐。老鸨斜乜眼看李饶,深觉“此人有病,此人甚是有病!” 本来听到李饶点名的二人,见老鸨这么个眼神,刚刚迈出的那一脚迅速缩了回去,也一起看向李饶,等着他下一步指令。 被众人这么一瞅,李饶尴尬了。 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那个,妈妈你不是喜欢……” 老鸨帕子一挥,打断了李饶的话,“我说李大公子,您可别拿我开涮啊。我这打开门做这迎来送往,做的是皮肉生意。可不是书斋,还兴个笔墨伺候。” 被打脸的李饶不乐意了。 饶是你后台再硬,说穿了不过是人家的奴才罢了,小爷凭什么要受你挤兑! “哟,怎么着,看样老鸨是瞧不上我李某人了?他谢桓修能做的事,我李饶反倒不成,老鸨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谢桓修?那是谁?” 老鸨自然不会认得一个从未来过的主顾,不过在心里嘀咕了句,挥了挥手上的帕子,面带三分笑,“哟,李大公子慎言。我这万花楼好歹也是做生意的,最重信誉,怎可能轻失于人。既然说了是本月十五,任谁出多少银两也决不能先见到我们轻袅,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老鸨耍了个滑头,只说了钱砸不动,不过真有得罪不起的,也不是不可以例外,只是他李大公子不在这范围内了。 老鸨之所以敢这么硬气,是因为在胶东但凡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她这万花楼背后是有人撑着的,不见得都知道背后主子是谁,但都明白总之不会是一般人能惹的起的。 李饶做为家中长子,先不管他能不能成器,但是至少不能沦为个到处惹祸而不自知的败家子,许多事李父自然会多多提点,也经常会带他出来来往应酬。 所以,万花楼是胶东郡守小舅子开的,这事儿李饶心里门清。 虽说万花楼这其中肯定少不了郡守大人的份子,但郡守大人也要敢承认才是。 不然,只是一个小舅子对上了财权在握的户部尚书的亲侄子,也是半斤对八两,谁怕谁,李饶当然有底气了。 出了事,李尚书会为李饶撑腰,但前提得是,在触犯在家族利益的时候,而不是因为见不到一个女人置气。兴许,李尚书为了家族颜面多少也会出手,可他李饶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咯。 所以,李大少这会儿只能憋着。既然他这个小霸王都会被这老鸨拒之门外了,那谢桓修呢? 他真能凭借一副笔墨字画就入的了老鸨的眼,进而对他大开后门? 哪怕是书斋,谁还真能给他个籍籍无名的小子来个笔墨伺候! 不知不觉李饶便用上刚刚老鸨所说的话,李饶这会清楚意识到十有八九是被那小子给糊弄了,谁能想到乖娃子还会撒谎呐! 被耍了还得憋着一股气不能发,尽力维持着风度的李饶,什么兴致都没了,懒得在这呆下去了,“成,既然妈妈都这么说了,再坚持倒显得我们无理取闹了。那就等十五好了,希望妈妈可别叫我们失望。” “您放心吧,到时肯定给几位公子留出好地方的,让几位瞧真真的,我们家的姑娘怎么会叫人失望呢~” 老鸨风月场上混过来的人精,虽说不在意李饶那语带双关的威胁,倒也客客气气的给了李饶承诺。与人打交道嘛,还不就是你让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咱俩还有未来,那么点事儿么。何况还有贾家那个冤大头在,卖个人情还能大赚一笔,老鸨何乐而不为呢。 见老鸨许了承诺,李饶满意了,拒绝了老鸨的招呼,带着人转身走了。 一出万花楼李饶的脸色立马阴了下来,说到底他一大家公子,先被人忽悠的事暂且不提,又被人的忽悠的在老鸨这吃了憋,还在一堆人面前,面子里子丢尽了。 这刚要发火,贾芸用胳膊肘碰了碰李饶,示意他那几学子还在呢。 原本说好的,带他们出来长见识,结果却成了见笑话。到底是板子没落到自己身上,不疼。人都走出来了还眼巴巴的往万花楼里面瞧呢,李饶看的心烦,交给贾芸去安排,自己则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上了马车。 贾芸给他们安排好了之后,也回到了马车。 人还没等进车内呢,李大少先开口了,“丫的,没想到让谢桓修个野小子给糊弄了!” 看着李饶那么气,贾芸反是没那大火气了,进车坐稳了才开口,道:“夫子一项夸那小子做学问严谨,务实。平日里瞧着也是胆子没耗子大,谁想得他居然敢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骗人呢。信的又不是光咱们俩,大家不都是让他给骗了么,有什么的。” 李饶想想也是,但还是气啊。 “再说了,以后的日子,难过的怕是他谢桓修了。” 李饶听到贾芸这话,来了兴致。想想也是,先是小考成绩下降,又是说谎骗人。夫子以后恐怕不会那么向着他了吧。 再想到当时的赌约,以后那让人心烦的作业都有了着落,不禁心情大好的李饶,同贾芸相视,嘿嘿一笑。 这不第二天一早,李饶就开始找谢桓修麻烦来了。 “你,你瞎说什么呢,别,别误人清白。”谢桓修凭着一丝侥幸心理,还替自己辩驳呢。 “啧啧,我说小神童啊,你心不虚,你你你什么呀。话都说不溜了,还想着清白呐。” 众人哄笑,谢桓修立在那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别说脸就连脖子都憋红了。 “行了,本少爷心情好,大人有大量也不跟你计较,这赌你可是输了,以后的做作业给少爷我好好做。” 李饶怎么会自爆去万花楼时的糗事,轻描淡写的抛出谢桓修没见到轻袅,输了赌约的事实,还摆出一副大人宽大不追究谢桓修说谎的模样,实际上妥妥把谢桓修说谎糊弄众人的又给单拎出来讲了一遍。 顶着众人投来的探究、不屑的目光,谢桓修重新抬起了目光,迎了上去,“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见到的是轻袅,这难道不是你们自己认为的吗?”他一字一顿,说的清楚有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终究不过是外强中干,内心虚的厉害。 李饶被谢桓修这反常态度,唬的一愣,不禁细想回顾起来。 是了,当时谢桓修似乎只是反问了一句,“你怎么就知道我没见到呢?”然后大家理所当然的以为谢桓修是见到了轻袅。 只是…… “那为什么当我们问你轻袅长什么样子的时候,你还说有什么好稀罕的。这难道不是代表着你见到了轻袅吗?” 谢桓修笑,“的确,有什么好稀罕的,‘书中自有颜如玉’,所说的三千年难的一见的美女,算算时间,至多如《硕人》中描述的庄姜般,‘手如柔荑,肤若凝脂’罢了。这些你难道背的还不够多,还不够熟悉么?” 不仅是李饶,众学子都被谢桓修唬住了。明明是说谎在先,被人戳破之后,不仅毫无悔愧之意,竟然言之凿凿,说出这番是是而非的道理来。最要紧的这个人是谢桓修啊,他居然有这么好的口才,众人惊呆了。 “你……你……” “我什么,谈夫子曾多次讲,‘凡事善思,尽信人云,愚人之举’难道李兄都不记得了?” 谢桓修这句话正正戳到了李饶七寸之处,这句话李饶怎么可能不记得! 谈夫子曾多次批评李饶的文章,尽是他人之言,鲜少见自己的观点。他当然清楚谈先生这话虽然没明说,但就是说给他听的,如今被谢桓修拿来在众人面前嘲讽自己,叫他如何不怒。 显然在嘴皮子上说不过人家的李饶,大跨几步到谢桓修身前,一手揪着他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另一手挥拳就要打上去。 谢桓修毫无惧意,直视李饶,轻笑,“你倒是打下来试试。” 那边贾芸也赶紧追上来,狠劲拉住李饶的胳膊,生怕他真的一拳挥下去。 虽说谢桓修说谎在先,可书院也没说不让说谎啊,可打架斗殴这事明令禁止着呢。这李饶拳头一挥不要紧,定是要被早就看他们不顺眼的院长给扫地出门了。 反倒是谢桓修有夫子们护着,又是被打的,院长兴许根本不会追究他呢。 被李饶刺激的失去理智的谢桓修,也同样被他给刺激的回了神。悻悻放下拳头,又不甘心的把谢桓修甩在了他座位上。 “行,谢桓修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等什么?” 此时一道淡定悠闲,却又足够清晰有力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 第七章:不顺意心火燥 一听这声音,围在一旁看热闹的学子,顿时如临大敌般作鸟兽散,火速逃回了各自的座位。 这时只见一身着湖蓝的广袖衣袍,犹似仙风道骨的真人的谈夫子,信步走了进来。 “咦,怎么我一进来大家就都不说话了呢?” 学子们静静的抬头望着笑眼咪咪,看起来特别和蔼可亲的谈夫子,坐的越发规矩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不我待呀,有什么要做的事,一定要当时就去做,不要蹉跎呀。” 虽说谈夫子说的,跟刚刚的话题明显不是一回事,但众学子神情肃穆,起立,作揖礼,“学生受教。” 谈夫子满意点头,说了一声“坐。”便开始授课。 谢桓修犹如脱力般,瘫在了椅子上。坐的挺直的学子中,谢桓修无疑是显眼的,但谈夫子只是瞄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继续讲课。 谈夫子讲什么谢桓修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方才自己的所说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谢桓修真的无法想象,他自己居然可以这样厚颜无耻的在众人面前瞎扯。 而且说得居然是那样的冠冕堂皇。 呵呵。 后悔么? 倒也不,若是能从来一次,谢桓修相信自己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 哪怕那样的自己,谢桓修并不想见到,甚至觉得可耻。 一连几天谢桓修都闷闷不乐的,起初书砚还有些担心,眼神围着他来回转。直到书砚打听出原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腰板直起来不少,心里可高兴了。 “我们天官可算是硬气一回,不让人欺负了。” 在书砚眼里,谢桓修就是整天被纨绔少爷们欺负,还硬往上凑的傻小孩。 这也是书砚不喜欢李饶他们最重要的原因。 书砚深深觉得,若是谢桓修能因为这事与他们从此不再往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谁让打从谢桓修围着李饶他们转起,就没见他学出什么好出来。书不好好念了不说,还学人家逛起了窑子。 虽说最终没进去,可……可…… 想起谢桓修亲自己的场景,书砚不禁黑脸一红,愤愤得想“总之,远离他们就对了!” 原本处在被书砚目光关怀中,心情暗搓搓变好的谢桓修,见书砚的目光不再围着自己转了,瞬间心情变得比之前更差了,甚至产生了一种看破世间炎凉,众叛亲离的孤寂感。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在受伤需要安慰的时候,总觉得关系最亲密的人会懂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自己说,他们自会主动上来安慰我。往往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会变得敏感、暴躁,甚至有些无理取闹,一旦事与愿违或稍不如意,便会心碎一地。 正如此时的谢桓修。 在谢桓修眼里,现在书砚就是他最亲密的人,然而这个最亲密的人,不仅没对他问东问西的,并且对他的关注只有两天,两天! 这实在令他难以接受。更重要的是,他这边心情还不好呢,而书砚的一举一动无不透漏着,一种“我心情很好,我很开心”的兴奋情绪,就差没哼歌了。 谢桓修看的这叫一个气啊,他觉得书砚变了,再也不是那个老实贴心的狗蛋哥了。 毫不知情的书砚,又被谢桓修冤枉了。 以往谢桓修闹脾气的时候,书砚也不是没问过,但是人家是怎么回答的。 “跟你说你又不清楚,说也白说。” “这有什么好问的,这不是明显摆着呢么!” “走开,烦着呢!” 等等等,不胜枚举。 所以百炼成精的书砚,终于学会自己观察了,却还是难逃被嫌弃的命运。这不,他高高兴兴地多做了两菜,准备安慰下谢桓修,顺便也庆祝他脱离坏朋友。 这边,书砚乐颠颠的将饭菜摆好上桌,招呼谢桓修吃饭。 谢桓修就一直坐在那边,斜乜眼睛看书砚进进出出,心里嘀咕人家变了,以及暗暗观察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我谢桓修已经很不开心了。 可惜事与愿违,书砚真的没注意到这点。 但谢桓修会管着些? 小爷不高兴,你书砚也别想开心。 谢桓修眼睛丢溜溜一转,夹了一大口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鱼,迅速嚼了几下。 “书砚做鱼真是太好吃了”他想着想着,又赶紧嚼了几口“唔,越来越好吃了”。尽管十分舍不得,到底是咽下去了。紧接着谢桓修,筷子往桌子一摔,“啪”的一声。 “这个鱼为什么一股土腥味,也太难吃了吧。” 书砚一怔,心想,不能啊,这明明是他养了几天吐净河沙,刚刚才杀的鲜鱼呀,怎么会有土腥味呢?但也赶忙夹了一口,尝了尝,嗯,果然鱼是没问题的。 书砚本来是想替自己辩解一下的,可见谢桓修脸色不好,也就没吭声。 谢桓修见书砚没什么反应,又重新拿起了筷子,夹口茄子吃。 “这茄子也太老了吧,就不能买点新鲜的吗?” 书砚眼见着谢桓修,把他嫌弃的茄子吃了下去,一点没吐。 茄子本身就是新鲜的,书砚自己又尝了一口,确定他并没有炒老。 两道菜都是没有问题的,书砚隐隐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迁怒了。 果然…… “这是什么,山药么,根本就没熟,还是生的呢!” “还有这个好咸啊!” “这汤什么啊,连点咸淡都没有。”谢桓修挨个挑了个遍,越说越气,最后干脆筷子一撂,“这饭没法吃了,就没一道能下咽的菜。”他说完,转身就下了饭桌。 捧着碗还坐在饭桌上的书砚,呆呆的望着谢桓修离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孩子挑食不吃饭怎么办?” 饿两顿就好。 但书砚哪舍得饿谢桓修啊。只不过他看着这一桌子,每样就被他俩一人动了一口的菜,觉得有些可惜。 想了又想,书砚决定还是先吃饭,不能浪费。于是他看了看走开的谢桓修,屁股一动未动的慢吞吞的吃了起来。 书砚直到吃完,也没想好重新做什么给谢桓修,才能引起他的食欲。 收拾妥当后,跟谢桓修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他想看看夜市上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能让谢桓修乐意吃的。 谢桓修见书砚走了,紧忙跑去了厨房看看还有没什么剩下的。他翻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觉得不对劲,那么大一桌子菜呢,哪怕书砚是头猪也不可能都吃完啊。 突然想起书砚又将剩饭剩菜喂野狗的习惯的谢桓修,跑去常日里书砚喂狗的地方一看,果然一群野狗,围着盆在那大吃特吃呢。 “狗蛋啊狗蛋,你可真行啊,饭给狗吃都不给我,我跟你没完!”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饿的,谢桓修嘚嘚瑟瑟的指着那帮还在猛吃的野狗,恨恨道。 回到屋子里,越想越气的谢桓修,只觉得书砚现在不仅不关心自己了,是彻底学坏了!他怎么能自己吃饱喝足跑出去浪,却丢下他一个人在屋子里饿肚子呢。 这会儿,谢桓修真的是被气饱了,他毫无形象的摊在了椅子上,一动不动,双眼无神的瞪着房顶,嘟囔着,“人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还没等谢桓修思考出结果呢,书砚人就回来了。 书砚展开纸包,把他买给谢桓修的小吃,一一摆到他眼皮底下。 谢桓修瞄两眼,有吞了吞口水,掷地有声的甩出两个字,“不吃!” 书砚看看小吃,又看看意志坚定的谢桓修,于是他自己吃了。 哪怕知道书砚天生就是个呆子,谢桓修仍旧认为书砚就是诚心气他来了。 这老实人一坏起来,真是坏到家了! 第二天余气未消的谢桓修,早饭也没吃就直接去了书院。 因为谎言被戳破,却仍强行狡辩,留下的负面影响,导致不仅李饶一行人不理睬谢桓修,就连其他人,多少都有些躲着他。更要命的是,谢桓修觉得现在连书砚也都不在乎他了,自己完全就是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小可怜啊! 这些令谢桓修整个人显得毫无精神,犹如行尸走肉般。 坐又坐不住的他,趁着课间休息,飘出了学堂,乱晃。 “桓修……你……你何必那么在意李饶他们的,终归还是学业重要的。” 谢桓修正神游天际呢,隐隐听见似乎有人在同他讲话。他没精打采的转过身,抬了抬眼皮子,想看看是谁。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林曦年,谢桓修立马血气上涌,蹦了起来,“要你管!” 第八章:忆过往欲回乡 林曦年是谁? 谢桓修在麓山书院的唯一“劲敌”。 在谢桓修来麓山出院之前,林曦年一直是书院内成绩最好的,也是最用功的学子。谢桓修超过了人家,人家还没表示什么,他到厌恶起人家来,也是有原因的。 谢桓修第一次被李饶他们气哭,赖在书院不肯走的时候。林曦年在书院外遇到了当时急得跟转陀螺似的书砚,并且主动上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那时,林曦年对书砚来说真是有如神兵天降,解了他燃眉之急。 待林曦年询问清楚书砚的身份、来意,便带他进去找谢桓修。 谢桓修见了书砚,正要诉苦呢,却见到了林曦年,忙得憋了回去,起身,正衣,行揖礼,“有劳林兄了。” 林曦年回礼。 就这么会功夫,谢桓修就眼见着书砚看了人家两眼。心生不悦,倒也没说什么。 回到家后,谢桓修又是哭,又是发脾气的,在书砚面前数落一堆李饶他们的不是。 李饶为首的这几个年纪尚幼,却已成小魔头的纨绔,不仅喜欢捉弄谢桓修,也对“狗蛋儿”这个名字也多番嘲弄,书砚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呢。 哎,书砚叹了口气,摸了摸谢桓修的头,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心底的话,“天官,不要哭了。你将来是要做大老爷的,老是哭不好的。你看看林公子……” “林公子?林曦年!看他做什么?”谢桓修被书砚这一句话惹炸了毛。 “你是不是喜欢他,我看到了,今天你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书砚点头,“是呀,你看林公子就很好,知道我叫狗蛋,都没有取笑我……” 温润有礼的林曦年留给了书砚特别深刻的印象。他在看林曦年的时候,一直在想谢桓修像他那样大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如他一般,而不是这么孩子气。 书砚只比谢桓修大了两岁,但是在心智上,则比谢桓修大了太多。谢桓修在书砚看来不仅仅是弟弟,有时候更像是儿子,总是盼着他能快点成熟起来。 九岁的谢桓修,似乎越活越越小了,以前的懂事,乖巧全都不见了,看的书砚特别忧愁。 “狗蛋”这个名字一直被李饶他们取笑,谢桓修不是没弄动过给书砚换个名字的念头,但也只是想想。在他看来狗蛋哥,就是狗蛋哥啊,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三言两句,就换掉他自己的名字。 谢桓修是个见不得别人对书砚好的人。包括谢父谢母在内,哪怕是他们给书砚夹口菜,谢桓修也必会揪着眉头,一言不发的夹半盘菜给书砚,以此表示我才是对你最好的。 这要是换了别人谢桓修,谢桓修哪还能忍。 “哼!”谢桓修气大了,特别想扯着书砚耳朵大吼一顿。但他心里门清着呢,现在吼书砚纯粹是犯傻,那显得他多无理取闹啊,这不是把人往林曦年身边推嘛。他也没多说什么,重重哼了一声,打断了书砚接下来的话,背过身去,表示自己很不高兴。 书砚拿他也没办法,便不再提林曦年的事。 过了几天,谢桓修在练字的时候,突然叫书砚过来。指着桌案上,刚刚写好的两个大字,一字一顿,并用手指着给书砚看,“书、砚、谢书砚。” 谢桓修那双雪亮雪亮的大眼睛,看着书砚,“好听么,从此以后李饶他们再也不会笑你的名字了。” 看着他语气坚定的模样,书砚笑了,心里默默念着“谢——书——砚,谢……有姓了呢。” “书砚,你还没回答我呢!”谢桓修满脸写着,快夸我啊,快夸我啊。 “嗯!天官取的都好听。” 谢桓修头仰的高高的,心想这下他的狗蛋哥对林曦年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了吧,毕竟谢书砚这个名字,又不会有人去嘲笑。 就这样,书砚正式改了名字。 别看就这一件小事,谢桓修记了林曦年四年,谁让他是书砚陪他来麓山书院以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夸了的外人呢。 这会被林曦年说教,无论他说的有无道理,是否为他好,谢桓修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觉得林曦年在嘲笑他成绩退步。谈夫子最近隐隐说了谢桓修几次,在学业上远不如林曦年用功,早晚是要被他甩在后面的。 谢桓修当时还不服气,这次考试,果真是应了谈夫子的话,“新仇加旧恨”的谢桓修如何能听得进去。 “多谢林兄指教,桓修不敢当。”谢桓修落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留下林曦年原地苦笑,他早知谢桓修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他,今日来找他说这番话也犹豫了很久,只是实在看不下去谢桓修消颓的模样。生怕他从此一蹶不振,那未免太过可惜了。 虽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谢桓修学圣人言,行圣人举,万不该在人后议论人家,但跟书砚哪里还用讲这些,若林曦年跟李饶他们似的,谢桓修巴不得天天在书砚面前,说八百次林曦年的不是呢。 “你说,林曦年气不气人,不就是这次比我考得好么,就跑过来教训我来了,我什么时候对他指手画脚了。” 书砚看着一边大口吃饭,一边控诉林曦年的谢桓修,选择了沉默。 这是谢桓修成绩出来后,吃饭吃的最多的一次,书砚怕自己这一张嘴,他又要不吃了。 但谢桓修还等着书砚认同自己的话呢,哪能放过他,“你别光顾着吃呀,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快说嘛。” “说完再吃,我又不跟你抢。” 书砚见谢桓修也不吃饭了,就等着自己赞同他的话,默默咽下了口中的饭菜,看了眼谢桓修。虽然接触不多,但他实在是不相信,林曦年会是这种人,最终看着碗里的白饭,小声说:“林公子,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尽管书砚声音越来越小,耳聪目明的谢桓修还是听了个清楚。 “我就知道,在你眼里林曦年什么都比我好,你宁可信他都不信我!”谢桓修吼完这一句,碗筷重重一撂,跑了出去。 书砚紧忙追了出去,谢桓修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都回,大声说:“不要跟着我,烦着呢。” 书砚脚步一顿,“哦”了一声。 声音虽不大,但谢桓修听见了,知道他果然跟在身后,心情略好了些,步伐未慢,继续大步往前走。 书砚也不知跟是不跟,看方向谢桓修是朝着书院去的,但还是不放心,远远跟着,目送着他进了书院大门,迟迟不肯离去,唯恐又生变故。 谢桓修这边进书院后,没去学堂,而是去找了谈夫子。 书院的大部分学子对谈夫子都是有些惧怕的。谈夫子看似风轻云淡似谪仙,又有时神神道道言谈怪异,反倒让人觉得他深不可测,令人敬而生畏。 而谢桓修正相反,书院里的夫子他最喜欢的就是谈夫子,原因无他,谈夫子有时离经叛道的举动让他有种熟悉感,特别像是他的启蒙恩师季夫子,季辕。 所以有事情,他最先选择的也是找谈夫子。 “夫子,我想请假回家几天……” 谈夫子眯眼笑问,“因为谎话被戳破的事?” 谢桓修谎话被戳破的那天,谈夫子其实早就在学堂门外,他没急着进去,就是想看看谢桓修到底会如何应对。 “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来麓山书院求学的,哪个又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但在云波诡谲的朝堂之上,老实人注定是无立锥之地的。 谢桓修少年英才,一路顺风顺水,和某人何其相像。他可不愿见谢桓修重蹈覆辙,走上那人的老路。 年少时多遇到些磨难,更易磨砺心性。 谢桓修的考试成绩也是谈夫子特意给评定的,不然以他的才智,哪怕是闭眼答也不会沦落到,跟李饶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前后的地步。 看着这几天谢桓修萎靡不振的模样,罪魁祸首谈夫子可是毫无愧意。在他看来,若遭遇这点事都过不来,从此意志消沉,那干脆就这样好了。 何必再用心调-教,反正注定终难成器,不如早点回家种田算了,还走什么仕途呐。 第九章:起归程家人聚 面对谈夫子的直言不讳,谢桓修羞的头都抬不起来,“嗯……”答应的有些迟疑,他想回家,起因确实是这件事,但也不单单是为了这一件事。 谢桓修现在很是困惑,他一面觉得自己说谎,强词夺理不对,一方面又觉得无论再来多少次他都会选择这么做,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他需要有个人来给他个肯定答案,而这个人只能是季辕,这方面他也只信季辕一人。 让他下定决心,这就请假回家的则是,刚刚书砚对林曦年的信任,这是谢桓修绝对不能忍的,他现在就必须要把他们给分开。 “也不全是,只是学生如今实不能醉心于学业。学生想着,或许回到家中,脱离眼下种种,反是能更快静下心来。” “返璞归真,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准了,去吧。” 谈夫子这答应的实在太爽快了些,谢桓修难以相信,试探问,“那,学生可以请几天假?” “随便~” “随便!”谈夫子这说的未免太过随便了些,谢桓修不淡定的惊呼出声。 谈夫子眯眼笑说,“是啊,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回来,想不通那就不要回来了。” 听到谈夫子这么说,谢桓修揪着的心放了下来。不是被逐出书院就好,既然谈夫子都这么说,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接下来的事情,自有谈夫子会出面处理,谢桓修一点都不担心,跟个没事人似的,跟谈夫子话别过后,直接走人。 书砚见谢桓修进去后一直没出来,书院门也即将关闭,刚要松口气,打算回家收拾碗筷,就见谢桓修昂首阔步的走了出来。 书砚揉了揉眼,确定是谢桓修,忙得跑上前去询问,“你,你怎么出来了,不念书啦!” 说道最后,书砚的声音不觉拔高,近乎是喊了出来。 谢桓修呢,“没事,夫子准我假了,咱们回东乡。” …… 书砚脚步踉跄,往后一退险些摔倒,好在谢桓修及时扶住了他。 “回东乡?”书砚目光涣散,只听到了谢桓修的最后一句“咱们回东乡。” 他颤着声音问,“天官,你这是被夫子赶出书院啦?” 书砚被自己的想法吓的直冒冷汗,手脚都是颤的,谢桓修见书砚这幅怂样,又好笑又好气的拍了他一巴掌,“听什么呢,不是说了是夫子准假了吗。” “哦,准假好,准假好。” 这几天谢桓修的一举一动,书砚都看在眼里,说不担心是假的。他识字不多,对书院也没什么了解,但他知道,麓山书院是整个郡,甚至是在整个大朝都是数一数二,叫得上名号的书院。 谢桓修能进来,不仅是凭着九岁童生的身份,更是因为季夫子的推荐,才会被招到麓山书院的。 哪怕是李饶那些纨绔子弟,虽说是凭借家中权势,但也考试合格才能入院读书的。 谢桓修成日的胡闹,成绩落后,意志消沉,书砚嘴上不上说,心里却一直担心着他会不会被院长给赶出来,毕竟谢桓修他没有靠山啊,东乡的首富在这里又算得上什么。 书砚机械式的重复着谢桓修的话,但他根本就没理解什么意思,总之不是被逐出书院,就都是好的。 谢桓修拿书砚也是无奈,知他是太过担心自己所致,心中既高兴又嫌他,骂了句“呆子”,嘴角微微翘着,拉着书砚一路回到了家中。 等书砚回过神来,又是追着谢桓修一通好问。当把谢桓修的耐性给磨没了,他也确定了,谢桓修真的不是被扫地出门,而是休假。 书砚终于松了一口气,想到马上就要回东乡了,高兴的开始收拾东西。全部收拾妥当,夕阳西下,月上梢头,二人决定明日一早,回家! 谢桓修他们雇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过了晌午,才到回到东乡。 谢家虽说是有钱,也雇得起劳力,但谢家夫妇觉得,既然现在出得了力气,当然还是要去下地做活的,这样就可以少雇两个了,能省一文是一文嘛,反正力气留着也不会变金子的! 深知爹娘脾性的谢桓修,回乡后直接奔着谢家的农地去了,果不其然看到了正在地头忙乎的谢家夫妇。 谢桓修大喊着,同他们打招呼,“爹娘,我们回来啦!” “我怎么觉得听到我儿的声音了?” 因不是谢桓修回家他们的时候,一东一西的谢家夫妇一边不敢确信,一边还是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老头子,我怎么觉得听到天官喊我们呢,好像还看到了。” 谢久原本也是有些怀疑的,彼此相隔的有些远,还没看清人影的谢久,一听李翠翠这么说,一下子确认了是他们的天官回来了!青天白日的哪能两人同时看错了呢,他肯定回答道:“是天官,是天官,天官回来了!” 二人同时撂下了农具,朝着谢桓修他们所在的位置跑去。 临近跟前,确定就是谢桓修跟书砚,正当壮年的二人跑的更快了,谢桓修也赶忙朝前跑了几步,迎了上去。 “天官啊,天官你可回来了,可想死娘了。”李翠翠摸着儿子脸,说着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谢久倒是含蓄些,在一旁打量着谢桓修,看看长没长高,瘦没瘦,有没有受伤之类的,眼泪也在眼圈含着呢。 别看谢桓修进城读书都四年了,聚少离多本应该习惯的。但谢家就谢桓修这么一根独苗苗,别说是四年,哪怕是十年,谢家夫妇也习惯不了。 儿子回来了,还哪有心思干活,谢久跟工头李二蛋打了声招呼,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家了。 这一路,谢家夫妇对谢桓修嘘寒问暖,书砚就在后面跟着,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可是他早就不记得他爹娘是谁,更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找到他们。 不过这些也就是想想,在他心里,谢桓修就是他亲弟,谢家夫妇是他恩人,也是他爹娘。 谢家夫妇唯恐委屈了儿子,在书院旁租的房子除了小些,但是也足够谢桓修他们二人用了,哪哪都是好的,但在谢桓修他们心里是怎么也不及眼前谢家的青砖瓦房来得好。 进门口后,李翠翠知道他二人是一大早就往回赶的,路上也就吃了点干粮果腹,紧忙去厨房做饭。 书砚要去帮忙,结果被李翠翠赶了回来,让他们爷仨儿在屋歇着。 “天官啊,咋这时候回来了呢?” 谢桓修一听这话,心情瞬间低落了。 “哦,想爹娘、想夫子了,就回来了。” 谢桓修说的是云淡风轻,可他的表情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谢久呵呵一乐,非但不深究,心里还替谢桓修找理由。 “儿子肯定是在书院遇到困难了,瞒着不说,估计是跟他们说了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还会徒增烦恼,才不说的。哎呀,我儿子就是贴心。” 谢久主动转移了话题,“天官呐,和人家处的怎样啊,又没有人欺负你啊。” …… 谢桓修无奈了,对于他这些不想谈的话题,他爹简直是一说一个准。 “哦,都挺好的。” “嗯,也是。这点你肯定能随我,不论到哪都吃得开。” …… 谢桓修默,在为人际来往这方便,他爹能甩他十八条街。 来来回回换了几次话题,这父子俩总算是能顺畅聊起来了,而李翠翠的饭也做好了,招呼他们三个来吃饭。 书砚紧忙去帮着端菜、盛饭。手脚那叫一个麻利,摆好饭后书砚也做了下来。 李翠翠看看儿子,看看书砚,又看看自家男人,心里顿时满足了。 平日里就两个人吃饭的时候,李翠翠总是在想,干嘛一定要送儿子去城里读书呢。他们谢、李两家世代为农,不也都过得挺好的么,一家人天天能在一起,不比什么都强。 但李翠翠她也明白,这话也不过就是想想罢了,她的天官将来肯定是有大出息的,是她想不到的那种大出息。 想想都觉得的面上有光的李翠翠,给儿子夹了个鸡腿,把另一个夹给了书砚。 “来,狗蛋儿也多吃点。”之前李翠翠光顾注意儿子去了,这会儿才发现儿子白白胖胖的还长高了不少,可书砚比上回回来瘦了不少,顿时心疼了。 “哎呦,狗蛋怎么瘦了这么多,快多好吃点补补。”说着又给书砚夹了一大块肘子肉。 书砚赶紧扒两口饭,抬起头朝着李翠翠憨憨的笑了。 书砚能不瘦么,成日里跟着谢桓修操不完的心。尤其是在他的谎话被戳穿后,看着像是书砚跟没长心似的,吃吃喝喝顿顿不落。 可实际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谢桓修,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谢桓修开心起来,或是多吃点饭,有心陪着他一起饿着,又不是知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万一都饿坏了怎么办?每日干着急的书砚,嘴巴里起了一圈泡,喝水都疼,更别说吃东西了,但也一口口慢慢强忍着吃下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谢桓修可算是好了。 而一旁的罪魁祸首——谢桓修,瞧着书砚那傻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呆子。” 第十章:夫子训有所悟 “你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的。” 谢家从往上数几代都是贫农,到谢桓修爷爷当家那会才做到不愁吃。阶级意识对谢家来说还真没有,也就是谢桓修偶尔跟书砚耍耍少爷威风罢了,不过说到底谢桓修也不过是仗着书砚疼他、宠他罢了。 对谢家人而言,所谓的书童,仆从,只是一种称呼,说到底他们是平等的一家人。 “父亲大人说的是,是儿子不懂事。”谢桓修面色从容坦荡,像是虚心受教,但言语间总是透漏着那么一股子让人说不清,怪怪的味道。 谢久还想说他什么,却找不到借口,干脆放弃。 谢桓修呢,则持起筷子,嗖嗖嗖飞快的给书砚夹菜。 见书砚喜欢吃的菜近乎都夹到他碗里了,谢桓修终于满意的撂下筷子,对桌上三人道:“爹、娘、书砚你们慢慢吃,我先去看夫子了。” 谢桓修是拍拍屁股走了,可对着自己那碗堆如小山般的饭碗,书砚想哭了,这怎么吃得完啊! 心情不错的谢桓修,步伐轻快,很快就到了季夫子家门前。 他想了想一会所将要面对的,瞬间情绪又低落了起来,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窍门。 门内很快就传来了季辕的声音,“进。” 谢桓修磨磨蹭蹭的推门走了进去。 进入书房后,不知自己要如何面对季辕的谢桓修,忐忑不安的立在书案一旁,一面看季夫子练字,一面偷偷瞧着他的脸色,想查窥探他的心情。 季辕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宠辱不惊,淡若浮云的人。似乎这世间种种就没有什么能让他为难,或是慌乱的,无论突发什么状况,季辕总是能从容面对。 一如他的字,磅礴大气,有海纳百川之感。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谢桓修对季辕无比信服,总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怎么突然回来了?”季辕落下最后一笔,收势,落笔,这才开始同谢桓修讲话。 季辕就是那么一瞥,谢桓修放佛觉得整个人都已被他看透了,也不敢隐瞒,讷讷道,“夫子,学生有困惑不解。” “讲。” 谢桓修慢慢将自己与李饶的赌约、争执,以及他的强行狡辩与内心忐忑,他事无巨细,毫无隐瞒的一一讲了出来。 这一番话说完,谢桓修整个人都跟着轻松了不少。他也忽然意识到,刚刚只字未提他亲书砚一事。 真的是忘了么? 谢桓修一时怔住。 谢家虽然就谢桓修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但那会谢家条件远不如现在,谢家夫妇必然是要下地务农的,舍不得将儿子带下地,交给别人家大点的孩子看着又不放心。所以,最后干脆厚着脸皮将谢桓修托付给了当时还不熟识的季辕,一个是觉得他老实持重,另一个就是看中了人家有学问。 虽然谢家祖上就没出过什么文化人,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谢桓修的期望啊。毕竟隔壁村的李半仙都说了,“此子乃文曲星下凡,将来必成大器”,要不怎么叫天官呢。 季辕从接手谢桓修的第一天起,就教他读书写字,为他答疑解惑。在他的认知里,父亲跟夫子的定义有些事重合的。所以在谢桓修的心里,一直都是有事情一定要先找夫子,说话也是三句不离“夫子”。 谢久还为此吃过醋,问过谢桓修,“到底谁才是你亲爹啊!” “您是,可是夫子也是父……” 所以谢桓修他从不对季辕隐瞒什么。但此刻的他内心清楚,对于亲书砚一事他从来没有忘过,只不过也从未想过要对夫子提起罢了。 人大了总会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而他亲书砚这件事,大概就是对谁也不会说的小秘密。 认真听谢桓修讲话的季辕,没有错过他的每一个小举动,自然也包括他刚刚的恍惚、踟蹰。 季辕病没有深打探,就着谢桓修方才最后的话,问了一句,“你认为自己错在何处?” 谢桓修一愣,随即一条条回答道。 “其一,夫子交代要与同窗交好,而学生似乎步步错将关系弄得更糟了。 其二,学生不该口出狂言,胡乱与人立下赌约。 其三,不能履约,却编造谎言,被人拆穿后,仍信口雌黄,强行狡辩更是不该。有负夫子所教。” 季辕听完谢桓修的话,淡淡“嗯”了一声,也没表示对错,反而问他,“学圣人言,所为何事?” 谢桓修想了想,还是讲实话说了出来,“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独占鳌头。” “之后呢?” “之后?”谢桓修还真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刚入书院那会他一心想着是超过苏秦,摘得头甲,名扬天下。 之后,他真的没想过。那高中之后的苏秦呢?据说上任不到一年,就被罢免了,从此了无音讯。 谢桓修迟疑了,“大约是做官吧。” 季辕对谢桓修的话没有任何表态,而是问他,“华阴杨修因何而故?” 谢桓修近乎是毫无犹豫的,十分响亮的回答道,“贪吃!” 此答案一出,二人同时沉默了。 谢桓修第一次听闻杨修这个名字,还是在他刚刚启蒙后不久。 那天,书砚颠颠跑着送来了一盒李翠翠刚刚做好的杏仁酥。隔着食盒都能闻得到香气,于是季辕借故讲起了“一盒酥”的典故来。 怕谢桓修听不懂,季辕照例做了陈述总结,“若非杨修贪吃,又怎么会被曹操杀掉呢。这人吶,哪怕再是如何才气逼人,也要管住嘴啊,虎口夺食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谢桓修那会才多大,哪有什么判断力,还不是季辕教什么信什么。 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谢桓修,真心以为杨修是因为贪吃才被曹操杀的,吓得他扯着书砚的手,不让他吃,自己也克制着不吃,以免因为贪吃被杀掉。 两个小家伙手拉手,吞着口水,眼睁睁的,看着季辕一人吃完了整盒杏仁酥。 秉持着“夫子那么厉害,一定说啥都对”理念的谢桓修,很傻很天真的,仰着脖子问季辕,“夫子,您都不怕曹操么?” 心满意足吃饱饱的季辕,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谢桓修,“我怕他个作古千年的死鬼作甚。”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谢桓修认定了季辕,季夫子就是个宠辱不惊,淡若浮云的人儿。毕竟能脸不红不白扯出这么一套瞎话,来骗小孩子吃的人不多见了,虽然那时谢桓修是真的信了季辕的话。 季辕自然也想起“杨修之死”这个典故来,面色坦然道:“嗯,你说得对。不过看事情不能光看一面。曹阿瞒哪怕再小气,也不会只因为一盒糕点就杀人的。这杨修啊,死就死在了他的直上了。人嘛,聪明点、蠢点都无所谓,各有各的活法。可万不能老干那自作聪明的事,你说人家家事他没事老跟着掺和什么去啊,曹阿瞒愿意立谁就立谁,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总觉得自己聪明,事事都行,然后呢就活活把自己给作死了。” “人嘛,还是要恪守本分的。”季辕瞟了谢桓修一眼,继续说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自己要清楚。就像是你,送你去书院干嘛的,为了逛青楼?啧啧,你才多大,急什么吶。” 谢桓修被季辕这话臊的脸通红。 “不过也还成,经一事长一智,被人家白白欺负了那么久,终于知道回击了,也算是有长进。只不过就是不太高明,慢慢练吧。” 谢桓修一听这话激动了,“那,夫子您觉得我没错!” 季夫子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无论是为官,还是做人,太直白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处事要圆滑,但做人却不能愧对本心。你的强行狡辩虽说看似给你挽回了面子,实际上却丢了里子,以后做事前多动动脑子。至于对错,你自己心里清楚,又何必来问我。” 与人打赌,未想到后果便冲动行事,引发后续一连串事故,谢桓修承认,他做事的确是欠考虑了,不然也不会有后续这一系列的麻烦,又令自己做出违背本心之举。 谢桓修这边还在回想自己之前种种呢,没回忆完呢,季辕又问了一句,他一直不想面对的话题。 第十一章:失落归家人忧 “八月份的乡试,你准备的如何了?” 季辕轻飘飘的问出这句话,落在谢桓修身上却犹如千斤。 谢桓修考得童生之后,季辕因他年纪尚幼,便没急着让他去考院试,压了一年。然而当他考得生员之后,除了夫子们的赞赏外,他还在其他学子眼中看到了疏离与惧怕,他这才开始后悔自己应该再多等等的。 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是了,有多少读书人考了一辈子,连童生都没考上。 而他呢?县试,府试,院试一路过来,虽不能说一路顺风顺水,轻松愉悦,但也差不离。 考上童生的时候,他是开心的。十里八乡的,谁提到都不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句神童,说“老谢家的天官,将来是有大出息的”,爹娘的脸上也满是荣光,见谁都是乐呵呵的。 那时的谢桓修根本就没意识到,九岁考上童生到底是有多难的。当季夫子不同意他直接去考院试的时候,也不肯解释原因,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违背季夫子意愿,这才答应,但他心里不高兴着呢。 受了挫折之后,才隐隐感受到季辕当初的用意。 谢桓修到书院以后,听的更多的是,当年苏秦如何如何,他眼里心里一心想比的是,那个别人口中宛如神话般的苏秦。其他人,他还来不及去顾及,去在意。 但当院试成绩公布的那一刻,谢桓修以为自己会收到的是夸奖、是赞扬,更或许取而代之他们口中的苏秦,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大家与他预期截然相反的举动。 谢桓修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东村,是麓山书院。在东村,无论是他考上了童生,还是科举头名,村人无外乎的反应都是,“哟,厉害了,我的天”。 因为科举考试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可能在大多数人眼里,科举不过是进京考个试罢了。他们哪里晓得,谢桓修这个年纪考中生员,相当于家家都在种水稻,年头好也就亩产六百斤,而老谢家却是亩产六千斤。这不是人家一年的收成,顶了自家十年的差距,而是这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却发生了的事啊。 哪怕有苏秦的珠玉在前,但那也只是一个传说。当传说变为现实,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时候,更多的不是赞扬,而是身边有了个智多而近妖的怪物罢了。 大家会在背后悄悄讨论谢桓修,却不会选择同他讲话,太有距离感了。 正是因为这些,原本打算去参加乡试的谢桓修歇了主意。他的确是想超越苏秦,可他也更不愿成为别人眼中的怪物。 谢桓修开始听从季辕的建议,努力去同别人交好,做朋友。他没有选择刻苦读书一派的林曦年,而是选择了纨绔少爷一派的李饶。谢桓修的选择当然不单是因为书砚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同林曦年他们交好,仍旧是读书,同以前又有何区别。 而李饶他们不一样,平日出门前呼后拥,看上过去特别热闹。 “管他是不是真心呢,自己诚心以对,肯定会结交到真正的好友的。”天真又善良的谢桓修,就抱着这样的想法,上赶着跟李饶他们交朋友去了。 而参加乡试这件事,他也偷偷决定在交到二三好友之前,是绝对不会去的。 面对季辕的问话,谢桓修选择不吭声。之前他们有谈到过,乡试过后,季辕会找院长举荐他去国子监读书。初听这个消息的谢桓修,是憧憬向往的,但院试过后的种种际遇,令谢桓修只想在书院在多呆两年,他不想超于人太多,一个人的日子不大好过,他也想平日出行,可以呼朋引伴,谈天说地。 季辕看谢桓修的反应就知,今年的乡试他是不打算参加了。内心暗暗叹了口气,道:“即是如此,你便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夫子……我……”谢桓修想要为自己辩解,然,季辕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撇下他一人,大步离去。 谢桓修原地呆了半晌,也不见季辕回来,又不敢追上去,没精打采的垂下头,一步一步蹭着脚步,回了谢家。 而季辕,望着谢桓修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思考。 谢桓修的抗拒,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当初又何不是如此。 风光大盛的背后,尽是疏离。 年纪有的时候真的是一道致命伤,无论你的学识高出人家多少,但却输一段阅历,这是除了时间之外,你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 所以,季辕原并不急着让谢桓修去应试,对于他的选择也不多加干涉,因为他要的重来都不是另一个苏秦。 季辕自己没经历过,也不确定那种选择对谢桓修来说更好,所以他宁可选择围观。只是面对,谢桓修的日益偏离,季辕终有些坐不住了。他的确不想见谢桓修重蹈苏秦覆辙,但更不愿他成为另一个仲永。 他所能想到的,最快最好的脱离现状的办法就是,谢桓修去参加乡试,中举后入国子监学习。但谢桓修却不愿意去参加乡试,季辕第一次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一开始决定送谢桓修去麓山书院,离开自己身边就是错的。 在学业上,在书院接受夫子们的教导,未必就比他自己一对一教导来得更好。但毕竟在书院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无论是好是坏总是要亲自己去走一遭,才会深有体会,这是无法通过言传,就能让谢桓修足够了解的。 季辕一直觉得,凭借谢桓修的聪明才智,是断不会走错路的。然而他忽略了,谢桓修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一个原本被众人捧着,呵护着的孩子,失去了这些,他盲目的去寻找认同感。尤其是在他努力的去交友、去改变之后,他否定了自己之前的努力,想要跟从前不一样,为了改变而改变自己。 这是季辕之前万万没想到的。 谢桓修每次回到东乡,通常都会选择与季辕彻夜长谈,通常是要第二天或是第三天才会回来的,所以当见垂头丧气回来了的谢桓修,本在说笑的三人暗叫不妙,立即收了声,相互打起眉眼官司来。 谢久朝李翠翠抖了抖眉毛,“你是孩儿他妈,你快去问问,天官咋了?” 李翠翠瞪了谢久一眼,下巴朝谢桓修房间的方向点了点,“你去,说的你好像天官跟你没关系似的。” 谢久脸色一苦,“这是两码事,还得你去,他从小就粘你,跟你贴心。” 李翠翠眼睛一立,“你到底去不去!” 谢久怂了,刚想动,一下子计上心头,跟李翠翠使了使眼色。 真不愧是睡同一炕头十来年的两口子,李翠翠迅速了解到谢久的意图。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装作不经意的开口,“狗蛋儿吶,你去瞅瞅天官咋滴啦,今儿咋没在夫子家住就回来了吶。” 看眉眼官司看的正热闹的书砚,突然被叫到名字,愁眉苦脸起来。虽然他也很欢关心谢桓修到底怎么了,但是!他更清楚,自己去问的话,那绝对是茅厕里点灯——找死(屎)呐。 “我可以假装自己只是书砚么?” 自问自答的书砚告诉自己,可以。 于是,他就真的就继续板板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咳,狗蛋儿啊,狗蛋,你去看看天官的被子够不够厚,他娘也不知你们这就回来了,也没给他换新被子,回头再睡冻着了。” 李翠翠给谢久一个干的漂亮的眼神,书砚比谢久两口子还注意谢桓修呢,说这个李翠翠信书砚肯定会动。 结果…… 人家稳稳的坐在那里,眼看地,瞅也不瞅他们一眼,回道,“看了,够用。” 谢家夫妇对视了一眼,是了,刚刚吃过饭后,书砚又重新打扫的谢桓修的房间。 “狗蛋儿啊……” 当谢久再次开口的时候,书砚先打断了他的话,“那个叔、婶子,要不咱熄灯,睡吧。” 谢家夫妇侧耳听了听谢桓修那屋没啥声响,感觉事儿应该不大。不然他们天官啥时候委屈过自己啊,早就开摔了,夫妻二人又相互瞅了瞅对方,一点头,同道,“成,那就早点歇着吧,明早还得下地干活呢。” 道过晚安,书砚也退了出来。 别看书砚刚刚表现的挺淡定的,那是实在不想被谢家夫妇送上来当炮灰,但他哪儿放心的了谢桓修呢。 这不一出门,就鸟么鸟悄的趴在谢桓修房间窗户上,往里瞧。谢桓修回来也没点灯,直接就趴床-上了,整个屋子黑咕隆咚的,月光再亮也亮不到屋里去啊,书砚啥都没看着能看到,不放心的又把耳朵贴了上去,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个声响,瞪着眼看了半天窗子走了。 没一会儿,就见书砚裹着个冬日里穿的大棉袄,抱着个大蒲团回来了。说到底他还是不放心谢桓修,又不敢进去,决定死守,真要有啥事他第一时间也能冲进去不是。 而这一边,书砚前脚一出门,后脚就跑过来趴门缝的谢久,看到这一幕可算是放心了。 “睡吧睡吧,我就说有狗蛋儿看着天官呢,咱不用操心。”谢久边脱衣服,边跟李翠翠学了书砚刚刚的举动。 这会儿李翠翠倒是不担心谢桓修了,但是还有书砚呢,“不行,我还得去看看,狗蛋儿那孩子实诚,指不定要待一宿的呢,回头再把他冻坏了。” 谢久按住要起身的李翠翠,“没事,狗蛋儿大棉袄都穿上了,这清明都过了还能冷到哪去。再说,他又不傻,真要是冷了,肯定就回去了。” 李翠翠想想也是,再就没动。 一夜无话。 这天刚蒙蒙亮,鸡还没叫呢,只听谢桓修嗷唠一嗓子,“书砚,我洗脸水呐!” 第十二章:三人行有jian情 “呸,你个死呆子,还知道夸姑娘家好看了,再好看跟你也没关系。” 谢桓修望着书砚红着脸,夸王阿花的模样,总觉着自家养的大白菜,他还没来得及啃一口呢,就被猪给拱了。 抢白菜抢不过人家是一种什么心情。 谢桓修保持微笑,“想捏死白菜。” 看着二人眉来眼去,说说笑笑,书砚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明明周围连棵可遮挡视线都没有。谢桓修觉得自己也挺没意思,转身走另一条田间小路回家。 谢桓修率先一步到家后,就开始坐在桌案前,望着窗外发呆呢,结果又看到书砚跟王阿花在那依依惜别呢。 谢桓修不禁翻个白眼,还有完没完啦。好好的一姑娘,喜欢谁不不好,怎么就这么爱搭理这呆子呢。 然而让谢桓修更心塞的是,这呆子都比他人缘好。在书院,他俩都没什么朋友。回东村,虽然他不喜欢那些又吵又闹的小屁孩,也不稀罕有个姑娘对着他脸红,但再想想这些书砚都有,而他只有书砚一个。 谢桓修瘫靠在椅背上,真是无语问苍天啊啊。 就这么着,谢桓修带着一股子憋屈劲儿上桌,吃晚饭。他夹一口换一道菜,夹一口换一道菜,脸色越来越差。 在谢桓修换第二道菜时,就意识到这场景有些眼熟的书砚,心有不安的暗中观察着谢桓修。 “啪”。 书砚暗叫,“不好,果然来了。” “这让人怎么吃啊,一会咸一会淡的,书砚你做饭的时候都想什么呢!” 干活累了一天,正专心吃饭的谢家夫妇,这时都停了筷子,抬起眼来看谢桓修。 谢久咳了一声,示意谢桓修赶紧吃饭。结果谢桓修在那专心致志的炮轰书砚呢,哪里注意的到他爹给他的眼色。 “我吃着挺好的啊。” “娘,你别老帮着书砚说话。他现在真是越来越会糊弄了,这饭都做成什么样子了,要多难吃有多难吃。也不知道他做饭时都想什么去了。不是……”想人家姑娘家吧,谢桓修这句话没等说完,就被李翠翠给打断了。 “这菜是我做的。” 谢桓修难得回一次家,李翠翠想着多给儿子做点他乐意吃的,只让书砚帮忙打个下手。却换来这个结果,李翠翠面上一副,自己那年纪一把的琉璃心都要碎了的表情,分分钟在控诉“感情白忙乎了啊,儿子一点也不喜欢。” 啊?! 谢桓修呆了,赶紧吃了口饭压压惊。 “哦,我说今天这饭菜这么好吃呢。” 谢桓修这话说的,简直就跟之前挑三拣四的不是他似的,说的那叫一个平静祥和,淡定自若。 看到儿子又开始吃饭了,李翠翠给书砚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吃。 书砚憨笑着点头,心里应了声“嗯!” 知子莫若母,李翠翠哪里不知道,谢桓修有事没事爱找书砚茬的毛病,不过谁舍不得说他罢了。 一顿饭总算是平平安安的吃饭了,收拾桌子的书砚叹了口气,心想,“好好吃个饭,怎么就这么难呢。” 无语问苍天吶。 晚饭过后,没什么事儿的书砚,打算出门遛弯消化食。他刚关门一转身,正巧遇到了隔壁王阿花也出门。 “狗蛋哥,你这是要出去。” “嗯,随便走走,你呢?” “哦,我也是……” 书砚又多打量了王阿花两眼。不过是分开一顿饭的功夫,王阿花又换了一套新衣服,这才乡下并不常见,毕竟大家日子都不富裕,穿衣打扮没那么讲究,更注重实用性。 而此时王阿花这一身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好看是好看,但未免太惹眼了些。 书砚同王阿花虽是儿时的玩伴,大了之后反倒疏远了,犹豫再三,书砚还是说出口,“阿花,你穿的这么好看,还是早点回家的好,要不太不安全了。” 王阿花的这一身当然是有心打扮的,此时听到书砚夸她,语气难免激动。 “狗蛋哥觉得我穿的好看!?” “嗯,好看的。”书砚老实点头。 得到书砚的赞扬,王阿花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望着眼前人比花娇王阿花,书砚磕磕绊绊的问,“要,要不,我送你?” “好,好呀。” 书砚继续沿着他往日的路线往前走,王阿花也不说自己要去哪里,就这么一路跟着。书砚有些犯难了,“那你要去哪里呀?” “我,我没想去哪里,就是随便走走。” “哦,那就一起走走吧。” 书砚觉得两人的谈话挺没意思的,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便不再开口。 二人默默走了一会,王阿花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狗蛋哥,你晚上吃饭了么?” “吃了,你呢?” “嗯,吃过了。” …… 二人又陷入了迷之僵局。 书砚觉得气氛更诡异了,这种没话找话的感觉,真的是太累了。书砚平日里打交道的人并不多,尤其是这种单独相处的。 他回想着自己是如何跟谢桓修平日相处的,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灵感,可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他跟谢桓修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为了这个发愁过。 虽然不至于一直有话说,但也从不需要特意去没话找话,两个人哪怕是静静的坐着也不会觉得尴尬。 想到这里书砚突然觉得,我们天官果然真的很好,都不会让人不自在。 “狗蛋哥,今天少爷是不是又凶你了。”王阿花语气肯定,并非疑问。 少爷,本来是他们对谢桓修早年的戏称,那时的谢桓修特别娇气,跟村里面的孩子们总是格格不入,嫌这嫌那的,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少爷”了。 待谢桓修考上童生之后,都觉得他早晚是要成为举人老爷的,他因为年纪小,大人们也开始喊谢桓修为少爷了,这些书砚是知道的。 “没……”书砚想为谢桓修辩解,说他对自己的挺好的,却被王阿花迅速打断了。 “今早他吼得那么大声,我们都听到了。狗蛋儿哥,你对少爷真好,打小你就一直让着他,现在也是。” 听了这话,书砚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从来都不觉得谢桓修对自己有多差,自己要让着他什么的,大约是因为习惯了吧,并不觉得有什么。 “嗯,天官也很好的,他只是看上去脾气不好了些。” “是啊,少爷在狗蛋哥眼里,一直什么都是好的。”王阿花笑着岔开了话题,“狗蛋哥,今年的桃花酿就要好了,我明天给你们送去吧。” 书砚想说自己并没有王阿花以为的那么好,但是看到她亮晶晶看着自己的模样,书砚什么也没说出口,答应了一句“好”,再无别话好说。 天色渐晚,书砚提议回家,虽说王阿花略有不舍,但还是答应了,毕竟太晚回家也不好跟家里交代。 虽说谢王两家相隔不过三丈远,书砚还是见王阿花进家门后,他这才又提起脚步回家。 院门虚掩着,书砚还有些奇怪,以为是自己走时没将门关严。谢家夫妇晚饭后若是没什么急事,一般是不会再出门了。谢桓修这两日白天都懒得出门,更不要说晚上。 书砚一边责怪自己的粗心,一边推门进院,抬头就见立在院子,抱着臂膀,面带讥笑的谢桓修。 “哟,看不出啊书砚,这成日里闷声不响的,到学会约姑娘家出去了嘛。” 平日里书砚出门,谢桓修看似不闻不问的,但心里在意着呢。这不见书砚到了时辰还不归,他就觉得不对劲,跟他爹娘打了个招呼便出门找书砚去了。 书砚有些执拗,做事情都是固定的,轻易不会改变。 果不其然,谢桓修沿着平时书砚散步的路线,在小河边见到了书砚。见他人没事,放下心来的谢桓修,转身正准备往回走,突然注意到被书砚遮挡住的娇小身影。 谢桓修那叫一个气啊,自己还在那瞎担心呢,但是人家呢,非但啥事没有,还跟人家小姑娘卿卿我我呢。 呵呵,真是仆大不由主。 谢桓修头一扭转身回家了,他倒要看看书砚到底要浪到什么时候,才知道回家。 等了半天火气本来就大的谢桓修,又听见了书砚跟人家在那依依惜别,说什么明天见。 一听谢桓修这语气,书砚暗叫不好,急于解释的他,有些结巴“没,没,就是不小心遇上了,遇上了。” 谢桓修一看书砚这反应,就知他没说假话,心里未免有些小得意。 不过他在院子里站了这么半天,又跑出去折腾一趟的火气,哪里是书砚一两句话就能灭火的。“哟,怎么这么巧呢,白天一起说说笑笑的,晚上出门散个步,还能不小心就遇上。少爷我怎么就没这机会过呢。” 书砚本就是个嘴笨的,他哪里说得过谢桓修,又不敢不说话,怕谢桓修说他在无声抵抗。 言语苍白的替自己辩驳,“真的,是真的。” 谢桓修还想再为难书砚两句,却被屋里谢久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你们俩不赶紧进屋歇着,在院子里磨磨唧唧什么呐!” 谢久这一嗓子喊消停了谢桓修,两个人灰溜溜的各自回了屋子。 临睡前的书砚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天官是怎么知道白天自己跟王阿花说笑来着?” 第十三章:桃花开飞醋起 “呸,你个死呆子,还知道夸姑娘家好看了,再好看跟你也没关系。” 谢桓修望着书砚红着脸,夸王阿花的模样,总觉着自家养的大白菜,他还没来得及啃一口呢,就被猪给拱了。 抢白菜抢不过人家是一种什么心情。 谢桓修保持微笑,“想捏死白菜。” 看着二人眉来眼去,说说笑笑,书砚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明明周围连棵可遮挡视线都没有。谢桓修觉得自己也挺没意思,转身走另一条田间小路回家。 谢桓修率先一步到家后,就开始坐在桌案前,望着窗外发呆呢,结果又看到书砚跟王阿花在那依依惜别呢。 谢桓修不禁翻个白眼,还有完没完啦。好好的一姑娘,喜欢谁不不好,怎么就这么爱搭理这呆子呢。 然而让谢桓修更心塞的是,这呆子都比他人缘好。在书院,他俩都没什么朋友。回东村,虽然他不喜欢那些又吵又闹的小屁孩,也不稀罕有个姑娘对着他脸红,但再想想这些书砚都有,而他只有书砚一个。 谢桓修瘫靠在椅背上,真是无语问苍天啊啊。 就这么着,谢桓修带着一股子憋屈劲儿上桌,吃晚饭。他夹一口换一道菜,夹一口换一道菜,脸色越来越差。 在谢桓修换第二道菜时,就意识到这场景有些眼熟的书砚,心有不安的暗中观察着谢桓修。 “啪”。 书砚暗叫,“不好,果然来了。” “这让人怎么吃啊,一会咸一会淡的,书砚你做饭的时候都想什么呢!” 干活累了一天,正专心吃饭的谢家夫妇,这时都停了筷子,抬起眼来看谢桓修。 谢久咳了一声,示意谢桓修赶紧吃饭。结果谢桓修在那专心致志的炮轰书砚呢,哪里注意的到他爹给他的眼色。 “我吃着挺好的啊。” “娘,你别老帮着书砚说话。他现在真是越来越会糊弄了,这饭都做成什么样子了,要多难吃有多难吃。也不知道他做饭时都想什么去了。不是……”想人家姑娘家吧,谢桓修这句话没等说完,就被李翠翠给打断了。 “这菜是我做的。” 谢桓修难得回一次家,李翠翠想着多给儿子做点他乐意吃的,只让书砚帮忙打个下手。却换来这个结果,李翠翠面上一副,自己那年纪一把的琉璃心都要碎了的表情,分分钟在控诉“感情白忙乎了啊,儿子一点也不喜欢。” 啊?! 谢桓修呆了,赶紧吃了口饭压压惊。 “哦,我说今天这饭菜这么好吃呢。” 谢桓修这话说的,简直就跟之前挑三拣四的不是他似的,说的那叫一个平静祥和,淡定自若。 看到儿子又开始吃饭了,李翠翠给书砚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吃。 书砚憨笑着点头,心里应了声“嗯!” 知子莫若母,李翠翠哪里不知道,谢桓修有事没事爱找书砚茬的毛病,不过谁舍不得说他罢了。 一顿饭总算是平平安安的吃饭了,收拾桌子的书砚叹了口气,心想,“好好吃个饭,怎么就这么难呢。” 无语问苍天吶。 晚饭过后,没什么事儿的书砚,打算出门遛弯消化食。他刚关门一转身,正巧遇到了隔壁王阿花也出门。 “狗蛋哥,你这是要出去。” “嗯,随便走走,你呢?” “哦,我也是……” 书砚又多打量了王阿花两眼。不过是分开一顿饭的功夫,王阿花又换了一套新衣服,这才乡下并不常见,毕竟大家日子都不富裕,穿衣打扮没那么讲究,更注重实用性。 而此时王阿花这一身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好看是好看,但未免太惹眼了些。 书砚同王阿花虽是儿时的玩伴,大了之后反倒疏远了,犹豫再三,书砚还是说出口,“阿花,你穿的这么好看,还是早点回家的好,要不太不安全了。” 王阿花的这一身当然是有心打扮的,此时听到书砚夸她,语气难免激动。 “狗蛋哥觉得我穿的好看!?” “嗯,好看的。”书砚老实点头。 得到书砚的赞扬,王阿花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望着眼前人比花娇王阿花,书砚磕磕绊绊的问,“要,要不,我送你?” “好,好呀。” 书砚继续沿着他往日的路线往前走,王阿花也不说自己要去哪里,就这么一路跟着。书砚有些犯难了,“那你要去哪里呀?” “我,我没想去哪里,就是随便走走。” “哦,那就一起走走吧。” 书砚觉得两人的谈话挺没意思的,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便不再开口。 二人默默走了一会,王阿花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狗蛋哥,你晚上吃饭了么?” “吃了,你呢?” “嗯,吃过了。” …… 二人又陷入了迷之僵局。 书砚觉得气氛更诡异了,这种没话找话的感觉,真的是太累了。书砚平日里打交道的人并不多,尤其是这种单独相处的。 他回想着自己是如何跟谢桓修平日相处的,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灵感,可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他跟谢桓修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为了这个发愁过。 虽然不至于一直有话说,但也从不需要特意去没话找话,两个人哪怕是静静的坐着也不会觉得尴尬。 想到这里书砚突然觉得,我们天官果然真的很好,都不会让人不自在。 “狗蛋哥,今天少爷是不是又凶你了。”王阿花语气肯定,并非疑问。 少爷,本来是他们对谢桓修早年的戏称,那时的谢桓修特别娇气,跟村里面的孩子们总是格格不入,嫌这嫌那的,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少爷”了。 待谢桓修考上童生之后,都觉得他早晚是要成为举人老爷的,他因为年纪小,大人们也开始喊谢桓修为少爷了,这些书砚是知道的。 “没……”书砚想为谢桓修辩解,说他对自己的挺好的,却被王阿花迅速打断了。 “今早他吼得那么大声,我们都听到了。狗蛋儿哥,你对少爷真好,打小你就一直让着他,现在也是。” 听了这话,书砚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从来都不觉得谢桓修对自己有多差,自己要让着他什么的,大约是因为习惯了吧,并不觉得有什么。 “嗯,天官也很好的,他只是看上去脾气不好了些。” “是啊,少爷在狗蛋哥眼里,一直什么都是好的。”王阿花笑着岔开了话题,“狗蛋哥,今年的桃花酿就要好了,我明天给你们送去吧。” 书砚想说自己并没有王阿花以为的那么好,但是看到她亮晶晶看着自己的模样,书砚什么也没说出口,答应了一句“好”,再无别话好说。 天色渐晚,书砚提议回家,虽说王阿花略有不舍,但还是答应了,毕竟太晚回家也不好跟家里交代。 虽说谢王两家相隔不过三丈远,书砚还是见王阿花进家门后,他这才又提起脚步回家。 院门虚掩着,书砚还有些奇怪,以为是自己走时没将门关严。谢家夫妇晚饭后若是没什么急事,一般是不会再出门了。谢桓修这两日白天都懒得出门,更不要说晚上。 书砚一边责怪自己的粗心,一边推门进院,抬头就见立在院子,抱着臂膀,面带讥笑的谢桓修。 “哟,看不出啊书砚,这成日里闷声不响的,到学会约姑娘家出去了嘛。” 平日里书砚出门,谢桓修看似不闻不问的,但心里在意着呢。这不见书砚到了时辰还不归,他就觉得不对劲,跟他爹娘打了个招呼便出门找书砚去了。 书砚有些执拗,做事情都是固定的,轻易不会改变。 果不其然,谢桓修沿着平时书砚散步的路线,在小河边见到了书砚。见他人没事,放下心来的谢桓修,转身正准备往回走,突然注意到被书砚遮挡住的娇小身影。 谢桓修那叫一个气啊,自己还在那瞎担心呢,但是人家呢,非但啥事没有,还跟人家小姑娘卿卿我我呢。 呵呵,真是仆大不由主。 谢桓修头一扭转身回家了,他倒要看看书砚到底要浪到什么时候,才知道回家。 等了半天火气本来就大的谢桓修,又听见了书砚跟人家在那依依惜别,说什么明天见。 一听谢桓修这语气,书砚暗叫不好,急于解释的他,有些结巴“没,没,就是不小心遇上了,遇上了。” 谢桓修一看书砚这反应,就知他没说假话,心里未免有些小得意。 不过他在院子里站了这么半天,又跑出去折腾一趟的火气,哪里是书砚一两句话就能灭火的。“哟,怎么这么巧呢,白天一起说说笑笑的,晚上出门散个步,还能不小心就遇上。少爷我怎么就没这机会过呢。” 书砚本就是个嘴笨的,他哪里说得过谢桓修,又不敢不说话,怕谢桓修说他在无声抵抗。 言语苍白的替自己辩驳,“真的,是真的。” 谢桓修还想再为难书砚两句,却被屋里谢久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你们俩不赶紧进屋歇着,在院子里磨磨唧唧什么呐!” 谢久这一嗓子喊消停了谢桓修,两个人灰溜溜的各自回了屋子。 临睡前的书砚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天官是怎么知道白天自己跟王阿花说笑来着?” 第十四章:酒飘香引旧事 第二天一早,王大领着王阿花,挑着两坛桃花酒来到了谢家。 书砚开门看到他们的时候楞了一下,他没想到王阿花他们真的送来了酒。站在王大身后的王阿花,俏皮跟书砚眨了眨眼。 “哼。” 谢桓修这两天回家休息的好,一早就醒了,正在桌案前练字。他听见敲门声,好奇是谁一大早就过来他家,开窗向外看了一眼,正巧看到王阿花冲书砚眨眼,书砚那张黑脸又红了。 谢桓修“啪”的一声关紧了窗子。 书砚听着这“啪”的一声,心脏跟着紧揪了一下。他努力朝王家人笑了笑,引着他们进院。 王家人对谢桓修的反应不以为意,东村人都知道,谢少爷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脾气的,更何况他一长辈跟个小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我说,狗蛋呐,谢老哥在家不?”王大边往里走边粗里粗气的跟书砚打听着。 “嗯,在呢”。书砚这边话刚落,那边穿好衣裳的谢久就迎了上来。 “王老弟你这可够客气的了,一大早就给我送酒来。我这前两天还念叨着找你讨酒喝呢,没想到今儿你就主动给我送上来了,够意思!” 王大家酿的桃花酒是出了名的好喝,但产量低,每年就那么十几坛,大部分在没酿好前,就被城里的酒铺给预定走了。 有不少人劝说王大干脆把整个山头都包下来种桃树,酿桃花酿,赚钱还轻省。但王大说什么也不肯,认定了,庄稼人还是要靠种地才能养活自己。 王家每年自己留下的几坛桃花酿,多多少少都会送给关系亲近的乡里乡亲,谢家就在其中。 要说这桃花酿,谢久要喝自然是能买得起的,但是那感情能一样么,何况今年是两坛呢,他甭提多高兴了,热情的把人往屋里招呼。 “老哥,我就不进屋坐了,还急着下地呢,眼瞅着要变天了,地里的活还没干完呢,得赶紧弄完。” 王家不比谢家,地都指望着王大两口子,跟那两个半大小伙子干呢。王阿花是个懂事的,但又要给他们做饭送饭,还要看着两个年纪尚幼的弟弟,分-身乏术。 谢久想想也是,自己不急着下地,那是知道地里有人看着干活呢,不然哪能这会才起。 “地也不急,到时候我跟你嫂子去帮你们一块赶去。”谢久说的是真心话,往年也没少帮忙,之所以不提让他们家雇的人去,一方面是不好说,像显摆自己有钱似的。再一个就是,李翠翠也不能答应,力气多少她都肯出,但是想让她出钱,基本没可能。 “噫,哪能总劳烦谢老哥跟嫂子,也不多啦,再忙乎两天咋也忙完了。这要不是我们家大丫提啊,怕是又给忘了,这几天忙得真是头昏脑涨的,好在啊,快结束喽,就可以歇息了。那我们先走啦。” 谢久也没强留,送王家父女出了门。 饭菜在他们来之前,书砚刚刚做好,谢久招呼妻儿赶紧吃饭,吃完他们两口子也该下地了。 谢氏夫妇忙着吃饭,没注意到谢桓修的小动作。 但书砚一点没错过,他每夹一筷子,谢桓修就瞟他那么一眼。书砚光吃饭不夹菜了吧,谢桓修又在一旁要笑不笑的看他,这顿早饭对他来说,吃的这叫一个难以下咽。 刚刚谢桓修窗户是关上了,可他耳朵没聋。王大那一句“这要不是我们家大丫提啊,怕是又给忘了”听的清楚明白着呢。 这昨儿书砚才跟王阿花出去,今儿桃花酿就送来了,不用说他也知道,王阿花提这茬肯定是为送来给书砚喝的呗。 桃花酿确实好喝,他自己也偷喝。 想当初谢桓修考上童生那会,谢家摆宴庆祝。向来滴酒不沾的季辕,也因为高兴被谢久劝了一杯桃花酿之后,连喝几杯,醉倒在酒桌上。 这可吓坏了谢久,这桃花酿味甘、回味悠长而不烈,就连他这酒量不高的人,喝上一小坛都不会醉,哪里想到不过几杯,就把季辕给喝倒了呢,还以为是出了别的什么问题。 他高喊着,“李大夫李大夫,你快来看看季夫子这是咋的了。” 喝的面红耳赤的李大夫,摇摇晃晃走了过来,瞄了一眼季辕,“嚷什么,嗝~这不就是喝多了么,没事,你要着急给他泼两盆冷水,保准醒。”说完,李大夫又打了个酒嗝。 “嘿嘿,我看行,狗蛋那,狗蛋,快来给季夫子破冷水!” 一直在忙东忙西的书砚,听到谢久喊李大夫那会就往他们这边赶了。那会还叫狗蛋的书砚,看着喝高的两人,没说话,当他确定季辕的确是喝高了,用尽力气将比他高一头多的季辕背回了谢家一直准备给季辕歇息的屋子。 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来的季辕,面对瞅着他的谢家四口,面不红心不跳的说,“这酒啊,果然不是能随便喝的,尤其是天官。要知道唐朝时候有个才华横溢的人,就是因为喝酒很多了,官都没得做,还嚷嚷着什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谢桓修知道季辕说的是李白,他又不是当年杏仁酥那会刚开蒙没多久的孩子,当然不会信季辕的胡诌。 可是吧,看季辕喝酒喝得,连《南陵别儿童入京》是李白在什么情况下写的都记不得了,又不得不信,喝酒很多了会变疯…… 谢久一听季辕这么说,“哎呀,夫子说的对。看来这读书人是真不能喝酒,原本看您喜欢喝,还想着给您带两坛走呢,我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哦,不知道谢老哥听过状元红没有。” “没听过。” 谢久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不知道状元红不足为奇。 “这样啊,这状元红呢,是江浙一带人家在生子时,将花雕酒埋到地底,待到他们成人高中状元,亦或是成亲时,再将这花雕酒挖出来,用来庆祝招待朋友,也代表着他们从今儿起可以喝酒了,所以才叫状元红。那个酒仙儿啊,就是因为喝酒喝的太早了,才会变成那个样子的。所以啊,你们一定要注意,不要让天官喝酒。” 谢久一副长见识了的模样,附和着,“原来是这样……哎呀,早知道当初天官出生的时候,给他买几坛好酒就好了,错过了好可惜。” 目瞪口呆的谢桓修,真的是不知道要为季辕的神转折鼓掌,还是替没领会到季辕其意的谢久感到悲哀。 但不得不说季辕也是能耐,就为了喝个酒能扯出这么多的瞎话来。这之余,谢桓修更多的是生气,教他“君子无信,不足以立”的夫子,怎么能如此信口胡说,骗人呢! 最终,书砚提着两坛桃花酿,陪同谢桓修与季辕一起回了季辕的住处。 谢桓修打发走了书砚,只剩下他跟季辕二人时,终于忍不住质问出声。 季辕笑着对谢桓修说,“天官呐,‘君子无信,不足以立’这句话没错。难道我说喝酒误事这是骗人的?”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难道是李太白被罢官后写的?” “哦,这倒不是,要不是喝酒喝的太多,他也不至于这么放浪形骸,仕途坎坷么,虽然先后顺序调了,但不能说我说的是错的。” 谢桓修虽然明知道,季辕说的不对,但却无法反驳。 那一年,谢桓修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喝桃花酿,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的喝桃花酿。 因为,他爹娘连同书砚一致认为季辕说的是对的,无论他怎么解释,他们始终坚信他——谢桓修不过是为了喝酒,骗他们罢了。 从那个时候起,谢桓修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啊,一定要有个高大正直的形象,才有话语权。 他觉着自己比季辕可信多了,可哪有人信他的话。 但他忽略了自己,哪怕明知道被季辕忽悠了两次,但他一旦心中有疑惑,或遇到难事,必定最先想到的是季辕。 第十五章:决心定返书院 晚饭过后,书砚照旧出来散步。路过王家门口的时候,见王阿花提着个小竹篮也出来了。 “狗蛋哥,好巧啊。” 书砚笑着应了,二人也再没多说什么,沿着昨天的路程,没一会走到了小河边。 这时,王阿花掀开了小竹篮上的帕子,将给书砚带的桃花酿和几个小下酒菜一一拿了出来。书砚这才发现,原来在下面还有个小油布包。书砚有些好奇,王阿花也没多做遮掩,直接拆了开来,是根小蜡烛和半完成品的河灯,孔明灯。 “阿花,你拿这个做什么?” “今年元宵节剩下的,今天拿出来想把它们都放了。家里粮食还没晒呢,希望老天爷能多给几天好日头。” “是啊,我们来一起弄,希望能多些大晴天。” 两个人说做就做,没一会就把河灯组装好了,几盏小河灯没法跟城里买的比,不够精致也不够大,两相对比下他们的小河灯,就又如哄小孩子玩的罢了。不过眼下两个人倒是挺开心的,毕竟算是自己做的,那份心情是不一样的。 放飞孔明灯后,二人又将几盏小河灯一一放了。书砚没有注意到,每次放灯时王阿花许不一样的愿望,其中有一个提到了他。 书砚看着飞高的飞高,飘远的飘远的灯,心情愉悦的坐了下来,自然的喝起桃花酿,吃着小菜。 老实讲,尽管书砚不知道要跟王阿花聊什么,让他挺头疼的,但他还是挺喜欢跟王阿花待在一起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明知道,谢桓修不喜欢他们两相互来往时,还仍凭借撞运气的心里,维持老时间出门散步。 王阿花每次叫他“狗蛋哥”的时候,书砚总觉得他还是生活在东村的那个狗蛋。乡下鸡飞狗跳的日子,远比城里在城里守着那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每天等时间去接谢桓修上学,下学,隔三差五的出去买个菜,要回来的有意思的多。 晚饭的时候,谢久温的桃花酿,书砚一口没动。不是他不想喝,谢桓修在那阴阳怪气的瞅着他呢。跟喝桃花酒解馋相比,他觉得还是不让谢桓修找他茬来的要紧,索性忍着。 这会儿喝着小酒,就着小菜,举头望望一望无际的星河,别提有多惬意了。 暗搓搓跟着书砚后面出门的谢桓修,当看到冉冉升起的孔明灯时,就觉得不妙,加快了脚步追了上来。刚一上高地能看清楚书砚他们时,谢桓修看到的是书砚露出了久违了的放松、愉快的表情,他躺在河沿上,手里拿着小酒坛子,仰望天空,时不时的喝上两口小酒。而一旁的王阿花就那么静静的在一旁瞅着他,满心欢喜。 谢桓修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愤怒的踢了两脚脚边的石子,走掉了。 而这些,书砚毫不知情。 第二天一大早,谢桓修就嚷嚷着回书院。面对他这毫无征兆的举动,书砚难免要问上一句的。 “怎么着,你是不想我回书院读书,还是说我做什么需要你同意才行。” 谢桓修这一句话把书砚呛没声了。书砚虽然不知道谢桓修这次又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但他选择闭嘴是不会错的。 谢桓修看着默默收拾东西的书砚,心道,“哼,小爷我天天在这抓心挠肺的不知道要怎么哄夫子才行,凭什么你跟王阿花有说有笑的过日子,不呆了,回书院!” 尽管谢桓修不情愿,到底还是装了两小坛桃花酿,惴惴不安的往季夫子家去了。只希望季夫子能看在这两坛桃花酿的份上,让他进门。 到季辕家时,他家的门还锁着,谢桓修也不确定季辕起来没。守在门外,注意探听里面的动静。 半个时辰之后,谢桓修终于听到了季辕推门的声音,他试探着喊,“夫子,夫子是我,天官呀,我来给你送桃花酿来了。” 说完,他紧张的听门内的动静,想知道季辕会不会过来开门。只听见嘭的一声,季辕把自己房门关上了。 这一声,听的谢桓修心都颤了,自己丧国辱权的换来的“美酒计”,压根没用。 他心里也清楚,这次恐怕自己不去参加乡试,并拿个好名次回来,季辕是不会见他了。 谢桓修无力的在季辕家门口坐了下来,他倚着门,怀里捧着两坛桃花酿,说不出的寂寥,落寞。 谢桓修想,自己在这坚持什么呢?有些人不喜欢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轻袅的事,更是让他与李饶他们撕破脸皮,自己去不去参加乡试,的确不能改变什么。 但他还是不想去考试,他怕考上后的日子。他不想去国子监,他怕他在过一次在麓山书院日子。 又有谁愿意被孤立呢。 谢桓修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季辕,也没想通自己要不要去参加会试。只是在临走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不论自己去不去参加会试,能否与李饶他们缓和关系,这些都没有季辕来的重要。他当初去找李饶他们,想和他们做朋友还不是因为季夫子说的,他需要交朋友呢。不然谁稀罕一定要和他们交朋友。 想清楚了这一点,谢桓修茅塞顿开,他也不再纠结要不要去考试了。这乡试早晚他是要参加的,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夫子,我要回书院了,这桃花酿我就放在门口了,您一会记得出来取。我会去参加今年的乡试的,您放心,我会好好考的!” 谢桓修没听见大门内有任何声响,情绪低落。“夫子,我真的走了,你好好保重。” “我知道了。谢桓修倘若这次没能中举,那么你我便终生不见,这一场师徒情分到此为止。” 听到季辕理他,谢桓修本来特别开心,但在听清季夫子那一句句话的时候,心情沉重。他信季辕说到做到。 谢桓修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谢家,谢久听书砚说他们要回城,这没头没尾的突然说这个,二人也顾不上地里了,忙着跑回家,等谢桓修回来。 谢桓修人回来了,魂跟丢了似的,问什么也不说,他们是跟着干着急。谢桓修躺在床-上望着棚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久干脆让书砚也去休息,今天都这个时候了,肯定是走不成了,不然到城里太晚了,不好进城。 第二天一大早,恢复元气的谢桓修带着书砚拜别父母,返程回书院。 季辕听说谢桓修回书院了,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 他这么多年,也就只有谈夫子这么一个至交好友。他不知道要怎么指引谢桓修才是对的,送谢桓修去麓山书院读书,让他去交朋友,是为了谢桓修不走他的老路,所以哪怕谢桓修选择去跟那些纨绔子弟交友,季辕都不担心。毕竟麓山书院,不会放任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进书院而不管的。 即便季辕对那些纨绔子弟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在为人处世上,这些纨绔子弟远比他强的多得多。哪怕是谢桓修跟在他们后头吃了亏也不要紧,走点弯路也不见得就不好。 直到在谢桓修来拜访他之前,收到了来自谈夫子的修书。 季辕只记得谢桓修的聪明,却忽视了他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不是他所能完全掌控的。 当年季辕答应给谢桓修做启蒙先生时,曾问过他,你为什么要读书。 谢桓修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很认真的回答他,“天官想骑大马,做大官,好大官。” 童言童语罢了,还很可能是大人教的。 但那一刻,季辕像是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心一软答应了。 本来教谢桓修不过是季辕的一时起意,打发时间,顺便赚些束脩好改善自己的生活。几天下来,季辕完全可以确定,谢桓修真的像是谢久所说的,“季夫子,我给我们曾经算过的,他是那个文曲星下凡,聪明着呢,将来肯定是有大出息的,会做大官的。” 季辕没想到,摇铃算卦的无稽之谈也有说准的时候。季辕交谢桓修识的字,背的诗,只需要一遍他就会记得清清楚楚,隔几天再问也显少出现差错。 这时,季辕才真正开始培养谢桓修,对他严格要求,自己当年没能走完的路,能让谢桓修替他走下去。 谢桓修的天真正直,是他所看重的,可这并不适合官场。季辕开始在谢桓修面前,有意的去扯一些不靠谱的谎话,让他去分辨,借此希望能将它潜移默化。 只不过到如今,谢桓修唯一没让季辕失望的就是,他那场对李饶的强行狡辩,终于有了那么点意思。 第十六章:见夫子事落定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的往城里走着,坐在车内的二人却是各怀心思。 走着走着,一不留神马车便被路上突起的一块石头,撞的颠了起来,随即又恢复平稳,继续向前走着。 而马车里的人就没那么舒服了,书砚揉了揉被撞到的后脑勺,习惯性的去看谢桓修有没有磕到碰到。这才发现谢桓修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靠在车厢上,似乎对刚刚的颠簸毫无感觉,显然神游天外呢。 “天官?” 书砚试探的喊了声谢桓修,见他没反应,书砚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但谢桓修仍是没反应。书砚有点慌,小声嘀咕着“莫不是撞傻了吧,那可就糟了!” “天官,天官,回神了,回神了。”书砚一边喊着,一边提溜谢桓修的耳垂,完全一副安抚因受惊而啼哭不止的婴孩的模样。 虽然动作怪异了些,但事实证明,土法子还是有效的,谢桓修回神了。 只不过,回了神的谢桓修,看着书砚那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一时间无言以对,干脆把头枕在了书砚的肩膀上,继续纠结他的。 谢桓修从季辕家回来之后,满脑子都是季辕那句,“谢桓修,倘若这次你没能中举,那么你我便终生不见,师徒情分也到此为止。” 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师徒情,就跟父子情似的,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即便如此,谢桓修还是对季辕的话忧心不已,他看得出,季辕说这话,绝对不是吓唬他玩的。 之前书院小考失利,谢桓修为找了诸多借口,但他并没有被这些借口所真正说服。他心里清楚,现在所剩的不过是之前打下的基础罢了。 所以面对三个月后的乡试,谢桓修真是没什么底气,毕竟季辕口中的中举,不可能单单是考上举人,那么简单。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学业产生了怀疑,“书砚,我答应夫子去参加今年的乡试了,你说我能考上么?” “能啊,天官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考不上呢。”别看书砚语气肯定,对谢桓修信息十足的模样。但他对乡试、会试并没有太多了解,甚至搞不清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单纯的相信谢桓修将来定是要做大老爷的,在这之前的考试,肯定也是难不倒谢桓修的。 这些谢桓修也清楚,季辕早年也曾教过书砚,季辕费尽心思也不过是证实了,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也”,谢桓修自然也尝试过,如今只能庆幸,书砚到底不是个睁眼瞎罢了,常见的字总还是认识的。 谢桓修跟书砚说这些,图的就是个心里安慰罢了。 “那我要是考上了,你开心不?” “开心。”书砚说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又用力加上一句,给谢桓修鼓气。 “你一定能考上的!” 谢桓修撇撇嘴,“呆子,说的好像你是考官似的。”说完,他又将自己的脸埋到了书砚的颈窝。 书砚虽然没看到,但他感觉得到,谢桓修笑了。 二人一路再无话,傍晚回到了他们家中。 第二天一早,谢桓修就去了书院。 他磨磨蹭蹭在谈夫子门口徘徊半天,最后眼瞅着要到谈夫子讲学的时间了,这才牙一咬,蹭着脚步进去。 谈夫子正坐在桌前读书,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正缓缓像他靠近的谢桓修。 谢桓修手握空拳,放在嘴前,干咳了两声,这才开口道:“夫子,学生回来了。” 谈夫子眼都未抬,直接打发谢桓修道:“哦,回来了那就去上课吧。” “嗯,一会就去。” 见谈夫子没有想理自己的意思,谢桓修也不觉得尴尬。他人进都进来了,哪能不说完话就走呢。 谢桓修又往谈夫子身边凑了凑,踮着脚,歪着头伸长脖子看谈夫子在读什么。 “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为;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 谢桓修一打眼就认出了,谈夫子在看《淮南子》呢,见不是什么稀珍孤本,他心也落定了,觉着自己也不能算是打扰他。这《淮南子》指不定这谈夫子读的比他还熟呢。 这不,心一落定,谢桓修底气也足了,重新站好了身子,挺直了腰板,道:“夫子,学生准备参加今年的乡试。” “嗯,挺好。”谈夫子仍旧没抬眼,漫不经心的抛出一句,“不过……你报名了么?” 谢桓修本来安定下来的心,顿时被谈夫子不过这一句给重新揪了起来。 他这瞎纠结了半天,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他可不是还没报名的嘛,算算日期,这报名期早就过了…… 乡试报名那会,他还没决定去参加呢! 谢桓修这心情啊,真是庆幸又懊恼。 他庆幸的是,这下不用去考试了,同时又懊恼着,这没法像季辕交代啊。季辕可不管是不是错过报名期了,他看的是结果。 苦恼的谢桓修下意识的看向谈夫子求救,只见他老人家还稳如泰山的在那翻书呢。这回谢桓修可不急了,他心里门清儿着呢,要说急着让他去参加乡试的除季辕之外,就是谈夫子了。 往日,谈夫子话里话外也没少敲打谢桓修,让他心思多放在学业上,好早日去参加乡试。 到这会儿,他决定去参加乡试,但犯了错过报名期这么个低级错误,谈夫子不趁机敲打他几句才反常。 谢桓修料定,谈夫子必有后手。他嘿嘿一笑,“夫子,我知道您有办法的。” 谈夫子挑眉,眼神终于从书卷中移到了谢桓修脸上,仿佛在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谢桓修继续笑说道,“您看您都觉得我可以参加乡试了,就肯定能去的。” 谈夫子笑,“这话说得,我不过是这书院的一个小夫子罢了,难不成还有什么逆天之力不成。” 谢桓修嘴角含笑的望着谈夫子,完全就是一副赖皮模样,任你怎么说,他就认定了谈夫子有法子的。 这报名期一过,谈夫子的确没什么法子能再把谢桓修的名字给填上去。 但在报名期间内,替谢桓修报名谈夫子自然做得到的。 谢桓修的问题,他早已与老友季辕商讨过。在这么听之任之下去,谢桓修这颗好苗子早晚是要变成另一个仲永。 二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定是要谢桓修今年参加乡试的,至于结果,谈夫子是无所谓的。 谢桓修他考得上自然好,考不上也随他去,他在乎的是谢桓修乡试后的反应,若是能遇挫而奋勇,他乐见其成,若是从此一蹶不振,那也自有季辕替谢桓修烦忧。 看着直冲自己笑,没一点担忧的谢桓修,谈夫子暗叹:这季辕也没白忙一场,想想季辕当年是什么样的风姿,多正经,多要脸的一人儿啊。在瞅瞅谢桓修,多不要脸呐,说参加乡试就参加乡试,名都没报,你给他指出来,他倒好直接撂挑子让你解决。 多么会变通的一人儿啊。 啧啧,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要到讲学的时辰了,谈夫子也懒得再跟谢桓修夹缠,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随手那么一挥,“去吧”。 这就是答应了,谢桓修心情一松,整个人都跟着轻快起来。 对现在谢桓修而言,他能参加乡试是最重要的,至于谈夫子怎么办到的,目前他并不那么关心。 时辰也差不多了,谢桓修也赶着回去上课,跟谈夫子告别后,就要往课堂赶,走了两步意识到不对。 转过身来,恭恭敬敬朝着谈夫子拜大礼,“多谢夫子。” 当看到谢桓修直起身时,望着他明眸笑颜,谈夫子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谢桓修那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像极了当年那个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季辕。 只是,可惜了…… “来了,来了!” 一直在门口观望的书童,见谢桓修朝着学堂过来了,忙的向李饶通报。 今儿李饶刚到书院,就有人同他说谢桓修回来的事。他盼这一天可是盼好久了,上回被谢桓修当众抢白,这仇到现在没报呢。早就想了对策的李饶,正憋着一股劲儿,等着羞辱谢桓修呢。 可算是来了。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李饶,这会儿不急了,往座位上一靠,双臂叉在胸前,等着谢桓修“自投罗网。” 第十七章:课业忙考试近 看到谢桓修进门的那一刻,李饶到底没把持住,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般,瞬间亢奋起来,“哟,这不是我们的小神童嘛,怎么舍得回来了。” 谢桓修下意识的就想怼回去,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说到底,终究是谢桓修说谎在先,他也知是自己理亏,说再多不过是“死鸭-子上架——嘴硬”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况且,谢桓修现在心里有更要紧的事儿呢,哪有功夫跟李饶瞎纠缠,索性径直从他身旁路过,不予理会。 不按常理出牌的谢桓修,着实让李饶感到意外。但李饶并不打算因此就放过他,“谢桓修,你别以为你不吭声就能蒙混过关了!十五早就过了,怕是你到现在都没见过轻袅,这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万花楼这“三千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噱头,到底是没白折腾。十五当晚,不仅本郡的名流富贾齐聚万花楼,周边郡县的富商也是慕名前来。 而李饶他们这群公子哥自然也不会错过,他们本以为能进这万花楼的,怎么也会一睹轻袅真容。哪里晓得,这老鸨儿将轻袅打扮的犹如新嫁娘一般,一身红装,盖头遮顶。 轻袅的衣裳倒是轻薄的红色蛟绡纱所制,隐约展现着她那窈窕身姿,玲珑曲线,而头上那顶红绸缎盖头,却是实打实的将她面容遮了个严实,让人无法窥探一二。 着实令人让更想一睹“三千年美人”的芳容。名流富贾口中的叫拍价格一路飙涨,仿佛他们喊出来的不是银两,而是一堆毫无实际意义的数字。 “三千万两。” 一个年轻尚且稚嫩的声音,在众人的吵杂声中,不高不响抛出这么个数字,整个万花楼瞬间寂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望向“三千万”的方向。 只见,一身着灰袍的小仆童,面带得意看了看众人,清清嗓,“我们家爷说了,这么叫老叫去的没意思,只命我问一句‘三千万两白银,替轻袅姑娘赎身,妈妈你答不答应。’” 说是问,但瞧“三千万”的那得意样子,是吃定了老鸨儿肯定是答应的。 三千万两白银,莫说是卖下一个不知真假的三千年一见的美人,即便是要买下这万花楼也是够的。 那老鸨儿岂有不应之理。 就这样,一位不知其人是谁,从何而来的“三千万”抛出三千万两白银的价格,直接买下了三千年一见的美人——轻袅。 当夜,神秘人就直接带走了轻袅。 十五之后,这城内人不仅好奇这三千年美人的真容,更多的是对那位为美人一掷三千万的神秘人的猜测。 首富贾家付得起,但也绝对不会为个美人,一掷三千万两。没人知道,这神秘人到底是多富有,才会一未露真容的女子一掷三千万。但此后多年再无三千年美人消息,不过这是后话。 “小神童莫不是要说,那带走轻袅的神秘人是你吧。” 哪里有李饶,哪里就有贾芸跟着凑热闹。 回到座位上的谢桓修,直直的坐在那里,目光从李饶等人脸上一一扫过,神情坚定,道:“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谢桓修现在也不钻牛角尖了,话是他自己说的,要是他翻脸不认,李饶他们也不能奈他何,但是他不想那么做。 谢桓修心想,不过是多些课业罢了,能有什么的,就当是温习课业了。 可他低估了,李饶他们的无耻程度,他们不仅将自己的课业交给了谢桓修,就连他们的小跟班的也通通丢了给他。 谢桓修强咬着牙,全接了,并告诫自己以后不管做什么,一定要记得带脑子,这次就当做给他自己“长记性”了。 嘴快一时爽,后悔三年免不了。同一份课业,谢桓修要写多次,还要从多个角度、口气去写,真真苦煞他也。 谢桓修也只能安慰自己说,自己许下的承诺,哭着也要写完。 虽说过程苦了些,但谢桓修也从中悟道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譬如,跟自己论辩。 谈夫子每日看着交上来的课业当中,总有那么几份,虽然字迹不一样,观点时而分歧,时而合,透着本子的课业本子,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论辩会。 作为他们的夫子,学生们的遣词用句,文风习惯,包括谈夫子在内的夫子们,自然是清楚,这种小把戏是骗不了他的。 何况,谢桓修在最开始时还注意着分寸,文章尽量写地参差不齐,时间一长,尤其是在发现自己与自己辩论的乐趣后,全然顾不及许多。 在谈夫子的劝说下,夫子们默认了,谢桓修代笔一事,只是在课堂上愈加严格起来,李饶他们叫苦不迭,不过同时又庆幸着,好在学下的课业早就丢给了谢桓修来解决,不然岂不是更惨。 他们在庆幸自己的同时,更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里同情着谢桓修。 被同情的谢桓修,但他强咬着牙一句没抱怨,拿出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儿,每日在抓紧完成课业的同时,也在为乡试做准备。 书砚看着发愤图强的谢桓修,心里是高兴的很。学业上他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在谢桓修的起居住食上更下功夫,尤其是在每日三餐上,生怕谢桓修小小年纪就熬坏了身体,隔三差五就炖些温补的汤,给谢桓修补身体。是已,在如此勤奋的情况下,谢桓修那婴儿肥丝毫没有退却的模样。 同样,谈夫子看着犹如刚入学那会,积极上进的谢桓修,同样觉得有脸面对老友,好在不是白折腾一场。 转眼间三月已过,考期日益临近,相对于谢桓修的自信满满,不参考的书砚反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在谢桓修面前,书砚尽量显得安定放松,他怕徒增压力与谢桓修,白天忙乎着谢桓修的吃穿,时间过的到也快,只是到了晚上就难熬了,书砚近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每天失眠到后半夜,刚闭眼没一会儿,鸡鸣了。 书砚日益消瘦,黑眼圈加重,精神头也显得不够用,谢桓修看在眼里,却未提一字,全然一副一心扑在学习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这天,书砚将谢桓修送到试院门口,他想说两句对谢桓修鼓励的话,却又因紧张而不知要讲什么,只叫立在那里讷讷的叫谢桓修。 “天……天官……” 尽管声音小,耳聪目明的谢桓修还是听到了,他看着书砚,目光灼灼,言辞肯定,“书砚,我定是要考个解元回来给你看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快点好好回去睡一觉,顶着两个黑眼圈实在是太丑了。我可不要你来接我时,也是这个样子。” 似乎谢桓修的话真对书砚起了作用,他重重点头,道:“嗯,我等着天官骑大马。” 谢桓修笑,他晓得书砚这是将殿试与乡试搞混了,但也没去纠正,他早晚有一天,会胸挂红花,骑马游街的。 是以,笑着说了句,“我进场了。”便头也不回的走进试院。 书砚望着谢桓修的背景许久,知道试院的大门关上了,他整个人如同被放了气般,蔫了下来,拖着疲倦的身子,磨磨蹭蹭走回了家。 而试院内,踌躇满志的谢桓修,看到试题的那一刻,他…… 第十八章:先器识后文艺 “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这道试题出自裴行俭的“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 谢桓修对这句话并不陌生,他更记得,裴行俭对初唐四杰的判言,“勃等虽文华,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邪。杨子稍沉静,应至令长;馀令终幸矣。” 四人,王、卢溺水而亡,骆被斩首,真真印证那句“岂享爵禄之器邪”。 更让谢桓修惊心的是“文华,而浮躁浅露”。他虽不及四杰,但当年他读书明理为了什么?不也是为了那句,“学得文武艺,买与帝王家”么。 “文华,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邪”这句话宛如在他耳边不停撞响的一口警钟,“咚——咚——咚”,一声声震的他不知所措,执笔僵在那里。 谢桓修脑中一幕幕过着他入麓山书院后的种种,最开始的踌躇满志,夫子们眼中包含的期许与赞扬到现在夫子每每见到他的欲言又止,叹气。 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这种转变的呢? 是了,在季夫子同他说要试着交友后,他开始试着转变的。 当初想到交朋友的时候,谢桓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饶。 因为李饶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看上去热闹又有趣。每当读书读累了的时候,他都会偷偷去观察李饶他们在做什么,听他们的谈话。 子曰:“非礼勿听”。 这的确不够君子,可李饶他们身边总会发生一些,他从未听过见过的新鲜事。在试着几次不去看、听、想无效后,谢桓修开始放任自己,并说服自己说,“有道是,‘事无不可对人言’,他们既然毫无避讳,我听听又何妨。” 不知不觉中,谢桓修对李饶他们早已心生向往,仿佛就等待季夫子让他去交友这句话,好令他无所顾忌,光明正大的去融入他们。 当谢桓修第一次鼓起勇气,问李饶,“可以带我一起吗?” 李饶诧异的看向左右两边,确定谢桓修的确在跟他讲话时,大笑出声,“你在说什么笑话。小神童没事别拿少爷我寻开心啊,带你一起。呵,你是以为我们要谈诗词歌赋啊,还是讲文经史地呀。别闹了,我们走。” 说完,李饶一行人笑着,从谢桓修身边逐个路过,徒留他一人立在原地。 谢桓修转身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暗中握拳,哼,我是不会放弃的! 打定主意的谢桓修,拿出了他那股子发奋读书的劲头,一心扑在了要跟李饶他们做朋友的心思上,学业渐渐地被他给落下了。 夫子说的有错么? 谢桓修扪心自问,立即摇头。或许从一开始他的方向就是错误的,是他自己选错了交友对象。 麓山书院不仅有李饶之流的纨绔子弟,也有林曦年般的好学之士,不论怎么看都是与林曦年他们交友,更适合谢桓修。论学业,轮悟性,林曦年无一赶得上谢桓修。他当年的确是有自傲的资本,在他眼里与林曦年他们交好,所能改变的是林曦年他们,而不是自己。 而他所渴望的改变,是自身的,他想知道除读书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也不知到底该说谢桓修是执着,还是蠢,抱着这种想法,凭借一股子不撞破南墙,誓不回头的精神,一晃四年过去了,他与李饶的那个圈子仍是泾渭分明,但他的学业荒废了。 想到这谢桓修有些难受的想哭,他忍着吸了吸鼻子,想静下心来答卷。欲落笔时,心下有些茫然。 重新执起的笔,又被谢桓修放下了,他突然间有了弃考的冲动。 正要喊监考官的谢桓修,脑中忽的闪过季辕那句,“谢桓修,倘若这次你没能中举,那么你我便终生不见,师徒情分也到此为止。” 谢桓修疲惫的放下手,整个人后靠在椅子上。 枉自以为聪慧于常人,却是糊涂荒唐,谢桓修苦笑。 一刻钟后,他稍稍平复了心情,开始重新审卷答题。 定下心来的谢桓修,下笔如飞,所剩时间不多了,他却一字未动。 当监考官宣布考试结束,停止答卷的时候,谢桓修也落下了最后一笔。 开弓没有回头箭,谢桓修硬撑着一口气,走出了考场,没有犹豫,没有惋惜,似乎就这样了,也只能这样了。 当他走出考场,一眼就望到了一字在门口守着的书砚。 谢桓修立在原地,原原望着目光里满是期盼的书砚,脚下如坠千斤,一步也迈不动了。 任考生们从他身旁纷纷路过,或是无意碰撞到他,谢桓修就那样笔直的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书砚见人散的差不多了,才走到谢桓修面前,什么也不问,平静地却又有些底气不足,试探开口,“天官,我们回家吧。” 两人站的距离有些近,谢桓修还没到抽条长个的时候,比书砚爱上半头,他略微抬头,歪着脖子看着书砚,“狗蛋哥,我好累啊,你被我回去吧。” “好”。说着,书砚转身蹲下身子,做好背谢桓修的姿势,“上来吧,我们回家。” 谢桓修一言不发的趴了上去。 书砚的步伐很稳,一步一步,正如五年前,谢桓修刚刚考童试那会,书砚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背他回家的。 只不过,那时的谢桓修满心得意…… 三个月的努力同四年的荒废相比,毫无重量。 这一刻的谢桓修,才明白他荒废的四年到底意味着什么,也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为了不相干的人、事,将自己一步步堕落到这个田地。 解元? 谢桓修苦笑,他搂紧了环在书砚身上的双臂,将脸埋在了书砚的背上。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书砚的背上,悄无声息。 考上童生时的少年得意,初入书院是的理想抱负,屡屡被李饶他们戏弄,却仍旧往上扑的幼稚举动,以及,信誓旦旦同季辕许诺,自己会考中的解元给他看……这些一幕幕在谢桓修眼前脑中,不可抑制的一一闪过。 乡试,不过第一天,却将谢桓修所有的信心底气都给击溃了。 慢慢的谢桓修的眼泪,洇透书砚的肩膀。感受到了湿意的书砚,脚步一顿,没敢回头看他,也不敢开口问,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自家房门,毫不犹豫的背着谢桓修继续往前走,离家的方向越来越远。 就这样书砚背着谢桓修,在围着他们的家附近,绕了一圈又一圈,在第六次路过家门口的时候,谢桓修的抽泣声逐渐变弱。 书砚再一次的放缓脚步,绕了一圈后,背上的抽泣声歇了。 “天官?”书砚试探的喊了声谢桓修,见他没有反应。书砚又将托着他的手,轻轻将他往上抬了抬,还是没反应。 书砚缓了口气,确定谢桓修睡着了。 此时,太阳已完全落下,街道上仅有的几个人,也在步履匆匆的往家赶,到回家的时候了。书砚悄声说了句,“天官,咱们也该回家了。” 自然没有人能回应他,书砚也没想着谁谢桓修能回他,说完后他一步步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了。 谢桓修虽然瞧着不胖,但却是被书砚实打实喂出来的小肉墩,书砚体力再好也禁不住这个比自己还中的小肉墩。 将谢桓修安顿好,并把他收拾干净之后,书砚扛不住困意,直接倒在谢桓修的床-上睡着了。 谢桓修醒来的时候,月上中天。窗板未挡,月光照进屋子,不够亮,却足以看清他身旁,一脸疲惫的书砚。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最后的印象是书砚背着他走,而他没出息的趴在他肩头上在哭。 坐在床-上的谢桓修,歪头看着书砚的睡颜,突然起了捉弄他的想法,谢桓修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捏住了书砚的鼻子。 书砚“嗯、嗯”两声,并没有醒,挥了挥手,打掉谢桓修的手,小声嘟囔着“天官,别闹。”随即又转了个身,继续睡。 谢桓修笑,心情也轻快了不少。他原打算之后的两场考试不去参加了,这次的乡试就这样吧。 但哭过一场,又一觉醒来,他发现原本觉得迈不过去的坎儿,似乎也没什么。 成绩结果,虽然看重,但也没那么重要了,多少名都好,至少他要考完这一轮,不能就这么放弃了。脚上的泡,自己走的,逃避也不是个办法,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半路逃脱,才真没脸去面对季夫子。 第十九章:贺解元释往事 一早醒来,书砚发现他人在谢桓修的屋子里,但谢桓修却不见了。 他慌了。 书砚不是没见谢桓修哭闹过,只是每次重点都是在闹上,滴答的下来的眼泪,少的可怜,纯粹是为了应景罢了。 回想起昨日趴在自己肩头上哭的悄无声息谢桓修,书砚仿佛现在都感觉的到,肩膀上被眼泪所浸的潮湿感,他知道他是真伤心了。 谢桓修向来贪睡,平日里书砚叫都叫不醒的主儿,这个时辰本该躺在床-上睡觉的人,却不见了。 再加上昨天谢桓修从考场出来后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又哭了一场,这会人没了,书砚能不慌么。 书砚忙的掀开被子,也顾不及整理衣衫,趿着鞋紧忙往外跑,去找人。 他刚一出房门,怔住了。 谢桓修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身上还放着一卷书,他人微眯着眼,在晒太阳,面容平静而安逸,陌生而又熟悉。 书砚的记忆里,季辕常常也是常常这样,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听谢桓修背书。现在看到谢桓修这样,书砚倒有些觉得谢桓修,哭过一场后长大了。不是因为他模仿了季辕的习惯,书砚有些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原本飘着的天官,突然着地了,整个人看上去靠谱很多,不再那么孩子气。 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的谢桓修,微微睁开眼,侧过头来看向书砚,“狗蛋哥,你居然才起来,我都饿了,还不赶紧去做饭,看什么呐!” 一张嘴谢桓修还是那个谢桓修。 书砚嘿嘿一笑,“好好,我这就去做,我这就去做。” 书砚嘴上答应着,脚下也吵着厨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随着后两场考试的结束,本次乡试也告一段落,接下来就等结果了。 之后的两场考试,书砚无法从谢桓修的脸上窥探出什么,只见他越发沉默,书砚的心跟着紧绷着,话也见少,每日大多蹲在厨房,变花样琢磨着给谢桓修做吃食,希望借此能让他开心些。 但,收效甚微。 不过好在谢桓修并没乱发脾气,两人的日子过的越发安逸。 每次会试结果公布的时候,麓山书院都是极其热闹的,报录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往书院来,满嘴的喜庆吉祥话,不停地往外蹦。 坐在学堂里,看似气定神闲的谢桓修,早就支起了耳朵,注意听有没有他的名字。 眼见报录人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他的名字,谢桓修有些坐不住了。虽说报录人目前所报中举名次尚靠后,但报录人哪可能完全按照榜单倒序排名,挨个来呢,况且几个平日成绩不错的同窗,中举的消息也都传来了。 谢桓修正愁着,就听见…… “恭喜,谢桓修谢老爷……” “林曦年林解元,中了头名!中了头名!” 两道喜报声先后响起,报林曦年中头名的报录人的声音虽较后响起,但显然他的语速更快,盖过了另一报录人的声音。 闻得林曦年中了解元,众人哪还关心其他,面对新出炉的解元,恭贺的恭贺,讨赏的讨赏,谢桓修的中举名次就这样被众人忽略了。 但他自己,却听了个清楚。 “恭喜,谢桓修谢老爷,乡试第七。” 第七…… 这个名次没谢桓修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但也没有多好,但谢桓修就是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卡在胸口,出不来。 听着窗外的恭贺声,独自一人在学堂内的谢桓修,倒也有些庆幸。 最好大家永远遗忘了才好…… 怕什么来什么,李饶这帮纨绔子弟,虽说乡试没他们什么事,但抵挡不住人家好信儿的心呐。 此次书院学子乡试中举的结果已全部知晓,李饶他们再无耐心看着他们相互恭贺来,恭贺去,索性转身回学堂。 这刚一进学堂,就见谢桓修坐在座位上也不知在想什么,神情低落,李饶眼前一亮。 “哟,新科状举人少爷怎么一人儿在这单着呢,怎么不去外头呢,多热闹。” 李饶这边嘴巴不停说着,那边又递了个眼神给贾芸,贾芸会心一笑。 “噫,我们小神童什么时候会凑这个热闹了。话说,小神童还不知道自己的名次呢吧。” 贾芸朝着李饶挤眼,李饶笑的不怀好意,问,“谢神童多少来着?还不快告诉人家。” “第七!” 大约是跟李饶起哄架秧子的事做得多了,事先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李饶的小跟班们回答的却是整齐又响亮,唬的谢桓修一震,但他并没有出言反驳。 贾芸见谢桓修不吭声,眼睛一转,试图激怒谢桓修,“要说我啊,这平时能耐算什么能耐,还得是看关键时刻啊,林曦年这小子我看行,平时蔫声不语的,闷声夺了个解元回来,这才是干大事的人呐。” “就是说啊,咱再看看小神童。哎,真是不应该啊。” 李饶嘴上说着不应该,像是多替谢桓修惋惜似的,面上却是一副看笑话的姿态。 谢桓修瞟了他一眼,假装没听见,如老僧入定般,任李饶他们说去。 这时,林曦年如众星捧月般走了进来,他听到了李饶对谢桓修的嘲讽,脚下一顿,面色如常的跟众人说笑继续往里走。 “呦,解元爷回来啦,刚刚我们还在夸你。如今这一瞧,某些人真是不值一提。”贾芸说着,还望谢桓修那边瞄,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是糟蹋谢桓修呢。 “贾兄过誉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曦年幸得阅卷官抬爱罢了。” 贾芸本就根林曦年不是一路人,他原想着,平日里谢桓修也没给过林曦年什么好脸色。这回林曦年挣个了解元回来,可算是能好好打谢桓修一回脸,贾芸憋着劲等着陪林曦年打脸谢桓修呢,顺带还能拍下新解元的马屁,搭个善缘,哪晓得林曦年压根就不接他这茬! 贾芸暗中撇了撇嘴,“哈哈,曦年真的是太谦虚了。” 李饶又不是个傻的,哪会看不出贾芸那点小九九,落下一记冷笑,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其他人跟着散了。 谢桓修算是逃过一劫。 按说谢桓修这个年纪考中举人,着实是件了不起的事。但李饶他们可不着看,谢桓修谁啊,常常被夫子拿来教育他们的榜样。十六七正直心高气傲的年纪,却被说不如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这让他们情何以堪,李饶他们压根就没盼谢桓修好过。这回乡试结果一出,对李饶他们来说除非谢桓修是中了解元,不然他就是没中举。 林曦年深知这其中缘由,他见谢桓修闷闷不乐的模样,有心上前安慰,又顾忌自己是否会惹怒谢桓修,毕竟之前的他欲找谢桓修谈话,也是不欢而散。 两人虽同窗多年,但并无太多交集,林曦年感受的到谢桓修不喜欢他,却不知缘由。 一个踟蹰不定,一个慢慢磨蹭,学堂里人都散尽了,谢桓修这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 一抬眼,他发现林曦年在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瞧呢。不明所以的谢桓修,盯了回去,二人对视半晌,气氛实在诡异。 林曦年尴尬的摸了摸鼻梁,刚要开口…… “林兄,还没恭喜你。” 说完谢桓修,伸手作一揖礼,口道“恭喜”。 谢桓修笑容虽然淡,但林曦年看得出他是真心的,想是不会钻牛角尖,一蹶不振了。林曦年不由得为他感到高兴,毕竟上次书院小考例子在前,这乡试可比小考重要多了,他是真怕谢桓修想不开,从此消沉。 “同喜同喜。” “林兄,这是在打趣桓修了。” 呃…… 林曦年正要解释,见谢桓修眼中一抹促狭笑意,原本准备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次让林兄拔了头筹,会试时我可再不会被你压过,也更不会给任何人机会。” 面色带笑的谢桓修说的极为认真,令林曦年也认真起来。 “那咱们就会是见高下了。”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今晚跟时林兄他们约好,一起去芦花筑小酌,桓修也一起吧,即便不饮酒,跟大家聊聊天也是好的。” 虽说,林曦年仅比谢桓修大了四岁,二人又是同窗,他向来有与谢桓修相交之意,但在不自觉间又将谢桓修看做小孩子。 “不了,书砚还在等我,多谢林兄邀请。” 谢桓修毫无犹豫的拒绝了林曦年,他知今晚所谓芦花筑小酌,是他们平日交好的几位同窗,贺林曦年中解元而备下的,当然其中也有其他中举的同窗,但他就是不想去。 谢桓修拿好的自己东西,便跟林曦年告别。 林曦年看着谢桓修渐行渐远的身影,暗道:“这谢桓修啊,真是比考题难解多了。” 第二十章:月将圆不念归 谢桓修能坦然面对李饶他们的嘲讽,也能跟林曦年平静而处,但是他唯独不想回乡,怕看到爹、娘对他的失望。 更怕季辕对他说他们师徒缘分已尽。 所以…… “天官,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啊?” 打上次从东乡回来,谢桓修奋进苦读三个月,再加上乡试,等成绩公布,有四个多月没回去过了。这眼瞅中秋了,谢桓修仍丝毫没有要回东乡的意思,书砚急了。 “狗蛋哥,要不咱俩不回去了。” 本没精打采的谢桓修,说完这句话后眼前一亮,人也精神了。 “你看咱们入书院这么久,都没跟大家一起过过中秋,不如这次就留在书院过吧!” 书院里,像是林曦年他们远方而来,又家境一般的学子们,通常一年才回一次家,既节省了时间,也减少了花费。据说也是很热闹的,说着说着谢桓修真的有些动心了。 “那哪成呢!” 谢桓修进城读书以来,他们从未隔这么久没回东乡过,虽说平日里也有书信往来,但哪比得上见到人,这又是中秋一家团圆的日子,家里肯定盼着他们回去呢! “反正,明天得回东乡,你要是不走……你要是不走……” “你能把我咋滴?” “你要是不走,我,我抗你回去!” 谢桓修:“……” 说做就做的书砚,理都没理谢桓修,自行打包回乡的行李去了,留他一人在原地呆着。 被留在原地的谢桓修:“到底咱俩谁是爷啊……” 心不甘情不愿的谢桓修,第二日一早就被书砚半推半就的拉上了马车,要不是有乡试这么档事他早就回家了。哪像现在,想回家,但是没脸回。 悔不当初啊! 马车照旧将他们送到村门口,映着月色,书砚手扯着仍别别扭扭不想回家的谢桓修,一步步往家走。 听到大门声响,本做在屋里的谢家夫妇近乎是冲了出来。 “哎呦,你们俩可算是回来了。今年咋这个时候才回来,我跟你爹都盼好多天了。你说说,你们俩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在外面呆这么久,人都瘦了,是不是最近读书太累了……” 李翠翠见了儿子,一会摸摸他脸,一会拉拉他手,说个不停,倒有些像是久别重逢,他乡遇见。 站在一旁的谢久倒没李翠翠那么夸张,但也是一脸笑意的盯了儿子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好啦,回屋说吧,天官他们俩肯定也累了。” “对对,咱回屋边吃边说。”李翠翠话不等说完,就拉着儿子的走往屋里走。 一进屋,李翠翠手脚麻利的将饭桌上,怕凉,特意用盘子扣着的饭菜,一一掀开,随即又用手探了探温度,见还是热的,李翠翠笑着抬头招呼道,“还在那愣着做什么,趁热,赶紧跟过来吃啊。” 谢桓修看着那满桌子的菜,愧疚的想哭,全都是他爱吃的。 他们今天回来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家里。他知道,这些肯定是他爹娘,按照往年他们回家的日子,每天都备着这么一桌子菜,等着他回来。好让他回来就能吃上一口热的,他喜欢的。 父母劳作了一天,还要饿着肚子,等了他一天又一天…… 谢桓修听到李翠翠叫他吃饭,强笑说,“吃饭吃饭,早就饿了。” 一家四口,随着谢久围饭桌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饭吃到一半,谢久突然开口问道:“天官,你之前不是说要好好读书,参加那什么考试么,考的咋样啊?” 李翠翠没好气的白了谢久一眼。 他们夫妻俩,听说乡试并不好考,又见谢桓修一直没回来,心里琢磨着可能是没考上,俩人就说好了,等儿子回来,他不主动提就谁也不问的。 哪成想,她死老头子这个没深沉,饭没还没吃上一半,就问上了,心里既嗔怪着谢久,又想知道谢桓修到底考上没有,便也眼巴巴的瞅着儿子,等他的答案。 正在吃饭的谢桓修,看着望着自己的爹娘,书砚一旁担忧的神色,慢慢咽下了口中的饭菜,放下筷子。 “嗯,第七。” 第七? 这是考上了! 谢久夫妇相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点头,刚要夸儿子。只见,谢桓修放下了筷子,“爹娘。孩儿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本来见谢桓修没有炸毛,而松了口气的书砚,忙地放下筷子,“叔、婶子,我也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话音未落,书砚就已追了出去。 换做平时,谢久他们肯定是要担心谢桓修的,这会儿俩人正高兴呢。他们一直听说这中举是多难多难,这么多年,两人一直没敢问过,他什么时候去考。 儿子第一去考,就靠中了,还拿了个第七,能不高兴么。 “哎,李半仙说的对啊,咱天官就是做大官的命,文曲星下凡!” “对对,咱儿子做大官的命,将来也给你弄个什么命回来,咱出门也坐轿。” 诰命,坐轿,这些李翠翠也不是第一次听谢久说,但这会儿感觉完全不一样,如今谢桓修中了举人,也就是“老爷”了。在他们夫妻眼里,谢桓修做官那不就是马上的事嘛,她的诰命、轿子自然也要跟着来了。 眉开眼笑的李翠翠,忽的想起刚刚谢久问谢桓修考试的事,笑脸一板,“你还说,不是说好不问的么,儿子饭都没吃两口,你就问上了,咋就没点深沉呢,他吃完再问能咋地!” 谢久不以为意,“我之前问过季夫子,他说咱儿子指定能考上的,要不哪敢问。” 谢久夫妻两人,打知道谢桓修参加乡试起,两人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这哪成啊。于是谢久就背着李翠翠去问了季辕。 以前他们家有大事,习惯问李半仙,不管准不准,就习惯去问上一问,心里求个踏实。谢桓修拜季辕为师后,他们夫妇改信季夫子了,李半仙放后了。 当时季辕对谢久的原话是,“既然天官肯用功读书,乡试对他来说,考上倒是不难,您也别太担心了。” 季辕没说的是,考上不难,难的是名次。如果只是考上,那谢桓修考上童生那年直接去参加乡试也没问题的,只是名次靠后罢了。 名次靠后,跟得不到解元,在季辕眼里,没差别。 李翠翠一听谢久问过季辕了,哦了一声,转念一想,眉毛又竖了起来,“那你咋不告诉我呢!害我担心这么多天。” 谢久乜了她一眼,“告诉你,你不还是担心。”再说了,告诉你比不告诉你都麻烦,还不得天天缠着我问季夫子怎么说的,我费那劲干嘛,只是这些话不能说给李翠翠听就是了。 李翠翠想想也是,不过…… “那也不行,以后可不许有事瞒着我!” “行行行。”谢久敷衍的答应了,俩人接着吃饭。 而书砚一路跟着谢桓修走到了河边,他眼见着谢桓修坐在河边,一撮撮的往河里丢石子,背影说不出的丧气。 他想上前安慰几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他看来,能考中便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况且名次也很靠前。成绩出来之前,书砚着实跟着担心一场,还特意跑去跟人家打听了中举名单,听闻谢桓修榜上有名,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还想着给他好好庆祝庆祝。 可谢桓修丝毫不见笑模样,整个人意志消沉,没有丝毫的精气神,仍旧每天早起读书,但又时常神游天外。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站半宿。直到谢桓修觉得冷了,搓了搓双臂,起身准备往回走。 他一转身,看到了僵立在离自己身边不远处的书砚,没有丝毫诧异。只是一个姿势维持久了,腿有些麻,他缓慢的挪着步子,走到书砚身边,说了句,“我们回家吧。” 两人穷折腾半宿,第二日起来的时候都已近晌午。 李翠翠见儿子回来了,想给他多补补,便没有下地,留在家中做饭,书砚一脸愧色的,围着李翠翠转,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而谢桓修习以为常,见午饭还没好,径直走到了院子里,坐在石凳上,望天,发呆。 谢久回来时候,午饭刚好,李翠翠一边催着谢久换衣服吃饭,一边试着唤醒坐如石雕的谢桓修。 一副三魂少了七魄模样的谢桓修,有一口没有的往嘴里扒饭。 谢久夫妇相互瞅了瞅,也不知道他这又是撞了什么邪。想问问书砚,结果书砚跟他们夫妇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眼神一躲,闷头吃饭。 “咳咳,天官啊,准备在家呆几天啊?”谢久清了清嗓了,问道。 “还没定呢。”谢桓修没抬眼,咽下嘴里的食物,回了谢久一句,接着吃饭。 谢桓修往年中秋回来,都会住上四五天。这次原没打算回家过节的,并没有跟书院打过招呼,便被书砚给拉了回来,至于呆几天他还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在家多住几天吧。”谢久干脆直接替谢桓修做了决定,“昨天你们出去的时候,我跟你娘商量了下,家里好久好没什么喜事了,正好趁着回你考中了,打算这几天办个流水席,也一起热闹热闹。” 谢久说的高兴,而原本举止木讷迟缓的谢桓修,犹如突然受到了惊吓般,整个人炸了…… “啥?!” 第二十一章:诚相邀然被拒 也难怪谢桓修这么大反应。当年他考上童生那会,谢家大摆三天流水宴,不仅东村人都参加了,隔壁乡也来了不少人,着实热闹一场,直至现在还有不少人,津津乐道讲着谢家当年的这场流水宴。 但对谢桓修来说,这绝对是最不想让人提起来的一段过去。 那年,谢桓修胸前绑着大红花,陪谢久迎客,来人不论是否认识谢桓修,上来都会夸上那么一两句。 简单直接的“这小子一看就是做大官的命。”, “哎呦,看着就是个机灵的,难怪这么小就这么有出息呢!” 粗暴的,上来大手就往谢桓修的小身板上招呼,“好样的!将来咱们村就靠你了!” …… 都是乡里乡亲的,贺词也没什么华丽辞藻,但胜在实在。谢桓修一开始听着还挺高兴,但越到后来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来来回回夸他的就是这么几句话,仿佛都套好了词。 后来谢桓修发现,原来很大一部分人,并不在乎他考得怎么样,也不是真是过来恭贺他的,不过是说几句讨喜的话,过来蹭饭吃的。 流水席摆了三天,有人蹭了三天的饭,吃饱了走,饿了的时候回去,重复着最开始来时的话,继续吃个酒足饭饱。 当时年纪小,心里虽不好受但好歹撑过了三天,现在你再让谢桓修胸前系着大红花,站在院子里迎宾,那绝对不可能! 而谢久一提到这个,有些激动了。 “今儿十五,大家都过节了呢,不如就明天吧。” “我看行,现在时候好,瓜果蔬菜都有的,明天找人杀两头大肥猪就成了,也不用现买啥。就是不知道厨子好找不,毕竟时间这么急。” “没事,明天我去找,找不到太有名的,还找不到一般的么。再说了,哪有几个像咱天官嘴这么刁的,有酒有肉就够了。” 李翠翠想了想,点头回谢久,“也是。” 眼瞅着就流水席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谢桓修急了,“这有什么好办的啊,又不是考中了解元,都丢不起这个人,爹娘咱不办成不?” 谢桓修试图商量谢久他们,打消这个念头。 “瞎说,哪里丢人了,我儿子小小年纪就中了……中了举人,多光宗耀祖的事,咋就丢人了。”谢久从昨天想到了今天,可算是想起了,谢桓修考中了乡试,成了举人。 “就是说啊,咱得办,还得风风光光大办,让大家都知道知道我儿子是多么厉害。” 谢桓修小脸一垮,嘀咕着,“哪里厉害了……” 书砚见他如此,有心安慰,结果却开了一个最差的头。 “很厉害了,你看李饶他们比你大那么多,到现在都没敢去参加考试呢。” 听了他这话,气的谢桓修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我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和他们去比了!” 说完书砚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李饶简直就是谢桓修的逆鳞,哪能提这个,书砚正想着要怎么错过这个话题,李翠翠开口帮他岔开了话题。 “哎,对了,天官啊,你这次回来怎么没去看季夫子?” “是啊,你考上的了的消息还没跟季夫子说吧,一会吃完饭去见见季夫子吧,让他也高兴高兴,顺道请他过来,晚上一起过中秋。” 夫子若知道这个成绩,高兴就有鬼了,哎。 谢桓修心里叹了口气,即便再不敢见夫子,也总是要去见的。所以,秉着能拖就拖的精神,谢桓修终于在无菜可吃的时候,吃完了他的午饭。 但他还没准备好去见季辕的勇气,看着忙着捡桌子刷碗的书砚,还记着他刚才那自己跟李饶他们对比的事,谢桓修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上书砚身上掐了一把,道“一会跟我去见夫子!” 书砚忍着疼,“嘶”了一口气,答应了。 书砚提着李翠翠早就准备好的节礼,陪谢桓修来到了季辕家。 还不肯认命的谢桓修,往后一躲叫书砚敲门,书砚朝他比了比两手拎着的满满的节礼,根本无法敲门。 谢桓修瞪了书砚一眼,上前两步敲了两声门,听见季辕再问是谁,忙的退了下来,示意书砚回话。 “夫子,我是书砚,叔、婶让我给您送节礼来啦。” 没一会儿,季辕出来给书砚开了门,他冷眼瞧着谢桓修也在。 谢桓修刚要上前问好,季辕直接避开了他,对着书砚说,“进来吧”。 好不容易骨气点勇气的谢桓修,就这样彻底被放了气,垂头丧气的跟在书砚后面,随季辕进了屋。 书砚自动自觉跟季辕打了声招呼,帮季辕整理摆放好带来的节礼,留下师徒二人在书房里说话。 “乡试结果出来了?” “嗯。” “考了多少名?” “第……第七。” “呵。谢桓修你可还记得,上次你临行前我说的话?” 谢桓修扑通一声在谢桓修身前跪了下来。 “夫子,天官错了。不应荒废学业,给您丢脸了。您原谅我一回吧,会试的时候我肯定考个好成绩回来!” 季辕轻笑,“我的脸自在我的脸上,何曾被你丢过。你会试考得很好,考得不好又与我何干。” 谢桓修见季辕说的冷情,眼泪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的往地上掉,不吭声也不肯起。 “好歹也是个举人了,竟如黄口小儿般,说哭就哭,好生没脸。” 谢桓修抽抽搭搭,回了句,“夫子说的对,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学生也知道自己这几年实在荒唐了些,枉费夫子多年教导。但考也考了,荒废也荒废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学生总不能让时光逆转重新来过吧。” 眼泪还在噼里啪啦往下掉的谢桓修,抽了抽鼻涕,继续道: “子曰‘有教无类’,古人又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学生已经知错了,夫子哪能因为学生曾犯过错,就放弃学生了呢。” 他这话让季辕喉头一噎,这话说的,感情他若是不再让谢桓修叫自己夫子,反倒成了他的错了。 厚颜无耻啊。 季辕可算是感受到了,当初李饶被谢桓修当面驳斥,谈献也就是谈夫子,来信时对谢桓修所下的批语,“此子,虽学业一无长进,甚有所退步,可喜的是,面皮剧增,初具有官家风范,细心调-教,应不会蹈你我字覆辙。” 谢桓修的脸皮厚度,真的是不止厚了一点点,麓山出院,果然是个好地方啊。 “这么说,倒是为师的错了。” 谢桓修耳根一动,立即抬起头来,看着季辕。虽说他仍是神情冷淡,但既然他肯称“为师”,那岂不是说明,原谅自己了。谢桓修心下一喜,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再叩首道,“一切都是学生的错,令您操心了。” “不过,夫子您放心,学生以后肯定会好好读书的!”说完,抬起头来,对季辕,粲然一笑。 季辕扶额,饶是有着再好的一副皮囊,这又哭又笑的,也是没眼看啊。 辣眼睛而不自知的谢桓修,笑着往前跪走两步,“夫子,跟我回家过节吧。” 季辕不动声色的往后躲了躲,“不去!” “啊,为什么啊?” “没脸去。” 哦。 谢桓修本来挺起的腰板,又弯了下去。 季辕口中所谓的没脸,是指他的成绩太差,令他无颜去见他父母。 “是学生的不是,以后学生绝不会再做有负夫子的事了。您跟学生回去吧,今儿中秋。” 季辕孤身一人来到东村十几年了,始终也不见他有什么家人朋友过来探望过他,更不见他出去拜访谁,自谢桓修拜师后,逢年过节都是在谢家过的。谢桓修特意强调了一遍,今儿中秋,一家团圆的日子,他不想季辕一个人孤零零的过节。 但…… “嗯,八月十五,月圆了。你回家吧。” “夫子……” 看着站在窗边,往远处眺望的季辕,谢桓修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才能令他改变心意。 将节礼一一安置好的书砚,仿佛没注意到这一跪、一站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夫子,东西我都按照您的习惯安放好了。我们一起回去过节吧。” “不了,你们回去吧。” “叔、婶在家等着您呢。” 季辕转过头,还是那句话,“没脸去见他们。”不同的是,在对着书砚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眸中带了丝笑意。 “可……” 书砚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季辕打断了。 “快回去吧,家里肯定很忙,需要你的地方还多呢。” 书砚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那好,我们先回去了,一会您还是决定不来的话,我就过来给您送饭吃,虽然不在一处,但都是一样的。” 天涯若比邻…… “好。”季辕笑着答应了。 书砚回季辕一笑,随即走过去扶谢桓修起身。 谢桓修想说些什么,讷讷张了张嘴,又发不出任何声响,走到门口时,松开了书砚的手,再次跪了下来。 他朝着季辕,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走了。 他始终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夫子,对不起。” 当他们回到谢家的时候,谢久往门外瞅了瞅,也没瞧见季辕,问他二人,“季夫子呢。” 谢桓修正在纠结要怎么回答谢久的话,却被书砚抢了先。 “夫子说,他没脸来。” 第二十二章:酒未成醋先生 很多时候,谢桓修真想一竿子怼死书砚。老实人不可怕,一老实起来才可怕呢!谢桓修还想替自己遮掩遮掩呢,结果一竿子被书砚全都捅了出来。 书砚冷不丁的来这么句“没脸来”,着实令谢久摸不着头脑。 “啥意思?” “季夫子,觉得天官考得不好。” 丝毫没感受到谢桓修杀人目光的书砚,再次直言戳他的心口。 “唉,要我说季夫子真的是要求太严格了,天官这考的不是挺好么,我一会再去请一次好了。” 谢桓修忙地拦住了谢久。 “还是不要了……” “为啥?” 谢桓修看着谢久,磨蹭半晌终于吐出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夫子,他……他需要静静……” “啥?!” “哎呀,总之,夫子说不来就不来了,不要再去了。” “叔,我刚跟季夫子打好招呼了,一会菜好了,我给他送过去,也是一样的。” 谢久听书砚也这么说,便歇了心思。 读书人讲究事多,据说伤春悲秋也是常有的事,说不定季夫子想一个人邀月,起文思呢。 “那成,就这样吧。” 谢桓修见谢久不打算去找季夫子了,松了口气。整个人也有些倦怠,跟谢久道了声,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谢久惦记庄稼,准备去趁吃饭前去田里转一圈,而书砚则去厨房帮李翠翠做饭。 忙乎一下午,团圆饭都做好了,李翠翠帮着谢桓修装了满满一大食盒饭菜,又提了一壶桃花酿,让书砚一起带给季辕,并交代道,“狗蛋儿,你再问问季夫子,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大过节的,一个人有啥意思。” 书砚应声,提着食盒走去季夫子家。 季夫子倒是收下了食盒,但还没等书砚张口,季辕抢了先。 “书砚,你说这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讲的是‘阖家团圆’,我去又算怎么回事呢。” “我知道,你要说一个人没意思,但我看着你们一家团圆,我自己一个……莫不如在家中,独自赏月来得自在。书砚,你一向善解人意,想必会明白我的心思吧。” 书砚闻言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季辕面带微笑,“快回去吧,谢大哥他们还着你吃饭呢。” 就这么着,季辕三言两语就将书砚忽悠出了季家。 书砚边走边低头琢磨,季辕说的一家团圆,跟他自己一人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而且这往年不也都一起过的么,今年咋就不行了呢。 猛地听见有人在前面喊了一声,“狗蛋哥!” 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瞧见自己身前三步远的王阿花笑盈盈的瞅着自己呢。 “阿花,你咋来了。” 王阿花举起手上的纸包,“我听大娘说季夫子今年可能不跟你们过节了,给他送月饼给来了……哼,难道我不能来看夫子么!” 王阿花面色一红,满是娇俏,哪里有生气的模样。 瞧得书砚本就不伶俐的嘴皮子,更是磕巴,“能……能的……” “狗蛋哥,你等等我,我先去给季夫子送月饼,咱们一起回去。”说着,王阿花就跑远了。 书砚只能望着她的倩影,讷讷应了声好。 没一会功夫,王阿花跑了回来,她跑的有些急,站到书砚身前,胸前随着她的呼吸,一颤一颤。 书砚的脸顿时烧成火焰山,不知往哪里瞅好。 王阿花满眼都是书砚,哪里注意不到他的变化,她自己低头一瞧,也羞红了脸。 “狗蛋哥……我们……我们回去吧。” “嗯。” 两人慢慢往家走。 书砚本就寡言,王阿花就没指着他能主动开口,尤其是经方才一事之后。 “狗蛋哥,我爹今年新酿了桂花酿。不过还没好,也不知道会不会好喝,等酒一好,你就回来喝好不好,做第一个尝桂花酿的人。” “王叔酿的酒怎么会不好喝呢,肯定会跟桃花酿一样好喝的。” 书砚没应下尝酒的事,在王阿花意料之中。书砚打从到了谢家,就以谢桓修为主,除非桂花酿酿成的时候,谢桓修在家。所以,她并不气馁,继续找话。 “是呀,希望这样呢。小弟越来越大了,爹爹也想送他去学堂。倒也不指望他能像天官那么厉害,多认几个字,明白些道理就成。不过学堂束脩高,爹爹说卖桃花酿的钱,要留着给我做……这梨花酿则给小弟读书用的。” “呵呵,王叔想的到挺周全,姑娘大了,是要准备嫁妆的。” “说曹操曹操到”,这不王阿花不过提了一嘴“天官”,谢桓修就出现了,吓得二人一顿。 经过谢桓修这么一点,书砚也反应过来刚刚王阿花含糊过去的原来是嫁妆。只不过女儿家脸面小,哪好意思直接挂在嘴上。 书砚再看王阿花,红彤彤的低着脸,一言不发,显然是被谢桓修说的不好意思了。 书砚嗔怪的看了谢桓修一言,他话说的有些过火了。 本在自己房中的谢桓修,半天不见书砚身影,有些奇怪,出来找人。 “娘,书砚呢?” “狗蛋啊,他给季夫子送饭去了。你饿没饿,那有月饼,先吃一块,垫垫,等你爹跟他回来,咱们就开饭。” 谢桓修,就手掰了块月饼,吃了两口觉得味道有些不对劲。 “娘,这月饼不是你做的吧。” “哦,这是阿花刚刚送来的,她们娘俩做的。” 一听王阿花做的,谢桓修犹如嚼蜡,干巴巴嚼了两口,将口中的月饼咽了下去,手中剩下的半块,丢回了盘中。 “那她人呢,送来就走了?” “可不,她急着给季夫子送月饼。” “急着给夫子送?我看她是急着见书砚还差不多。”谢桓修小声嘟囔了句。“娘,我去找找书砚,免得一会看不住,他就不知道窜哪去了。” 李翠翠瞧着急匆匆离开的身影,笑道,“这孩子净瞎说。” 谢桓修没出去多远,就瞧见书砚跟王阿花两人有说有笑的,慢悠悠的往家走呢。他放轻脚步往前走,想吓唬吓唬俩人,哪成想这两人连嫁妆钱都谈上了,不知羞! 这才开口讽刺了王阿花一句。人家还没说什么呢,书砚先护上了。这一眼,犹如火上浇油,平时自己说哈是啥,现在却为了一个外人,瞪他! 怒火中烧的谢桓修,更是没好腔调。 “瞪什么瞪,难道我说的不对。别磨蹭了,赶紧跟我回家吃饭!” 谢桓修一闹起来,不顺着他肯定是没完。书砚为了避免他再说出什么伤害王阿花的话,赶紧拉着谢桓修走了。 见王阿花没追上来,书砚小声跟谢桓修道,“天官,你说话是不是太那个了些……” “哪个啊?” 谢桓修眉头一挑,明知故问。 “太……太直接了,多伤人啊。”哪怕看出谢桓修有动气的迹象,书砚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伤人?呵呵……这难道不是他自己说出来。” “人家不……” “人家什么人家,哪那么废话,回家!” 谢桓修这么一吼,书砚蔫了,一路再无话。 两个人别别扭扭回了谢家,话也不多说。李翠翠只当他们是没邀请到季辕,情绪失落。 正巧,谢久也回来了,李翠翠招呼一家人吃团圆饭。饭桌上,谢家夫妇讨论着明日的宴席。 原来谢久白天出去时,不仅去看了自家田地,还顺道招呼乡里乡亲明日下午来吃饭,厨子,杀猪手也都联系了。 谢桓修眼看流水宴的事,不可转圜,心情更加低落。书砚看谢桓修一言不吭,话也没敢多说,闷声吃饭,时不时瞟谢桓修两眼。 这一顿团圆饭,对谢桓修二人而言,着实有些乏味。 而此时此刻季家。 院中桂花飘香,菊瓣舒展,石桌上摆满了谢家送来的酒菜,季辕身着浅灰偏白的深衣,广袖飘飘,立于月下,举杯对月酌饮,颇有几分谪仙味道。 只不过…… “天官啊天官,你个不争气的孩子!送你去书院读书,希望你能有所长进,哪晓得你好的不学,偏偏要跟着那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不争气啊,不争气!若不是为你了,我何苦学太白,举杯邀约,对影成三,就连这桃花酿的味道都不对了。好不凄凉啊啊~~~” 第二十三章:流水宴波澜起 谢桓修是被一阵嗷嗷嗷,咩咩咩相互交替又接连不断,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吵醒的。 谁家一大早就开始杀猪宰羊啊,不知道扰人清梦不道德啊! 谢欢翻了个白眼,愤愤起身,想去看看是哪家。人刚一坐起来,立马又躺了回去。 他想起来,昨儿吃晚饭的时候,他爹说过的,今天要下午摆流水宴的。 想想胸前那红灿灿的大红花,谢桓修又往被窝里缩了缩,他就想不明白了,他爹娘怎么就那么喜欢摆宴呢,这会儿他们到舍得银钱了。 “天官,醒了没?” 听书砚在门口轻声唤他,谢桓修转过身,面朝里,假装自己还睡着。 书砚见没人应声,看了看高升的日头,直接推门而入,放下脸盆,轻手轻脚走近谢桓修床前,“天官,吃饭了。” …… 谢桓修不动。 书砚轻轻推了他两下,“快起来吧,一会家里客人都来了。” 谢桓修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不是让你不要吵我睡觉吗!” “可你不是醒了么……” 书砚弱弱反驳。 “谁说的,就是你吵醒的!” 谢桓修说完,又瞪了书砚一眼,没多夹缠,老实起身。 这令书砚着实松了口气。 他趁着谢桓修穿衣洗漱的功夫,去厨房端来了他的早饭。 “天官,可以吃饭了。” 正擦脸的谢桓修,瞄了眼书砚端来的早饭,发现居然有昨天王阿花送来的月饼,脸色一变,“不吃!” 不吃? 书砚疑惑的低头看了一眼,试探道,“月饼是我一大早特意起来做的,不吃么?昨儿过节你都没有吃,不管怎么说也得吃一块嘛。” “月饼你做的?” 书砚倒也没骗他。王、谢两家的月饼模子都是从同一个担货郎那买来的,式样也都差多,谢桓修认错到也正常。 “那好吧。” 谢桓修一副勉强的样子,倒也是答应了。 果然是月饼的问题…… 书砚心底叹了口气。往年王家也不是没送过月饼来,谢桓修不也是吃了,怎么今年就闹起了别扭,这天官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一大早他起来给谢桓修做月饼,李翠翠见了还称,“这天官的脾气,都叫你给惯坏了。” “难道真是我惯出来的?” 见谢桓修吃的香甜,书砚看着也高兴,放下内心的纠结,同他打招呼说,“天官,你慢慢吃,我出去帮忙了。” “去吧,去吧。” 还不到晌午,谢家的大院里已飘出真真肉香,乡里乡亲也来了不少,厨艺好的娘子们,也都亮出了看家本领,做上那么一两道拿手好菜。 这次的流水宴,到有种一大家人聚在一起过年的味道,着实热闹。 谢桓修看这一派热闹的景象,抵触情绪消减了不少,直到李翠翠拿出了她新扎的大红花。 红的刺眼…… “我不戴!” “咋不戴呢,多看啊。”李翠翠试图劝说谢桓修,顺手在他胸前比了比,“你看多好,这一戴瞅着人精神多了。” 谢桓修紧忙往后一退,好似那大红花上带着什么病菌,唯恐过到他身上。 “你这孩子,真是越大古怪脾气越多。”李翠翠脸色一沉,将大红花丢到了炕上。 谢桓修忙的凑了过去,“娘,我是真不乐意戴这个,咱能不戴嘛?难道你儿子不戴他就不精神啦。” 李翠翠白了谢桓修一眼,“不戴就不戴吧。还是狗蛋儿了解你……不过娘给你缝的这套衣服可不行不穿,不然娘可真要生气了。” “好好好,我这就穿。” 李翠翠见谢桓修答应了,笑着将衣服找了出来,递给他。 谢桓修面色僵硬的接过,李翠翠手里的大红袍,暗恨,“谢狗蛋儿,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这还不如大红花呢!” 被打扮的一身大红的谢桓修,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去见客。 谢久正跟前来庆贺的乡长、里长讲话。见谢桓修过来了,紧忙招呼他过来,“天官呐,还不快见过你马伯伯,王伯伯。” 谢桓修暗自翻了个白眼,快步走过去,双手前身作揖,谦逊有礼,一一道好。 “好好好,天官现如今是越发出息了,一表人才,谢老弟有福了。” 王里长应和,“可不,到底是谢老弟有福啊,再过几年这谢老弟可就成了,状元爷的爹了。”说着,还拍了两下谢桓修肩膀。 王里长做了半辈子的庄稼汉,手劲大,拍的谢桓修直咧嘴。 谢久在旁边看的心一揪,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能不了解么。他可真怕谢桓修禁不住疼,嚷嚷起来。 但,这一次他可小瞧了谢桓修。 “两位伯伯过赞了,桓修还差得远呢。” 谢桓修再作揖,直起身子时却见季辕在不远处,眼中带笑的望着他。 “夫子,您来了!” 谢桓修同谢久他们打个招呼,便连连跑带颠地奔向了季辕,哪有方才一丝成熟持重的模样。 “原以为你成长了不少,还是这么孩子气。” 谢桓修看着季辕嘿嘿一笑,满心欢喜的又说了句,“夫子,您来啦。” 季辕笑着,应了声。 他原本今日没打算来,想继续冷着谢桓修几日,免得他在头脑一热,又将尾巴翘了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宴席乡里乡亲都会来,唯独他这夫子不见人影,的确有些怪异。为免遭人非议,谢桓修再心灰意冷,反倒弄巧成拙,他还是来了。 见季辕态度又冷淡下来,谢桓修摸摸鼻子,讪讪的。 “夫子,您还生我气呢?” 季辕不说话,继续往人少的地方走,谢桓修就一路跟着。 “夫子,经过这次天官也知道错了,往后定会潜心学业,不负夫子所教。” 人声渐远,季辕停下脚步,回首看向热闹处。 “桓修,现如今你也是有功名在身,年纪虽小,倒也称得一声‘举人老爷’,确实风光……”季辕似笑非笑的说了这么一通,忽的话锋一转,看向身旁,问道:“你可否开心?” 谢桓修神色黯然,“学生没一日开心……” “为何?” “世人多随波逐流。他们恭喜道贺,不过也是锦上添花罢了,既不多替学生开心,也不了解内情,不过是凑热闹罢了,有什么好开心的……”谢桓修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声音低的只有他自己能能见。 谢桓修将头扭向一边,闷声闷气继续道,“再说,考得好还是不好,夫子您还不清楚么。” 季辕见谢桓修红了眼眶,有心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叹了口气,“这世间有人锦上添花,有人雪中送炭,更有人落井下石,冷嘲热讽。只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打紧的,重要的是你自己眼睛,内心都要清明。争一时高下,不如争一世高下。 想当年,吴王夫差励精图治,为父雪耻,称霸一方,何不风光,后又如何。越王勾践之所以被人称道,不也是曾困逆境,卧薪尝胆,终成一方霸主。” 季辕说说笑了,“说这些,到底有些远了。天官啊,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他拍拍谢桓修肩膀,向人群中走去,留谢桓修一人在原地思考。 谢桓修有些小洁癖,向来看不上尝粪卜疾的夫差,这会儿季辕拿夫差来教育他,还真是噎得慌! 不过,季辕的话到底是点醒了谢桓修,“雪中送炭,诚然可贵,却也难得。锦上添花,也未必不是真心,他来那他笑脸相迎。落井下石,冷嘲热讽,他也统统收着,他记着,终有一日,必叫人不敢轻视,何苦逞一时只能。” 想清楚了,艮在谢桓修胸口的一口浊气,也终于吐了出来。但令他疑惑的是,夫子到底还认不认他这个学生了? 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到底是对他失望了吧。 谢桓修一路碎碎念往回走,想到此,情绪有些低落。 “狗蛋哥,你尝尝这菜咸淡如何?” 谢桓修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就见王阿花夹了一筷子菜喂书砚,书砚丝毫没有推脱,用嘴接了过去。 “嗯,好吃!” 俩人一举一动,说不出的和谐,看得谢桓修这叫一个怒火中烧。 “书砚,你干嘛呢!” 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惊得二人一时停了动作,木木的看向谢桓修,神情动作出奇一致,看得谢桓修又是一股火拱了上来。 “还不快点过来,在那磨蹭什么呢!” 书砚想说自己还得切菜,走不开,但看了看谢桓修的脸色,果断放下菜刀。但坏就坏在,他跟王阿花说了句,“我一会就回来。” 书砚本意是,回来切菜,可不知其意的谢桓修,脸彻底黑了。他看着快步走到自己身前的书砚,凶道:“怎么一刻看不到,你就又跑去跟她凑一起去了!” 谢桓修声音不小,王阿花听了个清楚。 “跟我凑一块怎么了,总比跟着你强吧,除了挨骂,狗蛋哥儿得到什么好了!” 王阿花虽愤愤不平,但到底没胆子跟谢桓修对着干,愤愤翻炒锅里的菜,小声嘀咕着。 而另一头。 “天官,你有什么事啊,我这正忙着呢。” 第二十四章:起争执情初露 “忙忙忙,你忙什么你忙,你忙着跟人姑娘家聊天吧!” 谢桓修没好气的白了书砚一眼。 “瞎说什么呢。” 这声音怎么听,都带着那么一股不可言说的味道。 他抬眼一瞧,果不其然,书砚那张黑脸,泛红了…… “我瞎说!我看你就是看上人家了,跟人家少待一会都难受,是吧。” “别……别瞎说,让人听到了不好。” 让人……听到了……不!好! 书砚没否认,谢桓修呵呵冷笑两生。 “真是奇了,傻小子也会喜欢姑娘家了。” 谢桓修不由分说拉走了书砚,闹着不让他回去,一会喊渴,一会说饿,使着书砚来回跑。 但凡书砚有一点想回去帮忙的意思,谢桓修必然出幺蛾子。 书砚哪里感觉不出来了,但他能怎么办呢,只能叹口气,跟在谢桓修左右,他去哪他去哪。 一天下来,书砚觉得比干了一天活还累。好在今日的宴席终于结束了,王阿花也随着王家婶子回了家,谢桓修终于过书砚,任他帮李翠翠忙活去了。 书砚手脚麻利,再加上娘子军们收拾差不多才走的,没一会就同李翠翠收拾好厨房,并准备好了明日的食材。 李翠翠这才松了口气。 这口气一松不要紧,一日的疲倦全都涌了上来。 “哎呦,我的腰。”李翠翠扶腰痛叫到,累了一天,嚷着腰疼。 书砚紧忙过去扶着李翠翠,“大娘,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李翠翠想要书砚放心,证明自己没事,试着直起腰,却疼的她又“哎呦”一声,喊了出来,腰更弯了。 “大娘,您快别动了,我扶您回屋里歇着吧。” “可真是上了年纪,这才做了多少活,腰就直不起来了。” 李翠翠不敢再逞强,任书砚将她一步步扶回屋子。 本在炕上斜倚着休息的谢久见状,冲忙下地,“这是怎么的了,还扶回来了呢?” 书砚见谢久看着自己,正要解释。 李翠翠忍痛笑说,“没事,别大惊小怪的。” “没事叫人扶回来了,你就逞强吧你!” 谢久白了李翠翠一眼,小心翼翼将她扶上炕,埋怨她说:“是不是腰疼的毛病又犯了。都不是我说你,老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还以为你是年轻那会儿呢,非得逞强!请两个人回来干活能怎么地。” “那不花钱啊……嘶……”听谢久旧事重提要请人,李翠翠一激动,就要起身,多做太大抻了腰,疼的她直抽气。 “让你抠,疼也活该。” 谢久嘴上说得凶,手上却试探着用力,一点点帮她揉捏疼痛处。 “我那不是要留着给天官娶媳妇用的么,还得再给我大孙子多留点,将来读书,笔墨纸砚哪一样不要钱。” “你呀!” 书砚看谢家夫妇暂时不需要自己,转身走了出去。 “狗蛋哥,狗蛋哥。” 走在院中的书砚,听到一阵小声急切的呼唤声,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分开王谢两家的那堵墙上,露出了王阿花的脸。她见书砚看向自己,兴奋地朝他挥手。 书砚快步走了过去,仰头问她,“阿花,你怎么跑墙头上来了,多危险啊,还不下来!” “没事的,狗蛋哥,我,我这不是想跟你聊聊天嘛。” “你先下来我们再说……不行太危险了。”书砚转转悠悠的想找个妥当法子,将王阿花接下来,结果还是王阿花自己灵巧,手撑墙头,迈腿,转过身来跳了下来。 唬的书砚,丢下手中的梯子,扑着将王阿花接个满怀。王阿花羞红着脸,从书砚怀里退了出来。 “你怎么就这么跳了下来,万一摔了怎么整!”书砚心里记着呢,丝毫没有注意到王阿花的异样。 “没事。咱们这爬树爬惯了的,哪能这么容易摔了。”王阿花自己倒满不在意,见书砚还要说她,紧忙扯开话题,“狗蛋哥,大娘怎么了,我看刚刚是你扶她回房的。” “婶子她,今天有些累着了,腰疼。” “呀,那不严重吧,要不要去找个大夫来瞧瞧?” “先不用了,叔跟婶子都说没事的,明天再看看吧。” “哦……”王阿花犹犹豫豫终于说到了,她急着见书砚的正题,“狗蛋哥,天官后来没再凶你吧。” “没,天官不怎么凶的。” 不怎么凶? “哼,狗蛋哥你从小就是这样,事事都惯着他。别以为我看不出,他就是故意不让你找我的!” “没……” 书砚还想替谢桓修辩解几句,只是他自己也已察觉到,每次谢桓修看到他跟王阿花在一起,就格外的爱找他毛病,实在是无力反驳。 “反正他越来越小心眼了。打小就是谁要是多跟你说两句话,被他瞧见了,就没好眼盯着人家瞅,吓得人家都不敢跟你玩,我都不知道被他盯了多少次了!” …… 书砚着实有些意外。在他年幼时,谢家夫妇俩并不指望他做什么活,常常撵他出去玩,一开始倒也还好,但玩过一两次后,除了王阿花,几乎没什么人再跟他玩不说,见他都绕着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人讨厌了,渐渐不再出去找人玩,不干活就陪着谢桓修读书,从没想过真相居然是这样…… 王阿花见书砚听完自己的话,毫无反应,整个人呆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急了。 “狗蛋哥儿,你不信我的么!”王阿花怕书砚替谢桓修辩护,不敢等他的答复,急忙又道,“你一定要信我啊!他老这么霸着你,难不成将来你成亲,他都要管么?” “成亲?” 书砚呢喃重复了一遍,他想起了刚刚谢久夫妇那一幕。谢久嘴上抱怨着李翠翠抠,舍不得花钱雇人,宁可自己累到腰疼,还不是因为心疼她。 书砚也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自己一辈子。 见书砚又是一副神游天外,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王阿花急了,终于将心底的话讲了出来,“狗蛋哥,我喜欢你,那你喜欢我么?” 王阿花强忍住羞意,红着脸,抓紧书砚的手,盯着他的眼,等他的回答。 喜欢? 书砚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王阿花看自己,时不时脸红,这种就是喜欢么? 那应该不喜欢。 一个人闲来无事时,书砚曾想过很久之后的日子。 那时谢桓修高中了,不再需要他的陪伴,他会离开谢家。到时,哪怕他身无分文,但他有的是力气,也不怕吃苦,他会努力赚钱,让妻子衣食无忧,最好逢年过节还能换身新衣裳。 他要求也不多,只要回来能有口热饭吃就成。而王阿花会做饭,手艺也不错。书砚并不讨厌王阿花,甚至他想了想,要是跟王阿花过一辈子,他也不会烦。 那要是换成其他人呢? 书砚所认识的适龄的姑娘并不多,不论换成谁,念头刚一起,就被他迅速否定了。 那……这算喜欢? …… 书砚觉得王阿花给她出了个难题,犹豫不定,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在做什么!” 二人一个等得专心,一个想得专心,丝毫没注意到谢桓修过来了。原本王阿花单方握着书砚的书,结果谢桓修猛地出声,惊得书砚下意识握紧王阿花,并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一副防备状态。 待看清来人是谢桓修,紧绷的身体,松缓下来。 而谢桓修冰着脸步步逼近,怒视那紧紧相牵的两只手,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狠狠地将他们分开了。 谢桓修再没说话,拉扯书砚往回走。 王阿花看着还想同他说什么的书砚,有些难过,又有些想笑。 她突然觉得,这有点像小时候听老人们讲的,牛郎、织女被王母娘娘分开的情形。 只不过,书砚这个织女有点黑…… “哼,谢桓修我是不会放弃的!” 王阿花小声但异常坚定地对着谢桓修的背影示-威,发泄出来后,心情轻松不少。她向前走了两步,将书砚之前找来的梯子,立起搭靠在墙头,攀梯,回家。 另一边,谢桓修房内。 本在房中复习功课的谢桓修,隐约听见从窗外传来王阿花的声音,开始还以为他太过在意,出现了幻觉,但那句“狗蛋哥,你不信我的么!”实在是太清晰了,他不放心地放下书,将窗子推开一个小缝,往外看去,只见王阿花跟书砚二人在墙下,不知在聊些什么。 “她怎么又来了,女孩子家怎么这么大胆,真是世风日下。” 谢桓修跺了跺脚,准备将王阿花撵走。 当他走进,听到王阿花问书砚,喜不喜欢她? 谢桓修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刻仿佛停了,脚步不由自主地也停了下来。他想听书砚的答案,又怕他给出的答案,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他喊出声,见书砚一副保护的姿态,好似他一定会伤害王阿花似的,心底说不出的难受与愤怒。 现在将他们分开,隔开了,房中也只剩他们两人,谢桓修一肚子的话,却被一口不知名地气堵着,什么都说不出口,憋得他在屋里直绕圈。 “天官,你绕得我眼晕。” “跟我待会就眼晕,跟她你怎么不眼晕啊!” 谢桓修没点名,书砚这会儿到聪明了,知道“她”指的是谁。 “阿花,也没围着绕圈啊。” …… 这名字怎么听怎么让人烦,尤其是书砚叫得那么亲近,他想发火,但又不想显得自己无理取闹。 谢桓修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定情绪,“我不喜欢你跟她在一起,以后不要见面了。” “可是,天官我将来总要成亲的……” 第二十五章:事过三终成患 成亲! 谢桓修所有脾气被这两字引爆了,“成什么亲,我没成亲之前我不许你成亲,这个念头你都不许有,你听见没,你听见没!” 书砚一句话将谢桓修引炸了,被他吼地一愣一愣的书砚,讷讷回道。 “听……听见了。” 得到了书砚的回应,谢桓修松了口气。而这口气仿佛将他的元气给呼了出去,整个人显得有些脱力,摊在椅子上,朝书砚摆手。 “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书砚见状,哪里敢走,反上前两步,关心道; “天官,你没事吧?” “没事,只要你离她远点,就没事。” …… 这话实在像是赌气,但看谢桓修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赌气,着实令书砚摸不着头脑,不过好在他聪明了一回,没问谢桓修这“她”说得是不是王阿花。 谢桓修摊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不是累了? 书砚暗自揣测,又怕他这就睡了,寻思着去给兑点洗脸水,伺候他睡觉。 这刚走了两步。 “不许走!今晚你就住这。” “好。我去给你打个洗脸水。” 或许是习惯了谢桓修的反复,书砚应了声,没停下脚步,继续往外走。 “不洗了,不许出去!” …… 第二日,起来半晌的谢久发现,今个就他一人起来了…… 李翠翠因为腰疼,谢久没让她起来,再休息一天,免得将来落下病根。 谢桓修贪睡不稀奇,向来勤快的书砚也没起,这就有些不对劲了。 谢久找了一圈,发现书砚跟谢桓修两人肩并肩在谢桓修床-上睡着呢,犹如年幼时的他们,难免有些感慨。 “哎,儿子们都这么大了,还赖床。” 谢久感慨归感慨,手也没停,挨个拍了拍,“醒醒,都醒醒,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呐。” 谢桓修哼哼两声,转身继续睡。书砚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谢久在床前,房间大亮,一时有些恍惚,不知是什么时辰。 昨夜他跟谢桓修大眼瞪小眼半宿,他一闭眼,谢桓修不是一巴掌打过来,就一脚踢过来,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直到后来两人实在扛不住,这才一齐睡了过去。 “还迷糊呢,快起吧,等会人都来了,你俩还没起,这哪像话。” “记得把天官也叫起来,我先走了。” 丢下这句话谢久甩手走人。 平日里书砚倒也不畏惧叫谢桓修起床,可谁知到今儿个他是什么心情。书砚认命起身,先将自己收拾干净妥当后,这才给谢桓修擦脸,慢慢试着将他弄醒。 好在有惊无险,谢桓修一副懒得搭理书砚的模样,到让他松了口气。 这流水宴开的仓促,有些人得到消息较晚,昨天没来得及过来,所以今儿反倒比昨个儿更热闹了。 而就在隔壁的王阿花,今天却没过来。 谢桓修心里哼哼,“算她识趣。” 不过,他也没放松对书砚看管,仍叫他跟在身边,寸步不离。 书砚一直没见到王阿花,多少有些挂念,他昨晚要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呢。无奈抽不出身,去找她。 书砚他眼见日高起,眼见日西落,眼见席散人走,唯不见谢桓修有放他走的意思。 谢桓修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他憋着坏呢,就不想让书砚去找王阿花,盯得一刻刻的。 也不知是老天垂怜,还是书砚心诚则灵,终归是天意,谢桓修被谢久单独叫走了。 书砚见状,趁机溜走了。不过,已入夜,书砚也不好去王家找王阿花。 他在院中绕来绕去,忽想到昨夜王阿花等他的法子。他搬来梯子,架在墙头,爬了上去。 两人一个趴墙往院中张望,一个倚墙角抬头看向远方,自然瞧不见对方。 不过也是有缘,书砚正要往下爬,低头看梯子,余光恰好瞥见一个身影。 而就在此时,王阿花似有所感,朝书砚的方向看去,二人相视皆是一愣,随即相对傻笑起来。 “狗蛋哥!”王阿花高兴地跳了起来,“你等等我……”话没说完就跑了,没一会儿,她拖着梯子回来了,搭在书砚梯子旁,噔噔噔爬了上去。 “狗蛋哥,你是来找我的。”王阿花红着脸看向书砚,明知道他来找自己的,却又不敢相信似的,要书砚亲自承认不可。 书砚点头,并问道:“你今天怎么没来?” 说起这个,王阿花满不高兴,正要抱怨谢桓修几句,想想书砚是不喜欢听的,嘟了嘟嘴,哼了一声。 书砚干笑了两声,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多余,自觉转了话题。 “阿花……昨晚你说的事情我想过了……只是……” 书砚正色却又迟疑。 王阿花心急的抢过他的话,说的是又急又快。 “只是什么?你是怕谢桓修不同意,难道这辈子你都要事事听他的!什么事都要他管制么,多窝囊呀!要不,狗蛋哥你带我走吧,咱们离他远远的,让他再也管不到你。” “瞎说什么呢,姑娘家哪能拿这个说嘴!” 王阿花让书砚带她走,不过一时气话,她哪里有这个胆子。况且这话也的确不当说,自知理亏的她没再敢开口辩驳。 忽而从谢家院落传来一阵掌声,书砚转身,王阿花看向前方,见谢桓修鼓着掌,走向他们。 “好,我倒不知王姑娘竟有这样的勇气。” 竟然又被他撞见了! 王阿花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暗叹倒霉。 “天官,阿花……” 书砚想替王阿花说两句话,谢桓修面色一冷。 “下来,跟我回去。” 谢桓修说完,也不等书砚有所动作,直接背手走人。 书砚匆忙同王阿花打了个招呼,爬下了梯子,追了上去。 王阿花也爬下了梯子,站定,拍了拍胸口,感叹,这谢桓修不发脾气怎么比发脾气还吓人呢。 回到房中,谢桓修坐在书桌前,一言不吭。 书砚期期艾艾的蹭到谢桓修跟前,“天官,刚刚阿花是有口无心,你千万别往外说,不好……” “呵,这会儿到会用成语了,真是出息呀。” …… “天官,我说真的呢,刚刚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外说。” “出去,我不想听你替她说话。” 书砚见谢桓修脸色越来越臭,也不敢惹恼他,叹了声气,垂头丧气的往外走。 谢桓修瞧着书砚那怂样,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桌上的镇纸,作势要丢他,又怕将他砸坏了,甩了甩胳膊,终究将镇纸轻轻放回了书桌上。 翌日,书砚忐忐忑忑叫谢桓修起身,他竟然没给自己甩脸色,着实令他惊讶。 更让书砚大为意外的是,这一天谢桓修人前非但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迹象,反倒面带笑意,看上去比前两日不知亲近了多少,亲人的令他心里发毛。 事出古怪必有妖。 这个道理书砚还是懂的。 惴惴不安一日的他,晚上听到谢桓修跟谢家夫妇说,“娘,我明儿一早就准备回书院了。” “啊?明早就走啊,不再多呆两天了?” 谢桓修回来这几日,忙着摆流水宴,李翠翠都没怎么跟儿子亲近,一听他要走,她哪里舍得。 谢桓修坐到李翠翠身边,揽着她的肩膀安慰着。 “娘,过一个月我不就回来了。” “你说得倒轻松。回来你又能呆几天。” 李翠翠说着说着红了眼圈,谢桓修想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行了,你要走,娘也不多留你了。送你去城里读书,不就是盼着你出人头地吗。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个状元回来,什么都值了。” 李翠翠说完将头一偏,不想让谢桓修看见她的眼泪。 坐在一旁默不吭声的谢久,搓了把脸,看着谢桓修,道: “老话讲‘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跟你娘忙乎一辈子,种了一辈子地。也没什么好求的,就盼你有朝一日能高中。 不然,也不会一小就送你出去读书。但我们更希望你活得快活,名啊利啊,都没你重要。 这次回来见你懂事,我们高兴。 可我跟你娘啊,都看得出这次回来你不开心,不管是为了学业,还是什么,都希望你快活,考上了就是好事,名次前后又有什么打紧的。 爹也不会讲什么大道理,这读书做学问,在我看来啊,跟种地都差不多。辛辛苦苦一年又一年,不就盼着丰收。 可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大旱,明年涝儿,哪能年年都是大丰收。 哪个学子不盼着自己能高中,但最终金榜题名的有几人呢?还不是这次不成,过三年再来,凡事七分人力三分天意,你努力了就成了。。” 谢桓修早在谢久开口时,便已起身听训。 七分人力三分天意…… 他扪心自问,近几年的所作所为那里算得上尽人力,荒唐一场…… 谢桓修自觉愧对父母,跪地,向二老磕头。 “儿子日后,定不会辜负爹娘期盼。” “快起来吧,早点休息,明早还不也要回书院呢么,我去给你找车。” 谢久扶起谢桓修,说着就出去了。 谢桓修跟李翠翠道别,叫上书砚回了自己屋子。 第二日一早,临行前书砚进进出出忙着装车,而谢桓修母子在一旁,也不知在讲什么,倒也亲着。 书砚瞧着也新鲜,自打谢桓修进城读书后,就没见他这么跟李翠翠撒过娇。 第二十六章:闹回乡显真相 时光荏苒,又是两月已过。 自打他们中秋从东村回来后,谢桓修不仅勤奋好读,隔三差五还会邀林曦年等同窗来家里,吟诗作赋,讨论学识,人也愈发开朗,沉稳。 书砚看在眼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不过他也愁。 照理说,他们每月都要回东村的,之前是因为谢桓修要参加乡试,抓紧时间读书,便没回去。 可现在怎么又不提回家的事了呢? 明明临走前一晚,他还说过下月回去的。 书砚琢磨了几天都没琢磨明白。他心里惦记着王阿花呢,谢桓修不急着回家,他急啊,索性直接开口,问: “天官,咱们都好久没回家了,什么时候回去啊?” 谢桓修眼珠都没从书卷上移开。 “再说。” 一听又是这话,书砚更急了,语速都比平常快上许多。 “怎么又是再说。这天越来越冷了,去年的袄子都不暖和了,该回去取大娘新给咱做的袄子。” 而谢桓修仍是气定神闲,微微抬了抬眼皮子,瞧了瞧书砚,“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托人帮忙带过来,过两天就到。” 话闭,又将视线移回了书卷上,一副认真的读书的模样。耳朵却立了起来,注意听书砚的反应。 书砚一愣,他什么时候会注意这些小事了? “可……可……那你不想大娘啊,大娘肯定想你了,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书砚没多纠结,再次挤了个理由出来,可惜还是被谢桓修一句话,给打败了。 “不行。我答应娘要好好读书的,回家的事,果断时日再说吧。” 书砚每日早起贪黑的忙乎,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能让谢桓修专心学业,哪怕明知他在搪塞自己,书砚也拿他没有办法,悻悻地走了出去。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谢桓修那得意洋洋的笑脸。 不到两日,果然有人送来了李翠翠捎来的冬袄,还带着来了一封信,书砚拿着信封看了又看,觉得新鲜。 谢家夫妇识字但都不会写。需要写信时,或劳烦季辕,或赶集时找专帮忙写书信的人代笔。但他们嫌麻烦,况且也没什么重要的时事,大都是托帮忙带东西的人,一起捎个口信过来。 书砚好奇归好奇,但也没拆信,他等谢桓修回来后再看。 晚上接谢桓修下学的路上,书砚就把信的事跟他说了。 谢桓修一听,眼睛一亮,步伐加快。 “哦,送信来了,一会到家拿给我看。” 这会书砚倒有些好奇了,怎么他一听家里来信了,这么急切? 刚一到家,谢桓修就催促着书砚,赶紧将信拿给他看。 书砚虽然奇怪,但也没多问,紧忙找出了信,拿给谢桓修。他伸手从书砚手中抽出信,转身回房间,门一关,将书砚挡在门外。 …… “我还想看呢……” 半柱香不到的功夫,谢桓修从房中走了出来,嚷嚷着饿了,催着书砚赶紧摆饭。 “饭早就已经摆好了。” 书砚无奈的给谢桓修拉开了椅子,伺候这小爷吃饭。 谢桓修显然心情不错,晚饭逗比平常多添一碗。 书砚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天官,家里来信写什么了,你看过信后,好像心情好了不少。” 谢桓修斜乜眼瞧着书砚,“还能有什么,无非是让我好好读书,不用挂念家里,爹娘都挺好的。” …… 这摆明是糊弄他呢。 书砚是一个字都不信,就这两句话,哪里还有得着特意写信来交代? 不想说算了。 书砚轻哼一声,闷头吃饭。 “哟,脾气还上来了。” 谢桓修笑意更胜。 打从谢家来信后,书砚的心里就跟有什么搅和似的,难受的厉害。起初他以为是不知道信的内容,好奇之心不能平,烧的。 再一寻思,不对呀,他哪有这么强的好奇心。 况且,这阵子虽然谢桓修面上不显,但书砚感觉的到,自从家里来信之后,他心情一直都特别好。 寻常家书没必要瞒着他,那肯定是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但家里有什么是不能让他知道的呢? 想到这,书砚心更慌了。 他料定了这里有古怪。 书砚独自在家琢磨了一下午要怎么问谢桓修,还不能惹他生气,不然别说是打听到信的内容,只怕又是一场风雨。 他脑中琢磨着,手下也一直没闲。不过显然他的动脑能力,远不如动手能力晚饭都做好了,还没想好措辞,谢桓修回来了。 算了,先吃饭吧。 饭桌上,书砚哪有心情吃饭,他隔会瞄谢桓修一眼,隔会瞄一眼,而谢桓修却如老僧入定,全当书砚的目光是下饭菜,坦然地就饭吃了下去。 真是谁有心事,谁急。 谢桓修是慢悠悠吃好了饭,将碗筷一撂,“我回去看书了,不要打搅我。” 书砚哪能让谢桓修走,也将碗筷一撂,跟紧谢桓修。 “别……我有点事……想问你。” 谢桓修挑眉。 “就是……那天家里来信到底说什么了?” “我干嘛要告诉你。” 谢桓修下巴一抬,别提有多气人了。 看着他脸上的小得意,书砚心头一紧,忽的想到什么。 “为什么不能跟我说,是不是阿花出了什么事情?” 谢桓修心下一紧,哪里想得到,书砚居然一下子猜到了真相。他强作镇定,面露不屑。 “我的家书,关她什么事。” 书砚想想也是,难道真的自己是多心了?他又打量了谢桓修两眼,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看?” “你能看得懂?” “有什么看不懂的。” 书砚只识得一些常用字,读封寻常家书还是可以的,自然说得理直气。 见谢桓修要笑不笑得看着他,书砚强撑着看了回去。 “你不给我看,我,我……” “你……你……你什么。” 被谢桓修这么一激,书砚不仅不磕巴了,顺带生出一股子勇气。 “你不给我看,我自己回去问!” 书砚被自己的想法震住了,转瞬间又觉得妙极了。 “对,我回去问,回去就知道了。” 书砚抬腿就往外走,被谢桓修拉了回来。 “你还真走?” “我不走也行,那你告诉我家里来信写什么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桓修越是不说,书砚心中越发确定肯定是王阿花出了事情。 “你把阿花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少拿别人的闲事来烦我。” 谢桓修甩开书砚的手,往屋里走。 “天官,你……你是不是真的去为难阿花了,阿花只是个小姑娘,你别为难人家啊。” “阿花,阿花,你就知道她!一个小姑娘会大半夜的约人在墙头见面,还会说什么‘带我走’,真真可笑!” 谢桓修听他阿花阿花的,怒从中来,衣袖一甩,又重重重复了一声,“可笑!” 书砚被谢桓修说的有些脸红,但同时也想起了王阿花的话。 “天官我们将来都要娶妻生子,何况我比你大,总不能我跟个姑娘家说话,你就不高兴。” 谢桓修一听书砚又提成亲的事,宛如火上浇油,他强忍着脾气,一字一句道:“我说过,在我成亲之前,你这个念头都不可以有。” 本来不怎么急着成亲的书砚,三番两次被谢桓修这么说,反倒有些不情愿了。 “等你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呢。” “你是铁了心想娶王阿花吧!” “你别老瞎说,这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办。”书砚怕谢桓修把话题扯远,又给扯了回来。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为难阿花了。” “我给她卖了。” “什么?!”书砚被谢桓修抛出来的话,震的有点懵,“卖了是什么意思?” “卖了你不懂,就是把他卖给别人了,给别人做妾去了。” …… “你胡说,我不信!天官你不是这样的,王叔也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不会,虽说对方老了些,不过家产颇丰,王阿花嫁过去自是衣食无忧,不知比跟着你这个傻小子强多少,王叔怎么会不答应。” 书砚不相信谢桓修会做这些,更不信王叔会同意。但他被谢桓修刺激的失去了理智,“你胡说,你就是胡说。” “呵呵,我胡说,我哪里说的不对。” “你除了空有一身力气,还有什么好,人家凭什么等你。” “真的……卖了?” 好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霜降,将书砚这根茄子给打蔫了,整个人都驼了下来。 “阿花,是个人啊,她是个人啊,你们怎么能这样,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书砚起先碎碎念,随即仿佛疯了一样,朝着谢桓修扑了上去,想要捂住他的嘴,让他收回刚刚所说的话。那些话他一句都不信! 谢桓修误以为书砚扑上来要打他,忙伸手去挡。 二人一扑一挡,撕扯了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任性,难道所有的事都要事事如你得意才成。” “谁让你是我的书童,就得什么都得听我的。” 两人一边毫无章法的撕扯,脚下也不闲着,跟八九岁的孩童打架没有什么分别。 不知怎么着就撕扯到了床-上,书砚将谢桓修压在身下。 “说,你是骗我的!” 谢桓修想起身,用力推了几下,但他哪里是时常出力的书砚的对手,气得他愈发口不择言,“难道我说得有错,别做梦了,你注定娶不到老婆了。” “你……那你做我老婆好了。” 刺啦一声,谢桓修的衣裳被书砚撕开了。 谢桓修之前没少被李饶他们嘲笑为童子鸡,他私下找过不少有关房中术的册子,杂七杂八内容倒是全得很。他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看,就逼迫着书砚跟他一起研究。 所以,书砚虽然没什么实战经验,但也略懂一二。 又不是什么情到兴起,哪里来得浓情蜜意,只听谢桓修嗷的一声惨叫。 悔不当初! 第二十七章:私回乡各寂寥 书砚醒来的时候,谢桓修还在睡着。 房中没点蜡烛,他看不清谢桓修的面色,只听见他跟小猪似的哼唧哼唧,十分难受的样子。 书砚习惯性地伸手,去试探谢桓修是否发热,正要触碰到他的额头时,想起昨晚的种种,犹如触电一般,猛地将手收了回来。 他懊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事情就到了这么地步了,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谢桓修还在一旁哼唧,喃喃叫着,“狗蛋哥,狗蛋哥……” 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现在书砚哪有心情搭理谢桓修。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书砚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坐在床边,试着理清思路。 谢桓修的确有时任性霸道,不过也仅仅是针对书砚。为非作歹,卖人这种事,书砚相信谢桓修是绝对不会做的。 况且,他们一直都在一起,谢桓修连书信都不曾往家里写过一封,又怎么会隔这么远将王阿花卖掉。 等等…… 书砚猛然想起,两个月前,他们即将返程回书院的场景。 那时谢桓修一反常态拉着李翠翠不肯撒手。现在回想起来,谢桓修当时确实像是在央求李翠翠什么,只不过他当时完全没在意,还以为谢桓修在撒娇……也不想想,谢桓修离家之后,一心装作大人,哪里会做撒娇这种事。 啪—— 书砚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这么蠢呢。 再也坐不住的书砚,抹了把脸,起身,他准备回东村看看。 但天还没还亮,书砚再想出门,也得等。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转到了破晓时分,他紧忙开门上街,找车回东村。 心情忐忑的书砚,随着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到了村口。 近乡情怯…… 书砚现在到有几分体会,他在村口转了又转,不敢进村,怕触碰到真相。 万一,万一……阿花真被天官卖了怎么办。 书砚不敢想象这个结果,萌生退意,转身想走。谁承想,遇到了热情又话多的同村人。 “咦,这不是谢家的狗蛋么?你们回来啦,谢大嫂可天天盼着呢。还不快回去,在这转悠啥呢。对了,怎么没见到天官?” 书砚全程陪笑,嗯嗯啊啊的接话,“他一会就回来了。那我先回去了,叔。”很怕人家再拉着他说什么,书砚赶忙跟人家道别。 “回去吧,快回去吧。” 就这么着,书砚被目送进了村子。 而此时,临南郡的家中。 谢桓修醒来也有一会了,浑身又酸又痛不说,肚子饿的也是咕咕叫。他一想起书砚昨晚的所作所为就是一肚子的气! “……书砚……书砚……死到哪里去了……” 他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应声,倒想起身去找书砚撒气,奈何实在没力气。试着往外蹭了蹭,都疼得他直叫,索性赖在床边,哼哼唧唧的数落着远在东村的书砚。 毫不知情的他,进村后,宛如做贼一般,生怕谁再碰见谁,东躲西藏了一路,终于躲进了王阿花家的柴垛。 藏在草垛中的书砚有些茫然。 一时情急跑回了东村,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回来要做什么,怎么做。 直接去王家问? 可这样不论王阿花是不是还在王家,只怕都会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人大了,总是要避嫌的。 可要不知道个结果,那他回来做什么! “要是天官在就好了,他那么聪明……呸。” 书砚想到一半,猛然记起谢桓修才是罪魁祸首,一口气艮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他难受。 书砚索性不想了,人往后一靠,发起呆来。 从昨晚折腾到现在,他人几乎没休息过,这会精神一松,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书砚从柴垛里爬了出来,头上还顶着不少碎末,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与此相反,月色正好,繁星点点,明日好天气的征兆。但他哪有心思赏月,猫着腰,悄悄转到王家最矮的那堵墙上。 谢王两家虽紧挨着,但贫富那可就差得远了。王家当时为了省下一堵墙的钱,靠着谢家围起了宅院。 谢家是青砖墙,王家则是土墙,墙高度上自然也有所不同,青砖高且挺,土墙则矮小,像是依偎在了青砖墙上,看起来既搞笑又和谐。 土墙虽说矮了些,但好歹它也是堵墙啊,哪能随随便便就让人翻进来。书砚试着蹦跶了几次,终于勾上了墙沿,脚登了几下没登住,滑了下来。 多少年不爬树,谢桓修的身手退步了许多,远不如小时候那么灵巧,反复试了几次,终于翻墙而入。 东屋的灯还没熄,书砚放轻脚步,躬身摸到窗下。从里面传来了阿花娘的声音。 “哎,也不知道花儿怎么样了,嫁了那么老远,以后回来一趟都难。” “这也是为她好,哎。” “可她不愿意啊!现在想想当时她哭着走那样,我心疼的都厉害。他爹,我是真后悔答应这门亲事。” …… 王家夫妇还在说些什么,但书砚一个字再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阿花嫁了……她不愿意……” 他不想再去探究她嫁去了哪里,为什么没等他。 书砚只知道,那个总是红着脸看他的姑娘,那个仍是叫着他“狗蛋哥”的姑娘,那个说喜欢他的姑娘,嫁人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人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也忘记了这是王家,他偷摸进来的,竟直起身,目光空洞的往前走。 书砚开门开到一半,才回过神来,紧忙重新安放好门栓,放轻脚步,小跑原路返回,跳了出去。 天还黑着,书砚雇不到车往城里去,但他不想等了。他怕自己越等越心慌,他要让自己忙起来, “走回去,对,走回去!” 书砚握紧拳头,一步步踏上了回程路。 他倒是步履坚定,但完全没想到谢桓修却在熬日子。 谢桓修大小就被书砚照顾的无微不至,要不是看书写字这事只能自己来,书砚都恨不得替他,以免怕他累坏了眼睛。 所以,谢桓修完全没想过书砚若是离开,他要怎么过日子。 书砚离开的第一天,谢桓修是叫他、喊他、骂他,但他没有回应。 谢桓修人难受,又没什么力气,就硬生生的躺在床-上呆了一天,滴水未进。 一向三餐按时按晌的谢桓修,第一次因为饥饿失眠了。 “混蛋书砚,居然敢一声不吭就跑掉。等你回来的,看我不收拾你!” 咕——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声,使得谢桓修那点小脾气也随之瘪了下去。 “好饿啊,狗蛋哥你快点回来吧……” 喔—喔—喔—— 干瞪眼瞪了一夜的谢桓修,终于熬到了鸡鸣。这只令他平时恨不得宰了吃肉的公鸡,此时在他眼里,分外可爱。 他挣扎着起床,穿好衣裳,束发,一步步往外挪,准备出门找吃的。 时间尚早,小摊子出的并不多,但香味着实勾人。 谢桓修就近点了碗面,平日他对外食甚是看不上眼,不过这会书砚不在,他没得挑。 热腾腾的一碗面刚端上来,饿了一天一夜的谢桓修等不及它放凉,拿起筷子,挑了一口,呼呼吹了两下,咻咻咻地吃了起来。 没一会,一碗面汤干碗净。 谢桓修也饱了,将筷子一撂,“果然还是书砚做的面好吃……哼,这个混蛋,也不知跑哪里野去了,还不回来!” 谢桓修坐在长凳上想了想,身子仍有些酸痛,想继续回去躺着,但再一想自己昨日就没去,再不去怕有些说不过去。 所思好一会,心不甘情不愿的谢桓修,最终还是决定去书院。 “帝曰:“皋陶,惟兹臣庶,罔或干予正。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治,刑期于无刑,民协于中,时乃功,懋哉……” 托着脑袋,神游天际的谢桓修,在一群摇头晃脑早读的学子中格外显眼。 见此,谈夫子蹙眉,他走到谢桓修身边,轻轻敲了下仍不知所觉的他。 谢桓修这才回过神来,正装端座,随着一起晃头继续念道:“皋陶曰:“帝德罔愆……” 谈夫子手指轻叩书桌,背身向外走,谢桓修头一低,叹了口气,随着谈夫子走了出去。 “昨日为何没来?” 谢桓修耷拉着脑袋,回谈夫子道:“身子有些不爽利,书砚又没在家,所以没能及时告假。” “那现在可好?” 谈夫子面如常色,但谢桓修总觉得感受到了丝丝冷气。 “好,好多了……” “那为什么不跟着其他人早读。” 觉察到冷意更甚的谢桓修,紧忙摆正姿态,作揖礼,“学生知错。” 谈夫子笑,“谢桓修啊谢桓修,本以为乡试过后你有所长进,现今来看也不过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若再如此不知上进,这麓山书院便也不留你了。” 谢桓修惊愕的看向谈夫子,在他记忆中,谈夫子从未说过如此严重的话,虽然有些时候人荒诞不经,但却信奉孔老夫子的“有教无类”,对于李饶他们这类纨绔子弟,都包容有加。 哪里说过这般严厉的话,谢桓修慌了…… 第二十八章:卧病榻缓矛盾 谢桓修暗叹倒霉,先是从小寸步不离的书砚不知所踪,再是一向对他宽容有加的谈夫子要放弃他。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若实在倒霉,爻上一卦又何妨。 谢桓修从身上翻出六枚铜钱,放在手中,双手虚扣,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摇晃,铜板乱撞。 他双眼一睁,停止了晃动,手中的铜钱随手向桌子上一丢。 四“字”二“背”——太岁建月。 果真犯太岁…… 谢桓修叹气,翻书看卦辞: “太岁人运事多愁……行人走失不露头,官讼不吉昌,口舌有灾殃,目下且忍耐,过月即无妨。” 他可不是丢人了么,这书砚一走两天,别说露头,连点蛛丝马迹都没露。 着实有点准…… 谢桓修算是找到了精神慰藉,他将卦辞又看了一遍,口中也念叨着:“过月即无妨……过月……过月?这才月初,那岂不是说我还要倒霉近一个月?” 谢桓修更心塞了,一连“呸!呸!呸!”三次,对自己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却又忍不住将铜钱拾起,想重掷一次。 谢桓修手刚刚扣上,随即松开,将手中铜钱扣在了桌子上。他整个人疲惫地摊在椅子上,“真是没劲,爻出吉卦能怎样,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明明是我受了委屈,怎么像是我做错了事情一样?” …… 就这样,深感憋屈的谢桓修,一整夜一动未动,天一亮,早饭也没心情吃,憋憋屈屈的上学去了。 书砚走了三天两夜,日渐西沉时走回了他们家。 他却并没有进门,王阿花的事他不愿再深纠结,但这并不代表他原谅了谢桓修。只是他从小就在谢家长大,唯一的要做的就是陪着谢桓修,十多年的习惯,哪能一夕就改掉,更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所以他回来了…… 谢桓修下学回来,看到坐在门口的书砚,怔住了。 同样,看到发髻凌乱,皱巴巴衣裳,书砚也愣住了,这哪里还是那个吹毛求疵,成日念叨着“君子正其衣冠”的谢桓修。 谢桓修按压住内心的喜悦,一脸不高兴的问,“你还知道回来啊,这两天一言不吭的跑哪去了?” 书砚直起身,嗫嗫地想给自己辩解两句,刚说了个“我”字,噔得又坐了回去,一副“你看我有想理你”的模样。 谢桓修尴尬的笑了两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那什么,我们先进屋说吧,这人来人往的也不好看。” 这事胡同里,又不是大街上,怎么会人来人往的。 “家丑不可外扬”,让邻里看到他们闹别扭也不好。 书砚也不戳穿他,俩人一前一后进门。 一回屋,谢桓修意识到不对了。 “不对啊,明明是谢狗蛋对不住我,怎么弄得像我理亏似的。哼,先稳住他,不跟他一般见识,等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桓修的大眼睛在书砚身上滴流转了转,打定了注意。 “你这两天去哪了?” 书砚瞧了瞧谢桓修,仍旧不太想跟他说话,只当他叫的不是自己。 “问你话呢。”谢桓修盯着书砚瞧,见他还是没反应,一声接一声,阴阳怪气地喊了起来,“书砚?书砚!谢狗蛋!” …… 回他的是一片寂静。 谢桓修都不能将自己照顾好,更别说是家里了。这倒给不想理他的书砚一个借口,他忙忙乎乎的屋里屋外进进出出的收拾屋子,一副特别忙碌,似乎真的没有听到谢桓修讲话的模样。 谢桓修看着书砚的背影,挑眉“躲我?” 他哪里是好打发的,书砚擦桌子完擦柜子,而他跟个监工似的,书砚每擦完一处,他伸手摸一下,“哟,擦得挺干净啊。” …… 谢桓修见书砚毫无反应,随便一指,“你看这儿就不行,也没擦到啊,还干着呢。” 此时,夕阳还未完全落下,逆着阳光照进来的方向看去,清楚的看得到谢桓修指着的那一块是湿润的。 书砚也没辩解,重新拿抹布又擦了一遍。 …… 面对这么个任你说,任你嘲就是不吭气的木头疙瘩,谢桓修觉得自己也挺没意思的。他对着书砚挥了挥拳头,心里又记上了一笔,“你等着,看小爷将来怎么收拾你。” 似有所感的书砚回头,谢桓修已将手藏在了身后,装作没事人似的,下巴一抬,“看什么看。” 书砚又扫了他两眼,谢桓修面上不显,但他心里的那点小得意,书砚哪里察觉不到。他微微缩了下肩膀,起了提防心。 但,直到他收拾好屋子,谢桓修除了跟着他看,再无其他动作。 书砚心里泛起了嘀咕,“不知道又在那算计什么呢?”他偷偷瞄了谢桓修好几眼,也没看出什么来,索性放弃,去厨房做饭。 这次谢桓修不跟了,有道是“君子远庖厨”。但他并不将就这个,只是嫌厨房呛,所以在做饭时,几乎不会踏进厨房一步。 忙着洗菜的书砚也松了口气,他这计算是成了,终于能独自待会了。 不肖三刻钟,饭菜都已准备好,谢桓修盼了好几天书砚做的饭菜,这会儿吃起来倒有些食不知味。 书砚心结未结,也不愿多搭理他。 吃饱后,他见谢桓修也撂下碗筷,话也没多问一句,直接将碗筷收拾了。端回厨房,他又有些不落忍,怕谢桓修晚上饿,单独盛出一碗饭,拨了些菜出来,留着给他当宵夜。 计划不如变化快。 半夜,谢桓修发了高烧,烧得直说胡话,被吵醒的书砚,一试他的体温,烫的吓人。 书砚忙跑出去找大夫,将人家从被窝里拉了过来。 大夫一把年纪被书砚拉扯的气喘吁吁,急得书砚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但人家一句,“气不匀,把不准脉”,他也只能等。 老大夫把过脉后,文绉绉地跟书砚说了一堆,听得他是云山雾绕,只抓住了一个词“郁结于心”。 谢桓修能不郁闷么,一向逆来顺受的书砚,突然奋起反抗将他……事后还丢下他一人跑了。还被谈夫子训斥了一顿。 谢桓修早在那夜之后,就有些低烧,再加上一连几日的折腾,自然烧了起来。 大约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想离开,不知去哪。回来,不想理他,偏偏他又病了。 哎。 书砚认命的叹了口气,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他将老大夫背了回去,顺便取药回来。 熬药,换湿毛巾,喂药,书砚折腾一宿,但谢桓修仍旧高烧不退。 书砚有些自责,谢桓修鲜少生病,一旦生病就是大病一场,正因为这样谢家一直娇养着他,生怕有个头疼脑热,引发一场大病。他答应过谢家夫妇会照顾好谢桓修,哪想到自己不过是离开三两天,他就病了。 看着躺在床上直哼唧的谢桓修,还跟小时候的生病似的,书砚童心一起,伸手掐了掐他的脸,“小混蛋。” 手感不错,还有点解气,像是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书砚再次伸手掐了掐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顺手拧了两下。 谢桓修本就因发烧而泛红的脸,被书砚拧的更红了。 从小,书砚处处被谢桓修压制,他早已习以为常。上次的事,也不过是书砚一时情急冲动,事后更多的是怕和慌乱,于是他逃了。 可这会儿不一样,带着点小刺激,又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对书砚来说的确是种新奇的感受。 他像是上瘾了似的,对昏迷的谢桓修这捏捏,那掐掐,好似他是个新的大布偶。给谢桓修喂药、换毛巾也成了一种游戏。 有种小孩子过家家的味道,和谐的诡异。 第二天傍晚,谢桓修终于清醒过来,人还有些虚弱,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对书砚道:“狗蛋哥,我饿了。” 听他这话,书砚脸上的笑容一僵,暗暗骂了他一句,“就知道吃。” 不过更多的是开心,知道要吃的,是好事。 “等着。” 书砚快速端来了一直煨着的白粥,用勺子搅了搅粥,试探了下温度,“粥有些烫,你慢点喝。” 谢桓修却不肯结过书砚递来的碗,“没力气,你喂我。” …… 书砚僵着不肯动,谢桓修不肯接,眼巴巴的瞧着他,等喂。 到底书砚犟不过谢桓修,他收回伸着的手,坐到床上,舀了勺粥,放在嘴边稍微吹了吹,喂谢桓修。 谢桓修笑着吃了下去…… 刚从锅里盛出来的热粥,哪有那么快凉,谢桓修却想都没想直接咽了下去,烫的他直咧嘴。 书砚的确是故意的,但他没想到谢桓修都没试探下,直接吞了。他再不敢捉弄他,吹凉了才敢再喂他。 书砚的那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谢桓修的眼,不过略施苦肉计,他就心软了。 谢桓修内心的小得意,毫不遮掩的显在脸上。书砚瞧着他那嬉皮笑脸的那副摸样,有些呆。 真是万万没想到,谢桓修居然会这样没脸没皮。 第二十九章:露马迹引深思 谢桓修才不管书砚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他一碗白粥吃的跟山珍海味似的,那叫一个有滋有味,心情舒畅。 碗底一空,他人往后一仰,又是一副“病重”的模样。 书砚也不知他是真难受,还是装的。他将碗一撂,伸手试探谢桓修额头的温度,还是有些烧。 仔细地给谢桓修掖紧被子后,书砚这才端着碗出去。 仍是感觉到冷的谢桓修,往被子里缩了缩,眼巴巴的瞧着门口,盼着书砚回来。 他不仅等来了书砚,更等回来一碗姜汤。 谢桓修不喜欢姜的味道,将脸一撇,背过身去,假装自己睡着了。 书砚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谢桓修的肩膀,“喝点姜汤,发发汗,会好的快些。” …… 谢桓修毫无反应。 书砚是知道他这毛病的,于是放柔了声音,哄劝谢桓修,“药那么苦都喝了,这姜汤总不会比汤药难喝吧,快起来,把这点喝进去,病就好了。” 谢桓修依旧毫无反应。 实在无奈的书砚,试探着问道,“那,要不我喂你喝?” 这回谢桓修有反应了,不过是往床里又钻了钻。 …… 书砚拿他是真没法子,忽想起刚刚喂药时,他那乖顺样子,试探道,“要不,我喂你喝?” 闻话,谢桓修扭过头来,看看书砚,又看看汤碗,面露难色。 书砚忙道,“姜汤里我还加了些红糖,甜的,好喝。” 谢桓修心里翻了个白眼,甜才有鬼呢!再说我又不是小姑娘家,什么时候嗜甜了。他面上却是一副三分惧怕,两分欢喜的模样,“真的?” “真的,真的,不信你尝尝。” 说着,书砚紧忙舀了一勺姜汤,吹了吹,递到谢桓修嘴边。 谢桓修皱眉,一脸勉强的喝了一口。 果然还是一样难喝…… 书砚却满怀期待,“是不是很好喝?” 谢桓修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捉弄自己。可书砚这个老实人是一脸真诚,他也只得当成是真的,硬着头皮被书砚一口口喂完这碗姜汤。 书砚看着谢桓修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笑说,“快盖好被子,别再着凉了,不然还得喝。” 吓得谢桓修赶紧缩回了被窝,将自己卷个实诚。 “睡一觉吧,发发汗,就好了。” 说完,书砚端着碗出去了。 谢桓修看着书砚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他总觉得给自己挖了个坑,不过跳的值,至少书砚现在又开始关心自己了。 窝在被窝里的谢桓修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也不知是哪个智者说过,人不能太得意,容易遭雷劈。 这不,谢桓修趁着生病可劲矫情,书砚被他使唤的提溜转。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谢桓修生病这两天并没有跟书院打过招呼。 一连三日,不见谢桓修的谈夫子,以为他故态萌发,怒其不争,直接修书一封,托人带给季辕。 “季辕贤弟: 见信如唔。 忆当年,正风华,鲜衣怒马游长安,何等风-骚。而今你我二人壮志全抛,各安两地。 昔年,弟以桓修天资聪颖,颇肖你幼时,又恐他不经事,易受挫为由,将此子托付于我,望我细心调教。 长安一别,弟音信全无。初闻弟有信来,唯恐他人捉弄,反复翻看方敢确信,是汝。 得知弟仍有心,一展抱负。兄,欣然应之。五年来,无一日不兢兢业业,悉心照料此子。奈何,他受尔影响太深,遇事便如鹌鹑,善缩。 多年前,兄无法劝说你,今日也无法教导桓修。 不如,仍由汝教导。 兄——谈献。” 季辕看到这封信时,大笑。 他才不信谈子谦收拾不了谢桓修,不过是来信沾沾口上便宜,谁叫当时他为了谢桓修能入麓山书院,求人办事一时嘴甜喊了声他“谈兄”,结果人家顺杆上爬此后便以兄长自居,在顺带告诉他谢桓修近况罢了。 当年季辕先于谈子谦入麓山书院学习,年级上谈献又长季辕。 两人当年在书院课业不分伯仲,彼此不服,总想压对方一头,时常打赌,看谁课业更好,但六艺不是这科我好些,就是那科他好些,谁也没彻底赢过谁。 二人最后商定,科举名次论雌雄。 那年,年仅十六的苏秦独占鳌头,而十九岁的谈献因卷纸上多的那一点滴墨,屈居第二,震惊整个大朝。 这绝对是大朝建国三百年来唯一的一次,头甲二名都未满弱冠,尤其是苏秦,当属大朝年纪最小的头甲。 俩人年纪加一起,都不及已入知命之年头甲地三名。 这人一出名,风波也随之而起。 有人说,若不是因为那一滴墨,头名本该是谈献的。 也有人说,苏秦能拿头名,不过是看他年纪小,论起文章来,无论是苏秦,还是知名老人,都高他一筹。 风言风语,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但偏偏年少气盛的苏秦当真了,非要同谈献再比试一场。谈献拗不过他,许他三日之后公开比试。 然而,比试之日,苏秦等来的只是谈献的四个大字——后会有期。 自此之后,两人再没见过面。 直到谢桓修考上童生那年,留在麓山书院做夫子的谈子谦收到了一封来自季辕的书信。 那一句,“谈兄”,险些令谈子谦泪下,他怎会认不出苏秦的字迹。 当年,他不过是转身离去,而苏秦却是消失不见。 季辕看完信后,随手就要烧掉,但伸向蜡烛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仔细平整信纸,细心的收了起来。 季辕不信谢桓修会是个遇事退缩的孩子,他也信谈子谦不会真这么想。只不过这招呼都不打一声,人就不见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 季辕思量一会,修书两封分别寄给了谈子谦与谢桓修。 对此毫无所知的谢桓修,病好后要去书院了,才想起似乎没有请过假的事。 “书砚,这几日你帮我跟书院告假了么?” 好似突然被敲了一棒子的书砚,瞪大了眼睛看着谢桓修,“没有……” 谢桓修病的突然,书砚这几日一直忙前忙后,哪里想得到这事。 …… “你若再如此不知上进,这麓山书院便也不留你了。” 一想起谈夫子这话,谢桓修真想脱下衣裳,躲回床上继续装病。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都得挨这一刀,他心一横,慷慨赴……书院。 这一迈进书院大门,谢桓修就怂了,他硬着头皮去找谈夫子。 “夫子……” 听到这声怯怯略带犹疑的呼唤,谈子谦抬头看向门外。 只见谢桓修嘿嘿一笑,蹭了进来,他假装没看见又低下头去,心里却想着,“季辕的信回的这么快,居然这就来上课了!那我的回信呢?” 同时,谢桓修心下喊了一声,“要糟!”,却没耽误他进屋的步伐,终于挪到了谈夫子身侧,解释道:“夫子,学生这两日病了,书砚忙着照顾我,所以没能来书砚告假。” 谈子谦眼皮都没抬,淡淡的“哦”了声。 “真的,不信你摸,我现在还烧着呢。” 谈子谦抬头,看了看谢桓修一眼。 他面色泛红,人好像是瘦了些,但精神不错。 谢桓修的确是瘦了,就连脸上的婴儿肥都消下去不少,书砚离家三天,他又病了三天,吃得最好的一顿是,那日在小摊上吃的面,这么一折腾,反倒显露出了少年人的清俊,没那么孩子气了。 谈子谦心里惦念着季辕的回信,直接问他,“你季辕夫子来信给你说什么了?” 季夫子?来信? 谢桓修眼睛转了转,立即反应过来,眼睛一瞪,“夫子认识先生?以前怎么没听您提过?” 谈子谦反应更快,面色一板,“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赶紧回去上课。” …… “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谢桓修哪里还有继续打听的心思,抱紧自己的书包,丢下句“学生告退”,溜掉了。 看似气定神闲的谈子谦,在空无他人的房间里,带着那么点小得意,笑说:“我就说,他苏秦怎么敢不回我的信。” 回到学堂的谢桓修,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谈夫子跟季夫子真是认识的,怎么之前都没听他们提起过?” “哟,这不是谢桓修吗,好久不见啊。” 面对一如既往聒噪的李饶,谢桓修眼皮都懒得对他抬。不过,他这一出声,令他意识到一件一直被他忽略的事。 眼瞧着要上课了,谢桓修暂时忍了下来。 一下课,他紧忙走到林曦年身边,拱手问道:“林兄,我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林曦年闻声起身,“桓修你来了。不必客气,有什么要问的,直说便是。” 谢桓修记得,林曦年似乎也是童试头名,“林兄当年进出院可曾参加过考试?” 林曦年笑道,“这是自然,咱们不都是这么进来的么。” 麓山书院每年至多招收五十名学子,都需要通过考试方能入学。不过,从十几年起,麓山书院突然改了规定,有举荐人的学子,同等成绩下优先入学。 听起来有些市侩,甚至被很多文人所诟病,但想入麓山学院的学子,丝毫不见减少。 而谢桓修却成了例外,他当年入学并没有参加过任何考试。 当年,他童试一过,季辕便同谢久夫妇说,“天官如果将来想入仕,跟着我不会有太大长进,不如送他去麓山书院读书,这是一家很好的书院,培养多位名臣贤士。” 就这样,谢久带着书砚,将毫不情愿的谢桓修送进了麓山书院。 谢桓修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甚至他一度以为,自己没有参加入学考试是因为当年的童试头名。 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第三十章:旧时迹引双骄 听了林曦年的话,谢桓修困惑更多了。 直到下学他都没想出个结果,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季辕。 但…… “夫子,他是怎么做到的?” 季辕的事情,谢桓修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他偶尔会离开东乡,说是回老家看看,但他老家在哪里没有人知道,而且像是除夕、中秋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季辕几乎都是在东乡度过的。 如何去挖季辕的身世,谢桓修计算了好几天,还没等他想好,季辕写给他的信先到了。 来信很简单,连署名都没有。 “孺子不可教也,吾心甚痛。” 谢桓修总觉得这信写的有那么点……不正经…… 不像是季辕的语气,但的确是他的笔迹。 谢桓修回想了下,最近除了因生病旷了几天课,再没做什么可以称作“不可教”的事,只是夫子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他几天没去书院这事,除了谈子谦外没人问过,就连林曦年也都没多问上一句。 他暗自猜想,必然是谈夫子帮他找过借口,不然以林曦年的性格,怎么会不问他这几日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旷课? 谈子谦对他向来比别人更纵容,但有时也更苛刻。 凡是不耐细思。 谢桓修眼眼神滴流滴流转了两圈,笃定两位夫子的是认识的!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能从谈子谦的口中套出话来。 季辕那里谢桓修暂时是不考虑了。他不可能现在回东村,想要从季辕嘴里打听出什么,靠书信是绝对不可行的,只能是看似不经意间,探出点蛛丝马迹。 同样,对谈子谦也只能用这个办法。 这两日,谢桓修暗搓搓的在寻找机会,但一直不得手。正在他急得坐不住椅子的时,谈子谦喊他午间去帮他整理书房。 一下学,谢桓修腾的窜起来,跑了出去。 将问他是否需要一起帮忙的林曦年留在原地,而窗外传来了谢桓修的声音“不用啦——” 林曦年笑着想,最近还真是活泼啊。 谈子谦尚未娶亲,以书院为家,有处属于他的小院落。 整个麓山书院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别看谈子谦这院子实际面积不大,但采用了借景手法修筑,同书院的景致融为一片,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非但不觉拘束,赏心悦目极了。 谢桓修都曾想过,要不以后也留在书院算了,也跟院长讨这么个小院落。 他这次来没心情欣赏院中景色,内心盘算着怎么才能从谈子谦口中套出话来。 谈子谦有个不好的习惯,看书喜欢随便抽,抽出哪本是哪本,换下本的时候再随便一塞,等真要找哪本书时,便成了大海捞针。 因此他的书架,每隔两三个月就要整理一次。 谢桓修对此也是轻车熟路,谈子谦的藏书很杂,经史子集自不必说。孤本,拓本他也有收集,时下刚出的话本,就连教人行周公之礼的书,他都有。谢桓修这方面的“启蒙”书籍,就是在谈子谦这里看到的,只不过他没什么实践机会,就被人给实践了…… 是以,比起书院的藏书阁,谢桓修当然更喜欢谈子谦的书房,也乐于给他收拾书架,每次都能整理出有意思的书册来。 往往这时,也是谢桓修话最多的时候,他常常会与谈子谦讨论,或请教平日里所没涉及的问题。 不过,这次谢桓修一改常态,成了钳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谢桓修,你这是不高兴过来给我整理书架?平时说说说个不停,这会连个音都没有。” 谈子谦坐在一旁,看着来回搬书的谢桓修,逗趣道。 谢桓修将一摞书放在了桌上,叹声道,“夫子,你是不知道,我这心烦着呢。我季夫子前两日给我来了信,好没道理的将我骂了一顿,我思来想去也不知是为了哪一桩,我最近也没做错什么呀。” 谈子谦心下笑,难道前几日无故旷课的不是你?嘴上却一副关切模样,“你不常常说你季夫子是最好的夫子么,他怎么会冤枉你呢,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而不自知?” 谢桓修无辜又一脸天真的模样看着谈子谦,道:“哪有做错什么。夫子,你说难道我最近表现的不好,与同窗相处和睦,学习认真刻苦,那里做的不好。” 谈子谦强咽下一口茶水,这谢桓修真是脸皮越来越厚了,夸自己夸的面不红,心不跳的。 “哦?那前几日无故旷课的是谁?” 谢桓修又将一摞书放在了书桌上,凑到谈子谦身前,笑中带着几分讨好意味,“我那不是生病了么。” 谈子谦直觉得他笑的闹眼睛,抬手打发他,“搬书去。” 谢桓修十分听话的,起身搬书去了。 谈子谦书多,不过谢桓修手脚麻利,没一会书架上的书搬了下来。再一本本归类,当他要将一本《水经注》放回书架时,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谢桓修不能说是过目不忘,但记忆力却高于常人。谈子谦这里的书,他绝大部分都看过。哪怕像是《水经注》这种经典子集,他即使读过也不会放过谈子谦的。 只因,谈子谦读书时常会在书页空白处,写些感想、批注、甚至是当时的心情等等,并不拘泥。看他的书,总会发现一些有趣,或是新的见解,对谢桓修而言也是一种启发。 谢桓修迅速翻了翻手中的书,按照记忆中的模糊印象,寻找那处不同的笔记。 “郦公所言,莫不引人心驰神往,只常有困惑,书中所言,真为几何。终有一日秦定亲自逐一验过。” 下方还有谢桓修更熟悉的八个小字——“小儿狂妄。吾愿陪之。” 字迹会因年纪、心性多少会有改变。谈子谦的字迹变化,谢桓修通过他书籍上的批注有所了解,熟悉。 谢桓修第一次翻看这本《水经注》时,也对谈子谦所说的“小儿”有所好奇。 他十分清楚的记得,他第一次借书的时,谈子谦特别严肃的告诉他,书可以看,但绝对不可有任何涂抹,或是损坏。 所以这本也是谢桓修唯一看到的一本,有其他人笔迹的书。那时谢桓修也是初来乍到,虽然谈夫子对他和颜悦色,但他却没有向谈子谦打探的胆量。 时间一久,谢桓修也忘了这件事。 如今看来这里只怕也是大有文章。 谢桓修一直拿苏秦做榜样。对他的事也多加探听过,虽多是传言,却也有几分真消息。 麓山书院曾有“双骄”一称,其中之一指的正是苏秦,而另一位则是与他同科的谈献。有人说他们因才华不相上下,两人关系并不好。也有人说,当年苏秦辞官而去,是为了谈献。哪种说法更准确,谢桓修也说不准,但此时他却准确的将谈子谦的姓,与书上的这个“秦”字联在了一起。 “双骄”高中之时未及弱冠,自然没有取字。而此后不到半年,两人均消失在世人眼前。没人说得清他们去了哪里。 可谢桓修的直觉告诉他,谈子谦就是当年的谈献! 入院学习多年,他只知谈夫子字“子谦”,但他的名完全没有听过。 书院其他夫子的名,谢桓修也不是全清楚,不过多少知道一点点,或听过。有时夫子们为学问争执起来,情急之下会喊对方的姓名。 可叫谈子谦,不是打趣的唤他为“谈夫子”,或是“子谦”,最多也只是“谈子谦”。 他的名,完全被隐匿了,没人提起过。 如果,谈子谦真的是谈献…… 那,这个“秦”,定是苏秦! 想到这个可能,谢桓修拿着书卷的手,微微颤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探身份巧回避 谢桓修很熟悉季辕的字迹,但也只是现在的,柔和温润中透着自己的风骨,好似池塘中的莲花枝干,任水浮动,它自挺立。 十几年前的季辕,字是什么样的? 谢桓修努力回想,他刚刚跟着季辕读书时的字迹。但似乎,季辕的笔迹跟这个“秦”无丝毫相像。 秦他的笔力较季辕弱,字迹俊秀,却又带着一股春风得意般的张扬,若说相像,倒有些似谢桓修前两年的字迹。 没抓住任何相似点的谢桓修,仍旧认定了“秦”就是苏秦,也极有可能是季辕。 以前他没把两人往一块想过,但现在越想越觉得季辕可疑。 学富五车,却从未提过自己是否有功名在身,若说季辕对读书只是喜爱,志不在朝堂。可谢桓修感觉的到,他是盼着自己能走上仕途,一展抱负的。 最初来学院时,谢桓修心中暗自比较过,认为这一书院的夫子,都不及他季夫子一人。抛却他入学时的抵抗情绪,以及对季辕的仰慕,他仍旧认定很多夫子在学问见解上,远不及季辕。 受季辕的影响,谢桓修时常会冒出些新奇想法,独特见解,并不能得到书院里其他人的认可。唯独能与谈子谦说上几句,哪怕是意见相左,也能争论上几句,而不是像其他人的意味否定。 在谈子谦的身上,谢桓修找到了季辕的影子,这也是为什么他最开始就接受了谈子谦的原因。 倘若“双骄”交情甚笃,那二人想法行事有所相同,也不足为奇了。 谢桓修手微微颤抖的将捏得有些皱的《水经注》放到书架上,闭上眼,强忍着内心的震动,调整呼吸,放缓语气。 “对了,季夫子还在信中告诫我说,凡事三思而后行,如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是任性妄为,不要……”谢桓修转过身子,看向谈子谦,吐出最关键的一句“不要像他当年,一时冲动,辞官而去。” 什么?! 本随便翻着书页,漫不经心听谢桓修说话的谈子谦,像是被人点了穴,僵住了,难以置信的对上了谢桓修那双坚定锐利的眼。 谈子谦立即意识到,自己上了这毛小子的当! “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你季夫子还曾做过官的事?” 谈子谦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谢桓修也附和着。 “是啊,怎么以前没听您提起过,您是‘双骄’中的谈献呢,夫子。” 谈子谦的反应,更令谢桓修确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谈献?”谈子谦笑,“还真是好久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了。当年‘双骄’是何等风光,只可惜昙花一现。” 谈子谦面露感慨之色,感慨着。 “谈姓不常见,你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但我并非谈献,谈子谦,也不过就是个教书人罢了。” 他略微低头,弓起了身子,看上去有些落寞、又有些无可奈何。就像是常常被人家拿去同人比较,既不能拒绝,又无法摆脱。 谢桓修有些拿不准了。 “难不成是我猜错了。” 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语气轻松说道,“人生在世嘛,难免被拿来比较。您现在不也常劝我,要向曦年兄学习么。这种感觉我懂,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您还在意当年被拿来跟季夫子比较的事啊。传言还说你们私交甚笃呢,这也不像啊。” “传言若是可信,那就不是传言了。”谈子谦瞥他一眼,淡淡说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怎么,对我有怨言?” 谢桓修嘿嘿一笑,“怎么可能呢,夫子待我好,我心里清楚着呢。”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让谈子谦承认他就是谈献的事,几乎是不可能了。他想了想,又换了个角度,试着问。 “夫子,您知道当年为何‘双骄’高中后,都没有做官么?” 谈子谦望着谢桓修,陷入了沉思。 谢桓修今天突然问起,他是否就是谈献的事,谈子谦确实没想到。现在他也没想清楚,谢桓修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季辕告诉他的这种鬼话,谈子谦是一个字都不信! 有些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承认的,季辕亦是。 但……看着眼前的谢桓修,承载着季辕无限希望与寄托的学生,谈子谦心底叹了口气,有些话还是准备说出来,这些事早知道对他来说会更好吧。 “都说‘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但谈献本来就对做官没什么兴趣,应试也不过是因为家里,所以当苏秦提出要重新比试时,便当做一个借口,逃了。 而苏秦……他的确是想做个好官的,只不过到底年少天真,读书精明,对官场之道却一无所知,不过半年间,撞得满头包,就萌生了退意。 说什么‘双骄’,不过是两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人罢了。” 听谈子谦如此评价双骄,谢桓修想要替他们辩驳两句。但一想到,这话是谈献说的,他又泄了气,沉默不语。 “桓修,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一是,为了识字明理;二,为了考取功名,做官,做个好官。” 他语气铿锵有力,毫无犹豫。 透过眼前的谢桓修,谈子谦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苏秦。 “谈献,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娘。”这种话谈献才不会告诉苏秦呢,于是敷衍他道。“读者玩的。” 听了这个话,苏秦气的跳了起来,“枉你我二人并称‘双骄’,你怎恁的没志向!” “‘双骄’?别闹了,这话也就哄小孩的罢了。你我二人除书读的好些,现在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还双骄,嗤——” 谈献对这个名号,只觉得好笑,而季辕却当真了。 “现在你我二人还年少,没来得及做出什么事迹,自然没有值得令人称道的。但我苏秦在此发誓,将来定要做千古留名的好官!” 好官,说的倒是轻巧。 谈献心下不屑,但又有些羡慕这个总是朝气蓬勃的傻孩子。 他本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不过确是庶长子,又样样都比小自己一月的嫡出弟弟强。 他父亲倒是对母亲疼爱有加,却是个荒唐的,不然也不会闹出庶长子的事,靠不住的。 嫡母又是口蜜腹剑,心思伶俐的,面上对他们母子是颇多照顾,但私下却常搞小动作,给他们立规矩。 吃多了苦头的母亲也有所察,却因生性懦弱,丝毫不敢反抗,连枕头风都不敢吹,除了暗自哭泣外,也只能盼着年少的儿子将来能有所作为,好让她在府里直起腰杆。 祖父呢,作为一家之主,最重规矩的,嫡孙资质平平,长孙倒是肖他,但是个庶出,对他也是有喜有厌。嫡母对他的苛责,祖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 他来麓山书院读书,纯粹是为自己找个离家的借口罢了,自己不在嫡母跟前,母亲又有父亲的照看,说不定日子还能过的好点。 苏家在大朝也是有名的世家,但一向自诩“清贵”,族人都是走科举考试的路子,入朝为官的。苏秦想考取功名的心思,他也理解。只是,他没想到苏家竟会出苏秦这么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面对像极了年少时苏秦的谢桓修,谈子谦面色平静的问出了当年没问出口的那句,“你觉得什么是好官?” 谢桓修听他这么问,本来成竹在胸的答案,此时有些迟疑了。 “学生,认为……能为民请命,心系家国的官,就是好官。” 谈子谦点头,又问。 “怎么才能做到你说的好官?” …… 谢桓修一时语塞。 谈子谦继续说,“屈原是不是好官?伍子胥呢?范蠡,张良又如何?” 这四位,谢桓修都很熟悉。前两位,一位投江,一位自刎了。后两位,功成后,各自隐退。 不过那是乱世,现如今,不说太平盛世,但也是一片繁荣景象,谢桓修觉得自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谈子谦继续说道,“当年,苏秦何尝不想做一个好官,可不过半年,便辞官而去,你可想过为什么?” 见谈子谦没有要告诉自己的意思,他转头又去整理书架,顺带思考,这个又被问回来的问题。 苏秦当年为什么会辞官? 谢桓修收拾好书架,仍是没想出个缘由。 而擅长“过河拆桥”的谈子谦,抢在谢桓修开口前开口,“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也要去讲课了。” …… 谢桓修咽下心中疑问,告辞离去。 而声称要去讲课的谈子谦,却向书架走去。 他准备找出,今日谢桓修突然怀疑他的身份的缘由。他才不信,季辕会告诉谢桓修,他的身份。 第三十二章:拒承认另谋计 谈子谦凭着记忆站在谢桓修问他话时的书架格子前,手指一本本划过书脊,随意抽出一本书,握在手上,模仿着谢桓修当时的模样,思考着当时他是不是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谈子谦一页页若有所思的翻着,只是心思完全不在书页上。这里的每一本书,他都很熟悉,他有些想不通,这些书中有什么能让谢桓修,对自己的身份有所察? 他并没有在书籍上署名的习惯,而且如果有什么问题,谢桓修应该早就会发现,而不是到现在。 翻动书页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谈子谦盯着眼前的一排书,突然丢下了手中的书,又将这排书,一本本抽出来,只看眼书名就放在一旁,不予理会。 当他抽出那本被谢桓修捏皱了的《水经注》,下意识的去试着抚平书页,随即了然一笑。 “这混小子,倒也聪明……” 这本《水经注》有他当年跟苏秦调侃的笔迹,他一直舍不得丢,就一直放在书架中。不过,他早年也拿这本书试探过谢桓修,但他当时并无反应。 或许,这中间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才会让他将两件或是几件事有所关联。 但谈子谦并不在意,也不准备深究,这种事交给苏秦就好了,他会告诉自己答案的。 可看着《水经注》上怎么也抚不平的褶皱,谈子谦狠狠地骂了声“混小子。” 回到学堂的谢桓修,脑中仍旧思索着季辕与谈子谦的事情。他一面相信自己的想法推断并没有错,又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推测缺乏佐证,谈子谦的反应态度,愈发让他动摇,“双骄”的猜测,很可能仅仅是他的臆想。 两种想法犹如两军对垒,胶着对抗,难分胜负。 谢桓修有些坐不住了,向下节课的夫子告假,准备去“折腰”静思。 学有所困,理当静思。 这是麓山书院不成文的规则,夫子话都没有多问一句,便应允了。 谢桓修礼貌告辞,独自走向书院后方的——折腰。 据说“折腰”之前正门上方悬挂着的匾额是“静思”,取义“静思己过”,后来却不知为什么改了名字。 同时,室内供奉着陶渊明的塑像,左侧墙壁上则是书圣——管希用行草所书的《五柳先生传》。 说来倒也有几分讽刺,陶潜最被后人所称道的,不正是他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而这处却偏偏要叫“折腰”。 更有趣味的是,“折腰”对面正是“名贤堂”,堂内悉数供奉着岳麓书院建院以来的名臣、贤士、大家的画像、排位,位列分明。 谢桓修站在道路中间,分别向两边看了看,最终毅然决然的走向“名贤堂”。 进入堂内的他,扑通跪坐在所供奉的灵牌前的蒲团上,抬头望着一列列排位,若有所思。 很多年以前,季辕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那时他不过四五岁,尚不及眼前的供桌高。 “将来,我长大后也要做大官。” 季辕对着眼前,还没桌子腿高小人儿的童言稚语起了兴趣,将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半是认真的问道:“哦?那我们天官将来要做什么样的官?” “好大好大的官”,他边说边尽可能的伸展着他那藕节似的双臂比划着,语气认真地好笑,“得让都能听我话的大官,我不让他们凶,欺负人,他们就不敢欺负,这样的官。” “可是天官啊,那要是有人阻挡你做大官呢?人家也想做大官啊,又比你厉害,你怎么办?” 谢桓修记不清他当时是怎么回答季辕的,但他记得季辕当时似乎摸了摸他的头,说,“天官将来不仅要做大官,更要做个好官。” 可,什么是好官? 刚刚谈子谦提到的屈原,伍子胥算么? 好官就是为国捐躯,千古流芳,被后人歌功颂咏? “那还不如不当官呢。” 谢桓修才多大,少年意气,满心蓬勃想的是为百姓,为国家多做事,做好事。 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现在还没这个觉悟,也不想有这个认知。 谁不盼着自己好,哪能明知道前面是悲剧,还义无反顾的往这条路上踏,谢桓修自认不傻。 但,他还想走上仕途这条道路,他不信自己那么倒霉,“实在不行我做那陶朱公,留侯呗。” 但内心又没什么底气,这几年的经历,谢桓修早不似当初那么天真了。 他甚至想,或许自己只不过是在读书上,比他人多了那么两分天分罢了。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身后的陶渊明丢下一句“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辞官而去,谢桓修觉得他也可以。 谢家有田,有钱,他不做官,归乡跟他爹一样,做个富庶的小地主也不错。 不过,他可不准备像谢久一样下地种田,他有书砚,农活他可以去做,更可以雇人做。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李太白,他也可以效仿,领着书砚到处走走,看看大朝的山山水水,若有兴致他们一起去邻国也是可以的。 只不过人家是红袖添香夜读书,他是黑脸磨墨四处走,听上去确实不太美,不过想想是书砚,勉强忍了吧。 谢桓修是把后路,都想好了,但什么是好官,如何去做一个好官,他仍是毫无头绪。 正式入学后,山长会带着夫子们,新生来名贤堂。 山麓书院跟其他书院最大的不同是在于,其他书院或许只会提令人称道的子弟,而名贤堂的“名”不仅仅是好名,也有“恶名”只不过他们不会被供奉,堂内有一侧书架,都是后人对他们的评价,嘲讽有之,中肯有之,都是警戒晚辈后生的。 之所以会带学生过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了解书院的历史,也希望能借此令新学子们对自己的将来,所想走的道路有所判断。 当年谢桓修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心中满满只有一个想法,将来他的画像一定要挂在这里。 而此刻的谢桓修望着墙上的挂像,心想,“哎,再过个十年八年,也不知道我的画像能不能挂上去,可别太久了,一屋子胡子画像,也太不显眼了。” 谢桓修看似轻松,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几年前,他豪情万丈的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而立之年,将自己的画像挂在名贤堂。 现在,倒是也想。可连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下去,他都不知道,还哪有底气提这茬。也只能是想想了。 谢桓修想东想西的在名贤堂坐了一下午,内心的困惑非但没有得到一丝开解,反倒愈加迷茫。 “或许,只有知晓了当年苏秦为何辞官离去才能明白吧。” 但怎么才能撬开谈子谦的口呢? 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谢桓修微微一笑,起身掸了掸下摆的褶皱,挺胸抬头,大步离开名贤堂。 第三十三章:定主意磨开口 书砚又瞄了眼,正在洗脸准备就寝的谢桓修。 这都一晚上了,他嘴角上挂着的笑意,就没下来过。书砚可不觉得,谢桓修是心情好。 “也不知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怕被谢桓修坑的书砚,不放心的又瞄了他一眼。 擦干脸上的水珠,谢桓修随手将擦脸巾丢到书砚怀里,对上他的眼,说道,“狗蛋哥,你瞄我都瞄一晚上了,还没瞄够啊。我又不是不给你看,想看我就大大方方的看呗。你老这么瞄来瞄去的,瞄的我心里直发毛。” 偷瞄被抓这种事,真是太尴尬了,书砚被谢桓修说的脸一红。 谢桓修凑近书砚,两人鼻尖相隔不过三寸,能够清楚的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 他笑着,轻声慢调地问了句,“我好看么?” 果不其然,被谢桓修这么一闹,书砚的脸腾的红了。 知道又被捉弄了的书砚讷讷的想开口反驳他一句,姑娘家才问好不好看呢。 谢桓修却先大笑起来,温热的气息喷到书砚的脸上,他忙着往后躲,谢桓修一手拉着他,不让他往后躲,另一只手飞快的摸了一把书砚的脸。 “还挺热。” 谢桓修见书砚那黑红黑红脸的脸,就要烧成黑紫色,他良心发现般,咽下了那句还没说出口的,“手感也不错”,转而说: “这几日你不必来接我下学了,我准备在谈夫子那儿住上几日。” 他以前可是再晚也不留宿书院的,今儿怎么转性了? 书砚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他今晚是怕了谢桓修,唯恐自己多问一句,再招惹出什么来。他只“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紧忙端着铜盆溜了。 屋里就剩谢桓修一个人了,他脸色一垮,垂头走到床前,将自己丢了上去。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才能从谈子谦口中套出话,从白天的状况来看,难啊。 眼下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软磨硬泡。 第二天。 白日谢桓修在谈子谦讲过课后,赶了上去,说是下学后想去他那里借几本书。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谈子谦还记着他那本被捏皱了的《水经注》,便犹豫了。 但看着他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模样,谈子谦仍是答应了。 不过现在谈子谦有些后悔了…… 谢桓修来的时候,平日的扁平的书袋显得尤为鼓,他倒也没太在意。 天色已晚,谢桓修却丝毫不见有回去的打算,谈子谦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书架下蒲团上的谢桓修,问,“书砚什么时候来接你,就要宵禁了?” 被下了逐客令的谢桓修十分淡定的起身,将手中的书安放回书架上,转身面向谈子谦,弯腰,双手向前一揖,“回夫子的话,学生近日内心有惑,不得解,欲向先生请教。不过,似乎有些难,所以便想在夫子这里住上几日,夫子一向最重学业,不会拒绝学生的吧?” 谢桓修笑眯眯的看着谈子谦,说道。 谈子谦被他笑的一阵气闷,这小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确实不会。只不过最近西屋窗纸破了,不太适合住。” 这倒不是谈子谦糊弄谢桓修,西屋的一扇窗户纸,的确是破了一块。早上日光,晚上月光都会直射进来。天气渐凉,晚间寒意过盛,院中不再适合久留。索性,谈子谦也不急着找人来修,还反将破洞剪成了个圆,又扎了几个小洞,无聊时在屋内赏月,抚琴。 白日休息还好,但晚间着实不适合住人,没想到今儿又多了个搪塞谢桓修的借口。 谢桓修一愣,他确实没想到这个情况。不过,很快镇定下来,人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不要紧的,我住在这里就好了。只是还要劳烦夫子,借我一套床褥。” 书房里不仅有他平日里小憩的躺椅,现在他坐的这个罗汉床,将矮桌往下一拿,住一个成年男子也是富富有余的。 谈子谦又将视线撇向了谢桓修放在一旁的书袋,心里算了算,估计也就装了一两套衣裳。想他也住不久,索性随他去好了。 “被褥在西屋,自取便是。”说完,谈子谦起身,背过手转身丢下一句,“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施施然而去。 …… 谢桓修还想对谈子谦旁敲侧击呢,结果人家直接回他一个三十六计——走为上。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谢桓修不禁感叹。 不过他也不着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同谈子谦慢慢磨。 自此谈子谦每天见到的第一人,最后一人都是谢桓修。 谢桓修倒也不缠着他问什么,只是在他眼前晃悠的厉害。绕的他直觉得,身边多了只轰也轰不走,嗡嗡作响的蝇虫,着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度日如年”。 谈子谦暗定心神,念着任他两日,就好了。 只是…… 谈子谦看着一身干净整洁衣裳,一手提着包裹进门而来的谢桓修,微怔。 这身衣服刚刚换过了? 谢桓修带的换洗衣裳,谈子谦算过的,应该都是换已穿过,这件显然是浆洗过后,新上身的,平整的很。 谢桓修哪里会洗衣裳,再说谈子谦也没见他洗,那只能是…… “书砚来过了?” 谈子谦微微抬抬眼皮,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上这么一句。 谢桓修笑得坦然,又有两分小得意。 “嗯,给我送衣裳来了。” …… 谈子谦将书往桌子上一撂,心叹,“真是有备而来啊。” 若书砚三两日就来给谢桓修送一回换洗衣裳,没了这后顾之忧,只怕谢桓修是要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谈子谦可不想再跟他这么磨下去了,见谢桓修放好了包袱,唤他过来,直奔主题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一听这话,谢桓修知道自己这招奏效了。 他忙凑近了谈子谦,问,“夫子,学生想打听苏秦……” 谈子谦见他又提起“苏秦”,面色一肃,不等他说完,先下手为强打断道,“若是想打听他的下落,你在我这耗上一辈子,我的答案也是‘不知’。” 谈子谦目光凌厉,与平日判若两人。 谢桓修也听明白了,谈夫子的确是知道苏秦的下落的,但他却不会对自己讲。那自然他是谈献的事,也是不会说的。 不过,谢桓修已确定,他对“双骄”的猜测并没有错。 谢桓修不慌不忙,抛出了自己的第二个疑问。 “苏夫子,当年为何辞官而去?” 第三十四章:心要正皮得厚 苏秦都变成了苏夫子,谈子谦哪会没注意到这一点。 谢桓修是认定了苏秦就是季辕,不然怎会无端端的叫这么声“夫子”。 谈子谦只做不知,也没再多做强调。当初他答应季辕,不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包括谢桓修在内,他自然会做到。不过人家信与否,谈子谦就无法干预了,况且这种事,越去强调解释,越显得欲盖弥彰,反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苏秦当年的确是想做个好官的,只不过到底年少天真,读书精明,对官场之道却一无所知,不过半年间,撞得满头包,就萌生了退意。 谢桓修旧事重提,又问起了苏秦辞官的事情,就知道一是他还没想明白之前的话,二则为了打探更多有关苏秦的事。 他迟早是要走上仕途的,季辕也曾拜托过他,将自己的经历讲给谢桓修。 谈子谦却觉得有些可笑,一个不肯入仕途,一个入仕不过半年,便灰溜溜辞官避世的两个人却要操心一个学子的入仕之路。 况且,至今季辕也仍旧不肯说出他辞官的原因,问的急了也只说,不知道是对他好。 好在谈子谦对季辕的性情有着足够的了解,不然他也不知道要对谢桓修说些什么。 谈子谦沉思半刻,缓缓开口道:“苏秦……他很聪明。是我见过最在读书上最有天赋的人,不过也可能这方面太过聪明,其他事情上便有些差强人意。尤其是人情事故上,大多时候过于执拗,十足的书呆子一个。”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谢桓修听得出,谈子谦说这些话毫无斥责之意。 “而官场本就复杂,波云诡谲,做官不仅仅是凭一腔热血,更是一种制衡,一种算计。苏秦他的性格本就不适合官场,一旦钻牛角尖,八匹马都难拉回来,他不能立足,继而辞官离去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他一直以苏秦为目标,觉得他样样都好,一心想要超越他。现如今他已认定,苏秦就是他秦夫子。听谈子谦如此说,不服气替他辩驳道,“若性格直便不适合官场,那这官场岂不人人都是阿谀逢迎,趋炎附势之辈?苏夫子他……自幼聪明过人,怎可能无法立足于官场?” 谈子谦嘴角含笑,盯着谢桓修反问,“那你说他为何要辞官而去?” 谢桓修硬着头皮,说道,“您看,谈献夫子当年不是也高中没入仕做官么,或许苏夫子也只是觉得官场没意思,才辞官呢。” 季辕对他当年辞官之事,只字不提,问得狠了也只说一句“还是不知为好”。谈子谦自此以后再没追问过,他辞官的理由。 季辕太过聪明,或许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事,这才辞官。不然也不会连家都不回,反跑到东村那么个小村子隐姓埋名。 不过,这些谈子谦可不会同谢桓修讲。 在谢桓修这里,苏秦辞官的理由只能是“聪慧有余,圆润不足”。这当然也是苏秦当年辞官的理由之一,也是他们最担心谢桓修的一点。 两人同样的少年成名,天资卓越,论心性苏秦远胜谢桓修,不过好在谢桓修比苏秦遇挫折更早,性格也比苏秦开朗。 当年双骄在麓山书院读书那会,若不是谈子谦没事逗着苏秦说话玩,只怕他到现在也还是个钳嘴的葫芦。 “觉得官场没意思便辞官?”谈子谦笑斥道:“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觉得不好玩就不过了?胡闹!” 谢桓修低下了头,一副“我错了”的模样,却腹诽着“您可不是在过家家么,好好地官不做,转身改个名跑来当夫子了。” “对苏秦而言,脱离官场是好事,或有遗憾,但总比‘冤死薄’上多了他的名字好。” 谢桓修眨眼,这“冤死薄”上的名字不会是指伍子胥,屈原等人吧?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其实……” “伍子胥离世九年后,吴国灭亡。张良退隐,汉先后共持续四百年。太史公这话是没错。谁能活着不想着好好活,奔着死去?苏武被困匈奴十九年,受尽苦难,方得归乡,难道这种活法不是重于泰山?不要自己读歪了经,却当自己是听圣人言。只有活着,才会有无限可能,一旦死了,最多不过是世人的几声叹息罢了。” 这话若是被山长听见,只怕谈夫子又要被念了。 谢桓修细想了想,的确是活着才有可能,一闭眼功便什么都没有了,自己若想混迹于官场,做一个好官,那只能是先“求生”,再谋事。 不然再多的大道理,也不过是侃侃而谈罢了。 “玉琮,内圆而外方,相传为可通天地,遂而以礼待之。在我看来,此物最大的本事,不过是凭借一副方正面貌,为者这图谋名利罢了。” 谈子谦这离经叛道的话语说得像是,“今晚的饭有点难吃啊。”唬得谢桓修看着他一时忘了言语。 谈子谦像是无所觉,随手在腰间摸出一枚铜钱,继续对谢桓修道: “铜钱,内方而外圆,人或求而不得,或鄙之为‘阿堵物’。唾弃也好,追捧也罢,铜钱就是铜钱,人人离不得。要说我做人啊,还是要像铜钱。一身棱角带着,摆着难免被硌到,铜钱也不一样,数量再多,哪怕被硌被砸,只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堂堂礼器不如阿堵物? 哪怕知道谈子谦一向离经叛道,谢桓修仍是被他这番话给惊到了。深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谢桓修大声道,“夫子,慎言……” 谈子谦头稍稍一偏,略带迷茫的看向谢桓修,问“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 “我既然什么都没说,桓修何故叫我慎言?即便平时我不与你摆师者的样子,桓修也当自持,尊师重道要谨记。” …… 谢桓修被谈子谦这番话彻底说没了言语。沉默半晌,拱手恭敬施礼,“多谢夫子指点,学生受教了。多日打搅,学生这就准备回去了。” 说完,谢桓修又规规整整向谈子谦跪拜磕头。 谈子谦眼带笑意,“这次应该是真懂了,只是不知道他将来能走多远。” 谢桓修内心清明,但又神色恍惚的背着包袱走回了家。 听到门响的书砚,忙跑出来开门。倍感意外的他,紧忙接过谢桓修身上的包袱,问道“怎么没派人来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接你。” “嗯,没有。” …… 两人一同往回走,书砚打量他神色有些不对,暗暗揣着着。 “这是被谁欺负了?” “不能啊,不是在谈夫子那里么?” “那是被夫子训斥了?” “也不像……” 书砚嘀嘀咕咕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谢桓修又是一副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 他试探着为了句,“天官,你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没。”谢桓修回出乎意料的快。同时被书砚这句问话,叫回魂的谢桓修,眼神发亮的看着书砚,兴奋说道:“我在夫子那得到答案了!” “什么?” “为官之道,在于皮厚心正。” 第三十五章:释前嫌仍有隙 书砚自然没懂这为官之道怎么就跟皮厚心正扯到了一起,不过他也没多纠结,于他而言,谢桓修懂了,不再苦恼,足矣。 有道是“远香近臭”,两人多日未见,谢桓修这一回来,整个人又是兴致勃勃博的,书砚看着也高兴,不仅做饭勤快了,话也多了起来。 一来二去,好似因为王阿花的事,两人闹出的那点隔阂也消失了。 书砚避而不谈,谢桓修更是巴不得书砚永远别提,别记得有这么个人。 谢桓修试探了书砚几次,见书砚对自己的纵容程度,差不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心里有了些底气。 他不愿意提王阿花,不过倒是对因为王阿花两人第一次争吵之后的事着实在意。毕竟是他自己“吃了亏”。 酒足饭饱的谢桓修,坐在椅子上,目光牢牢盯住进进出出的书砚那被衣裳包裹严实的臀部,若有所思。 被盯得不自在的书砚,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并无不妥之处,问谢桓修: “天官,你看什么呢?” 谢桓修摸了摸下巴,漫不经心的说:“哦,就是想知道那晚你是什么样的。” 那晚,哪晚? 书砚顺着谢桓修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瞧,这前后一调转,他与刚刚谢桓修看到的部位自然不一样,倏地脸爆红了,不肯搭话。 谢桓修也不过是无事闲撩,书砚这么一脸红,一下子勾起了那晚没羞没臊的所有相关记忆,以及他被欺负哭的样子…… 臊的不行。 着实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不过谢桓修谁呀,一个善于学习,又十分会“融会贯通”的人,他默念着,“为官之道,在于皮厚、皮厚、皮厚。” “心正”被他丢掉了不说,“皮厚”还强调了三次。完全是把这种事当做对自己的一种“历练”,对夫子教诲的实践了。 谢桓修手握拳状,放到嘴边干咳一声,试图掩盖害羞了的事实。 “咳,说吧你这以下犯上,要怎么补偿我。” 听的书砚心情颇为复杂,这皮厚他也是看出来了,换做以前,谢桓修是绝对不会说这话的。 只是…… 这种事要怎么补偿? 谢桓修见书砚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捉弄之心更甚。 他起身凑到书砚身旁,书砚则步步往后退,谢桓修干脆手一捞,揽住了书砚的腰。 别说还挺细。 谢桓修十分自然而然的用手捏了捏,他发现跟自己的腰完全不同,书砚的腰上几乎没什么多余肉,而且很紧,摸起来便觉得十分有力量。他心里又盘算起来,“难怪那晚被压的完全反抗不了,看来我也得好好练练才行。” 书砚试图挣开,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比力气谢桓修自是比不过书砚,但他脑子反应比书砚快得多。他紧忙凑近书砚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果然……书砚僵了。犹如被人家点了全身的穴道,丝毫动不得。 谢桓修满意一笑,头微微略仰,对着书砚耳边说,“快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 书砚不说话,像是被什么脏东西吓到似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 “不说的话……”谢桓修笑着将手指往上伸了伸,卿卿用手指勾了勾轻轻挠了两下书砚的痒痒肉,本僵着的书砚身体一下软了下来,毫无气势的喊着,“别,别闹……” “那还不说?” “那,那你睡回来好了” 话一说完,不仅谢桓修愣住了,书砚也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么羞耻的话,居然被自己说了出来。 只不过这次他反应比谢桓修快,迅速的从谢桓修手臂中挣脱出来,端起最后没收的两个盘子,跑掉了。 “睡……睡回来……” 谢桓修被书砚这话也是闹了个红脸,虽然他有这个想法,但这样被人家说了出来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看来自己这‘为官之道’的修炼还长着呢。” 谢桓修十分不要脸的在那瞎感慨着。随即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脖子,果然都有些软。 他平时又不喜锻炼,对“御”、“射”也多是敷衍了事,成绩虽然能看,却完全跟优秀不搭边。 夫子说过他几次,他也只是嘴上应应,完全不往心里去。想着自己又不考武状元,何必让自己那么苦。 现在看来不好好练真是不行,不然有些事一实施起来,只怕是书砚一个使劲自己就又成下面的了。 那脸红得堪比火烧云的谢桓修,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必要勤加锻炼。 而此时在刷碗的书砚,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时的一句“睡回来”,为他今后埋下了多大雷。 谢桓修说做就做,第二天一早起来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温书,而是在院子里转悠看有什么是适合自己锻炼的。 院子里能多是书砚平日晒菜干、腊肉、咸鱼之类的,跟东村谢家的院子无甚差别。 不过谢桓修很快注意到了角落里堆积的尚未劈好的柴火。他信步走了过去,随手拿起了斧子,掂了掂重量,觉着自己挥起来没问题。 “就是它了!” 谢桓修拿起柴禾段,将它安放到用来劈柴垫底的树桩上,又试着晃了晃才河模仿着书砚平日劈柴的样子,高高的举起斧头,气势十足的劈了下来。 啪—— 柴火段应声倒地。 谢桓修看了看正向前滚动毫发无伤的柴火段,又低头看了看劈在树墩上的斧头,面色坦然的踩着树墩,用力往外拔了拔,纹丝不动…… 谢桓修握紧斧柄,闭目定神,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拔了起来,惯性使然,险些摔他个跟斗。 他稳定身形,又重新拿了一段柴禾段,放在树墩上,试着找准中心,又高高举起了斧头,劈了下去。 这次劈到了,只不过偏的有些厉害,薄薄一条,比树皮后不了多少。谢桓修有些气馁,若只是剥树皮,那还不如他亲自动手来得快些。 本在厨房烧饭的书砚听到声响,走了出来见到这一幕,忙得走上前,“怎么突然想起了劈柴,快放下,若是伤到手怎么办。” 被书砚看了个正着,谢桓修有些尴尬,“你管我。哪里就会伤到手了,你见天劈都没事,还是你觉得我不如你?” 书砚知他这是又闹别扭了,也不说破,反倒提起小时候的事,“怎么没伤到过,那次我不小心砸到了脚,你不还哭了好一阵。” …… 谢桓修一噎,好半天没说话。他自然记得这件事,那日他复习好功课,想找书砚陪他玩,而书砚还有些许活计没做完,他是等了又等,见书砚忙完这样,忙那样,心里便有些不耐烦,就打起了添乱的主意来。 那时的谢桓修也是胆子大,书砚正劈柴,他上去就将要将利好的柴火段弄掉,也不顾那正劈下来的斧头。也好在书砚反应快,急忙丢了斧头,不然这一斧子下去,谢桓修的五根手指怕是齐根断了。 只不过,书砚却倒了霉,一斧头砸到了脚趾上,痛的他眼泪倏地就落下来。 谢桓修哪里见书砚哭过,也知是自己闯的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段时间书砚养伤,矮胖跟白面团子的谢桓修围前围后嘘寒问暖,将自己的吃的都分给书砚,书砚此时想起仍是觉得感动。 哪里像是现在,一想到谢桓修,处处叫人头疼。书砚也不知今儿他又是哪里不对,好端端的突然劈起柴来。这斧头哪里是他使的,不过书砚也不敢直说,怕谢桓修拗上,还非劈不可了。 书砚便也不再问缘由,只说,“柴还多着呢,不急着劈。你若是还有别的用处,我来做就是了。” 劈了两次也没劈成功,谢桓修自己也歇了心思,见书砚看自己跟防贼似的,内心颇为不爽,瞟了他一眼,“没什么,就是无聊活动活动罢了。” 说罢,谢桓修将斧头随手往旁边一丢,拍拍手上、身上的浮灰,飘然离去。 书砚看着谢桓修的背影,正猜想他是不是又生气了,就听见前方飘来了一句—— “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 …… 第三十六章:比力气遭调戏 早上谢桓修想靠劈柴来锻炼筋骨,结果出了个糗,也就歇了这个心思。不过他可没放弃,下午骑射课上一改敷衍了事的常态,认真拉弓。 平日对谢桓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夫子,也是暗暗称奇,偷奸耍滑惯了的学生,居然在规定拉弓次数完成后,仍在练习。 夫子心生“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还多指点了谢桓修几次。 林曦年见状,趁着夫子不注意凑到谢桓修身边,好奇问道,“今天怎么这么乖,非但没有偷懒,还这么用功。” 谢桓修瞥他一眼,继续将弓拉满,松弦,活动活动手腕,他再次瞥了眼林曦年,这才说道,“理当如此。” 林曦年笑。乡试过后谢桓修非但没有自暴自弃,整个人反倒开朗起来。同窗之间的关系也友善不少,若是换做以前,他这么问谢桓修怕是只会没好气的回他一句“要你管!”像一只炸了毛的流浪猫,满眼都是戒备、敌意,似乎谁要是再多靠近他一步,他就要扑上来挠人一般。 “理当如此?”林曦年笑着重复一遍,逗他道,“果真?怕是另有隐情吧。” 谢桓修假装没听见,继续拉弓弦,不理人。但林曦年注意到自己说到“另有隐情”时,他拉弦的动作一顿。 林曦年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他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不管怎么说,知道上进终归是见好事。他见夫子往这边瞧,迅速离开回到自己的位置。 谢桓修见林曦年回去了,他也松了口气,“想锻个炼怎么就这么难。” 谢桓修认认真真练习骑马、射箭半月有余,无论是骑行速度,射箭精准度着实提高不少,更获得了夫子们的一致赞扬,夸得好似他是这两门功课的佼佼者一般。 被夸的有些欣欣然的谢桓修,想着“这下再劈柴准头应该够了”,他琢磨着什么时候在书砚面前露一手,好一雪前耻。 但他又想了想,劈柴给书砚看这个举动似乎有点蠢……也便歇了心思。 这日,闲在家中没事做的谢桓修,灵光一闪。咳嗽了两声,一声比一声高嗓音喊着,“书砚——书砚——书砚——” “来啦,来啦。”听到召唤书砚,一路小跑应声进屋,“怎么了?” 谢桓修一努嘴,“先把桌子收拾了。” 桌子上本也就一套茶具摆设,谢桓修既然说收拾,书砚也没多问,双手抬起托盘,将茶具摆放一旁的斗柜上。 “收拾好了。” 谢桓修点点头,起身走到方桌旁坐了下来,并对书砚道,“你也坐。” 见谢桓修一本正经的模样,书砚心中反倒忐忑,他小心翼翼坐了下来,趁谢桓修不注意,还轻轻将椅子向后挪了挪,试图离谢桓修远点。 被嫌的人到似无所觉,“靠近点,离那么远不方便。” 不方便? 这是要做什么! 书砚“哦”了一声,佯装抬屁股拉着椅子向前挪了挪,实际非但一步没往前,还向后挪了一点点。 不明真相,远离为妙。 谢桓修见他磨磨蹭蹭离自己还是那么远,干脆他自己挪椅子向前,唬的书砚紧忙往后躲,后背仅仅贴在椅背上。 “躲什么啊。” 谢桓修眉头一皱,抓起了书砚的手,“咱们来掰腕子吧。” …… 书砚瞪着谢桓修,一脸不可置信,心想,“折腾这么半天,就为了掰腕子?!” 谢桓修见书砚木着,一把抓过他的手,放在了桌子上摆出掰腕子的架势。 书砚瞧着谢桓修那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便也没在拒绝他,握住了他摆好姿势的手。 两人大眼瞪小眼,握着手一动不动。 谢桓修是等着书砚发力,他后发制人,想给书砚一个打击,让他觉着自己厉害着。而书砚有心让着谢桓修,怕自己一用力他直接败了,再跟自己闹。结果就两人变成了相互瞪眼。 “用力啊!” 谢桓修这一嗓子下去,书砚手比脑先反应,只听他“哦”了一声,谢桓修的手就已被他压在了桌子上。 猝不及防,大抵如此。 谢桓修瞪圆了眼睛,书砚抬了抬手腕,他这才将手给抽了回来。 不服气的谢桓修活动着手腕,“再来,刚刚我不过是想让着你罢了。” …… 二人再次摆好了姿势,吃了上次的亏,谢桓修不敢大意,先书砚发力,略站优势。而书砚一用力,局势立马逆转,毫无意外的谢桓修又输了。 谢桓修的力量相较以前着实进步不少,但哪能是打小劈柴、挑担做的都是力气活的书砚的对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服气的谢桓修,开始摆弄书砚的手,前翻翻,后看看,左右再摸摸。 书砚的手他又不是没见过,除了黑些同自己也无甚区别,茧子他也不是没有。他将手与书砚的手交叉相握,五指用力夹了夹。 “到底差哪了?”谢桓修一边思考,还顺带晃了两了下手。 这两个人双手十指交叉而握,还一晃一晃的。 可把书砚看懵了。 “干……干吗?”他红着脸迅速抽回了手,磕磕巴巴的说,“两……两个……男人这样……不,不对!” “什么不对?” 谢桓修不过是下意识反应罢了,没多想,可看着那张黑红黑红的脸,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两声,装作若无其事,甚至有那么点理直气壮。 “你也知道不对,你当时做的时候想什么呢!” …… 书砚目光飘向一边,不吭声。 “现在追究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不对就要改,狗蛋哥你说是吧。”谢桓修挑眉,声调上扬。 “……嗯。” “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来,你说说要怎么改?” …… 书砚又不肯吭声了,低头看脚,装作没听见。 “又道是‘往事不可追’,这之前的事我也就不跟你追究了,不过这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什么时候还回来啊。” 谢桓修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好似在问什么时候还他跟毛笔一般。书砚被他绕的一时没转过弯来,想明白他的意思时,人谢桓修早就跑院子里挥斧头,练力气去了。 书砚看着院中的谢桓修,讷讷的说:“这……这是不对的……” 第三十七章:见夫子闻归乡 “还回来”这话,谢桓修说的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他现在到没想着办这事,毕竟力气不敌人家,到时候情况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书砚是不知谢桓修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也不敢卸下心房,战战兢兢老鼠防猫般防备着他小半月,见他一切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日子过得飞快,天气也愈来愈冷,今年的课业也结束了。往年这个时谢桓修无疑是最开始的。可以远离李饶他们这些富家子,远离嘲讽。 这回却是舍不得了。 “桓修,怎么瞧着像是不开心,回家过年不好么?” 是啊,马上就过年了,谢桓修忽生一股感慨,这一年似乎没做什么就这么过去了。不过好像前几年更是一无所成…… 这么一对比,自己还是有所长进。 苦中作乐的谢桓修起了捉弄人的心思,他深情且专注的看着林曦年。 “是啊,这一想到要见不到曦年兄,为弟就异常难过。” 林曦年被他这么一闹,脸都绿了,他身体后倾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故作淡定,道: “呵……哈哈,年后就见到了。桓修不必,不必如此。” “虽说如此,难免舍不得。” …… 林曦年的脸色被谢桓修的话惊得更是难看,不知所措的他,硬着头皮说道,“桓,桓修说笑了……” 看着那一副准备逃跑模样的林曦年,谢桓修大笑出声,“哈哈哈,曦年兄既然知道我是在说笑,怎么是这般如林大敌模样。” 林曦年摸了一把头上的汗,“你小子现在是越来越坏了。” “曦年兄,为弟一片真心,兄如何不信。” 谢桓修又是刚开始那副真人认真且情深的模样,看的林曦年又一头冷汗。 “别,你还是别闹了,为兄真是承受不来。” 谢桓修这才摆露出一副正经模样,“想不到这么快一年就要过去了,有些感慨罢了。” “是啊,‘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不过你年纪尚小,怎么倒也感慨起来了。” “忽然有感而发罢了。 林曦年也略猜出谢桓修因何而感慨,出言安慰道: “这一年桓修或有遗憾,明年以后应是再无遗憾才是。” “是啊,的确不会再胡闹了。只怕到时曦年兄要难过了。” 谢桓修嘴角带笑,眼中闪着光,说得尤为认真。 不要说明年,现在林曦年就有些头疼。这谢桓修当年打着神童的名号入院,一直相同他一较高下,然而这谢桓修好比那昙花,一现之后便沉寂了。乡试过后谢桓修有所改变,六艺均有长进,这才又激起了他与之一较的心思。 林曦年笑着回他,“求之不得。” “不过,倒是桓修莫哭鼻子才是。” “彼此彼此。” 谢桓修狠狠地,这林曦年也是越发坏了,哪有当初那么稳重。 二人相视一笑,方才的感慨、惆怅散了。 下半年谢桓修回家次数较以往少了不少,如今早就归心似箭,他催着书砚收拾好东西,约好马车。 第二日一大早,二人便搭上了马车,启程回乡。 一路无事,平安到家。 谢家夫妇一见到儿子愣住了。 他们眼前的谢桓修,脸上虽仍旧有些婴儿肥的模样,不仅长高了,瞧着也棒实了,他们虽说不出来儿子具体还有哪变了,但总觉得这模样还是那模样,内里却像是换了个人。 这儿子两三个月不见,变化反倒比两三年不见变化还大。 “爹娘,怎么了?” “没事没事,看你突然长这么高了有些晃神。”李翠翠上前一步,拉着儿子的手说道。 书砚侧头看向谢桓修,也愣住了。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谢桓修长得同自己一般高了。 两人日日相处,他到没注意到这点。 不过想来也是,谢桓修前些日子还嚷着去年的冬衣都短了,他自己的衣服也有些短了,书砚将他衣裳往外放了放,便没多往心里去。 李翠翠拉着儿子边走边说,谢久听着他们讲话,时不时点个头,书砚跟在后面提着包袱往里走。 同以往每次回家一样,李翠翠早已做好了一桌子饭菜,一且似乎都是老样子。 吃过饭后,谢桓修算了算时间,觉得还早,便同谢家夫妇打了招呼,拉着书砚一起去看望季辕。 季辕虽人在东乡,但时常与谈子谦书信往来,对谢桓修的举动多有了解,见他知学上进,自然也不会再将他拒之门外。 再加上谢桓修这中间几次回乡都少不了来拜望,插科打诨耍无赖,一悲而叹三感怀,闹得季辕是不理他也不成。 这季辕的门终是对谢桓修敞开了。只不过他心虚着呢,不拉书砚,总怕被季辕给轰出来。 二人来到季辕家门前,见大门虚掩着,喊了声“夫子我们来了。”便推门而入。 日头西沉,但还未到掌灯的时候,不过此时季辕书房内的灯已经亮了起来,正方便他们直接去找人。 听到他们喊声的季辕打开房门,正好迎上两人,招呼他们进来。 一进书房,谢桓修他们傻眼了。 书房内摆放着几大口敞着的红漆箱子,每个箱子都多多少少装了些东西,书架上的书也全都被搬了下来,明显是要搬家的模样。 谢桓修有点慌,虽然季辕过年多数都是跟他们一起过的,突然想回家也没什么。可哪次他出门不都是随手背个包袱,三两套换洗衣裳,一些银钱,何曾动过这么大的架势。 快过年了,除旧迎新不很正常么,多大点事啊。自欺欺人的谢桓修扯出一丝笑容,问道: “夫子这是在除尘么?” 季辕看了眼谢桓修,“家里还来人说祖母病了,一直在念叨我,让我回去看看。” “太夫人什么病,可否严重?” “应无大碍,多是哄我回家的由头罢了。” “即使如此,夫子收东西作甚?” 这时季辕才停了手下装箱的动作,“自我来东乡之后,家里对我的事鲜少干涉,任我自由,倒也逍遥自在几年。此次回家,怕……怕是要到多呆上时日了,都整理好了,也免得蒙尘,回来还要收拾。” 即便季辕始终保持微笑,谢桓修仍是听懂了他的那一顿。在谢桓修心里,从未想过有天季辕会离开,他以为他的夫子始终会像他的爹娘一般,始终等他回家,等他为他们养老,他陪他们,他们陪他一辈子。 胸口有些闷,谢桓修张了张了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立在那边看着季辕。 书砚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对,看着了两人,说了句“夫子,我来帮您收拾。每口箱子都要放些什么?” 季辕回神,一样样讲给了书砚。书砚明白他的想法后,迅速的动起手来。 谢桓修看着也要帮忙一起动手,却被书砚拦了下来,他知道这两人都是少爷命,使唤人行,干起活来慢不说,怕还是要添乱的。 “天官好久没见过夫子了,你们去一边说会话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第三十八章:收行囊谢师恩 二人的确有话要讲,况且看着书砚收拾的速度,相对一笑便放下了手中的物品,走到一边不碍事的地方说话去了。 季辕一直在等谢桓修回来,人现在回来了,他却不知要从哪里说起了。有关他的事,谢桓修知之甚少,不是想瞒他,一开始是觉得他小,后来觉得知不知道也无所谓,毕竟也没什么值得一说的事。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沉寂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谢桓修声音闷闷的,没头没尾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有些日子了。”季辕知他在问什么,前段日子家里来人,说是太夫人有恙,一直惦念着季辕,想让他回去见一眼。 仆从季丁语带哭腔,听的季辕心头一紧。他是家中幼子,母亲身子本身就不好,生他时还动了元气,他一小就养在祖母身边,祖母疼他疼的厉害,家里好的无论是吃的、用的,都紧着她老人家来,而祖母往往是挑了又挑,将好的都留给他。他爹娘对此一直颇有微词,小孩子不好太娇惯,免得养歪了,又不好忤逆老人家,便对他十分严厉。 所以季辕一直有些怕他爹娘,对祖母十分依赖。所以听季丁这么一说,慌了神差点信以为真,祖母身子骨一向健朗,他母亲都比不上,怎么会突然病重。 季辕便试探了句,“想不到祖母病的竟这样重,原想跟我那小学生道个别,整理些衣物,回家多呆上时日,现在不成了,先回去吧。” 季丁一听急了,“也不是那么急,四爷您……” 他话一出口,这才反应过,自己又被季辕下套了。不死心的还想再多说几句太夫人是如何如何想他,就听季辕说道: “既然不急,那便再等上一些时日,我同天官告个别,再家去,不然也不知再见何时。” 季丁也是个机灵的,不然也不会派他来框季辕回家。他一听这话立即动了,他们家四爷这是在外面玩够了,要回家了啊! 这可是大好事,四爷要是回去不再闹着出来,别说是太夫人,就是老爷、夫人也少不了赏赐,他哪有不应之理! 季辕修书一封,打发季丁先送派人送回去,同时命他住在镇上,腊月二十四以后再来接。 季丁算算日子,来得及年三十到家,也怕说多再惹恼了这位爷,一一答应了。 “其实原本也动过回家的念头,家里来信催了又催,但总是放心不下你,想等你大些懂事些,我再回去。这次家里来人,突然意识到,等你长大,他们也在老去……不过好在现在你也知道上进,我也可以放心了。” “那还不如不长进……” 听见谢桓修的这句嘀咕,季辕板起脸来,道:“桓修,如今你也不小了,你还以为自己是那几岁孩童不成?” “我就是说说。学生知道自己以前太混,不会再想以前一样虚度光阴,无论夫子在或不在,学生定全力以赴,不负夫子的教导。” 谢桓修红了眼圈,他也不过是想到季辕要离开心中难过,随口吐槽罢了。 “切记,谨言、慎行,免得日后谈夫子说我,没教导好你,让他丢人了。” …… 这种话,的确会是谈子谦说的,谢桓修甚至能想象到谈子谦说这话的样子,漫不经心的撇眼,带着那么一丝丝的笑,说不尽的嘲讽与轻视,亦十分的讨嫌。 “是,学生受教了。” “夫子哪天走,我送您。” “明天吧。” “这么急!?” 不管是谢桓修,就连一旁的书砚都被惊住了。 “也不算急。等你几天了,你若是再晚点回来,怕是就错过了。” “我不知道您要走,不然……” “不然什么?总会见面的,又不是再也不见。” 季辕嘴上虽这么说,不过他心里也明白,再见不知是合适。 “我今晚不回去了。” “刚说要有长进,这会又孩子气。谢大哥他们好不容易将你盼了回来,你一声不吭就留在我这里,不妥。” 谢桓修想想也是,心中一股气鼓了上来,没处发泄,他冲书砚喊,“明天夫子就走,你一会把房间也帮夫子整理了。” 书砚手脚利落,谢桓修这边话音刚落,他也将书房中要整理的东西整理好了,还剩下两口空箱子。听他这么一说,应了一声,抬着口箱子去季辕的卧房。 季辕看着书砚的背影,对谢桓修,“书砚也真是好脾气。不过,你也要收敛些,他脾气好,你也总不能一直对他乱发脾气,老实人生起气来才是最可怕的。” 谢桓修想起之前的种种,心有余悸的摸了摸鼻子,可不就是这么个理。 “书砚也是个好孩子,好好待他。” “嗯,知道了。” 弦月高悬,书砚也收拾好了东西,细软包袱,行李大件分装包好。季辕随手翻了翻,发现书砚规整有序,着实省了他不少事。 “书砚,要不你来给我做书童吧。” 一听这话谢桓修先急了,“夫子这样不好吧,我还在呢。” “哦,那行。书砚一会我们悄悄说。” 书砚看着两个人憨憨笑着,并不搭话。 “对了,书房里那最大的一口箱子是留给你的,里面都是书、画、砚台什么的,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留作个念想吧。” 谢桓修知道那一箱东西,贵重的确说不上,但都是季夫子喜欢的,他指挥书砚装箱时,还以为是他要带走的,却没想到是留给自己的。 “谢谢夫子,我会好好保管的。” “一些死物件罢了,希望能对你有用。” “时辰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去。东西哪天有空,自己开门过来取就是了。” 谢桓修磨磨蹭蹭的有些不想走,书砚跟着他一起看向季辕。 …… 季辕一手提灯,一手拉着谢桓修,书砚自动跟上,将他们送出门。 他将提灯递到书砚手上,“慢些走,注意安全。” “嗯。” 一直不开口的谢桓修,猛地抬头,对上季辕的眼,“夫子,咱们还会再见的对吧!” “自然。” 得到季辕的答复,谢桓修没说话,撩起袍子跪了下去。 “桓修,自三岁入夫子门下,至今十余载。读书、识字、做人,无一不是夫子操心,然学生顽劣,有负教诲。今,学生在此立誓,必当刻苦学习,有所长进,不辱师名。” 书砚也一同跪了下来,嘭嘭嘭,与谢桓修一起对着季辕磕了三个响头。 季辕即是谢桓修的夫子,也是书砚的夫子。 他不会读书,季辕便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各有所长”,这些他一直感激于心。 第三十九章:离别际意已平 果然不出季辕所料,第二日一早,季丁就已驾着马车,守在门外。 靠在车上眯眼小憩的季丁,一听门响嗖得睁开眼,跳下马车,一脸殷切的问,“四爷,咱们时候启程?” “先进来吃过早饭再走。” 季丁早上来得急,路上随便买了个馍馍就赶了过来,到了季辕这儿馍馍也凉了,又嫌它干,就没吃。这会儿季辕邀他吃早饭,怎么能不高兴。 他一口答应,跳下了马车,随季辕进门吃饭。 早饭是季辕自己做的白粥咸菜,他吃的极为自在,反倒是季丁颇有感慨。 “季家讲的是‘君子远庖厨’,想不到四爷现在连饭都会做了……不过也是,若不自己做,身边有没个人照顾,怕只能是饿着了。 唉,真搞不懂这位爷心里在想什么,家里好吃好喝的不呆,非要跑出来受这份罪。” 二人无话安静吃好饭,季丁收拾过碗筷,开始往外抬东西。 他刚将箱子搬到门口发现门外站了好多提篮子的乡民,回头冲屋子里喊,“四爷,您快出来看。” “发生何事?” 季辕嘴上问了句,脚下也没停,出来一看他也愣住了。 昨晚,谢桓修回家后,将季辕要离开的消息告诉了谢久夫妇。 谢久也是大吃一惊,他根本没想到季辕突然要走,李翠翠前两天也还给季辕送过吃食,季辕也没对她提过此事。 实在是事出突然。 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不是他们两口为了等儿子回来,也早去休息了。 谢家四口商量后决定,明天一早分别去通知大家季辕要走的消息。 季辕这些年没少帮助大家,他说是还会回来,但这又是收拾东西,又不提前打招呼的,怕是什么时候能回来难说啊。 这不一听说季辕要走,乡民们手里的活也都不干了,匆匆忙忙收拾些自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准备作为礼品为他送行。 季辕望着门口的乡民,笑说,“大家怎么这么早都来了?” “小夫子啊,你要回家怎么也不同我们说一声啊。”年过六十的李奶奶左手扶着略驼的腰,右手拎着一篮子糕点,要送给里季辕。 季辕忙的道谢,接过篮子递给季丁,又向前一步搀扶着李奶奶,说:“李奶奶您怎么也来了。过阵子就回来了,也不好劳烦大家的。” 李奶奶年岁大了,眼神可好使着呢,她看门口堆着那么多箱子,也知道谢家人说的才是实情。 她叹了口气,“回家是好事,跟我们说说也替你高兴嘛。还是说你怕我们知道了不让你走呀。” “李奶奶您言重了,只是不想麻烦大家。” “季夫子,您这么说就太客气了,您来东乡之后就一直帮我们……” “是啊是啊,那年大旱若不是夫子帮我们跟官府争取救济粮,我们可就难熬喽。” “可不嘛!还有前年大雨连下了十几天,河堤差点都冲垮,也是夫子您最先意识到,带着我们去加固河堤。” “还有啊,也是夫子您教我们交叉种粮食,粮食收得多了,日子也过的比以前好了,这也要多谢夫子啊。” “平日里,夫子帮我们代写书信,还帮我们看小孩子,教他们认字。”王大婶说说眼泪不自禁流了下来,她那衣袖擦了擦眼,“夫子啊我们真是舍不得你啊。” 季辕被乡亲们说的也有些难过。他虽不至于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可到底是个文弱书生,出力气的活实在是做不了。 在东乡,他的日子并没有家里人想象的那么苦,虽吃住比不上家里,但胜在闲适。 大家一向待他友善,吃的用的都不少往他家里送。尤其是谢家,也曾数次邀请他去谢家住,方便照顾他起居。 他又不会做什么,也不想多给大家添麻烦,便偏居此处。平日里也只希望能利用自己所学,能帮大家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如今被大家这么一说,似乎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用。 季辕被乡人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季辕应谢大家才是,多年来劳烦大家照顾了。”说着,他冲着人群处三面作揖行礼。 众人忙学着季辕的样子还礼,动作高高低低错落不齐,这分别的场景倒反生几分喜感。 一旁憋笑的季丁咳了一声清嗓道,“四爷时辰不早了,再不走怕是晚上要露宿城外了。” “是啊,早些启程吧。”谢久看了眼太阳的高度,也出言道。 乡亲们将手中或提或捧的食物、瓜果、特产等一股脑的往季辕手中塞。本来季辕这次东西就多,路途又远,他有心拒绝。 “谢谢大家,不过……” “季夫子,这些你拿着,多多少少也是我们点心意。” “夫子啊,你可别嫌,这些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新鲜啊,城里吃不到的。” “是呀是呀,外边吃不到的,给家里人带点尝尝,好歹也是我们的心意。”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就将季辕尚未说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他见大家说是给家里人,又怎么好拒绝,一一道谢接过来。 大家舍不得季辕,一路将他送到村外。季辕这才乘上马车,跟大家正式告别。 季辕一一扫过眼前的每一个人,最后目光落定在谢桓修身上。 谢桓修回望季辕,语气带着一丝丝哭腔,“学生拜别夫子。” 季辕再一次看着谢桓修对自己拜别,想起他刚刚拜师那会,也是带着哭腔,“天官……不对,学,学生拜见夫子,我会好好跟您读书的。” 转眼间他都长了这么大,或许他很快就会走上当年自己没走完的那条路吧。 季辕一心想将谢桓修培养成器,位极人臣,以弥补他当初的遗憾。 这个学生很好,他看得出谢桓修将来定会比自己更有出息,也会走得更远。只是……他心里到底有一块闷闷地,不是自己亲自完成的,到底有些意难平吧。 当季辕再次回望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东乡人,看他们仍旧望着自己,同他挥别。 豁然开朗! 季辕回想着刚刚乡人的话,他心中一直所求,不早已实现了吗! 他做官求的不过是造福一方,能帮到老百姓。造福一方虽然称不上,但他的确帮到了很多人,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能做到这样,此生足矣。 第四十章:除旧岁迎新年 腊月二十八,季辕离开的第四天,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年,往年一起跟着李翠翠忙乎的书砚,如今陪着谢桓修坐在院子里发呆。 两人都穿着厚厚的棉服,戴着棉帽,坐在小马扎上缩成一团,远远看上去像是两个大号的年画上的福娃,只不过神情就不那么开心了。 书砚望着王阿花家的方向,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原本坐在一旁发呆的谢桓修,回过来神来看到发呆的书砚,开始盯着他想看他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自己。 “在想王阿花?” 谢桓修怕是书砚将眼前的围墙瞪穿也不会注意到自己,主动开口问道。 “是啊,也不知道她自己在外面过年怎么样,好……”担心两字还没说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跟谢桓修说话,忙闭了嘴,小心翼翼瞄了眼谢桓修。 “你就那么喜欢她?” 谢桓修脸色不算好看,不过难得没发火。 “也不是……只是……” 书砚没说出来的话,谢桓修完全懂。王阿花也算是跟他们一起长大,书砚又是个重情义的人,虽没有男女之情,但情意到底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在乎。 眼看过年了,季辕的离开令谢桓修一直情绪低落,他不想书砚也闷闷不乐过这个年。 “其实,说王阿花被卖掉,不过是我一时气话罢了。我让娘做媒将,她远嫁了,对方人很好,家境富庶,阿花嫁过去不会吃苦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书砚低低哦了一声,顿了一下说道,“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你不会卖掉阿花,婶子也不会答应的……天官,我可以问问……” “不可以!” 谢桓修倏地起身,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他的话书砚不是不信,只不过他想亲眼看见才放心。不管怎么说,阿花远嫁这事,终究是因他而起,没亲眼看过他无法放心。 直到李翠翠喊他吃完饭,书砚这才拖着有些冻僵的身子进屋。 谢桓修看了他一眼,暗恨,“活该!”随即将汤婆子放进他怀里。 李翠翠看着书砚冻得通红的脸,“你这傻孩子,让你休息就跑外面冻着,外面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瞅你冻的。” 谢久瞧瞧儿子,再看看书砚,最后转向谢桓修,问:“你不是让狗蛋在外面呆着,不许进屋的吧。”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书砚急忙解释。 “真的?”谢家夫妇有些不信。 “爹、娘!” “呵呵,哈哈,吃饭吃饭。” 谢家夫妇一看儿子变脸了,连忙转移话题。缓过劲来的书砚也放下手中的汤婆子,学着谢家夫妇闷头吃饭。 谢桓修看着眼前这三人,也决定吃饭! 他又不是书砚那个二愣子,干嘛饿肚子,跟自己过不去。 关于王阿花的问题书砚没再提,谢桓修自然也不会提起,两人相安无事到除夕。 吃年夜饭前,两人出去放炮竹,除旧岁。 书砚将炮竹摆放好,将火折子递给谢桓修。他接过火折子,并不急着点燃爆竹,而是问书砚,“明年你有什么想做的么?” 谢桓修的这个问题很突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谢桓修做什么,他陪着做什么,然而他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却从来都没有想过。 所以,谢桓修的问题,书砚一时之间回答不出来。 谢桓修看着书砚傻呆呆的模样,笑说,“我想……” 噼里啪啦一连串的炮竹声响,盖过了谢桓修的声音,书砚大声喊,“天官你在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说你傻。” 炮竹声一阵比一阵高,书砚仍是听不清谢桓修在讲什么,不过他看懂了。 他小声嘟囔了句,“才过年就骂他傻,新一年都会笨的。” 书砚示意谢桓修赶紧点炮竹,然后好回去吃饺子。 谢桓修也是被炮竹声闹得不行,不再同书砚闹,点燃炮竹后拉着书砚跑进房,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年夜饭,迎新年。 大年初一,新年第一天。 谢桓修、书砚被打发出去挨家拜年。谢家夫妇则留在家里,等着邻里家的小孩子来拜年。 去乡长家里的路上,书砚想起昨天谢桓修被炮竹声掩盖而没听清他的话,问,“你今年想做什么?” “做什么要告诉你。” 书砚愕然,“昨晚不是你要告诉我的吗?” “你也说是昨晚,我改变主意了不行么!” 看着书砚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吃瘪模样,谢桓修捉弄心起,估计刺他道,“新年第一天丧着脸成什么样子,一会乡长见了还以为你是不高兴给他拜年,找他晦气来了。” 什么是“恶人先告状”,书砚是充分领教到了。谢桓修说的话在理,他停住脚步,试着调整心情,看着谢桓修冲着他笑的那气人模样,更是火大,真是恨不得拉过来打他一顿。 谢桓则是修心情大好,一扫没睡醒就被叫起的怨气,“快走,我们去乡长家拜年,再磨蹭就耽误去其他家拜年了。” 说着,他去扯书砚的手,没扯动。 “走啦,过两天告诉你。” “真的?” “你居然怀疑我的话。”谢桓修脸一板,盯着书砚。 “走吧走吧,快去拜年,你不是说来不及了么。” 两人这才不闹别扭,一路说说笑笑挨家挨户去拜年。 一天下来,两人红包倒是没少收,却没几个铜钱,谢桓修自幼家中富庶,银钱从不短缺,自然是不将这些放在眼里,书砚却乐得欢喜。 “还不到半钱银子,也只得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铜钱的确不多,书砚乐得是这个彩头,不理谢桓修的嘲笑,他高兴他自己的。 谢桓修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彤彤,洋溢着喜气的荷包,丢给书砚,“呆子,接住。” 书砚也没看清他丢个什么东西过来,下意识的去接,发现是个荷包,打开一看是一锭闪亮亮的银元宝,他掂了掂估摸着十两重。 “天官,你这个太重了,不用了。”书砚说着,就要还给谢桓修。 “拿着!”谢桓修按住书砚的手,“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也有言‘傻人有傻福’,所以,书砚新的一年,你定十全十美。” 书砚刚要说话,又被谢桓修抢了先,“不许拒绝,收下!” “好,谢谢天官!我也有东西送你。” “什么礼物?” 多年来,书砚一直对谢桓修照顾有加,但第一次提及要送他礼物,叫他怎能不好奇。 书砚先妥善的将谢桓修给的荷包塞进怀中,同时又从怀中掏出两个婴孩拳头般大小,黄澄澄的小玩意。 谢桓修接到手中才发现,原来是两个木雕柿子。 “你亲手雕的?” “嗯!” 谢桓修仔细看手中的两个柿子,他从不知道书砚还有这门手艺,大概是背着他联系了很久。 两个小柿子不仅雕刻的圆润饱满,还细致的上了颜色,着实逼真。 “为什么要送我两个柿子?”谢桓修笑问书砚。 “愿,天官事事如意。” 第四十一章:初尝酒生情事 这对小柿子,书砚的确背着谢桓修雕了许久。之前一年他事事不顺意,鲜少能见他笑容。 那日见到有人在卖柿子,忽的想起“事事如意”这个词来。 书砚希望谢桓修一辈子都能事事如意,金银玉器他没有银两置办,瓷器倒是可以烧造,但他又觉得瓷器易碎,还是不好。 当初谢桓修闹着劈柴,倒是给了书砚灵感,木头不仅耐摔,而且也易于佩戴。于是,便动起了雕一对送他的想法。 书砚脑子笨,但手巧,跟着匠人学了两天便学会了如何雕刻。学会后趁着谢桓修上学的时候,在家练习。 反反复复练习多次,雕刻成功后,又试着上色。他也不记得失败了多少次,反复折腾了几个月,终于做出这么一对满意的小柿子来。 如今看到谢桓修眼底都映着的笑意,书砚觉得,值了。 可能真的是书砚的“事事如意”起了作用,谢桓修这个年相较以往过惬意许多,因季辕离开的愁绪也冲淡不少。 舒心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二,谢桓修他们该回城了。 李翠翠照例给他们收拾一堆吃食、衣物,谢久代替了季辕,告诉儿子要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就这样,他们满载着家人的期望与关心,踏上了回城路。 正月里都是年,分别近二十天的同窗们相互道新年祝福,问好。都是刚从家中回来,玩心正重,有人提议十五元宵节,晚上一起去喝酒。 谢桓修也想去,奈何他不会饮酒,正要拒绝。 看出他意图的林曦年,先他开口邀请道,“桓修一起去吧,不会喝酒去凑凑热闹也好。” 谢桓修见林曦年这么说,也不再推脱,一口答应下来。“好啊,到时候一起去。” 他这会儿答应的爽快,下学回到家就同书砚哼哼唧唧起来。 “十五约了同窗一起出去,不能和你一起在家吃饭了。” “哦。”书砚有些失落,随口应了一声,不过他转念一想,谢桓修同人出去也是好事,以前的他实在有些沉闷,如今开朗起来,也是在与林曦年他们交好以后。 “那我们后天早饭吃元宵。” “他们约我去喝酒,你都不担心吗?” “可是你都不会喝酒啊!……你等等。” 谢桓修正要应声,书砚起身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他捧了一坛子桂花酿回来。 过年时,王家没少给谢家送酒,谢久知道书砚也好这口,这次走的时候特意给他带了两坛。 “要不你先喝点桃花酿,这个度数低先练练,临阵磨磨枪也好。” …… 谢桓修无言以对,故意说出喝酒的事情,是想让书砚担心下自己,但万万没想到,书砚会直接给他酒喝。 看着一脸错愕的谢桓修,书砚开口解释道,“我记得季夫子不是教过一次词叫,叫‘酒囊饭袋’么,就是专门形容官员的,你以后是要做官的,不会喝酒可不成,会叫人笑话的。” 若不是书砚一脸认真,谢桓修绝对会认为他是故意的。谢桓修忍了又忍,终是咽下了那句,“真成酒囊饭袋才会被人笑话!” 他拍了拍书砚的肩膀,“这个词其实不是这么用的。这个典故因为一个官员而起,但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是如此,尤其是将来的我。” 谢桓修近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话。 书砚也意识到自己又闹笑话了,没再问这个“酒囊饭袋”到底是什么意思,打开酒坛,到了两杯酒出来,转移话题到,“咱们先喝酒,很好喝的。” 谢久怕谢桓修喝酒伤脑子,从不让他沾酒。所以这桃花酿,他从小见的、闻的就多了,只是还没喝过。 他手里握着酒杯,转了又转,迟迟不肯喝一口。 书砚一杯喝完,见谢桓修还在那举着,对他说道:“喝吧,没事的。不会喝坏脑子的,你看我不好好的么。” …… 这个例子,还真是毫无说服力,谢桓修心想。不过,到底是皱着眉头一仰头二尽。 没有想象中的那股火辣感,反倒……有些甜甜的?还有股淡淡的桃花香气,果然好喝。 不等书砚他自顾自续了杯酒,继续喝。 书砚笑眯眯的看着他,“是不是很好喝。”说着,他将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谢桓修的,“干杯。” 就这样,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将一坛桃花酿喝光了。谢桓修意犹未尽,嚷嚷着还要喝。 这桃花酿,度数是低,但到底是酒,书砚见谢桓修人都开始晃了,哪还敢叫他再喝,哄他说,酒没了,明天再喝。 谢桓修有些不高兴,伸手一把捧住书砚的脸,贴的极近,喝道,“你别晃!” 无辜的书砚,只能随着谢桓修一起晃动。 “呵呵,这就对了嘛……书砚,你真好看。” 犹如见鬼似的,书砚瞪大了双眼,“哈哈哈,你脸又红了,狗蛋哥,你太黑了,不适合脸红,别红了。” …… 书砚也懒得跟这个酒鬼计较,也计较不起,扶着他往房间走,后来的事是怎么发生的,书砚自己也记不清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迷糊间正要起身,扯动了下身,他“嘶”地一声,抽了口气,也正是这阵痛感让他回想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身旁的谢桓修也醒了,他伸手一拦将书砚扑回了床上,鼓囊了句“再睡会儿”,又睡了过去。 书砚可没有谢桓修心这般大。 昨晚谢桓修是喝多了,可书砚人还精神呢,他有些懊恼努力回想着昨晚的事,仍旧是一片混沌,毫无头绪。 最后,书砚见谢桓修睡熟了,悄悄起床,拖着身子去做早饭。 早饭刚摆上桌,谢桓修也醒了,书砚不敢直视他,低头催促着。 “快去洗脸,好吃饭。” 此时的谢桓修也不太好意思面对书砚,呆呆的哦了一声,转身去洗漱。 两人无话,安静的吃过早饭后,谢桓修准备去上学。 书砚要送他,“别,你还是在家休息吧,疼着呢,我知道……” 这话一样出口,谢桓修就后悔了,两人尴尬的对望半晌,谢桓修开口,“那个快来不及了,我先走了,总之你好好在家休息吧。” 说完,抓起书袋跑掉了。 第四十二章:元宵夜灯火明 这接下来的两天,两个人都别别扭扭,一个不敢看对方,另一个看见对方就傻笑,也不说话。 林曦年也都看出了谢桓修的不正常,“你这两天老傻笑什么呢。” 谢桓修抬头看着站在书桌前的林曦年,嘿嘿一笑,“没什么。” 林曦年挑眉,明显不信,不过也没再追问。 “今晚要不叫上书砚一起吧,不然他自己一人在家过节,也没什么意思。” 谢桓修现在跟林曦年关系着实不错,前提是不涉及书砚,他可记着书砚曾夸过他的事呢,生怕他俩多接触,忙拒绝道:“不用了!”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谢桓修笑了笑,继续说道,“书砚,他这两天有些不舒服,所以就不去了。” “书砚生病了?什么病,可否严重?” 看着林曦年那一脸关切的模样,谢桓修真心是觉得碍眼,明明彼此没见过几面的两人,那么关心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累到了。”谢桓修又想到了前晚的事,嘿嘿傻笑起来,见林曦年一脸奇怪的盯着自己,收起笑容,“无大碍,就是需要多卧床休息,所以晚上就不去了。” 林曦年虽觉得奇怪,也没再多问,毕竟书砚是人家的书童。 “行,那晚上咱们一起出去玩。” 谢桓修点头应好。 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也都会在每年的元宵夜随家人出门赏灯、赏月,是以今夜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人流不息。 谢桓修几人一路说说笑笑,赏灯,猜灯谜,玩闹够了,有人提议去画情阁喝酒。 众人相视一笑,齐声道好,谢桓修虽觉得这家店名有些奇怪,见大家都同意也没再多问。 还没到地方,谢桓修就已闻到一阵脂粉味,忽生一种不好的预感,脚下一顿,“咱们这是去哪?” “画情阁啊。” “画情阁,在花街?”谢桓修犹豫了下,还是直说出来。 “当然啦,不然光喝酒有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林曦年也有些不淡定了,这里面谢桓修年龄最小,他次之,都正当刻苦学习的年纪的年纪,哪能去风月场所。 当然刻苦学习,不思风月什么的是林曦年自己觉得的,殊不知某人刚刚“酒足饭饱”,随时准备再来一顿呢。 “这个,去那不太好吧,桓修还小呢,不合适。” 众人哈哈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曦年你别是拿桓修当幌子,实际上自己不敢去吧。” 又是一阵大笑,有道是“事不关己,能笑则笑”,谢桓修自然跟着大家一起哈哈哈了,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还是同窗乙心善,笑着拍了拍林曦年的肩膀,解释道:“你啊想多了,无非就是喝喝酒,听听曲罢了,你还真当有什么。” 卸下心里的负担,林曦年随着同窗好友一起向画情阁走去。 这画情阁早已是歌舞喧嚣,几人在楼上坐定后,忙着点酒菜,谢桓修则注意这里的装饰。上次他来这边,还没进门就被门口的阵势给吓跑了,这次当然要好好看看。 对谢桓修来说,这儿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装饰奢华了些,姑娘多了些,穿着袒露了些,其他跟寻常酒楼也无甚区别,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么高兴来这。 同窗甲见谢桓修先是兴趣盎然,随即又一副了然无趣的模样,调侃他道,“怎么,我们桓修失落了,要不找两个姑娘陪陪你。” 谢桓修故作镇定看了人家一眼,淡定瞟了眼,“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众人错愕,相互对视一眼,“哟呵,这小子难不成见过什么‘大场面’不成?” 面对众人的犹疑,被糗了一晚上的林曦年,可算是逮着了机会,“枉你们还自称老江湖,还不是被桓修这小子唬住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来,喝酒!” 谢桓修豪气,操起酒杯一口干了。然后…… “好辣!”谢桓修毫无形象的一顿咳嗽,这跟桃花酿完全不一样啊! “为什么这么辣?” “哈哈哈,桓修你是不是没喝过酒啊?” “就是说啊,还以为你多能喝,不过是个花架子。” 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谢桓修,没好气的瞥了他们一眼。心里嘀咕着,“谁知道这酒这么辣。还说什么‘临阵磨枪’这压根就不是一杆枪!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桓修啊,你这酒量不行啊,得多练练。” “可不是么,满上满上,这想要练酒量就得多喝。” …… 谢桓修:“我是不是进狼窝了?” 不过好在大家也都是说说,并没有真的去灌谢桓修,他回去的时候走路虽晃,意识还算清醒。 书砚听见拍门声,赶紧跑出来开门,他见谢桓修这个模样,忙扶着他往房间走。 …… 走着走着,书砚总觉得这个情景颇有些眼熟,随即反应过来,十三那晚可不就是这个情景么! 心有余悸的书砚,想不管他,但看他这个样子,拥有不忍心,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再生事端。 之前的事书砚就当你一次,我一次扯平了,万万不能再发生。 次数多了,有些事就说不清了…… 然而,第二天当书砚醒来的时候,仍旧是在谢桓修的床上,还是那股熟悉的酸痛感。 昨晚书砚可是没喝酒,他自然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原本他将谢桓修扶上床,准备打水给他擦脸,谁承想就这么个功夫,谢桓修吐了一身。书砚只好重新烧水,伺候他洗澡,醉酒的人哪能乖乖的,谢桓修在浴盆里直扑腾,书砚非但没按住他,反倒被扯进了浴盆。 好在浴盆足够大,两人再闹腾也就是漾出水花而已。 书砚眼一闭,丧气的拍头,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心思单纯的人最好的一点,不会过于纠结。 不知如何是好的书砚,干脆起身,收拾昨晚被弄的到处是水的房间,还有谢桓修的脏衣服,还要为谢桓修准备早饭。 书砚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命苦。 怎么事情到他这,就越来越乱。 谢桓修醒时,书砚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担心谢桓修宿醉头疼,特煮了碗醒酒汤给他喝。 正闹头疼的谢桓修接了过来,试过温度后,一口气喝光了。 “书砚,你对我真好。” 面无表情的书砚接过晚,一声不吭,有心想躲开他。谢桓修嬉皮笑脸的将书砚拉入怀中,没羞没臊的问他,“昨晚感觉怎么样?” 第四十三章:动离意起争执 虽说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但谢桓修面皮层数增加的着实快了些,这种没脸没皮的话他问得出口,书砚可答不出。 他倒有心想同谢桓修说,如今他们做的事情不对,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最终,书砚看着他那副笑脸,虽有些碍眼,但到底是舍不得坏他心情,暗叹一声,强挤出个笑脸来,“快吃饭吧,不然一会要迟到了。” 被顺毛捋开心的谢桓修,嗯了一声,起床洗漱准备吃饭。 书砚暗叹一口气,好歹算是放过他了。 不过他高兴的有些早。 两人吃饭时,在书砚看来谢桓修也不知哪里不对头,时不时对他笑,还给他夹咸菜,叫他多吃一点。书砚正准备拒绝,却被谢桓修直接夹进粥碗。 书砚盯着那被摞成小山尖形状的粥碗,吞了吞口水,很想问一句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但又看着谢桓修那一脸殷切的模样,书砚桌下握了握拳,下定决心端起碗,大口往嘴里塞。 见此,谢桓修倒是高兴了,只是苦了书砚。他本就口味清淡,现如今碗里这么多的咸菜,于他而言无异于食盐。 害得他这一整天,喝水、去茅房,喝水、去茅房来回折腾个不停。以至于后来家中咸菜的口味,甚至比一般炒菜更为清淡,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书砚本就是个软性子,人家若是冷言冷语,或是遇到他不喜的人、事,他下次再见躲着走便是,若是与人意见不合,多数是一笑,不再多言,鲜少与人争执。对外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对他从小照顾到大的谢桓修了。 最近两人倒是没具体发生什么,不是谢桓修不想,但他看得出书砚的抗拒,想着循序渐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所以现在是书砚是有心想躲着谢桓修,好拉远关系。然而人家有心示好,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以前呢,谢桓修是“书砚,我饿啦。” “书砚,我的茶呢。” “书砚,我的衣服呐。” 等等等,鸡毛蒜皮点事情,也要吼着书砚去做。 现如今却成了,和风细雨。 “书砚,你饿不饿?要不你别做饭了,今晚我们出去吃,顺便逛逛?” 正在切菜的书砚,抬眼看了看换了身新衣的谢桓修,“天官你快出去等着,别再把衣裳弄脏了。再有一会就可以吃了。” 谢桓修还想说点什么,但看着书砚剁剁剁专心切菜,不为所动的模样,瞬间没类兴致。 “还真是会煞风景”,他袖子一甩转身走了。 谢桓修在方厅等了没多久,书砚果然做好了两菜一汤端了上来,做的是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 “书砚,你做的饭真好吃。” 书砚略有诧异的看向谢桓修,这倒是他头一回夸自己做的菜,只不过……他伸筷尝了一口菜,果不其然,口感味道与平时无异。 以书砚对谢桓修的了解,这绝对不正常,不知他又要搞出什么事端来,本不想理他,但谢桓修难得夸他一次,书砚到底没忍住笑意,“喜欢,那你就多吃点。说着,手也没控制住,为谢桓修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中。 自从两人因为王阿花的事发生龃龉后,谢桓修这还是头一回有这个待遇。 “书砚,你对我真好。” “呃…应该的。”书砚被他突然而来的这一句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本来不就应该照顾你么。” “这世间的照顾分很多种,爹娘照顾年幼的儿女,待儿女长大成人后照顾父母,又或是娘子照顾夫君等等,你对我的照顾又是哪一种?” 谢桓修嘴角含笑,目光灼灼盯着书砚,等他的答案。 书砚看着他,嘴巴张了张,又合上,张了张又合上,最后干脆一低头,扒饭。碗里的饭刚刚全都塞进嘴巴,他筷子一撂,含糊不清的丢了下句,“我吃饱了。”起身跑了。 谢桓修话中的意思,书砚觉得有些懂了,但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两个男人能怎么样,又能有什么结果,所以他逃了。 谢桓修倒也不气馁,有些“饭”他是吃定了,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是以他一个人悠哉游哉的吃好饭,这才不慌不忙继续跑去骚扰书砚。 “你说现在咱们饭也吃好了,不如出去逛逛如何?” “我还没收拾好,不如你自己先去?” “你怎么这么忙,要不我们再雇个人回来?” 书砚心想,一共就两个人,哪里就伙计多了,他所要做的也不过是照顾好谢桓修的衣食起居罢了。 “也好,找个姑娘家回来,心思也细腻,照顾你我也放心。等她来了,我就回东村,帮叔婶忙,这样他们也能轻省些。” 书砚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完全是一举多得啊! “呵呵”谢桓修一声冷笑,没好气瞪了眼书砚,丢下一句“干你的活去吧”怒气冲冲的走掉了。 他人一出屋,也冷静下来了,有些懊恼怎么自己又同书砚发脾气,想好了要对他好点的。 谢桓修有个好习惯,遇事多思考。这会他开始从头捋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同书砚发脾气,想来想去怎么都不是自己的错,这两天不都好好的么,若不是今天书砚这个二呆子说要走,他怎么可能发脾气。 对,全都是他的错! 谢桓修是越想越气,而被扣了一堆锅,却毫不自知的书砚,还在想着给谢桓修找个小丫头的事。 他倒是个手脚麻利的,第二天送谢桓修去了学堂,回程路上就去找牙婆打听买丫鬟的价格,仔细甄选过后,相中两个,准备回去同谢桓修商量商量,看看他更中意些,毕竟以后是要照顾他的。 一想到这个,书砚难免有些伤感,他从小将谢桓修照顾到大,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分开,他之前从未想过有这一日的到来。 哎,书砚叹了口气,只能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不然两人长此以往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吃过晚饭,书砚主动跟谢桓修提起他去找牙婆的事,顺道还介绍着他看中的那两个人。 “钱大嫂夫君前两年意外跌落山崖,留下她跟不满两岁的儿子,现如今生存艰难,所以想要赚些钱糊口度日,据牙婆说她手艺不错,我瞧着倒也老实。不过若是做长工,她希望能带着儿子一起住在主雇家,家里没人能帮她照顾孩子。那孩子太小,我担心他会吵到你温书。 另一个是个小姑娘,名叫小双,看着就很机灵,应该不会像我似的,总惹你生气,只是……”到底年幼活泼,又怕她不立事。书砚这句没等说完就被谢桓修厉声喝断。 “只是什么?你安排的倒是不错!样样都替我考虑到了,但你可曾考虑过我所想要的? 我进一步,你退十步,你到是能跑,那你何不一走了之,何必事事替我盘算,我不稀罕!” 话一说完,谢桓修拂袖而去,完全不顾书砚那意欲拦住他的手。 “天官……” 砰地一声,书砚的声音完全被关门声掩盖了。 第四十四章:纷争休岁月静 这一吵就是两天的冷战,谢桓修既不理人也不吃东西,书砚看着是干着急,生怕他再饿坏了。 他围着谢桓修团团转,又是哄他说话,又是哄他吃饭,然而做好的饭菜不过是冷了再热,热了再逐渐冷掉,来来回回最终原封不动的倒掉,他话也不说一句,书砚是急的直跺脚,但又无可奈何。 同样不好过的还有谢桓修,一日三餐成习惯的他,这两天变成了每日一餐,上下学路上都有书砚跟着,他连想买个包子垫垫底的机会都没有。 谢桓修看着自己刚刚写下的写福字,蹙眉,“果然是不吃饭不行,下笔无力,毫无筋骨,软塌塌的都快成面条了。” 不过是一两顿不吃,哪里会至于此,不过是谢桓修心神不宁,敷衍练字的借口罢了。 他越看这“面条”,心里越气。每天看着自己喜欢的饭菜摆在眼前,却要饿着肚子硬撑着不吃,着实是种煎熬。 若不是因为那个呆子,自己哪里要受这份罪! 想来想去都是书砚那呆子的错! 谢桓修是越想越气,越气越饿,正巧这时书砚端着饭菜推门而入。 一阵饭菜想起飘来,光闻这味道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做了他爱吃的糖醋鱼,酸酸甜甜的闻着就好吃! 饿得正难受的谢桓修握紧手中的笔,假意完全没注意到书砚,奋笔疾书,心中默念着“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到有香气……” “气”字尚未写完,谢桓修已发现自己的错处,米字那一竖拖得老长,气啊。 “不吃,出去!” 谢桓修语气是冲了些,但在书砚看来这是好事,他都拿他当空气两天了,不论是吃的递到眼前,还是哄谢桓修说话,他人都毫无反应。 书砚偷偷瞄着谢桓修,试探说道:“今天我去牙婆那了……”见他笔一顿,书砚知道自己这次算是摸对门了,紧忙继续道,“同她讲两个人都不要了,不合适……” 这下,谢桓修的笔停了。 “我也不回去了,会留在这,直到你赶我走为止。” 听闻这话谢桓修满意的笑了,然而书砚的下一句话,彻底奖他惹炸毛了。 “所以,过来吃饭吧。” 啪,谢桓修将笔拍在书案上。 “谢狗蛋,你当我是拿不吃饭威胁你是吧!我到底哪对你不好了,一天到晚老想着跑。” 瑟缩一旁的书砚,眼一闭,心一横道:“你对我很,可是我们这样不对,不应该这样的。” “哪里不对?” “就是,就是我们那什么不对。”书砚到底是面皮薄,话说的含含糊糊,谢桓修听得明白。 “那什么是对的?” “像,像寻常人那样,找个姑娘家成亲,生,生子。” “成亲?生子?你不是还惦记王阿花呢吧,她嫁人了,嫁人了你听明白没有!既然你这么知道守规矩,总晓得,觊觎人-妻是不对的吧。” 被谢桓修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说,书砚缩了缩肩膀,呐呐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没这样想……只是觉得你应该找一个姑娘家,她能细心照顾你,你对她好一辈子,就像是叔对婶子那样。” 谢桓修难得仔细听完书砚的这番话,并没有恼,而是很认真的问他,“那你呢?你想或说你曾想对谁好一辈子,王家的那个姑娘?” 王阿花就像是横在谢桓修同书砚之间的一根刺,他以为拔掉了两个人会儿走得更近,哪里晓得刺罢了却留下了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倒越扯越大,越扯越大。 谢桓修甚至在想,是不是当初他的决定是错的,他不应将王阿花远嫁,任他们自由发展下去,甚至是成亲生子…… 书砚走到谢桓修的身边,看着他的双眼,“阿花她很好,但我没想过跟她一直在一起,照顾她一辈子。我要照顾、想照顾一辈子的人是你。” 谢桓修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甚至有点感动。不过他也清楚,书砚的此时口中的“照顾”绝对不是他一开始说的那个“照顾”。 不过,他心里仍旧是有些欣喜,或许那个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书砚这话一说,谢桓修心里的疙瘩自然也就消了。早就饿的饥肠辘辘的他,也有了台阶下,“那什么,坐下吃饭吧,不然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书砚忙点头,手脚麻利的摆放碗筷。 谢桓修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就要开动,余光扫见书砚的笑脸,又有些不好意思,夹好的那块鱼总放进了碗里,“我可不是饿了,是看你辛苦,又不想浪费粮食才做的。” 谢桓修的那点小心思书砚哪里看不出来,他嘴角带笑,重重点头附和道,“嗯,快吃吧,要浪费。” 这两天两人都没吃什么东西,好不容易能好好吃顿饭,也没什么聊天的心思。就那么两道菜,难免筷子碰筷子,两人同时夹到了一块鱼腹肉,一对视各自退了一筷,各自在汤汁多的地方夹了一筷子,又同时夹到对方碗里。 书砚是照顾惯了谢桓修的,为他夹菜也是常事,难得是谢桓修居然会给他夹菜。 书砚是错愕,谢桓修想的则是心有灵犀,相继两人对视一笑,到有那么一股一笑泯“恩仇”的味道在里面。 书砚向来有些逆来顺受,如今为了谢桓修不闹脾气,彻底默认妥协了,这一篇就这么翻过去了。 而对于两人的关系,书砚也不知如何去界定,干脆默认走一步算一步,他宁愿这样将错就错,不问结局。 一个有心,一个放纵两人这小日子过得自然快活,尤其是谢桓修,整天是笑脸迎人。 “桓修,最近发生了什么好事,难得见你这么高兴。”林曦年忍不住试探问道。 “不过是一日三餐,寻常日子罢了。”谢桓修说的倒是淡然,只是那表情着实意味深长。 林曦年也清楚,这小子嘴巴严,想从他嘴里套话难度跟套话谈夫子差不多,但好在他年纪小,问不出来也总有别的蛛丝马迹可寻,不过林曦年并没有一探究竟的打算。 他主动转移了话题,问起谢桓修今后的打算。 “自然是参加会试,考取恩科。” “那你是一直打算留在书院?” 谢桓修一怔,很多时候他的性格说好听了是知足常乐,说直白些,若无人推他一把,他宁偏安一隅,也不想动一动。 林曦年将谢桓修的反应看在眼中,他也清楚谢桓修的性格,索性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入太学。你知道的我们这种寻常学子想入太学,唯有山长举荐这一条路,能不能进还要另说。” 谢桓修点头,麓山书院每年可举荐一位学子入太学,多数是不会拒绝的,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只不过他不懂为什么林曦年突然跟他提这个。 “你我同窗五载有余,似乎从未正式比试过。即便乡试我获得头名,但在大家心里我仍是不如你。”林曦年苦笑,“你荒诞四年,乡试我若压不过你,这书不读也罢。桓修,我想同你一起入太学。从新换一个起点,我们一同比过。” 谢桓修错愕,他从没想过,林曦年还存了与他比试的心思,两人时常一起做学问,彼此的见解也都会相互分享,推论,他从不藏思。甚至谢桓修稍有懈怠,林曦年都会严厉训斥,生怕他又放任自己。是以,谢桓修一直当他是半个兄长,敬之。 “但……” 第四十五章:诉往事定心思 “但……” 离开书院,去京城? 谢桓修犹豫了。 见状,林曦年有些急切的打断了谢桓修接下来的话,“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的确近来年举荐的都是一名学子。但我查过,崇德七年,书院同时举荐七名庶人学子,全部入学。太初元年,举荐八名学子,六学子入学,多名学子同时入太学时有发生。不过自永和四年起,书院每年只举荐一名学子,或不举荐,凡被举荐者无一不入太学,也是从那时起,有传言太学每年至多接收麓山书院一名学子,但从未被证实过。所以我想问过你的意思后,我们一起去求山长。” 林曦年说是问谢桓修,可从语气上听来,似乎已笃定他不会拒绝,然而谢桓修…… “曦年兄,我并未想过要离开书院,入太学。” 虽然有些歉意,但谢桓修的确是没想过离开书院。 当年他拜师季辕,一心一意的跟他学习,以为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不过五年却被季辕送到麓山书院。现在他习惯了书院生活,又有人要拉着他要入太学,那时他年纪小,又是师命难违,这会他才不要去什么劳什子的太学。 “为什么?” “书院很好,而且我从未想过离开。” “书院的确很好,我也很喜欢书院,但这与入太学没有冲突啊。我们一朝入学,此生都是麓山书院的学生,无论何时何地,并不是入了太学,就是背弃书院。 我听说,太学有不少优秀的外邦学子,与他们交流我们会接触更多不同的文化,难道不好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一生所求不过如此,即便你志在仕途,也更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不是吗! 我在书院十年了,此间学到很多知识,我也在不断成长,能在书院学习我也很开心。可这些令我更想去看看人人都羡慕、赞扬的繁华鼎盛的京都,到底是何模样,那些外邦人又为何要不远千里来我大朝,难道你不想看看么?” 谢桓修从未出过州郡以外的地方,他有些被林曦年说动了,他想去京城,也想去看看季夫子曾跟他描绘的万里山河,但不是现在。 “抱歉,曦年兄,我至少目前还不想离开书院。我留在书院也是一样的,我们在下一届科考,一较高下。” 谢桓修伸出右手,欲与林曦年击掌为誓。 林曦年说不出的失望,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压垮了似的,他长叹一声,拨开了谢桓修的手,“不一样,怎么能一样呢。” 在他心里,他想要的是一场公平比试,他不想在会试、甚至是殿试再对上谢桓修的时候,因为一些意外,或是突发状况而使得最终结果有所遗憾。 乡试,谢桓修荒废学业四年,这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若是他入太学,接收了更多新的知识,即便名次上高过谢桓修,他也不会开心的。 他想证明即便天资不如他,努力也足以胜过一切,所以他们所接受的必须要一样。 “不一样的,怎么能一样呢……” 谢桓修看在边走边呢喃的林曦年,心中也有些难过。不过他实在是难以理解林曦年口中的“不一样。” 因为林曦年的关系,谢桓修对太学,京城也产生了那么一丝好奇。吃过晚饭后,院中散步的谢桓修,问起身边的书砚,“如果,将来我去了京城,你还会像现在一般跟着我去京城么,还是回东乡?” 书砚毫不迟疑,看着他回道,“你去哪我去哪,如果你嫌我烦了,我就会东乡照顾叔婶。” 谢桓修欢喜的攥紧交叉相握的手指,凑近书砚的脸啵的一口,“怎么会厌烦,最最喜欢我的书砚了。” 好在是月初,一弯新月并不能映出书砚因过于亲昵羞红的脸色。 “你这是打算去京城了么?” 谢桓修摇头表示暂无打算,并把今天林曦年的提议与书砚说了。书砚听后到颇为意动。 “我听说外邦人跟我们不一样,都是金发碧眼,是真的吗?” “这不是我跟你说的么……” 书砚不好意思笑了两声,“是啊,也不知什么时候我能亲眼看看。” “等以后我肯定会带你去京城的,自然就能看到了。” “为什么以后,我觉得林公子说得很对,去京城多见识见识也好,夫子他不也是希望你能如此么。” 谢桓修停下了脚步,盯着书砚问道,“为什么林曦年的说的是对的,我的决定就不对?” 书砚意识到,谢桓修因为自己提到了林曦年,有些不高兴了,他一时情急不知该如何解释,灵光一闪,松开了牵着谢桓修的手,环手将他抱住,学着他的语气,在他耳侧轻声说了句“我的天官,不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这才松开。 这会儿换成谢桓修脸红了,不再闹别扭,犹犹豫豫的将心底话讲了出来,“其实不想现在去京城,是因为总觉得刚刚才跟大家相处融洽,找到能相处得来的同窗好友。太学多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 谢桓修的话没说完,书砚却已明白他的心思,他这是对新环境感到不安吧,也怕再遇到李饶之流的公子哥,书砚没想到那么聪明的他竟然与自己有着一样的心思。 书砚重新握住谢桓修的手,希望这样能给他力量、勇气。 “刚离开东村时,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一直都很担心,我能不能照顾好你,如果突发什么意外情况怎么办,叔叔婶子离得又远,不能像他们求助,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怕影响到你,什么都不敢说,就这么硬挺着,等到什么都放下心,觉得自己可以照顾好你,都是两年后的事了。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也是傻。 虽然我们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样,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应该不会比刚刚来书院那会更难,况且你那么聪明肯定会化解的!” 谢桓修想想也是,现在回想起之前被孤立的日子,似乎也不过尔尔,去京城最坏也无非是再经历一次罢了。如今他也有信心会比之前处理的更好。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里回避的过来,不如坦然面对。 虽说谢桓修想通了,不过他仍旧不打算今年进京,他想准备的更充分些,再去考虑入太学一事。 “嗯,你说的很对。所以我决定——”谢桓修语气拉得很长,书砚大气不敢喘,等着听他的决定。 “以后再说。” “啊?!” 第四十六章:坚心意果相问 谢桓修理清了思绪,也有了新的目标,自然是安定心神过他的日子。不过林曦年可就不一样,他哪里会就这么轻易放弃,这几天都在考虑如何叫谢桓修答应的事。 这晓之以理不成,那就只能是动之以情了。只不过大概林曦年对这个“情”字有什么误解,他想的无外乎是软硬兼施,见缝插针。 谢桓修被他逮到两回就怕了,躲他躲的厉害,两人就跟猫和老鼠一般,一躲一追,倒也热闹。 不过,林曦年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追逃游戏中,他竟然无意间撞破了谢桓修之前不肯说的秘密。 有时候真相往往就是这样,求而不得,无意之间却窥真容。 那天中午,谢桓修一如往常刚下学就跑没影了,林曦年留心观察了几天,这才注意到他消失的方向,他顺着道路的方向跟了过去。 原来书院斜后方还有个林熙年从未注意到的小偏门,他心想,怪不得总是抓不住谢桓修人,也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这儿。 这个小门也是谢桓修前几日同书砚闹别扭,午间想躲着他买吃的,无意间发现的。 此处僻静不说,还有条小路通向他们家的方向,比之前的主路更近,所以两人和好后就约在这里见面。 出门后,林曦年左右两遍都找了一番,这才看到两人远去背影。 他觉得有些奇怪,似乎……俩人过于亲昵? 不过,他的这个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们自小一处长大,比寻常人亲昵,也是正常的。 林曦年一笑,正要转身往回走,余光却瞥见谢桓修突然揽住书砚的腰,飞快的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如遭雷击的林曦年僵在原地,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谢桓修仍揽在书砚腰间的手,提醒着他,刚刚并不是自己眼花。 再一回想之前二人的亲昵动作,林曦年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龙阳之癖,他今日算是见识过了。 见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情况,林曦年轻手轻脚的快速退回书院内,他靠在墙上消化刚刚所见到的事。 而另一端,毫不知情的两人—— “快放手,别再让人撞见了。” “看到又怎么了,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是事。” 书砚叹气,他们现在的关系可不正是见不得人么。这话也就能在心里说说,书砚清楚,他这话若是敢说出来,按照谢桓修这个霸王性子飞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那,我们这么走路也不方便不是,还是先松开吧。” 谢桓修也看出了书砚的不自在,没再坚持,乖乖松开手走在书砚身侧,说说笑笑一同回家去了。 我的同窗是断袖? 桓修喜欢他的书童? 或许是我看错了? 人家的日子过的是蜜里调油,林曦年却因为这两人的秘密犹如热锅上蚂蚁,焦灼不安。 在他心里,谢桓修就是个天资聪颖,偶尔爱钻牛角尖儿的小弟弟,结果突然让他发现这个弟弟竟有心上人了,而且还是个男人! 循规蹈矩的林曦年内心肩负起了“拯救误入歧途少年”的使命,思量再三最终决定要去找谢桓修说清楚。 他将人约到了听涛阁。 阁楼本就借高地而建,松林环抱,窗一开正正是听风赏景的好去处。 怀有心事的林曦年,则是略有苦恼的看着一派闲散,扶窗远望的谢桓修。再三思量后,他决定直接破题。 “那天中午,我看到你跟书砚……”到底是面皮薄,又是人家的私事,说到后面林曦年含含糊糊的自己都不清楚在在讲什么了。 “嗯?” “那个,总之这样似乎不太好。” …… “曦年兄,你这是说了什么呀,就不太好?”谢桓修转头笑问身旁的林曦年。 “就是……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 一言不合就背书? 谢桓修蹙眉,他再一联想林曦年前后话,顿时反应过来,他要说的应该只是那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什么时候发现的? 哪里露了痕迹? 没有头绪的谢桓修也不纠结,淡淡一笑,坦然对道: “亚圣所言,自有其理,但也有云‘百善孝为先,缘心不缘迹’,桓修‘缘心’。” “那书砚呢?” “书砚?他自幼父母双亡,此生顺意便是‘孝’。” 谢桓修言之凿凿,林曦年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好,一切就依你所说。那你可想过,人言可畏。若人人视你们为异端,恶语相向,避之唯恐不及,你们如何自处?” “淡然处之。” 林曦年不信,谢桓修若真的能做到“淡然处之”,他何至于荒废四年时光。 他长叹一口气,“桓修,这世间流言蜚语最是伤人,比利刃,比冰寒。或许你真能做到不在乎,可书砚呢? 若有一日,你功成名就,谈起这段事,可以说是年少无知,亦或是少年风流,可是书砚又将如何,你可想过?” “这话奇怪,我好书砚自然好。” …… 林曦年这话是越说越无力,也不知谢桓修到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太天真。 “桓修!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谢桓修直视林曦年,语气铿锵。 “此生,我与他风雨共挡,贫富共享,不离不弃。曦年兄,你说的我早就想过,我与书砚在一起,不是一时贪玩,我想跟他认认真真过一辈子。” “那家中反对怎么办?” “我爹娘当然不会同意我们的事。但他们一向疼我,插科打诨,泼皮耍赖,总有办法叫他们同意的,只要我意志坚定。” 林曦年看着笑嘻嘻,语气坚定的谢桓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咽下了接下来的话。 谢桓修最怕的从来不是爹娘反对,而是书砚的退却。别看现在两个人好好地,若是真的被谢久他们知道,怕不等谢久发火,书砚就已跑的老远。 想想还真是惆怅啊。 “那你呢?你怎么看我们。” 林曦年故作思考,“嗯……大概正眼看吧。毕竟,斜眼看久了眼睛不舒服。” 这语气,活脱脱是又一个谢桓修,二人相视一笑。 林曦年继续问道:“怎么,你会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你的话,多少会有些吧。” 谁叫林曦年是他结识的第一个好友。 “那还真是荣幸之至。” “彼此彼此。” “对了”,林曦年忽然正色道,“你年纪还小,要注意节制,以免伤身。” …… 第四十七章:会错意筹生辰 “非,非礼勿言。” 谢桓修平日是同书砚胡闹惯了的,什么话都敢说,这却是他第一次被人说起房中事,闹了个大红脸,磕磕绊绊回了句。 林曦年看他这模样,也觉得稀罕,反是起了调侃心思,又怕他恼羞成怒。索性不说话,觑眼看着谢桓修,笑的意味深长。 谢桓修的脸更红了,暗忖,不节制也不成啊,每次弄完书砚就会发低烧,总不能图一时爽快,不顾他的身体。 就没好气的他,白了眼林曦年,“想不到林兄倒是经验丰富,多谢提醒。” …… 调侃不成,反被调戏说的就是林曦年了。 谢桓修本就是个半大少年,孩子心性,平日里因为书砚诸多叮嘱,即便有些不情愿,到底是怕他不高兴,没敢将两人的关系往外说。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 林曦年知道他们的事了,那谢桓修可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不是。 自从上次被他撞破起,谢桓修课间,是有事没事往林曦年身边一凑,嘿嘿一笑,不是今天书砚给他做了什么饭菜,就是书砚同他讲了什么什么,再或是书砚又如何如何了。 林曦年听的是脸上、心里具是嫌弃的。 在他看来不过是写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罢了,一直以来书砚不都是如此,何足特意一一对人道来? “圣人诚不我欺,‘非礼勿言’、‘非礼勿言’,好端端何故要去探人私事,惹出这一桩麻烦事来。”林曦年心里叹气,又劝说自己,那时哪里知道不爱理人的谢桓修是这样的爱说,只做是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万万不管他了。 “曦年兄,你说书砚待我这样好,再过几日便是他生辰,我送他些什么好?” 嗯…… 林曦年认真的想了会。送男子礼物着实没有经验,姑娘家虽然也没送过,但送些胭脂水粉总不会错的。 他想了又想,突然意识到,再过几日就是三月三了。 “不若上巳节一起出去踏青如何?” 谢桓修眼前一亮,“这个好!” 他俩自幼长在一处,除回家外,两人还真没单独出去过。 踏青,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上巳节“祓除畔浴”,书院的夫子学生们都是要一同去的南山的。 绿水绕青山,鸟鸣花悠然,着实是个赏景踏青的好地方。 但谁要跟他们一起,多耽误事! 谢桓修打算把时间错开,他们书砚生辰那天去,也去南山! 两个人轻松轻松的,多好。 打定主意的谢桓修眉眼弯弯,十足的一副小狐狸样。 林曦年觑眼乜他,“你这是又打什么鬼主意呢,尾巴都露出来了。” 谢桓修笑,也不应他的话。反是从书袋里掏出一本蓝色封面,上面未书一字的小册子,示意他靠近些,低声说道,“这个我只给你一个人看,千万不要说出去,也不要让人家看到了!” 神神秘秘,还不能给让其他人知道……林曦年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一些大家私下传阅的小册子。 他眼见谢桓修要翻开,急忙阻止道,“这不好吧。” “没事,我看着呢,没人注意到我们。” 呃……那也不能大庭广众的看这个啊! “别,我还是带回家去看吧。” “那不行,我还没画好呢。” “嗯?你画的!” 林曦年震惊了,他不敢确信眼前的这个谢桓修还是不是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难道有了喜欢的人,反差能这么大? “对啊。”林曦年这么一愣神,手上的劲儿自然也送了,谢桓修移出了小册子,又瞄了眼四周,见仍是没有人注意他们,翻开了小册子。 等…… 林曦年来不及阻止,画册已经被翻开了。只是—— “曦年兄,你觉得如何?” 林曦年迅速观望了下四周,瞄了一眼画册,发现…… “这是……劈山救母?” “对啊,书砚喜欢这些传奇志怪,又没什么功夫去听书,不如我有时间多画上几笔,虽然慢了些但好歹也是个完整的故事,倒也能给他解个闷。”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林曦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两声,伸手问谢桓修画册要了过来,翻阅打量。 这人物着实是简单了些,不过寥寥数笔,不够精致,胜在将这些人物特性凸显出来了,否则他也不会一眼就认出这是二郎神劈桃山救母的故事。 册子右侧还有两行字,简单介绍了下故事情节。话语也是浅显易懂,内容主要还是集中在画上,的确适合识字不多的书砚。这样即便书砚有不认识的字,只看画也是不影响的。 林曦年有些感慨,当初那个自顾自己的孩子,如今真的是长大了。难得的是他的用心,只是不知道这份心意会持续多久。 他心中所想面色并不显,只是赞了一句,“书砚收到这份生辰礼肯定会开心的。” 得到林曦年肯定的谢桓修把头一仰,“那是当然!” 很快到了书砚生辰这天,谢桓修提前一天跟夫子告了假。一大早起来便折腾着要去南山。 “过两日就是上巳节了,怎么今儿非要去南山。又没有什么大事,何苦耽误一天课呢。” 书砚一面手上不停的收拾东西,一面问谢桓修道。 “你……”管我两字还没出口,谢桓修意识到今天书砚生日,想好的今天不凶他的,便将话咽了回去,“快收拾吧,我们早些去,还能多玩会。” “我还没准备干粮,南山那么远,至少也要小半天了,我们怎么也要带些吃食。” 谢桓修昨晚什么都没跟书砚讲,今儿一早他跑过来叫他起床的时候,书砚才知他是这么个打算。 “这个我早有准备。”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响起来敲门声,谢桓修丢下一句“你看这不来了。”便跑出去开门。 没一会,他提着个食盒进来,往桌上一撂,“这些够我们吃的了吧。” 书砚走过来打开食盒一看,花样着实不少,何止是够了,明天的饭菜怕是他都不用做了。。 他心里有些纳闷,今天这是要做什么? 早饭也不让他做,外带的食物也都准备好了,实在是不像是谢桓修的性子。 谢桓修催促着,书砚从食盒中挑了两样出来做早饭。 二人吃好后便出了门。 去南山的马车,也是谢桓修之前就找好的。书砚都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背着自己做下这么多事的。 坐在马车上,书砚歪头看着谢桓修,心里隐约有个猜想,但又不敢确定,怕是自作多情,便也没开口问。 南山气温比城里低,书砚早有准备,一人披着一件斗篷倒也不觉得冷。 只是,书砚望着在前面兴致勃勃走着的谢桓修,实在不知他兴奋个什么劲儿。这山有什么好爬的,树又有什么稀奇的。 谢氏夫妇也不拘着书砚,只要照顾好谢桓修上下学,别让拐子拐走,或是丢了就成。所以,他是从小满山跑,拾柴、摘野果,下山累了一个猛子扎水里,冲个凉还能顺便捞上来两条鱼。 如今大了,再上山反倒觉得无趣了。他是越走越慢,谢桓修一回头见把他甩的老远,又走了回来。 “你怎么走的这么慢。”说着,自然而然的牵起书砚的书,又有点不好意思,“都多大啦,走个路还得我拉着。” 书砚不说话,抿嘴一笑。小时候,都是他拉着谢桓修走,想不到今天掉了个个。 两个人手牵手,走的比方才还慢了些。 方才还觉得无趣的书砚,这会儿看着人迹罕至的山路,身旁尚未还花的树,在他眼里好似都变了一番景致。 嗯,天官是对的,这风景真好。 第四十八章:游南山观日落 两人散步似的,爬到山顶已近午时,阳光正暖,驱散了两人身上的寒意。 从山顶向下看去,整个县城尽收眼底,心旷神怡。 他们两人都已来过多次,景色再吸人也抵不住肚子饿。书砚将食盒放在怡然亭内的石桌上。怕石凳寒气重,又拿出了两个垫子放在了石凳上,弄好后,喊谢桓修回来吃饭。 书砚将一杯热水递到谢桓修身前,“先喝点水。饭菜都还温着,咱们快些吃,免得吃凉的再闹肚子。” 出门前,书砚特意换了个底层有隔断的食盒,那一层内部特特用铁片围了个严实,正是用来放炭火,加温的。 这是书砚特意给谢桓修定制的,比一般的食盒又重了不少,用起来却着实方便。 谢桓修握着杯子,看着书砚一样样往外端还冒着热气的菜,却唯独没有他特意嘱咐人做的那样,有些急了,忙制止要扣上食盒的书砚。 “等等,让我看下。” 他撂下杯子,双手提过食盒放在身旁的石凳上,翻了会才找见想要的那盘糕点,小心翼翼端了出来。 “先吃饭,一会再吃点心。” “一定要先吃这个。” 谢桓修平日并不怎么热衷点心,这会闹着吃,书砚倒有些好奇这点心有何不同。 早上收拾的急,他这会才注意到这盘点心是桃状的,小小的一个,做的玲珑可爱,上面似乎还有字。 谢桓修又拿出来一个空碟,放在书砚面前。他又挑了个小桃子,放在书砚身前的空碟上。 “祝,书砚福气连绵。” 小桃子上正是一个“福”字。 随即,他又拿起了一个桃子,微微一笑,“这一颗,我会替你达成。我谢桓修此生定叫书砚衣食无忧,荣享富贵。” 一颗带有“禄”字的小桃子,端端正正的摆到了书砚身前的碟子上。 谢桓修再次拿起的小桃子,书砚已知道必然是个“寿”字 “愿我们长命百岁,执手到白头。” 说完,谢桓修将寿桃跟福禄摆在了一起,他又拿起一颗“寿”桃,放在自己的碗中。 “这颗我们一起吃。” 说完,谢桓修也坐回了自己的石凳上。 往年书砚生辰,谢桓修也会送他一些小礼物,有时候也会忘记。但从未这样正式,他既欣喜又惊讶,还有些不知所措,呆愣愣的坐在那里,看着谢桓修。 而谢桓修此刻的内心,并没有刚刚说话时那样坦然。 这一番简单的话语,他准备了好久。他心里清楚,他们之间别看现在是欢欢喜喜的,一旦出现阻碍,书砚定会退缩。 他今日说的这番话,也不知书砚是否会记在心里,又是否会相信他的承诺,在他想要退却的时候,对他多有一分信任。 两两相望,一时无话。 “咳咳,你不说点什么么?” 书砚想了想,郑重其事说道:“天官,祝你不被乌云遮住眼。” …… 谢桓修蹙眉,试探道,“你是说,‘不被浮云遮望眼’?” 书砚一怔,似乎当年季夫子的确是这么教的。他不确信的点了点头,“你说的都对。” 噗—— “又不是我生辰,你祝我什么,呆子。” 书砚不好意思挠挠头,“一样的。” “是,一样的。我们今后都会在一起,不论是你的生辰,还是我的,都会一起过。” 书砚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快吃饭吧,不然一会都凉了,你吃了要闹肚子的。” 不嫌腻歪的两人,你夹一筷子,我喂你一口的吃饱饭。黏糊糊的靠在一起,晒太阳。 谢桓修眯着眼,从怀中掏出个扁扁的小包裹,塞给身旁的书砚。 同样眯眼书砚,被谢桓修一碰睁开眼,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发现是两本小册子,蓝色封皮上分别写着,《劈山救母》、《大闹天宫》。 《大闹天宫》是最近两天谢桓修才画好的,为了画好这齐天大圣着实费了他不少精力,那一根根毫毛,恨的谢桓修直想将美猴王画成“唐僧”。 可又不愿敷衍,毕竟是要送给书砚的生辰礼,咬牙画好了这一折戏。 他悄悄坐直了身子,斜眼乜着书砚,想看看他到底是何反应。 就见书砚一脸欢喜的,小心翼翼的一页页翻阅着,谢桓修唯恐书砚看入迷,将他忽略了,出声问道:“喜欢么?” “嗯,喜欢!”书砚连忙点头,问他“这是在哪买来的,我之前都没见过有这样的画本卖。画的好细致,真好看。” 一听这话,谢桓修得意了,“外面哪里买得到,这是我一笔笔画的。” 书砚有些不信,又仔细辨了辨,上面的字迹的确像是谢桓修的。 亲手画的与买来的生辰礼,意义、分量自然大不相同。 只是…… “那你平日总是不教我陪你读书,都是在画这个?” …… 谢桓修一噎。真真是世上没有比书砚更会煞风景的了。 饶是他再能言善辩,这会儿也不知如何开口。 书砚也意识自己说错了话,气氛僵了。 “嗯……挺,挺好看的。若,若是……你高中后送我的就更好了。” “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我送的。” 谢桓修说的漫不经心,书砚却急了,反驳道:“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面对谢桓修的疑问,书砚一时语塞。 看他犹犹豫豫,似乎相劝自己,又不敢说什么的模样,谢桓修心里憋着乐。他当然晓得书砚是想劝他好好读书,却怕他发火。 继续难为书砚道:“到底哪里不一样。” “就,就是会更厉害!” 书砚被激得眼一闭,大声喊了出来。看的谢桓修一愣,随即笑了,“还不都是我画的。疏于练习只怕会越来越糟,怎会变得厉害呢?” …… 书砚也是看出来,谢桓修在捉弄他呢,瞅了瞅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看着远方小声嘀咕道:“读书也是这样的。” 噗—— 谢桓修心里一乐,这呆子竟会这样反驳人了。 “放心,我读书用心呢,这些也是读书累了,休息时画的,不耽误事。” “累了就闭目养养神,或是早些休息,画这些不是更累。” 一听这话,谢桓修心生欢喜,一手揽过书砚,用脑袋蹭书砚的肩膀,“不累。” 为喜欢的人做事情,怎么会累? 两人在山顶看过日落,才下山回家。这一日无疑是美好的,唯一的后遗症是,谢桓修特意为书砚定制的小寿桃剩下了。 他怕路上有碰撞有损伤,特意订了满满一小盒,哪里想到这些小桃子不仅没有碰损,还被书砚完好的带回家中。 书砚是怕它们放坏又舍不得吃,每日都要看上许久又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谢桓修一旁瞧着,既嫌他傻气,又为他珍惜自己送他的东西感到开心。他深知书砚向来节省,这点心最后也都是要吃掉的。 留了几日早就不新鲜,也不见他吃一个。谢桓修心里嘀咕着“这是等长毛呢?”,怕书砚吃坏肚子,又去店家新订了一些。 怎奈书砚吃的太慢,谢桓修不得已隔三差五就偷偷换一批顶上。这寿桃虽然小,金贵着呢。 谢桓修的私房钱日渐羞涩,气的他有时都想直接将这小寿桃都丢掉。 殊不知,书砚早就发现了。 寿桃毕竟是面点,时间一长失去水分,色泽也不鲜艳了,更是易容干裂,哪有越放越新鲜的道理。 是以,谢桓修第一次偷梁换柱的时候,书砚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故意又留了一阵子,果然见谢桓修趁他不注意,将寿桃换成新鲜的。 难得谢桓修为了自己如此费心,他也不戳破,磨磨蹭蹭慢慢吃着,将这当做情趣,拖拖拉拉入了四月才将寿桃全部吃完。 而,谢桓修的私房钱也彻底瘪了。 第四十九章:清明时混乱生 四月最重要的日子,清明。 每年这时书院都会休假,家近的学子们选择回乡扫墓,祭奠先人。谢桓修自然也不例外。 谢家没有宗祠,起家后在东乡西南角,也是谢家上两代先人坟冢附近,划了块地,作为祖坟。 每次来祭拜谢久都少不了向祖先求保佑风调雨顺、阖家安顺,最重要的是要保佑谢桓修脑子灵光,早日高中。 子不语怪力乱神。谢桓修是不信的,但也从不出言反对,静静听谢久说完,同他一起恭敬磕头。 不过今日谢久倒有些不同。祭拜后,回家路上,问谢桓修道:“你说你爷爷他们能不能听到我的话啊?” “心诚则灵。”谢桓修也不知要如何回答谢久的话,略为思忖后,如是回道。 “咱这又不是求神拜佛!”谢久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不过他想想也是,儿子知道的再多也不通鬼神之术不是。于是,转话题道:“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的,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 谢桓修看了眼父亲,一本正经道:“爹,您这可能是跟娘在一起时间太久了,被她影响的。” 李翠翠时不时会说自己心神不宁,担心有事情发生,不过大多是虚惊一场。谢久当然知道这是儿子拿自己打趣呢,上去就拍了谢桓修一掌,“还敢打趣你老子了。” 谢桓修嘿嘿一笑,“您呐,就别担心了,咱们家肯定如您所想,诸事顺意。对吧,书砚。” 提着空篮子走在后面的书砚,听到他们叫自己,赶忙应声,“嗯嗯。现在天官读书也可用功了,叔您放心!” 果然一听到儿子读书用功,谢久的笑意更深了。 “放心,放心,有你在我肯定放心。” …… 爷仨就这么边聊边往回走,回到家的时候,李翠翠已准备好了午饭,催着他们赶紧洗手吃饭。 谢家饭桌上没“食不言”的规矩,不过他们也都饿了,饭吃到一半才开口闲聊。 “这日子过的可真快,想当初书砚来那会,还没桌子高,这会儿都到该成家的年纪了。” 李翠翠突然感慨着,端着饭碗的谢桓修抬头看着她问道:“怎么突然提这个?” “前两天隔壁村的牛婶过来跟我打听书砚,听那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给我们狗蛋牵个线,具体的我也没问。” 牵个线? 能牵什么线,谢桓修碗筷一撂,声音不大,却唬的书砚心里咯噔一下,用目光求着谢桓修,千万别冲动。 谢桓修装作没看见,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心气,道:“娘,我这边离不开书砚。” “娘知道。你俩的婚事怎么也要等你高中后再说。牛婶的小心思我还不知道,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哪里是看中书砚了,我看她是想着天官日后高中了,好也沾沾便宜。我才不答应呢,我们书砚的婚事可不能大意咯。” 谢桓修的婚事,季辕早就同谢家夫妇说过,将来由他来挑选人家,万不可私自婚配。李翠翠虽然心有遗憾,不过好在还有书砚,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跟谢桓修不能比,但也是半个儿,自然要好好挑选挑选,也能满足自己挑“儿媳”这个心愿不是。 书砚听着李翠翠的话,也不敢应声,尴尬的笑了笑,希望赶紧能换个话题。他感觉的到,谢桓修生气了。 然而—— “哎,要是阿花没嫁出去就好了,脾气模样都好,又知根知底,我是最放心不过的了,可惜……” 王阿花犹如谢桓修的逆鳞,说不得碰不得。李翠翠不仅提了,还将书砚同她捏到了一块。 “就算她没嫁人也不可能!” 谢桓修说的狠绝,李翠翠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这样子,就连一直没吭声的谢久也抬起头,厉声道:“怎么同你娘说话呢,发什么脾气。” 书砚也忙偷偷踢了两下谢桓修,示意他别胡闹。 谢桓修直接一脚踢了回去,面色严肃,同父母道:“爹娘,我以后不会成亲,书砚也不会,我们……” 书砚砰的站了起来,将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来,“呵呵……”书砚本就是个最笨的,大家都看着他使得他更紧张,嘴皮子动了半天,冒出一句,“那个,我再去盛碗饭,你们添不?” …… 谢久蹙眉,看了眼谢桓修跟书砚,略加思索,冷声对书砚道:“先别吃了,坐下说说你俩怎么回事。” 谢桓修是他们夫妻俩宠大的,儿子什么脾气谢久当然清楚。撒娇生闷气倒是常态,虽说今天脾气大了些,谢久也不以为意。但书砚也跟着反常,那就有古怪了。 书砚一怔,垂头坐了下来。谢桓修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冲动了,不禁有一丝懊恼。但也仅仅那么一瞬,很快便平静下来。 他们的事谢桓修从没想过要瞒着,尤其是对家里。 早些说清楚也好,谢桓修想。 是以,谢桓修风轻云淡像是说今早吃了什么似的,却又语气坚定,对谢氏夫妇道:“我刚才不是说以后我跟书砚都不会成亲,是因为我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 啥? 对于谢桓修这个在一起的说法,显然谢家夫妇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而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谢久应该是以为他们两个又在闹别扭。想到这,谢桓修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继续解释道:“就是我跟书砚,像是李二叔跟他那谁似的。” 谢桓修口中的李二叔,也算是十里八乡的一个“名人”。 这李二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俏小伙,又吃苦能干,不少人相中他,想招做女婿。 但谁曾想,他后来不知怎么跟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扯一起去了。这事被人撞见闹开后,公子哥被家人带回城里,李二也被李家关了起来。 李二又是绝食,又是闹的,最终李家拿他没办法,断了关系任他去了。 更令人唏嘘的是,李二找到公子哥的时候,他正迎亲。李二喊他,那人却视而不见,喜气盈盈的继续拜堂成亲。 失魂落魄的李二,又回到了东乡。他李二不哭也不闹,只是每天一大早就去后山的小坡,月上中天才回家,大家觉得怪异,有好事者上前搭话,见李二毫无反应,几番试探后,大家这才意识到,李二,他疯了。 当今以孝治天下,像李二这种为了个男人连家都不要的人,不遭鄙夷已是幸事,哪还会有人关心,就这么没人管没人问的李二,在乡里过了十几年。 乡人,常拿李二吓唬家中小孩子,说什么如果不听话就会变成他那个样子,有家回不得。 谢桓修年幼时倒是没被父母这样吓唬过,他是听人家说起,好奇心重,磨得李翠翠给他讲了才得这事的知前因后果。 李翠翠跟李二家多多少少粘连了那么点关系,本来也不欲管,也没法管。不过同儿子学这件事时,对李二的遭遇也颇为同情。自打那以后,她自己,或是让书砚偶尔给李二送些吃食、衣裳、棉被之类。不图李二道谢,修个善缘罢了。 哪里想到,如今却从儿子口中又提到了李二及他的事。 夫妻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略带迷茫,似乎没听懂儿子在讲什么。 谢桓修左右看看他们,口气略微轻松的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不会让书砚落得李二叔那个下场的,爹娘你们放心吧。” 第五十章:动棍棒各受伤 放心? 放心什么! 谢久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正要发怒。 谢桓修却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拉住了正欲起身向外跑的书砚,“做什么去!” 书砚怯生生的看着他,呐呐的想随便编个借口,一时又想不到,为难的看着谢桓修,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然而,望向谢桓修的的书砚,却从他眼中看到了那满眼坚定中的一丝丝乞求。他暗暗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反手握住了谢桓修的手,闭上了双眼,下定决心: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们一起面对。 谢久看着眼前这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满腔怒火,不知如何发泄,身子紧绷着,握紧的拳头敲在桌子上。 而一旁的李翠翠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幕,崩溃了。她彻底是明白了,那句在一起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起身隔着桌子,伸出手去扯两人紧握的双手,语带着哭腔喊着,“撒开,你们给我撒开”。 然而,那双紧紧相握的手从未有的坚定,纹丝不动。 谢久看着眼前这一幕,再次攥了攥拳头,沉默起身出了屋子。 谢桓修他们这边闹着,也顾不上谢久。没一会他提着个八九岁孩童手臂粗的擀面杖回来了,转身关好门窗,一言不发的举起擀面杖狠狠的朝着谢桓修的后背打去。 只听谢桓修“嗷”得一声,松开了书砚的手,后背火辣辣的,痛的他直不起腰来。 谢久平日里是个极好说话的人,极少见他发脾气,尤其是对妻儿。这一下子将书砚、李翠翠都震住了。 谢久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儿子的哀嚎,他提起擀面杖,又照着谢桓修的后背狠狠的落了下来。 反应过来的书砚见状,忙的伸出右臂去挡。谢久是动了怒气的,力气十足十,痛的书砚“嘶”的抽了一口气,脸色发白,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谢久夫妻两人成婚第四年才有的谢桓修。都道是“慈母严父”,可谢久对这个儿子宠爱一点也不比李翠翠少,偶尔板起脸也不过是吓唬谢桓修,从没动过真格的。 他疼儿子宠儿子,别人怎么说他不管,他只一心期望儿子能光宗耀祖。哪里晓得他先等到的是,儿子要断他谢家子孙,哪里能忍! 谢久此刻真的是恨不得打死这个逆子,冷声对书砚道:“你起开,看我打不死这小子。” 书砚疼的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怒气未消的谢久,用左手直接将自己将痛的直不起腰的谢桓修揽到身下,将他捂的严严实实的。 谢久本不想对书砚动手的,老子管小子天经地义。 这俩人具体怎么回事谢久不知道,但十有八九就是他这个混蛋儿子起的头,不然书砚哪里有这个胆子! 这会儿也顾不得了,不是要护着么,干脆一起打! 谢久这一擀面杖一擀面杖的抡了下来,大多数都打在了书砚身上。身下的谢桓修听的直心疼,想反身护书砚,却被他抱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谢桓修急了,身心俱疼的直喊“娘”。 李翠翠也是第一次见谢久发这么大火,被惊的立在一旁,听到谢桓修的喊声这回过神来。 面对暴怒的谢久,她当然是怕的,可听着儿子那连声惨叫,也忙的扑上前,拦住谢久。 “让开!” 李翠翠脸面向谢久,身后护着书砚他们两个。 “你这是干嘛啊,这是要打死他们么?” 谢久举着擀面杖,对李翠翠再次喝道:“你让开,我今天就是要打死这个逆子!” 看他那模样分明是认真的,李翠翠如何看不出谢久说的不是气话,当即哭了出来,“他是我们的儿子啊,你怎么忍心啊你。” 谢久被李翠翠说的有些动容,他攥了攥有些松的开的双手,却是再狠不下心来打下去。 是啊,毕竟是自己的儿子。 书砚见这擀面杖久久再未落下来,心里刚松一口气,就觉得左臂一沉。他低头一看,发现谢桓修有些不对劲,整个身体都软了下去。 “天官,天官……”书砚忍着痛,晃动左臂想将谢桓修唤醒,而他却毫无反应,吓得书砚声音都变了。 意识到不对的谢氏夫妇,一个丢了擀面杖,赶紧从书砚手中接过谢桓修。另一个则一面检查谢桓修的身体,一面轻拍着他的脸,急切的唤着儿子的乳名。 书砚见自己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丢下句“我去找大夫”,就左手拖着右臂转身跑出去请大夫了。 没一会,书砚就将乡里有名的王大夫请回来。 而谢久也将谢桓修抱回了床-上,安置妥当。 李翠翠见大夫来了,匆匆打了个招呼,急忙又小心翼翼的将儿子的手从被窝里露了出来,方便王大夫把脉。 王大夫将三根手指往谢桓修手腕上一搭,细细感受脉搏后,略微吃惊。 这是……痛晕了? 他见屋里其余三人都盯着自己等把脉的结果,对三人说道: “从脉象上看倒没有什么大碍。”谢桓修脸上并没有伤,王大夫接着问,“天官伤在何处?” 沉默不语的谢久,上前一步同李翠翠一起将谢桓修翻了个身,露出后背来。 只见谢桓修那白皙的后背,此时一道粗粗的青紫印迹,看着甚是吓人。 李翠翠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谢久也是一阵后悔。 书砚都没敢细看,别过眼去看王大夫,只见他一脸错愕,立在原地。 谢桓修也算是王大夫看着长大的,有个头疼脑热也都是请他来把脉开药。王大夫自然知道,这孩子打小就是被谢久夫妇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又一向知学上进,平日大声骂一句都舍不得,今儿这是怎么了? 王大夫好奇归好奇,但也没多问,上前摸摸谢桓修的后背,“别担心,天官没伤到骨头,喝两副活血化瘀的汤药就好,要是不怕疼用药酒推推好的更快些。” 三人同时松了口气,听王大夫又说道:“倒是,狗……书砚似乎严重些,你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书砚去医馆的时候,王大夫就已经注意到他的右臂有些不自然。不过他催得紧,王大夫只好提着行医箱,先跟着他过来。 听到王大夫的话,书砚有些尴尬的瞧了瞧谢家夫妇,见他们没什么反应这才伸出手臂给王大夫看。 书砚的手臂也是一片青紫,甚至是有些发黑,肿的厉害。刚刚因为记挂着谢桓修并不觉得痛,如今被王大夫一碰,疼得他暗吸一口气。 “肿得这么厉害,还好没有骨折。不过最好这几天好好修养下,免得落下病根。” 王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绑带给他的胳膊缠了个严严实实,最后又系了布带,套在书砚脖子上,好方便固定他的右臂。 书砚往后躲了躲,“这个就不用了吧。” 王大夫眼睛一瞪,“怎么不用,痛的冷汗都出来了,极有可能骨裂,莫不是想将来做个独臂不成!” 被王大夫这么一凶,书砚也有些怕了,乖乖套上了布袋。 紧接着王大夫开了好两人的药方,又细细交代些注意事项。 书砚收好方子,同谢家夫妇打招呼,“叔、婶儿,我去送王大夫,顺带把天官的药抓回来。” 回答的书砚的是一片寂静,他尴尬的笑了笑,转身用左手提起王大夫的行医箱,王大夫要拦。书砚手快一步已经将行医箱挂在肩膀上,勉强撑笑,说,“咱们走吧。” 王大夫怕拉扯间书砚抻到手上的胳膊,叹了口气没在抢夺,跟着书砚一起离开谢家。 第五十一章:夜未明向远方 书砚取药回来后,也知道现在没人待见自己,一声不吭的钻进厨房,开始熬药。 他这会儿心里当然不好受,在谢家这么多年,不仅是第一次被打,而且还是带伤干活,名义上他是谢家的仆童,可他的日子过的比东乡大多人家的孩子好太多,更不用说他自己家。虽然那时年纪太小没有什么印象,可稍微想想也知道,如果家里日子过得下去,他又怎么会流落到东乡呢。 如今落到这局面,书砚心里清楚,这是惹谢久他们伤心了。可扪心自问,后悔么? 他的答案是肯定的,虽然愧对谢久夫妇,但毫不后悔。 书砚看了看还没有熬好的汤药,长叹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只怕是更要难过。 书砚有预感。内心惴惴不安的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想过如果有天被谢久夫妇知道他们的事情,他们要怎么办。可还没等他想好,这一天已经来了…… 熬好药后,他巴巴的正要给谢桓修送过去,想了想又把自己的那碗倒出来,放在水里凉了下,试了试药温度,方能入嘴就急急将一大碗要喝了进去,烫得他直哈气。 以后还不是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他也要照顾好自己。万不能变成王大夫口中的“独臂”。 缓了缓,书砚擦了擦头上因喝药冒出的细汗,这才端起谢桓修的那碗汤药,给他送了过去。 谢久、李翠翠还守着没醒过来的谢桓修。两人见他进来话也不说一句,李翠翠将谢桓修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这才接过碗,小心翼翼地一勺勺的喂他药。 书砚有心上去帮忙,可一只手还吊着,也不方便。只好同谢久一起站在一旁,看她喂药。 谢桓修人昏迷着,喝药也还算顺畅,没一会功夫一碗药就喝光了。 李翠翠将儿子嘴角沾着的药汁细细抹掉后,重新将他妥善安置在床-上,躺好,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谢久横了书砚一眼,示意他跟他出去。书砚不舍的再次看了眼谢桓修,这才跟上谢久的脚步。 二人来到方厅,谢久率先做到了凳子上,见书砚在一旁杵着,冷冷地说了声“坐。” 书砚略微犹豫,想了想坐到了谢久的对面,相对无言。 谢久有心想问问这两人到底什么怎么回事。但再一想,谁想知道他俩是怎么搞到一起的! 胸中憋了一股火的谢久,“砰”地一声,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惊得书砚同桌上的杯子般,心脏忽的弹起又落下,整个人又往桌下缩了缩。 过了一书砚主动开口,声如蚊蚋:“我会走的……” “什么?大点声!” 谢久心里也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办,心里烦的不行,也没听清书砚在说什么,有些不耐,语气着实冲了些。 唬的书砚又是一嘚瑟,硬着头皮大声说道:“我,我这就走。” 谢久一怔,他没想到书砚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书砚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出了这么档子事,心烦有之,生气有之,但他却没想过要赶书砚走。 离开谢家,他能去哪啊? 谢久想拦,可似乎他离开是唯一解决这事的法子。两个人分开了,感情自然也就淡了。过两年各自成家也就心安了。 他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叹了口气,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书砚垂下眼帘,心中难过,不仅仅是因为要同谢桓修分开,也是舍不得谢家,舍不得一起生活多年的谢家夫妇。 他默默起身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 在房间里转了半天,书砚是拿起这样看了看放下,拿起那样看看了又放下。他在谢家多年,所有的东西,不是李翠翠为他添置的,就是谢桓修送他的,说到底都是谢家的…… 书砚立在房间,一时茫然,似乎没什么可带走的,也没什么能带走的。 就在这时,谢久敲门而入。书砚转身面对他,呐呐开口,“我,我马上就好……” 谢久将手里的拿着的两锭银子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这才开口,“不急,明天再走吧。这两个元宝你拿着,看看将来是做个小生意,或是买几亩地都好,总得有个傍身的。” 书砚想退掉,谢久并没有给他机会,话一说完,转身离去。 他的话只能又咽了下去,看着那两银锭发呆。 第二日一早,李翠翠起身准备做早饭,一进厨房见炉灶上都冒着蒸汽。挨个掀开锅盖一看,粥煮好了,馒头也蒸熟了。 她叹了口气,昨晚谢久已同李翠翠说了书砚今早会离开的事。她对书砚虽有埋怨,但更有感情。 她想着以后可能不会再见,准备再去看书砚一眼,结果一到他房间才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李翠翠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可能还是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书砚吧。 走就走吧,希望以后都能好好地。 儿子还没醒,李翠翠也没什么心情吃早饭,转身回了厨房先给儿子熬药,盼着他能早点醒过来。 半个时辰后,李翠翠端着熬好的药,来到谢桓修的房间。同吃过早饭就来儿子房间的谢久打了声招呼,将药碗递到他手中,自己则坐在床沿上,准备扶谢桓修起身。 与昨日不同的是,李翠翠还没将谢桓修扶好,只听他嘤咛出声,哼哼唧唧的喊着疼,同时慢慢睁开双眼。 睁眼就看到在自己正上方的一脸欣喜的李翠翠,以及迅速凑过来的谢久,谢桓修有些懵。 他试着用胳膊撑起身子,牵扯到后背的伤,痛的他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这痛感令他回想起昨天的事,谢桓修迅速环视屋子,不见书砚的身影。 急急问道,“娘,书砚呢?!” 李翠翠答不出,紧忙瞧谢久。就见谢久瞧都没瞧她一眼,“书砚书砚,就知道书砚,丢不了。厨房做饭呢。” 谢久说的有些不耐烦,对儿子找一睁眼就找书砚的事很是不满。 他说的自然,李翠翠险些都信了。 可在谢桓修看来,这有些太过自然了。他看着李翠翠,撒娇道:“娘,你帮我把书砚喊回来,我后背疼让他给我揉揉,好不好。” 李翠翠自然也怕在闹起来,笑说,“娘给你揉。你这喜欢欺负书砚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谢桓修闭上眼,他确信书砚肯定是不在谢家。昨天闹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今天就都跟没事人似的。 他一脚踢开身上的被子,挣扎起身下地,李翠翠赶忙拦着,“你这是要做什么,伤还没好呢。” 谢桓修眼带泪光,回头看她,“书砚的伤比我重吧。” 昨天书砚可是一直把他护在身下,挡着谢久落下来的擀面杖。 李翠翠不说话了,谢桓修忍着痛挣扎着要下床。一旁的谢久喝道,“闹什么,回去躺着,别叫你娘担心。” 谢桓修恍若未闻,开始穿鞋。 谢久被谢桓修的举动拱的是一肚子火,他上前一步,还没等做什么,李翠翠已经先护了上来,挡在谢桓修身前。“你又要他打么!”说着眼泪也跟着下来,“他伤还没好呢。天官啊,你到底在闹什么啊!” 李翠翠这么一哭,爷俩都不说话。谢桓修轻轻抚着李翠翠的后背,给她顺气。 过了一会儿,他见李翠翠哭势渐收,也不挣扎着下地,抬头看向谢久,平静的令人心生惧意,“我只想知道书砚在哪?” 谢久被儿子看的心有些慌,心想,哪有老子怕儿子的道理!恶声丢出来一句,“不知道!” 他要在气势上压过谢桓修。 而谢桓修仍旧面色平静,淡淡了的回了声,“哦”紧接着又丢下了句“我去找他。” 李翠翠心中一慌,儿子的态度实在太过反常。她死死拽着着儿子的左腕,不让他走。 谢久看着谢桓修,“非要这么闹下去?” 第五十二章:春风寒大病生 谢桓修同谢久两人性情,模样不甚相像。可到底是父子,谢久那一句“非要这么闹下去?” 面色平静却让人倍感压力,父子两人这一点上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谢桓修停了动作,直直看向谢久,“我没有闹。”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很久之前就想过,如果有天我们的事让你们知道,会怎样。书砚一开始也是不愿意的,甚至我都在想要不就这样算了,何必自找麻烦。像寻常人一样,找个贤惠的妻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用考虑世人的眼光,也没有家人的反对,大家都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 可我不欢喜! 我不想陪我度过余生的人,是一个在我掀开盖头之后才见过面的人。也不想后悔,如果有天书砚也成家了,我……我……” 谢桓修说不下去了,他无法想象书砚另娶他人的模样,话锋一转 “爹,娘,你们供我读书,望我能考取功名。难道不是希望我能跟大家走上不同的路,而不是籍籍无名,同大部分乡人一样,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吗?” 谢久眼睛一瞪,“这是一回事么!” 谢桓修垂下眼帘,“我也只是想有个人能陪我欢欢喜喜过一辈子,累也好苦也罢,就像爹娘一样热热闹闹的过一辈子……” 见他拿自己来做例子,谢氏夫妇不禁有些动容。 不过…… “天官啊,其实我跟你爹也是成亲后才见面的。” 许久没说话的李翠翠,一句话瞬间将原有的气氛打破。 她跟谢久的确都是东乡人,可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俩人还真没打过照面。当年的媒人只说是东面的谢家,她爹娘什么都没说就同意了。 而谢久那时候更是还没开窍,谢老爷子说了句,“儿啊,你也该娶媳妇了。”他回了声“哦”,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没过多久李翠翠被大红轿子抬进了谢家,成了他的媳妇。 想到这,谢久、李翠翠彼此交换个眼神,心里有了主意。 “你看我跟你娘过的不挺热闹的吗。可见你说的也不一定对。” 谢桓修哪里知道他爹娘是这么个回事,还当他俩是青梅竹马呢。他想了想,打了个浅显的比喻,“没吃过肉之前,吃白菜萝卜也开心。可吃过肉后,只能吃白菜萝卜,怕是一辈子都只会惦记那肉味,” 谢家夫妇都听懂了,这是说书砚是那块肉呢。 “哦,那你就想你的肉去吧。”谢久一甩手,转身走了。 李翠翠想说和尚也不是天生的,皈依佛门后也不都挺好的么。可又怕她这么一说,儿子再闹着出家。重重叹了口气,追谢久去了。 谢桓修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看着俩人的背影,同样叹了口气。一步步挪到窗前,将正对他床的那扇窗,推开露出一条小缝。 夫妻俩一回到房间,门窗一关,相互对视,同时开口问道:“你咋想的?” 话撞到了一起,李翠翠示意谢久先说,他也不啰嗦,直言道:“你给天官挑个媳妇吧,成亲了心思也就收了。” “这不好吧……”李翠翠本来也是这个心思,这会儿谢久一说她反倒是有些犹豫了。 “之前答应过季夫子的,天官媳妇他给挑。” 谢久眉毛一立,“再拖下去,是媳妇还是姑爷都没准了!赶紧给他娶个媳妇,有个知暖知热的,说不定就好了。” “那,不好咋整……”李翠翠话没说完,就被谢久瞪了。李翠翠别开眼,低声说了句心里话,“如果真的不好,也耽误了人姑娘家,这,不合适……” 李翠翠自己也是女人,她知道女人家的苦。做姑娘时不管家里如何,总归要舒坦些。成亲后若摊上个好人家,过的日子也能舒心些,要是命不好,就是苦一辈子。 不说远的,就说这乡里她看的还少么。 儿子当初托她给王阿花找人家,说是最好远嫁。李翠翠嘴上是答应了,心里想的还是近些好。 缘分这事本来就说不准的,谁承想最合适的,反倒是个外乡人。王家乐意,也能顺儿子心意,她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想想着实有些庆幸,自己识人眼光不错,阿花娘前阵子还特特来谢她给阿花找了门好亲事,刚刚有了身孕,姑爷对女儿更是如珠似宝。 这荒唐事,也算是有个好结果。 不然,真的是造孽啦。 谢久听了刘翠翠的话,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低声说着,“先找找看吧。” 他是个厚道人,也不愿耽误人家一辈子。可现在不是没办法了么。 想到这,谢久心里有些气,想说“儿子这样,还不是肖你们家!” 可他心里也清楚,这就是一时气话,想想就罢了。李家那么多人,不也就出了个李二,哪能怪到李家。 李翠翠没再提出反对意见,俩人算是达成一致。 谢桓修也有着自己的打算。中午李翠翠给谢桓修送饭、送药。谢桓修也没拒绝,统统留了下来,说这会难受,一会吃。 李翠翠也不多劝,儿子吃就行。 谢桓修又说想休息,李翠翠以为他是心里烦,不想见自己。也没多说,幽幽了叹口气,转身离开。 这声叹息,听的谢桓修着实不好受。可眼下他能做的,无非就是利用谢家夫妇对他的疼爱,来换取他跟书砚的未来。 书砚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他固然生气,更多的却是相信他将来会回来,所以他必须要为将来争取。 他挣扎起身,将饭菜。汤药一起倒出窗外。 夜幕降临,谢家夫妇熄灯睡下。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站在窗前吹冷风。 东乡此时的天气远没有那么诗意,反倒贴近初春时的乍暖还寒,一阵阵寒风吹来,着实刺骨。 这么一通折腾,果不其然后半夜谢桓修就发起高烧来。 李翠翠心有所感似的,忽然起身。动作有些大,惊醒了睡在身旁的谢久。“唔……这又是怎么了。” “我要去看看儿子。”说着就要越过谢久下地。“我这心怦怦跳,我得去看看他。” 谢久咽下了原本想阻拦的话,干脆一同起身,毕竟那也是他儿子,担心着呢。 谢桓修的房门没有锁,两人刚一进屋就听见他在哼哼唧唧些什么,夫妻二人快步走到儿子床前。 见谢桓修佝偻着身子,双手抱臂缩成一团,很冷的样子。而被子却在一旁堆着,显然是被踹开的。 李翠翠暗道,不好! 她伸手去摸谢桓修的额头,刚刚一碰手立即收了回来。冲着身后的谢久急急吼道:“快去找王大夫,天官额头烫的吓人。” 谢久也是一惊,顾不上多问,转身提步向外走去。 李翠翠扯过被子给谢桓修盖好后,忙不迭的去打水投湿毛巾,敷在他额头,降温。 “娘,娘……”听儿子在喊自己,李翠翠紧忙应声,“娘在呢娘在呢。” “书砚……狗蛋哥不要走,爹娘不要,不要……” 谢桓修嘴里说着,手上胡乱抓,看的李翠翠是一阵揪心,儿子这是还惦记书砚呢。 她忙去拽着儿子挥舞的手,轻声安抚道:“不走,不走。娘跟书砚都在这呢。” 谢桓修握紧了李翠翠的手,仍旧是一声声的喊娘。 第五十三章:病初愈返麓山 而这时,谢久已经请王大夫回来了。李翠翠抽出一只手,忙将眼泪擦掉。起身给王大夫腾地看诊。 随意裹着一身衣裳,头发有些凌乱的王大夫,也不跟李翠翠客套,上前直接替谢桓修把脉。 听谢久说谢桓修发高烧,他着实有些意外。谢桓修后背的伤,看着吓人,但伤口没有破,照理说不应该高烧啊。 却也没敢多耽搁,裹上衣裳,提起医箱,匆匆忙忙就同谢久赶了过来。 他仔细摸脉,感受了一会,确认自己的之前的想法是正确的。 “天官这是风邪入体,郁结于心,这才引起的高烧。他这病来得及,你们可千万要注意,莫叫他再受凉。” 王大夫也瞧出来了,这高烧十之八九是谢桓修自己闹得,暗示了一句,希望谢家夫妇能听得懂。 也不知谢家这是发生了什么,居然闹成这个样子。王大夫也不好多问,开好了方子后,带谢久去抓药。 说是先喝上一剂,天亮后会再来替他把脉。 对于王大夫的暗示,夫妻两人一琢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气得不行。只是他们来不及发火,谢桓修烧得更厉害了。就连他自己,也是没想到这场病会如此来势汹汹。 李翠翠急的求神拜佛,直说只要儿子能好,什么不求了,爱干啥干啥。 谢久也是郁闷,这总不能为了没影的孙子,连儿子都不要了吧。重重叹了口气,算是认命了,他现在只盼儿子能快点好起来。 三天后,谢桓修的烧终于逐渐退了。但人还没清醒。 “他爹,你说咱天官会不会烧傻了啊。” 谢久看了她一眼,又叹了口气,没吭声。 他这也担着心呢。 南面赵家的小儿子原本又精又灵的,谁承想前年一场高烧,烧成了个傻子,现在除了饿是什么都不会说,见谁都冲着人家傻笑。 李翠翠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按不住内心的焦急,试着去唤醒儿子。 不同于之前,谢桓修这次居然有所反应。只见他嗯咛一声,缓缓睁开眼,愣住了。 他是一病就是好些天,可对他自己而言,不过是睡了一觉罢了。 绕是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平日神采奕奕的爹娘,突然老了好几岁,都怕是无法适应。 谢桓修这一愣不打紧,倒是把李翠翠给惊到了,以为这孩子真烧坏了脑子,都不认人了,哭道:“我的儿啊……” “娘……”谢桓修有些无助的看着谢久。 谢久也是被谢桓修的反应有些吓到,不过比李翠翠含蓄些,看儿子知道叫人,估计着是没事,用手指着自己问,“我是谁。” …… “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下谢久悬着的心可落下了,他激动的一拍手,去拉李翠翠,“快别哭了,儿子没事。” 闻言,李翠翠擦了一把眼泪,又哭了出来,隔着被子狠狠拍了把谢桓修,“你可担心死娘了。” 每天都来看诊的王大夫,这会儿过来见谢桓修醒了,也是一阵高兴。他把完脉,确定谢桓修已无大碍,又重新换个调养方子,嘱咐几句就告辞了。 平静下来的李翠翠,同谢桓修讲了这几日的情况,他这才知晓原来已过去这么久。让爹娘如此担忧,心生愧疚。 想开口说些什么,到底是大病初愈,顶不住困意,又睡过去了。 这一番折腾,待谢桓修完全好时,都已快步入五月。 书砚自离开后,再无消息。他试着托人去府城、书院都打探过。他没有回去过,也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谢桓修有心,却不知去何处找他。 他打算先回书院,再从长计议。 临行前,他郑重其事的问谢久,“爹,传承香火,真的比我的意愿重要么?” “当然重要!圣人是怎么说的,关于孝的那个。” 谢桓修蹙眉,关于“孝”的句子有很多,想了会开口道: “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谢桓修一字一句抑扬顿挫,一如小时候他给谢久背书般。 谢久淡淡的嗯了一声,“是这句了。那你做到了么?” “儿子知错。”谢桓修跪了下来,对着谢久重重磕头。“儿子不该故意吹风,引发高烧,害爹娘担心,是儿子不对。” 说完,谢桓修又是重重磕了个头。 “儿子回书院后,会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不负爹、娘、夫子的教导。” “但,不会成亲对吗。” “是,儿子不孝。” 这一次谢桓修久久未起身,气氛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谢久起身踱步到谢桓修身前,“待你高中后,若是仍旧没改变心意——”谢桓修惊喜的抬头望向谢久,但那一句同意的话他到底没说出口,“那,到时再说吧。”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谢久这辈子,只有两个愿望:盼儿子高中,盼子孙满堂。如今一个愿望都还没实现,另一个很可能就要落空,叫他如何能接受。 可谢桓修这一闹,他也是真怕了。怕两个愿望都没来得及实现,变成了竹篮打水。所以,他选择让步。 这也是他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同时,他的心底暗暗期盼着,儿子能忘掉书砚。 回到麓山书院后,没有书砚在身旁的谢桓修,愈加沉默。仿佛除学业之外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 这日下学后,林曦年拦住了谢桓修,让他陪自己走走。谢桓修淡漠的看了他一眼,点头算是答应。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了听涛阁。林曦年不仅想起几个月前,谢桓修在这同他坦白他与书砚关系的情形,是何等的少年意气。 现如今,却像是换了个人。脸上的婴儿肥已全部褪去,整个人像是抽条一般,拔高了不少。 林曦年暗自比了下个头,谢桓修并没有长高多少,只是因为瘦了,整个人反倒显得修长。 除眉眼相似外,再无当年那个长相一团和气的少年模样。 人是他约过来的。可这会他还真是不知道说些怎么好。 犹豫半晌,侧头开口问道:“怎么不见……”那个名字尚未说出口,便被谢桓修打断。 “曦年兄,我们去太学吧。” 番外:书砚的路,谢桓修的路 天还是灰蓝色,村里的鸡都还睡着,而书砚却在此时,离开了生活已久的谢家、离开了东乡,踏上他的路。 临走前,书砚犹豫了很久,最终只带走一身换洗衣物,以及谢久前一晚给他的两个银元宝。 只因谢久的那句,“总得有个傍身的”。 是啊,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硬骨头不能当饭吃。 二十两,够他买上几亩地,或是支个小摊子,赁一间小房子,他正是有力气的时候,也不怕吃苦,离开谢家想必日子也不会难过。 可,他的心,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关于未来的日子,他总是打不起精神去想。 出东乡后,遇见的第一个岔路口,左边是通往郡城,麓山书院的方向,右边通往上善乡。 他站在路中间许久,甚至都有些想背着谢家夫妇回郡城。他们几乎从不过来,很难发现自己并没有走。而这个念头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甚至在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脚尖已经朝向了通往郡城的方向。 这种阴奉阳违的事,书砚做不来。 他再次回头看向谢家所在的方向,转回身,大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可走着走着却慢了下来。他自小来到谢家,一切都是围绕着谢桓修转,所做的一切都离不开谢桓修。现如今离开了,书砚找不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方向。 他停下脚步,踟蹰许久,最终决定去看看王阿花。 他当然不知道王阿花嫁去哪里,这只是别让他停下脚步的目标罢了。 书砚一路寻找,一路讨生计,抗货物、跑腿、打杂……他都做过。与其再说他在找王阿花,他更像是一个四处漂泊,无家可归穿着略体面的流浪汉。 他来到一个叫大望镇的地方,同样是镇,这里却繁华许多。书砚在一家蜜饯铺子做伙计,还有几天就满一个月了,他准备领到月前就走。 “伙计,这些给我各来二两,还有哪些是酸甜口的,也都给我包上。。” 铺子生意不错,这不又来人了。书砚手脚麻利的,按照客人指的几样蜜饯,挨个打包。然后又按他的要求介绍了几样,见他首肯,也都包上了。还附赠一小包店里卖的好的果脯,递给他道:“这小包是送您的,如若吃得好,下次再来。您拿好。” 客人笑道,“你这伙计倒是会做生意。” 书砚也笑,这是他这段时日磨出来的,刚一开始最笨的要命,不知被掌柜的说了多少次,为了维持生计再不适应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是叫你在飘香楼等我么,怎么出来了。” 那客人刚出门,就听见他对外面说道,语气有点凶,跟刚才一脸喜气模样,完全不同。书砚好奇向门外看了过去。 “没事,不过是这两步路,哪里就不能走了。” 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书砚往前探了探身子,试着看清说话女子的容貌。那男子一手提着蜜饯,另一只手揽着女子的腰,将她挡了个严实。 “就你主意多。这人来人往的,也不怕被谁给碰到。” “那你不如把我关起来算了。”女子的声音显然有些不快。 男子连忙道:“好好好,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看这样可以不?” “不想走,我累了。” “你呀。” 书砚听到这也笑了,这位夫人的脾气着实有些像谢桓修。 书砚这样收回身子,就见他们转身向后走去。 这一转,他终于看清了女子的容貌,正是他一路寻觅的王阿花。 此时的王阿花,比之前胖了许多,尤其是肚子圆鼓鼓的,像是快临盆的模样。 书砚没想到他会这样遇见她,男子显然比王阿花大上几岁,可却知道照顾人。男人手臂始终环着将人圈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护着,唯恐她被碰到。 王阿花的气色也很好,眼里只有她男人,两人说说笑笑的走远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书砚的存在。 书砚心里是高兴的,看不见他最好,也免得尴尬。见她过得好,他也算是安心了。 两日后结算好月钱,书砚离开大望镇。 他又开始迷茫,不知要去往何方,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多久,更大的问题来了。 南方六郡猛降暴雨,多处堤坝被摧毁,种好的庄稼眼瞅就可以收了,如今全被泡在农田里,汪洋一片。 这一次的灾情远比书砚想象的要久,要严重。他一路向北走,想早些脱离这片苦海,可越走越心惊,快到年底非但没有丝毫喜气模样。一开始只是见人卖孩子,如今已经有人开始丢孩子了。 都说知救急不救穷,书砚他自己也是个穷的。可到底于心不忍,将谢久给他傍身的银子拿出一锭银子,剪成碎银子帮了不少人,而另一锭则用来养他捡来的两个小娃娃身上,都是又瘦又小,其中一个小女孩可能在家里本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始终病病殃殃的,药不能离。而更小点的男孩子看着瘦弱,身子骨多少比女娃强一些。 他还没成家,就已过起了拖家带口的日子。 ——————————我是书童&少爷的分界线———————— 那一日,谢桓修突然对林曦年提起之前被他拒绝过的,去太学的提议。林曦年自然是高兴的。 谈夫子知道了,略微沉吟了下,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去看看也好。” 同时叫他跟家里人好生说说,入太学的事他会帮他们办好的。 没过多久,二人启程赶赴京城,入太学。 太学跟林曦年最初想象的有些不一样。说实话,太学有些夫子授课不如麓山书院的夫子,但胜在包容性更强。 来自各地方的学子,甚至是番邦人,都有着各自的见解,他们相互讨论,甚至是发生争执,事后再三思量也会有新的感悟。 而且听大家讲述各自家乡的风土人情,真真是开阔眼界。 谢桓修变化最大的是,他会细心听大家说什么,却鲜少发言,完全没有想与人相交的意思。 林曦年与人辩论遇到难处,向他求助他也只是略微提点罢了。 很多人想试探谢桓修的底细,甚至是言语来激他,谢桓修也只是笑笑也不理会。人家说得多了,他弯腰一拱手,“某兄说的是。” 一副极为诚恳的模样,人家心里再不满,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说自己说的不对,你快来反驳我。 这多无理取闹。 林曦年私下问过谢桓修,“怎么不参与大家的讨论?” 他笑,“有参与的。” …… 如果一言不发也算,那的确是参与了。 “跟大家说一说,会有新的思路。自己一个人老是闷着,我们来太学没有任何意义。” 他看得出,自从谢桓修要入太学开始,就处处透着不对劲。 “林兄说的是。” …… 林曦年可没想到谢桓修会把这一招用到自己身上。 “那你当初要来太学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离开书院?你曾经那么想融入书院,为什么现在你明明能做到,为什么反将自己隔离在外?” “来太学的目的?”谢桓修自问。 入太学,只是想离开书院吧。不愿每天下学回家面对空荡的屋子,冰冷的炉灶,孤寂的夜晚……所以他提议入太学。 林曦年见他不说话,继续道:“桓修,我们将来是要走仕途的,学业重要,可人脉又如何不重要。不是硬要你跟大家如何如何,但至少别太孤僻。” 谢桓修赞同的点了点头,季夫子之前也同他说过:“不必完全屈从于人,也不能完异于他人。做官不能脱离‘人’,无论哪个方面。” “嗯,我以后会注意,谢谢曦年兄。” 谢桓修的声音有些闷,林曦年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听进去,只希望以后真能有所改变。 打这以后,谢桓修的话仍旧是少,不过多少还是说一些自己的见解,能与同窗多多少少聊上几句。 林曦年见此,也为他高兴。 曾有人故意激怒谢桓修,若是换成以往的他,怕是非要与人一争短长,论出高下。可现如今他进退得宜,既能站住自己的论点,又不会过于锋芒毕露。 很多时候,林曦年不得不佩服谢桓修的天赋,“神童”的称号也不是白得的。不光学业精进,陪他学习各番邦话。 林曦年自认还算是有些天赋,可三个月后他有时甚至要向谢桓修请教。 而在生活上,谢桓修从一个事事要书砚照顾,如今可以将自己照顾的很好。丝毫见不见之前的那个任性小少爷身影。似乎书砚的离开,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入冬后,南方六省的灾情再也掩盖不住,朝野哗然。 学子们私下也是议论纷纷。 谢桓修、林曦年围炉而坐,看着窗外的飘雪,谢桓修突然道:“下雪了,在外面的人更要受苦。” “是啊,朝廷已经开始赈灾……”林曦年越说声音越小,他注意到谢桓修眼里的担忧,意识到他说的在外面人不仅是灾民,更是在惦记书砚。 谢桓修没同他说过家里的事,但林曦年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他以为他忘了书砚,原来只是不提罢了。 第五十四章:占鳌头共白首(大结局) 三年后,殿试放榜。 都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今年的游街倒是颇为有意思。 一甲头名是个俊俏后生,一甲二名也是个俊俏后生。而第三名,看着这道路两旁的满是兴奋的大姑娘,小媳妇,非但没有喜色,反倒尴尬的缩了缩肩,唯恐丢的这鲜花,帕子落到自己身上。 他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三十年,落第数次,这次终于考上了,还进了一甲。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事,然而他兴奋劲没过,就被泼了一大盆冰水。 年过而立考中进士,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可今年的前两名一个不及弱冠,一个刚过弱冠之年,李瑾瞬间觉得自己老了。 他也成想过自己年少成名,同科学子年长自己许多。如今来个了对调,心里的多差别提是多大了。 人家挂花游街,是喜气洋洋,他是暗恨自己怎么就不能考个第四,落到二甲也就不用游街了。 殿试头名的谢桓修从一开始视线就往道路两边扫,迟迟不见想见的人,心情有些失落。 “是了,他如何知道我跟爹的约定,又怎会来。” 林曦年看前面,谢桓修垂着头,没什么精气神。看右边,李瑾缩着肩,一副恨不得谁都看不到他的模样。 这哪里挂花游街啊,分明是游街!弄得他也有些意兴阑珊。 晚间的谢恩宴,林曦年悄声问谢桓修,“怎么瞅着你这几日都不开心。” 十分难得的谢桓修没有绕开话题,而是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书砚?” 谢桓修垂下眼帘,默认了。 “当初你们为什么分开?因为家里?” 林曦年想问这话,想了快将近四年,今日可算是问出口。 过了一会谢桓修偏头看像林曦年,“以后都不会了。”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十点坚定,是以林曦年听的很清楚,同时他也看到了许久再没看到的光,目光灼灼,闪着希望。 林曦年不知他是怎么说服家里的,却由衷替他感到开心,“恭喜。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 “先入翰林,以后……可能会下地方吧。你呢?” “一样,不过之后想去礼宾院。” 在太学这几年林曦年接触过不少番邦人,着实听他们讲了不少番邦的事。他想多出去走走,可以接触更多的新鲜事物。 只是不知到时是否能如愿。 衣锦还乡,衣锦还乡。 谢桓修入翰林前特意回了临南郡。他先绕路去了书院,也去看了他们之前麓山脚下生活的小院。 书砚始终没回来过。 明知是这个结果,谢桓修心里仍是说不出的失落。 回到他爹娘特意为他布置的飘红挂彩,敲锣打鼓的东乡,仍未扫除内心的阴霾。 面对来恭贺的人,谢桓修如今倒是应对自如,可他盼着结束,尽早结束。他想问问谢久,当年的约定还算不算。 终于盼来了散席,盼走了乡里乡亲,盼到了自己说出想说的话。 笑意未收的李翠翠,瞬间就哭了出来。 她这大半辈子,舍不得穿舍不得花,想把银子都留下来给儿子娶妻生子,供孙子读书。 可如今没了,全没了。 她手上的帕子往炕上一丢,大哭出声,“我做的这是什么孽啊。天官,你咋就这么认准了这个。” 谢桓修对着李翠翠的跪了下来,“娘,孩儿不孝。” 谢久这几年学会了抽旱烟,坐在炕上的另一角,吧嗒吧嗒的抽着。 “书砚回来啦?” 谢桓修摇头。 “你就不能让我跟你娘多高兴几天?就算我答应你,你能找到他人,搁哪儿都不知道,就非得再闹那么一场?” 谢桓修背脊挺得直直的,“爹,咱们说好的。” “滚吧,等你能找到他,老子就答应你。” “他爹!” “谢谢爹。” 李翠翠谢桓修的声音同时响起。 谢久看着有些歇斯底里,哭的一脸泪的李翠翠,“就这样吧。” 简单的四个字,另本来有些高兴的谢桓修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 “就这样吧。”所有的无奈、无能为力统统包含在这四字里,面对儿子的倔强,他只能选择认命。 这一刻,对爹娘的愧疚涌上心头,然而它却无法选择回头,他的心不允许。 又是一年过去了,谢桓修仍旧没有等到书砚的归来。 这年的正月十五,格外热闹。来了不少番邦人,说是要表演什么魔术。 林曦年来约谢桓修一起去瞧瞧,果不其然被拒绝。他不死心的继续道:“来京城这么多年,你一次灯会都没看过,就不觉得可惜?” “不可惜。” 谢桓修在朝堂是能说会道,待人说话是绝不对出半点差错,人人当面都要赞上那么一两句,“志同道合”的同僚背后更是要“夸”上那么一句“小狐狸!” 而面对林曦年的时候,别说场面话不说一句,笑脸更是吝啬给一个。 “走吧,明年十五我可能就离京,都不陪我一次?” “两个大男人说这个,你也不觉得恶心。”说着,谢桓修还搓了搓胳膊。 “明年的去向定了?” “还没下来呢,不过差不多了。” 人家都是挣着命往钱、权上爬,林曦年是削尖了脑子要往礼宾院跑。谢桓修也没少帮他活动,现如今去礼宾院是板上钉钉了,具体的职位还没个准消息。 “真的不去?”林曦年又问了句。 谢桓修想了想,点头答应,“等我换身衣服。” 天色已晚,灯市在数万花灯的是照映下,明亮如昼,人与人之间看的十分清楚。 走了一段没有看到表演魔术的番邦人,灯市上的猜灯谜,对他们来说实在没什么挑战性,两人有些兴致阑珊。 想打道回府的谢桓修,突然立在原地,看向前方。林曦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他正盯着一对父子。 儿子一手拿着吹糖人,一手提着花灯,稳稳的坐在他父亲肩膀上,仰着脖在猜灯谜。 “阿爹,这个好难哦,你快来帮帮我。” 父亲为难了,“要不咱们换一个吧,我也猜不出来。” 儿子显然有些失落,“那咱们去看看别的吧,不过下一个爹你可一定要帮我猜出来呀。” “好好好。”年轻父亲满口答应着,转过身,正面向他们。 林曦年惊诧出声,“书砚!” 那年轻父亲正是几年不见的书砚。 书砚也很意外的看向他们,呐呐的同谢桓修打招呼:“天官……” “你成亲了?” “啊?” “你成亲了!” 谢桓修提高嗓音重复着。 书砚见谢桓修动了怒火,有些慌张的将脖子上的小孩子放了下来,搂在身前,对他道,“这是明远,谢明远。” 谢明远就是当年大灾书砚救下来的男孩子。那个小女孩底子太差,他花光了所有的银两最终也没能救活她。 这是谢桓修冷着脸带着他们回府后,了解到的。 书砚见谢桓修知道谢明远不是他亲生子后,似乎还没有消气。抱着昏昏欲睡的明远继续说道:“他,很像你。” “所以姓谢?” “不是……”谢桓修如今长得比书砚高出许多,气势更足,两人面对面站着,压的书砚不敢直视他,低头继续解释“明远他,他……‘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书砚磕磕绊绊讲了半天,也没说出个重点,倒是背武侯的话异常顺畅。 饶是谢桓修再聪明,也没猜出他要表达什么。 “然后呢?” “就是,就是,希望明远像这句说的这样的老老实实的做个有志气的人,消消停停的才能走的更远。” …… 这是他陪谢桓修读书,记得最清楚的一段话。这句话的含义,显然又被他理解错了意思。 小女孩离开后,书砚给男孩取了这个名字,一方面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另一方面也想纪念他跟谢桓修在一起的日子。 谢桓修也懒得追究这名字的来意,问他“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前几天……” “为什么不找我?” “要找的,就,就是还没打听到。” “为什么回来?” 书砚顿了顿,“想来看看你。” 看看?谢桓修挑眉,继续问:“那你还走么?” 书砚低下头,不吭声了。 “爹娘同意了我们的事,你还走么?” “真的?!”书砚有些不敢相信。 “你还走么?”谢桓修盯着书砚的眼睛,重复着。 书砚猛摇头,“不走,不走了。”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走?问都不问我我一句!” 困得迷迷瞪瞪的谢明远,被谢桓修这一嗓子吓精神了,抱紧书砚的大腿,“爹,我们回家,回家。” “这就是家,还回什么家!” 听笑明远闹着要走,谢桓修更凶了,吓得小明远不敢哭,死死搂住书砚的腿,往后扯,试图拖他离开。 书砚弯身抱起他,拍着他后背安抚道:“乖,这就是我们家了,他也是爹爹,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