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似繁锦》 1.嫁作人妾 红烛垂泪,古雅的暖阁里地龙烧得很旺。 赵安眸色深深,盯着床上幼嫩的美娇娘,瞧着她那一身嫩白,他只觉得口干舌燥。 掩上房门,疾步走向大床,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这位新妾的滋味。 她年轻尚小,还有两个月,才满十八岁,一身青涩,定是个还未领教过情事的处子无疑。赵安想着,今夜,他就教她体验一番抓栏杆,撕床单的美妙滋味。 当他饿狼扑羊一般扑过来时,顼妩惊慌地跳开,像只受惊的兔子。 “你,你别过来!”眼前的男人,身材健硕,胸膛的肌肉鼓囊囊的,褐色上衫紧紧裹着,好似随时会把上衣撑裂。 顼妩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哪里见过这样的?她只觉得不堪,害怕,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她头晕目眩,更觉恶心。 赵安看她瑟缩着,削瘦的双肩微微发抖,心头怜爱,放轻了声音,努力让自己温和一些,少一些侵略性,免得吓跑了马上就要到嘴边的嫩i肉。 他说:“妩妩乖,不要怕,站着别动。”一边诱哄着,一边悄悄靠近,“我不会让你痛,只会让你舒服快乐的,别怕……” 小姑娘涉世未深,一派天真,是以轻易被他哄住了。 赵安长腿一跨,一把将她纤细的腰身搂住。当抱住她的那一刻,赵安心中无限快美,真是一个好身子。 于是他按捺不住,胡乱解了她的裙衫,欲行夫妻之事,便见她泪珠簌簌,身子抖如秋风落叶,那模样好不可怜 赵安并不是满脑子精虫的禽兽,见她如此,顿时败了兴致,同时也有些怜惜的。 “念你是初来的新人,不习惯这里,今晚就先让你歇息。”他顿了顿,沉声说,“你是妾,是我的女人,应当明白床上的服侍是你的义务。我希望你能尽快适应,明晚好好表现。”说完,他抬脚离开了。 顼妩胡乱擦去眼角的泪,望着头顶上的纱帐,心神恍惚。 今晚,是她离开周家,来到赵家的第一个夜晚。 ** 历朝历代,小妾都是地位低贱,没有人权的。以前,顼妩无法想象妾的地位有多低下。今日,她总算领教了。 即使,如今是民国时期,不复旧朝封建,可偏偏这赵氏家族,一直保留着旧时的作派。 每天她要早起,去伺候正房太太的起居生活,偶尔要受些刁难,这地位,真的是比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还要不如。 当然,这也不算多难堪的,最难堪的是每到饭点,去花厅用饭的时候。 一家子人围着长方形的红木桌坐着吃饭,只有顼妩站着吃。 正房太太董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妾是不配落座的。 看到她敢怒不敢言的表情,董氏感到快意。有艳压群芳的姿色就怎样,曾经出身高门又如何,现在还不是沦落到给人做妾? 感觉到来自饭桌上正主轻视的目光,顼妩心中气苦,如果她母亲还在,一定不会让她受这份委屈。 如果不是当年母亲所托非人,她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看人脸色,仰人鼻息。 都怪周文景那个混蛋。 就是他,把她当物件一般,丢到赵家当妾室。 好歹,他也养了她六年,从十二岁到十八岁,多少有些感情在的,怎么能狠得下心,把她送给别的男人? 这六年来,他也挺照顾她的,甚至可以说是娇宠她,如今却翻脸无情,轻易把她逐出家门去。 顼妩越想越伤心,眼眶慢慢地红了,她竭力忍着泪意,怕被这一桌子的人看见了,会讥笑她。 可她心性不稳,忍不住的,金豆子一颗一颗地掉在碗里。 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她的赵安见状,当即顾不得什么妾不妾,卑贱不卑贱的了。他只知道,看见娇人哭泣,他心疼不忍。 把她拉了过来,欲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她坐,他那双爹娘就叫上了,喝了一声“放肆”“胡闹”。 赵安浓眉皱起,僵持了一会子,就叫下人送顼妩回房,顺便把饭食都端进去,在房里吃。 赵安如此护着新妾,把他父母气得,直骂他被狐媚子迷了心智。 董氏暗咬着牙根,丈夫明明不是好色之人,两人成婚三年以来,都没见他多贪恋美色。即便在她怀孕不能行房的那段时间,他也能忍住,没出去偷吃。 而现在,这个姓顼的小姑娘才刚入府,就把他迷得七晕八素,忘了自己是谁,就连爹娘也敢顶撞了。 冬天的日头短,很快就入夜了。 顼妩的晚饭也是在房里吃的,吃过之后,她就要洗澡了。 她住的是东院一处偏僻小楼,地方不算多大,却是有独立的浴室的。 丫头红虹帮她备了热水,帮她洗澡。 红虹是顼妩从周家带过来的贴身丫头,主仆二人相伴多年,感情极深。 顼妩望着她娟秀的容颜,忽然说:“红虹,你代替我,跟他睡一觉吧!” 红虹吓得丢了香皂,震惊地看着小主子,脸色红白交替。 2.冒险逃跑 顼妩知道,昨晚成不了的事,今夜横竖是躲不过的了。 而她,想要保全自己的清白身,留给心里的那个人。 ** 洗过澡的顼妩,肌肤温软香滑,看在赵安的眼里,便是粉i嫩可口的肉食,诱人得紧。 他从背后搂着她,埋头在她线条优美的玉颈,“我今天在饭桌上帮了你,你要如何感谢我?” 顼妩强忍着他唇舌触碰的厌恶,故作羞怯,声音低若蚊吟,“今晚……我会尽心服侍你。” “那还等什么?”赵安立刻把她打横抱起,要上榻。 顼妩暗急,忙止住他,说:“我们……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她口中的游戏,大抵是些闺中情l趣。赵安脚步一顿,对着董氏,他素来不贪恋,是以也没有玩情l趣的兴致,当然他也不懂的。 当下便有些兴趣,“怎么个玩法?” 一刻钟后,闺房陷入黑暗。门窗关得严实,一丝光亮都没有,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顼妩躲在八仙桌下,长而厚的桌布掩藏着她的踪迹。 红帐里面传来销l魂的吟哦喘息,她听得脸儿发热,心跳极快。 床上之人,自是顶替她行事的红虹。 顼妩计划着,等他们歇下后,她便逃出去,趁夜离开赵府。 然,这个赵安却是个身强力壮,惯会折腾的好手,那床板摇了大半夜才停下。 顼妩揉了揉发酸的腿,怨念深重,再不完事,她的腿都要蹲断了。 红虹从红帐爬出来,某种痕迹遍布全身,看得顼妩惊怕不已。 “小姐,您快走吧,趁着……他还在睡。” 顼妩拉着她的手,“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回去哪儿?当然是周公馆。 红虹摇了摇头,垂着眼帘说:“我得留在这里……不然明天他醒过来,发现人不见了,不好办。” 那你留在这里,就管用吗。到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顼妩默默地想,如果经过这一夜,能让赵安移情红虹,从而放弃她,不再追究似乎是最好的结果了。 思及此,顼妩没再说什么,抱了抱红虹,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偌大一个赵府,想要逃出去是不容易的。远远看到大门前值夜的下人,顼妩心里发虚。 正焦急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人从天而降,帮了她一把。 那是个穿夜行服的年轻男人,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容貌是罕见的俊帅。 顼妩猜他是个盗贼,夜半三更到赵府偷东西的,偶然见了欲出逃的她,便顺手帮她离开这座大宅院。 “小娘子生的可真绝色,怪道要逃出了赵府了,以你的姿色,定然可以嫁得更好。” 顼妩见他眉宇间的轻佻之色,心下生了几分忧恐,担心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向他道了谢,便匆匆要离开。 男人身形清瘦颀长,轻易拦在她身前,“虽然我没想要你报答我什么,不过,我想知道小娘子的芳名呢。”见她黛眉一蹙,显露抗拒来,他接着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也不肯应答我么?” “许芜。我的名字。”她编了个假名字。 他低笑一声,“虽然是个假名字,不过倒是好听,若猜得没错,应是你姓名的谐音吧?” 顼妩一讶,他瞧见了,暗道果然,玩味地看着她的无措。 “好了,你走吧。他日若能再见,期望你告诉我你的真名。”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他脚尖一点,身体腾空跃上了墙头。 顼妩抿了抿唇,继续赶路。 赵府和周公馆,路程不算远,只隔了一个小镇。是以,顼妩走了大概两个小时,才到了淮清镇。 待她来到周公馆的门口时,她快累趴了。 从口袋里摸出怀表一看,此时四点过半,离门房何伯起来做卫生工作还有一个小时。 她现在又累又困,实在等不及这一个小时,于是疯狂敲门。 这门是个大铁门,拿东西随便一敲,制造出来的声效相当可观,如愿把何伯吵醒了。 何伯口上碎碎念,拖着佝偻的身体出来。然一见到顼妩,顿时惊得瞌睡虫都跑了。 “小姐!您怎么……” 顼妩累极,神情困顿倦怠,“杨婶呢?叫她来。” 杨婶是这里的管家,是照看她长大的人,与她向来亲厚。 听说她半夜逃回来,杨婶十分心疼,二话不说把她带回去,然后伺候她清洁洗漱,再吃一碗热腾腾的藕汤,便哄她入睡。 顼妩躺在绵软雪白的欧式风格的奢华大床上,床边台灯柔和,照着杨婶肥胖的身躯,她贪恋这温暖,想到在赵家那屈辱的两天,心头酸苦,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时,一个丫头快步行来,立在门前,小声道:“小姐,先生来了!” 周文景来了?印象中,他从未早起至此! 顼妩拉起被褥,将自己盖住。 虽然时刻想着他,但她不敢见他!怕他责问,怕他又把自己赶出去,送回赵府。 他养育她六年,为什么会翻脸赶她,还把她丢给别人做妾呢? 从始至终,她明白原因的,只是不愿承认那是自己的错! 因为……她不甘心做他的养女,所以在那个雨夜,犯了他的底线。 她知道的,那天是妈妈的忌日。每到忌日,他会困在房间里酗酒,把自己灌醉,以慰思念之情。 于是,她就在那时生了胆气,做了令他恼怒、不可饶恕的事来。 稳健的脚步声渐近,已然入了卧室。 隔着被褥,她听到他低沉的嗓音斥仆人,“都出去。” 3.无情羞辱 被褥蓦地被人掀起,力量之大,顼妩根本无法抵抗。 他瞬间进入她的视野。 顼妩眸光痴了。 他模样清冷,穿着整齐,白衬衫的排扣一丝不苟地打到领口,淡漠禁欲。下身西裤笔挺,修长挺拔。 今早没戴那副银色细框眼镜,眼神不复平时锐利。 “赵家把你赶回来了?”他声线平而无波,不带丝毫情绪,让人不辨喜怒。 顼妩其实是不怕他的,当下就顶了回去,“你明知故问!” 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他会不了解她是什么性子吗。分明就是看出她不甘为妾,所以逃回来了。 周文景定定地看了她数秒,方移开视线,“你休息吧,下午我让人送你回去。” 顼妩一震,整个人如坠冰窖。眼看他要走,她猛地从床上爬起,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不让他离开。 “麟钧,我爱你啊,你怎么可以把爱你的人推给别人?”她的眼泪说来就来,一下子洇湿了他的白衫。“麟钧,这六年来,难道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么?” 麟钧是他的字。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以前她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感情,从十二岁到十八岁,都唤他景叔。 那是他教她这么叫的,他说,因为他是她妈妈的朋友,亦是她的长辈,叫一声叔,是应当的。 周文景转过头来,眸光泛着冷意,语气严酷,“感情?你记着,我对你从来只有责任,应承你母亲将你抚养长大的责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感情。” 将环在腰上的手拿开,他声音缓了缓,说:“你现在既已成了赵安的人,就跟着他安分过日子,他是个不错的人,不会……” 他竟然劝起了她!顼妩大声道:“我没有跟他睡觉!我不是他的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领口处,祈求他撕裂它,把睡裙剥落,“你可以亲自验证,我的清白还在的!仍然为你保留着!” “顼妩!”他不耐,抬臂将她挥开,森冷地盯着她,“你再放肆,别怪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顼妩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她要做完那个雨夜没有完成的事,就算最后会被他永远憎恨,被他丢回赵家,她也要在此之前,把自己的交给他! “我只想做你的女人,一直以来,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为什么就那么难以实现……”她呢喃着,踮起脚尖,双手扣上他的脖颈,强行吻住他。 他唇色很浅,形状姣好,触感却非常冰凉,很符合他这个人的性格。 那么,她是否能够用自己的火热化去他的冰寒?顼妩没有把握,正待努力加深这个吻,那人从震惊回过神来,推开她的那时,一巴掌便兜在他脸上。 “亏你还是顼婉的女儿。”他嘲讽着,那目光化作无数把冰箭,齐齐射向她的心脏。 疼得她的心抽搐痉挛。 顼妩捂着脸,眼泪淌得又急又快。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羞辱她,这话里面的意思,直叫她羞愤欲死。 她妈妈顼婉,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名门贵女,品行高洁,性格如雪梅般清傲,是他钟爱一生的女人。 然他想不明白,像顼婉那般才情高雅的女子,怎么会生出顼妩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周文景一刻也不想与她待在一起,抬腿离开她的卧室。 顼妩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她只是不小心爱上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难道这也是错吗。 ** 周文景一方面认为,赵安品行端正,为人正派,加之自己与他常有往来,知根知底的,顼妩嫁给他,是个不错的归宿。 虽然他家中有了妻室,但周文景了解到,他和董氏是那双古板严苛的父母包办的婚姻,他对此很不满,所以对董氏全无感情。 顼妩嫁他为妾,只要安分下来,为赵家添个长孙,必能将董氏的正室之位取而代之。 所以,当觉察到赵安对顼妩的爱恋时,便毫不犹豫地把她许给他。 这厢,他给赵家拨去电话,让人来接。 早上八点半,赵安开车来到周公馆。刚入客厅,见周文景在沏茶,他脱口就问:“麟钧,你把顼妩藏哪了!” 竟是一副质问的形状。 周文景修眉微不可见地一皱,淡淡地说:“你知道她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一时把她送到别处,对陌生的环境自然不习惯。以她的娇懒任性,偷偷跑回来不无可能。” 他的意思是说,顼妩是想“娘家”了,才偷偷跑回来。 如果没有丫头顶替行房那件事,说不定他就信了周文景这套说辞。他冷笑,这个周文景,应该不知道他教养的女孩会做出让丫头顶替行房的事吧! 当然,这种对彼此都不光彩的事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赵安目光如电,巡视着客厅,问:“顼妩呢?” “在三楼卧室歇着。” 赵安握紧了拳头,想扯开一个笑,却扯不出来,“我去看她。” 丢下话,也不等周文景回话,他就擅自上楼把人带下来了。 刚进卧房,看见她穿着洁白的睡裙躺在床上,眼角通红,显然刚哭过。 他克制不住自己,上去就拉扯她的裙子,要检查她的身体。 4.孤立背叛 三楼卧室门没关,传来女孩的哭闹声,尖叫声愈发清晰可闻。 杨婶一颗心好似被人揪住,求助地看向周文景,“先生,小姐她……” 男人面无表情,仍维持着那个坐姿,纹丝不动,“别管。” 以那两人现在的关系,他绝没有插手此事的理由,不管他们在卧室里发生了什么。 赵安在里面待的并不久,下楼的时候,怀中抱着顼妩。 她发丝凌乱,一张如玉的小脸溢着不正常的潮红。身上随便披了一件厚呢大衣。 杨婶是经过人事的,这一看便知他们刚才在楼上做了那事,但见顼妩半垂着眼帘,眼中一年空洞死寂,杨婶心疼得流泪。 “可怜的妩儿啊!”当即管不了那么多,上前欲抱自己照看长大,待如亲女的女孩。 赵安身形一闪,避开她的触碰。“杨管家,请止步,不要僭越了。” 大概是得知她的清白尚在,没有与周文景发生什么,心情便好上些许。 简单作告别,说过两天会带着顼妩回访,赵安便告辞离去。 被塞上车之前,顼妩死死地盯着周文景,祈盼他的挽留。 然,他从头到尾,都置身于事外,漠不关心。 她的眼神一寸寸灰败下来,终于死心。 赵安哪能看不出她的眷恋?憋着一腔怒火和妒火,待回了赵府,便扛着她大步进东院主房,丢在床上狠狠折腾。 “你扪心自问,我待你不好么?自从你进了府,我处处维护着你,保你不被人所欺。可是你呢?塞了个丫头来应付我,自己逃之夭夭!”赵安越说越气,野蛮地对待她。 顼妩被迫承受着,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这人,先前对她有所怜惜,如今便对她有多狠心。 最后,他抽身而出,扬长离去,却是不管她了,一连几日,都未曾再幸她。 “红虹呢?”顼妩瘫在床上,手都抬不动,只能任由新调来的丫头帮她清理这一身的狼藉。 丫头叫翠儿,长了一个圆脸,是个挺忠实的人。闻言便老实答道:“二姨太在对面楼房,您若想见她,也就是五十来步的功夫。” 顼妩听到二姨太,瞬间失神。是了,她自己是赵安纳下的第一个妾室,后来者的红虹,即为二姨太……可,她为何做了赵安的姨太太? 翠儿看着她不解又迷惑的样子,暗道这位姨太真真是个天真的女孩,怎么就想不通其中缘由? 她委婉道:“姨太太,大爷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 顼妩怔了怔,霎时明白了。因为他重责任,是以跟他睡了的红虹,便被收入房中,抬为姨娘了。 “让她来见我。”虽然被抬为妾了,但她本质上依然是自己的贴身丫头。 翠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翠儿回来复命,“姨太太,二姨太她说身体不适,改日再来见您。” 改日?顼妩气笑了,也不直接明说是什么时候,改日可不就是无定期了?好一个林红虹,做了妾便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可与她平起平坐了么? 顼妩原来没看出跟随自己多年的大丫头,会有这么大的志向,当真是不可小觑。 她到底太年轻,一时忍不住气,大动肝火,加上被赵安没日没夜地折腾了一整天,身子受了凉,便感冒了,最近都卧病在床。 卧床的这几天,她经常从窗口看见对楼的红虹每天收拾打扮得花枝招展,亲亲热热地挽着董氏的手一起逛街去。 有时,还故意经过她这一处,朝她挤眉弄眼的,示威挑衅。当然,这么做的只有董氏,昔日旧仆则跟在董氏身边,低着头,不敢与曾经旧主对视。 顼妩看在眼里,打定主意要与她见面。等到入夜,派了两个婆子去对面楼房把人请来,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她“请”过来。 红虹自知,总要跟她见面的,这么推脱着躲着也不好,索性便随婆子去了顼妩的房里。 刚进门,便问到很浓的苦药味。她一怔,顼妩的感冒,还没好么? 顼妩看到她的关切的眼神,心头燃起了火,口气便有些冲,“你何必惺惺作态?现今做了姨太太,你心里很得意吧?” 红虹表情隐忍,她其实比小主子年长三岁,又常年在底层爬滚,为人比较理性世故,她语气很平静,“小姐既不喜欢大爷,何必动怒?莫不是您见我被抬为姨太,所以嫉恨吃味了?你也开始在意这些了么。” “我当然不在意他,跟嫉恨吃味没有关系,”顼妩美眸难掩愤怒,“我是想不到,你会背叛我!明明,我待你不薄,这么多年来也未亏待过你,说是姐妹情深也不为过!” 红虹瞬间攥紧了手帕,今天刚涂抹的红指甲深深地抠进掌心,留下血痕。她褪去隐忍,讥讽道:“姐妹情深?你若真视我姐妹,又怎么会想出让我代替你跟大爷行房这种事?你有没有想过我心里究竟愿不愿意?你以为我就不在乎自己的清白?你只想着你自己,为了达到目的,可以随便拿别人替你去牺牲!顼妩,像你这种自私的女人,怪不得周先生不爱你!”红虹歇斯底里地吐露心声,盯着顼妩的眼神充满怨恨。 顼妩脸色阵阵发白,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5.怀有身孕 主仆二人自撕破脸后,过去的情分就此一刀两断了。 林红虹为了更好地在后宅生存下来,不留余力地讨好董氏和家里两个老的。 由于她表现不错,为人勤苦又谦卑,任劳任怨不提,还很会来事,自然得那位古板苛刻的老夫人的好感。 每到吃饭的时候,林红虹得老夫人恩准,特赏她一把椅子,与诸位正主同桌而食。 唯有顼妩站着吃饭。 大抵是习惯了,她不再如初时那般娇气,不再动不动就抹眼泪,淡定地吃完了饭,便默然退离花厅。 赵安目不斜视,但眼角余光始终不离她,见她这般状态,心中复杂难言。 今天有远亲来访,送了十几条鲜美的大肥鱼来。一家人又很喜爱吃鱼,于是当晚就被呈上饭桌了。 鱼肉固然香口,但刺儿多了去,是以吃鱼的时候,最忌言语。 花厅很安静,忽闻干呕声,大家朝声源处去,那顼妩便捂着嘴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老爷子眉头一皱,脸色难看,董氏暗暗勾唇,正欲开口说顼妩的无礼粗鄙,吃个鱼还被噎住。 这时就见老夫人喜上眉梢,声音激动道:“快,快去请个郎中来瞧瞧,这小妾许是有喜了!” 话落,桌上各位都变了脸色。 董氏一口气梗在胸口,心中直否认。不可能!她嫁进赵家都快三年了,肚子都没动静,怎么那个狐媚子刚来不久就有了? 她张了张口,想说不要高兴早了,还是等郎中确认过了再欢喜不迟。但话到嘴边,还是被她吞了回去。 她至今未有所出,老夫人心里本就有所不满,现今没对她发作,还不是因为看在她背后的娘家的面子上。 若此时说了扫兴的话,怕要惹老人家动怒。 郎中很快到来了,把脉的间隙,一群人忐忑地等候消息,董氏双手交握,提心吊胆。 转头看那林红虹,见她面色平和,若有所思。 顼妩神情淡漠,任大夫把脉,他问什么,便答什么,除此之外,旁事都不理会。 赵安握着她,与她五指相扣,掌心略有汗湿,足见他有多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同时又恐期盼落空。 终于,郎中收了工具,站起身来,笑着道贺:“恭喜赵爷,贵夫人有喜了。” 董氏听那声夫人,登时一怒,正要辩驳纠正,她的婆婆便欢天喜地的,当场赏了几十块大洋。 董氏那句话终是没机会说出口,她看着一家子围着顼妩转,心中的嫉恨几乎溢满,她太懂母凭子贵的道理了。 再看那赵安,更是把她当掌中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对她千般关爱,万般呵护,宝贝得不得了。 ** 原以为顼妩有了身孕,便彻底失去了服侍赵安的机会,正房就能得到独宠。 然而,赵安却命人打造一只小榻,特意歇在顼妩的房中,亲自照看她。 林红虹看在眼里也很不是滋味,咬着唇想,怀孕就那么了不起?低头抚摸自身平坦的小腹,心想,不久她也能怀上的吧,不必羡慕别人。 赵安欢喜地把顼妩怀孕的消息传递到周公馆。跟周文景通电的时候,顼妩就在旁边,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她的反应,见她面色如水般宁静,对此无半点波动,不由松了口气。 俗话说的对,当了妈妈的女人,便会放下过往的执念,放弃以前得不到的东西,开始专注未来,将全部的心思放在孩子和家庭上。 也就是说,有了孩子的女人,心就安定下来了。 周公馆那边,得知顼妩怀孕后,送来不少补品,还把杨婶派来,亲自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看到杨婶,顼妩的眸光终于有了变化,盈盈秋瞳水雾弥漫。 待到深夜,左右人都退下,只有杨婶守着,顼妩拉住她的胳膊,头埋在她怀里,支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崩溃,哭道:“杨婶,我不要生这个孩子!” 杨婶一惊,立即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说:“你如今已是赵家的人了,为他们家开枝散叶是应该的,怎能说不生?赵家人不会同意的。” “可是我一想到为赵安生孩子,这一辈子就跟他绑在一起,我就觉得害怕,觉得恶心……我不要跟他在一起!” 杨婶沉默着,爱怜地抚摸她的脑袋,“傻孩子,你还没对他死心吗,你跟他注定不可能的啊。” 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顼妩脸上泪痕未干,依偎在杨婶怀里,白嫩的手臂紧紧抱住她,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或留住什么。 “我还爱他,还对他有所幻想。”虽然,她已经死心,但当他贴心地派了杨婶过来时,她心中死灰又复燃。 明知道那个人对她无意,她不应该再心存希望。嫁入赵家,就该斩断过去的情丝。可是,她的心无法放下他。 她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两人在房里说悄悄话,殊不知窗外有人贴耳偷听,之后折回去将此事禀报了董氏。 董氏眼中暗芒闪烁,勾着唇,身心舒畅。转而去了林红虹的房间,此时她正在灯下刺绣。 董氏看她精湛的女工,不禁赞道:“果然是心灵手巧,怪不得会入大爷的眼儿。” 林红虹抿嘴一笑,没有搭话。董氏不知她是如何上位的,以为她娟秀善良,是以被赵安收入房中。 “姐姐这么晚来我这儿,可是有什么事?”她问。 董氏也不多废话,关上门窗后,便直入主题,“你先前是顼妩的贴身丫头,应当知道她入府之前喜爱哪个人罢?快快说来,且让我知道是哪个野男人,叫她犹不死心,念念不忘!” 林红虹犹豫了会儿,低声说:“她确然是有心上人的,她与那个人的感情也很深,自是嫁过来之后还放不下他……” “他是谁?”董氏追问。 林红虹脑中浮现那个光风霁月的人物,私心不愿把他卷进来,调整了心绪,她正色道:“是市政厅的人,那般位高权重的,我们得罪不起。”她当然明白董氏要做什么。 她想拿顼妩的“心上人”做文章:搜罗出“通奸”的证据,然后否定顼妩肚子里的血脉,再后来便是顺理成章地将这个伤风败俗的女人逐出府去。 这些后宅的手段,林红虹太熟悉了。 董氏听闻那人高贵的身份,果然不敢打这主意了。眼珠子一转,顿时另生一计。 她看着红虹说:“妹妹,我需要你的配合。” 6.非人折磨 11月一过,马上就要进入年关了,每家每户都忙碌起来。 赵家也是一样。 赵安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丁,所有庶务全包揽在他身上,更是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这天,他要出趟远门,坐火车去福郡监察一项大工程。 他穿着一身银鼠灰大氅,头戴同色系的绒帽,站在风雪中,对着送行到门口的两名妻妾说:“我这一去,少不得要个二十天一个月,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你们要替我好好照顾顼妩,知道吗?” 董氏笑开,“顼妩是你的人,亦是我的妹妹,焉有不照拂她的道理?大爷,您就放心地去吧,这后宅有我打理,保准什么事儿都没有。” 赵安笑了笑,难得对她有好脸色,且温声柔语的,“那么,辛苦你了芳儿。” 董氏一怔,他多久没叫自己的名字了?她神色恢复如常,“这是我的职责,应该的。” 赵安欣慰地点点头,坐上小轿车去火车站时,再次回头,眼睛看向内宅的方向。 林红虹和董氏双双立在门口,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眷恋,瞎子也知道,这眷恋对的是谁。 董氏心中嫉恨,男人离开的第一天,便停了顼妩所有的药膳。 当然,她做这些的时候,西院那两位老的是不知道的。 然而她的打压,顼妩从不理会,也觉得无所谓。倒是杨婶,咽不下这口气,气咻咻地要闹到西院去。 董氏自然派人拿捏住她,之后,开始布局,设计顼妩与旧情人私通的戏码。 顼妩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杨婶知道的,她不会轻易中了人家的圈套。然而,当那董氏不知从哪取来了一枚玉佩做信物,竟诱得顼妩不顾阻拦,兴匆匆去了月华亭相会。 那枚玉佩,正是周文景贴身所戴的。 等杨婶反应过来,那玉佩极有可能是伪造的时候,暗暗叫糟。急急忙忙去拦她,却已经来不及。 ** 顼妩快步绕过花园,来到一处亭台水榭,这时见到一个身穿黄色马褂,容貌勉强算得清秀,一身气质却是流里流气的,表情猥琐。 他似乎等得不耐烦,在原地转来转去,不经意地抬眼,触及藕色马面裙秀丽雅致的美人,两眼放出狼光,急急朝她追来。 顼妩这时才发现自己被骗了,慌忙转身欲走,然还未走出几步,便有两个婆子两个家丁赶来,分别扣住了两人。 “干什么,放开我!”顼妩挣扎着,“你们要抓我到哪去?” 身材壮实的婆子桀然怪笑一声,“自然是要抓你去太太那儿问罪,私通外男的罪!” “我没有!”顼妩大喊,“我根本不认识他!” 而那个男人却是相当配合,不高兴地囔囔道:“小娘子,你可真没良心,提起裙子就翻脸不认人啦?我可是你的……” “闭嘴!”顼妩听不得这些肮脏话,恨恨地瞪着他,“我懂了,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休想逼我认罪!这桩罪名,便是打死我也不认!你们放开我,我要见老夫人!” 如果被他们直接带去南院正房,怕免不了一番折腾,来个屈打成招。而她身娇肉贵,是受不住这些的! 捉拿她的下人们对她的叫喊充耳不闻。 家丁皮笑肉不笑地瞅着她,“姨太太,咱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是安安静静跟我们走一趟,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和误会,到了太太那儿再解释吧。”他说着,悄悄在她那光滑的小手上摸了一下,脸上春情荡漾,颇为下流。 顼妩恶心得紧,喝道:“放肆!我是大爷的人,你们也敢对我无礼?” 几人轻蔑一笑。 待到了南院,顼妩被丢进房中,摔得一身疼痛。 房门被关上,她吃疼地爬起,一抬头,赫然发现头顶上一群人,正是董氏、她的心腹人等。 其中还包括林红虹。 触及她垂着头颅的那半张脸,顼妩心如电转,霎时反应过来了,那枚玉佩,怕是出自这林红虹的主意!在赵府里,也只有她是从周公馆出来的,只有她熟知周文景的佩物。 顼妩面色冷凝,她怎么没想到,是林红虹这个叛变的小人! “我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她站在客厅中央,骄矜地昂首,俯视着她们,“你们休想要我屈服!” 董氏坐在高位上,穿着紫色的莲纹旗袍,端庄妍丽。她拍了拍手,赞赏她绝佳的骨气。“你既然不肯承认,那么只好受罪了。可惜你这身细白的皮肉……”她口头惋惜着,动作却毫不留情,叫人施以私刑。 这私刑是什么?顼妩忐忑不安,面上仍故作镇定,心中焦急,不知杨婶和翠儿,是否发觉自己出事了?只盼她们能够早些发现,随后去西院老太太那儿举报。 她心绪纷乱地想着,便见家丁小心地提着一个竹筒过来。弯下腰,将竹筒打开,立刻爬出一条通体翠绿的毒蛇来—— 顼妩脸色唰地白了,冷汗滴落下来。看那毒蛇眼神阴冷而凶猛,弯弯绕绕的身子慢慢半立起来,朝她的方向游移过来,一边吐着鲜红的信子。 她猛地回头,厉声道:“董氏!你们若敢对我做什么,待赵安回来了,我定告诉他,叫他饶不了你们!” 董氏冷笑,“你觉得,我会给你等他回来告状的机会么?” 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杀她灭口?顼妩被这个猜想惊出一身冷汗。 “我腹中怀的是赵家的长孙,难道你们还敢动我?就不怕老夫人追究起来?”说这话的时候,她内心悲凉,没想到最后还要靠这个孩子来保命。 “赵家的长孙?真是要笑死人了,”董氏轻抚眼角,看了眼站在门后的黄衣男人,“这难道不是你与此人苟合暗结的珠胎?给大爷戴了绿帽不算,还要把这肮脏的骨血推到大爷的头上?顼妩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董氏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也不给顼妩辩解的机会,便向那驯蛇的家丁使了一个眼色,令他行事。 家丁会意,当即取了短笛,徐徐吹响,那青蛇闻声起舞,转了几个圈后,突然乍起,展开攻击之势,朝顼妩袭来! 顼妩吓得面无血色,努力唤起僵硬的肢体,想要躲避,不料她双足刚刚一动,董氏身边的那两个壮实的婆子气势汹汹地过来,将她按在地上,制住她双手双脚,不得动弹。 看那条蛇愈爬愈近,细长而湿滑的尾巴卷上了她的腿,顼妩全身颤栗,终于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林红虹皱紧了眉,对这所谓的私刑,亦是感到反胃,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董氏十分满意她的表现,她姿态依旧端庄,眉眼残酷快意,命令道:“把她的裙底掀开——” 7.沉塘而死 惨叫声响彻整个南院。 顼妩浑身被冰凉的汗水打湿,腹中是剧烈的绞痛,身|下血水如泉涌。 董氏一边嫌恶地看着,一边问身旁的婆子,“她肚子里的野种,确定是掉了么?” 婆子笑道:“都这步田地了,哪有还保着的道理?太太,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董氏哼了声,离开座椅,款款来到顼妩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你今日被这样侮辱,想必也是不想活了吧?不如,我就干脆做到底,顺便把你送上黄泉路吧。”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顼妩消失在这个世上。 虽然这件事做得隐秘,即便是这些人告到西院那里,老夫人也不会相信,但……她若是悄无声息地死去,就是万无一失了。 看着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顼妩,如一尾濒死的鱼,奄奄一息,万分虚弱。“来人,把这与人私通的贱妇沉塘!” 当家丁把她抬起时,她一动不动,半瞌着眼眸,身子痛苦地弓着,微微颤抖,令人见之生怜。 这般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就要如此香消玉损了吗?黄衣男人很是舍不得,对董氏恳求道:“夫人,不然您……大发慈悲,饶了她一命,就把她给我吧。”见董氏面色不善,赶忙举起手立誓,“我发誓,这辈子她不会再有机会踏入赵府,与您争宠的……” 他的话音越来越微弱,因那董氏凌厉的眼神,叫他心生恐惧。这女人,具有如此恶毒的手段,狠辣的心性,能把一个小妾折腾到死,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有点怕接下来就要对自己动手。于是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呃,夫人您当我什么都没说!” 董氏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半刻钟的功夫,家丁前来复命,“太太,已经把人丢进鱼塘了。” 董氏牵起唇角,后山那个鱼塘,可不是真如普通鱼塘那般浅的,足足有十米深,淹死几个人绰绰有余的。 妥善处理了顼妩,一行人准备去西院禀报一下情况,然刚踏出房门,西院的老爷子老夫人领了一群丫头婆子杀了进来。 董氏原有几分迷惑,但在看到老夫人身边的那两个仆人时,顿时了然。 原来是那贱妇的忠仆去西院求救了。可惜啊,来晚一步。 董氏掩下得色,镇定自若地说:“爹,娘,儿媳刚要去西院呢,您们就来了。” 二老心里担忧顼妩肚子里的孩子,当下不耐地追问:“那小妾呢?” “死了。” “什么?!”一群人震惊。 杨婶癫狂了,大开骂戒,“你这毒妇,把我家小姐怎么了?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家先生绝对不会放过你!”她始终不信,顼妩就这么死了,才一个半小时的功夫,就…… 老夫人也生气了,“董芳,你给我好好说话,那小妾究竟如何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董氏声音低低的,表情十分难堪,似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事情。“我没想到,顼妩在嫁入赵家之前,便与别的男人苟合了。现今做了姨太,还对旧情人心存挂念,两人私通到赵府来了,今夜被我撞见,她便……畏罪自杀,跳进后山的池塘,死了……” 她说的吞吞吐吐的,把正房太太的厌恶、惋惜、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 “竟有这等事!”老爷子怒极,胸口起伏着,“这贱妇肚子里的,未必是赵家的骨血!哼,她真是该死!” “赵老爷,您不能单听董氏的一面之词啊!这明明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是她引诱我家小姐前去亭阁,然后强行安下罪名,是她……” 杨婶话还没说完,董氏便笑盈盈地打断了她,“你敢说,若不是见了她那奸夫的贴身信物,会被引诱?她分明就是与外男通奸了!我知道凡事要讲究证据,现在认证就在此,”她手指黄衣男人,“他就是与顼妩私通的野男人!” 杨婶自知顼妩心中挂念的是谁,是以在看见那长得流里流气的黄衣男人时,一口气梗在胸口,“你血口喷人!” 老夫人挥开仆人,亲自踱到“野男人”面前,双目含威,沉沉地盯了他数秒,厉声开口:“来人,把他带到后山去,沉塘!” 黄衣男一吓,扑通跪下,拼命磕头,“老夫人饶命啊!我、我没有跟二姨太……” 老夫人厌烦得紧,挥挥手,命人把他拖出去。 这时,黄衣男朝董氏大喊:“太太!救我呀!不是说好——” 董氏的心腹见状,快步上前,拿了臭袜子将他的嘴堵住。 黄衣男被拖下去了,客厅终于安静下来。 杨婶梗着脖子,要向赵家人讨说法,“老夫人,我家小姐必定是冤枉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解!何况,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烦您调查清楚,还我小姐清白!”想到那女孩被董氏活活逼死,心头悲痛,眼泪潸然落下。 老太太怒极反笑,“何需调查?事实都摆在面前了,她与外男私通的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回去告诉你家先生,只管去!让他瞧瞧,他教养了一个什么样的货色!简直是不知廉耻,污辱门楣!” 老爷子转身吩咐下人,“去池塘把人捞起来,丢到荒山去,别得死在我赵府,脏了家门。” 杨婶狠狠咬牙,这赵家当真过分! 当一群人去了后山,从池里将一具娇软身躯捞起来时,确然已断了生息。 死了。 杨婶抱着尸体悲恸大哭。 “你们这群杀人凶手!小姐死后,定会化成厉鬼,寻你们索命!你们等着!”杨婶抹去眼泪,将顼妩的尸身带回周公馆。 小姐生平爱极了先生,可惜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如果人死了会有灵魂,那么她的灵魂,会期盼与他相见的吧。 8.重生一世 人死了之后,真的会化作一缕幽魂吗? 顼妩以前读书的时候,最爱偷懒,喜看课外书,比如一些灵异书籍。 她不知道人死了是否会有灵魂徘徊在人间,而现在,她有了答案—— 真的会有灵魂的存在呢。 那么,她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周公馆,去见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她的身体是透明的,像烟雾一样轻盈,她轻易穿过厚墙,飘进他的书房。 她看见周文景坐在黑皮椅上,吸着烟,沉默地听着杨婶的哭诉。 她说,小姐死了,先生一定要为她报仇。 然而,皮椅上的男人迟迟不语,任杨婶如何哭求,也无动于衷。 周文景看着窗外寂寥的夜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方才开口:“是她咎由自取。” 杨婶一愕,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说,“先生!那是您养了六年的女孩啊,您当真如此无情,不为她感到痛心吗?何况,她也是因你而死呀!”若不是因为那枚玉佩,她会入了董氏的圈套? 若不是因为深爱他,又何至于对一枚玉佩那般重视?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周文景冷峻着脸,“是她不知所谓。不该惦念不能爱的人,我几次警告她开导她,已是仁尽义尽,她偏不听劝,最后为此付出了代价。是罪有应得。” 原来,他竟是这么看待她的……顼妩捂着胸口退后几步,望着他眼神哀伤。 魂魄离了肉身,已是毫无知觉的了,可现在听了他这般冷情的话,心还是感到疼痛? “把她厚葬了吧,也不枉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再请法师为她超度,希望来世,她能通透明理,别那么执迷不悟。”他淡淡地说。 顼妩心痛到窒息,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魂魄渐渐消散。 她垂下眉头想,真的会有来世吗?如果有,她一定不会再爱他,看见他,要躲得远远的,不跟他接触,不对他生情。 她想做回自己。 ** 头疼欲裂,全身滚烫,时而冷,时而热,一会儿像堕入冰川,一会儿又像掉进火山,冷热齐齐袭来,令她痛苦煎熬。 不合时宜的,有谈话声不远不近地传来—— “麟钧,你别这样,我不会跟你走的。你放开我罢!我还要带着妩妩去看病,她发了一整夜的烧了,万不能再耽误下去!” 那把女声虽然含着焦急,但并不难听,相反还十分好听,像那出谷的黄莺,叫声婉转悦耳。 这个声音,顼妩听了十二年,哪能辨不出是谁?正是她那个早逝的妈妈顼婉。 不对,她怎么会听见妈妈的声音?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咦?莫不是她死后,也来阴曹地府,所以可以与妈妈见面了? 许是思母心切,顼妩努力地睁了睁眼睛,然那眼皮子重似千斤,难以睁开,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得偿所愿。 当她看见眼前的情景,不由愣住了。这场面……也太熟悉了些。 竟是她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周文景的场景! 当年的周文景,还是一个落魄的学子,虽然拜入了一代名儒顼家老爷的门下,做他的学生。但在他恋慕老师的千金顼婉,并向她提亲时,便被顼老爷子怒而逐出师门了。 之后,顼婉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给了一名权高位重的京官。 周文景心灰意冷之下,便荒弃了学业,出海入洋从了商。 七年后回京,他成了闻名一方,事业有成的富裕商人。 他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探顼婉的消息,听闻这几年她过得极为幸福美满,她的丈夫很宠爱她,一心一意对待她,成婚多年从不纳妾,后来育有一女,名叫上官妩。 只不过,在上官妩长到四岁之后,父亲在外遇难,逝去了。 顼婉成为寡妇,母女二人失去了庇护,被早就看她不顺眼的婆家逐出家门。 于此同时,顼家老爷也已经仙逝,这些年,顼家是她兄嫂掌权。 兄嫂亦不待见她,认为她给娘家蒙羞,并不收留她。 于是,顼婉便带着女儿离京,到外租房过日。 顼婉曾经是名扬京城的大才女,有技艺傍身,整日靠卖画写诗为生,如此过了几年,生活平静而充实,虽不富足,但也不拮据。 然,这落在如今大富大贵的周文景眼里,顼婉母女便是落魄狼狈的境地。 他认为这是上天赐予的机会,让他重新拥有顼婉的机会。于是他抛下商务,每天都往小楼来,一遍遍地向顼婉求婚。 …… 回忆到此停止,顼妩知道,妈妈会拒绝了周文景。原因是认为她自己是结过婚的,又拖带着一个女儿,不配嫁给英俊多金的周文景。 想不到,自己会重生,重生在十二岁那年。顼妩望着床帐恍惚出神。 似想到什么,她从床上爬起来,小心地跳下床,穿上圆头小皮鞋,拂开珠帘,来到小客厅。 “妈妈,周……”那个名字在喉咙间打了一个转,艰涩地咽了回去,“周叔叔那么爱您,不会介意您的婚史的。您……就嫁给他吧。” 如果妈妈嫁给他了,不但圆了周文景的念想,也彻底断了她对周文景的余情。再次重生,她不再费尽心思要做陪伴他一生的妻子,便是做那关系打不到一起的继女。 而母亲……若是嫁给他,便不像前世那样,因病入膏盲,无钱医治而病死。 这样多好。她微笑起来,眼角却滑出了泪痕。 “妩妩,你在……说什么?”顼妩不太相信,十二岁数,不谙世事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周文景抬起头来,看见站在珠帘前的小姑娘。 她生得玉雪美丽,面容有五分像顼婉,但那精致的,宛若羊脂玉雕刻出来的绝美五官,却是比她母亲还要出色几分的。 此时她才十二岁,便出落得这样标致,假若再长几年,又会是怎样的惊艳? 她穿着白色的小洋裙,梳着两条乌黑发亮的长辫子,安静地垂在胸前,乖巧秀气。 当触及她的眼睛,还有那眼角的泪,他的心一抽。为何,她的眼神那样悲伤,她的神情,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且认识了好多年。 前世的时候,周文景没有这样看她的。那时他只是瞥了自己一眼,对她这个上官家的女儿冷淡漠不关心,一心只想带走顼婉。 “孩子脸这么红,是发烧了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如冰泉般清冽动听,“婉儿,我先送你们去医院吧。” 顼婉走过来摸了摸顼妩的额头,触手滚烫,她不由焦急,当下顾不得什么,点头同意了周文景的护送。 顼妩头昏脑胀,神情恹恹的。坐在车子的后座,靠在妈妈的怀里,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一遍遍地说:“妈妈,嫁给周叔叔吧。他会对你好,也会对妩妩好的……” 顼婉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拍拍她的后背,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顼妩迷迷糊糊地想,不管怎样,她既重活一世,就绝不会重蹈覆辙,而首先要改变的,便是妈妈的死亡。 为了她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看着她嫁人生子,她必须撮合妈妈和周文景。 对于他,她已经不会再爱了,不会再执迷不悟。 这一世卷土重来,她要放过他,也放过自己,成全他和妈妈。 9.不做干爹 顼妩一找到机会,就会试图说服妈妈嫁给周文景。 但她妈妈好像不是很乐意。 顼婉很无奈,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语重心长地说道:“妩妩,我拒绝你周叔叔,不仅仅是因为不完美的婚史,也不是因为你的存在,而是我……对他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感情,如此,为何还要强行在一起呢?” 生怕女儿的小脑袋瓜听不懂,她继续道:“而且,我已不再年轻,容颜保不住几年,就要衰退老化。而你周叔叔,还很年轻。”她顿了顿,“他比我小五岁,这也是当年你外公不肯让我嫁他的主要原因。如今他年轻有为,多的是选择,只要他愿意,会有很多女子甘愿给他做妾。妈妈这种条件的,娶了是委屈了他。” 顼妩闻言,微微张大了小嘴。她万万想不到,原来妈妈心中对周文景已经无情,亏她前世还以为,妈妈心里还是存着初恋的。 她嫩白娇软的藕臂搂住妈妈的脖子,嘟囔道:“您才不老,妈妈是大美人!不会老!” 看女儿娇憨的小模样,顼婉爱到心里去了,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无数次拒绝了周文景,他也不介意,依然频繁地往来小公寓。 倒不完全是因为顼婉,罕见的,他有一部分是因为小顼妩。 他每天都想见到这个小女孩,跟顼婉提过,把孩子接到他的别墅里去住,被顼婉拒绝了。是以,他想看小顼妩,只能亲自过来一趟了。 这天,他过来的时候,看见小姑娘趴在阳台边,看着外面新鲜生长的粉蔷薇,缠枝萦绕在阳台上。 他放轻脚步,待走近了,便弯下腰,双手遮住她的眼睛。 清雅低沉的嗓音在她幼嫩的耳边响起—— “小朋友,实话告诉我,为什么希望你妈妈嫁给周叔叔,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周叔叔,所以想要他成为你的继父?” 顼妩心一震,虽然明白他口中的“喜欢”,不是指男女之间的喜欢,但她还是感到不适。掰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周文景皱起了眉。想不到自己会被小姑娘讨厌,竟是不愿与他接触,看见他便绕道走,还想躲着他。 他非常不解,因为不解,不由密切地关注她,讨她喜欢。有时,为了讨她欢心,博她一笑,常常给她带礼物。 女孩子都爱美,喜欢漂亮的衣裙首饰。然而他每每送她这些,她都不屑一顾的。 周文景拿她没办法。 他真想不通,这女孩子怎无缘无故对他不喜?周文景有很严重的强迫症,越是想不通的事情,他越要去想。是以,不知不觉,对那不待见他的小姑娘上了心,对顼婉淡了情。 被顼婉拒绝多次,他也看开了,人家对他早就没有了当年的情意,只有他一个人执着,念念不忘。 现在,他与顼婉相处,关系愈发像多年的老友。 他状似玩笑地说道:“不如,让妩妩做我的干女儿吧?” 原以为顼婉会直接拒绝,没想到她还认真考虑了一番,说:“这事我可不能做主,得问问我家妩妩。” 顼婉,向来是个尊重人的,对自己的女儿,她也不例外,同样给予小孩子的尊重。 顼妩很懂事,很乖巧,很为妈妈考虑。妈妈没有嫁给周文景,她心中始终有点担忧。如果按前世的轨道走,秋天过后,妈妈会在一个寒冬中病逝。 她不想妈妈又因为前世无钱医治而病死。 所以她想,如果她认了周文景为干爹,那么妈妈也算是周文景的家人了,他一定会施出援手的吧? 这么想着,她便答应了,清清脆脆地叫了声干爹。 小姑娘答应做自己的干女儿,周文景原本该是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生出异样的感觉,让他生出一种想要收回原话的冲动。 但他到底是重信重誉的人,不能说尔反尔,表情别扭地应了下来,“乖妩妩,今晚我带你去吃大餐。” 顼妩也是一脸别扭地把手递到他手里,由着他牵着自己出门。 顼婉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有些高兴也有点心酸。心脏又疼起来,她额头冒汗,扶着墙蹲了下来。 她嘴角仍挂着笑。 麟钧做了妩妩的干爹,以后……她若是去了,也有人照顾着她。 ** 顼妩发现,重生之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前世对自己很不感冒,也很不喜欢小孩子的周文景竟然亲近了自己。最重要的是妈妈,秋天过去之后,进入寒冬,期间她紧张地盯着,一发现什么病症,立刻呼叫周文景。 为了妈妈能够顺利度过命劫,顼妩每天都早起去爬崇山,到山上的广德庙为妈妈祈福。 大抵是有些效果?妈妈顺利熬过冬季,迎来新春。 她大松口气,对神明感恩不已,兴冲冲要去还愿,谁知妈妈突然就倒下了。 她吓得六神无主,抱着妈妈,眼泪直流。 “妈妈,不要再离开妩妩,妩妩需要您!”泪水蓄满眼眶,叫她看不清顼婉的面容。 顼婉面容苍白,身子瘦得单薄,抱起来很轻很轻,她抬手,温柔地抹去顼妩的泪。“妩妩不哭,我没事的,你不用太担心……” 顼妩抬袖擦泪,如果她真的只是十二岁,或许就信了这说辞。她哽咽着给周文景拨电话。 周文景匆匆赶来,将顼婉送进市医院。 顼婉觉得心累,其实她并不需要医治,反正,也是治不好的,何必费这力气呢? 她抓紧时间,要与妩妩告别,要与周文景说话。 被送进手术室之前,顼婉紧紧地扣住周文景的手,“麟钧,若我去了,你能不能答应我,照顾好我的妩妩,将她抚养长大?” “我是妩妩的干爹,不用叮嘱我也会照顾好她。婉儿,你要坚持住,妩妩不能没有你!”周文景神色庄重。 顼婉没有多说,唇边笑容绽放,“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拉了拉顼妩的手,她轻声说,“妩妩,以后要听你干爹的话,不要任性,不要……” 顼妩捂住她的唇,红着眼睛说,“您会没事的,不许说这些!” 顼婉莞尔,笑意无奈。 医生来通知准备做手术,顼妩慢慢地松开妈妈的手,望着她被推入手术室。 等手术室那扇门砰地关上,她的泪瞬间决堤。她狠狠地咬住拳头,发泄心中的痛苦。 妈妈…… 她知道,待那手术结束,大门敞开,便会迎来死亡的消息。 眼泪簌簌扑落,这时,她被拥入一个清冷的怀抱,耳边是前世求而不得的温柔嗓音。 “妩妩不要哭,你还有我。你母亲若是不在了,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记住,你永远不是一个人。” 顼妩哭成泪人儿,小小的一个,站在走廊上,娇弱得可怜。 周文景见她泪珠掉个不停,不由俯身,吻去她柔嫩脸颊上的串串水珠子。 顼妩身形一僵,抬头,便望见他清俊的脸。 她猛地推开他,逃离他的身边。 周文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 顼婉去世的那年,顼妩十三岁。以干女儿的身份,正式入住周公馆。 顼妩不想重蹈上一世,坚决不肯与周文景住在一起。 周文景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自己的强势,强行把她抱进车,带到周公馆去。 顼妩在他怀里扑腾着,闹得他脸黑如乌云,阴沉沉的,“你不听话?” 顼妩顿时噤声,他这模样,还真有几分父亲的严厉。 顼妩刚进周公馆,中年女管家便迎了出来,看着顼妩笑容满面的。 “唷,先生打哪儿带回来这么俊俏的女孩儿?” 周文景唇边隐有笑意,“她就是顼妩。”在此之前,他不止一次跟管家提起过顼妩这个小姑娘的存在。 “啊,原来是咱们妩妩小姐呀!”女管家喜笑颜开,忙伸手将她拉了过来,对她这般容貌的小姑娘,真是喜爱得紧,“我姓杨,是周公馆的管家,小姐叫我杨婶就好啦,以后需要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叫杨婶!” 顼妩望着杨神亲切的脸庞,肥嘟嘟的身材,鼻头一酸,热泪上涌。 杨婶见她突然就哭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不过,像她这个年纪的人,最会哄小姑娘,立刻把顼妩逗得破涕为笑。 周文景在一旁看着,不禁露出微笑,回头赏了杨婶些银钱。 没有妈妈陪睡的第一个晚上,顼妩一躺下,便想起了她,不禁以泪洗面。 周文景在书房处理完商务,正欲返回卧室睡觉,走过楼道时,不经意听见房里传出的轻微哭声。 他一惊,直接就闯进去。 卧室里灯光昏暗,顼妩穿着法式宫廷风的公主睡裙,抱着膝盖坐在床垫上埋头哭泣。 周文景刚靠近,女孩便喝住他—— “不要过来!”她脸上泪痕濡湿,唇儿咬得发红,“男女有别,你出去!” 周文景一愣,旋即气笑了,一步步走近她,双臂撑在床侧,软垫瞬间下陷。 “小小年纪,倒是知道挺多。你说说,什么叫男女有别,嗯?” 10.报复董氏 话音刚落,周文景忽觉不妥。 他似乎……不该用这种语气对顼妩说话,这语气……太暧昧了些。 而她,才十三岁。 不料,她的思想和道德观念,比他这个成年人还要严谨,她冷声喝退他。 周文景尤瞧见她杏眼中寒光闪烁,听到她淡漠地说道:“周叔叔作为男性长辈,半夜入我闺房,不太适合吧?” 周文景瞬间怔住,她的表情,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该能表现出来的。 但此时,的确是他不够稳妥,理亏在先。周文景没有多想,撤离床畔,退后几步。 “那你,好好休息吧。” 方才为何哭?他想问,但触及她明显抗拒和回避的眼神,周文景便问不出口了。 他不由叹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心思最是难以捉摸。 改日,要叫杨婶好好开解开解她。 ** 虽然认干爹这事,是周文景首先提出的,然后来不喜这称呼的,也是他。 看着长到十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浅蓝色莲花缠枝的双襟上衣,下面搭配一条珍珠白绒布裙,皎洁如明月,初显少女风貌。 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妩妩就不要叫干爹了吧,叫叔叔即可。” 杨婶在一旁打趣,“先生是嫌这称呼太老了吧?也是了,您还这般年轻,又未娶妻,一声干爹确然是喊老了。” 顼妩神色淡淡,从善如流地改口叫叔叔。扭过头去,秀眉轻蹙,干爹这个称呼,她也是叫不出口的,改了也好。 相顾无言,气氛有点儿尴尬,周文景不知为何,对这“侄女”感觉微妙,无法自如与她相处。 无话找话。他问:“这几日,你功课学的可还好?我听说你们学校马上就要组织大考了,你对此可有把握?” 顼妩微一颔首,“还好。” 周文景神色一敛,这女孩儿可真是个寡言少语的,自从收养了她,与她朝夕相处,也没见她多说几句话,对自己……更是不冷不热的。虽是如此,但又不失礼貌。眼下她说还好,便是对即将到来的考试很有把握。 对了,这女孩的学习成绩倒是很不错,老师都夸她聪明好学,勤勉刻苦。是以,她自然不用他多担忧。 思忖间,有仆人来报,“先生,赵少爷来看您了!” “赵安么?”周文景一怔,反应过来,“原来他回国了。快请他进来。” 杨婶知道这赵家少爷与先生是好友,久别不见,定是很期待与他碰面,连忙下去准备些香茶糕点招待客人。 再说顼妩,听到赵安的名字时,心潮汹涌。终于,要跟前世的人见面了么。 前世枉死在赵府,今生非报此仇不可。虽然赵安不是害死她的仇人,但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她兀自想着,待到回神时,一身锦袍英俊倜傥的青年人已经入了客厅了,此时正低着头瞧着她。 这赵安像前世一样无礼,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盯着她瞧。顼妩嫌恶地垂下眼帘,坐到周文景身边去。 “麟钧兄,这位是……?” “她是故人之女,名叫顼妩。” 赵安睁了睁眼,“哪个顼,哪个妩?顼妩顼妩,不会是虚假空无的虚无罢?” 虽然知道他是玩笑之言,但周文景听了,有些不悦。虚无这个词,未免太不吉利。 他耐心解释了一番。 赵安恍然,“真是个好名字,尤其是后面那个单名,与顼妹妹本人当真贴切。”美人临花照水,妩媚动人。 顼妩从头到尾都没理他。 赵安只好作罢,转而对周文景说:“我这次回来,家里就给我安排了一门婚事,因那女方的家世地位,我爹娘对她喜爱非常,叫我难以拒绝,最近我是愁得很啊,特意来问你讨讨主意。”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正是我姑母婆家的侄女,董氏家族。” “董家乃名门望族,配你绰绰有余了。” 赵安摇摇头,“不是家世配不配的问题,而是我很不喜欢老一辈的那种包办婚姻。你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明明,婚姻和恋爱,都是个人的,是自由的!” 周文景嗤笑,“你怕是在国外待久了吧,忘了国内是个什么情况。自由恋爱?哪怕再过个一百年,也不能够完全实现。” 赵安叹气,“我只是想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就那么难么。”不经意地回头,看见坐在角落品尝杨婶亲手做的椰丝牛乳糕的顼妩,他眼里光芒乍现,“不知顼妹妹今年芳龄几许?” 顼妩头也不抬,“十四。” 周文景拧眉,瞪了赵安一眼,“你休想打她的主意,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赵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两声,然后在好友的警告下才收敛了些,只意味深长地说,“十五六岁,都可以嫁人生子了,十四岁……不小了吧。” 周文景只觉得今天的赵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语气冷淡,“我看你还是听从父母的安排,娶了董家的千金吧。”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不从。”不搭理人的顼妩忽然开了口,吓到那两个男人,“若是不从,便是不孝。” 赵安想说她太迂腐了,但又不舍得这么说她,缓了缓语气问:“顼妹妹也认为,董家小姐属于良配么?” “董小姐贤淑之名,无人不知晓,自然是个极好的人。” 赵安来了兴趣,“哦?你见过她?”这几年他远在重洋,什么贤淑之名倒没听说过。 “我没见过她。”顼妩微微一笑,“可她是我崇敬的偶像人物,我喜欢她,却从未得以见她一面……”说到这儿,她情绪失落。 赵安心疼不已,豪气道:“你就是想见见她吗,这有什么难的,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让她来见你!” 顼妩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多谢赵大哥成全。” 等赵安走后,周文景肃着脸,低头与她对视,“那董小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偶像,我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顼妩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凭什么要事事告诉你?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开客厅。 ** 赵安说,要带董氏来见她,果然是说到做到,没有诓她。 像董氏那么傲的一个女人,怎会屈尊降贵来见一个陌生人?自是因为她爱慕赵安,为讨他欢心,对他言听计从。 这时候的董氏,将将十九岁,青春秀美,穿着打扮也未像出嫁后当主母的那般庄重古板,老气横秋。 但唯一相同的,从未改变过的,就是她那双看似温柔如水的眼睛,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阴厉。 顼妩想起前世,被她那毒辣阴狠的手段折磨至死,胸口便像堵了一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当时她实施恶事时,手法如此娴熟,可见她未嫁之时,就不是什么善良的角色,在家宅中必是用惯了这种欺凌的手段。 董氏才名远播,是京圈一群贵女中极有脸面的,常常被邀请聚会。而她每一次出场,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然而这次,她竟被一个小姑娘给比下去了。 盯着顼妩那双猫一样狡黠的翦水秋瞳,不知怎的,心里有几分烦躁,生出一种想要把她眼珠子挖出来的冲动。 赵安说:“董小姐,今天要跟你见面的,是这位顼小姐。” 竟是她要见我?董氏眼神变幻不定,随后想起赵安对这小姑娘的不同,便亲亲热热地拉起她,一副要与她做好姐妹的样子。 顼妩不想跟她有任何肢体接触,因为一碰到她凉丝丝的皮肤,会让她想起那条青蛇……但为了今日能够成事,顼妩不得不忍着恶心,去与她握手。碰到她手的一刹那,顼妩打了一个寒颤。 因有上一世的经历,顼妩行事小心隐秘,任那董氏再是谨慎,这回也无可逃脱了。 茶会散去后,各自回了家。董氏沉着脸,对心腹大丫头桂香说:“去给我查查那个叫顼妩的小姑娘的底细。” 大丫头桂香小心观察她的脸色,低声道:“小姐,那个顼姑娘……还小……”尚构不成威胁,用不着提防至此吧? 董氏一记冷眼甩来,“哼,你懂什么?那小贱蹄子小小年纪就显露了狐媚之相,我这是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若是等她成了气候,就不好对付了,到时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有句话说,先下手为强。董氏不会料到,在她准备要对付顼妩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先对她动手了。 现下,已到了收验成果的时刻了。 “听说那董大小姐吃过晚饭后,忽然就生了满脸的红肿水泡。一张俏脸儿都给毁了呢!哈,真是活该呀,我看她以后怎么再嚣张!怕是没脸见人了,连说亲的婚事也要泡汤啦!” 顼妩听这消息,心里快意,面上不动声色。 今天,她在董氏的皮肤上抹了一些奇痒粉,这粉无色无味,渗入肌肤后,不会立即发作。只要她吃了蛋制品,药效立刻发挥。 顼妩了解董氏的饮食习惯,这个女人,最喜欢在晚饭后吃一碗鸡蛋羹。 这事虽然做得隐秘,但她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董氏如今才十九岁,也不知她的饮食习惯是否跟二十几岁那时候一样。 幸而,她赌对了。 董氏脸上的痕迹,大抵要到开春后才能好。顼妩要做的,便是让她不能如愿嫁给赵安,再之后……一步步将她打入地狱,将前世她施予自己身上的,尽数归还她。 顼妩在月色下站了一会儿,这时感到秋夜冷意,正欲转身回房,却看见周文景立在门前,也不知道他来多久了。 顼妩默了一瞬,坦然自若地向他打个招呼,就要进去,被他拦住—— “妩妩,但凡有哪个人伤害你,我都会替你报复。你……不可拿自己去冒险。” 顼妩抬头,对上他认真的神情,心尖一颤,她垂下头,小声道:“谢周叔。” 11.失去清白 顼妩想,既然已经和赵安董氏碰面,想必那个叫林红虹的丫头,也差不多快出场了吧? 林红虹是周文景的某个亲戚家的孩子,因为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是以便送到周公馆来谋个差事,赚几个钱补贴家用。 到底是亲戚家的人,周文景倒也不好真拿她当下人使唤,周公馆的人对她都很客气。 是以,便是丫头不像丫头,主子不像主子。 林红虹被拨到顼妩身边侍候,两人便这样培养起了感情,就是在她被嫁到赵家,做那没有人权的妾时,林红虹仍然跟着她,陪在她身边,原以为这便是主仆情深,怎想这丫头是个不安分的,跟着她,无非是想寻得爬上主子床的机会而已。 最后,还合着董氏一起,生生害死了她。 是以,当杨婶领着那个熟悉的,可恶的女人进来时,顼妩便控制不住自己,前世的气怒和恨意一齐涌了上来。 “这是妩小姐,以后就是你的主子了,你可得好好伺候她。”杨婶含笑着教导林红虹。 林红虹浑身拘谨,腼腆地笑着,看起来竟是比她还要纯洁可人。此时她才十七岁,比顼妩长三岁,正是花一样的青春鲜活。 她穿着黄白相间的旗袍,款式是直筒型的,不是改良版,是以体现不出她独属成熟女性的曲线,反而显得臃肿。 她披着长发,面容娟秀,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奉上茶来,“小姐该是口渴了吧,这是红虹为您泡的白桃乌龙茶。” 前世,她也是这般说辞。然后顼妩便问,是不是日本的白桃乌龙茶。那林红虹便立刻表现自己,谦虚地说曾经跟一个日本留学生学习过云云。顼妩当时正是崇洋媚外的小丫头,自是看了国外的东西,样样都觉得新奇,吵着要学。 林红虹便教了她,拉近关系增进感情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顼妩敛了思绪,抬手去接茶杯的时候,不慎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洒了林红虹一身。 看她的手背被烫伤了,顼妩温声开口:“看你,手都伤着了,还怎么服侍我呢?快先去上药吧。” 先是好言说了一通,而后转向杨婶,“其实我这边也不怎么需要仆人伺候,况且她现在的情况,在我这里也帮不上忙。不然,杨婶您就把她调到别处去帮工吧?”她看似是提议的语气,实则是摆明了不想要她在身边跟着。 杨婶看了不知所措的林红虹一眼,想了想,说:“那林姑娘就跟我来吧,厨房正缺人。” 林红虹霎时红了眼眶,被杨婶带走的时候,回头看懒洋洋倚在沙发的蓝裙少女,泪水盈满眶,泫然欲泣。 顼妩视而不见,轻轻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怀表,心想,原来做坏人的心情是这么爽,难怪董氏那么喜爱做恶人,用残忍的手段凌虐人。 ** 因为董氏被毁容了,半年的时间里,便不敢出来见人,而她与赵家的婚事,便暂时搁了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年开春,她的脸终于好了,于是又开始活跃在众人的视野里。 同时,与赵家的婚事便敲定下来,于正月的月底举行婚礼。 赵安拒绝不了这门亲事,气冲冲跑来周公馆诉苦。 “你就认命吧。”周文景没什么好劝他的,语气淡淡。 赵安刚要说什么,忽闻脚步声,他抬头,就看见杏色对襟旗袍,梳着一条麻花辫,斜搭在胸前,柔美皎洁的少女从旋转楼梯漫步下来。 周文景也看见了,镜片后面的眼睛不由漫上温柔暖色。 赵安却起身,快步走到楼梯口,等顼妩下来了,便握住她的手,说:“小妩,我好喜欢你的,可是我注定要辜负你,要听从家里娶了董氏。你……你会忘记我,爱上别人吗?” “赵安!”周文景放下报纸,皱着眉头斥道,“你在乱说什么。” 顼妩微一歪头,状似天真烂漫地说:“赵少爷是舍不得我么?” 赵安看着她灵动的双眸,心神都被吸引,顺着她的话说:“对,我舍不得你……” “既然这样……不如,你送一个物件给我吧,好当做留念。” 信物什么的,太暧昧。周文景立刻阻止,但此时的赵安一腔伤感痛心,谁也拦不住他。 他毫不犹豫摘了手上的一串开光檀珠送给她,“小妩,这串手珠跟了我很多年了,打小就戴着的。是我娘以前到广德庙求高僧开过光的,据说可以驱凶辟邪,愿它保你平安。” “这么贵重的东西,赵大哥却给了我。”这时候,称呼变作亲昵的,听得一旁的周文景脸色愈发不好看。她无视之,清澈的大眼直勾勾地对着赵安,“你对我真好。” “不对你好,我又该对谁好呢?”赵安情不自禁,抬手触碰她柔顺的长发,满目柔情地说:“如果你再年长两岁,然后给我为妻,那该多好……” “事已定局,你家里既然定下了董家小姐,你就不要再来纠缠我家妩妩。”周文景沉声道,伸手把顼妩拉到身后,避免他们两人接触。低头看着小姑娘,哄道,“妩妩,把手串还给他,咱们不要他的。你若真喜欢,我给你买一个。” 顼妩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把手串藏了起来,小声说:“周叔,我就喜欢赵大哥的,旁的我不要。” 赵安霎时狂喜,“小妩妩,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要不然,你就嫁给我,嫁给我做妾室吧!我发誓会专宠你一人,一辈子对你好的! 他激动得不行,差点就把心里的那几句话说出口了。若是说了,麟钧一定会骂死他,与他绝交。 现在的顼妩年岁还小,正是对男女之事懵懂的时候,一定不晓得“妾”是个什么地位。如果他心肠再坏一点,把小姑娘乖乖哄了做妾,他便能得到她了。 可惜,他狠不下心,而麟钧也断不会同意。赵安只好把心里话憋着。 但他始终不甘心,尝试着说道:“小妩,等到两年后,你若还喜欢我,就考虑嫁给我……好不好?” 周文景何尝听不出他语气里小心的试探?黑着脸拒绝,“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但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会把妩妩送与你做妾!”顼妩闻言,仰脸望他,眼神闪烁,似意外他会这么说。 赵安认真道:“麟钧,你也老糊涂了吗?你怎么可以跟那群迂腐的老辈一样,棒打鸳鸯?再过两年,小妩若还喜欢我,你就成全我们吧!真爱,是不能被名分所束缚的!” “我管你什么真爱不真爱。”周文景冷声说,“我答应了她母亲,会把她抚养成人,给她幸福快乐的人生。若是我将她许给你做妾,你叫我百年后如何面见她母亲?” 周文景这话说得可真是义正言辞,赵安却讥笑道:“麟钧,你敢说你只是遵守小妩母亲的临终嘱托?对她,当真只有叔侄的感情?” 周文景语塞,良久才答:“我不是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龌蹉不堪。” “哼,”赵安嘲讽道,“这话,现在说得太早了吧。且看两年后,你又是什么样的想法!麟钧,你敢不敢跟我赌?” 赌什么?他当然知道,两人心照不宣。 “无聊。”周文景拉下脸,让人把赵安这厮送走。 ** 顼妩把赵安送的手珠包装起来,再寻了一个男仆,把东西送到董府,并带话:今晚九点过半,玉山公园相见。 董氏见了赵安的信物,顿时喜不自禁。 原来,在结婚前夕,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而她的准夫婿,对她思念难耐,约她在外面偷偷见面。 董氏一颗芳心噗噗直跳,脸颊像染了胭脂,红得醉人。 晚上,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在大丫头桂香的掩护下,溜出后门。 拦着一辆黄包车,载着她去往玉山公园。途中,她幻想着相见的情景。 思绪一打开,便涣散收不回来了,她愈想愈深-入,想得浑身发热。 赵安是个身材魁梧高大,健硕有力的男人,又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大晚上约在公园见,怕会忍不住提前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他那样强壮有力,若是挤进去了,定然很痛吧?虽是如此,她却忍不住脸红,心间甜蜜,隐隐期待着。 待她付了车钱,提着裙摆踏入玉山公园,四处张望着,寻找某个人时,忽然一个黑影跃至眼前,她骇了一跳,惊呼声未出,就被人捂住口鼻,拉进树林里面。 她被扒了衣裙,被强行挤入,被狠狠贯穿,下-身带出浓艳血色。 月亮被乌云遮蔽,林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是以,董氏看不清身上人的容貌,误以为是赵安。毕竟这身形,实在太像了他。 她安下心来,虽嫌弃他的粗鲁,但还是把自己交给他,承欢在他身-下,任他驰骋纵横。 而她,螓首低垂,身躯颤抖不已。 大约做到四更天,董氏被晕睡过去,那人方抽身离去。 董氏这么一睡,便睡到天光大亮,醒来时,一群人将她团团围住,对她指指点点,面露鄙夷。 董氏一僵,低头看了眼自身,不仅仅是衣衫不整,而是衣不蔽体! 她尖叫出声。 12.引君入瓮 董家大小姐半夜与男人私会公园,一夜风流快活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京城。 结婚前夕,便传出这种放-浪丑事,赵家大为受辱,急哄哄退了这门亲事。 董氏急得眼泪直冒,声音惊慌尖利,“昨晚的人,就是赵安啊!我只是跟他先做了夫妻之事,有什么错?我们是未婚夫妻,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住嘴!”她娘怒得直喘气,“你醒来后,那个人就一走了之,昨夜昏黑,你焉能知他是赵家少爷?即便真是他,你又怎可放-浪至此,同他宿在野外?!” 董氏赶忙去翻找信物,然搜寻了半晌,竟不见手串的踪影,她慌道:“我明明有他给的信物的,可现在却不见了!” 董老爷一巴掌就兜在她脸上,忍无可忍地骂道:“蠢货!你分明就是被人设计了!什么信物,不过是诱你出门被人奸淫,坐实了婚前失贞,与人私通的罪名!” 董氏的脸唰地白了。 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设计害她?难道是情敌? 不对,赵安素来洁身自好,从不在外留情,根本没有所谓的情敌! “你立刻去赵府给我打探消息!”她脑袋一片混乱,抓住桂香的手,要她马上去办事。 看桂香害怕地退缩,忙不迭跑出门去,董氏摔坐在地板上,面色癫狂。 一旦叫她查到是谁这样害她,她一定叫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个小时后,桂香急急回来复命—— “小姐,赵少爷房中收了一个侍妾!她叫林红虹,是周文景的远房亲戚。” 董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赵安竟然在他们成婚之前纳了妾?“什么时候的事?” 桂香声音放低,“三日前。” 董氏深吸一口气,“我再问你,你可打听到赵安昨晚是否离府外出?” 赵府里边有他们的眼线。想到这一点,董氏有点懊恼,昨晚出门之前也不晓得去打探一下赵安的动向。 只怪她那幕后人太狡猾,利用她爱赵安深切的这一点,用他的贴身信物引她入陷阱。 桂香声音愈发低弱:“赵少爷昨夜不曾出门。” 董氏怒得将桌上的瓷器全部扫落。真是好得很……枉她多年来算计人心不曾失手,不料这一回却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上。 她想,一定是那个叫林红虹的贱妾设出这一计,为的就是败坏她的名声,使她不能嫁给赵安。然后,那个贱妾便能独霸赵安一人了! 董氏越想越气,恨得咬碎一口银牙。那个女人如此害她,那么她也休想好过,她绝对将今日的耻辱,百倍奉还! ** 顼妩深知,董氏是个心肠毒辣,睚眦必报的人。所以那林红虹,必然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她坐在院前的秋千上,双脚轻轻晃荡着,心情如此刻的温暖宜人的天气。 她们都不是善茬,就让她们狗咬狗吧。 顼妩想,她不才,想不到多好的报复之法,只好将董氏前世施展在自己身上的手段用在她这儿了。 当然,她是不会轻易就这么结束的,接下来她还要再做一件事,彻底搞掉董氏。 再说林红虹,这一世依然喜爱赵安,妄想嫁给他。是以,顼妩成全了她的念想。 因为在赵安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缘故,顼妩稍一动手,便很快能成事。 酒醉之下的赵安与林红虹春风一度,事后赵安主动负责,纳为侍妾。 这一茬,直接促成了林红虹和董氏敌对的关系。 以董氏那不甚耐心的性子,想必不用多久,她就能听到林红虹那边传来的消息了吧? 果然,董氏不负所望,很快便行动了。 隔日,赵府刚纳的侍妾一夜惨死的新闻满街疯传。 “听说,那死状十分惨烈,下-体皮破肉裂,整个器-官都坏掉了,还有肠子之类的内脏都被掏出体外……” 顼妩手脚冰凉,这种死状,没有人比她更要熟悉了。便是董氏召蛇施虐的残暴手段。 她现在无比确定了,董氏表面上是风光月霁的大家闺秀,实际上是个内心残暴的变态。 一个困在内宅中,被女戒规训束缚着,压抑到心态扭曲病态的女人。 她要把她暗地里所做的那些腌臜事件,全部挖出来,摊到太阳底下,昭告所有被她蒙蔽的人们。 但这样做,会暴露她自己。顼妩默然,心情转阴。 ** 周文景不会知道,他养在家里的女孩,心思不复单纯,她背地里做过什么,他无从得知。 他翻着台历,忆起了什么,问:“又到了开家长会的时候了吧?” 顼妩收拾着课本的手一顿,轻嗯了一声。 “礼拜三那天,我有空,我会陪你去学校,参加家长会。” 顼妩微微一怔,印象中,他并不理会她的学习,对学校的一切活动视若无睹,一向是不参加的,他说他很忙。 而这一世,他却莫名的热络,对她的学习也很关心。 无话可说,她点头,无所谓他去或不去。 翌日,周文景起了一个大早,让老陈开车,送他们去学校。 今日,他穿了一件灰蓝色的衬衫,长袖半卷起,露出线条优美的一双结实小臂。 下身配黑色长裤,脚下黑皮鞋。这样的商务风格,却被他穿出了休闲。 他头发浓密乌黑,一张脸清隽白皙,戴上眼镜时,书卷气息很浓,像一个年轻的学者,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个商人。 是以,他甫一出现,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看他的多是女学生,还有一些女老师。 顼妩蹙眉,下意识远离他,就被他拉住胳膊。 顼妩仰头看他。 “你鞋带掉出来了。”他温声说,“我帮你。” 话落,他竟蹲下来,帮她把圆头小鞋上面的皮带系好。 站在太阳底下,顼妩感到脸热,尤其是周围有人群渐渐靠拢过来,她不禁有些急,正要叫他快些起来,他便把鞋带系好了。 这时,有两三个熟识的女同学走过来,悄悄打量着周文景,小声问顼妩:“阿妩,这是你的……呃,哥哥吗?” 顼妩心底头气闷着呢,看了周文景一眼,答道:“他可没那么年轻,他是长辈级别的人物,是我叔叔呢。” 女同学啊了一声,有点失望。 周文景跟她的同学们打招呼,亲切不乏疏离的态度,说话风趣又得体,很赢大家的好感。 顼妩发现,有女老师向他暗松好几个秋波呢,奈何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并没有接收到人家的讯息。 回家的途中,叔侄二人在车厢里面谈话。 “周叔,你还不结婚吗?” 周文景听到女孩这般问,手下一攥,复而又松开,淡笑道:“我暂时还找不到想结婚的伴侣。” 顼妩再问:“你还放不下我妈妈么?” 他一愕,旋即失笑,“我早已放下她,在你……认我做干爹的时候。 顼妩暗道奇怪。要知道前世,他一直在缅怀已故的顼婉,为了她终生不娶。且每年到她的忌日,他整个人便很低落,沉浸在悲伤中。 顼妩记得,妈妈已去两年了,周文景再也不像前世那般忧伤,有的只是淡淡的遗憾。 如此看来,许多事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但,这跟她已没有关系。 顼妩垂下眼帘。 身旁人低眸注视着她,看她纤长如蝶翅美丽脆弱的睫毛,心间一派宁静,只觉此刻岁月静好。 ** 董氏那边,正在做收尾工作。 大抵是顼妩心急了些,花重金雇了青锋帮的人去跟踪董氏,收集她作恶的证据。然董氏近来连连受挫,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身边的人,叫人难以从她这边突破。先是丫头桂香不小心露出破绽,被她发现,乱棍打死。 随后,顼妩雇去的那名汉子亦是出了事,虽然最后是逃生了,却不慎留下把柄,从而使得顼妩这个幕后人暴露视野。 董氏眸光阴森,笑得诡异,“原来是周公馆那个小姑娘。敢情一开始是我看走眼,竟不知道是这么一个能够搅动风雨的人物。哼,这回,我看你将要如何,胆敢害我身败名裂,就是将你碎尸万段,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不过有一点,却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原本跟她是无冤无仇,也从未招惹过她,谁知那顼妩小姑娘却无缘无故先来得罪自己,竟狠狠把自己往死里搞。 董氏怒极,也不想知道缘由了,一旦抓到她,便把她活活打死了,再把她的尸体剁碎了喂蛇! 这厢踪迹败露,青锋帮那边的人托话到周公馆,叫顼妩小心注意,近日不要轻易出门,董氏现下卯足了劲儿要追杀她呢。 顼妩听从青锋帮的叮嘱,这几天都乖乖待在家里,就连学校那边也不去,请假了事。 周文景觉察到女孩儿近来的反常,他有心要问,又不好问。怕问了,她会生抵触之心,不喜他过问她的私事。 但……女孩总是待在家里,课也不去上,总归不能放心。 他斟酌着开口:“妩妩,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可告人。我能尊重你的**,不敢奢望你告诉我。但我更担心你的安危……你若遇到什么困难,我希望你能跟我说,让我帮你去解决,而不是独自承担,一味躲避。妩妩,我是你的家人。” 家人,就不该有隐瞒。 顼妩闻言,杏眸看向他,粉唇嗫嚅,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周文景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般神情,脑中警铃大作,她一定是摊上大事儿了,他心里紧张,声线竭尽温和平静,想哄她说出实情来。 “妩妩,告诉我,你遇到什么难事了?你不要怕,不管是何等大事,我都会替你解决了它。你要记住,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顼妩心一暖,这一世的周文景……对她是真的好,可是,她总不能叫他帮自己去杀人。 现在那董氏宛如跳墙的疯狗,四处追杀她,就差跳进周家的高楼别墅来了。 而她现在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坐以待毙。但若要解除这个危机,就需解决了董氏这枚炸弹。 杀她,看似简单,实则不易。 她出身高贵,背后的家族势力庞大,杀一个董家女,则招来无数祸端。 所以,该怎么办才好? 待在周公馆不出门也不是办法。虽然这里安全,仆人也可靠,一个个都是周文景亲自挑选出来的,自不会是容易被人收买的人。 但顼妩就是感到不安,尤其是今天,眼皮子突突跳个不停,似有未知的灾祸即将降临…… 13.以身相许 顼妩绝对想不到,董氏已经疯狂了,为了报复她,杀死她,竟动用了邪术…… “你以为你躲在家中不出门,我就奈何不了你了么?”董氏捏着手里的小纸人,烛光下,面容青白,红唇如血,似鬼魅降临人间。 碰巧,周文景今天外出了,至今未归。 顼妩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十点。 杨婶对她说:“先生有时候应酬得晚,直到凌晨回来也是有的,小姐不如先去歇了吧,莫要再等,这儿有我守着,你就放心吧。” 顼妩点点头。上楼梯时,她回头一望,见楼下寂寥冷清。仆人们早已下工回各自家了,偌大公馆,只有杨婶和门房何伯守着。 她临睡前有洗浴的习惯,进卧室之前,去了楼道尽头的大浴室。 正抹着玫瑰香露呢,头顶上的白炽灯突然就灭了,整个浴室陷入昏暗。 顼妩是个胆小的,最是怕黑。见此突发情况,心下一跳。 好在浴室上方开了一个田字小窗口,有月光照进来,使室内多了几分微弱的光亮,不至于黑得什么都瞧不见。 她抬腿,小心地跨出瓷白浴缸,胡乱扯了门板上的白浴巾,将自己裹起来,然后光着脚开门而出,这时见到整条楼道一片黑暗,虽有月光照耀,然而却平添几分阴森的惊悚气氛。 顼妩张口就要叫杨婶,不想她话未出口,楼梯口便传来沉重的、缓慢的脚步声。 顼妩的心砰砰跳起来,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而起,她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楼梯口—— 直到出现杨婶和何伯的身影,她顿时大松口气,还来不及欢欣,只见那两人脚速加快,朝她扑来! 顼妩看清他们那张青灰色的脸,带血丝的白眼瞳,宛若死尸,她吓得尖叫,她想要逃,却无路可逃,身后是一堵墙,一个浴室。 她当机立断,迅速躲进浴室,正要关门,把门锁死,然而他们的动作更快,浴室的大门被按住,仅凭顼妩一己之力,根本无从抵抗。 “杨婶”顶着那张恐怖的脸,把顼妩从浴室拉出来,枯木一样干瘦,冰冷坚硬的手卡住了她的脖颈。 顼妩体态娇弱,一只手就能把她提起。她只觉得身体慢慢腾空,喉咙被人攥着,难受得紧,叫她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救命……周、叔……”她语不成调,脖子勒痛,身子挣扎不得,底下一双莲足蹬动,渐渐的,足下动作微弱下来。 眼看意识将要模糊,要就此昏睡过去时,突然、她脖子上的桎梏一松,她摔了下来,倒在地上喘息着。 她半瞌着眼眸,眼前泛起了重影,隐约可见一个白色马褂的年轻男子与那两人缠斗。 顼妩想要努力振作起来,可是眼睛很累,睁了一会子,便撑不住闭上眼了。 白卦男子一惊,加快了速度,提起两人的衣领,拿他们的脑袋往墙上撞去。 于是,杨婶何伯便晕倒过去了。 确定不会再生变故,白卦男子越过他们,将地上的少女打横抱起,拐了个弯,进了她的卧室。 将她放倒在柔软洁白的大床上,满头青丝泄了一枕,他俯身,轻嗅她发间的清香,勾了勾唇。 掏出一枚药丸送入她口中,不一会儿,她便悠悠醒转了。 乍然看见卧室里出现一个年轻男人,顼妩大惊,刚要呼叫,他倾身压下,薄唇封住了她的粉嫩樱唇。 “你……唔唔!”顼妩瞪大了眼睛,这人竟然…… 他只是堵住她的唇,并未深入,很快便放开了她,修长的手指抵在她唇边,示意她噤声。 “还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吗?”他声音低低的,清朗悦耳。 顼妩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楼道所发生的。她惊魂未定,喘了几口气,不安地问:“杨婶和何伯,他们……他们是怎么了,为何会变成那样?还要索我命?” “索你命的,不是他们,是董氏。他们中了邪术,被人操控着,以对你不利。” 原来是邪术?顼妩惊异,仰脸望他,“你怎么知道?你又是谁?” 其实,他这张脸,并不陌生。顼妩在前世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嫁到赵府的第二天夜里,帮助她逃出来的那个黑衣小贼。 而这一世,他又救了她一次。 他微微一笑,“我是青锋帮的帮主,宋之航。”不待她再追问,他继续说道,“手下人告诉我,你在我帮交代了任务,然托付之人没能把事办好,害你被追杀,生了性命之忧。是以只好由我出手摆平此事了。我最近观察董府,发现董家小姐不惜重金请了巫师,想要用邪术来对付你,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去。于是我便来周公馆看护你了。” 幸好,他来得还算及时,若再迟一步,她估计命都没了。 顼妩心绪渐平,真诚道:“谢谢你。” 宋之航唇一勾,忽地扣住她的手腕,唇附她耳边,“要谢的话,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顼妩心跳漏了一拍,惊疑地看着他,“宋帮主,莫要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他表情玩味,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惊慌,“你若拿银子宝物谢我,我也不会要。因为,我不缺钱财。不过嘛,我倒缺一个媳妇儿,小美人,从了我可好?” 顼妩被调戏,有些恼怒,身子退缩到床角,湿漉漉的眼眸狠狠地瞪他,“你无耻,是禽兽!我才十五,你便要我……要我……” “要你什么?”他也爬上床,逼近她,双臂下撑,将她困在其中,狭长凤眸含情,戏谑道,“我只是想把你定下来,没想把你那什么。你想到哪去了?” 顼妩惊愕,随后摇头,“我不要嫁你!” 宋之航轻笑,俊脸凑近了她,与她鼻尖相抵,温热的呼吸轻喷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嗓音低哑撩人心扉,“这可由不得你。当然,我不会现在就把你要了,我会等你,等你长大成年。等你年满十八,我就来……要了你。”话落,他偏头含-住了她白软的耳垂。 顼妩敏-感,不禁弓起身子,背脊好似有一串电流蹿过,让她忍不住颤栗。 “真是个敏-感的小东西,可惜现在不能享用你。”他状似遗憾,亲吻了她的额头,方才离去,“乖乖等我,十八岁我便来娶你。” 话毕,他走出房门,飞身离去。 顼妩满心抗拒,拒绝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便眼睁睁看他消失离开。 “他真是一个怪人呢……”她望着顶上天花板,出神呢喃。 就这样,她稀里糊涂的,就把自己的终身给定下了。 尽管,对那宋之航全然不了解。但谁叫她欠了人家两次相救之恩呢。 翌日清晨,顼妩下楼吃早饭,就看见周文景坐在沙发上读晨报。看见她来了,便问她昨夜睡得可好,昨晚他被几个大客户缠得脱不开身,所以没能及时回来。 顼妩目光看向杨婶。 听先生说起这事,杨婶一拍后脑勺,困惑地说道:“说来也怪,我今早起来浑身疼痛,像是被人揍了一顿,疼得我这把老骨头啊……而且,我还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三楼的楼道上,还有老何,也不知是怎么了,我自己毫不知情。” “竟有这样的事?”周文景眼神生疑,望了过来。 顼妩深知这不是杨婶和何伯的错,都是那董氏搞的鬼,忙道:“许是杨婶您最近操劳过度,身体疲累,才会昏在楼道上。您要注意休息,那些杂务,交给下面那些人去做就好了。” 杨婶笑容灿烂,眼角的纹路很深,“小姐有心,我省得啦。不过该我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顼妩抿唇一笑。 坐在餐桌上用饭时,顼妩故作不经意地提起,“周叔,你可知……青锋帮的帮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周文景筷子一顿,抬头看她,“你认识他?” “不认识,我就是听别人提起他,有些地方不理解罢了。听说他年纪轻轻,便担任一帮之主,有点好奇。” “这个宋之航,确然是有几分本事的,手腕也强悍,做事十分狠辣果决,是个不能招惹的人物。你若是见了他,千万不要跟他一起,要远离他。”周文景切切叮嘱,停顿了一会儿,又道,“虽然他长了一副招女子喜欢的英俊容貌,但他却是个风流多情的,在外不知欠了多少情债,就是秦楼楚馆,歌厅舞会的小姐们,都与他沾惹了关系。他那样的人,你不能对他生出期盼。” 最后那一句,别有深意。 这一席话听下来,顼妩心中便有了底。那个人,原来是那么风流,那么好色的。可她却被那家伙夺了初吻,还做下那般亲密的事情……她心情郁结烦闷,眼前的饭菜都没了胃口。 见周文景还看着自己,她垂下头继续吃饭,轻声道:“我知道了,周叔。” 周文景欣慰,给她加了鸡翅,“多吃点,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到晚间,顼妩熄灯睡觉,躺在床上,盖上被子,然而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心里藏着很多烦心事。 凝神细想着,忽然听见窗户有人笃笃地敲着玻璃门。 经过昨夜之事,她对那邪术是十分恐惧。是以听到窗外声响,身子便是一抖。 未料,隔着一层霜花玻璃,传来一个清悦如云水的嗓音。 “是我。小美人快打开窗门。” 听到这话,顼妩放下心来,但却更不愿去开窗。 14.承蒙错爱 顼妩故作听不见,拉起被子,把自己紧紧包围,捂着耳朵不去听。 然那人无赖惯了的,见她不肯来开门放自己进去,便笑着胁迫道:“小美人你可真是狠心,竟把我晾在外面,是要我为你立一宵吗?你若再不来开窗,那我只好……破窗而入了。可惜了这么漂亮的霜花玻璃……” “不要脸!!!”顼妩第一次激愤至此,气汹汹地从床上起来,去打开窗门。无它,不过是怕他强行闯入,玻璃破碎的声响太大,必会引来别人。 窗门一开,便跃进一个身形清瘦修长,短发利落,容貌俊美的男子。他长臂一伸,拦住她的纤细楚腰,扣在怀里不让她逃跑。 “不要脸的混蛋,放开我!”她粉拳并用,捶打他的胸膛。 宋之航邪肆一笑,握住她捶人的小手,放到唇边亲吻,潋滟含情眸注视着她,“若是要脸,怎么抱得美人归呢。你说是么小美人?” 顼妩讨厌他的轻薄,恨他力气大,自己的绵弱之力无法抵抗。“什么小美人,我不是你那群莺莺燕燕!登徒子,放开我!” 宋之航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词,稍稍一想,便反应过来。昨夜她性子还算乖顺,今晚的情绪又如此激烈,定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比如说他的那些人尽皆知的风流韵事。 他低笑一声,把她搂在怀里,扣得紧紧的,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那些莺莺燕燕,实际上跟我没关系,那只是逢场作戏而已,都不是真的。而我跟她们也从未发生过什么,你要相信我。” 顼妩轻嗤,“谁信。”说他跟那些千娇百媚,成熟妖艳的女人们没有发生过什么,怎么可能? 看他第一次见到她,就对她搂搂抱抱,又是亲又是摸的,如此轻浮浪荡,叫她怎么相信他的清白? 宋之航自幼在黑道上打摸滚爬的,别的可能不精,但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他看出顼妩心之所想,忍不住笑,有几分得意,“你这是……为我吃醋么?我挺高兴的。” 高兴你个头!顼妩嗔怒。 宋之航见她是真生气,不是所谓吃醋,毕竟刚见第二面,焉有立即生情的道理?于是他收起嬉皮玩笑之态,对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是喜爱你,第一次见面,我便认定你是我要娶的人。虽然这不排除以貌取人的原因在,但我是真的喜爱你娇怯灵动的性子。一想到能跟这样可爱的人儿在一起,我的心便充满愉悦,想要对你做一些羞人的事情。而对别的女人,我从未留情,因为她们都是青锋帮的人,是为我办事的下属,自然也不可能对她们做什么。 我只对你一人,做这欢愉的情事……”随着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他的吻印了下来,在她娇嫩的唇上辗转吮咬,时而探入与她纠缠,温柔缠绵。 结合这两世,顼妩第一次被人这样深吻。 她能感觉到他热烈的情意,周身被甜蜜包围,她被吻得晕乎乎的,快透不过气来,最后靠在他怀里,轻轻喘息。 他亦是难受,低喘着,声音不稳,“真想就这样要了你。”大手摸到她胸前,“还是太小了。” 顼妩脸一红,气结。也不知他说的太小,是指胸前,还是她的年纪。 但他没有对现在的她下手,还算有点良心。 一把推开他,目光投到别处,绷着小脸说:“快把衣衫穿好,然后滚回去!” 看她耳根悄悄泛红,宋之航轻笑,低头一看自己的胸襟,不知觉间,盘扣被扯掉三颗,露出精瘦健美的胸膛,干净白皙的肌理,往上,是一对蝴蝶般漂亮的锁骨。 才这样,就脸红害羞了么。他不禁勾唇,却也听她的话,把衣衫穿戴整齐。 “我来,不仅仅只是见你,诉相思之情。还有两件事要跟你说。”他一本正经地说,“既然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董氏我自会替你收拾了她,不会让她有机会祸害你,只要有我在,你尽可放心。第二件事,我不日便要出海了,要去做两单大生意,可能要两年或三年才能回来见你。” 顼妩安静地听着,无话可说。因为她知道,宋之航是混黑白两道的人,做他那一行的,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工作,注定不会有安稳生活。 她的心情波澜不兴,很是平静。她想好了,如果他三年后他能活着回来,她就兑现诺言,以还恩之名嫁给他。如果他回不来,只能说是无缘了,没什么伤心不伤心。 “真是狠心的小家伙。”宋之航把她压在墙壁上,狠狠吻了一遍。 “捉住董氏之后,你把她交给我吧。”顼妩避开他的吻,喘息着说, “好。”他答应得干脆,也不过问她要做什么。 ** 要捉董氏,是件很容易的事。 董氏是被**迷晕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军营中……这不算多可怕,最惊悚的是,身边围着五个身着军装的壮汉。 不……不止五个,身上压着的那个黄发黄须绿眼睛的,正奋力捣-弄着她,撞得她痛呼出声。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此时此刻,若还不明白现在的处境,便枉她干了十几年腌臜残忍之事了。 她正遭遇轮|奸的惨剧。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几个人便急着抢着要上阵,她终于克制不住恐惧,尖叫起来。 当然,这些外国人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听不懂她说什么,她的尖叫的躲避和求饶,只会激起他们体|内的暴虐因子,是以,更是往死里折腾。 董氏疯狂了,又是抓又是挠的,一头卷发被扯得凌乱如鸟窝,她双眼通红,充满怨毒的憎恨,嘴里骂着顼妩不得好死云云。 顼妩就站在军帐外,听着里面的声响,面沉如水,无动于衷。 “接下来,还想怎么做,杀了她?”立在旁边的宋之航轻声问道。 “不,”顼妩淡淡道,“杀死,是便宜了她。我要她活着,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宋之航讶异地侧目,“我倒是好奇,她之前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般厌恨她?” 顼妩却微笑起来,“今生她从未对我做过什么。至于为什么这样对她,是她前世欠我。” 宋之航这般精明通透的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再追问,她却不肯再透露半句。 那董氏,没死也好,不必牵引她的家族,互相对付。 事后,宋之航命人给她服下一包药,从此,这位闻名京城,惊才绝艳的大小姐,成了聋哑之人,整日疯疯癫癫,形同智障痴儿。 董家身为百年世家,最是爱惜脸面。长女如此丢人现眼,自是被送到乡下村庄生活,以后如何,再不过问。 ** 岁月素来无情惯了,从来不为人停留,不知不觉间,两年眨眼就过了。 听着楼上欢声笑语,周文景站在浴室中,望着透亮崭新的西洋镜中的青年人。 他还很年轻,似乎没怎么变,又好像变了不少。 今年,他也才三十多岁而已。跟同龄人相比,他事业有成,是最成功的商人。 跟同地位的商人相比,又属他最年轻,岁数最轻。 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人生赢家无疑了。 恰逢这时,听到外面少女清亮银铃般的声音笑说:“杨婶,您手别碰我后背啦,我怕痒!哈哈哈……杨婶,快住手呀。” 杨婶嗔道:“哪能不碰后背呀,我这给你量一量尺寸。诶,小姐你这身高长得可真快,去年夏天做的衣服,今年就穿不得了。” 顼妩噗嗤一笑,“十七岁了嘛,自然长得快的。我也就这两年可长个子了,今年之后怕是再长不得了。” 周文景听在耳朵里,神情有几分怔忡。十七岁……真是花一样的年纪。与她相比,他果然还是太老了些。 心情莫名低落。 从浴室绕出来,她们正从楼上下来。 周文景一抬眼,就看见娇女身穿宝蓝色雪梅点缀的修身旗袍,身材窈窕,摇曳生姿地从楼梯下来。 她脚下踩着黑丝绒浅口高跟鞋呢,每走一步,咔哒咔哒的声响在大厅环绕,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让他……心跳失常。 他看了一眼,便把视线移开,俊脸冷凝,说:“怎么穿成这样?快去换了,这衣服不适合你。” 她美眸一睁,“不适合?” 周文景低咳一声,其实也不是不适合……只是,这套旗袍太显身材了,将她胸前曼妙的伏线,腰间和大腿的曲线完美显露出来,还有这冷艳半透的宝蓝色,将她一身细滑皮肤衬得更加白皙,实在是……太招人,太勾人了。 此时,她眸光波光滟潋,用无辜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只觉得,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这娇娇女孩,今年十七岁,再过半年,便是十八了,她的脸已完全长开,艳若三月桃花,一眼望去,那瞬间的清灵绝色,令人不敢直视。 杨婶冲着周文景埋怨道:“先生,您这就不懂了吧。妩小姐都快十八岁了,难道还不能穿旗袍?十四五岁的小袄裙,是决计不能再穿了的,穿出去啊,定给人家笑话。” 周文景被驳得无话可说,良久才道:“可以穿旗袍,但不要用深色艳色的布料,妩妩还小,不该做成熟的打扮。”他目光上移,落在她那头柔顺的长发上,“不要学那些摩登女郎去烫头发,也不准涂指甲。” 顼妩哦了声,闷声应了,踩着小鞋子上楼。 呵呵,他是长辈嘛,年轻人的审美,长辈不懂,她不跟他计较。 杨婶看小姐闷闷不乐地回房,忍不住指责周文景,“先生呐,您管的可真多。”说完,便去厨房叫人给小姐做下午茶了。 周文景抬手捏了捏眉心,他何止是管得多?简直是为她操碎了心。 自从这娇女长大了之后,外面便有十几头大肥猪觊觎他家养的玉润小白菜,他每次出门,就有人拦着他,向他提亲什么的。他不堪其扰,烦不胜烦,只好时刻看紧自家小白菜,免得一个不留神,被野猪拱了。 还有赵安那厮,两年前与董家的婚事作废,身边唯一的一个侍妾也死了,他现在可是单身,却不忙着娶妻,整日往周公馆跑。 说是来看望他这个朋友,与他叙旧。然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周文景几次三番地阻拦自己与顼妩见面,赵安恼了。 “我说你干什么老是这样,你再怎么舍不得她,她总归是要嫁人的。而且,嫁谁不是嫁,不如嫁予我?反正你我都是熟识的,两家又知根知底,嫁到我家去,你也放心。”他看向杨婶,笑问,“您说是吧,杨婶。” 赵安认为,现在无妻无妾,一身清白的自己,没人比他更适合做顼妩的良人。 不料,周文景拒绝得果断又干脆。“我不会把她嫁给你。” “为什么?”赵安失声惊问。 “没有为什么。” 赵安看他冷淡的脸,忽然笑了,“麟钧,不会是当年所说的,一语成谶了吧?你果然对她动心了。” 话落,周文景像是触动某个开关,面色一变,眼神如刀锋剑刃般冷厉,“你再胡说试试。” 15.酒后逃离 妈妈的忌日又到了。 顼妩换了一身银白色牡丹花纹的七分袖旗袍,坐上黑轿车,与周文景一起去枫山墓园。 两人坐在车上一阵无言,周文景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待见了指甲上面精致的亮片花面,眉头微不可见一皱。 顼妩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心虚地把手收回,悄悄藏在身后。 所幸,他最终没说什么。 周文景见她秀眉舒展,好似松了口气的模样,心下涩然。原来,他是这样的严肃可怕,竟叫她这般忌惮自己。 他有心待她更好,以温柔和善的态度对她,可他的形象在她心中已是根深蒂固,恐怕难以抹除了。 他暗叹口气。 扫墓的时候,周文景献上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放在花岗石铸成的墓碑下面。这是顼婉生前最喜爱的花。 他坐了下来,对着灵位说:“阿婉,我又带妩妩来看你了。你看,时间是不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又到了今日。妩妩长大了,长成了大姑娘,你在天之灵,是否看见了呢。” 顼妩也跪坐下来,声音温软,跟妈妈的灵位说话,好像这样她能听见似的。“妈妈,这个夏天一过,我便毕业了。您放心,我没有偷懒,未荒废学业,在校成绩也不差。对了,听我的老师说,下个月的毕业典礼,校长会给我颁奖呢,是优秀学生奖,还有一笔奖金,据说有三十块钱。不过您也别担心,我不会乱花的,我会拿它给周叔买一块手表,当做生日贺礼,送给他。”话说出口,顼妩呀了一声,才知自己说漏嘴了,小声嘟囔,“啊,被周叔听到了呢,这可怎么办,等我把生日贺礼送给他,就不算惊喜了。” 周文景闻言,莞尔一笑,不禁抚摸她的鬓发,“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喜欢,对我来说也都是惊喜。” 忽然间,顼妩看到他眼底的缱绻柔情,爱惜宠溺,她怔了怔,失语:“周叔……” 宛若被电流击心,他浑身一震,匆忙地低头,再抬脸时,眼神一派清明,与平时无二。 他转移了话题,“明年的时候,你就该出嫁了。我想,阿婉应该也盼着你出嫁,不希望你留在家中成了老姑娘。妩妩,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会替你留意。”最后那句,他说得低弱。 顼妩张了张口,忽然记起她与某个人的约定,她改口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周叔,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什么?”他侧耳。 “我想自己选夫婿,在这方面你能不能答应不干涉我?” 周文景愣了一下,而后牵起嘴角,淡笑道:“原来我们的妩妩,也讨厌包办婚姻,崇尚自由恋爱。” 顼妩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于是她只好作罢,背过身去,面无表情。 上一世,可不就是他做主的包办婚姻么。最后落得那般下场,她努力告诫自己,不要怨他,可是她的心还是感到委屈酸楚的。 她确实不能怨他的,毕竟他是长辈,是养她这么多年的监护人,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她无法怨恨他,只能疏远他,不要重蹈上一世的悲剧。好在,今生她对他真正放下了。 他想做自己的叔叔,那她就顺他的心意,做他乖顺听话的侄女。 “周叔,你娶妻吗?”时隔两年,她再问。 周文景微笑,温和道:“我暂时不娶。” 顼妩点点头,她懂了,像他这样清雅冷清的人,大概对俗世中的男女之情是不屑的,无感的,所以他极有可能,一辈子单身。 她轻声说:“如果周叔不娶妻,那我以后嫁了人,生了孩子,也不会抛弃你,我会像每一个出嫁的女儿一样,到你垂暮时,为你养老。” 心脏猝不及防地抽痛起来。周文景凝视着女孩真挚温柔的脸庞,有生之年,竟体会到何为“言语如刃,字字诛心”。 他该说谢谢吗。周文景想。 当晚他去饮酒,把自己给喝醉了。 无精打采地瘫坐在沙发上,客厅里无灯,他笼罩在黑暗里,指间夹着一根香烟,烟雾袅袅萦绕。 此刻的他,狼狈极了,可他却不清楚,此番是为何。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第一次这般失魂落魄,是在十几年前,顼婉嫁给上官曜的时候。 那时他伤心失意,而今夜,他又在伤心什么,为谁失意? 他终究是太胆怯,不敢去想。 拖着疲累的身体,他踏上楼梯,然而,在经过三楼卧室的时候,竟听到顼妩房里传来的谈话声。 顼妩半夜被电话铃声吵醒,烦躁着起来接听。不用猜,便知是宋之航那个无赖。 电话甫一接起,就听到他欢快地说:“阿妩,我目前在回国的路上了,不用多久就能见到你了,我可真想念你,白天在想,晚上更想。我总是恨时间走得慢,没能让我立刻回到你身边,拥抱你,爱抚你,与你共度良宵……” 顼妩将座机拿开,满心羞怒,这家伙总说这种话,没得腌臜了耳朵。她恼道:“你再乱说话,我就把电话挂了!” “别别别……那我不说了,你别挂别挂,让我再听一会儿吧,这两年我见不到你的人,但总得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吧?” 顼妩被他气笑,待要说骂两句,忽然门板被人敲响。她吓了一跳,扬声问:“是谁?” “妩妩,开门。”是周文景。 顼妩顿时乱了阵脚,低声跟宋之航道别,便匆匆切断了联系,放下座机,然后去开门。 门一开,浓郁的酒气和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顼妩打开电灯,看见周文景一身狼藉。 白衬衫的纽扣松散着,灰蓝色的领带歪歪扭扭地滑落下来。他的头发蓬乱,不复平日的一丝不苟。 顼妩不曾见过他这样。就是以前他怀缅妈妈,为她悲伤时,也未曾如此。 “周叔,你……” 她话未说完,他便打断,自顾跨门而入,环视卧室一圈,才问:“你刚才,跟谁在打电话。” 顼妩说:“一个朋友。” “男的还是女的?” 顼妩略一迟疑,诚实答:“男的。”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是哪种‘朋友’?”今晚的他,不似往日宽容体贴,显得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顼妩不善撒谎,而且又是在这种突发情况下,准确来说,她慌乱之下,找不到借口和理由,不知道如何回应他。 周文景见她沉默,便将她归于默认,一双眼眸黝黑深邃,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可以与别的男人私相授受?”他声音低沉,一步步逼近。 顼妩心颤,似乎能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被他打骂,还是被他……她不敢深想,呼吸一口气,她强装镇定地说:“现下很晚了,周叔你还是先回房歇息吧。有事明天再说。”说完,她迈开脚步,绕过他欲逃出去。 小脚刚踏出门槛线,身后一股力量把她拖了回去,只听见砰地一声,房门被反手关上,他拦腰将她抱起,丢在大床上,接着,沉重成熟的男|性|身躯压了下来,压挤攀附着她的柔软,粗|暴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顼妩两腿急蹬,想要起身,又被人压覆下去,当他撕去她的衣襟,掀起她的睡裙便要直闯而入时,顼妩被制住的双手终于得以自由,一巴掌便摔在他脸上。 声响清脆,在寂静混乱的房间中,格外清晰。 他被打懵了。怔了好久。 双眸失去神采,黯然无光,低头,触及她哭泣的脸,愤恨的眼神,他心一痛,丢下一句对不起,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顼妩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很久,起身去浴室冲洗。 次日醒来,她赖在床上不动。杨婶来叫了很多次,她还是迟迟不肯下楼吃饭。 直到杨婶说:“先生出差凉城了,不在家中。” 顼妩一愕,他竟然跑了?念头刚闪过,她粉唇一抿。是了,他惯会逃避的。前世她在他喝醉的那个晚上冒犯了他,第二天他也是跑得没影,一个月后他回来,便直接把她许给了赵安,做他的妾。 但这次,冒犯的那个人,变成了他。 顼妩觉得可笑。 他不在的日子里,照旧吃吃喝喝,该玩就玩。先前他不许她穿艳色的修身的旗袍,她尽可以穿,他不准她涂指甲,她自由涂抹,想涂什么颜色便涂什么颜色。 偶尔跟同学一起去看电影,逛书画展,吃吃西餐,喝喝咖啡,日子过得很自由很快乐。 自由的时间转瞬即逝,一个月便过去了,夏季结束,正式步入秋天,而她的毕业典礼亦在即。 其实,毕业典礼的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不看台历,她都没想起来。 过了生日,她就十八周岁了。 杨婶一边帮她布菜,一边说道:“到时我就给小姐做一碗长寿面,为你庆生,然后啊,就穿着漂亮衣服出门玩耍去。哎,就不知道先生那天回不回来。不过我相信,先生那么疼爱小姐,一定会带着礼物赶回来给你庆生的! 顼妩笑笑没说话,盛了一碗红枣银耳汤轻啜,对于他是否回来,不以为意。 她心里记挂的是另一件事—— 宋之航那家伙……会来的吧? 她咬了咬唇,他那么无赖,是个色胚,所以……所以顼妩事先准备一些成|人用品。 比如,润|滑|剂。 16.春闺香浓 对于床笫间的情事,顼妩前世体会过几次,然每一次都不甚愉快,戏文里所谓的欲|死|欲|仙完全没有。 有的只是疼痛,只想快些结束了事。 因为经历了那一遭,她便愈发地同情那些沦落风尘的女人,可怜她们日日夜夜都要承受那种折磨,被男人摧残。 而且,还要强颜欢笑,装出舒爽地样子来骗人骗己。 实在可悲。 她本不欲再去承受这些,但她是应承了宋之航的,当初的救命之恩,三年后以身相报。 所以,再是厌倦那事儿,她还是得为他敞开身子。与其干巴巴地难受,不如事先准备一番,好让自己减轻些痛楚。 顼妩原来是不懂这些的,前世是为了引诱周文景,所以才去观摩情爱色书,希望学习了可以取悦于他。 不想是到死也没能派上用场,谁知重活一世,却要用在宋之航那混蛋身上。 顼妩可谓郁闷。 ** 生日当天,一群同学请她去吃饭游园,之后便去欢乐城骑旋转木马,再拍几张相片作纪念。 一圈儿玩下来,天色已经擦黑。 同学邀她一起去歌舞厅,跟她们表哥兄弟一起去放松,顼妩婉拒了,称自家有门禁,入夜八点,就不能出门的。 她的那些同学深表遗憾。 顼妩回到家中,吃了杨婶亲手做的一碗长寿面,便去洗澡,然后听了一会儿音乐。 留声机里传来女歌手柔美撩人的歌喉,顼妩坐在藤椅上,静静地听着。 头顶上时针指向十点,寂夜漫长,清冷寥寥,这是她过的一个最冷清的生日。 很不凑巧,外面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为长夜再增三分寒冷。 顼妩搓了搓手臂,感到有点冷,于是关了音乐,趿着一双日式木质拖鞋上楼休息去了。 进了卧室,反手掩上门。见外面雨势愈发大了,还打了几个闷雷,她犹豫了一瞬,决定把窗户关了,顺便将帘子拉上。 手还未碰到帘子,忽闻咔哒一声,窗门猛地被人拉开,随后一个瘦白的身影跳窗而入。 顼妩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抱进怀里,将她按压在墙壁上,冰凉的唇便吻落下来。 墙上安着一个电灯按钮,此时被他按灭,卧房中便陷入黑暗。 顼妩被他吻得喘息不已,却没有拒绝他,也不害怕。因为知道是宋之航,也只有那家伙才会有那本事跳进周公馆的大铁门,也只有他会这般风流浪荡,破窗而入,不要脸地夜探闺房。 顼妩感觉到他浑身湿漉漉,应是在外面被雨水淋的,偏头避开他的吻,双掌抵住他洇湿的胸膛,赶他去洗澡。 “洗什么洗,我想跟你亲热一番都来不及,干什么要洗澡浪费掉那些时间?你没听过春|宵一刻值千金的么。等了你快三年,我可等不及了。”话音落下,他又低头吻落。 明明方才是被雨淋的一身湿冷,现下这般一摩挲,便火热起来,那热意好似会传染,竟烧到她身上来了。 顼妩领口散开,热意却未有半分的驱散,反而更为燥|热,是以,她便任由他继续下去,直到将她完全剥光。 这时才感觉到冷空气的入侵,她轻抖了一下,意识回笼,抬手阻止他。 “等等,我……拿个东西。”她嗓音又软又媚。 听得宋之航底下反应更为强烈。他把她重新按在墙上,含着她的雪峰,哑着声音问:“你要干什么?” 顼妩俏脸通红,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宋之航低低一笑,“何需准备那种东西?放心,我不会让你疼,只会让你——”他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爽到哭。” 没想到—— 他果真是说到做到,全程未让她感到一丁点的疼痛。 只有无穷无尽的舒畅欢|愉。 他时而轻戳,时而慢磨,时而如电急速,时而猛|烈进击。 总之,他节奏把握得极好,一切恰到好处,让她绷紧了身体,莲足快乐地蜷缩起来,几近哭泣地低|吟起来。 只求他再快一些。 之后,又求他慢一点, 最后,她无力承受,向他求饶,叫他停下。 那一**包装如水晶般精美的水润|液体,孤零零地摆在梳妆台前,至始至终,没机会派上用场。 夜雨中的春情,一宿纠缠不休,待到五更天才歇了去,是以第二天便起不了早。 顼妩心中有所忧虑,所以不敢沉睡,睡到六点半的时候,便马上醒了。 虽然身子不适,酸麻中泛着疼,叫她起不了床,可到底担心着杨婶来叫,便是再不舒服,也只能忍着了。 她拍了拍枕边人的脸,示意他快些起来。 宋之航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好继续赖着不起,困倦地睁开眼睛,努力地撑起身体。 顼妩用毛巾浸了冷水,丢给他擦脸清醒一下,然后就赶着他从窗口离开。 当窗帘拉开,宋之航正要跳下去时,便看见一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快步进了周公馆。 四目相对,逮个正着—— 17.前世亏欠 顼妩骇得整颗心脏都要跳出胸膛来了。 怎能料到,出差的周文景,会在此刻回来? 周文景身形定在原地,看着三楼窗口探出的一双年轻男女,心潮起伏,憎愤滔天,怒火几欲他焚烧殆尽。 底下双拳攥得死紧,青筋突出,关节泛白。 许久,他才有所动作,浅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无表情地入了客厅。 那两人穿戴整齐,也下楼来了。 “宋帮主,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周文景漠然开口。 宋之航不见慌张,从容不迫道:“周先生何必叫得这般生分,我很快便会是您的侄女婿了,称我名字即可。” 周文景深吸口气。虽早闻此人名声,但不知他竟脸厚至此。 欲审问他们之间的事,又无从说起。 客厅里气氛静默。 看宋之航百无聊赖,站在那儿悄悄打瞌睡,顼妩好气又好笑,也不忍他这样困苦,于是寻了一个由头把他打发离去。 宋之航非常有礼貌地跟周文景道别,然后大摇大摆,形态吊儿郎当地从大门出去。 无人阻他。 周文景叫来门房何伯,“你是怎么看守大门,让一个陌生人轻易混进来?” 何伯虚着脸,战战兢兢,“先生,我……我真不知情,我守了一个晚上,没有见过他往门里钻来……”怎么知道他从哪儿混进来的。 顼妩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连累到别人。看周文景眼底下一片青色,整张脸的气色苍白无力,似一宿没睡的样子,便去沏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周叔累了就去歇息吧。” “我一夜未睡。”他眼睛直视她,“昨天忽然记起你的生日,所以连夜赶回来,生怕来不及,结果昨晚下了一场大雨,阻拦我的归途。如果早知道你会跟别的男人……我说什么也不到外出差。” 顼妩默了默,事到如今,只能坦白,“我跟他认识已久。”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年前。” “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因为他救过我。” “救过你?”他惊异且疑,“何时?我怎么不知道?” 顼妩微笑起来,“周叔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但恕我不能一一言明……他救过我,在我遇到危难的时候,若不是他,我可能早在两年前就死去。” 周文景又惊又急,“遇到危险,为什么不向我求助?妩妩,我说过我是你的家人,你……” 顼妩打断他,语气轻淡,“可那时,周叔并不在我身边。” 周文景终于哑然失语。 良久,他艰涩地开口:“因为救过你,所以一定要以身相许么?当初在墓园,你妈妈的墓前,你跟我讨一个要求,要我答应以后不干涉你的婚事,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已经决定要跟他在一起了?” 不得不说,他的记忆力真是好得惊人。 顼妩承认,“是,不久的将来,我会嫁给他。” 他再不能稳住,心态崩了,“妩妩……” 她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镇定地说道:“周叔,我希望你能成全我们。我会感激你,而他也是。” 语毕,再为他热一壶茶,便转身离开。 周文景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的绝望忧伤蔓延开来。 若成全了他们,那么他又有谁来成全?感激,要他们的感激有什么用? 直到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对养大的女孩生了情愫。 他承认了,承认心爱她,可是已经晚了,她即将离他而去,奔往别人的怀抱。 他忽然恨自己的面薄矜持,恨自己胆怯不敢面对。 为什么要在酒醉下强吻她之后不负责任地逃跑? 为什么要在外躲避一个月? 为什么回来之后仍没勇气提起那一夜? 如果提起,她想起,那么他就可以顺势对她负责,将心尖宠爱的女孩纳入怀里。 可笑枉费他活了三十多年,竟然如此优柔寡断,不如宋之航一个毛头小子眼疾手快。 然纵是如何悔恨懊恼,一切皆已成定局,再无转圜之地。 而他,从来做不出强取豪夺这种事。 哪怕他真生出一点抢夺之心,可那两人又已经发展到那种地步了,私相授受,偷尝禁果。 他全无机会。 ** 于床帏间的情事,宋之航是食髓知味,加之又是气血方刚的年纪,自是索要不休。 即便外头刮风下雨,也要夜闯闺房,怀抱温香软玉,一亲芳泽,共赴巫山。 两人在卧房中悄悄私会,不多时,娇吟粗喘声四起,连那厚厚的门板也隔挡不住,细细密密地传了出来。 周文景立在门外,脚下仿佛生根,再挪不动,只能僵着身体站在那儿,一站便是一宿。 等宋之航从窗口跳出,顼妩洗漱完毕,打开房门时,猝不及防看见周文景出现,她惊了惊。 “周叔……这么早来找我所为何事?”她佯装淡定。 周文景神情恢复如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是女儿家,该明白自爱自重,未婚前就……”他似说不下去,中断了一瞬,沉声道,“万一先孕了怎么办,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顼妩懂了,他是真为自己着想,不是平白无故训斥自己,她垂眸看自己的小腹……倒是没想过怀孕这个问题。 因为前世婚后的那些生活经历,以至于这一世,她对婚姻不是很热衷向往,抱着一种能过且过,能自由就不结婚的想法,还有怀孕生孩子,她是没想这么远的。 看她这表情,他便明白了,不由低叹一声,实在为她操心得紧。他缓声道:“宋之航那人,我虽是不喜他的作风,但你既与他两情相悦,又有了肌肤之亲,我也不能做那棒打鸳鸯的人。现在,我只问你,他何时与你成亲?” 总不能这样拖下去,拖久了,名声就没了。 “我想……应该是年底时候吧。”顼妩犹豫着回答。 “年底,是他的主意,还是你的?”周文景其实是想问,那个宋之航到底有没有想过结婚,还是只是跟她玩玩而已? 顼妩看出他的想法,忍不住笑了。现在,那个宋之航被她吃得死死的,自是什么都听她的。而且,迫不及待想要结婚的是他,想拖延再玩一阵的是她。 “我不太想那么早就嫁人,”顼妩诚实道,“周叔,我想在你身边多多陪伴你。” 周文景呼吸一窒,心头酸涩难言。明知她说的陪伴,只是出于小辈的孝心,可他还是克制不住曲解了,误以为她不想离开他。 然而她连幻想和误解都不给他,清脆着嗓音:“我怕我要是嫁了人,就剩你孤零零一个人,未免凄寒。周叔,如果你成了家,娶了妻子多好。” 又被劝娶妻了。 周文景忽地展开双臂,将她抱入胸怀。 顼妩一怔,欲推开的手,在触及他孤寂寒凉的眼神时,又缩了回来,软软喊了他一声,“周叔……” “妩妩,”他抱紧了怀中娇躯,声线轻颤,“是不是我……前生亏欠了你什么?” 顼妩震住,勉强道:“周叔为何这么说?” “面对你,我总是那么地无力。有时,我觉得上天是眷顾我的,因为让我遇见你,给了我陪伴你长大的机会。同时,我又觉得上天是惩罚我,不能让我拥有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而去,投入别人的怀抱……我想,上辈子一定是亏欠了你,否则今生,怎会如此?”他声音含着痛苦。 顼妩怔了一会儿,轻声抚慰,“周叔,你从来不欠我什么。或许,是我欠你罢。” 他那样清雅沉静的人,最不喜被俗世情爱困扰,而前世,她费尽心机,不余遗力去干扰他,纠缠他,最后才会落到那种结局。 记得她死的那时候,他有句话说得很对——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所以今生,她努力还他一份清净,方不负他的养育之恩。 顼妩在他面前站定,深深鞠了一躬。 “顼妩……”他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顼妩虚无,果真是虚无空影,一生可遇不可求。 他恍惚想起她小的时候,十二岁那年。 第一次见面。 娇小孱弱的她,穿一身白纱小洋裙,站在珠帘后,一双含泪的大眼似曾相识。 此后,一个怯弱逃避,一个挽留讨好。原来,那时候,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谁亏欠谁,都已分不清了。 ** 顼妩答应嫁给宋之航。 宋之航欣喜若狂,终于!可以娶到她,往后再不用爬窗与她偷偷私会了。 “若不是周叔担忧我的前程,我不会这么快便答应跟你结婚。”顼妩淡淡地说。 “感谢叔父!多谢您的成全!”宋之航高高兴兴地给周文景行大礼。 周文景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 他们举行的是西式的婚礼。 穿着蓬大浪漫的白婚纱的顼妩,美得摄人心魄,在场宾客一睹芳容,无不被吸引。 每一个人都来给周文景敬酒,敬佩他养出一个这么好的姑娘。 宋之航的一双父母也是,万分感谢他给了他们宋家这样乖巧美貌的小儿媳,还教导得这般好。 周文景扯了扯唇角,笑容极淡极淡。 看他几乎来者不拒一杯杯酒水灌入肠肚,坐在身边的赵安不忿的心情便消减了些。 遥望高台上跟着牧师念誓词的一对新人,他说:“养了这么大的娇女,就这么拱手让人,心里很不好受吧?” 喝了那么多的酒,周文景却没有半分醉意。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痛着,却不能提前离席,还要强迫自己看完这一场婚礼。 见他沉默着不答,赵安嗤笑一声,“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明明是近水楼台,却又端着姿态不去摘那月亮,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便宜了青锋帮那小子。麟钧,如果我是你,我就先下手为强,才不管什么世俗伦常,稳妥不稳妥。你啊,就是不够果敢,总是瞻前顾后的,先前因此错过了顼婉,后来也是因此失去了顼妩。你是真活该,怪不得谁。” “是啊,我怪不得谁,该怪我自己。”他低声呢喃,而后酒意上涌,拼命咳嗽起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娶妻生子?还是继续当便宜叔父?” 周文景望着桌前水晶杯塔怔怔出神。 ** 他选择了第三条路。 除了娶妻生子,继续做便宜叔父,还有离开京城这一个选择。 离开这里,远渡重洋,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也确实想要这么做,他开始着手准备搬迁,解决名下商铺以及工厂的转让事宜,然后收拾行李。 杨婶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周文景看了她一眼,“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杨婶得了准许,便大着胆子,试着开口:“先生,您若是走了,妩小姐……就没有娘家了。以后,她要是受婆家欺负,那该怎么办?到时候,就没有人为她做主了。” 周文景顿住,思绪慢慢飘散—— 是啊,他要是这么一走了之,他的妩妩怎么办?她是他养大的娇娇女孩,若是在宋家受了苦,而他又恰好不在,有谁能为她撑腰? 周文景轻轻放下行李箱,在太师椅坐下。 他不能走,他得以娘家人的姿态,守护在她的身边。 “把东西搬回原地吧。”许久,他说。 杨婶哎了一声,忙不迭去做事了。转身那一刻,眼泪忍不住落下。 周文景对顼妩,是真的好。 —— 有时,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只盼她一生被爱,前程繁花似锦,才不负他山陵般深情。 18.尾声 顼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害她的董氏和林红虹,待她孤寡冷漠的周叔叔,专宠她,又将她推到风口浪尖的赵安。 林红虹知她爱周文景深切,于是叫人仿制他的贴身玉佩,捏作信物,诱她入陷阱。 她被那两个恶毒如蛇蝎的女人污蔑与人私通,被抓进偏僻的南院,饱受非人折磨。 男仆会驯蛇,吹响笛声,操控那条青蛇入了她的裙底,咬烂她的五脏六腑。 董氏在一边快意地大笑,最后教唆下人,把她抬着丢进后山的池塘里。 以私通的罪名,沉塘而死。 水漫过她的头顶,将她完全淹没。她在水里扑棱着,绝望地大喊着救命。可惜无人理会她。 凄苦枉死,然后,她重活一世—— 顼妩醒了过来,望着冷色的床幔恍惚出神。 “做噩梦了吗?”宋之航赤条条的胳膊环上她的腰,声音含糊,睁着困乏的眼睛瞧着她。 顼妩嗯了一声。 可不就是噩梦么,前世便是一场噩梦,如今她醒来,便要活得更好。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想前世了,生活安稳,岁月静好,她已渐渐忘记前世的那些人和事。 可不知怎的,昨晚突然梦见。若不是梦境太过真实,她会以为,这一遭上苍垂怜的重生,才是她幻想做梦。 她吐出一口气,背靠床头。 既然都早起了,急色的宋之航便要按着她躺下,精壮的身子又压覆上来,吭哧吭哧地要做一番清晨的健身运动。 顼妩无奈,只能给了他,任他索取。 “阿妩,我们生个孩子罢?”他一边奋力耕耘,一边吻她的唇,哑声问她。 顼妩无力回答他。 然而经过他辛勤的努力,终于在一个多月后,诊出喜脉,一家子人欢天喜地。 宋老太太说:“对了,咱们得派人去给亲家传个消息!” 顼妩自幼失祜,周文景便成了她的家人,可不就是亲家的身份么。 一群人正急哄哄要去报喜,谁知周公馆那边恰巧来了人。 正是管家杨婶。 杨婶一进门,看见了顼妩,未语泪先流。 “妩小姐,先生……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宋家人大惊,急忙追问。 “先生陪客户渡轮去邑洲谈生意,在途中,那轮船便沉海了,船上所有人……无一生还。” 顼妩只觉脚下一软,要跌倒下去,宋之航手疾眼快,立刻扶住她。 她紧紧攀住杨婶的袖子,苍白着小脸,求问:“周叔他、真的死了么?” 虽不愿直面事实,但不得不承认,杨婶红着眼眶点点头。 顼妩霎时泪流满面,手指一松,昏了过去。 ** 五日后,宋家人为周文景举办葬礼。 顼妩一身缟素,外披麻衣,行走在黑棺后面。 棺门前镶着他的照片。 照片只有黑白两色,他穿着白衬衫,一排领扣打到喉头,严谨而庄重。头发亦是梳得一丝不苟。 唯有他清隽面容上,带着一丝浅笑,一如小时候,对她永远宽容宠溺。 而她,原以为已经不在意,前世不舍的,今生已放下。 这一瞬,她恍然明白,从头到尾,都不曾不在意。 头顶上乌云蔽日,天色黯淡下来。她想,终究明白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