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将爱你如生命》 第一章 凯撒之吻 ?【写给青春】 月光下,暮色中,溪水间,雪雾里。 那些光影流年、湛蓝时光的幻象。 随风而逝。 在青山黛眉,竹林清风,广场小站,城市巷陌中。 望川而行。 而我,只为寻找那逝去的美好。 【本书献给那些花儿一样逝去的唯美青春和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乌黑的手枪对准我的额头,子弹已上膛。 弹头闪烁着夺命黄光,散发缕缕青烟飞射而出,刺穿冰冷的空气,划出璀璨光芒,在瞬间凝固的时空中,击穿冉静,撕咬着孟醒,却在我面前戛然而止。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孟醒双手持枪,快速射击,弹壳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冷面黑衣人纷纷中枪,巨大的冲击力震荡着他们的身体。 孟醒的警官制服被鲜血染红,帽上徽标闪闪发亮。她努力扭过头来对我微笑,一颗呼啸而来的子弹却击碎了所有画面。 这时,我会大汗淋漓地醒来。这是个真实而可怕的梦,它顽固地缠绕着我,从不肯从睡梦中离开。 再次从梦中醒来时,是个清澈的午夜,窗外月色弥漫,有风轻拂着脸庞。 那一刻,我又沉浸在多年前的回忆里。若时光能够倒流,我宁愿舍弃爱,也不想让我爱的人受到任何伤害…… 那时,我还年轻,刚出校园。 京城的一幢老式公寓里,走廊上永远是拖鞋的踢踏声和门关不严的吱呀声。 我就住在这里,屋里唯一的享受是那张老木床,每次与女友亲密,老床会发出即将崩溃坍塌的声音。终于在最后一次激情时它难以承受,轰然倒下,为此还吓坏在门外偷听的房东大爷。床塌时的巨大声响让他心脏病复发,住院两个月。但我强烈怀疑他心脏病发作的真正原因是听到女友抑扬顿挫的销魂吟。 所以,当一家房地产公司宣传“您何时可以远离房东偷窥,和他那条心事重重的狗”时,我心情忧郁。 我叫夏雨,毕业于北京某大学新闻系,曾想尽一切办法要打进央视,做白岩松第二,纵横国际,雄霸媒体界。当看到央视一个采编职位千人竞争,还爆出内定规则时,梦想彻底覆灭。 直到有天,偶遇某娱乐报的秃头总编,他承诺可以实现我走向国际、扬名世界的理想,我激动万分地跟了他。 进报社才发现,原来所谓的“走向国际”,就是每天编造和偷窥名人生活,添油加醋、歪曲事实,除非你给钱,否则谁火就灭谁。 “狗仔队”生涯有价值的记忆只有两次,一次是跟踪某女星到别墅,被藏獒咬破裤子,狼狈逃窜。另一次是被某当红男星追赶,从国贸追到西单,从西单追到鸟巢,该男星央求在报道中把他骂a女星是狗养的改成a女星很有教养。若我答应,就能收到一个大红包。 我严肃回绝:“记者”怎么能“受贿”呢? 他似笑非笑说:“新闻不就是娱人吗?何必这么认真,谁不知道当今是娱乐的时代。” 见被识破,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地问红包厚度,明星助理伸出五个手指头。 感觉如若不收,男星很可能因为钱太多去吸毒,上演“监狱风云”。基于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只好惭愧收下。 报道当然改了,还添上一句:该男星出身于书香门第,从不骂人,还是混血儿。后来在电视上看到他,惊奇地发现,他的鼻子真的变成了欧美型,算是我“育人有方”吧。 生活如山顶洞人,每日在公交车上挤成饼,地铁里演贴面舞;信用卡刷爆时会找找自己和李彦宏、马云、潘石屹相似之处;幻想哪天突生变异,变超人,开银行,穿名牌,住别墅,美女、帅哥相伴,旁边还卧有一条叫卡拉的流着哈喇子的狗。 老死不想回家乡,梦想却苦大仇深。 总有人问你月赚多少,何职位,房否。却少有人关心:你现在过得好吗?开心吗? 失恋那天是情人节,我怀揣一瓶包装精美价值昂贵的拉菲,手捧一大束名为凯撒之吻的“蓝色妖姬”,行色匆匆赶往国贸。 “蓝色妖姬”除了不菲的价格,最迷人的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蓝色光晕,妖艳幽香,花瓣极富光泽,像女友每天早上七八点钟睡醒后的皮肤。 过天桥时,我边摆弄“蓝色妖姬”,边给女友打电话。她一直不接听。 情人节前夜,我们刚闹矛盾。 那晚我早早来到女友租住的公寓门外等她下班,想给她小惊喜。 刚潜伏好,女友房门突然打开。我吓一跳,慌忙躲进拐角。一个黑影拥抱着她从屋里走出,两人站在门口恋恋不舍,缠绵悱恻,女友衣领大开,胸前白光闪烁,仿佛有对奔跑的篮球在忘情抖动。 透过幽暗的灯光,发现黑影是女友上司,一个整日笼罩在巨大狐臭中的肥胖美国佬。 女友在名列世界十大广告集团的外资公司上班,我经常接她下班,见过这个整日冒充贵族血统的老美,他挺个大肚子,在公司游来晃去,像只臃肿的河马,我背后叫他鬼佬。 女友曾强烈抗议我玷污她上司。 男人的直觉告诉我,鬼佬对女友有意思。有次我去她们公司,发现鬼佬正在摸女友头发,一脸勾搭邻家女孩时的坏笑,而女友的态度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神情婉约,朝狐臭鬼佬勾魂一瞥,轻声说“讨厌”! 我心里一紧,刚恋爱时,当女友故作羞涩地说“讨厌”时,就把我的手拉进了她深不可测的事业线。 黑暗中,鬼佬狐臭直扑面鼻,女友却在镇定享用。她平时闻到我的脚臭都会尖叫着夺门而出,直到我“洁身自好”才惊魂未定地回来,在老外面前竟然把洁癖废了。 鬼佬的肥手在女友身上驰骋求索,重点是一对篮球和屁股,我在咬牙克制。 女友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推开美国佬,我的双腿已从静音变成振动,鬼佬开始用蹩脚中文发表品味感言,大意是女友棒棒哒,白白哒,嫩嫩哒。 美国佬倾诉完,吞咽着口水,“啵”亲在女友额头上,犹如美国人在广岛投放的炸弹,一声巨响砸在我心头。 鬼佬飞吻着消失,女友转身回房间。 其间,我无数遍告诉自己眼前的苟且不是真的,剧情一定会反转。 内心经历巨大波澜起伏后,忍住悲伤去敲门。女友开门时表情惊讶,刚缠绵过的面容楚楚动人。 她往我身后瞥一眼,确定狐臭肥佬已离开我有效打击的范围后问:“你怎么来了?” 问完又觉得不合适,便迅速挤出笑容,胳膊缠上我的脖子。 “亲亲……”她撒娇。 一股酒气铺天盖地而来。 我抓住她冰凉的小手,猛地推开她,两人的眼神迅速纠结在一起。 她微斜着双眼向上45度角无辜地盯着我,并用手整理着内衣,脸上残留着温情后的暧昧,又像那些寒夜中走失在街头的孩子一样彷徨无助,让我既悲伤又无奈。 我心痛的不行,只吐出几个字:“你……脸上……有东西。” 她脸颊上有道亮晶晶的唇痕,说明老外用唇膏。她躲开我,转身嘀咕着掏出化妆包,一副临危不惧的神态。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轻声说:“我回来得不是时候吧?” 女友一愣,脸颊在轻微抖动,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准备死不承认,顽抗到底的样子。 “你说什么?”她小声回应。 女友曾就读电影学院表演速成班,经常在家练dygaga的鸵鸟步和梦露的表情,梦想打入影视圈,脱离凡间苦海。她动用表演技能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心。 “这狐臭哪里来的?”我忍不住捂着鼻子提示她。 她手一松,化妆包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楼道声控灯忽明忽暗,空气中狐臭弥漫,让人作呕。 她终于明白我已发现狐臭来源,讪讪地说:“这是第一次。” “一次?一次和十次有区别吗!” “有区别!中间隔着九!”她说完转身要下楼,被我一把抓住。这是下意识的动作,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抓奸战争。 其实我明白,只要我态度放松一点,女友就可以编造一套公司聚会,自己不慎喝多,吐得天花乱坠,香喘连连,上司热心送她回闺房,为她做了几个小时人体按摩,偶尔也亲亲额头,顶多展示了下杂乱的胸毛和下垂的胸肌,等我备受感动,想代表民族对美国佬的仗义表示感谢时,女友就可以略做委屈状,泪眼婆娑,身体抽搐,顺势往我这投怀送抱。 但我只是抓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楼上传来陌生男人的咳嗽声。 女友等待半晌,见我没什么台词,便轻轻抽走胳膊,叹了口气说:“这个世界,谁还能管住谁?” “滚!”我再也难以控制愤怒,一脚把地上的化妆包踢开。 不知道谁发明的“滚”字,简洁,明了,不拖泥带水。一个字包罗万象——仇恨、愤怒、悲伤、藐视。但这个字通常不管用,当你让一个人滚时,那人往往不是圈圈的,而是用脚走了,说明从来没有人真正理解过它的含义。 这声“滚”后,女友顺从地跑了,临走还不忘拿走她最值钱的平板电脑和装满各种卡的lv山寨手包。 我站在黑暗的楼道里,内心巨痛——也许一段美好的姻缘要撒手人寰了。 【沫夏的话:请喜欢本书的朋友亲一定要注册纵横账号(很简单)或下载手机端纵横小说app后再阅读、收藏、评论、推荐。不然不算作者点击率和成绩。小说点击率会显示很少。没有成绩。码字辛苦。期望支持。万分感谢。】 第二章 京华烟云 ?第二天的情人节,想到孤身一人面对长空晚风,我后悔万分,女友如春风般温暖、小白兔般善良的音容笑貌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最重要的是,我还心存幻想:“也许她只是和狐臭拉拉手,顶多查查事业线,还没扩大到滚床单。” 她一直不接电话,只好发短信过去:“晚上六点在梅地亚西餐厅见,和你共度这个美好浪漫的节日并致歉。” 女友终于回复短信:“一切都结束了!” 过去无数次争吵经验表明:只要我屈服,发表赔礼道歉声明,然后再给点现金或包包作为战争赔偿,争吵就结束。这点和大清王朝面对八国联军侵略时的处理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女友的短信表明这次“叛乱”不同以往。我回复她:“无论在哪儿,无论你做错了什么,回来吧,等你。”发完后心里一疼,为自己的伟大、宽容感动了一把。 手机“嘀”一声,女友短信来了:“背叛根本就不分对与错,只有爱与不爱。我不爱你了,分手吧!” 我拨过去,她手机关机。 天上阳光明媚,四处美人如醉,惶惶观望周边,却没有一束同情的目光,地上一名女性乞丐向我伸出黝黑的手说:“大哥,给点钱吧。” 我把“蓝色妖姬”扔到她的怀里,她下意识地拿起看了看,又扔给我,依然执著地说:“大哥,给点钱吧。” 那个下午,站在北京某天桥上,仰望天空,鸟影绝迹。我突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被上帝抛弃在一个渺小的角落,灵魂在四处飘荡,没有了归宿。 那一刻,我仿佛回到遥远的宋朝,看到陈世美的老婆秦香莲领着娃走在京城开封街头,泪眼婆娑,我强烈感受到了她那痛彻心扉的悲伤。 我又想起早在几千年前,孔、孟两位老人家的预言。 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孟子颔首:老孔曰的对! 和女友分手不久,偶遇她的女同事小k。小k站在国人角度对我表示了极大怜悯和同情,说公司半数以上手持苹果公司产品的美女都把自己奉献过那个有四个孩子的美国佬,确切地说是在美国佬办公室的红木沙发上献身的。 美国佬深谙孔子“来而不往非礼也”的精髓,美女自外面来,他“不亦悦乎”后,以苹果产品为礼,保证往来无“白丁”。 这些美女当中就有我的女友(曾经的),她的收获似乎比别人更大,除了平板电脑,美国佬还额外赠送她一个山寨lv包。联想到女友从前某些方面的疯狂表现,她能额外得到“奉献奖”实属正常,也许她已成功晋升为“三姐”。 最让我难过的是,当女友努力献身、博取奖励时,我就站在她们办公大楼外面等待宣称加班的她。 小k手提塑料袋痛说同事奉献史,塑料袋里装着吃剩下的半截红薯,舌头在嘴里来回扫荡着一双暴牙,眼神无限神往,而我内心羞愧难当。 小k鬼祟讲完并叮嘱不能乱说后,就消失在地铁里,留下我独自站在国贸双子座下黯然神伤。 男人的直觉告诉我,鬼佬对女友根本不是真心,玩够了也就扔掉了。 我原谅了女友的出轨。同为“北漂”,她只是想改变命运,以青春为筹码押注外资。很多女人,像小k,连赌的机会都没有。 失恋让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颓废弥漫周身。 父母开始为我担忧,他们在法国搞科研,收入颇丰。我大学毕业后再穷也没要过家里一分钱,一心想靠自己成功,有朝一日荣登80后富豪榜,实现像首富一样吃饭再也不用问价钱的梦想,但女友的离去让我心灰意冷。 老妈从法国来北京看我,见我意志消沉,整日盯着英卡狗贝贝发呆,揪着它的耳朵不放,她添油加醋地把这些情况汇报给老爸,老爷子便越洋打来百余次电话严令我回老家。 决心离开北京这段迷茫又萎靡的生活,重新开始——这个决定也注定了以后惊心动魄的生活。 把离京的消息告诉了我关系最好的几位同学:林薇、许愿和周子宣。 林薇老爸是京城名流,帮她顺利进入某青年大报做了记者,率先实现职业理想。 许愿出身豪门,他父亲是京城地产大亨,他毕业后对新闻失去兴趣,留学美国学习房地产规划。 周子宣和我来自北方同一个城市,同为有理想的男人,在北京不能“拼爹”,失去就业优势。毕业后我俩到各大媒体应聘,皆以失败告终。 无奈,子宣靠英语优势到一家旅行社做翻译,但没撑到三个月就辞职了,原因是他在旅行社不光要做翻译,还要做“伙夫”,这种歧视让他难以承受。 他离京时,我俩在簋街喝到烂醉。 子宣灌下最后一瓶啤酒,一把扯下旅行社徽章说:“从今往后,再也不用受气,社里那个大腹便便的老板小舅子,每天白痴一样打着酒嗝摸我头发呼唤李莲英;那个把自己打扮成90后,一脸粉瘩,内心闷骚的hr老女人,总是靠在门框上搔首弄姿地说,小周,来嘛,人家有话对你说哦!我拒绝后,悲惨地发现,她当月给我计了38天迟到,一个月最多才31天哪!还有办公室主任,霸占了我暗恋已久的美女小张,当他无数次用肥爪子捏着我的下巴问,我帅吗?我只能强忍呕吐说,主任,谁要说你不帅,陆毅都得去要饭……” 子宣他爸是老家城市电视台台长,子宣回去后顺利入职,成为电视编导,也算实现新闻理想。 和当初挽留周子宣一样,林薇极力挽留我,说只要不放弃,我佛早晚会开眼。 许愿说我这是自甘堕落,“我还想回国后和你一起创业,一起进军地产界,假以时日,就能立足京城,呼风唤雨,化身风流商人,入长江商学院,观天下美眉。” 我仍不为所动,留下的依然有自己的梦想,出局的人只是在某一刻略显悲伤,之后生活总会继续。 离京时是个黄昏。站在北京西站天桥上,我回首望了一下这个为之奋斗过的地方,天边落日摇摇欲坠,身边路人行色匆匆。 一直暗恋我的报社女同事小米,带着我的英卡狗贝贝孤零零地站在车站一角,目送我离去。 小米离开娱乐报后入职一家正规大报社,她红肿着眼睛,微微噘起小嘴,含情脉脉地抚摸贝贝,想以此让我感动而回心转意。贝贝一脸无辜,我莫名失落。 goodbye,北京! 我站在天桥上默念:再也不能坐在西单黄昏大街上看晃晃悠悠的美女从身边走过;再也不能到世贸天阶看流星和宇宙,对慵懒的老外说声hi;再也不用在早八点晚五点跟蚂蚁般密集人群,参加每日春运;再也不用看恋人们在地铁刺鼻臭味中亲吻,不想让座的上班族闭着眼睛假寐;再也不用听一拨又一拨瘸腿的、少胳膊的、烧伤的、自残过的乞丐唱着《我有个好妹妹》,少妇抱着昏睡的婴儿向你下跪。 还有地铁通道里那个长毛歌手经常在疯狂摇滚:全球gdp在疯狂地涨啊,不过跟我有蛋关系呀,能给孩子买尿不湿和奶粉吗? 北京,从此不再属于我。 告别,北漂。 第三章 鹿城清梦 ?欲望丛生的年代,你的心里是否还剩下一丝纯净? 在这个乡野、城市贴满治疗花柳病的地方。 在这个肉图泛滥,谈好价钱就可以滚床单的城市。 在这个一瓶芝华士搭讪夜店漂亮女孩,开车拉着装作半醉半醒的她,跟女朋友说声爱你,在酒店床上汹涌翻滚的世界。 在这个夜总会、ktv林立,那些回家就疲软,来此就坚挺的男人肆意选妃的潮流中。 在这个婚礼的洞房床上,你们都分不清彼此是鱼水之欢过第几个人的现实中。 在这个中学生都不拿打胎当回事,男人在得知女人怀上孩子就玩消失的游戏中。 纯洁的爱情。 你,还相信吗? 这是我离京前交给秃头编辑的最后一篇稿子开篇。让那个小报知名度超越欧洲杯,随后被查封,秃头哥也登上晚报头条。 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老家,鹿城。 到家那天,迎接我的是满城明亮的阳光和葱郁花木,阳光在楼群间跳跃,在街道上游离,在空气中绽放,第一次感觉阳光如此美丽,让世间所有的物体黯然失色。 我逐渐修复悲伤,这要感谢鹿城动物园新来的几只长颈鹿,我经常隔着铁笼拿胡萝卜引诱它们,每当群鹿低下高高的脑袋来吃胡萝卜时,我会想:无论你再高大也有低头的时候,心里随之释然。不久之后,我进入鹿城电视台,做实习记者。 鹿城治安不好,街头斗殴、抢劫盗窃如家常便饭,社会上还流传着众多所谓的流氓帮派,让城市的天空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这些因素为我日后经历的悲剧埋下伏笔。 家人远在法国,老姨王骆心强制我搬到她那儿住。老姨一家都是警察,姨夫当年是鹿城头号刑警,在一次警匪枪战中英勇殉职。此后老姨没有再嫁,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事业中,很快成长为鹿城公安局主管刑侦的第一副局长。在这个城市提起王局长,那些很黄很暴力的人就会心惊胆战,谈王色变。 老姨政绩斐然,枪法精湛。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么多年,有太多重刑犯不幸栽到她手里,好多次持枪劫持人质事件,案犯均不幸撞上她出场,都被一枪毙命。 掌控一个城市数千名警察,这样一个女人,说出的话很有权威,她的赞许,让我立即找回平衡感。 搬到老姨家当晚,她做了一顿丰盛的晚宴,还邀请了鹿城国土资源局局长韩鸣飞,他和老姨是大学同学。 吃饭时老姨说:“现在越来越多的大学生选择回归,脚踏实地做点事,总比把青春耗费在北上广要好,和平年代更不要浪费青春。” “没错,每次在新闻上看到北京、上海地铁里像捅了马蜂窝一样的人群,我就觉得不是计划生育搞失败了就是人们都病了,那种拥挤的地方就算生下来也活不了啊,还谈什么生活。”韩鸣飞在旁边附和。 老姨笑笑:“大城市压力大,二线城市更能让你把握机会。” “回来做什么工作?”韩鸣飞问。 “记者。” “记者?”韩鸣飞皱了下眉头放下酒杯,“这个职业好,希望你与众不同。” “好什么啊!”表姐冉静在旁边愤愤地说,“让他考警察他不干,非要干记者。记者这个工作,用夏雨妹妹夏天的话说,就是整天大街上瞎溜达,最爱失火打架抢劫偷盗车祸死人的事,关注人咬狗,猪咬人,谁家生了五胞胎。反正哪儿最热闹就去哪儿,有灵敏的狗鼻子,狼一样的狡诈。有时装得像屌丝,有时又像奸商。接触面也太广了,什么官员、骗子、小偷、造假证的。还经常被人追得抱头鼠窜。这有什么好?再怎么好也没有人民警察光辉高大,受人尊重!” 我反驳她:“夏天什么时候说的?我们哪有狼一样的狡诈,应该是牛一样的勤恳。那些是坏人们对我们的诋毁,这个职业必须有外交官的口才、政治家的头脑还有人民群众一样雪亮的眼睛!” 冉静乐了:“什么口才、头脑啊,有人说你们有小偷的手段、商人的脸皮,反正都很复杂,这么分裂的人格,你能控制好吗?搞不好就得精神分裂!” 姐夫陈晓小声打断她:“记者比干警察有前途。” 冉静在餐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警察怎么没前途了?明天把你制服脱了,烧锅炉,你行吗!” 陈晓摸着腿呲着牙花子,额头冒冷汗。 韩鸣飞说:“做什么都比做官好,不用学习腹黑,不参与政治纷争,更不用担心被双规。” 老姨立即警惕地说:“老韩,不贪腐就不会有事,你要敢堕落,到时别怪老同学六亲不认。” 韩鸣飞晃着杯酒说:“人家腐败都得有点动力,不是权力就是金钱,再或者牡丹花下醉,我早度过了危险期,现在就算貂蝉坐腿上,我都能睡着。” 我和姐夫都笑了,老姨给我夹菜看着韩鸣飞说:“糟老头子!为老不尊。” 韩鸣飞神情哀怨,叹口气说:“唉,是老了,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听表姐冉静说,韩鸣飞年轻时暗恋过老姨,此后一直未娶,大家都怀疑他一直在等老姨。 我看韩鸣飞那样忍不住想笑,就说:“老姨,你单身,又是神圣的警察局长,贵族中的领袖,用不用在电视台帮你发布个征婚广告?” “对,骆心,我们都觉得你应该喜结良缘。”韩鸣飞精神一振。 老姨刚要出手打我,有个电话打进来,她去阳台接,回来说:“年轻人就是有魄力,孟醒这小家伙,刚调过来,就弄出一个巡警方案,省厅都批示了,她说是从手机游戏里得到的灵感。” 韩鸣飞点上一根烟,好像还沉浸在婚姻话题中,吐着烟圈看着老姨。 老姨推他:“你看我干吗,刚跟你说的听见了吗?” 韩鸣飞:“听见了,不就说手机游戏吗,办公室主任刚给我下了一个《疯狂的萝卜》,没什么意思。” 老姨眼睛一瞪:“边上待着去!” 我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像找到了小时候的感觉,长大以后,在外面时间太久,再也没有了家的温暖。 我能进鹿城电视台,冉静说是老姨跟台领导打过招呼,我向老姨求证,她却不置可否。 不管怎样,我开始进入真正的职场。 第四章 警察家族 ?再次见到周子宣是去电视台报到那天。 在演播大厦,一个戴眼镜白衬衣花领带的男生和一位年轻女主播在聊天。 我盯着女主播看,眼镜男冲我惊呼:“夏雨!” 差点没认出子宣,他衬衣整洁,皮鞋黑亮,像从华尔街归国的金融才俊。从前的子宣是刚进城的懵懂青年,戴着平光镜,说是保护眼睛防北京沙尘暴,后来等他摘下平光镜时发现内裤会经常反穿,原来劣质镜片让他如愿以偿深度近视。 眼前的子宣成功蝶变,思维敏捷,谈吐有范。我俩兴奋地叙旧——把大学时的人和事回忆数遍,连校门口老偷吃校警小哥馒头的花狗也没放过。 我俩在热聊,女主持踩着高跟鞋“叮当”离开了,余留一片香。 演播大厦走廊弥漫着名牌气息,大卫杜夫、香奈儿、迪奥、兰蔻——在洗手间呼吸都能嗅到lv纸巾味道。 而香水和荷尔蒙总是紧密相连,后来我每次途径演播大厦,都忍不住浮想联翩,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美女主持化身小猫咪,三千青丝绕商人金陵梦。 在充满暧昧想象的氛围中,要做到洁身自好比修仙还难。我曾私下问过子宣,是否泡过美女主持,他神秘一笑,表情耐人寻味,证实其可能已得逞,让人羡慕不已。 子宣在新闻频道《大家说法》的周播节目做编导,节目有个开场白:大家说法,有理大家说。 我被安排到新闻栏目实习,那时正值夏季,阴雨连绵,狂风大作,像有妖孽蒙冤。同事怨气冲天地说:“夏雨,自从你来电视台,我们就生活在了洗脚盆里。” 我提醒他注意提高记者的判断力——如果我叫雷震子,是不是大家会天天雷劈火烧,头发如铁棍山药般直立向上。 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季节出场,注定了悲剧阴霾的开始。 我的实习老师叫冯固,拍一手好片子,写新闻角度另类,作品获得过新闻大奖。他常年穿一条布满破洞黑白相间自称梵高名作的牛仔裤。 冯固普通话不好,总是把“固”字念成“巩”。每次他撇着方言介绍自己说:“我叫冯巩,是坚巩的巩。”对方笑,以为他幽默和酸傻,采访氛围立马融洽了。直到在电视上曝光,才发现坚决不能相信说话迷糊外表傻气的人。 我跟着冯固,看他那条蓝色洗白,白再变黑——见证他记者史的牛仔裤,听他讲述新闻理想,心里滋生不少对职业的敬意。 生活开始规律,不用担心堵车和限行,不再关心地铁是否依旧人潮人海中,偶尔会想念那些爬行在地铁里唱歌的乞丐兄弟,他们是否还会悲伤地唱《我有个好妹妹》。 电视记者有鲜明的职业特征,摄像师抱着机器上街,立即会被围观。而报社记者就很幸运,他们背着公文包,穿成菜农,两手空空。安全时就拿出证件亮瞎坏人眼,遇危险时就说自己是卖保险的。电视记者往往被人一眼看穿,摄像机是最好的身份证。 曾有电视记者暗访某官员葬母收礼现场,被发现后他急中生智说是拍婚礼走错门了,被人痛殴打折腿。 有时,我们只有腋下夹皮包偷拍时才能冒充收电费的。 新闻记者分热线和时政两种,时政又分政法、工商、城建等道口。 冯固负责城建口,这几年,鹿城建新区,领导乐此不疲地去视察,宣传部会通知所有媒体做跟班。采访多由各单位专车接送,跟着冯固,每天坐奔驰、宝马、奥迪,一辆开大众甲壳虫、穿着华丽的烟草局女副局长还教会我怎么吐烟圈。 首次采访,是随一家医院到新区慰问,这家医院巨资投放广告,天天宣传人流是如何不痛以及不孕是怎样造成的,是媒体大客户。 那次采访认识了《鹿城日报》的老田和《鹿城晚报》的宁蒙,日后我们成为圈内好友。 宁蒙颠覆了我对女记者的印象,柔弱白净,像个温柔的幼儿园老师。而戴着厚眼镜、体态匀称的老田像大学教授,他对易学深有研究,经常会用深邃的目光仰望天空,发出一些预言。那次采访,他独自站在一台大型挖掘机上观望太空良久说:“丁亥时,地阴虚,天虽晴,晦气生。” 在工地漫天飞尘中,老田衣角猎猎作响,恍如诸葛附体。冯固看着老田小声对我说:“病了,又犯病了。”说完一头钻进人海,不知去向。 采访结束,医院给每个记者塞了个大红包。 后来我才懂,这就是跑线记者,好车接送,笑纳红包,格式化采访。 有次晚饭后在楼下花园遛狗。狗对着一个屹立不动的男人裤腿撒尿,嘘嘘完后,两腿卖力地蹬泥巴想盖住那人的裤脚。我赶忙跑过去,就看到老田又在仰望星空,半晌不语,裤腿被狗尿湿都浑然不觉。 老田家也在老姨这个小区,我俩经常见面。 老田转身深沉地对我说:“最近星象紊乱,西天方向发暗,将有大事发生。” 我头皮发麻应付性地“嗯嗯”两声,偷看他湿润的裤脚,就转移话题说起那个红包。 “红包?记不太清了。这种采访基本上都有吧,那是车马费。”老田擦着眼镜漫不经心地说。 第二天开车上班,顺路送他。日报社和电视台就隔了条马路,老田一上车就说:“你昨晚问我什么来着,红包?” 我“啊”一声,心想这都什么毛病啊,和从前的子宣一样,雨已下两天,才想起谁提醒过他要去阳台收内裤。 “想起来了,新区那次吧,这帮孙子,我那红包里有一张是假币,你嫂子去买菜,差点被菜农萝卜砸死。回家跟我吵一架,硬说是我以假乱真,积攒小金库,这叫什么事啊。”老田浮肿着眼睛半睡半醒地说,看他那样,估计为此交代一夜。 那个红包太厚,我不敢拆用。后来被遗忘在衣服口袋里,冉静洗衣服时掏出来愣了半天,身为鹿城南城分局头号刑警,她联想到我的职业,立即警觉,来电追问。 姐夫陈晓事后对冉静说:“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保守,你们局里搞宣传不请吃饭送礼啊,记者又不是谁家的三孙子!” 听完,我很不满:“姐夫,你怎么说话呢?” 姐夫纠正:“我错了,我是想说三大爷来着。” 我说:“大爷其实没孙子有地位。” 冉静左右瞅了我俩半天,猛踢陈晓一脚:“你俩给我闭嘴!演戏呢!收红包?你还是刑警吗?你这想法走下去很快就会见到狱警我告诉你。” 本以为陈晓会据理力争,没想到他小声小气一脸委屈地说:“又不是我收的,我又没失去原则。你干嘛只踢我不踢他。”说完看我一眼,觉得自己对不起小舅子,让小事上升到了组织原则性,就借口去买菜,仓惶跑掉。 冉静是名牌警校毕业,不穿警察制服时很平凡,制服上身,瞬间光彩照人,如月神下凡。 有些人真的就是天生为当警察而生,她对警察职业的神圣膜拜接近走火入魔。 有次吃饭时谈起工作,她一脸正气地说:“这辈子生是公安局的人,死是公安局的鬼。” “那叫烈士!”陈晓说。 “你就想着我当烈士,然后拿上抚恤金加各类保险赔偿金,包养个年轻小蛇精,再养一只叫什么名字的狗来着。” “卡拉,叫卡拉的流着哈喇子的狗。”我吐出一口米饭做了补充。 “对,叫卡拉的狗!” “能当烈士那得多大运气啊!”陈晓说完又挨冉静三掌,都打在后背上,连老姨都没来得及出手阻止。 陈晓在市局做刑警,喜欢结交老板,时常感叹从警与经商不能两全。 老姨经常批评他:“当警察要注意圈子,否则早晚会出事。” 陈晓随口回应:“是,妈。” 老姨严肃地说:“我这是在和你说工作。” “是,王局!”陈晓赶紧更正。我在一边忍不住偷笑。 我和陈晓饭后经常一起下楼遛狗、聊天,他有次对我说:“警察也是凡人。” 我一愣,摸着他额头确定温度正常后回应他:“不然呢?”我压低声音,“难道你是仙子下凡?” 他一本正经的说:“我的意思是警察也有向往美好物质生活的权利。影视剧里描述警察在千里之外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时老婆在医院撒手人寰,临死前说,亲爱的,不用管我,工作要紧,要不负人民嘱托,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那是警察吗?那是蛇精病妖怪!是把警察当成了法海。” 他说完,我“嗯嗯”地表示赞成,让他很有成就感。 同时我还提醒他:法海和蛇精病妖不是一个属性,前者是那时代擅长偷窥的警务人员后者是白衣胜雪的最美大龄剩女。 第五章 暗夜梧桐 ?实习期满后我调到《鹿城零距离》栏目做记者,这个栏目和《大家说法》同属新闻频道。 报到那天,冯固在办公室万般叮嘱,为我整理好衬衣领口,我依依不舍最后一次看他把身上牛仔裤洗了一遍才离开。 《鹿城零距离》主做热线,基本以负面为主,是台里收视率最高的节目,单独在电视台后面小花园里的一座白色二层小楼办公。 夜深深,林木幽密,突然有黑衣人现身白楼下,映出漫天光华,吓得人腿一哆嗦抱树残喘,等鬼上身。后来发现,原来是保安兄弟拿着手电筒在巡逻。 我们私下叫它“白公馆”,没有点胆量真不敢进。 做热线很辛苦,像游击队,终日野战,面对形形色色的“阶级敌人”。工作起来没有时间概念,二十四小时分组值班,不值班的手机全部开机,需要支援时,立即出动。 线上记者就不用那么玩命,他们悠闲地吃早点,下班后可以到酒吧喝到烂醉。外出有人接送,会议采访可以睁着眼睛睡觉。常参加政府会议,有些线上记者竟然治好了失眠症,领导拿着稿子唐僧附体,台下就昏睡一片。男记者还可以与美女记者眉来眼去,会后拿到新闻通稿一切ok。 宣传组和热线记者的负面采访经常发生冲突,比如宣传稿说公安局去年组织警力严厉打击了盗抢犯罪活动,治安状况明显提高;法院一批老案得到重审,提高了结案率;政府安置失业人员八千多,为困难家庭排忧解难。 前三个新闻在《晚间新闻》刚播出,《鹿城零距离》就播放另外一种角度的消息:一市民深夜被抢,两小时警察才到场;一场官司拖三年,倾家荡产住帐篷;失业工人抢劫,为了供孩子上大学。 有忧国忧民的市民打电话到新闻热线,措辞激烈,大意是说电视台当了婊子又立牌坊之类。值班记者还得保持涵养,耐心听他梳理一遍人类如何龌龊、媒体禽兽不如的观点。 舆论方向不一致,宣传部经常找台长周玉“谈话”,周玉就是周子宣他爸。每次从宣传部回来,无论被喷过多少口水,依然满脸微笑屹立不倒,耐心给各频道总监开会,总监们再召集记者沟通,但新闻冲突依然存在,无法规避。 后来,我们的直属领导、新闻中心的王主任总结说:新闻,正面与负面采访是相辅相成的,就像花和叶,谁也少不了谁。缺少正面宣传,容易引起社会动荡;不做负面采访,舆论起不到监督作用,不利于社会进步。所以,两者都不能缺,只能找平衡。 此后,线上记者与热线记者关于谁是花谁是叶的问题争论了一个冬天,最终也没有结果。 我的热线组同事是另外四个记者和一个司机:步入中年整日昏昏欲睡的组长温良;脸色苍白嗜好咖啡的刘楠楠;极度关心明星花边新闻和性感写真的祝宁;我的搭档是戴着一副厚眼镜的陆家祺,不停在拿笔涂画各种表格,计算存款和收入;司机小彦是退伍军人,身强力壮,沉溺于踢树锻炼。 我最关注的是新搭档陆家祺,他的厚眼镜片让人强烈怀疑他会像从前的子宣一样反映迟钝,万一哪天去暗访,腿被打断,快到“斩首”环节时,他才想起逃跑,会给早就逃离虎口的我留下独自偷生的阴影。 曾想要换个搭档,但祝宁和刘楠楠好像有恋爱迹象,没事就腻在一起,一个喝咖啡,一个吐烟圈,十分忘我。组长温良外表儒雅,性格温和,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经常躺在靠背上闭目养神半天没气息,只有突然爆发的鼾声证明其还活在人世,吓得手放在刘楠楠吊带上的祝宁慌忙站起,鬼鬼祟祟地跑回自己的办公桌。 温良喜欢单独作战,神出鬼没,工作能力在台里属于李莲英的御用级别,和他搭档压力大的像伴随人猿泰山。 后来,我的注意力被办公室里一面大墙转移了,那上面书写着热线记者十条要求,其中第一条赫然是:热线记者,做有偿新闻可耻,坚决抵制红包。 看完,我对陆家祺他们肃然起敬。 偶尔会想念北京时光,前后两种生活恍如隔世。尤其是在无声无息的深夜,城市街道上冷冷清清,内心会滋生出一种离开繁华后的孤独,想打个电话找从前的朋友倾诉,才发现已经和过去一刀两断。 我在慢慢地重新习惯这座城市。 那时周子宣刚买了车,我俩经常在夜晚开车去酒吧,听无名歌手在悲情歌唱。 鹿城梧桐广场的时尚街散落着几十家酒吧,街道上生长着粗大的法国梧桐,树下盛开着颜色各异的小花,还有无数谈情说爱的年轻人。 广场边有座尖顶教堂,巨大的钟表按时发出浑厚的声音,代表耶稣时刻提醒众生喝酒撩妹时不要忘记祈祷,感谢上帝赐予人们美酒女人夜光杯。整个广场像欧洲某条情调小街,全鹿城有一半美女聚集在此狂嗨,子宣说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回一些京城浮华记忆。 那家名为lostce的酒吧就隐藏在广场树丛中。lostce设计别致,地上铺满华丽的小石子,高大洁净的落地玻璃可以让人和夜色融合在一起。晴朗之夜,月光在墙边树下若隐若现,情人们在隐秘树丛中上演热血传奇。 lostce门口有一排蓝宝石玻璃长廊,贴满来过这里的中外美女照片。每个夜晚,lostce里电闪雷鸣,激情澎湃。t台上的钢管舞带动“嗨族”们在大厅里摇摆。酒精和呐喊搅拌在一起,随着狂热dj拍起双手陷入迷幻。让人联想到原始社会的祖先们发现母猴后兴奋的样子,发疯的摇头和激烈的碰撞就像最原始的求偶游戏。 那个闷热的夏天,lostce在播放着原创歌曲《燃烧的青春》: 如果生活太悲哀 都怪你一直沉默 如果你渐渐沦落 就把那吉他摔破 让青春燃烧起来 只为证明你存在 对着世界说嗨嗨 抱着情人说乖乖 午夜后牵手爱爱 天亮就说声拜拜 …… 我和子宣通常会坐在吧台边怀旧的古铜色卡座里。吧台酒柜摆放着精致的玻璃器皿,旁边有正宗的白兰地、芝华士和名目繁多的红酒、香槟在立柜上闪耀着诱人的光泽。吧台里站着几个调酒师,子宣早先认识的一个穿短裙女孩会随着音乐玩花式调酒,女孩十八九岁,扎着马尾,灯光映得皮肤白皙发亮,笑时腮上会浮现酒窝。 她叫君君,每次我们坐在吧台边上,子宣就会叫她来调酒。 君君用韩式小口杯和我们喝酒,一口一杯,然后把口杯倒过来看着子宣像喝农药似的慢吞吞喝下一小口。子宣酒量不行,大学时因生平第一次和女孩拉手,一激动就请我和许愿去喝啤酒,结果喝下一杯后,直挺挺地躺在学校河边草地上睡得不省人事。晚上宿舍将要熄灯时,许愿疾呼一声:“子宣还在草地上呢。”我们疾步飞奔到河边,发现他只穿着内裤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熟睡,怀里抱着空啤酒瓶子,不时摸来摸去,估计梦见了女孩光滑的手。 第一次去lostce,我们和君君喝了半瓶苏格兰威士忌,子宣几杯下肚,撕开衣扣,对着舞台上的女孩乱吹口哨,和白天的斯文判若两人。 子宣偶尔会把lostce老板李商叫来作陪,他俩是邻居,李商曾留学澳洲。海归看人眼睛里总带着一种罗密欧式的朦胧,铺天盖地的风花雪月杀向女人眼帘。李商喝酒时手势优美,周围美女纷纷抛过来欲说还羞的眼神,李商趁机发挥海归的标准动作,每喝一口酒会对一名美女举起酒杯致敬,像商纣王在大宴众爱妃。 喝到微醺,在烟雾缭绕中,君君飘然上台,她在酒吧做兼职歌手,演唱自己的原创歌曲。她略带沙哑节奏缓慢的嗓音,隐藏着悲伤的野性,总是能引来台下一阵阵欢呼。 情人们躲在角落里聊天喝酒亲吻。我和子宣看着纷扰的人群,胡乱说着什么,有些是肝胆相照,有些是回忆从前。想起同学各奔东西,来日再难相见,我俩却还能一如既往地在一起,就无限唏嘘,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大学时代,我们还是那么年轻,前途就像城市里的灯光,一片光明。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君君在清唱李清照的《一剪梅》,声色婉转幽怨。 那时,酒吧旁边教堂的挂钟浑厚低沉地响了十二下,又一个午夜到了。 第六章 晚夏之伤 ?每个夏末,鹿城都像有洁癖似下场大雨,空气在淋浴后变得湿润起来,将要枯萎的花木也绽放出最后的鲜艳。雨后的窗外,落叶在晚风中纷飞,大片梧桐叶子铺满花坛。 那天早上,我睡醒后,如同新郎在清晨时回味一夜甜蜜,心情美好。 开车送冉静的女儿萌萌上学。萌萌上小学二年级,学校就在我们台旁边,是市重点小学。 路上萌萌扒在车窗上,小手在玻璃上写写画画,若有所思地问我:“舅舅,我们班有个男生说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他,你说该怎么办啊?” 我想笑:“你就说你不喜欢他呗!” 萌萌:“可他说可以等,还说这叫爱情。” 我强忍着笑:“你懂什么叫爱情吗?” 萌萌嘟起小嘴说:“爱情就是喜欢呗。” 我说:“那什么叫喜欢呢?” “喜欢就是上课可以传小纸条,下课可以拉拉手,而且彼此不给老师打小报告。” 我说:“萌萌,咱现在还小,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再找爱情好吗?” 萌萌想了想说:“算了,你都那么大了还没有女生喜欢,你不明白爱情。” 我无言以对,只能含糊其词:“哦……” 萌萌下车后,我在车里坐了半天,在想什么叫爱情。 爱情,所有人都在努力追求,期望从中得到欢愉,得到依赖,得到慰藉。但最让人受伤的还是爱情,因为真爱有时会舍弃生命。 看时间还早,就去滨河路喝粥,那里有家叫晋朝粥王府的粥店,粥香回味无穷。 车到滨河路,发现十字路口围了一群人,把路堵了。 大清早的,堵什么路啊,我边想着边停车。 原来是场交通意外,一辆白色现代冲破护栏撞到树上,车头凹进去,车灯和玻璃碎了一地,驾驶座上有个年轻女孩晕在方向盘上。马路中间,横着辆奇瑞,没什么损害,一中年男人坐在地上大声喊疼。 交警和救护车还没到,我大声问有人打120没,人们正忙于发朋友圈,没人搭理。 我掏出手机叫救护车,突然看到现代车风挡玻璃边上贴着电视台出入证,我车上也有一张,说明女孩是台里人。 打完120我打开现代车前车门,轻轻呼唤受伤女孩,她没反应。离近了发现她半边脸都是血,血从头上流下来,浸湿衣服,看来受伤不轻。 想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电视台哪个部门同事。 医院和交通队的人迟迟不来。我拿出纸巾按住女孩头流血的地方,一会儿手就染红了。 马路中间那男人边朝这边观望边继续喊疼。 这时有几个人挤进来,是热线同事刘楠楠、祝宁还有司机小彦。 看到他们,我突然想笑,警察没来,记者先来了,怪不得都说记者鼻子最灵敏。他们三个看到我也很惊讶,以为是肇事者。 我说:“路过,我是路过。” 祝宁拿起摄像机拍现场。 “别拍!自己人。”刘楠楠看了女孩一眼说。 祝宁一下没明白过来。 “是台里的同事,快送医院!”刘楠楠扶着女孩说,“是《大家说法》的主持楚晴,小彦把采访车开过来!” 听她说完再看女孩,才觉得有些面熟。楚晴就是我刚到台里和子宣重逢时,和子宣闲聊的那个女主持。 小彦开车,我和祝宁刘楠楠抬楚晴。《大家说法》在鹿城很有影响力,楚晴又是当家主持,知名度高,现场有人认出来后主动帮忙。 坐在地上呻吟的男人这时突然跳起来,一把抓住楚晴的一只胳膊:“不能走!撞了人还想跑!” 他力气很大,拽着楚晴胳膊硬不撒手。 刘楠楠大声说:“松手!人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没有人性!?” 小彦从车上跳下来,一脚踹到那男人屁股上,男人被迫松了手。 我们立即赶往最近的城市中心医院。 祝宁在车上联系了医院宣传科仝科长,有医生等在急救室。车到医院,祝宁有采访任务先走了。我抱着楚晴往急诊室跑,楚晴忽然睁开眼睛,她披头散发,一脸血污,气若游丝,眼神在发丝间飘忽不定。 我边跑边大喘着气对她说:“坚持一下,到医院了!” 她眼神慢慢移动到我胸前的血迹上,“啊”一声,头一歪眼睛闭上了。 刘楠楠在后面看到这情形,脸都白了,问我:“还活着吗?” 说完伸手探楚晴的呼吸,楚晴又睁开眼脸色苍白地盯着她,把刘楠楠吓得手一哆嗦,蹲在地上了。刘楠楠心脏不太好,经常发作,小彦赶紧蹲下掐她人中。 把楚晴送进急救室后,刘楠楠电话通知了《大家说法》节目主管谭主任,我们在外面走廊上等着。 谭主任和台里张副台长随后赶来,两人大汗淋漓地询问楚晴的伤情。 我手机响了,一看是周子宣打来的,他十万火急地问我什么情况,我说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流了不少血,衣服都透了,但楚晴进急救室前还睁开过眼,对我深情一瞥,应该没多大事。 随后,我又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子宣说:“你别没正经了,到底有事没事?”他后面说什么听不清了,因为身后突然吵起来。 走廊尽头涌进几十个男人,走在前面的是个光头,穿花衬衣,敞着胸像要去杀猪,脖子上挂着一条小拇指粗的黄金链子。 赫然发现车祸现场的呻吟男紧跟着光头,他换了造型,外套脱了,穿件背心,一只胳膊用白绷带吊在脖子上。 绷带男一指近处的小彦和刘楠楠,他身后窜出几个人扑过去就打,当过兵的小彦迅速卧倒,刘楠楠却被架了起来。 张副台长大喊一声:“你们想干什么!”他双手掐腰,像个威严的老干部。 绷带男手一挥:“都他妈是一伙的!” 光头直奔张副台长,揪住副台长的头发猛踹他。 副台长跌坐在墙角边,头顶秃了,原来他戴了副假发。光头男拿着假发一愣,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脑门,把假发扔到旁边护士身上,护士尖叫一声跑开了。 光头嘴里骂着副台长的娘,晃着脑袋,继续施暴。 我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赶紧挂断电话跑过去说:“我们是记者!” 光头嘿嘿笑两声,从嘴里掏出根像牙签的东西伸手一弹,又落到一名女护士脸上,护士吓得一蹦趴到了墙上。 光头有点结巴地说:“现在是官员怕情妇,情妇怕群众,群众怕流氓,流氓怕官员,但所有的人都怕记者,记者嘛,是有文化的流氓!” 远处不知道谁笑了几声,光头很有风度地一挥手,俩男的跳过来,一个在我脸上打了几拳,一个在我肚子上猛踹,这应该是一对斗殴搭档,配合真好,让我头昏的同时,肚子也没闲着,胸口还半天上不来气。 在他俩带动下,其余的同伙纷纷出手,急不可耐地揪住早就盯好的目标一阵乱揍。 三个纹身男把谭主任打翻在地,谭主任伸着手在地上不停地摸索找眼镜。医院的仝科长挨了一掌后大吼一声,我以为他要玩命时,他一弯腰钻进了护士车下。 此时,刘楠楠被揪着头发狂扇耳光,她一边尖叫,一边乱抓,但杀伤力不大,反作用不小。女人越反抗,男人越想征服,几个男人争先恐后连摸带打,我爬过去护住刘楠楠,还撞翻了医疗推车,掉出几根针管,我抓起来就乱刺,有人“哎哟”了一声,其他人暂时停手,两根针管赫然扎进一个人的屁股上,针管还在不停颤抖。 那人原地转两圈后呻吟着对光头说:“雄哥,不会得艾滋病吧!” 光头男抬腿就踹他:“笨蛋!平时怎么教你的!叫我名字这不是暴露了吗?” 我趴在地上,离副台长不远,有个好心的护士已悄悄把假发给他戴上了。我浑身疼,可能骨折了,手机也不知道掉哪儿了,有来电声,有人一跺脚,不响了,估计报废了。 一直卧倒抱头的小彦被揪到前面,他满脸是血,左眼肿成鱼泡,衣服都烂了。 光头带着胜利后藐视群雄的表情说:“我兄弟,被你们的人撞了,赔……赔钱是小事,关键是,没面子。既然暴露了,我就告诉你们,还有你!”他一一指点着,“还有抠脚的那个,就是你!这事没完!” 绷带男临走对着小彦头上飞起一脚,小彦再次卧倒。 犯罪分子顺利完成任务,逃之夭夭。 第七章 绝地女神 ?光头强们刚消失在迷雾一般的晨曦中,警车呼啸而至,警察从天而降。 事后,我还问过同事祝宁,为什么警察抓坏人时都是警笛呼啸呢?不怕坏人闻声而逃吗? 祝宁想了想回复说:“也许怕把罪犯全抓完了会失业吧,上级下来检查工作一般都要事先通知的。” 后来我把这话传给老姨,老姨严肃地说:“谁说的?这不是严重诋毁吗,应该抓起来上上政治课。” 我说:“是记者说的。” 老姨笑了:“哦,记者说的?记者说的话现在谁还相信。” 我语塞,表示很郁闷。 警察们上到急救区,老远就喊:“人呢!从哪个方向跑了?” 犯罪分子像完成刺杀任务的特工,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大家被扶进急救室让医生检查伤情,现场哀鸣和痛苦声不断,谭主任还惦记着他的眼镜,不停唠叨:“眼镜!眼镜!”医院仝主任从护士车下爬出来亲自帮他拿回两个残片。 进来几个警察,还有个交警,我正琢磨着交警干什么来了,发现他是我高中同学李军。 高中毕业后,同学们喝了顿散伙酒,唱了次前程歌,一拍两散。少部分留在本地的都失去联系。我和李军高考以后就没再联系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当了交警,看杠杠还是个中队长。 李军刚开始没看见我,例行公事地喊:“事故现场司机去哪儿了?”半天没人搭理他后,开始左右巡视,瞥见我浑身是血在盯着他,他一惊,把公文夹子往腋下一放跑过来:“夏雨,怎么是你?” 他在我肩膀上一按,我“哎哟”一声说:“轻点,估计骨折了。” 他撒腿跑出门,我正想这什么素质啊,听说骨折了就跑,又不用你花钱给看病。一个中年警察走进屋,后面跟着几个年轻警员,中年警官走到副台长身边问他伤到哪儿了,副台长没说话,光顾着呻吟了。 门外传来李军打电话的声音:“看样子是不轻,一身血,快不行了!”不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也许是我家人。高中时,李军就对我家庭成分一清二楚,经常指着电视上的老姨说:“将来我也要成为咱姨第二,做警察局长,上电视,被采访,八面威风!” 就在那个纷乱而暴力的早晨,我蓬头垢面、血迹斑斑,第一次见到孟醒。正是李军那个电话,促成了我和孟醒的首次碰面,而那时,我正处于狼狈不堪、莫名其妙和呻吟伤痛之中。 孟醒是老姨的助理,李军“假公济私”把电话打到公安局办公室,老姨在开会,孟醒接了,替老姨来了。 李军再次进来时,我正盯着副台长的假发愣神。 朦胧清亮的晨光中走来一位年轻女警官,她身材修长,穿着崭新的制服,平底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走到我身边蹲下,手伸过来,忽闪着眼睛检查我的伤情,脸上带着警察职业的处乱不惊,看到血迹时,她嘴角抖动了一下,像感受到了疼痛。 李军在旁边说这是孟醒,王局助理。 我没搭话,只是默默看着她。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突然,大脑呈现出半虚幻的空白。 在早上温和阳光浸染下,孟醒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水墨香味,脸颊上的细微绒毛在清澈的光线下散发出若隐若现的金黄色,她眼睛乌黑发亮,像两颗纯净的宝石,覆盖着一层清晨氤氲青烟的朦胧。 我衣冠不整、污渍斑斑时,孟醒就这样从天而降——还是一名如此漂亮的女警官。那一瞬间,看着她清晰而透亮的面容,懵然遁入真空,孟醒的声音仿佛是从云端或遥远的山谷中传来,带着无比的震撼和肃穆。 她扶着我的肩膀对身后李军说:“快叫医生来!” 当意识逐渐主宰大脑时,我才发现自己正处于狼狈尴尬中,脸上布满灰尘和血迹,看起来一定有些面目全非。 我回过神来看着孟醒,就算她半蹲在地上也能一眼看出她拥有一副完美身材,只有穿上笔挺的制服才能收住分明的身体线条。 后来,我还开玩笑说怀疑她做警察的动机,是不是在引诱犯罪。 孟醒十七岁那年考上警官学院,传说一次野外手枪跳跃滚动打靶,天降大雨,地势陡滑,泥泞不堪,现场所有男生全部脱靶。她披散长发,迷彩贴身,冒雨上前,数枪连发,放下枪小声问教官:“打中了吗?”成绩出来,枪枪十环,cf当中俗称黄金爆头。 从此,她有了个外号,叫“绝地女神”。 那时有许多外校年轻男孩不惜翻墙进入她们学校,等候在孟醒上课的路上,想目睹一次女神的面容并索要电话,据说有几个男生忍不住动手去摸孟醒白皙甜美的脸颊,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孟醒看似柔弱的一踢,男生们痛不欲生地发现下半生再做男人已不太可能。 孟醒用对讲机和外面联系了几次。不久,冉静带着几个警察赶到,表情明显做好了来收尸的心理准备,对我的身体前后探索半天,眼泪潸潸而下。 “一定要抓住这帮流氓!”她恨恨地说。 最终,我没住院,检查结果是:仅受皮外伤。 结果出来后,冉静狐疑地再三问医生:“你确定?他身上那么多血。” 医生笑笑:“血不是他流的。” 我才想起来,这些血是抱楚晴时沾到身上的。 冉静红着眼睛问我:“你真没骨折?” 我说:“刚才小腹疼来着,后来上完厕所就不疼了。” 冉静瞪我一眼:“那是尿憋的!” 孟醒在一边听了捂着嘴笑。 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小彦胳膊和腿多处软组织受伤,一根手指骨折,刘楠楠除受到不小惊吓外,脸颊青肿,像刚从青藏高原回来染上了高原红。谭主任没受伤,损失眼镜一副,最严重的是副台长,肋骨断了,假发破损,须住院治疗。 遭遇车祸的楚晴反而没事,头上和左腿有两个伤口,不重,缝了几针。只是失血过多,医院免费提供单间让她留院治疗。 关于这场车祸,不管是怎么发生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殴打媒体记者外带电视台两位无辜领导。市中分局当天成立专案组,市局刑警队派姐夫陈晓进驻,开始调查这起暴力事件。 冉静在得知我身体无恙后,愤愤地说:“这伙流氓等着钻山林吧,连警察家属都敢打。” 她说这话时旁边没人,我说:“不是警察家属也不能打啊。” 表姐说:“可这是对人民警察的挑衅,必须严惩!” 我说:“对,要严惩,不过流氓也挺有范的,雄哥!雄哥!听听,多港台啊。” 冉静皱皱眉头:“雄哥?打你的人叫雄哥?” 第八章 东正末日 ?当晚,轮到我和刘楠楠值班。 刘楠楠请假治疗脸上的“高原红”,我身体没什么事,就去值班。李军开车送我,路上互留了电话。 周子宣带着两份肯德基套餐跑到热线部,我俩边吃边聊。我说早知道这样就不做热线记者了,看你们《大家说法》一周才一期,风险小,收入高,多好。 他回应说:“挨顿打就想当叛徒,都像你这样,当初抗战一定失败,我们都成汉奸后裔了。别以为《大家说法》就很安全,上回有个养猪户手持杀猪刀冲到节目现场,揪住谭主任衣领,大喊谁敢再说我的猪是病猪我就弄死谁!吓得谭主任腿一哆嗦差点跪下,后来坚决不让再做有关猪肉的选题,又说养猪的拿刀,养狗的牵只藏獒来也受不了啊,以后还是别和动物打交道了。” 我笑抽了,正打算跟子宣说说张副台长的假发时,新闻中心王主任走进办公室。 王主任是个深度近视,看稿子总像在找跳蚤,多次获新闻大奖,据说连挠头掉下来的头皮屑都闪耀着思想的火花。所以他头发总是油光发亮呈黏稠状,像涂了一层蜂蜜,中间万壑奔涌,偶尔一丝冲天。我被这个景象吸引,经常想弄明白上面到底发生过什么。 主任在我身边转悠半天突然说:“黑社会,黑社会行为!”吓我一激灵。 他用力拍着我后背说:“以后,你们在工作中也要学会保护自己。该跑时千万别太爱面子。” 王主任两掌下来,唤醒我的外伤,浑身生疼。我心想:谁爱面子了,我跑了,对方失去一个“群练”目标,张台长就不是被搞掉假发那么简单了,恐怕假牙都得捐赠给社会。 主任顺手拿了个鸡翅边吃边舔着手指离开了。 子宣随后站起来也要走。 我说:“没发现我这受伤的心灵需要抚慰吗?一点良知都没有。” “主任都说了,该逃跑就得逃跑,我可是无辜的。”子宣擦着嘴说。 “谁不是无辜的?再说你跑什么啊,受害者是我,又不是你。” “咱俩在一起,我比你招风,没看过谍战片吗,最帅的那个往往就是首先被打击的对象。” “那你赶紧滚,出门最好爬墙,台后面有个狗洞,从那儿爬出去最安全。”我把一根鸡腿骨扔他脸上说。 子宣拿起外套穿上:“我真有事。”说完就形迹可疑地跑了。 这时候热线最忙,晚上都是值班记者接听。 两个记者值班时,办公室留一个,另外一个可以回家,但手机要开着。一般性采访,留守记者处理,有大事时再通知其他同事。 我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把白天的事回忆了一遍,心想不知道楚晴怎么样了,子宣那鬼祟样多半是去看她了,这是一个关怀女人的绝佳机会。据八卦同事说,子宣跟某女主持经常深夜看流星雨,估计就是楚晴。 我又想起孟醒,这个在朦胧晨光中走到我面前又匆匆消失的女孩,留给我的是一种不可侵犯又细微如水的印象。 忍不住给老姨打电话,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开了一天会,正吃饭呢,接待外地同行,问我有事吗。 我说:“没事,就是随便打个电话。” 她说:“哦,没事,就挂了吧。” 我气的牙痒痒——我蒙受这么大冤屈,差点就撒手人寰啊! 窗外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开满不知名的小花,花香随风飘散让人头晕,身上还隐隐作痛。 热线开始多起来,有醉酒男人问能不能派人送他回家,或给他媳妇打个电话,说他晚上不回家了。 有位大妈反映小区一独居大爷经常免费为大家修自行车还帮单身妇女义务接孩子,人称“最美大爷”,希望媒体关注,并解决大爷单身问题。 午夜过后,有个小男孩来电说东城区的东正大酒店发生火灾,一群叔叔阿姨被困。 东正大酒店在东城区东正路,是鹿城骏南集团和日本一家企业合资的五星级酒店,高三十多层,设计成古堡形状,是东城标志性建筑,也是市里招待外宾的专用酒店。 东正酒店要发生火灾是个大新闻,我打电话到119值班室确认,值班人员证实了这条消息,说已派遣五辆消防车赶去现场,我赶紧联系组长温良并向王主任做了汇报。 走出值班室才发觉外面是个阴霾之夜,天上堆积着大片黑云,灰蒙蒙地挤压在一起。鹿城摩天电视塔上的探照灯偶尔滑过天幕,光亮瞬间就被云层吸食贻尽。 大街上灯火通明,路灯懒散地把光线铺到路面上。 温良和陆家祺拎着摄像机气喘吁吁地赶到。热线记者和特工类似,平时你翻街倒巷也看不到他们影踪,只要哪儿有事,他们保管在五分钟内出现,比较符合王主任描述的特性:性情像猪一样懒惰,嗅觉像狗一样灵敏,速度像豹一样迅疾。 大家上车直奔东正路。 陆家祺说东正大酒店最近忙着举办环球小姐比基尼大赛,慕名前来猎艳的客人络绎不绝,酒店客房爆满,大火一烧,不知会有多少佳丽和富豪会玉石俱焚。 通往东正路的街道堵车严重,大小车辆在马路上艰难爬行,有些司机干脆下车抽烟聊天,我开着带有电视台醒目标志的采访车挤进人行道,扎进行人和自行车堆里左摇右摆像泥鳅一样快速行驶,这还要多亏北京的拥堵,让我学会了如何在“人海”中冲浪。 温良看着倒车镜里忙着跟交警套近乎的司机们,隆起的肚皮笑得一颤一颤的。 东正路是条时尚街,街道两边遍布日韩品牌专卖店,两排樱花树形成一条恋爱长廊,春天,大片樱花在路边绽放,恋人们在树下享受花雨沐浴并许下美好愿望。 而这晚的东正路已经没有了浪漫,整条路上人山人海,人们挤成一团,争相用手机拍照刷朋友圈。 东正大酒店像个舞动的火人,浓烟笼罩了整个酒店,如同恐怖事件现场。有人影在那些窗口的火光中闪动,画面绝望而恐怖。 大楼的电力已失去供应,没有被大火吞噬的窗口透着深邃的黑暗,声嘶力竭的呼喊和尖叫从里面传出,很快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淹没。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一边喊电视台的,一边护着摄像机往里挤。温良负责寻找目击者,了解情况,并配合陆家祺拍摄现场报道,我准备跟随消防员做动态报道。 此时,东正大酒店十二层以上浓烟滚滚,大火不时窜出窗户,周围灼热而涌动,有人在窗口呼救,还有人跨在窗台上要往下跳。 消防车队已赶到现场,但还没有实施救援,原因是酒店外有个夜市,流动小吃屋把酒店围了个水泄不通,平时,这是东京街独有的风景,一旦有火灾却成为救援障碍。 警察拉起警戒线,消防员在酒店下面搭起大型气垫,并挂起“不要跳楼等待救援”的横幅。 主管消防的秦副市长在人群里大声让看热闹的人滚,但没什么效果。过往车辆与消防车堵在一起,警察开始叫骂和推搡,消防指挥员拼命呼叫指挥中心要求增援。混乱中,老姨被大批警察簇拥着挤向现场。姐夫陈晓跟在她身后,和几位穿便衣的刑警低头私语,行为可疑。陈晓发现我后,一脸正色叮嘱我不要停留太久,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我看到他身上穿着防弹衣。 酒店大门不时冒出几股浓烟,一些灰头黑脸的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被消防员拦住询问里面的情况。 特警开始疏散人群和驱赶车辆,几辆消防车终于开到酒店楼下,消防员架起水枪开始灭火。 陆家祺站在消防车边上开始做现场报道:“观众朋友,这里是《鹿城零距离》,现在是十二点四十分,我是记者陆家祺,现在的位置是东正大酒店正门,据目击者介绍,大约在四十分钟以前酒店起火并迅速向上蔓延,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浓烟已笼罩了十二层以上的地方,火势非常猛烈!” 就在温良把镜头上移时,人群中的几声尖叫打断了陆家祺的报道,有人开始跳楼,第一个跳楼者并没有落到气垫上,头先着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随后,一些人接二连三往下跳,有人落在气垫上,有人则直接落到水泥地上。 在围观者各种呼喊中,现场开始血腥弥漫,一个个生命从火中湮灭,从眼前飞走,那种血花飞溅,肉体连续发出沉闷响声的景象,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我遭遇过的悲剧场景并不多,搭档陆家祺也被深深震撼,他大张着嘴巴,表情陷入茫然。 据逃生出来的人说酒店十五层东正夜总会有几百名客人被围困。老姨指挥警察试图驱赶人群,好让更多救援人员进入现场,但群众的人海战术相当顽固,一些警察只好粗暴地侮辱个别人爹妈,骚动中有人跌倒,眼睛仍然不顾一切地盯着大火,任火蛇在瞳孔里缠绕。 大批武警到达现场,消防车架起云梯开始救人,火焰却顺着楼层快速攀升,被困的人越爬越高,云梯也越拉越长,一些窗口被火封锁,早些时候还待在那儿的人已不知去向,只有少数人爬到云梯上。 两队消防队员带着装备从正门冲进大楼,武警站成一排,形成一个封锁圈。那些嬉笑、惊奇、拥挤以及期待的眼神,全被堵在外面。 天上开始落下黑色的灰尘雨,纷纷扬扬,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第九章 灰烬余生 ?《大家说法》的几个记者赶到现场,子宣没来,主持人闻言抱着一台摄像机挤进来。闻言和楚晴是搭档,五十多岁,成天跟过年似的,一脸喜气洋洋,光头上永远热气腾腾。 日报的老田和晚报的宁蒙跟其他省级媒体驻站记者先后赶到,大家争先恐后占据有利位置四处拍照,闪光灯把一个个生命定格在恐慌和悲伤中。 高压水龙控制了一些火势,闻言和陆家祺商量着要进酒店拍现场,大家把摄像机放回采访车,陆家祺和闻言只夹个挎包式偷拍机。 我们三个辗转来到西边一个侧门,那儿有几个武警和交巡警执勤,交警领头的是李军,他们警队跨区增援来了。 我给李军递了根烟,拉他到角落里说想进去看看,李军神色仓皇地四处张望,估计心里在激烈权衡是否该为此和我拉近关系。 最后,“攀附权贵”的欲望终于战胜了职责,李军对几名交警一通瞎指挥支开他们,自己若无其事地和武警聊天去了。 很久以后我曾问过李军,如果我不是公安局第一副局长的外甥,还会放我进去吗。 李军两眼通红地说:“如果你不是王局外甥,我会让你滚蛋!” 我捂着飞速跳动的心口,跟在陆家祺和闻言身后一溜小跑钻进酒店。 背后有武警在大声吆喝,脸前热浪烟熏,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进。闻言在东正大酒店开过几次会,熟悉地形,带我们七弯八拐往上爬,四处热气滚滚,燃烧后的烟气呛人。 陆家祺从口袋里拿出小照明灯配合闻言拍摄,四处都是黑色墙面和断裂的木板,塌陷的吧台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硝烟弥散的战争。 我从清洁车里拽出几条毛巾,用水浸湿,分给大家围在脸上。闻言用偷拍机拍摄触目惊心的场面,边拍边带大家往上走,不时有消防员经过,烟尘把一些没戴防毒面具的消防人员脸颊染成黑色,他们背着奄奄一息的伤者,相互搀扶走下来。其间,一个班长摘下防毒面具大声咳嗽着问我们是干什么的,闻言回应说是公安局宣传科的。到十二楼时,感觉鞋子在脚上快要熔化了,滚烫,眼睛被烟尘呛得不停流泪。 在一个高档套间浴室里,发现一名遇难者,是个中年男人,浑身赤裸,戴副眼镜,镜框已烧坏,眼镜片贴在灰黑的脸上,他弯曲着身子,趴在浴室地上,一只手前伸,身体没有任何烧灼痕迹,是被烟熏后窒息而死。可以看出,在房间起火时他曾试图关上浴室的门,以求保命。 中年男人趴在灰烬里显得格外恐怖,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面对一具尸体,胃里一阵抽搐。死亡的气息在房间里打转,两腿僵硬不听使唤。 在还算完整的大床下,有一张仅剩三分之二的照片,上面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搂着这个男人的脖子,旁边站着一名穿和服的日本女人,脸上满是灿烂和幸福的微笑,这个死去的男人是日本人。 这个死亡现场被闻言从不同角度拍了很多遍。 十二层以上我们陆续发现一些死者,多数穿着完整的衣服,有人趴在走廊上,有人在卧室床上,有人在窗口处倒伏,他们身上黑白相间,灰尘和衣服绞在一起,身上还冒着青烟,发出刺鼻的臭气,这些情形让整栋楼里充溢着恐怖气息。 浓烟扑面而来,熏得睁不开眼,身上像着了火一样刺痛,到处是咳嗽声,这些燃烧产生的烟尘足以致命。 闻言和陆家祺换了新毛巾继续拍摄,记不清过了多久,我们开始撤离。 那时救援已接近尾声,市委书记被人簇拥着站在一个大厅里捶胸顿足,像在扼腕叹息可能要被火烧掉的仕途,我们跑下楼时和他们擦肩而过,官员们面面相觑,愣在当地。 我们的衣服花里胡哨,脸上沾满油烟,像一群图谋不轨的火场打劫者。秦副市长首先回过神来,大声询问我们是哪个单位的,闻言支支吾吾半遮琵琶半遮面地回应说是酒店客人。秦副市长大叫一声,语无伦次地下达了一个指令。几名武警战士走过来,我们捂着脸趁乱跑走,一直逃出这堆残骸。 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全城需要发朋友圈的人都玩命赶过来。路灯惨淡的映射在人们脸上,我们三个在众目睽睽中走出大楼,几十个记者被警察阻挡着围在门外,相机在不停闪光。 走进人群后,老田认出我来,他和宁蒙走过来询问里面的情况。 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有点猝不及防,嗓子发痒,开始剧烈咳嗽,宁蒙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我喝了两口,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她几个疑问,心里还在想秦副市长刚才那一声叫喊。 有个胸前挂着相机的瘦高个中年男人递过来一张名片说:“你好,我是《半月参考》驻鹿城的蒋万林,来晚了,里面什么情况?” 没等我说话,另外一个脖子上同样挂着相机的矮胖男人也递过来一张名片说:“我是《中华商业资讯》驻鹿城的白万林,跟我说说。” “有你什么事啊,这是火灾,不是商业发布会!”蒋万林拉住他往后拽。 “新闻自由,注意新闻自由,老蒋,你干你的,我问我的,今天不想跟你多说。” “你找别人问去,别想沾光,我先搭上的话。” “我们随后再联系。”白万林靠近我说。 “兄弟,听哥一句劝,千万别搭理他,他的坏尽人皆知。”蒋万林把白万林挤到一边。 几名警察向我们走来,闻言担心素材就让大家分散走。 “电话,给我打电话。”蒋万林指指手机。 我慌不择路地走向旁边的肯德基,后面警笛鸣响,谍战片告诉我这时要走进卫生间,占据马桶,再拨打一个电话,装作跟女友聊天,内容越猥亵越好。 肯德基里人满为患,有人在打电话:“放烟花?是火灾!你再不来尸体全没了。” 我站在小便池边,眼睛朝外张望,吹着口哨,抖了半天却滴水未出。 一个在排队的男青年盯着我问:“哎,您到底是尿还是不尿啊!” 这时,厕所门开了,我一哆嗦,抬头发现是位漂亮女孩,她扒着门缝问我:“这是女厕所吗?” 我边吹口哨边回应她:“你说呢?” 她眼神一偏,上下打量着我,突然发现了什么,转身跑了。 出了肯德基,外面看热闹的人分成不同团体,在街上晃来晃去,一个小孩在拥挤中哇哇大哭着找爷爷,但没人关心他和他爷爷,每个人都着急参观死亡。 消防员往外抬出几具尸体,尸体奇形怪状,死者都睁着眼睛,睫毛上粘满灰烬,每个人生前都眼睁睁看着死亡扑面而来,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 围观者贪婪地观看,每抬出一名死者,有人会发出“呀”的一声,另外一群人就会“咿”地呼应。 走到采访车时,大家早到了。 “尿急,去卫生间了。”我惊魂未定地说。 “一紧张就尿,这是人的本性。”闻言边说边用纸巾擦头,他的光头在黑暗中污迹斑斑,蒸汽袅袅,犹如妖雾缭绕。 我终于想明白秦副市长那一声叫喊是个“滚”字。一旦想起来,那声音就在耳边萦绕,跟在采访车后面,一路追赶,追到电视台。我把秦副市长那声“滚”告诉陆家祺,没想到他说早就知道秦副市长在说“滚”。 陆家祺开始抱怨闻言当时没有冒充警察:“逃离火场的酒店客人哪有我们这样衣着完整的,至少也得把屁股或肩膀露出来吧。” “你以为这是人妖表演啊,没看到现场都是公安局领导吗。”闻言有点疲惫地说,“我们没穿制服,这种情况下再冒充警察肯定露馅,警察上来一盘问,发现我们其实是狗仔队,今晚冒死潜伏,突入火场的努力就全白费了,弄不好,灭口的可能性都有。” 到办公室,温良让我写稿,陆家祺编辑镜头,他去王主任办公室汇报去了。我泡了杯咖啡坐下,刚打开电脑,热线就响了,是《半月参考》的蒋万林打来的,他说想了解酒店内部情况。 我支吾着说:“不清楚,没进去过。” 蒋万林轻笑一声:“兄弟,别逗哥,我问过在场报社的人了,说你们三个是电视台热线记者。再说能避开警察,潜入现场的,恐怕也只有咱记者有这本事了。” 我正嘀咕着肯定是老田和宁蒙当了叛徒时,陆家祺走进办公室问谁打来的。 “《半月参考》的蒋万林。”我捂着话筒说。 “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陆家祺边说边把电话给按了,“记住,这么敏感的新闻,千万别跟同行透露任何外人不知情的信息。他们一登报,就会说据进入现场的电视台记者介绍,我们偷鸡摸狗的行踪就会曝光,一旦出事,责任全在我们身上,千万别相信同行的花言巧语,官员防记者,记者更要防记者。” 第十章 海上迷失 ?火灾新闻播出前,宣传部长万启天开会要求所有本地媒体只发新闻消息,不能添加任何评论。尤其是电视台,不能使用过激镜头。 经过编辑李一的大幅删节,我们栏目只播出了一条简讯: 今日凌晨,东正大酒店发生火灾,消防官兵和武警战士立即解救被困市民,市委书记墨青和市长亲自到现场指挥,火势很快被控制,目前火灾原因正在调查当中。 电视台播出这条新闻时,我正在家里给金鱼喂食,义愤填膺地看完后,把一包鱼食全扔进了鱼缸,金鱼们胀着肚子愤怒地瞪着我。 缩水的新闻镜头让我备感失落。电视新闻全靠画面,震撼的场面才能引起受众共鸣,电视记者自豪的就是好镜头。就像时装设计师,费尽心思才创造出一个神奇的设计,最终却被告知那设计等登上火星后再用,打击是可想而知的。 第二天上班,没等我发泄不满,搭档陆家祺先不淡定了,但他不淡定的原因和我不同,陆家祺是为了新闻评审等级愤慨。新闻部把记者的每条新闻都划分成a、b、c、d四个等级,a等新闻稿费为300元,d等才20元,每月连续有三个a等新闻,月末奖金就多发一千元。 当月陆家祺已有两篇a级新闻,这篇新闻完全够资格获得a级,但只给了d,让一向以财为重的陆家祺大失所望。陆家祺属于栏目聘用,基本工资不多,收入全凭稿费。他又“嗜钱如命”,平时一起吃饭,如果吃面条,总计花费十几块,掏钱时,他会拿出一百元整钱说:“呀!没带零钱。”花费如在一百元以上,他会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拍着脑门埋怨自己:“唉,又忘了带钱!” 那些天,陆家祺无数次打开办公桌上的招财猫存钱罐,“哗哗”地数硬币,还用狐疑的眼光瞄我,好像我偷过他硬币似的。其实他存钱罐里的硬币数额确实在减少,祝宁没零钱买烟时就会从招财猫里拿,取出一元再扔进去两毛硬币,硬币越来越多,面值却越来越小。 火场余毒和郁闷情绪,让我和陆家祺隔着桌子此起彼伏地咳嗽,相当默契。 王主任很快察觉到我俩的情绪,有次在演播大厦长廊上遇见,我垂头丧气,一副当年日军投降的样子。陆家祺也专挑主任在场时长吁短叹,并剧烈咳嗽试图“抛砖引玉”,“指桑骂槐”以引起关注。 终于,我俩被请到主任办公室。主任第一次亲手泡制了两杯咖啡端过来。他先肯定了我们潜入火场,差点呛死的感人精神。看到我俩在咳嗽,他翻腾了半天抽屉,递过来一盒消炎药,说是夫人从国外带回来的,疗效不错。 随后,他话锋一转:“按理说,如果挖掘火灾背后的故事,很有可能获奖。但媒体是舆论风向标,群众不了解真实情况容易轻信媒体,顺便再胡思乱想,会造成社会不稳定。所以,我们不能给已受伤的社会浇油。本来是粒芝麻,媒体一炒作,就会膨胀成西瓜,还是个烂西瓜,还会被敌对势力利用。如果都跟美国学,肆意炒作总统的红内裤、议员的黑屁股,人性会渐渐缺失,道德因此沦丧,舆论会成为祸国殃民的罪魁,doyouknow?”他吐出一句英文。 陆家祺憋不住“噗”的一声笑了,他赶紧捂住嘴,但那声笑引发了剧烈咳嗽,口水喷了主任一脸。还好主任没在意,他递过来几张纸巾顺便自己也擦了下脸。 主任接着说:“都说美国言论自由,你弄个暗杀方案发表下试试,美国人对待涉嫌恐怖分子的手段那可真是惨不忍睹!你嫂子常年往返中美之间,知道很多内情。斯诺登和维基解密创始人要不是溜的快,已经被虐囚了。现在的年轻人,男的天天想入非非,女的就知道傍大款,连粒粒皆辛苦都不知道是谁写的,成天在网上愤青,大言不惭,一上战场就胆小如鼠,逃之夭夭。有些记者,就会夸大其词,煽风点火,一点社会责任感都没有!” 陆家祺又扑哧笑了。 “你笑什么?”主任上下打量着陆家祺说,“看看你自己,穿的这是什么衣服,裤子像个鸟笼子,裆吊在腿上,上面穿这么黄,也不怕招虫子。你当我们是杂技团还是耍猴的?办公楼每层都有面镜子,没看到上面‘以正衣冠’四个字吗?别以为我深居简出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天天就知道闷头玩手机,搞自拍,好好的青春都浪费在指头上,到头来还埋怨社会压力大,房价高,不好好努力,房价降下来,你也买不起!” 我偷偷看看陆家祺,他穿了一条哈伦裤,上身是一件黄色帽衫。听到主任批评,陆家祺赶紧用手提起下垂到膝盖的裤裆,样子有点滑稽。 还好主任没有继续追究他的衣服,他话锋一转:“我像你们这么大做记者的时候,这些都经历过。”主任盯着窗外,外面落叶纷飞,尘土飞扬,有两只麻雀在斗殴。主任若有所思又像是自言自语,陷入了回忆。 “媒体的舆论导向有时很可怕,”他缓缓地说,“一件事,媒体能影响和创造一万个假象,真相会被埋葬,被扭曲,被冤枉。到最后,舆论会被误导,不得不认同那一万个假的。这种影响还会凌驾于宪法之上,多少罪不至死的人被媒体审判,舆论超越了法律,让判决失去了公平性。” 总结主任的话就是:媒体操纵舆论,舆论引导民众,引导有误,结果很可怕。 我和陆家祺回到办公室,祝宁和刘楠楠跑过来嘘寒问暖。 陆家祺说:“主任说了,你们这些精英良心都坏了。” 祝宁和刘楠楠正要哄笑,扭头发现主任已站在办公室门口,陆家祺赶紧佯装伏案深思状。 刘楠楠干咳一声:“主任,我给你倒杯水。” 主任“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电视台播出火灾新闻后,网络各大论坛和各种自媒体平台上谣言四起,有人甚至说在火灾现场看到过灵异生物,更多的人开始谣传火灾背后的“模特二奶文化”。 王主任说得没错,舆论太可怕了。现在,只要发生灾难,就立即能跟腐败联系起来。不揪出几个“腐败鬼”怎么都不甘心。 一周后,市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省内外几十家媒体参加。 “初步判定是酒店丝绸展厅起火,有三十八人在这次火灾中丧生。”秦副市长抹着眼泪说,“事故是悲惨的,教训是沉痛的。” 市里随即处理了几个当事人,开始善后赔偿。 我感觉鹿城上空布了层阴霾,挥之不去,空气中隐约遗留着灰烬气味,提醒着人们有些生命在那场夜火中化为乌有。 王主任主持开了一次各频道新闻记者会,宣布我和闻言、陆家祺被评为新闻部优秀记者,要求记者们学习我们深入险境、烈火焚身的精神。 我们仨登上领奖台,领取一千元奖金,其他出现场的记者各奖励五百元,并发表获奖感言,陆家祺高兴得眉飞色舞,也不咳嗽了。 我上台发表了获奖感言:“其实有点惭愧,主拍摄的是闻言和陆家祺,我只是当了回烤鸡。还要感谢我那混进人民警察队伍的同学李军,要不然就算想自焚也进不了现场。” 会后,温良提议由他和我还有陆家祺做东,栏目同事聚餐。我因为和子宣约好晚上一起吃饭,就把奖金给了陆家祺,让他代缴我那份餐费。 那天中午到演播大厦开会时,遇见楚晴,她和闻言在走廊上对主持词,看到我经过,放下稿子冲我招手。 她马上要录节目,穿着主持人服装,化妆后的脸精致得像画中仙子,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皮肤衬托着她的高贵。 “一直想当面谢你,今天刚出院,工作就来了。”楚晴扬了扬手里的稿子说。 我才想起上次车祸,就说:“你千万别当成一件心事,当时那情况谁见了都会帮忙的。” “谁说的,当时看的人不少,帮忙的还真没有。” “那可能是因为你漂亮,大家都以为是在拍戏呢,没当真。” 楚晴忍着笑,怕把妆弄花了。主持人都养成了职业素养,笑起来也端着。 编导站在远处大声叫她,她边走边说:“晚上一起吃饭,子宣做东!” 下班后,子宣开车带我和楚晴到滨河水上一家叫“海上迷失在1843菜舫”的酒店吃饭,这里主营粤菜和港式火锅。酒店处于滨河水中央,通过一座浮桥进去,也可搭乘挂着红灯笼油纸伞的小木船。只要敲一下岸边亭子里的铜钟,小船就来接人,泛舟河上别有情调。 酒店实际上是艘大木船,共三层,船身雕刻着“海上迷失在1843菜舫”几个烫金大字,甲板上立着几尊铜质仿制大炮,大船漂浮在滨河水上,像一艘迷失在海上的古船。 整艘船以仿古设计为主,船头有个迎风而立的年轻女孩,在演奏小提琴,乐声缓慢悠扬。走廊雕花木质墙壁上贴满世界各地照片,有法国海湾,马来西亚雨林,日本火山和中国小镇。 坐在船上的房间里,透过木窗向远处眺望,金黄色的落日下,滨河水清澈纯净,游鱼在水草中追逐,天边一轮半月若隐若现。 夜幕降临,河畔十里长廊灯火通明,光影映射在碧波荡漾的河水中,随风起舞。 子宣预订了一间叫晴雨阁的包间。我们到时,房间桌子上的铜锅正冒着热气,屋里温暖如春。 子宣坐下后竟然当着我的面亲了楚晴一下,我在对面承受着无比羡慕的摧残。 “我给你介绍,楚晴,浙江大学高才生,《大家说法》主持人。当然,之前你们有过不太正式的认识。”子宣说。 我冲楚晴笑笑,看着她和子宣,突然感觉自己身边少点什么。 楚晴笑着把手伸过来:“多谢救命之恩!” 我握着她的手想起那天在医院的情景,就说:“那天在医院,你眼睛一睁一闭,差点把刘楠楠吓死。” 楚晴捂着嘴笑:“我晕血,其实受伤不重,但看见血就晕。听说你们在医院被打了,警察来了才解围。” 我说:“哪是警察解的围,是警笛通知犯罪分子跑的。” 一提起警察,我就想起孟醒,看着窗外河岸有点愣神。 “嘿,嘿!”楚晴在我眼前摆手,“怎么发呆了?往下说啊。” “放心,他马上就精神抖擞,只要看到美食当叛徒的可能性都有。”子宣边脱外套边说。 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大多是海鲜,有庙街炒蛏子、港菜加力鱼煲白菜、粤式西施浣纱,还有一道瑶柱螺头炖凤爪。 “今晚除了感谢你,我和子宣还要祝贺你在台里得奖。”楚晴说。 我撇撇嘴:“奖励是表面的,早被主任谈过话了。” 子宣边用热毛巾擦手边说:“叫我说,你们几个就不应该进火场,新闻是什么,新闻就是告诉老百姓发生什么事就可以了,至于这火是谁放的,是情杀还是自焚,那是谍战戏,你挖太深,就成了妖言惑众。” “不找找真相,怎么能知道谁是间谍呢。”我不屑的说。 “记者只是份工作,就像警察只管破案,至于怎么审判那是法院的事。在北京几年,我算是明白了,只有事业成功,生活才美好。你可以伪装正义,但是绝对不可以充当正义。”子宣喝了口水,衬衣的袖口一尘不染,干净得像不食人间烟火。 “生活的美好主要体现在吃上,吃不饱的人才会放火,吃饱的人只会想着减肥。”楚晴倒上三杯清酒,笑着说,“腩排的浓郁肉香配合干贝、响螺头的鲜美,清鸡汤把它们融合得恰到好处,香而不浓,鲜而不腥,当叛徒不敢保证,吃完保证不会去放火。” 我接过一杯清酒,看着她和子宣说:“我说子宣成天魂不守舍,那么大火灾都硬是没出现,原来表面上是孤家寡人,一直在暗度陈仓。” “会用成语吗,什么叫暗度陈仓,这叫才子佳人。”子宣看着楚晴说。 “这杯是庆祝你俩脱离单身苦海。”我举起酒杯。 子宣一边和我碰杯还不忘给楚晴夹菜。 “大学几年就没见过子宣给别人夹菜,记忆当中,只有一次,他嫌食堂馒头太硬就扔给了一贫困生,还美其名曰先让饥饿的学弟吃饱,当学长的要有爱心,刚说完撒腿就跑去吃苏格兰精品牛排咖喱饭去了。”我冲着楚晴说。 “那叫精品牛肉盖浇饭。” “反正说是苏格兰牛做的。” 楚晴想笑,子宣夹了一个白片鲟塞到她嘴里。 酒过三巡,船上的小提琴音已换成钢琴曲,子宣喝到微醺,头斜倚在楚晴肩膀上,楚晴看着船外水面,睫毛上染了一层淡淡的荧光,如同画中人静坐在夜色里。 窗外霓虹初上,船上有水珠落在河里,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岸边,恋人们拉着手悠闲地走在河畔,有人躲在树林里偷吻,有人依依不舍,缠绵悱恻,整个河岸都弥漫着爱情和甜蜜的味道。 饭后,甲板上开始演奏大唐十万宫廷乐,乐声悠扬,轻歌曼舞,子宣和楚晴趴在船栏上观看,终于不忍心看我在旁边长吁短叹,冲我摆摆手就下船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在清澈的乐声中,我有种想让时间停滞的念头,从此没有烦恼,只有欢歌笑语和温暖的生活,永远无忧无虑。 第十一章 枫林小巷 ?下船后,我还沉浸在那些美妙的乐声中毫无睡意,就独自去了lostce,要了几瓶啤酒,坐在吧台看演出。 这晚君君没有唱歌,在t台领舞,她穿着镶满铆钉的紧身t恤和黑色短裙,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格外耀眼,台下群魔乱舞,诉说着一个萎靡又狂热的夜晚。 伴随着dj的节奏,人们褪去伪装,真实面目暴露无遗,都在寻找实实在在活着的感觉。 像往常一样,君君演出结束,到吧台请我喝酒。几天前,她朋友的一辆甲壳虫被交警队拖走,我找李军给要回来了。 我俩海阔天空地聊天,酒吧往往能暴露男人本性,不断有男顾客挤进吧台卡座,遮遮掩掩地偷看君君雪白的事业线。 李商在附近晃悠半天,确认没有新粉丝出现后,坐下来搂着我肩膀盯着君君小声说:“喜欢上了?” 我摆脱他的手臂说:“净胡说。” 李商一副洞察一切的神情说:“都偷看半天了还装君子,君君还没有东家,风华正茂,青春貌美,喜欢就赶紧。” 我说:“你近水楼台,怎么不先得月啊。” 李商说:“我可没那命。”他端起我面前的啤酒一气喝光后说:“我的车被交警扣了,听君君说你在组织上有人,帮我问问吧。” 又是要车,上回君君的朋友酒驾被查,她朋友脱下高跟鞋就跑了。还有子宣,在大街上跟一男的较劲,飙起来了,最后引来好几辆警车上演警匪追逐,子宣慌乱中弃车逃跑。虽然李军给我办事热情过度,但老麻烦他,会让人觉得我朋友都是堕落分子。 我说:“问问可以,车想要回来,得罚款。” 李商高兴地说:“罚,罚款好,多罚点,只要不追究人的责任,车要回来就行。” 他这样说,我觉得问题严重了:“因为什么事啊,都跟钱过不去了。” 李商说:“也没什么,就是那天喝高了,车直接停进了市公安局大院。” 我头皮一麻:“什么?公安局大院?那地方没出入证,外车根本进不去,你怎么进去的?” 李商挠挠头,猛喝一口酒低声下气地说:“那我就招了吧,你别害怕,我那天确实喝了不少,直接冲进去了。” “妈呀,你人怎么没被拘啊,你是真喝多了,还是想报复社会?” 李商哭丧着脸说:“真喝多了,我发誓!不过冲进公安局大院后,一看那庄严的警标酒立马吓醒了,我撒丫子就跳墙跑了。” “你们是猴子转世还是怎么着,一个个全跑了,还得我擦屁股。这事太大了,我同学李军可办不了,你停进去容易,想再开出来那就太难了。不行的话,你那车干脆捐给公安局得了。捐车还是小事,回头可能还要判你个恐怖袭击罪。” 李商有些垂头丧气:“别啊,那辆最高配定制卡宴我预约了俩月才买到。政府还是判我有罪吧,我替车去坐牢。” 我看他可怜就说:“我找人帮你问问吧,有信了告诉你。” 李商搂住我兴奋地说:“就知道你和子宣最讲义气,请你喝新到的芬兰迪亚,绝对真货,不是国产。” 喝光一整瓶芬兰迪亚,发现眼前一片模糊,人迹难辨,李商早已失去影踪,肯定猎艳去了。 站起来刚走两步,腿发软哆嗦,这时才体验到什么叫洋酒的后劲。咕咚一声趴到吧台上,听见君君叫我,但舌头打卷,不能回应。 恍惚中,君君把我扶进一辆车,开到一个小区,扶我上楼进入房间。那时我浑身无力,头疼恶心,心里还冒起虚伪的念头——完了,男人最大的屈辱就是被动接受。 昏昏沉沉中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里抓着一团棉花糖,软软的,揉来揉去,手心滑滑的。摸了好久棉花糖,开始找厕所,半天也没找到,准备就地解决时就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君君就睡在旁边,睡眼惺忪地盯着我,我一只手探进她的碎花睡衣,在她胸前摩挲着。 “摸够了?爽吗?”君君咬牙切齿地说。 我顿感两眼一黑,手一哆嗦赶紧抽回来。她打个哈欠,闭上眼睛翻身睡了。君君睡衣扣子开着,头发凌乱,床上的被单褥子也褶皱不平。看着这一切,我心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君君优美的背影曲线,脑海里浮现出她在lostce性感的舞动。君君属于骨灰级性感女孩,青春、纯净的气味扑面而来,连随意铺在枕头上的头发都散发着野性,这种气息和成熟女孩身上那种涂脂抹粉、耸胸露乳、浓郁香水的混合味道大不同。 头疼很快抑制了幻想,酒精后劲往往让人痛不欲生,大脑像要分娩一样在拼命挣扎,口干舌燥,胃里翻江倒海。其实所谓酒后乱性,亲身体验后才发现,那些乱性的男人其实大多数没有喝到烂醉,至少还保留了一些意识、体力。醉成一摊泥,别说乱性,乱摸都难,身体根本不听指挥。 我四处打量着房间,这应该是君君的卧室,装饰豪华,卡通主题,四周挂着各种毛绒玩具,一张她的特大写真铺满整面墙壁。有一面墙被打造成了香水架,架子上亮着一盏小夜灯,微弱的光线巧妙折射到上百种透明香水瓶上,形成一面巨大的水晶墙,整个房间弥漫着童话色彩。床边化妆台上竟然摆放着一尊栩栩如生慈眉善目的佛像,佛祖炯炯有神地俯视着大床,这是在考验佛祖的定力。 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裤,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端起来一气喝完,水是甜的,柠檬的味道。 君君像是已睡着,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我想拿手机看看时间,门铃突然响了,心里一惊,就晃晃君君,说有人敲门,不会是你男朋友回来了吧。说完更紧张,这是典型的捉奸在床,一般这种情况下出人命的概率非常大,弄不好还要上电视。 君君“嗯嗯”两声没睁眼。 我只好下床,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发现是一名手持对讲机的女警察,顿时出了一身汗,赤脚飞奔回卧室,一把扶起君君说:“你快去看看,外面有个警察,查身份证的还是谁报警了!” 君君揉揉眼睛,胳膊搭到我脖子上说:“我报的警,你现在可是在我的卧室里。” 她嘴角一歪,又指着我说:“哎,你注意点,穿着内裤瞎跑什么啊。” 内裤是冉静送的生日礼物,上面画着蜘蛛侠,瞪着两个大眼睛。 我拿起裤子三两下穿上,君君捂着嘴笑出声来,边笑边去开门。 听见外面女警察说:“今晚值班,我昨儿是不是把证件忘你这儿了。你刚才笑什么,大半夜的。” 君君:“嘿嘿,做梦呢,梦见一个大帅哥睡我旁边。” 说完她回到卧室找了半天,在床下找到一个警官工作证。 送走女警察,君君回来躺下说:“孟醒,我表姐,昨天来找我,把证件忘这儿了。” 她又递过来一杯水说:“你喝多了,还是再睡会儿吧,好困。”然后一头扑到床上,不再说话。 我坐在床边发愣,孟醒?君君表姐?猫眼看人有点走形,只看出是个女警,没认出来是孟醒。正在胡思乱想时,手机响了,是陆家祺,看看时间,已凌晨两点。 电话里陆家祺语声哽咽,说他在南城区江西路派出所蹲着,与警方有点误会,希望我能赶紧过去,帮忙解决一下。 第十二章 警官孟醒 ?我挂了电话,正琢磨陆家祺犯了什么事时,君君翻过身揉着眼睛说:“要出去啊,开我车去吧。”伸手从抽屉里摸出把车钥匙扔到床上,“车停在小区地下车库二层b区。” 下楼后发现这是滨河区枫林小巷小区,鹿城最高档的住宅区。 到车库后按车钥匙,一辆白色奥迪r8响了。 沿着滨河往南城区驶去,一路上在琢磨这车是谁给君君买的,按说她在酒吧上班根本买不起这车,还有枫林小巷上百万的房子。 街上车不多,我很快赶到南城区江西路派出所。 江西路派出所是个大所,这晚的值班室里蹲了一群人,闹哄哄的,院子里好几辆警车灯光闪烁,一看就知道警方又在搞突击行动。 值班民警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有个朋友在所里,过来看看。民警说:“你是有个朋友在所里当民警还是有个朋友进来了?” 我犹豫着说:“后者。” 民警问:“叫什么名字?” 我说:“您是问我的名字还是我朋友的名字?” “废话!当然是嫌疑人——你朋友!” “陆家祺。”我内心一惊,嫌疑人? “来办手续的吧?” 陆家祺不会是横尸了吧,心里忐忑,嘴上就含糊着“嗯嗯”两声。 “跟我来吧。” 走进一间审讯室外间,里面有警察正审讯犯罪嫌疑人,陆家祺低头缩在嫌疑人位置上,活的——他还伸手抹眼泪呢。 一男民警问他:“你到底去那儿干吗?” 陆家祺说:“喝完酒头疼就去了。” 民警说:“头疼怎么不去医院?” 陆家祺说:“现在医院太黑,头疼都会给你说成脑肿瘤。” 我心里嘀咕,陆家祺这是去哪了。 一民警厉声说:“别贫!说该说的,无关的不要说!” 另一民警笑了:“恐怕还有别的吧,人家女孩都招了,按摩确实是按了,但按摩的同时该做的也没闲着。女孩还说,你为了能及时躲避打击,连衣服都没脱,自己说吧。” 陆家祺带着哭腔:“兄弟,我真只做了按摩,她们没赠送什么服务啊。” 民警收住笑:“谁是你兄弟!别装糊涂!一般人去那就找一个,你还找俩,找俩还不算,据说还硬把人女孩头往下按,被我们抓住现行,还没付钱呢吧,人家俩女孩能不供出你吗?再问一遍,你什么单位的?” 陆家祺低头沉默不语,我心里暗骂这下丢人丢大了,我一警察家属,来派出所捞嫖友?杀人放火都比这种事强。 “工商局的。”我在远处小声脱口而出,我怕他扛不住说是电视台的就完了。但说完就后悔,凭什么腹黑人家工商啊。 “有你什么事?谁让你进来的?”旁边一位女警官问我。 我正想说话,看清女警官容貌后,愣住了,是刚刚去君君家拿证件的孟醒。在医院那天我蓬头垢面,血迹斑斑,今晚她大概没有认出我来。 孟醒立在灯光下,面无表情,眼睛闪闪发亮直刺人心。她声音不大,但一出声后屋里所有审讯犯人的警察都停止了说话,都扭头看我。 我脸上像谁给泼了硫酸一样烧,张了张嘴,盯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盘算着老姨助理怎么跑到江西路派出所了,还成了君君表姐。 带我进来的民警说:“他是嫌疑人陆家祺的朋友,来交罚款的。” “你是工商局的?”一位男民警狐疑地问我。 我出了一头汗。 民警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工商局今晚难道要体验民情?” 孟醒瞪了那民警一眼对我说:“你先出去吧,嫌疑人现在还没履行完程序。”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外走,陆家祺回过头来绝望地说:“夏雨,想想办法!” 民警大声说:“坐好!” 陆家祺喊我名字那一刻,我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恨不能当场打得他半身不遂,本想撒手不管,又不忍心。 我想赶紧交点罚款算了,但陆家祺这种守财奴肯定不会把钱还我,而且派出所对这种事很算计,一般都往最高上限罚,被罚者没人敢有怨言,谁敢反抗,就叫媳妇来交罚款,没媳妇的就叫妈来,妈不来就叫单位来。 冉静就在城南分局做刑警,但她对这种下流事非常敏感,让她捞人简直是火上浇油,冉静很可能会让派出所重罚陆家祺,还会把这种色狼阉掉。 冉静在警校的同学袁凯在城南分局治安科当科长,当年还死缠滥打追求过冉静,由于太狂热,还被老姨谈话。我采访过袁凯,留过电话。 在手机里翻了几遍才找到袁凯号码,原因是我把他名字写成:陈晓情敌。 拨通电话,袁凯那边声音嘈杂,我把事一说,他很爽快:“放心吧,马上到!” 挂完电话,默然感叹,也不知道是冉静魅力大还是老姨的权威性发挥了作用。 十分钟后,袁凯穿便衣开着警车来到江西路派出所,下车边跟我握手边说:“今晚市里统一行动,扫黄打非,那边还抓了几十个呢,你撞到枪眼上了!” “是我朋友,不是我。”我咬牙说。 袁凯说:“噢,你等一下,我进去看看。” 他进去没几分钟,就把陆家祺带出来了,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走了,说是那边缺人手,还神秘兮兮地说王局在坐镇指挥。 陆家祺看着我感激得腮帮子都在抖动。我们正要开车离开,孟醒在外面敲车窗。 她狐疑地说:“这是你的车?” 我说:“一个朋友的。” “你朋友叫什么?”孟醒表情严肃。 我摸出根烟,边掏口袋边想怎么应付。陆家祺赶紧打着火机凑过来点烟,我推开他的手自己点上吐了口烟圈说:“单位同事朋友的车,名字忘记了,我同事叫周子宣。” 咳,咳……孟醒用手扇了扇烟气,直起腰来没说话。 “能走了吗?”我冲她笑笑。 孟醒迟疑着点点头,我缓缓启动车子,在倒车镜里,孟醒双手插兜,若有所思,帽子上的警标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回到市区,我想起来自己是酒后驾驶,庆幸的是警方只顾着扫黄打非,忘记了酒色是一家。 一路上,陆家祺并没有忏悔,只是不停惊叹这车多么拉风时尚,追问我从哪儿搞来的。 我敷衍两句,就问他你不是跟同事聚会去了吗,怎么又奔鸡窝了。他支支吾吾地说晚上同事们聚会,在众人景仰中不小心喝高,受不了一直暗恋的刘楠楠和祝宁当众亲吻的火爆,自己被凄惨和寂寞包围,就想出来解解闷。 我问他:“警察说你找了俩小姐是真的吗?是买一赠一还是你真有那爆发力?平时没看出来你那么大方啊。还有你把人女孩头硬往下按是怎么回事?” 陆家祺哭丧着脸说:“本来没想找俩,太孤独了。当时正在促膝谈心,既然是促膝嘛,小妹肯定得趴在腿上当听众啊,没想到被警察给逮着了。” 我瞥了他一眼火大了:“你他特妈真恶心!” 我在滨河边停下车,把他推下去。 陆家祺急了,跟着车跑:“干吗,大晚上的,最近这里治安不太好,我够倒霉了,别再被打劫了。” 我说:“看见那边草地没?三十块就行,你那一千块奖金能搞三十多次。” 第二天上班后,我直奔市公安局。 老姨在开会,我坐到她办公室里和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马汉玉聊天。 马汉玉说记者在医院遭殴事件基本调查清楚了,和东正火灾中涉嫌违法的东正夜总会属于同一个团伙。 “团伙?” “还没定性,我这是职业病,习惯了,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这是个黑社会性质的团伙,警方还在继续调查,过几天就有结果了。” 老姨开完会回来,马汉玉让她签过几份文件就走了。随后不断有警官进来汇报工作,一个接一个。半小时后,好不容易没人来了,我说:“这么多人鞍前马后,还是一群警察,连我都跟着受宠若惊。” 老姨盯着我半天,说:“你应该不是来参观公安局和看望老姨的。” 我把李商要车的事说了。老姨严肃地说:“你那什么朋友啊,听值班门卫说,你朋友开车冲进来时,车上还坐着一个妖艳女人,勾勾搭搭摇头晃脑,把公安局当成他们家了是怎么着,还撞坏一辆警车,麻溜地从后墙那边跑了,身手真不错。最近发生好几起高空蜘蛛人盗窃案,你朋友不会是惯犯吧,我得让人查查去。”她说着抄起电话要打。 我赶紧把电话按住:“别别,真是一个正经朋友,还是海归呢,撞坏的警车让他赔,买新的。” 老姨:“海归就是好人吗?现在留学的人,不是富二就是官二,有几个正儿八经的留学生,出国后莺莺燕燕找洋妞玩跑车,回来还染一身病。” 我给她捶背:“老姨,你真是新时代时尚警察,连洋妞这个词都知道,我崇拜你。” 老姨笑了,她拨了个电话说:“让孟醒来一趟。” 听见孟醒俩字,我浑身一激灵,觉得没那么巧吧。心里正在嘀咕时,一名女警走进来,我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真是孟醒,她看到我时一愣,一脸疑惑。 老姨翻阅着文件没抬头:“孟醒,你带他去楼下后勤部办理那辆卡宴的出门手续。” 孟醒看看我,又看看老姨,点头说是。 在电梯里,孟醒沉默不语,我站在侧面偷偷地看她,孟醒身材修长,扎着马尾,发丝间隐约露出白皙的脖颈,身上有股水墨香味。她盯着那些楼层数字发呆,乌黑的瞳孔映射在墙壁上,嘴角不时地扭动。 到后勤部后,她跟值班民警说明来意,就走到一边看着窗外,窗外警笛在响,有警车要出勤。 办完手续跟在孟醒后面去提车,她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着,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在拐角处又放缓脚步,让我能够跟上。 那辆崭新的卡宴停在车库一角,车钥匙还没拔下来。看到我钻进车里,孟醒让值班民警打开电子杆,然后就向电梯间走去,我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想要说点什么又难以开口。 她快要进电梯时我喊了一声:“孟警官!” 孟醒回过头来。 我说:“谢谢你。” 她嘴角微动笑了下没说话。 我看着她脸上若隐若现的酒窝,还想说什么,她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外面天气晴朗,风吹着树枝簌簌作响,心里茫然若失,一位民警走过来,扔给我一只红色高跟鞋:“这只鞋子也是车主的,你带走。” 把车开到台里并通知李商来取车,他感动得痛哭流涕,让我晚上和子宣去酒吧,他请客,保证喝上好的洋酒,看最好的美女。 第十三章 君之夜花 ?回到办公室,进门看见陆家祺心神不宁地盯着墙上的地图发呆。我向刘楠楠要包咖啡,故意把她叫成刘警官,吓得坐对面的陆家祺一哆嗦,惊恐不安地看我半天,确定安全后起身泡了杯咖啡端过来,脸色苍白地颤声问:“警察来台里了?” 我没搭理他,但他始终用哀怜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起身离开办公室。 走进演播大厦,去找子宣,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去lostce,李商请喝珍藏品。子宣当即兴奋起来,他虽然不能喝,但是爱享受,听说有高雅、高贵的东西就表现出极大兴趣,一心想做贵族。 他们有个访谈节目下午要录制,跟他去演播室,坐在下面当观众。 那期节目叫《房价,你把我们都玩了》。 老妈那些天催我看看房子,有合适的就买一套做新房,正在观望,房价一路冲上珠穆朗玛峰。 楚晴灵机一动,决定做一期房地产节目。选题就叫《房价,你把我们都玩了》,专程从北京请来网名叫“南极没有熊”的北大教授做嘉宾,还邀请了著名评论员“花猫爱吃鱼”。 南极没有熊天生弥勒佛相貌,性格中庸,你永远不知道他要表达的观点是什么。 花猫爱吃鱼常年在电视上忧国忧民,额头已刻下深厚的烙印。他以言辞激烈著称,有次做节目对连线官员大骂:腐败不做事,滚回农村做只鸡。事后在网上引起争议,农民网友不干了,这是严重歧视啊!竟然把贪官和农村鸡划等号,要求他向鸡道歉。 自从腐败鸡事件后,他的身价一夜暴涨。 节目录制顺利,观众掌声不断。 进入讨论环节,南极没有熊发言:“不能再建经适房和廉租房,穷人聚集容易滋生犯罪,会动乱。看看墨西哥和美国,警察每次去贫民窟必须买双份保险,带ak47。房价不能降,以前花300万买房的人发现房子贬值到150万了,也会引起暴乱。” 没等楚晴说话,花猫爱吃鱼回应:“所谓“大学叫兽”果然禽兽,知名专家真是眼瞎!” 观众都愣了。 楚晴圆场:“花猫爱吃鱼先生一向冷幽默……” 教授当即打断楚晴,冷冷地说:“没事,让他继续。” 花猫爱吃鱼抬高声音:“中国山区都是扎堆穷人,他们罪恶滔天了吗?西方贫民窟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我们贫穷的地方只有辍学、光棍、疾病。还有,当初能花300万买房的人,就算房价跌到10万,他们也不会穷得吃屎!” “花猫爱吃鱼”说完出了一头汗,子宣赶紧递上纸巾。 教授看他擦完汗说:“这是典型仇富,正是有你这种人,社会才会浮躁。贫富差距自古有之,古代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现代就有豪门一宴值万金,贫苦人家倍艰辛。” “花猫爱吃鱼”突然站起来,“啪”地甩了教授一巴掌,因为常年养尊处优,教授当场昏厥。120紧急赶到,经检查,教授毫发无伤,只是受了惊吓,反倒是楚晴被“花猫”带倒在地,划破了手,节目录制被迫终止。 节目停录,子宣提前下班,他开着李商的卡宴,我开着奥迪r8去lostce。 跟子宣说r8是借君君的,隐瞒了醉酒同宿情节,子宣没多问,他的关注力在李商请喝的洋酒上。 我昨晚宿醉,清醒后忐忑不安,不想再喝。 李商把一瓶收藏版路易十三拿出来分享,他身畔跟着一个的年轻女孩穿着长丝袜,一落座超短裙就包不住屁股了,白的像面粉的大腿和半个臀都暴露在外面。李商介绍说是他新认识的女朋友,刚从新加坡留学回来。 “怎么特别了?”她歪着头甜甜一笑,声音铺面而来一股奶气。 我还没说话,李商边开酒边说:“良家妇女谁叫这种名字。” “你好坏!噘着嘴,一副生气的样子,神态却无比享用。 子宣悄悄告诉我,这女孩实际上在新加坡芽笼红灯区站街了几年,赚了点钱回来一打扮,充当留学海归。我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有个朋友在新加坡留学玩过很多次,圈里都知道,唯独李商不知道。 再,她端着酒杯四处打量的神态果然有些风尘。我趁机起身坐到君君调酒的吧台,用眼角偷看随着音乐在轻轻摇摆的君君,她像往常一样跟我打招呼,表情没有任何异常,把车钥匙递过去,她放进抽屉后过来喝酒,带着惯常的慵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看四下没人,我隔着吧台低声说:“昨晚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君君捂着耳朵大声喊:“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这时音乐声音还不大,她是故意的,我只好凑上去附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 她趴到吧台上和我面对面,笑笑说:“是够麻烦的,你的麻烦可不仅仅是你想的、记得的那些!” 我心里乱颤:“我真不记得做过什么了。” 君君有些不屑:“理解,男人不都这样吗?酒醒后就说自己失忆了!” 我低垂着头脸上发烧:“我是真醉了。” 君君伸出手,把我脸扶正说:“会脸红说明你还不是无药可救。现在的男人做错事别说害羞,包个小三还惦记着小三她妈呢!” 我回避着她的眼神说:“啊,没那么严重吧!” 君君哈哈大笑:“又不是说你。” 随后她向我描述了昨晚的情形:我到她家后,君君叫我去浴室冲个澡醒酒,我说好的。她发现我在浴室没动静,就又进去,看到我对着浴缸嘘嘘,还向淋浴喷头怒吼:“你妈!也不看着点,都尿我身上了!” 她把我撵出了浴室,我出来后盯着阳台鱼缸里的两条鼓着大眼的金鱼,当她意识到不妙时,我伸手抓出其中一条扔到空中大喊一声:“飞吧!机器猫!” 我酒后做的事不奇怪,这些天冉静女儿萌萌连续看老动画片机器猫,弄得我一做梦就是去参加机器猫和黑猫警长的婚礼。 “之后呢?”我继续问。 “后来你好不容易在客厅沙发上躺下,我回卧室刚要睡,你脱得只剩条内裤进来,还大言不惭地说,还是这里敞亮!” “后来呢?” “你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开始滚来滚去,嘴里喊着,这都是我的!” “那你呢?你去哪儿了?”不敢相信她说的这是我。 “我被你一脚踹下了床,只能躲在床下惊恐地看着你。你终于不滚了,床上乱得像狗窝,我悄悄上了床,你却很自觉地把手伸进了不该伸的地方!” 我脸上发烫,说:“就这些?” 君君:“就这些,你还想怎么样啊!” 听完,发现自己除了出丑,占了女孩子便宜,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就嘿嘿笑着说:“给你添麻烦了!” 我扭头走出酒吧,门外有小姑娘在卖花,我买了一大捧花进来。 君君站在吧台后惊惧地看着我,看清我手里的花后才缓过神说:“吓死我了,也不说一声扭头就走,我还以为你羞愧难当出门寻短见去了呢!” 我把花送给她说:“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君君抱着花,闻了闻,闭上眼说:“总算苦尽甘来了!” 李商和子宣在那边对女孩们评头论足,根本没注意我俩。子宣开始对杯中酒发表评论,这厮肯定是上网对名酒苦读半天,再伪装高雅。他大谈几种名贵洋酒的口感和身世,看到我走过去,没什么反应就索然无味地问:“你想什么呢?” “人类啊,虚伪的无以复加。”我喝着酒说。 子宣刚喝下一口酒,又被呛了回来。 “喝多了吧你,污蔑人类,要是在十六世纪,你就要像布鲁诺一样被烧死!”他扶着吧台,像个教主。 这晚,子宣格外兴奋,甚至还抱亲了一口边说哥哥你喝醉了,边把一只手放到子宣胸脯上,子宣顺势趴在她肩上,微闭双眼耳擦鬓磨伏在他耳边私语,估计职业病发作又在招揽嫖客,就在那时,子宣“哇”的一声吐到了她怀里尖叫着往洗手间跑,嗓音粗哑,奶声全无,子宣在后面一阵狂笑,活像电锯杀人魔。 第十四章 烈火重生 ?东正火灾舆论爆发时,我在北京办理档案回迁,许愿从美国回京,拉着我和林薇日夜求醉。 许愿母亲在他小时候就撒手人寰,后来许老爷子发迹成为京城地产大亨,某个月朗星稀之夜和一位女明星共进晚餐,一时难以抗拒女星“胸狠”进攻,共度了春宵,女星从此开始死缠滥打,闹自杀、煲鸡汤、假怀孕——使尽人间各种手段,终于熬成正宫,当了许愿的后妈。 后妈只比许愿大两岁,保养的看起来更像许愿妹妹。后妈艳照经常出现在网络、杂志上,看到后妈d罩杯的高度后,许愿才明白为什么父亲身体每况愈下,走路两腿发抖如筛。 后妈生了个男孩和一个小萝莉。许愿因缺少母爱,挥金如土又打架上瘾,许老爷子极端失望,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到另两个孩子身上。为此,许愿很失落,一直梦想当首富,收购老爸企业,转手再搞破产。 许愿那天喝多了,这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哭得一塌糊涂,埋怨我撇下他跑到边陲小城,安居乐业。 “我现在只剩下孤独了。”许愿抽泣着说。 每个人都有三个“我”:超我、自我、本我。许愿的超我是豪门小开,挥金如土又斗殴成性;他的自我在排斥着家人;本我极度缺乏安全感,脆弱不安。 我和林薇唏嘘着轮番安慰他时,温良来电,让速回鹿城,事态紧急。 原来一家网站播出了东正火灾现场视频:火影追凶,东正火灾中的神秘鬼影。 视频里排满横七竖八的尸体,遇难的日本人也出现在镜头里。大批网站跟风转载,视频中,火灾遇难人数已远远超过市里公布的数字,舆论哗然。 画面拍摄者正是我和闻言还有陆家祺,台里做新闻时没采用这些镜头,资料被封存,传说有人高价把资料卖给了外媒。 那些死亡画面,立即在这个缺少喜剧的世界产生深水炸弹般的轰动,日本人的家属首先发难,他们强烈怀疑东正火灾和纳粹国会纵火案一样充满阴谋。 有个参赛小姐在网上自曝:火灾当晚曾与这个自称某株式会社会长的男人共进晚餐,会长还许诺带她去马尔代夫潜水,饭后邀她参观豪华套房,起火后,会长正在浴室忘情搓洗,她只好独自逃生。这段文字勾起人们无限遐想,该小姐本想以此成名,但承受不了巨大民族压力,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遇难者家属聚集到一起高举白色横幅,上书:市长书记,惊天大罪,还我亲人。 交通开始堵塞,寸步难行,人们在马路上隔空对骂。 我总觉得那些白色横幅诉求有误,根据经验判断,以市长和书记的身份,他俩肯定不是纵火犯,让他俩还亲人,这是冤案。 鹿城一夜成名,国内外数百媒体蜂拥报道。网络水军、过气名人闻风出动,发帖谴责政府欺瞒公众,并控诉万恶的火花。 南方某报刊登《鹿城零距离,烈火重生》的文章,说鹿城电视台记者冲进熊熊大火,取得了第一手资料,还救出三个幼儿、一头酒店厨房待宰的母羊。 这家报纸的胡说让那头羊妈妈出名了,网友们在泪崩中齐声呐喊:羊妈挺住! 后来有消息说,火灾那晚,省日报驻站记者黄亚东在东正酒店旁边树林和狐朋狗友聚餐烤全羊,还没杀羊,酒店着火了,那头母羊也跑去现场看热闹,幸运的成为羊挺挺。 事态严重,我们三个偷拍行动天下皆知了。 舆论压力形成官场震恐,市委书记和秦副市长先后引咎辞职。 媒体“百家争鸣”时,社会上暗流涌动,一个谣言开始传播,说大火中的东正大酒店发生过激烈枪战,至少有数名枪手在乱战中身亡,尸体被大火吞噬,生还枪手在救援人员到来之前已撤离,警方在现场发现过大量弹壳,警方对此却没有发表过任何评论。 想到市局刑警骨干姐夫陈晓那晚身着防弹衣现身,形迹可疑。我多次对他进行“严厉审讯”,并送烟送酒示好,但他毕竟职业素质过硬,大方接受我的好处,却一直“无可奉告”。 不久,第二次新闻发布会在众说纷纭中再次召开。 那个傍晚,开车去报社接老田和宁蒙一起参加发布会,老田穿一身黑色衣服,神秘如同鬼魅,上车后带进一股凉风,我打个冷战。开车时手一抖,差点撞上一个横穿快车道的牵狗大妈,被大妈和她的狗一阵问候。 我紧急刹车后看着远去的大妈捶胸顿足自语:“差点一尸两命。” 后视镜里的老田在闭目养神,沉默不语,我突然想起他的星象学。 “老田,你上回说必有大事发生,是不是早就预测到这次火灾了?” “哪次?”老田不知道是健忘还是故意装的,总是一副记性不好的样子。 “就是上次在小区花园,你夜观天象,遥望星空,说星象紊乱,西天发暗,必有大事发生。” “天机不可泄露啊。” “什么天机啊,已经发生了,还不可泄露。” “你不懂,正因为发生了,才不能妄言,否则就破坏了自然法则。” 宁蒙一言不发,嘴贴在玻璃上哈气,用手指画出一头猪,在偷笑。 我和子宣代表电视台参加发布会,省内外上百家媒体受邀参加,林薇也从北京飞来鹿城。 进入会场坐下,我和林薇在聊天,有个似曾相识的中年男人过来打招呼:“蒋万林,《半月参考》的,我们见过面,叫我老蒋就行。” “你好。”我下意识回应。 “以后多合作。”他握住我的手说。 这次发布会公布的火灾遇难人数上升了两倍,火灾原因已初步查明,有人在酒店丝绸展厅吸烟,引燃大火。 有记者提出质疑:据说火灾时酒店夜总会安全出口被人锁死,延误了救援时间,导致更多人遇难。 新闻发言人一时语塞,正在犹豫,一位官员挺身而出:“对于记者的疑问,我们很重视,一定严查,这是犯罪,是谋财害命!”他稍作停顿,似乎觉得说谋财不当,随后补充:“假如真有人锁上了安全通道,那他就是杀人犯,该枪毙!” 蒋万林随后提问,说现在社会上纷纷传说,火灾当晚东正大酒店曾发生激烈枪战,有枪手中弹身亡,警方还发现过大量弹壳。还有人说东正大酒店投资方骏南集团总裁赵骏卿当晚曾中枪,这些情况是否属实。 现场大乱,骏南集团是鹿城实力最雄厚的私营企业,旗下企业涵盖地产、酒店、娱乐、餐饮、造酒等行业。赵骏卿是集团董事长赵骏南的弟弟,社会上传说他是当地黑老大,手段狠辣,令人闻风丧胆。 警方负责人出面澄清,说谣言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恶意散布,东正火灾不排除有坏人参与,一切要等警方调查结束后才能知晓。 对这个含糊的回答,蒋万林并未穷追不舍,他其实更喜欢出风头,抛出问题的初衷只是让众多同行和官员记住他,以此提高知名度。 一位自称是日本某新闻社的光头男记者提问时谴责政府刻意隐瞒火灾死亡人数,他每说一句日语,都由一名漂亮女翻译译成中文。 台上官员面面相觑,交头接耳,没人敢应答,怕引发世界大战。 出于对家乡的同情,我一直在观察那名日本记者的动向,越看越觉得那记者像大学同学管海。 管海是我们学院最高的男生,学校运动会御用举旗手。平时各宿舍换灯泡都找他,女生到体育场单杠晒被褥也找他。但管海的学习成绩并没有像身高一样引人注目,每个学期都有几门挂科。但他永远面带微笑应对老师的批评和同学的嘲弄,尤其是每天都保持着一丝不苟的“主席发型”。 林薇说,管海是个讲究的人,以后定能成大器。 果然,毕业后他直奔日本。 日本记者再次站起来时,我猛戳在旁边打瞌睡的子宣肋骨,他慌忙睁开眼,以为是在课堂上,被老师发现睡觉,差点站起来立正。我指着那个日本记者让他看,他突然睁大眼睛,目射电光:“管海!不是这孙子是谁!他头发怎么成了上甘岭?” 深秋后,北方天气会突然变冷,凉风撕咬着皮肉,让人不停打着寒战。鹿城翡翠大酒店却温暖如春,感受不到半点秋天的清冷,所有外来记者都被安排到这里入住。 市里在酒店举行晚宴招待各地“意见领袖”。 记者的伪装比一般特工还强悍,在发布会上,管海早就看到我们几个同学,却不露声色,淡定如发迹后的朱元璋。直到散会才和我们相认。 我和宁蒙、管海、子宣、林薇以及管海的女翻译美羽坐到一起,几位中央媒体记者作陪,都是林薇的朋友。后来,蒋万林挤进来坐下,他四处发名片,并声称和我是老朋友。 大家暂时忘记了火灾,忘记了那些枯木一样焦黑的尸体,我和子宣最关注的是管海的越洋发展史。 管海饥肠辘辘地抓起两只鸡爪往嘴里塞,被子宣一把夺下,灌了他一杯酒说:“赶紧交代你的问题,尤其是投靠日本的这段历史。” 原来管海毕业后投身于日本媒体驻北京办事处,办事处就三个人,一个日本老头管财务,管海负责一线采访,出生北海道的美羽负责外联。 “你这不明摆着特务吗?这么重要的新闻发布会,有你什么事啊!”子宣表情鄙夷。 “我们可是经过国新办、新闻出版署批准的。”管海有些扬扬自得。 “就算你是特务,我们今天聚在一起,你就是那个运动会上举红旗、给同学换灯泡、给美眉们晒被子的管海!”我摸着管海那光溜溜的头说。 酒过穿肠,子宣和管海开始相互吹捧。 我向林薇询问许愿的情况,林薇说许愿已学有所用,在老爷子的地产公司做营销总监,这段时间和管海接触频繁,在积极促进“美日中”友好合作。 “什么合作,天天对美羽说‘撒扬娜拉’,口水都横跨东海,流到北海道了。”管海回应林薇。 美羽在旁边怒目瞪他,他装作若无其事,夸赞子宣衣服品牌好,两人惺惺相惜地开始抚摸对方的领带。 饭后,我们聚在管海房间聊天,林薇兴奋地向我描述她人间第一帅的律师男友。 我说:“那么逆天的一个男人,能靠得住吗?” “青春逝去不再来,等到三十岁,再泡帅哥就叫养小白脸了,我们要把握现在。”说起男友,林薇变得无比温柔。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 万部长的秘书敲门进来,拿出三个信封,分别递给管海、林薇还有美羽。 大家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鹿城各地景点门票。 “唉,这帮孙子,耍我们!我以为是现金呢。”管海目测后说。 “你以为现在是大清啊,还要给日本人送钱,要是传出去,鹿城就成了大汉奸。托你的福,我们国内记者连车马费都没了。”林薇噘着嘴说。 有时想想,记者更是凡人,见得多,欲念就更多:贪吃、好色、恋酒、享受、虚荣、逐利。 如果把公众利益和私人生活分开,任何人都可以算得上是好人。 蒋万林带着几个男记者过来,邀请大家去k歌。 美羽在房间泡澡,林薇和律师男友上网视频聊天,剩下的十来个男人打车到梧桐广场lostce酒吧旁边的紫堇花夜总会。 蒋万林说他认识这家夜总会老板,大家怎么玩都行,他打电话要了个豪华包,夜总会老板果然赶来给记者们敬酒,并赠送了人头马和豪华果盘。 其实蒋万林这么热心不为别的,只为让自己融入真记者圈子。子宣说,在鹿城,有十几家所谓驻站媒体包括蒋万林,打着中央各新闻网某频道名义设立的办事处,都是变相创收的,没记者证也没有采访权。所谓的驻站记者每年上交主流媒体数十万费用,主流媒体为了创收,也就默许了。这些人拉赞助,做宣传,收入颇丰。时间久了,慢慢被人当成真记者,和正规媒体一样自如采访。 假记者们往往借助网络大肆发帖、人肉搜索、雇用水军攻击当事人,提供爆料,背后跟着一批真记者。他们名气比真记者还大,两者区别在于,前者是苍蝇,无孔不入,后者是苍鹰,只盯有价值的猎物。 在鹿城,号称国务院《半月参考》主任的蒋万林和《中华商业资讯》记者的白万林影响力最大。 这晚,大家纷纷称颂蒋万林有面子,够朋友。 蒋万林摸着大肚子说:“好戏才刚开始呢。” 言罢,记者们心照不宣地起身到安静的空房间给老婆打电话:“亲爱的,你先睡吧,今天采访好累的,刚洗完澡,已躺在床上,晚安宝贝!” 大家打完电话回来,一个看上去四十岁,穿得像二十岁的胖妈咪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几乎一丝不挂、细看挂着一丝的姑娘。 姑娘们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在灯光下,个个白皙水嫩,楚楚动人。 “全是清一色的在校大学生和模特!”妈咪拉过一个穿旗袍的女孩,拍着她屁股说,“向贵人问好!” 姑娘们笑中含羞,参差不齐的说:“奴婢们给大爷请安了。”说完后,个别姑娘憋不住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我想起影视剧里,此时会有个戴瓜皮帽的“大爷”露着黄牙,不分春夏秋冬的摇着扇子,淫笑着上前去摸一位叫翠花的姑娘下颌。 翠花羞答答欲放还羞的娇声说:“哼嗯,讨厌!” 瓜皮大爷顺势海底捞月抱起翠花姑娘,因用力过猛,嘴里掉下一颗假牙,翠花娇滴滴的说:“呀!好大一颗金牙啊。” 大爷说:“喜欢就送给你了。” 接下来镜头一黑,传来姑娘连绵不绝的喘息,该干嘛干嘛去了。 人类发展到今天,除了不再爬行上树外,肉念和情色是永恒不变的话题。 “海选”开始,大家纷纷点了自己看上的,子宣的从容是我没想到的,之前我俩顶多去酒吧喝点小酒,和美女搭搭讪,从没去过风月场。 管海点了个火鸟头女孩,替子宣点了个自称白雪公主的女孩。女孩挨着子宣坐下,头往他怀里钻,脸贴到子宣胸前。 什么!子宣竟然一手探进小白怀里,一手抚摸着小白的头发,问题是他享受时还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下流事做的都那么神圣。 白雪公主咬着指头奶声奶气对子宣撒娇:“哥哥你好坏!” 轮到我点,我说:“你们玩你们的,我陪唱。” “玩高尚?”管海问我。 “你以为是洞房呢!”有人呼应。 “兄弟,她们亲你,抱你,都是为了钱,哥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是一样玩的嗨。”蒋万林在旁边插话。 我摇摇头,余下的姑娘们拂袖而去。 我靠在沙发上看管海调戏火鸟头,等他过完手瘾,过来找我喝酒,我说:“真怀念上大学那会,没钱,但我们活的骄傲,我记得你喜欢一个外语系系花,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在学校湖边潜伏,只为看那女孩一眼。同学们被你感动,出过各种主意,为你加油,你当时莞尔一笑说,我要用真心打动她。最后那女孩跟有钱阔少好上了,你为此绝食三天,其实你绝食原因是把饭钱省下来给那女孩买了件荷花裙,当你鼓足勇气送给她时,却发现她怀上了不知道是谁的孩子。还记得你当时说过一句话吗?” “遍地都是森林,我却吊死在一棵腐烂的树上!”管海长叹一声又说,“那以后,让我懂得现实的残酷,输赢完全取决于实力。” 管海表情深沉,紧咬牙关。 在这个因灾难而产生的聚会中,我想起曾经为了理想而奋斗的时光,还有那些遥远的梦想,一去不返,一丝忧伤浮上心头。 大家开唱后,我去了洗手间,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些。慢慢走出夜总会,这些天像是遭遇世界末日,火灾阴影挥之不去,夜里睡觉噩梦连连,我心烦气躁地走在大街上,接到老田电话。 老田要借钱。 老田属于脸皮很薄的人,轻易不张口,我问他需要多少。 “三万,咱们小区这房是我去年新买的,每月还贷,女儿刚考上北京一所大学,手头有点紧。” 老田儿女双全,儿子上小学二年级,女儿刚上大学。他和媳妇关系不太和谐,性格差异太大,媳妇城市长大,只是初中毕业,但美艳娇嫩,在本地一家外企做行政主管,思想开放。 老田出生农村,性格内向,毕业后放弃去北京发展的机会,婚后和老婆一天话说三句必嫌多,所以老田对上大学的女儿倾注了全部希望。我怀疑他一心扑在易学上是在寻找羽化升仙之道,以期能摆脱人世间苦恼。老田有些文学造诣,出过一本历史小说,是省内历史学会负责人,算是当地文化名流。 老田原住郊区,房子位于二楼,客厅有个突出的阳台。据说老田那栋楼在两年里出现过三次跳楼自杀的,每次都横尸他们家阳台上。最后一次,大清早,老田媳妇起床到客厅喝水,朦胧中看到一个男人横空降落到客厅阳台上,嘴里还咕嘟咕嘟地冒血沫子,老田媳妇立即抓狂,抄起一根拖把玩命地拍打那个不幸的男人,老田怎么也制止不了,还是警察来了才把媳妇从精神病的旅途上拽了回来。 警察事后对老田说:“要不是人家从楼上跳下来当场就死了,您媳妇就这样玩命鞭尸,一不留神就杀人了!”老田朝阳台拜了拜说:“感谢兄弟您死得这么利索,要不然我们一家子都成杀人犯了,这是冤上加冤啊。” 从那以后,老田媳妇逼着他买新房,还深夜扮鬼吓唬老田,自称跳楼者附身。 可这旧房子经常死人,阴气重,谁也不敢买。老田也没什么积蓄,但他藏有一套唐初占卜大师袁天罡、李淳风的《推背》铜刻画,经鉴定为清代中期名家刻制。经不起老婆的逼迫,老田一咬牙就把画便宜卖了,得了十几万用于首付,贷款买了老姨这个小区的一间公寓。 之所以选择这个小区,老田解释说,这里住的警察多,阳气重。另外,警察心理素质强,一般不会跳楼。 我说钱明天就给他,老田看我这么痛快答应有点意外,在电话里激动得语无伦次。 是啊,在金钱主宰一切的时代,债主都没什么地位,中国是美国最大债主,还天天受气,生怕哪天美国佬得了老年痴呆,上万亿美元都喂了狗。 挂了电话,独自走去lostce。 lostce还算安静,在吧台点了瓶爱尔兰威士忌,君君像隐藏在暗夜里的小鸟飞到眼前,拿来冰块和红茶调酒。 她穿一件肚兜式的红色丝质上衣,露出肚脐和柔软的腰腹。调酒时,主持人在台上喊:“请lostce歌神孟姜女小姐上台演唱《泰坦尼克》。” 君君欢呼着跑上台,声音惟妙惟肖,沙哑悠长。灯光下的她楚楚动人,台下欢呼喝彩,粉丝纷纷上台献花送酒,到演出完,君君喝下去几大杯洋酒。 我凑上去:“你什么时候变身成孟姜女的?” 君君捂着嘴要吐酒:“演出部说孟姜女能满足顾客猎奇和穿越的心理。” 我正要调侃她,林薇来电,在电话里哽咽有声,说正在承受失恋的折磨,律师男友与同事摩擦出火花,燃烧了,出轨了。我说那就来喝两杯吧。 林薇到酒吧时,泪眼婆娑,睫毛闪闪发亮,挂着委屈。 我分别介绍她和君君:“林薇……孟姜女。” 君君递给林薇纸巾:“别听他瞎说,我叫孟君君。”说完,给林薇倒上一杯酒。 林薇一口喝尽,闷闷不乐地伏在吧台上,晃着酒杯里的冰块。 我安慰她:“恋爱时背叛总比婚后出轨要好,你应该庆幸。” 林薇烟圈一红:“我早就该发现他行为异常,每天都换好看的衣服,频繁洗澡,一天比一天干净。” 君君憋不住笑了:“你总不希望男朋友比猪还脏吧,干净不好吗?像我,穿过的袜子能熏死小猪。” 林薇说:“你不懂,心理学家说,男人有一天突然变干净,改变习惯,多是有了外遇。” “染上了洁癖也说不定。”君君说。 “跟洁癖无关,回家先洗澡,是为了洗掉与情人亲密后的味道,出门前洗澡,是为了和情人约会。今晚,他说已痛下决心,和女同事从地下转到地上,还说如果我愿意,可以从地上转入地下。”林薇哽咽着继续说,“他其实是在意我前面男朋友太多,男人都要求女人冰清玉洁,有谁问过男人是不是残花败柳?” 我说:“男人自私是有原因的,如果爱情像车,女孩们遇见豪车就想坐,而男人更在意的是这个女人坐过多少车。” 这时,君君两眼发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傻笑,只听“哗”的一声,隔着吧台吐我一身。 她醉了,趴在我身上哭得异常伤心。 第十五章 血色黄昏 ?记者们陆续离开鹿城。 管海和林薇多停留了一天,管海想带美羽吃点当地特色,我和子宣就请他们三个到“海上迷失在1843菜舫”吃饭。 林薇心情好多了,而出生日本的美羽对饭店赞不绝口,表示有机会还要来。 我说:“以后你和管海随时都可以来,我们欢迎。” 美羽高兴地说:“那我要是一个人呢?” 我说:“不敢保证你的安全。” 美羽突然大笑,我奇怪地望着她。 她止住笑说:“你别开玩笑了,我是中国通,中国人很尊重外国友人。新闻上说,有个外国人在武汉丢了辆自行车,武汉发动全城警察一夜间给找到了。你看,中国人民是很善良的。” 我无语。 看看子宣,这厮装作没听见,和林薇埋头一顿狂吃,鱼都只剩下骨头了。 我心里暗恨,只好理亏地说:“那是假新闻,谣传,新闻还说中国人在日本迷路,全岛都发动起来帮忙呢!” 没想到管海打断我说:“狗屁!你去试试,你迷了路,首先就看你是不是偷渡的,美国人有这待遇还差不多!” 我再次无言以对。 饭后送管海他们去机场,那天,机场风大,飞机起飞后,我和子宣盯着湛蓝的天空,银色的飞机逐渐消失在午后的阳光里,一种莫名的伤感笼罩在我俩的心头。 从机场回家已很晚,带着一身凉气拿钥匙开门,突然发现楼道里立着个黑影,吓得我差点失禁。 那些天鹿城经常发生劫案,秋天来了,劫匪也在收获。 我撒腿就跑。 “夏雨!”有人叫我。 我慢慢转过身子,老田从黑影里走出来,他两条瘦弱的腿在左右摇摆,无精打采得像鬼魂,我擦着汗,想起来答应借他三万块钱的事。 拉着他进屋,老姨还没睡,在客厅伏案看文件。 老田弯腰跟老姨打招呼:“王局,打扰了。” 老姨没说话,只冲他点点头。 我把钱塞给老田,他要打借条,我不让,老田感动得语无伦次,冲老姨鞠了个躬就离开了。 老姨收起文件,问我最近的工作情况,我“嗯嗯”两声,借口太累走到卧室沉沉睡去。 我做了个梦,梦见一片火红的落日黄昏,天边燃烧起血色云彩,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红色光芒之中。我走在落日下,周围血色翻涌,飞沙走石,无数面目全非的妖孽四处纵横狂啸,场景万分恐怖,我漫无目的地狂奔,陷入混沌荒野,后面黑暗袭来,怎么也摆脱不了,正想自残以谢鬼神时,孟醒穿着闪闪发亮的警察制服现身,手持精美的手枪,左右开弓,黑暗渐渐散去,她向我微笑招手。 刺耳的电话铃声让一切化为虚无。 睁眼看看窗外,天亮了,陆家祺在电话里催我赶紧去采访。 路上,我边回忆着梦境边咒骂着陆家祺。 到办公室后,陆家祺问我气色怎么这么差,我答非所问地说跟一个女警官约会去了,没睡好,并问他找个女警官做女朋友怎么样。 他睁大眼睛不无震惊地抛出几个问号:“和警察约会?你疯了?吵架时把你铐在马桶边,万一哪天你撩妹被发现,一枪就把你阉了!” 我侧目狠狠地瞪着他。 “万一,我是说万一,当然你也可以偷她的防弹背心穿。”陆家祺小声说。 火灾遇难者家属们慢慢停止了激烈行为,谁也不清楚市里是怎么安抚的,肯定没少花钱,用钱解决的问题总是皆大欢喜。 东城区公安分局负责调查火灾事故的副局长自杀身亡,小道消息说他牵扯到火灾枪战,传说他死前曾被神秘人约谈。 “死亡能让一切事情归于尘土。”老田私下对我说。 警官自杀,我担心老姨也受到牵连,侧面问冉静,冉静瞪大眼睛说:“关我妈什么事?她是主管刑侦的,只管破案,有案子才有她,没案子她闲着,就这么简单。” 我说:“死了一个副局长,那人不是她的下级吗?” 冉静表情严肃地说:“当记者的都这么八卦!你没事干吗?没事去谈个恋爱什么的,别天天在这儿烦我。人家自杀是私事,你还能不让人死了吗。” 外界关于火灾的报道逐渐淡化,风过无痕,人们已各得所需。 北方的气候就像孩子的脸,好好的天,说变就变。太阳往云彩里一躲,天暗下来,风摇着树,瞬间就能下场冷雨。 鹿城又开始阴雨连绵,雨天一般没有采访,同事们聚在办公室里,热情高涨,聊天吃零食,喝咖啡,发呆。 趁大家都在,刘楠楠和祝宁八卦起上次楚晴的车祸。 祝宁说:“应该做篇专题报道,标题就叫《美女主持遭讹诈,生命垂危再陷危机》。” 刘楠楠说:“应写《美女主持深陷车祸迷局》,副标题《黑帮参与,案情扑朔迷离》。” 说到火灾,到现在都没有查到是谁把火灾资料偷传出去的,据说那天资料室电源被人切断,监控废了,这么专业,肯定是经常出入资料室的记者干的。 正在八卦,编辑李一来热线组拿稿子,他说宣传部来人了,先后找台长和王主任谈话,他去主任那儿审稿,看到来人一个坐在主任椅子上,一个坐在办公桌上,主任站在一米开外,大汗淋漓,审稿时手在发抖,像面临刑场枪决。 大家很关心主任,他是我们的直接boss,而且深得民心。大家乱糟糟地胡乱猜测,很久也没有结论,记者们的思维有时也会发生空白。 后来,我们派刘楠楠去打探消息,刘楠楠在主任办公室外徘徊良久,飞跑着回来报信:来人已离开,主任无恙,但频道办公室通知我和陆家祺明天到宣传部问话,被通知的还有《大家说法》的闻言。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一大早,我开车赶往宣传部。 刚下过雨的鹿城清冷萧瑟,阴暗的天空低沉而压抑,街道两边的梧桐树在风里颤抖,残存的叶子不时掉落,枯黄一片。车急速驶过积水的路面,引来路边行人几声尖叫。 心情忐忑不安,犹豫着走进宣传部某办公室,一位中年男人接待了我,心里略微平静下来,因为他是个秃头,事实证明,秃头往往是我的贵人。 他递给我一杯水,和蔼地问我是怎样深入东正大酒店火灾现场的,当时是武警还是公安执勤,谁负责拍摄,谁负责灯光。 竟然还知道灯光,说明他头秃得有点道理。 秃头直奔主题:“小伙子,言论虽自由,职业道德和理性我们也要保持啊。这次火灾有外国人伤亡,政府善后已经很不容易,作为记者,除了舆论监督的责任外,也要有社会责任心。有人说,火灾资料是由你们电视台人员偷卖给外媒的,外媒又散布到了国内,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我脑筋急转,强作镇定,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很爱国也不缺钱,反正没贩卖资料,如果知道谁是内鬼,保证第一时间举报做好市民。 秃头男盯着我半晌不语,我心跳攀升到快要崩溃时他说:“你是王局亲属,警察家属的思想觉悟和法律意识都很高,你回去吧,我相信你。” 没想到问话这么快结束,我还想再宣扬我的爱国精神,他冲我挥手,我只好退下。 回到台里得知,陆家祺和闻言还在宣传部“思考”问题。热线同事在疑惑与不安中度过了整个白天。 黄昏时,陆家祺带着一脸兴奋回来了。大家问他什么情况,他说自己在宣传部百般狡辩都没能摆脱出卖鹿城人民的嫌疑。下午继续反思时,他终于想到怎么解释,当时负责问话的是宣传部一位美女。他激情澎湃地对美女说:“我陆家祺从小是看抗日战争片长大的,很早就培养了爱国、爱民族的强烈意识,作为中国男人,不能为祖国分担,我痛苦万分,夜夜梦想能够上战场杀敌、拼刺刀,报效祖国流血牺牲是此生所愿。像我这样一个男人,怎么能够出卖人民,贪图金钱。如果政府不相信我,我愿意以死明志。” 最后,陆家祺一把抱住美女痛哭流涕,美女深表同情,除了给他擦眼泪,忍不住和他一起泪流满面,据说还用陆家祺的袖子擦了鼻涕。 我对陆家祺的说辞表示怀疑。 这个胆小怕事的人说到不会出卖人民、贪图金钱时,两眼还紧盯着桌子上的招财猫存钱罐。 在细雨连绵的深秋,电视台做出决定:辞退闻言。 大家纷纷传说是他私自把火灾资料偷卖给外媒的,造成恶意传播和炒作,给政府的善后造成困难。也有人说闻言是被冤枉的,台领导私下找他沟通,总得有人担起责任。 我后来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进入火灾现场的记者当中,我是公安局家属,只能拉拢,不能得罪。陆家祺的关系背景不详,传闻说他进电视台也是有人打过招呼的。闻言既非台领导子弟,也非关系户,他当年是考试进台的,靠自己的努力从一线走到了今天,他有“资格”承担这个责任和后果。 闻言没有反抗,也没有解释。 刘楠楠告诉我以上消息时,温良忙不迭地给我泡咖啡。我正怀疑他的用心时,温良宣布了台里另外一个通知:陆家祺和夏雨各上交一份深刻检查。 刘楠楠安慰我:“夏雨,写检查你不太擅长,大家可以帮你钻研,千万别客气。” 祝宁接过话茬:“这份检查要写出我们热线记者的水平和特色,建议开会研究。” 温良立即严肃地呵斥他俩:“滚远点!” 陆家祺下乡采访还没回来,火灾之后,他虽涉嫌嫖过娼,但实则身体欠安,咳嗽不止,还吃着药。 “闻言也太不专业了,要卖资料也得隐蔽好自己吧,平时的偷拍技巧怎么练的。”刘楠楠说。 “偷拍我们在行,偷卖资料那是特工擅长的事!”温良纠正她。 闻而敢言,百姓青天。这是鹿城市民赠给闻言的一面锦旗。 闻言在电视台做了二十多年记者、主持人。他这辈子的时光和精力都献给了电视,一直在关注民生。 火灾给他留下了唯利是图、出卖鹿城、报复社会的名声,从此他的生活将一片阴凉。 那个阴云弥漫的午后,风呼呼地把闻言的衣服吹成一堆乱草,他背着个发黄的包走了,我正好采访回来,看见他离开电视台,没有人送,一个人径直走到大马路上,走在来来往往的汽车中间,引来一片叫骂,闻言对此视若无睹,旁若无人地走过马路,拐个弯,消失在人群里。 与闻言一样倒霉的还有我同学李军。李军是因为被我连累,在上次台里的表彰大会上,我竟然说感谢李军这位打入警察内部的同学。这下完了,他因为玩忽职守、执法犯法等问题被开除。 李军被开除后,我后悔万分,多次想当面道歉,打他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冥冥中预示了后来的悲剧。 写检查的还有老姨,她是受我拐弯抹角的连累,李军晋升为区交警队副大队长是她提议的,这个提议不是因为我和李军的同学关系,而是李军确实业务突出,又多次被老姨巡查时发现,这个巧合备受警察们猜忌。 这些情况是马汉玉向我透露的,我暗想猜忌此事的警察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同为刑侦领导,我怀疑他觊觎老姨职位已久,只等落井下石的机会。 不管怎样,我一直觉得愧对李军。有段时间,甚至怀疑举报李军的叛徒是陆家祺,对他横眉冷对,他坐在对面被我盯得莫名其妙,心神不宁,几次忍痛从存钱罐里拿钱给我买烟,看到他破财后痛苦不堪、生命垂危的样子,我只好恢复了友好。 那些天,下班后我开车漫无目的到处溜达,经常到郊区白鸽广场,看小孩们在广场上追逐,恋人在私语,美女百无聊赖四处游走,群鸽在地上争食,有个长发男人在喷泉边拉手风琴,一群中学生相互簇拥着点烟,风绕着树盘旋,阳光乱糟糟的,没有秩序地照在地上。 有次,我把车停到路边,沿着广场走向城外,十几分钟后走到一个叫许家河的河畔,那里林木丛生,满目枯黄草色,远处田地和山坡隐隐约约跑出视线。 时值秋末,这里略显空旷,站在风里,会感受到时光从身边流逝,能够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 一座发黄的钢混大桥横在河面上,锈迹斑驳已经废弃的铁轨卧在桥面向远方延伸,杂草夹着石子在铁道上交错疯长,掩饰着那些破败不堪的轨迹。 据说去年冬天在桥下河岸边曾发生一起命案,一个十七岁女孩在夜里被人拖到河堤上,在浑浊的河水旁边,遭到奸污后被掐住脖子,她奋力挣扎,枯草东倒西歪,腾起的泥土把白色裙摆染成五颜六色,她踢落了一只鞋子,两只脚在酷寒中无力地伸展,她刚过完十七岁生日,那双鞋子是她的生日礼物。 女孩赤身裸体躺在河堤上,青春的肌肤在冰天雪地里裸露了三天。警察赶到时,她睁着眼睛,瞳孔里满是明亮的颜色,看起来就像玻璃橱窗里的洋娃娃。 嫌犯是女孩邻家男孩,比她大三岁,他们曾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女孩母亲痛不欲生,但是在法庭上,她请求撤销对杀人犯的诉讼。没人知道原因。男孩最后还是受到了应得的处罚。 很多人看见过女孩母亲抱着她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站在河边抽泣,那只漂亮的棉鞋还带着淤泥和冰凌,却依然改变不了它崭新漂亮的颜色,只是生命已逝去多时。 我走上铁桥,苟且残活的蟋蟀、蚱蜢从脚边逃窜,奔向颓败的初冬。 走到另一边河岸,在低矮的草丛边,突然发现有个穿蓝色上衣的长发女孩坐在河边,望向远处。 在这个只有野狗偶尔经过的天气里,突然撞见一个女孩孤身坐在河边,以为自己撞见了狐仙或野鬼。 联想起去年在此遇害的女孩,头皮上电流纵横,一阵发麻。 我想弄出点动静让她主动现形时,女孩慢慢转过身子,她像在回想往事,转身速度很慢,眼神迷茫,等我们看清彼此后,都愣了。 楚晴!我叫她。 楚晴看到我后还是一副深度思考的样子。 “你?”她皱着眉头,站起来朝我身后看。 两个熟悉的人在大冷天同时出现在郊外,一个小河边,一丛枯草前,实在是太巧合了。看着楚晴漂亮的脸,我甚至怀疑她是狐妖,预先在这儿等候。 “只是巧合,没跟踪你。”我说。 楚晴恢复了主持人特有的镇静表情,她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那可没准,除非你脑袋里有gps定位,我潜伏得这么深,躲在草丛里纹丝不动都被你发现了,神探啊!” 她的脸颊在冷风里微微发红,眼角有些瘀青,像进行过一场搏斗,地上还有瓶威士忌。 楚晴拎起酒瓶,耸耸肩,朝我递过来,我摇摇头说:“你不会是跑这儿喝酒来了吧?子宣没来?” 她把视线转向远处说:“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这走走,感受大自然呗。”说完在草地上蹦跳了几下又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深呼吸。 “那也不能往草丛里钻啊,去年有个女孩在这儿遇害,不安全。”我看着河水说。 她没说话,盯着远处荒野,那儿偶尔落下几只野鸟,在河滩上觅食和嬉戏。 “怎么不让子宣陪你来,热恋情人漫步在河滩上,浪漫又怀旧。”我接着说。 楚晴无意识地摇摇头。我们盯着天空远处,沉默了一会儿。天上有架飞机经过,在晴朗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白线。 楚晴把威士忌扔进草丛说:“你怎么会想到来这儿的?” 我笑笑说:“今天突然觉得哪儿都太吵,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待会儿,常听同事说起这儿,去年刘楠楠还来采访过。要不是发生过命案,这真是个好地方。” 楚晴好像刚哭过,有泪痕凝固在睫毛上,“采访?被害的那个女孩?”她问。 “是,听说刘楠楠后来还跟踪过庭审。” “最后呢,什么结果?” “就是普通的强奸杀人案,刘楠楠发了几篇消息。” “普通?”楚晴冷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嘲弄的意味。 接下来,两人重新陷入了沉默,之后她说要回家。 她是打车出来的,我开车送她回家,她上车就睡了,天气有些凉,我把外套给她披上,她抖动了一下并没有睁开眼。 车开到楚晴家时,她已经完全睡着,我没有叫醒她,自己下车抽烟。 半小时后,她醒了,发现我在车外盯着她看,有些不好意思,理了下头发说谢谢,下车背对着我扬扬手走了。 之后有次和刘楠楠聊天,说起许家河命案。 “楚月,那女孩叫楚月,是楚晴的堂妹。”刘楠楠表情沉重地说,“还有,那个杀人犯的父亲很有势力。楚晴曾经到他单位门口下跪,以求严惩凶手,被保安拖着头发殴打过。” 我一下子呆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子宣来电说想去大醉一场。 天空又飘起细雨,天气很冷,北风不时发出刺耳声音,电视台院子里的桂花树枝叶凋零,前些天还能闻到的余香被雨水冲刷殆尽。 子宣站在后花园桂树下等我,没打伞,身上快湿透了,眼镜也沾上一层雾气,他站在树下踢着碎石头不停搓手,显得心事重重。 在lostce,我没提起在郊外遇见楚晴的事,子宣一杯一杯不停喝酒,脸色绯红,唉声叹气。我问他有什么心事,他只是盯着透明的酒杯发呆。 有个俄罗斯美女走过来搭讪,子宣半醉半醒用英语和她窃窃私语,聊到最后,俄罗斯美女向子宣伸出了中指,不欢而散。 那个北方城市的夜晚,雨停后,街道上冷清而寒冷,天幕中悬挂起一轮清月。我俩相互搀扶抽泣,像两个亲兄弟,在大街上唱歌,在广场上跳跃,黑夜笼罩着昏黄的路灯,一切都显得飘忽不定。 我俩走进梧桐广场边上一条幽深的石巷,石巷铺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墙壁上爬满绿藤,绿藤下面隐约可见厚厚的青苔。顺着藤萝和青苔的印记走到尽头,有家用木头和谷草搭起的棚式小菜馆,名为“青木屋”。青木屋大堂竖立着镶铜木柱,柱子上挂着几盏红蓝紫白色调的吊灯,穿着花围裙的老板娘叫月娘,是个干净热情而风韵犹存的南方女人。 在青色石桌上,我和子宣点了热气腾腾的炖菜和两杯烫酒,老板娘边刺绣边聊南方家乡小镇的美好记忆。 一些日子,指边的时光,无论繁华或者悲伤,离开了才知道原来已经被岁月掩盖,等到重新掀起时,才发现归宿已经长满荒草和青色的苔藓。 静静的午夜,时间仿佛停滞,只有风穿过木屋缝隙钻进来,房顶上有谷草发出瑟瑟声响,窗外深邃的天幕上,弯月穿过云霭,向远方流动,这是离开北京后第一次在城市夜空看到如此明亮、干净的月亮。 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子宣在酩酊大醉时含混不清地念叨李清照这首词,脸上带着无尽的忧愁。 第十六章 水墨画香 ?子宣成为《大家说法》主持兼制片人,顶替原先闻言的职位。 深冬,在老姨生日前夕,公安局长退休,新局长还没有选定,老姨代局长主持工作。 老姨生日邀请韩鸣飞和几位同学来家里吃饭。那天我刚熬过夜,做南城区公安分局一个采访,关于警察涉嫌渎职。 熬了几天夜做新闻,播出后引起不小轰动。 采访结束,在家昏睡一整天,黄昏时听见老姨和冉静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准备晚饭。 从卧室出来上洗手间,客厅坐着一位陌生女孩,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花状云髻,露出白皙脖颈,穿着牛仔裤和卡其色t恤,背对着我在择菜。 女孩回头看我。 孟醒!我心里惊呼。 “嗨!”我摸着凌乱的头发和她打招呼。 孟醒是来参加老姨生日的,之前冉静就提到过,我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措手不及。 她看到我后十分意外,向厨房看了两眼,表情像自己走错门了。 之前和孟醒几次会面都是非正式场合,第一次在医院相遇,我狼狈地坐在地上,脸上藏污纳垢,表情悲摧,估计她并没有看清我的相貌。 后来两次,我分别作为涉嫌嫖妹者和醉酒飞车男好友的身份与她遭遇,尤其是我开着君君的车载着一个刚被警方释放的色狼在她面前扬长而去,更让人无地自容。 孟醒手里拿着菜,嘴唇微张,没有说话,还在向厨房张望,估计在盼望冉静或老姨能及时出现。 我故作轻松地冲她笑笑,溜进厕所。在厕所里,我对着镜子做了好几个鬼脸,才缓解了不安的情绪。 换下制服的孟醒变了个人,和以往截然不同,站在那儿清秀脱俗,盘起的云髻又让她显出书香气质。窗外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的头发镀上一层柔和的金黄色,整个人笼罩在暖色之中。 从洗手间出来,我走过去打开电视,并问她喝咖啡还是纯净水,她说都行,我冲了杯咖啡端过去。 电视里正在上演爱情肥皂剧,港台口音的女主角抱着帅哥说:“求你不要屎(死)哦,我不要你屎,你屎了,再也没有人给我买哈根达斯,也没有人再关心我,保护我。” 她站到了一边,我说:“坐吧,站着择菜多累啊。” 她被电视里的声音吸引过去,“哦”了一声坐下,继续埋头择菜。 我到饭厅摆放碗筷,眼角瞥向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咖啡也没喝。 稍后,老姨从厨房出来给我俩分别做了介绍,她也许已不记得我和孟醒曾在市局见过。 孟醒知道我和老姨的关系后,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瞥向我。 我猛然想起陆家祺涉嫖事件,出了一脑门子汗。 老姨同学到后,客厅里开始热闹起来,有人架上摄像机拍摄,韩鸣飞带着大蛋糕进门,进门就喊腰疼,让我和孟醒帮忙抬蛋糕。 老姨把珍藏多年的坛子酒摆到餐桌上,陈晓又捎回来几瓶红酒。 吃饭时,孟醒挨着老姨坐,给客人倒酒。 一桌坐了十几个人,冉静和陈晓在厨房做汤,来回上菜,客人都是老姨最要好的同学,大部分是公务员,但只有她做警察。 老姨说:“今天主要想跟老同学聚一聚。按说,我们这些共产党员干部,尤其是做警察的不能过生日,也没有奢侈的权利。但我想,在家里吃顿饭不能算腐败吧。越往后,越觉得身体不行了,干警察的不光内心孤独,身体也坏得快。”她看着大蛋糕,眼角有些湿润,“老韩,这是你买的吧?要是传出去影响不好。” 这是第一次见老姨流泪。这么多年,作为刑侦领导,还是个女人,丈夫早逝,缺少关爱,鬓角也在悄然变白。 韩鸣飞拍拍老姨肩膀声音发颤:“骆心,你别难过,以后我们年年过生日,这些老同学,年年陪着你。我们再奢侈,只要是花自己的钱,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咱们不学电视剧里那些神仙警察,为了正义凛然,一分钱都不会花。做廉洁警察是对的,但你是女人,化妆、爱美、贪吃、浪漫、享受生活,这都是你的权利。是女人就会有人关心,至少你得允许有人爱你。” 其实,韩鸣飞是借此表达爱意,他追求老姨多年,但每次一看到闪闪发亮的警察制服就浑身哆嗦,今天老姨换上便装,他终于有胆量表达感情。 大家开始起哄,有人让他进一步表态,说老韩你有话别藏着掖着,直接说出来,哪怕被王局毙了,临终前也得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你也是一堂堂局长,王局虽然是代理局长,但毕竟还是副职,比你级别低,上级对下级,有什么指示赶紧对老王说了…… 冉静来上菜说:“你们别老说些情啊爱的,这桌子上还有两个单身小孩呢。” 大家把目光转向我和孟醒,有人挑头说:“这俩孩子年龄差不多,你还别说,看着还真有点缘分。” 我和孟醒对视一眼,又很快各自把目光移开。 老姨看着孟醒说:“我们家夏雨要是能找到孟醒这么好的女孩子当媳妇,就太有福气了。” 韩鸣飞说:“那我们就给俩孩子牵个线。” 冉静插话说:“老韩你别捣乱了,你自己还单着呢,做大叔的怎么能欺负一个女孩子,孟醒还没谈过恋爱呢,小姑娘脸都红了。” 韩鸣飞说:“哎,小冉你最坏了,老提我的伤心事。” 大家笑,孟醒给韩鸣飞倒酒。 场面一热,大家纷纷让孟醒喝酒,老姨要挡,被韩鸣飞拦下。孟醒见状就分别跟每个人喝了一小杯,却面不改色,大家都说她酒量好。 有人开玩笑说:“喝酒爽快,这孩子工作绝对出色。” 老姨插话:“不能把喝酒和工作混为一谈,尤其是警察,能喝酒不是好事。” 老姨这么一说,给孟醒解了围,她开始小口抿酒,别人看到后就说:“还说喝酒不是看工作,你看,多领会领导意图。” 孟醒不好意思地看着老姨笑了。 吹完蛋糕蜡烛后,陈晓给大家合影,老姨让我坐到她身边说:“以后多给警察做些正面宣传,你这几天在做南城分局的报道吧,那个分局局长上任没多久,还是很出色的,新闻报道对他影响特别大。” “我只是在说真相!”我回应。 “真相?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你那些标题,110形同虚设,群众被迫雇用打手看家。这是说警察腐败无能,连流氓无赖都不如。” “这都是有证据的,那局长还有个外号,叫——” “行了!”老姨脸色一沉打断我说,“警察失职自有公论,还没调查清楚就武断下结论,对民警也是一种伤害。看看老姨,警察容易吗?” “妈,别谈工作了,你们又不是上下级,先吃蛋糕行吗?”冉静打断老姨。 “吃饭吧。”老姨叹了口气。 我吃着蛋糕,想起今天没刮胡子,此时一定胡子拉碴,像个罪犯。我看一眼孟醒,她正用手蘸奶油吃,吸溜着手指头朝我笑了笑,露出浅浅的俩酒窝。 韩鸣飞醉了,送完客人,趴在老姨肩膀上呜呜的哭,老姨让陈晓把他扶到书房躺下,老韩嘴里不停唱一首当年知青下乡的自编歌曲,老姨站在书房窗边沉默良久。 据冉静说,老姨和韩鸣飞当年一起下乡,一起上大学,本是恋人,但老姨最终因家庭压力,嫁给了姨夫,而韩鸣飞则一直单身。 孟醒走时摇摇晃晃,要打车回去,我和冉静送到楼下,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孟醒猛地蹲到地上呕吐。 我没喝酒,主动要求去送她。孟醒上车后,我把暖风打开,她脸色苍白地靠在车窗上。 孟醒独自居住在公安局附近一栋叫“非常海”的公寓里,到地方下车时,她两腿一软摔倒在路边,我过去扶她起来,她嘴里嘟囔着推开我要自己上楼,刚走两步又要摔倒。 她摸索着掏钥匙,钥匙掉到地上,我慌忙打开手机去找,找到钥匙后发现她扶着一棵树在大口喘气。我过去扶她,她的手冰凉,透着寒气。我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最后一把抱起她上楼,她挣扎几下后安静下来,闭上眼睛。 孟醒房间里到处挂着中外画作,欧式风格的油画,中式泼墨山水。客厅角落支着画架和画板,上面有幅刚开始创作的油画——明亮而清澈的天空,天幕和大地形成两面银色透亮的镜子,巨大的镜面透视着空灵之美,地面上站着一位长裙女孩在仰望天际,天际弥漫在幻境一般的色彩里,仿佛隐藏着一座干净而浪漫的魔幻花园,深邃而美丽。这幅画还没有完成,充满着神秘色彩。 房间里有股淡淡的画香,和她身上的水墨香味一样。 我把她放到卧室床上,盖上被子,到客厅冲了杯蜂蜜橙子茶,据说能解酒。 刚冲好,孟醒从卧室冲出来直奔卫生间,进去后锁上门开始呕吐。 半晌,她从卫生间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摆摆说:“你回去吧,我没事了。”没等我说话她又把门关上了。 我在客厅等了一会儿,估计我不走她是不会出来了,就把橙子茶放到卧室床头柜上,写了张纸条并留下电话:有事打给我。夏雨。 下楼坐在车里,直到看见她房间关灯后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收到一条短信:谢谢你,不过橙子要换成柠檬味道会更好。孟醒。 我坐在办公桌前看短信,忍不住笑了,正在放包的陆家祺回过头来盯着我,我故意盯着他的存钱罐看,他猛地扑向招财猫,扒拉半天哀号:“谁又偷钱了!” 我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硬币扔过去说:“我在戒烟,这些算赞助你的。” 第十七章 北京一夜 ?圣诞节前夕,省里组织各市记者分批到北京培训。热线组第一批参加的是刘楠楠、祝宁和陆家祺。 恰巧市公安局组织女警到北京内训,冉静和孟醒一起去。 我向温良申请和陆家祺一起去北京,并送他一条花式领带,受贿后,温良决定让我替换祝宁,理由是刘楠楠和祝宁有恋爱关系,一起进京容易影响学习。 为此祝宁郁郁不平,在此之前,他多次上网搜索北京冬季温泉山庄,想和刘楠楠享受爱情的沐浴。 温良的决定,让陆家祺异常高兴,他感觉机会来了,终于能单独和刘楠楠相处,还专门买了一套廉价西装。 我把去北京的消息告诉冉静,冉静狐疑地看着我说:“这么巧?你不会是去看孟醒吧?我告诉你,我们住的地方有武警站岗。再说,孟醒现在有追求者,男孩老爸是鹿城一家集团企业老总,你现实点吧。” 我心生不满。 “什么集团企业?叫什么名字?”我不屑的问。 “海洋集团,老总叫张一儒。” “我是问那男孩名字!”听到海洋集团后深感绝望,这家公司和骏南集团在鹿城威名赫赫,绝对高富帅的摇篮。 “张帅!那男孩叫张帅!” 到北京后我们住进新闻大厦,我和陆家祺一间房,白天学习,晚上听陆家祺没完没了地讲评刘楠楠的气质高雅,噩梦连连。 教室里暖气十足,我时常昏昏欲睡。 陆家祺精神十足,盯着刘楠楠不时做出情意绵绵状,一下课,就跑去接开水,泡咖啡,殷勤送上,还不忘吹几下放凉。幸亏祝宁没来,来了两人非得打起来,弄不好首都警察都要惊动。 平安夜那天下午,我想约冉静和孟醒吃饭。林薇开着一辆满身涂鸦的北京吉普匆忙赶到。 林薇晚上约了几位朋友聚会,叫我和同事一起去,说是重要应酬,需要作陪。 刘楠楠躲在房间和祝宁视频,陆家祺站在她门口伤心欲绝,徘徊良久,终于被我拉走,临末,还不忘狠狠踹一脚墙,留下粗大的脚印。 吃饭地点在一家高档私人会所,叫京西12号。林薇做东,请来几位企业家和神秘贵客,还有某歌舞团的著名青年女歌唱家琪琪。 最后赶来参加饭局的女孩让我头皮一麻,竟然是以前娱乐报社的同事小米。小米早已辞职,现在知名报社做记者。 小米看到我后上来一个熊抱,抱住就不想松开,勒得我差点昏过去,惊得陆家祺直流口水。小米很快觉察到我对她态度平淡,就噘着嘴坐到陆家祺旁边。 我对小米还是很感激的,离开北京时,她独自送行,而且我很想问问英卡狗贝贝是否茁壮成长或已走失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开始了它不幸的童年。 饭桌上,林薇虽是主角,但老总们更倾向于和歌唱家琪琪搭话,大家排队和琪琪喝酒,并借口仰慕已久轮番附在琪琪耳边窃窃私语,把名片放在她胸口,双方诡异而笑。 我心不在焉,和林薇胡乱聊点时政。小米和陆家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没一会儿就喝多了。他俩先是双目对视,交谈甚欢,陆家祺面红耳赤不知道和小米唠叨什么,把她逗得开怀大笑。随后,两人耳鬓厮磨,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大有相见恨晚之势。虽然我对小米没有感觉,但毕竟同事一场,如果她被陆家祺糟蹋了,我心里会很不安。 为此我尝试警告陆家祺,先是小声叫刘楠楠名字,这厮一个激灵坐直身子,反应过来后,很快又和小米陷入热聊。我用力拧他胳膊,没想到,他立即装作要休克状,趁机往小米怀里钻,而小米则仇恨地瞪着我,对陆家祺倍加安抚。我算是领教到“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怕色狼”的内涵了,心里感叹半天世事难料。 我把注意力从他俩身上移开,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饭后k歌,这群中老年人像驴一样的演唱那些老掉牙的歌曲,陶醉不已,几个大腹便便的老总趁机和美人翩翩起舞,观者还得热情献媚鼓掌。 琪琪边跳边唱,每唱完一曲,会坐到一位老总腿上喝交杯酒。陆家祺和小米合唱了一首情歌,两人忘我地依偎在一起。 我去洗手间给冉静发短信,询问她们的住所。琪琪在洗漱台补妆,我走过去洗手,她突然趴在洗手台上狂吐。 递她纸巾,她没接,只是盯着镜子,苍白的脸上带着嘲弄,眼神空洞如同竖立在寒冬荒野里的稻草人。 我缩回胳膊要离开。 她嗓子沙哑着说:“我怀孕了!” 我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准备恭喜她。 琪琪说:“不知道是谁的!” 努力想了一下,觉得孩子应该不是我的。以为她要给孩子认个干爹时,她用口红管在镜子上画了个大红心又打上叉说:“今天刚去医院做掉了!” 说完,她哇的一声,吐出一摊酒水混合物。这时,一个老板吹着口哨走过来,看到琪琪后,惊喜地大叫:“琪琪,我的小猫咪哎!你躲到这儿干吗呀!” 琪琪转身哈哈大笑,扭动着腰身像猫一样扑到老板身上,双手捶打着他的肩膀。 我转身走了,临走看了琪琪一眼,她眼睛晶莹闪烁,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的目光干如枯槁,空洞无物,精神仿佛已死去多时。 林薇喝得酩酊大醉,我打车送她回去。北京的夜晚霓虹交错,路边不时有恋爱男女在拥吻告别,车里播放着那首老歌《北京一夜》,司机脸色绯红,一路伴唱。 后来,林薇告诉我说,那晚在饭桌上,她收获颇丰,拿到一笔大额生意牵线好处费。 “记者,要善于结交各种关系,才能成功。”她说。 回新闻大厦的路上,冉静发来短信,告诉我地址,在东单一个宾馆,离新闻大厦不远。 看看时间,才十点多,我打过去问她几点睡觉,冉静小声警告说别骚扰孟醒啊,内训课程紧,这会儿还在整理资料,估计要很晚才睡。 挂完电话,我想了半天,觉得冉静在暗示我,便给孟醒发了条短信问她睡没。 过了好一会,她才回复说没有。 我问她,平安夜想不想出来走走? 她迟疑了一会,发过来信息说,在和你姐一起写报告。 我发了个笑脸说,冉静写报告最擅长了,你交给她保证写的很完美,你出来透透气。 她回复说,你邀请得不是时候,我们在北京,你要半个小时之内出现,我们就去,还发了个得意的笑脸。 我打了辆出租车,一路狂奔,路上顺便问了冉静房间号。 孟醒穿着制服开门,看到我尖叫一声,愣在门后。冉静穿着浴衣跑出来,在后面探着脑袋张望,还故意“哇”的一声表示惊讶。 孟醒扭过头盯着她,冉静狂笑着说:“别看我,没我的事。”说完钻进了洗手间,孟醒“咣”一声把房间门关上了。 我心情忐忑地站在门外,孟醒换了身便装出来。 “你比犯罪分子还狡猾。”她气呼呼的盯着我说。 我咧嘴一乐,做了个“请”的动作。 先去了世贸天阶,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大屏幕上,当流星飞过,孟醒高兴得像个孩子,随着少男少女开心的惊叫。 随后,我带她到东城区一家有名的文艺夜宵店,点了鸡汤和点心。 除了孟醒喝醉那次,这晚是我俩首次正式会面。 在饭店蓝白色灯光下,孟醒边吃东西边看着四周墙壁上的原创绘画,都是一些饮食农耕图,孟醒忍不住走近去看,还拿出手机拍照。 我说:“这家店里的画都是名家手笔,看你这么痴迷画画,不应该做警察。” 孟醒扭过头来,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就停下拍照回到饭桌笑笑说:“小时候就喜欢画画,觉得画出来的东西很美,很真实,不像现实中的物体那么善变。画画时会忘掉一切,如同走进了你亲手创造的世界里。可我更喜欢做警察,和冉静姐一样,我们天生是警察的命,并且视警如命!” 说到警察,她表情肃穆,这种表情我曾经从老姨和冉静脸上无数次看到过。 我说:“画画和当警察不冲突,一个是爱好,一个是工作。你将来肯定是警察当中最好的画家。” 她想了一下笑着说:“应该反过来说,我想成为会画画的人当中最好的警察!” 我举起水杯说:“梦想一定能实现。” 孟醒也端起杯子说:“你指的是画画还是当警察?” “两者都有,但最主要指的是当警察。”我喝口水补充说,“而且,我不喜欢你画画。” 她有些不解:“为什么?” 她乌黑的眼瞳在灯光下干净得能看到人影闪动,让人怦然心动。 我认真地说:“画画太费眼,不想看到你的眼睛受煎熬,它比所有的画都美!真的!” 她眼睛眨了下突然捂着嘴笑了,看向别处又扭过头来说:“好酸,用不用这么认真啊!你们都这样哄女孩子吗?” 我也笑了,说:“反正我是有感而发,信不信由你。” 孟醒像想起了什么,她头一歪似笑非笑地说:“我记得你好像是工商局的。” 我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但随后想起捞陆家祺那次碰面。 我脸色微红,说:“那次是误会。” “哦,我想起来了,是误会,袁科长都说了,你们电视台记者是在明察暗访,深入虎穴,警察没有慧眼识英雄。” 我赶紧转移话题说:“你不是在市局吗,怎么到江西路派出所了?” “市局年轻警员每周都下放派出所执勤,学习一线经验。白天还是要回市局工作的。”她收住笑容随后补充,“你们明察暗访要讲究‘策略’,下次要是被当成毒贩子逮到,就麻烦了。” 我说:“我回去一定加强对同事的教育,争取以后不再被抓,就算被抓也坚决不暴露。” 她“扑哧”笑了:“你这是把自己当成英雄呢还是敌特呢?” 我说:“反正宁死不屈!” 随后,我问她明天几点下课,晚上一起吃饭,她说估计没时间,下午要去一个地方办点事情。 “什么地方还保密,我陪你去吧。是不是办案?我以前帮警察抓过小偷。”我说。 孟醒看着我说:“就你,还抓小偷?添乱呢吧。” 我拍着胸口说:“我真抓过小偷,上小学时,有个同学偷别人铅笔被我当场抓获。” 她又笑了:“还以为你真抓过小偷呢。后来呢?把同学怎么样了?” “你猜。” “交给老师了?” “他很主动地分给了我两根铅笔外加一包大大卷泡泡糖,并让我发誓不举报他,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你太容易被收买了,害人害己。” “事情要两面看,我这个同学现在是名成功的商人,从那以后就学会了如何和别人分享财富,我那时要是把他偷东西这事捅出去,说不定他从此备受歧视,低人一等,自甘堕落,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我说。 孟醒摇着头说:“至少他能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做个不违法的好人,现在肯定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我说:“所以,我听你的,以后做个好人。” “为什么听我的?” “你是警察,不听警察话还得被抓。” 孟醒放下水杯说:“那好,明天就有一次让你洗心革面的机会。” 我说:“到底去哪儿啊?” 她想想说:“去做好人。” 回到新闻大厦已夜里两点,房间把手上挂着“请勿打扰”,我站在外面敲了十几分钟也没见陆家祺出来开门,绝望地对房门用力踢了一脚准备离开,陆家祺一脸疲惫,满头大汗,光着上身开了道门缝。 我上下打量着他,看他那汗津津的脑门,想他是不是因我不在而孤枕难眠,突发重病。正要进房间表示关怀时,陆家祺伸手挡住我,可怜兮兮地低声央求我:“兄弟,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来得不是时候啊,能不能找个别的地方凑合一晚?” 我盯着他,突然明白过来,内心极为愤怒:“陆家祺,你这是在毁坏我名声!” 他一副惶恐的表情捂住我的嘴,探出头四处看看小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是小米!我没乱来。” 我只好去前台又开了间房,离开时,陆家祺信誓旦旦地说他加倍报销。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怎么也没想通陆家祺和小米是怎么睡到一起的。 更重要的是,刘楠楠就住在隔壁房间。 第二天吃完早餐,到陆家祺房间拿电脑准备去上课,小米披着浴衣出来开门,我不自然地冲她笑笑,低头进去拿了电脑就往外走,小米跟到门口在背后轻声问:“你还好吗?”她声音有些发颤。 我心里一震,转过来说:“挺好的,你呢?” 她摸着头发侧目看着洗澡间的陆家祺说:“我很好。” 我看到她眼圈微红,像要流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问:“贝贝还好吗?” 小米听见我问贝贝就擦了下眼角说:“它挺好的。你放心,人是人,狗是狗,这两种感情我分得很清,既然我答应照顾它,就一定照顾好它。” 这时,陆家祺光着上身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我俩站在门口“咦”了一声。小米刹那间脸色绯红,捂着胸口跑到床上,盖起被子。 我赶紧对陆家祺说:“两张早餐券你用吧,我吃过了,别忘了去上课。” 陆家祺无比感激地说:“谢了。” 我回头看了看小米,心里说:“保重!” 第十八章 蝶镇枪声 ?中午请了假,让林薇把北京吉普开过来借用。 在公安大学外面等孟醒,看着她和许多学生一起走出校门,思绪又回到大学时代,仿佛正在邂逅一场纯洁的感情。 孟醒穿着新制服,警察徽标闪闪发亮,瞬间把我拉回现实。 我摇下车窗大声喊她,她向这边走过来,在午后的阳光下,步步生辉。 她让我开车去超市,买了一箱高钙牛奶、葡萄糖、水果还有电热宝。 我们开车穿过城区,来到北五环一条林木参天的街道上,这里有家四合院式建筑,门牌上写着:静心养老院。 “做义工?”我问她。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她含笑不语。 我抱着大堆物品跟她走,门口保安给我们敬礼。 在院子里的长廊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轮椅上,看到孟醒后,冲她摆手微笑说:“我孙女来了!” 孟醒跑过去,蹲下抱住她:“奶奶!” 老人很开心,拉住孟醒的手放在腿上,小声和她说话。老人看起来七十多岁,面容慈祥。 我站在长廊下,打量着这座院子,院子里坐着几十位老人在晒太阳,和刘奶奶挨着坐的老爷爷笑眯眯地对我们说:“你是老刘孙女吧。老刘天天念叨你呢。” 刘奶奶向孟醒介绍:“这是新来的老张。” 孟醒跟他打招呼:“爷爷好。” “老刘有福气啊,孙女这么乖巧,那个小伙子是你男朋友?” “他是我一个朋友。”孟醒看着我说。 我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刘奶奶一手拉着孟醒,一手拉着我说:“小伙子,你走近点。我眼神不太好,看不太清楚。” 孟醒示意我蹲下。 刘奶奶笑着看我半天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你俩认识多久了?” 我说:“我在电视台上班,和孟醒认识很久了。” 孟醒瞪我一眼,小声说:“跟老人家还撒谎,不想做好人了?” 我立即跟刘奶奶纠正:“我是说,我俩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感觉像上辈子就认识了一样。” 刘奶奶开怀大笑,说:“好,好。小伙子会说话,能讨女孩子喜欢。” 孟醒朝我挤鼻子。刘奶奶拍着我的手说:“孟醒是个好姑娘,男人要知道心疼自己的女人。” 我认真地说:“奶奶放心,我保证会对孟醒好,保护她,关心她,爱她一辈子。” 孟醒从后面踢了我一脚,怒目看着我。 刘奶奶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漂亮的绣花手帕打开,一对精致的玉手镯呈现在阳光下,绽放着幽深通透的青绿色,一个镯子上盘踞着栩栩如生的飞龙,另一个雕刻着翩翩起舞的凤凰,龙凤相映,互通灵气,精美异常。最特别的是,龙的身体边缘刚好和凤体吻合,把玉镯合在一起,两只灵物映现出三个字:永生恋,应该是非常名贵的玉器首饰。 “这对玉手镯是奶奶祖上传下来的,男龙女凤,永结同心,相守一辈子,缺少任何一只,另外一只就会失去光彩。奶奶年纪大了,没什么别的亲人,不知道哪天就犯迷糊,趁我还清醒,赶紧传下去。” 我被玉器的美丽所吸引,嘴里“哎”了一声,想接过来看看。 孟醒狠狠地拍了我一下,小声说:“找打,你倒很实在。” 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缩回手。孟醒眼角湿润,把玉器重新包好,放到奶奶手里说:“奶奶你瞎说什么呢,你身体这么好,一定能活好几百岁。” 刘奶奶又笑了,说:“活好几百岁,那不成妖精了,还是个老妖精,我可不干。”随后,她叹口气,摸着孟醒的脸说:“这么多年,我早就把你当成亲孙女,在奶奶心里,你就是苏静。” 她扭头擦擦眼睛说:“也许很快,我就能和苏静见面了。手镯传给你,奶奶的心事也就完成了。” 孟醒哭了。她抱着刘奶奶:“奶奶,你别瞎想,我还想给你过百岁大寿呢。” 刘奶奶给她擦眼泪:“那时候,我应该有一群重外孙了吧,看着他们在身边跑来跑去,该多幸福啊。” 孟醒笑了,说:“哪能有一群啊,现在最多俩孩子。” 刘奶奶摸着她的头发剧烈咳嗽起来,医护人员过来喂药。吃完药,刘奶奶睡着了。 我俩默默地看着熟睡中的刘奶奶,孟醒把她推进房间,盖上被子,待了好一会儿,我俩才离开。 时间还早,我俩把车停到朝阳公园门口,在公园青石小路上慢慢走着。 经过公园游湖时,一群天鹅引颈高歌,孟醒眼神活跃起来,过去拍照,我跟过去,掏出手机跟她合影。 孟醒看我在拍她,说:“待会儿就把你手机没收。” 我说:“没收也没用,你已经印到我心里了!” 她看着天鹅说:“油腔滑调,今儿白带你出来做好人了!” 离开天鹅湖走到一片竹林边,在地上发现一个黑色钱包,我拿起来,顺手翻开看了看,里面大概有几百块钱。孟醒指着远处交警岗亭说:“上交吧。” 我看着穿制服的她说:“怎么感觉像警察抓获了一小偷呢。” 孟醒摘下帽子从我身边慢慢走过去,又回过头来忍住笑说:“你赶紧去吧,再晚一会儿,连你一起充公。” 我走向岗亭,一胖交警坐在里面玩手机。我把钱包放到里面桌子上说:“捡的!” 交警“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发短信。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做笔录的意思,就悻悻地走回来。边走边强烈怀疑那钱很可能会变成交警儿子的一顿麦当劳。 我把这想法告诉孟醒,她当即停下来一脸正气批评我:“你这是在侮辱人民警察。”但随后她又说:“你也不挑个形象好的警官上交。” 我笑了,说:“你看,连你也后悔了吧。” 回去路上,看孟醒心情不错,我问起刘奶奶的事。一开始,她不愿多说,后来看我一直纠缠着不放就说了。 刘奶奶是北京人,有个孙女叫苏静,是孟醒在警校时最好的朋友。刘奶奶和苏静没有其他亲人,两人相依为命。毕业前,孟醒和苏静一起到云南边境小城清罗实习。 实习快结束时,孟醒接到边防缉毒处一个案子,让她扮成缉毒警员爱人,跟战友化装去执行卧底交易任务。 孟醒临时有急事,要赶回北京,接替她执行任务的是苏静。孟醒办完事回清罗才得知,苏静和两个战友已经在大山里失踪三天了。 孟醒跟着大批警察和边防武警在大山里搜寻。一天夜晚,她在离清罗一百多里的山谷和毒贩遭遇,双方相隔几十米远拔枪对射,激烈交火。 这是孟醒第一次遭遇枪战,极度紧张。 这个在警校有“绝地女神”称号的女孩,内心充满为苏静复仇的怒火,枪法失去往日水准,打光了满满一匣子弹,却只击中其中一名嫌疑人的腿部,自己也被打中,还好子弹只是擦肩而过,在她肩上留下一道永久的疤痕。 加上茂盛的森林遮挡,孟醒没有看清毒贩的脸。在增援到来之前,几个毒贩就钻进原始森林跑了。 后来经过鉴定,打伤孟醒的子弹和杀害苏静的子弹出自同一把手枪。 日后,这次枪战让孟醒深深自责,恨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为苏静报仇。 苏静牺牲在清罗一个叫蝶镇的地方,这是个群山绵延、风景秀丽的小镇。每到夏天,成群的彩蝶在原始森林里飞舞会聚,和山泉流水、花木古树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小镇因此得名。 虽然风景优美,但小镇位于边境线上,是毒贩走私的天堂。苏静身中数枪,和两位男警察牺牲在密林中。 战友们找到苏静时,她躺在山泉边,泉边开满各种颜色的小花朵,苏静看起来美丽极了,像在熟睡。孟醒扑在她身上,哭晕过去。这个悲惨的场面,以后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永生难忘。 那个夏末,成了孟醒心中永远的伤痛和心结,应该牺牲的人是她,苏静却代她死去。回北京后,孟醒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才恢复过来。把杀害苏静的凶手绳之以法成了她最大的愿望,这个愿望每时每刻缠绕在她心头,成为她做警察的一生目标。 根据刘奶奶意愿,苏静被埋葬在小镇一片竹林中。战友们期望有一天能够让她在这里亲眼看到杀害她的毒贩被绳之以法。 此后,孟醒把刘奶奶当作最亲的人,悉心照顾她数年时间。 后来,刘奶奶坚持要去养老院,组织上考虑到她年龄已高,去养老院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还有医疗保障,就联系了静心养老院。 开始,孟醒坚决不同意,她想照顾刘奶奶一辈子。但刘奶奶坚决要去养老院。相互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孟醒只好同意。 本来孟醒想在北京考警察,能更好地照顾刘奶奶。但家里坚持让她回家乡工作,还答应把刘奶奶也接到鹿城。 孟醒把刘奶奶从养老院接出来带到鹿城,除了工作,最大的心思和精力就是照顾刘奶奶的生活。 没多久,刘奶奶就以水土不服为由自己离开鹿城,又回到养老院。孟醒追到北京,刘奶奶流着泪恳求她回去好好工作,当好一个警察,就是对她和苏静最好的慰藉。 孟醒含泪回来,此后,每个月都会抽时间到北京看刘奶奶。 我带着无比的震撼听孟醒叙述完整个过程,对她和刘奶奶肃然起敬。这不是个故事,是一件发生在我身边这个女孩——一个年轻女警身上真实的经历,而这些不应该是她这个年龄的人承受的。 晚上,请孟醒在她住地吃饭,她换了便装,穿着棉质裙子和毛线披肩来到餐厅。她换下警察制服后整个人立即安静下来。第一眼看去,并不会惊为天人,但你忍不住想再看第二眼,目光会被牢牢吸引,如同遇见从小到大无数次出现在梦里,醒来还会因失去而哽咽有声的女神一样。她身上散发着温暖之美,这种特质难以言表,整个餐厅的客人目光都会被吸引。 冉静不请自来,坐下后看看孟醒又瞅瞅我说:“谁请客?” 我说:“啊,我请。” 冉静一脸不满:“你请客也不主动邀请姐,这大过节的,你就忍心把我饿死是吧,没看出来,你还会过河拆桥,你这叫吃水忘了挖井人!” 我赶紧搂着她肩膀说:“姐,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真的?” “真的!” “那好,先来几斤鱼翅吧。” “你点龙肉我都没意见,反正钱不够,回去找老姨要。”我小声对她说。 冉静把菜单扔给孟醒说:“你先点,我有点个人恩怨和他解决一下。” 就在冉静要挽袖子动手时,迎面走过来三个年轻男人,前面两个不认识,最后一个竟然是同学李军。 李军被开除出警队后,我俩就没再见过。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让我整个人呆住了。 此时李军理了光头,新模样很难辨认,他装作没看见我,站在几米开外,一手插兜,抽着烟,眼睛看着门外。 最前面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珠光宝气,穿着时尚,一身阿玛尼新款休闲冬装,黑白相间的衬衣敞着胸,戴太阳镜,走起路来像纳粹,傲慢又张扬。他捧着一大束玫瑰,对我和冉静视若无睹,径直递给孟醒。 在他递花时,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块江诗丹顿。 孟醒愣在座椅上,没有接玫瑰花,扭过头来,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站起来阻挡送花的男人,问李军:“这谁啊?” 李军把烟扔到地上,用脚反复踩着,低头不语。 中间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突然推开我,他力气很大,我向后仰倒,被冉静伸手扶住。 那男人看我没倒下,突然一拳打过来,我脸颊一阵刺痛,应声倒地。 冉静“嗖”地站起来,本能地做了个掏枪动作,却发现两手空空——来京培训的警官都没有带枪。 她像只猎豹敏捷地跃过桌子,一巴掌打在那男人脸上,那人歪了下头,纹丝不动,冷冷地盯着她。送花的男人漠然地看着冉静,舌头舔着嘴唇转圈,仿佛嗜血的蜥蜴在盯着猎物。 “张帅!”孟醒大叫一声。 周围来京培训的各地警官,看到这一幕,纷纷站起来,但又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嘴里咸咸的,吐出一口血,头有点晕沉,但还是很清楚地听到了“张帅”这两个字。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还有些震恐。 男人在追女孩时,遭遇的情敌比你有钱,比你有范儿,比你跟班多,还比你会得瑟,难免会惶恐。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会落荒而逃,有些放手一搏的,并不是出于自信,是好胜心使然,底气也不足。 孟醒扶起我,用纸巾给我擦嘴角的血丝。我又想起上次在医院挨打的早晨,同样是孟醒,只不过这次她的眼神里多了些关心和温暖。 人生总是遭遇各种巧合,每次我和孟醒在一起时,总显得那么狼狈。 孟醒拉起我,抓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临出门,我回了下头,看见张帅摘下眼镜,目送我和孟醒离去,眼神寒冷而阴狠。 第十九章 美丽梦境 ?到附近医院做伤口护理,伤不重,简单止血后就离开了。 开车和孟醒在长安街上缓慢行驶,流光溢彩的夜色增添了一丝繁华中的落寞。 我没有提刚才发生的事,她也没有主动解释,车里播放着一首惠特尼?休斯顿的歌曲,沙哑而忧伤。 中途冉静来电,问我有没有事,我说和孟醒在外面转转,一会儿就回去。 后来,车开到后海附近,我问她想吃点什么。 她靠在座椅上侧脸看着我说:“只要是吃的,什么都行,还以为你想把我饿死呢。” 四周饭店大多都已关门,下车在路边商店买了些面包、牛奶和零食,我俩坐在车里狼吞虎咽。 孟醒看着灯火通明的后海酒吧街,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我主动说:“我们不如去喝两杯暖和暖和。” 她还在迟疑,我拉着她就下了车。 外面空气凉飕飕的,我俩走进一家酒吧,里面播放着英文歌曲,到处都是闲聊和摇摆身体的年轻人。与酒吧女孩相比,孟醒显得很素气,经常来酒吧的女孩妆容精致,气味暧昧,善于卖萌,长于媚惑。 问她想喝什么,她眼睛扫着吧台里的大堆酒瓶,摇摇头说:“你替我点吧。” 我要了几款鸡尾酒外加一瓶芝华士,找个靠里的卡座坐下,周围光线幽暗,相对安静些。 我把酒倒进调酒器,配上红茶和冰块。孟醒喝下两杯名为坟墓敢死队的鸡尾酒,吃了片柠檬,皱着眉头说:“太苦了!” 我给她倒上调和后的芝华士:“你尝尝这个。” 孟醒小口抿了下,一饮而尽,连喝下三杯说:“甜的?红茶的味道,这也能醉?” 我递给她一杯原味的,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孟醒喝一口原味芝华士捂着嘴说:“不甜也不辣,味道好怪,更难喝。” 她用手在嘴边扇着风,小声对我说:“你说,我算不算违纪呀。” 我不屑地说:“这要算违纪的话,一半警察要失业。” 她一愣,说:“你是说警察都爱酒吗,不许你说警察坏话!随后眼睛一眯要动手,看样子还是擒拿动作。 我赶紧说:“你这样就算违纪!酒后执法,还暴力执法。” 她放下手,表情恨恨地说:“有机会一定暴打你!” 酒吧里进来十几个外国人,拿着啤酒热舞,看着欢舞的人群,孟醒脸色绯红,豪迈地说:“我去下洗手间,回来继续!” 她摇晃着站起来说:“你看那边啊,好多人都上墙了,还长了两个脑袋,一个大一个小!” 说完,咣当一声又趴到桌子上了。 这是孟醒第一次进酒吧,醉得一塌糊涂,在洗手间吐了要小费的服务生一脸,并且不停地要求服务生出示身份证。 那晚,她不停问我为什么人都是飘着走的。 午夜过后,我缓慢开着车回孟醒驻地,到宾馆时,孟醒迷迷糊糊地抓着座椅,拒绝下车。 我把她放到吉普后座上,看她睡得很沉,就打电话给冉静,冉静披件外套跑下楼。我俩折腾半天,想把孟醒从车里弄出去,始终没有成功,孟醒虽然烂醉如泥,但本能地死抓着座套不放,嘴里还念念有词。 最后冉静放弃了,骂了我一顿,上楼抱来被子,盖在孟醒身上,又拿了毛毯给我,并叮嘱明早七点钟左右必须叫孟醒起来,她要做报告,就上楼了。 随后又打来电话再三强调:不许咸猪手。 我大声说:“我是那样的人吗?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冉静咯咯笑着说:“那就好。” 我坐在前座上,看着睡梦中的孟醒,偶尔有车灯照射在她的脸上,她嘴唇在微微翕动,嘴角浮现笑意。 闭上眼睛又想起李军,被警队开除后,他就消失了。从晚饭时的冲突中,能肯定他已投奔张帅。 冥冥中,感觉此后和他会有说不清的纠葛。 想着这些,慢慢进入一个美丽的梦境:一片清澈光亮如同镜子的地面和湛蓝的天空绽放在时空里,在宁静光滑的地面上,孟醒坐在远处,仰视着天幕,天边有群飞鸟在歌唱,穿梭在云朵里。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清洁工在清扫街道,路上行人开始急匆匆地赶去上班。 回头看孟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离开了后座。正在我四处张望时,她从一个胡同里冒出来,走到车边递过来一份肯德基早餐。 “吃完早餐,赶紧回去上课,我得去做报告了。”她走了几步后又折回来敲敲车窗。 我把车窗摇下来,她弯腰说,“我们还有两天就内训结束,鹿城见。” 我在教室遇见陆家祺和刘楠楠时,他们惊异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的眼圈浮肿而乌黑。 我说失眠了,睡不着,昨晚在外面看夜景来着,一夜没睡。 刘楠楠惊呼:“昨晚是圣诞节呀,我在房间好无聊,你自己去看夜景?也不叫上我?” 陆家祺表情愧疚,还以为我夜不归宿都是因他的好色作孽。 今天老师给来京培训的记者们布置了课题,大家抽签后上台做三分钟演讲。 陆家祺抽到的是如何看待庭前审判,他这几日睡眠也不好,估计脑阔在疼,陈述问题时像个偷红薯的贼。 他自报单位后说:“媒体不代表法律,审判是法院的事,但多数记者并不了解法律,净瞎炒作,让不了解真相的人跟风起哄,严重缺乏职业道德,媒体记者需要提高职业素质。尤其是靠走后门进来的,水平低,能喝酒,收红包,吃拿卡要,好色赌博,打着新闻幌子,干着敲诈勒索,一面讨好公检法,一面糊弄人民群众,还要从政府揩油,这就是‘媒体流氓’,在座的同行,我相信‘媒体流氓’不在少数。” 台下嘘声四起,有人高喊:“下去吧!下去吧!” 有人更加不满:“听说你们鹿城记者经常吃里扒外,充当间谍,勾结外媒,出卖机密资料,比媒体流氓更可耻!是叛国行为,应该枪毙!” 起哄的人像在我伤口上撒了泡尿,既疼痛又恶心。我暗恨陆家祺,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跟他在一起就没发生过好事,自己身为下流狼,还说什么“媒体流氓”,不自知。 幸好教授解围,他说:“这位同学,你有些跑题,我们探讨的是如何看待媒体审判,而你在研究‘媒体流氓’,用词太主观。还有刚才那位反对的记者,你说应该枪毙,这本身就是一种媒体审判,法院都没判决,记者先认定了,这种行为我们不提倡。” 现场哄笑,随后安静下来。 之后是刘楠楠上台,开场要报单位,刘楠楠愤愤地望向陆家祺,陆家祺却伏在桌子上昏昏睡去,看刘楠楠的样子想一脚把他脑袋踹扁。 刘楠楠的题目是,作为媒体人,道德责任重要还是新闻本身更重要? 她说:“社会责任有时和新闻本身是相矛盾的,比如,一起酒驾车祸,电视台摄像记者最先赶到现场,面对惨况和需要救助的人,是先去救助?还是先采访?不能说你选择了后者就没有社会责任,把车祸原因和惨状用鲜活的镜头表现出来,让公众看到,引以为戒,这是推动社会进步的责任。” 台下有人在低声交谈。 窗外,天色晴朗,阳光暖暖地笼罩着城市早晨,教室墙壁上几位新闻前辈的照片在默默注视着我们。 刘楠楠继续说:“获得普利策新闻奖的《饥饿的苏丹》,摄影记者凯文?卡特备受争议,争议核心就是新闻与社会公德之间的冲突。人们谴责身处事件中心的记者,没有放下工作进行人道救援。如果每次遭遇弱者我们就抛下工作进行救助,在座各位不如都去红十字会工作。我们不要总谴责别人没做什么,要先问问自己做过什么,是否有监督质疑的权利,总拿公德说事的人,生活中可能最缺德。” 现场先是沉默,随后响起热烈掌声。 教授总结:“演讲都很精彩。现在媒体圈流传着所谓的记者三层境界,说第一层境界是善于策划新闻,引导舆论,以‘假’乱真,并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第二层境界是,会逢场作戏,广交朋友,以利自己;第三层境界,酒量大才是名记。完全是无稽之谈,是少数害群之马的座右铭,绝不代表大多数。” 第二十章 鬼魅时光 ?楚晴车祸事件有了结果。 其实,嫌疑人早被抓获,因各种原因,拖了好久才结案。 公安局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案情:楚晴在上班途中正常驾驶,范强(绷带男)一路逆行,试图碰撞楚晴以敲诈。楚晴躲避时撞到树上受伤。范强伙同其他嫌疑人又追到医院,打伤记者,影响恶劣,涉案人员已被刑事拘留。 会后,我上楼找孟醒,但她外出办案不在。 从北京回来后,我俩时常联系,有时,中午下班我会开车到公安局餐厅吃饭,市局警官餐厅不对外,我以采访为由和孟醒以及其他警官聊天。 有次碰见老姨,她狐疑地看着我,多亏有陈晓解围,说我来警队采访的,老姨才点头默许了。 孟醒已调到刑警队,忙起来神龙不见首尾。 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她空闲,我约她到滨河公园,这里新开发了个“九天”水上蹦极,据说是北方最高的蹦极,站在高处能俯瞰整个城市,连周边的山脉也隐约可见。 我俩是“九天”开业后的第一批顾客。 爬上高处平台,孟醒看看脚下,尖叫一声,抓着安检小妹的胳膊说什么也不玩。 我笑她:“你都做刑警了,多惊险的事都可能经历,要是连这个都不敢玩,你还是干户籍吧,天天跟大爷聊天,没危险。” 安检小妹也故意摇着头说:“啊,你是警察?看着不像啊。胆这么小,怎么抓坏人。” 孟醒咬着牙狠狠地看着我俩说:“警察就不能有胆小的吗?要不是被坏人逼急了,我们用得着胆大吗?” 她往下看了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说:“谁说我不敢了?” 安检小妹说:“你是第一个敢玩‘九天’的女孩,又是警察,我们给你们免费。从‘九天’跳下,在下落和上升的几个瞬间,能感受到时空交错,生与死的轮回,以后,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那不是成仙了?” “不!是吓傻了!”小妹幸灾乐祸地说。 孟醒不再搭理她,她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嘴里像在祈祷什么。 那时正值午后,晴空万里,天幕偶尔有白云飘过,像一朵朵盛开在苍穹之上的花朵。 安检小妹给我俩准备好双人跳索,两人固定在一个卡索上,中间相距50厘米。我看着下面的“无底深渊”,血液瞬间冲向大脑,心跳加速。 小妹说:“你哆嗦什么啊?看你女朋友多镇静。” 两腿在有规律地抖动,再看孟醒,之前她说不敢跳,现在却非常镇定。 听小妹说我哆嗦,孟醒扭头看我,轻声说:“别怕,一会儿你抓着我的手。” 我心头一热,瞬间温暖。 可……怎么还是这么怕。 “准备好了吗?”她问我。 我点头。 “那我数一二三,一起跳!” 我说:“好!” “一!二!三!” 孟醒数完,我闭上眼睛,拉着她从“九天”一跃而下。孟醒用力握着我的手,这让我忽然产生了抛开生死也要勇往直前的信心。 在后来的高空摄像机里,看到我俩跳跃的画面,起跳时,孟醒张开双臂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飞速落下。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运动服,像翱翔在天空中的飞鸟,在上下起伏的弹跳中,点缀着湛蓝天幕和游动的云彩,让所有注视的人为之炫目,肃然起敬又讶于这种生动飞舞的美丽。 相比之下,我垂着脑袋,蜷缩着身子像个胆小的松鼠。 那时,大脑空白,加上气流在飞速旋转,时空错乱,视线模糊,像正在打通任督二脉,血液上下奔流。 在急速下坠过程中,能隐约听见飕飕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那是飞向死亡的感觉。 在反复几次“生死时速”后,终于落地,我站在河岸草地上依然惊魂未定,死抓着孟醒一只手说不出话来。 孟醒虽然脸色苍白,却镇定得多,她拍着我的肩膀说:“没事的……你要再不放开我的手,一会你会更惨!” 我一哆嗦,收回手,发现她白皙的手上留下了几道九阴白骨爪。 “头晕……”我向前一步靠在她肩膀上,闻着她头发上的阳光味道,感觉好多了。 唉呀!我腹部一疼,大脑瞬间不晕,孟醒刚才那只被我抓红的手使用了黑虎掏心,一掌拍在我肚子上。 “疼吗?”她眯着眼睛问。 “不,真……不疼……”我挤出一个微笑。 孟醒哼了一声,也露出一个幸灾乐祸地微笑。 “酒窝真得很好看!”我说完,没等她出手就跑了。 孟醒真实地走进了我的生活,每次坐在办公室我想起她好看的酒窝就呆呆地对陆家祺笑了。 陆家祺总是立刻对我会心一笑,自从北京回来,他对我越来越好,热情的关怀和猥亵的笑容,让我怀疑他想玩断臂。午睡再也不敢趴在桌子上,因为有次醒来发现他在给我摇扇子,那扇子上书写的是男妃萌萌哒。 憋到晚上回家,我吐到半夜。 但冉静不太支持我见孟醒,经常旁敲侧击的说,也许,人生还有更好的选择,比如她闺蜜的闺蜜的妹妹,那真是风华绝代啊。 我嗯嗯的说,赞成,有风华的人很多都绝代,比如妲己和赵飞燕。 冉静起腿的时候,我早已躲到了老姨背后,她再怎么张狂也是不敢打她妈的。 可冉静坚持要给我介绍认识,还真带回一个漂亮女孩。 那女孩说话温柔,一头长发妩媚地遮住半边脸,眼睛时不时地对我娇羞一瞥,我忍不住想回瞥时,她却不停地跑到阳台接电话,我发现她放在沙发上的包里有好几个手机,接每个来电时语气都不同,时而娇柔时而说滚粗,一言不合就叫哥,闹不清她到底有几个哥,风尘之气呛得我气管炎发作。 我问冉静这女孩是从哪儿找来的,她说是给局里做印刷的老板妹妹。 什么!等会,我吐口血你再说!老板妹妹?说不定是老板玩腻了想免费出手,我小声对冉静分析。 冉静本来想打我半残的,幸亏那女孩对我俩温暖一笑,融化了冉静的凶残。 我感激的冲她笑笑,出了一脑门子汗。 女孩临走要我电话时,我灵机一动,把陈晓电话留给了她。 据说这女孩经常会发些黑夜漫漫,她们家门口那条路很长很美好之类的诗句给陈晓,没等陈晓才气大发,欲回复唐诗三百首,就被冉静发现,一声巨响过后,陈晓在客厅睡了两个晚上,他的脸颊有些淤青,老跟我说牙齿都有些松动呢。 我总是安慰他说,姐夫,你是不是着凉了啊?不是?那我这有跌打油,要不,你用一下,还有云南白药,备着点吧,很快你就会有血光发生。 等真相大白后,陈晓血气上涌,差点把我毙了,还好我一看到他就对老姨说,老姨,你看姐夫浑身都哆嗦,拳头紧握,是不是生病了。 老姨就打电话给冉静,陈晓的病马上好了,摸着脸颊说,我去做饭,刚是冷的哆嗦,活动一下就好了。 毕竟是姐夫,陈晓不但很快原谅了我,还对我和孟醒来往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鼓励,我顺势让他留意局里那些单身“野兽”刑警,他一拍胸脯说,放心,从来都是我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我说,好,放心,这句我不告诉冉静。 记者医院遭殴事件最终处理结果是:雄哥被拘留半月,罚款;绷带男被判缓刑,罚款;其他人分别被拘留,罚款。总之都跟钱有关。 被打的都获得赔偿,据说连医院那位事发时尖叫的护士也得到赔偿,她自称受到惊吓后,断奶了,小孩好饿。 陈晓说雄哥和绷带男都是骏南集团安全中心的警卫。这件事是由骏南集团的总裁赵骏卿亲自出面解决的。 得到赔偿款,可被抓掉一把头发的刘楠楠还是发誓要“报仇雪恨”,隔着桌子我都能听见她磨牙的声音。 而楚晴和子宣对处理结果都选择了沉默。我曾跑到子宣那儿滔滔不绝地发泄不满,子宣始终一言未发,低头哈气擦拭眼镜,最后问我说完了没。 我意犹未尽地说:“说完了。” “说完了,该干吗干吗。” 虽然子宣嘴上不说,可我明白,他心里是存在不满的。 温良告诉我,台里传说的曾有记者被黑社会威胁,砍掉手指的事件主角就是周台长的大儿子,也是子宣的哥哥,那是多年前,周台长刚调来鹿城电视台当台长,子宣哥哥在台里做热线,他多次策划大批媒体暗访骏南集团旗下的矿业公司非法采矿,并在网上把新闻炒成了热点。 这期间,骏南集团与另一家争夺矿山控制权的矿业公司发生械斗,双方各有死伤,最终,在政府的强力干预下,骏南集团撤出那家矿山。 之后的一个风雨之夜,在电视台门口,子宣哥哥被一群蒙面人围殴,打成重伤,还被砍掉一根手指头,传说整个事件跟骏南集团有关。 骏南集团董事长赵骏南在鹿城是风云人物,掌控几个大财团。子宣哥哥获得了赔偿,抓起来几个人,大事化小。 周台长一家忍气吞声,子宣哥哥伤好后就出国留学了。 温良说的这些事已难以求证,台里大多数人都避讳谈论,不管怎样,我对子宣有了一种同情。 说到赵骏卿,冉静说,上次东正火灾,确实发生了激烈枪战,警方侦测,至少有两人死于枪击,现场也发现了弹壳,赵骏卿在枪战中受伤,但他对警方解释说是路过时被流弹击中,警方怀疑这是赵骏卿与别的团伙火拼,而酒店当晚的监控录像离奇失踪。 这实际上是一件枪击大案,省厅都派来了专案组暗中调查,只是没有对外公布。 不久之后,有一天我和刘楠楠在台门口等新闻当事人。一辆奔驰s600开过来,下来两个衣着考究的年轻男士,直奔我和刘楠楠。 “我们是骏南集团的,我叫高川,这是我们赵骏卿总裁。”其中一个指着另外一个说。 “幸会。”赵骏卿向我伸出手,我手里多了张名片。 听到赵骏卿这个名字,我头皮一麻。 赵骏卿穿着黑色修身西装,深色衬衣,短发。从外表看,和lostce老板李商属于一种人,有钱,有闲,还拉风。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黑社会头目。 “上次在医院我们集团员工和两位发生了些误会,我想请两位吃个饭,当面道歉。”赵骏卿笑起来很温和,这种温文尔雅一向是刘楠楠的菜。 但刘楠楠没接名片,她看着赵骏卿气鼓鼓地说:“我们认识吗?干嘛跑这儿堵我们?” “现在不就认识了?我们是专程来道歉的。”高川看看我,又笑着看看刘楠楠说,刘楠楠扭头不看他。 远处,外号叫“雄哥”的光头男站在另一辆奔驰车边上朝我们弯腰,不知道是在鞠躬还是点头。 “那是你司机?这么快就放出来了!警察这是渎职!”刘楠楠一脸愤恨地惊呼,并用下颌点点“雄哥”。 赵骏卿回头看一眼“雄哥”,光头男再次弯腰。 “他是公司员工,性格有点暴躁,我让他过来跟你们道歉。”赵骏卿笑着对刘楠楠说。 “千万别让他过来,我贫血,上次那只熊在医院都说了,他喜欢放血。”刘楠楠斜眼看着“雄哥”不屑地说。 “反了!他真这样说的?”赵骏卿把名片塞到刘楠楠手里。 刘楠楠绷着脸看赵骏卿,赵骏卿也盯着她,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刘楠楠最先绷不住了,她低头看手上的名片,上面写着:骏南集团总裁。 我在和子宣喝酒时说起这件事,子宣闷闷不乐,脸上看不出阴晴圆缺。 说完我就后悔了,突然想起他哥哥的遭遇。 “请吃饭,别去,骏南集团,就是个黑帮,赵骏卿和赵骏南兄弟俩从不跟没有用的人交往,你要是被缠上,就完了。”子宣表情严肃地说。 “可赵骏卿看起来有品,礼貌,绅士……”我试探性地说。 “黑社会这三个字会写在脸上吗?看过谍战片吗,最绅士的那个就是最危险的!” “哦”我心不在焉的回应。 子宣这天穿着修身西装,白衬衣,下面是条卡其色时尚休闲裤,手捧酒杯,慢慢啜饮,看起来绅士附体。而我忙了一天,浑身是汗,衬衣领口都变黑了。 “你这不是在说你自己吗。”我说。 “说我什么?”子宣没明白过来。 “看看你,穿的这么整齐就像影视剧里的特务。” 子宣回过神来,一脸怒容,一口喝下满杯白酒,呛得剧烈咳嗽。 我给他捶背,他一甩手沙哑着嗓子说:“起开!” 他是真生气了。 赵骏卿确实再次邀请过我和刘楠楠吃饭,刘楠楠去没去我不知道,我没去。 没去的原因不是因为子宣的提醒,而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吃这顿饭,跟绅士坐到一起,不知道该聊什么。 鹿城的冬天脾气格外暴躁,有时天高气爽,有时阴冷无常。就在这个变幻不定的季节某个晚上,我意外接到李军的电话。 他邀请我去喝两杯,并申明,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而且想解释下北京的事。 心里一直觉得亏欠李军,所以接到他主动打来的电话,非常意外,迫不及待地想见面,就像赎罪,我也想了解他现在的生活状态,还有他和张帅的关系。 和李军在东城区东正路上鬼魅时光夜场见面。 离开警察队伍的李军变化很大,剃了光头,话语不多,你不问他很少开口。 鬼魅时光离着火的东正大酒店没多远,自从东正夜总会被火烧毁后,这里生意格外好。 李军拉我穿过鬼魅时光人头涌动、群魔乱舞的大厅,进入二楼豪华包间,包间里坐着两个年轻男人,借着米黄色的灯光,看清楚这两人面孔后,我呆在原地。 怎么会是张帅和那个在北京打我的男人?我狐疑的看向李军,李军只是冲我笑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正琢磨着是否要转身离开,张帅却起身快步走过来,手搭上我肩膀,脸上的热情花见花开。 “来,卫兵,先给夏雨道个歉!”张帅敞着衣襟,扬手招呼后面那个男人,动作和语气夸张得像在演戏。 卫兵应声起身,他穿着背心,身材高大,浑身肌肉隆起,脖子上戴着银色滴血的纯金骷髅吊坠。带着死都不会变色的阴冷表情,他慢腾腾地走过来,身体遮住了灯光,影子投射在我身上。我和他对视一眼,他眼睛一眨不眨歪着头斜视着我,轻微躬了下身子,突然嘴巴张开,拿起那个滴血骷髅舔了一下,像在舔食杀过人后的刀刃。 张帅大笑着说,既然凑到一块儿,交个朋友。 说是让卫兵道歉,卫兵自始至终充满敌意地盯着我,根本没有表现出忏悔之意。更像是在准备斩杀猎物,带着血腥味的眼神让人极不自在。 我勉强坐下,内心还停留在惊奇中,全场都是张帅在自导自演,李军安静地坐在一边,沉默地看着。 我完全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张帅有什么目的。 “让李军请你,他还说自己已不做警察,没了面子。不做警察不是更好,喝酒没人管,收入又比过去高,男人老活在过去,有什么意思?”张帅边开酒边说。 桌上摆满饮料和酒,张帅打开几瓶皇家礼炮,给我递酒,我犹豫着接住,他们三个轮番过来碰杯,李军在碰酒时低着头,也不说话,碰完就喝了。 张帅每次碰杯都刻意把酒杯放得很低,以示尊重。但他那随时伸出来舔嘴唇的舌头,有点恶心,像一条要吃人的蛇。 我无法拒绝,也不情愿。 随后,张帅唱了几首歌,甚至还端着酒杯跳了段“电臀”舞。 他跳完把桌子上的酒全打开倒进口杯端起来递给我,他边喝边拍着我肩膀说:“喜欢孟醒?” 我一愣,他又说:“我和孟醒从小就认识,女人嘛,谁喜欢就是谁的,把酒喝了,她就是你的!” 说完扭头看卫兵,卫兵脱了上衣,只穿着背心,一条胳膊上刻满纹饰,是条吞云吐雾的飞龙,那条胳膊在飞龙的盘绕中变成黑色,泛着青光,他把玩着骷髅吊坠斜视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是酒喝多了,头开始晕眩,房间里像浮起一层氤氲的烟雾,壁灯在不停晃动,张帅的嘴一张一合,到后来,他说什么,已听不太清,他的脸在我眼前不断拉长变形。 感觉内心狂热,浮躁,想脱衣服,想抽谁耳光子。 恍惚中,进来一群女孩,围着沙发扭动,各种味道扑面而来。隐约听见酒瓶碎落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空洞而回音悠长。 有个女孩在我身上如游蛇般扭动,手指柔软而酥痒。我想大口呼吸,感觉大脑在无限涨大,像要撕裂,一切都在迷乱中摇摆,脚像踩在棉花上,感觉整个人都飘浮起来了,在流动,在飞舞,还有路灯拖着长长的线条在往后倒退。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张床上,有人给我脱衣服。随后“嘭”的一声,有东西倒地,身边有尖叫声,四处跑动着凌乱的身影,还伴随着女人的哭喊。 那时候,感觉很累,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身边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只想睡个好觉。 在睡梦中气若游丝,身体在无止境的黑暗中穿行,试图寻找出口和光亮,开始疯狂奔跑,总也跑不到尽头,出了一身冷汗,大声喊叫,却没人回应。 第二十一章 妖魔幻影 ?醒来时,已是早上。 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这是一家豪华酒店客房。 浑身酸疼,乏力,努力想记起发生过什么,头痛欲裂。回想昨晚的事,都是些零星片段,只记得被李军叫去鬼魅时光喝酒,遇见张帅和卫兵,后来的事记不太清了。 想给李军打个电话,找遍周围也没看见手机。 穿好衣服,抓起床头的酒店册页看了看,上面写着骏南大酒店。 骏南大酒店在南城区中心,是骏南集团下属的五星酒店,想半天也没明白自己怎么从东城区到了南城区。 走到窗边,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外面街道上已人来人往,太阳在楼宇间慢慢升起,阳光懒洋洋地照在每个人身上,把冬季的早晨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 这时,房间门被推开,我回头,看见赵骏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推餐车的服务生。 赵骏卿示意服务生把早餐放到桌子上。看我站在窗边发愣,就说:“你先吃点早饭,一会儿,我慢慢跟你解释。” 服务生出去后,又走进来一个人,是上次在台门口为我和刘楠楠介绍赵骏卿的高川。 虽然和赵骏卿在台门口见过一面,但再没打过交道,此时突然看到他和高川,想起在医院遭骏南集团雄哥手下殴打,心里一紧。 我摆摆手,说不想吃,一点食欲也没有,想吐。赵骏卿给我倒上一杯白开水,高川搬过来一把椅子,让我坐下,我虽然疑虑重重却只能接受。 赵骏卿的解释很简单,远远没有我苦思冥想的那么复杂。听他说完后,内心掀起巨大波澜,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说昨晚雄哥和高川去鬼魅时光会客,雄哥看见李大愣带我走进鬼魅时光。 我问他:“李大愣是谁?” 高川说:“就是昨晚带你进鬼魅时光的人,据说从前是一名交警队长,东正火灾因渎职被开除,投奔海洋集团,经常跟在海洋集团老总张一儒身边。” 我打断高川:“我认识他,他不叫李大愣,他叫李军。” 赵骏卿笑笑:“在圈里我们只叫一个人的外号。” “什么圈?” “就是一些瞎混的圈。李军到海洋集团后,带人在夜场打过几次架,据说他打架特别玩命,所以社会上都叫他李大愣。” 我越听越迷糊,除了没听说过李军的外号,赵骏卿说李军打架不要命,我还真不知道,以自己对李军的了解,他除了一门心思巴结上级领导,努力找机会升迁外,没听说他还是打架能手。 赵骏卿看我有些迷惑,就接着说:“昨晚你们走进鬼魅时光,老雄因为曾经跟你发生过误会,高川也在电视台见过你,所以就认出来了。他们在大厅看演出,两个小时后,雄哥去上厕所,发现你被人架着急匆匆地从后门往外走,后面还跟着两个陪酒女,当时你有点不省人事,基本上是被拖着往外走。” “不省人事?”我摸着头问,“李军当时在我身边吗?哦,就是你们说的李大愣。” “应该不在,”高川想了想又说,“我和老雄感觉不太对劲,你当时不太像喝多了,就开车一路跟踪,发现你被架上车拉到滨河大酒店的一间套房。我们跟到套房外面,架着你来的几个男的都走了,两个陪酒女没出来。最主要的是李大愣他们那帮人,名声不太好,肯定干不出好事。我和雄哥把房门踹开冲进去,发现你光着……咳咳,没穿衣服躺在床上,一个女孩全身裸露着靠在你旁边,另一个拿摄像机在拍,我们上去夺摄像机,那女孩还挺倔,硬是不给,雄哥上去就抽了她几个耳光,她被抽晕了才撒手。” “摄像机呢,都拍的什么?”我开始紧张起来。 “摄像机在这儿。”高川把一个掌中宝递给我。 稍后,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摄像机里我和一个女孩脱得一丝不挂躺在床上,那女孩紧紧抱着我,做出熟练的猥亵动作,还好,我像个太监一样躺在那一动未动。 这……画面太妖孽。 还好门被及时撞开,摄像机晃动中能看到高川和雄哥冲进来。 我把存储卡取出来,把摄像机还给了高川。 高川点点头,看我情绪低落,面红耳赤,赵骏卿起身说:“你昨晚喝的酒里掺了xd,一种进口迷幻致命药品,能产生幻觉,麻痹神经,失去意识,让心脏供血加快,如果在饮用后再有……剧烈运动的话很容易引起猝死。” 我愣了半天,最后点点头说:“谢谢你们。” 赵骏卿离开时写下他和高川的手机号码,叮嘱我说这酒店是骏南集团的,不舒服就在这儿住下,单他已挂到公司账上。 我说谢谢。 对李军和张帅的行为我很困惑,李军竟然是整件事的参与者。 但我对赵骏卿和高川也起了警惕心理,他们没理由这样帮我,真实目的让人怀疑。 到吧台结账,这间房市价一晚2800元,钱包还在衣服口袋里,里面的现金却都没了,应该是被那两个陪酒女扒光时顺手牵了羊。 我拿出卡要刷,前台说赵总已买过单。 我坚持自己结账,客服抄起电话要打给赵骏卿,我赶紧摆摆手说算了。 从酒店出来后,我用公用电话拨通了冉静手机,冉静听到我的声音,嗓音提高八度问我在哪儿,全家都急疯了,电话也不通,你姐夫要带人把鹿城翻一遍呢。 我喘了几口气,摸着冰凉的脑门说:“我在南城区呢,昨晚有个采访需要加班,手机丢了,忘了给家里说。” “你怎么听着像要断气?肯定有什么事,我让人过去接你。” 她要让南城分局同学袁凯来接我,我再三强调自己没事,就是有点感冒,没吃东西,才显得虚弱。 冉静说:“赶紧回家睡一觉,对了,先给我妈打个电话,回头别让她毙了你!” 找个垃圾箱把摄像机存储卡扔掉,打车回家倒头就睡。 睡到傍晚时,客厅电话一直在响,接起来“喂”了一声就传来冉静地怒吼:“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手机丢了,人消失一整晚,现在交警队打来电话,说你那辆广本被人砸烂直接扔到交警队正门,倒是省下拖车费了!唉呀,算了,你在家等着,我马上到。” 挂完电话,我才想起来昨晚是开车去鬼魅时光的。我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想怎么应付老姨、冉静她们,一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被李军骗,喝下不明液体,还是进口的,然后被扒光拍了爆裸写真,还差点被妖女强暴,太惨绝人寰了。 晚上,全家人开始质问我,冉静威胁说不交代就给我父母打电话。 我坚持说是加班到很晚,然后去子宣那儿睡了,车被砸,被拖走并成为挑衅交警大队的工具我完全不知情,手机是放在车上才丢失的,这说明犯罪分子很嚣张,警察同志们任务很艰巨。 下午就跟子宣交代过,让他帮我圆谎。 冉静恶狠狠地盯着我说:“你少给我废话,谁信?你知道我审问过多少嫌疑犯?敢跟我撒谎,死路一条!” 说完就让陈晓给子宣打电话,还好子宣的脑痴症恢复很多,一反往常,谎撒得很圆满。 陈晓悻悻地放下电话,冉静不甘心,还在追问子宣怎么回应的。 我有气无力地说:“我又不是嫌疑犯,是犯罪分子对我犯下了罪好不,哪有你这样逼问受害者的,不同情就算了还雪上加霜!” 冉静还想说什么,老姨在一边发话:“行了,只要人没事就好,陈晓你明天帮夏雨办理保险理赔,修修车,顺便立案,调查一下车到底怎么回事。” 我舒出一口气。 随后,我买了部新手机,补了号,给李军打电话,发现他的新号已停机。 通过交警队朋友打听李军住址,被告知他已搬家,老房子几个月前就卖了。 感觉上了当,赵骏卿说李军在海洋集团工作,几次经过海洋集团总部,那里戒备森严,想要进去必须说明找谁,还要通知当事人。 我说找李军,客服小姐说集团有几十个叫李军的。我说他外号叫李大愣,客服小姐甜蜜一笑说,我们这招聘的人都很精神,没有愣子。 我只好悻悻退下,又想到张帅和卫兵那冷漠如蝎的脸,我恨透了这些无耻的小人。 就在内心复杂,闷闷不乐时接到孟醒电话。 那些天,因为发生了乱七八糟的事,没怎么跟她联系。 孟醒在电话里说:“晚上见个面。” 我说:“好,下班后去找你。” 在市公安局后面广场等孟醒,见面后,她没多说,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给我。 我打开一看,顿时如呆若木鸡。 照片显示,在鬼魅时光的豪华包房里,我脸色绯红,几个袒胸露乳的女孩轮番坐到我怀里,有张照片上我一只手摸着女孩的胸部,她伸手探向我的隐秘之地。我弄不清,是自己主动咸猪手的,还是被人按上去的,最难堪的是那个被我摸胸的女孩丑陋无比,脸上一堆麻子。 这个场景看起来恶心、变态,连自己都忍不住要吐,更何况孟醒,她看到后一定无比震惊。 照片中只有我和这些女孩,看不到张帅他们。 看到照片,我彻底相信了赵骏卿说的话,张帅他们给我下药,然后拍照。幸亏后来酒店发生的事被高川他们制止,要不然,我猥亵过后,心脏病突发猝死,死后留下生活糜烂的骂名。 孟醒若无其事地站在一边看几个大爷踢毽子。 我艰难地走到她身边:“你看过了?” “嗯!” 没想到她回答这么利索。 我说:“能听我解释吗?” “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跟我有关系吗,我只是很奇怪你还有这些特别爱好。”她嘴角带着一丝嘲弄说,“照片里男主是你吗?” 我垂下头说:“是。” “你真去过?” “去过!”说完后我才猛然惊醒,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孟醒扭头走了。 我焦急地追着她问:“谁给你的这些照片?” 孟醒边走边说:“谁给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本身。” 我跑上前去拽住她,她猛然指着我的额头,什么也没说,眼中闪过肃杀之气,然后转身走了。 我大声冲她的背影喊道:“到底是谁给你的!你是警察,也不想想,平白无故为什么有人给你这种照片。” 孟醒猛然站住,好像被我突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慢慢回过头来说:“我不知道是谁,有人寄到市局,写着我的名字。无论是谁,目的是什么,都不重要。”稍后,她又说,“我是警察,但不管私生活。你要想举报不法场所,可以拨打警方扫黄打非专线!” 我心里一抖,说不出的难受。 孟醒离开后,我独自站在广场上发呆,等到天黑了才愤然离开。 曾想过找陈晓帮忙,又觉得难启齿。这件事一切都好像是我自愿,主动摸胸,烂醉如泥,还带两个妖精去开房,弄不好还有走私禁药的嫌疑,这是自作自受。 我恨透了张帅、卫兵,还有李军,不对,是李大愣! 一直纠结怎么跟孟醒解释,我想了些说辞:自己确实去了鬼魅时光,也喝了酒,是被张帅他们下药,这些事全是卫兵他们陷害。转念一想,如果是张帅干的,我是怎么跟张帅混在一起的?刚在北京被人家打过,转眼就一块儿喝酒,真像演戏。 想来想去,我心慌意乱,更害怕照片会传播到网上,如果这些照片被发布到网上,再注明鹿城警察局长亲外甥的豪华乱搞生活。很可能老姨和冉静都会受到影响,网民从来不管你有什么苦衷,谁是美国队长谁是邪恶联盟,只管让你死无全尸。 打电话给孟醒,每次都被挂断,发短信给她,也不见回信。 后来听陈晓说,她在忙一个大案,晚上要熬夜加班,局里不提供夜餐,经常吃方便面。我就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女孩子爱吃的零食装进箱子给陈晓,让他交给孟醒。 陈晓一向支持我和孟醒的事,以为我在为爱献温暖,二话不说就答应亲自送到。 等他下班回家,我问:“东西给孟醒没?” “给了。” “孟醒什么反应啊?” “回眸一笑,让放到桌子上。” 有点失落,就问陈晓:“你没说是我送的啊?” “当然说了,难道还是我送的啊,让你姐知道非把我和孟醒都打死不可。” 我又买了一堆吃的,继续让陈晓转交。 孟醒收了东西,没音讯 陈晓拒绝再当送货员,怀疑我发了大财,还说同事们都以为他要出轨,我赶紧请他吃饭加以安抚。 去公安局找孟醒,但她办公室里有好几个同事,说话不便,孟醒看到我后头也不抬,有警官还盘问我是干吗的。 后来,我想应该找个人少的地方见她,就跑到公安局地下停车场等她,孟醒开辆白色大上下班。 停车场有个值班大爷,姓张。我对他说我是王局家人,等她下班。大爷搬过来椅子,客气地让我坐下。屋里有张桌子,无意中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熟悉的箱子,正是我给孟醒装零食的那个,上面还被萌萌画过笑脸。 趁大爷不注意,趴过去看了看。果然零食都在里面,有些被拆封了,吃得乱七八糟。大爷过来倒水,看我扒着箱子看,顺手递给我一包奥利奥,我摇摇头,他自己拆开吃了两片。 我闷闷不乐地说:“大爷,您口味很重啊,吃这些能消化得了吗。” 老头嚼着奥利奥说:“还行吧,这都是局里孟醒送的,这姑娘心好,和我住一栋楼,平时还经常送点蔬菜水果给我,最近,老送这些高档吃的,有点过意不去。也拒绝过,可孟醒说,这也是别人送的,她不爱吃,扔了挺可惜的。还说送东西的人看着就招人烦,更别说吃了。我想啊,我又不认识送东西的人,我不烦,你尝尝,这个是进口的。” 我推开他的手说:“吃吧,吃吧,您别噎着,看过新闻吗,据说这东西经常噎死人。” 大爷张着嘴一阵咳嗽,我扭头看着窗外偷笑,就看见孟醒站在门口,瞪着我,我赶紧站起来。 孟醒推开门:“你出来。” 我紧张不安的跟着她走出公安局大门,孟醒突然停下,转过身说:“我们很熟吗?你以后送东西直接给张大爷就行,大爷爱吃,我不需要。” 我笑着跟上去说:“大爷吃大爷的,我再给你买点你爱吃的。” 孟醒眼睛睁大冷冷的盯着我:“少来这套,你看清楚,我是警察!” 她扭头走了几步,站在路边,看一群小学生缓慢过马路。孩子们边走边玩,一辆轿车等在后面,司机狂按喇叭。 “催什么催!嗨!说你呢,你开人行道上算了,给我停车!”孟醒对着司机大声说。 “嘿嘿,对不起,警官,我错了,我这不也是着急去接媳妇吗,要是晚了,老婆比你还凶呢!”司机边敬礼边笑。 “你说什么!下车!驾照拿出来。”孟醒说着要走过去。 “你不是交警吧?凭什么要我驾照。”司机一脸不满。 我赶紧拉住孟醒扭头对司机说:“你赶紧走吧,晚了连媳妇都见不到了,最近公安局在抓一飞车通缉犯。” 司机打了下转向,一溜烟跑了。 孟醒用力甩开我的手说:“手放开,我也不想再见到你!”说完转身大步走过马路,消失在人群中。 我孤独地站在公安局大楼外,抬头仰望楼上那高高的警察徽标,那里散发着威严的光彩。 有几次,我下班后到公安局大院闲逛,遇到刑侦支队长马汉玉,他热情问我来干吗,我说在等陈晓,他说用不用到会客室等,我说不用了。 始终没见到孟醒下楼,我冻得瑟瑟发抖,后来一位中年警察走过来问:“你是干什么的,观察你好几天了,在院里还有停车场到处溜达,你不会是来探风的吧!身份证拿出来!” “探风谁会来公安局啊,又不是银行。”我笑着说。 “身份证!”他重申,表情严肃。 我一边给他身份证,一边说:“我是来办事的,刚才你们马汉玉支队长还和我打招呼了呢。” “马支队跟你打招呼?你有前科啊?”那警察拿着我身份证边看边往楼里走,我只好跟着他。他把我带到公安局保卫处,让一名年轻警察过来做问讯。 这真把我当成嫌疑人了,我赶紧说,我是你们局长家属,真是来办事的。 “哪个局长?是前任的还是现任的?”中年警察问。 “就是王局长,我是她家人。” “电视上看到的吧,王局经常上电视,遍地都是她家人,上次有个偷车贼还说是她儿子呢。”中年警察不屑地说。 “要不给局长办公室打个电话吧,我好像见过他。”年轻警官说。 “你叫什么?”中年警察拿着我的身份证明知故问。 “夏雨,我叫夏雨!” 老姨没来,孟醒来了。 老姨去市里开会,孟醒在她办公室里整理文件,她人调到刑警队工作,但还做老姨助理,接到保卫处电话就下楼了。 真是天赐良机,跟着她走出公安局大门,她低着头,默默向前走着。我鼓起勇气走上前想说点什么,孟醒停下来,抬头看着我,我愣住了。 她眼角湿润,睫毛和眼泪粘在一起。 “我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我想好好工作,你不要再来了。”她声音颤抖,语气中还带着无奈。 我内心压抑,感到一切突然变得暗淡、苍白。 我突然明白她对我万分失望,甚至有些厌恶,却又包含着无奈,无奈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老姨、冉静等人的面子,不想让我太难堪。 我羞愧至极。 黄昏的落日歪歪斜斜挂在西面天幕,风顺着冷清的街道打转,树木在萧瑟中枯萎。 短暂沉默后,我抬起手想给她擦擦眼泪,她扭脸躲开了,那天风特别大,吹在脸上冰凉湿冷。 我无力地垂下胳膊,冲她笑笑。 心从未伤得这么厉害,在情感面前,若你没有伤心欲绝过,说明你没真正爱过。 第二十二章 行尸走肉 ?开始失眠,夜里躺下,满脑子都是猥亵艳照,那个丑陋女孩恶心地淫笑,让胃抽搐。 工作时心绪混乱,新闻稿写的天马行空。 温良找我谈话,并下结论:“你病了,要么在家休息几天,要么去医院看看。” 看着自己日益消瘦,有气无力,走在大街上如同行尸走肉。躲避着熟人和朋友,只想一个人待着,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几次去lostce喝到烂醉。 喝多后,李商送过我两次,但看到老姨狐疑的目光盯着他,怕被认出是上次开车闯警局的嫌犯,说什么也不让我再喝下去了,说要是我再喝多,就送我,路上发生什么,他不负责。 李商的话引起君君地嗤笑,我忽然记起她是孟醒表妹,决定不再去泡吧。 有次突发奇想试着拨打赵骏卿电话,想请他帮忙找人问问李军的下落或电话。他说过李军是“圈子”里的人,所谓的圈子无非就是在社会上混的各种流氓、劫匪、地痞、赌徒的社交网络。 大家都传说赵骏卿是黑社会,他一定有办法。 赵骏卿一口答应下来,说有消息会让高川通知我。 两天后,高川在台门口等我,给我一个手机号码。 “李军现在经常出入海洋集团的几个夜店,跟社会帮派有来往,你跟他接触最好小心点,那帮人不好惹,”他想了想又说,“我可以帮你找到他的住处。” 我说:“不用了,已经太麻烦你们了。” 高川拍着我的肩膀说:“朋友之间,别这么见外,李大愣那帮人太坏了。” 他看我在发呆没什么反应,说:“看你状态不好,有些事别太较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事都讲究因果轮回,你不能阻止也回避不了。” 犹豫了好久才决定拨通李军电话,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有时候,你明知道被人陷害,是受害者,疲惫,无奈,纠结,颓废。时间越久,你越害怕揭开事实真相。不想面对,害怕遭遇更沉重的打击,更害怕内心残存的那点希望破灭。 电话那边传来“喂”的一声,虽然声音低沉,但一听就知道是李军。 我试探着说:“是李军吗,我是夏雨。” 李军没有回应,只传来沉闷的呼吸声。就这样僵持着,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下去,电话那头已经挂断。 突然怒从心起,立即拨过去,却显示已关机。把手机摔在地上,心里像团乱麻,有种难以控制的愤怒和侮辱感。 萌萌在房间写作业,听到喊叫,跑过来看我,她被我的动作吓得睁大眼睛,站在门外不敢靠近。 这种情绪只持续了一会儿,我就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愤怒过后是无尽的虚弱。 高川说得没错,凡事都是有因果轮回的,如果当初我没有假借特殊身份,导致李军渎职,被警队开除,沦落社会的话,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有些事,谁也不知道结局会怎样,而当它有一个错误的开始时,结局注定是悲剧。 后来,我不再憎恨李军,也许是因为麻木,也许是因为忏悔。 给李军发了条短信,我很诚恳地向他道歉,希望他能够原谅,我说,如果时间能够回流,希望能挽回对他的伤害。 短信杳无音信,李军没有任何回应。而我,希望不再和他有交集。 其实并非完全因为孟醒的误会才会痛苦,我喜欢孟醒,但还没有到深爱的程度。孟醒也确实和我之前遇到的所有女孩不同,她不光漂亮,还散发着一种让人既敬畏又温暖的气质。 我的痛苦更多地是被无缘无故陷害,背着污名,洗不干净。 有时想想,又觉得孟醒其实和自己毫不相干,我俩没有确立恋人关系,她时而离我很近,时而陌生,有时还带有某种神秘色彩。冉静说张帅在追求她,也许我在中间扮演的是横插一脚的“男小三”。 有些伤痛流泪后可以恢复,有些伤痛比流泪要难受百倍,藏在心底仿佛暗流涌动,稍经波澜,就会撕心裂肺,久久不能平复。 注意力不集中,连味觉也发生了变异,和陆家祺在餐厅吃饭,我经常不吃菜只忘我地扒白米饭,把陆家祺高兴坏了,他省下不少菜钱。 陆家祺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跟以前判若两人,像在热恋中,状态癫狂诡异。 在那次涉嫖被抓之前,陆家祺除了暗恋刘楠楠,还交过一个嫩模女友,女孩长得漂亮,身材火爆。 陆家祺把大多数心思都花在了她身上,为她租高档公寓,买菜,做饭,不停送礼物,哄她开心,时不时还要给她大额零花钱。 高档化妆品、名牌时装,把女模装扮得像个贵妇。除了购物、装扮自己外,她对别的事情兴致冷淡。就算突然有兴趣陪陆家祺出去玩,也从不观山玩水、看电影、吃火锅。不是选择温泉山庄就是国外几日游。 其实这个女孩,带给陆家祺的,情欲居多,除了上床,观赏她的精致和漂亮外,给不了陆家祺任何有益之处。 这也就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明星嫁给富豪后,大多不幸福,以分手告终。再漂亮的女人,她不会买菜做饭,不洗衣服,不会给你熨烫西装和衬衣,不会在你醉酒后给你煲一碗香甜的汤,只会美容化妆,装傻扮萌,还经常不分场合地搔首弄姿勾引异类,这样的女人除了带给男人肉念外,别无他用。 仅仅是满足肉的欲望是人类最不靠谱的东西,它朝三暮四,严重缺失忠诚度。 陆家祺的模特女友有次去外地演出后,再也没回来,据说有人在上海一个高端私人聚会上见过她,男人都叫她宝贝。 也许受了刺激,陆家祺对女人的欲望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这种饥渴接近疯狂,只要是女人,无论美丑,他都表现出垂涎欲滴的馋相,心理学家说这是雄性荷尔蒙高度分泌的结果,如果不加以排泄,会导致性犯罪,还可能沦落为性变态或怪癖狂。 有段时间,都传说微信和陌陌是“泡妞神器”,陆家祺听说后,马上下载,没日没夜,随时随地埋头搜索。 这个寂寞时代的人自恋而空虚,各种社交平台让情感如黄河决堤四散奔流。 通过软件陆家祺约到过三个女孩。 第一个女孩是酒托,陆家祺白白消费了2000多元。 第二个女孩是动物爱心使者,家里一堆奇形怪状的动物,简直是动物庄园,陆家祺被小绿蛇吓得夺门而出。 第三个,他终于遇到心仪女孩,一个相貌端庄、纯情温柔的幼师。但陆家祺总是难以揽美人入怀,幼师对他若即若离,态度暧昧但保持肉体距离,你想亲密,她就半推一下,你想离开,她又半就一下。 这就像看到一只色味俱佳的火鸡,只闻其香味,迟迟不能入口。这让陆家祺更馋,他形容这个幼师是味道鲜美的龙虾,让他垂涎三尺,欲罢不能。 交往中,陆家祺应幼师的要求,给她买过lv包,当然是高仿的;两瓶名牌香水,也是高仿的;春夏秋冬四季鞋子各一双。 最后,幼师想要一件自然而美观、透气性好的厚垫文胸,以期望事业线能更加高耸,陆家祺把这当成了性暗示,他挑了个漆黑的深夜给幼师送内衣,希望能够亲手为她穿上。 他兴冲冲地跑去幼师家,还没到脱下穿上的环节,幼师突然扑到他的怀里啜泣,悲伤地说她爸爸得了重病,她想买一部新的平板电脑。 陆家祺说,平板电脑和你爸爸得了重病有什么关系,幼师钻出他的怀抱忽闪着眼睛半天也没说明白这中间的关系。 在投入大量精力和金钱,数次咸猪手未能得逞后,陆家祺终于对幼师甚至是泡妞失去了耐心。花了这么多钱,一个妞都没得到,陆家祺的精神状态正在向凡?高看齐。 他直接对幼师说:“我想要你!” “要我什么?”幼师噘着嘴问。 陆家祺不说话就抱上来。 幼师愣了,后退大喊:“臭流氓!做记者的都是流氓!变态!” 两人决裂后,幼师竟然在网上发帖攻击陆家祺这个“流氓记者”,详细介绍了陆家祺的记者身份、家庭住址。诬陷陆家祺曾多次性骚扰她,她怀疑遭陆家祺性侵后得了艾滋病。 幼师上传到网络一段偷拍视频,内容是陆家祺骑在她身上恳求亲热,还配发了一张陆家祺手放在她胸上的照片,说陆家祺不分场合袭她胸,造成胸部严重下垂。当然幼师把自己的脸ps掉了,只留下陆家祺垂涎欲滴的脸和五指张开的手。 陆家祺解释说,这张照片是应幼师要求拍的,他根本没摸过她的胸,也不知道她胸部深浅,这个冤情有点大。 差点引起网络人肉搜索,陆家祺在我的建议下报警,冉静破的案,很快抓获幼师,调查后得知,幼师诈骗了不少色男钱财。冉静应我的要求,代表警方在微博上公布了调查结果,还了陆家祺清白。 这件事给色魔族男人一个警告,千万要注意保护隐私,更要警惕防范那些没事喜欢自拍的女人。 “如果这是一次投资,我亏大了,亏大了!”陆家祺恨恨地说。 我多次劝诫他说:“家祺,你真的没必要为了发泄生理需要就随便找没感觉的女人上床,那样太傻了,你想啊,上床可是个体力活!通常这种事,你付出的比她还要多。而且,得了性病还好说,艾滋病到现在还治愈不了。再漂亮的女孩,能跟你玩,就能跟别人玩,谁能保证你不中标!” 陆家祺不屑地看着我,低声说:“自私!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能连续几年一直憋着?” 我说:“我腰当然不疼,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乱来?”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地说:“对啊,没见过你泡妞。你是怎么解决的?” “解决什么?” “我明白了,你不会是不行吧?东方不败?”他大笑。 “你才是李莲英呢!一边去!”我恨恨地说。 北京培训时,陆家祺被刘楠楠冷落,巧遇小米,随即两人一睡如故。 男人在犯错误之前最好先要弄清楚自己有没有能力承担。享受过后,就是深渊,多少贪官死于情妇之手。 北京之夜后,小米对陆家祺攻势日渐强悍,天天通话,日日短信,睡前说晚安,睡后说爱你,誓言不进爱情坟墓不罢休。 陆家祺则日渐呈现出一副半死不活,即将与红尘人间拜拜的形象,连他最钟爱的红灯区轶事也不再关注。我很同情他,猜想他被小米的死缠滥打逼迫得快走投无路。 虽然我本身就是受害者,精神正在承受巨大打击,但我觉得陆家祺更需要关怀。 他的状态已影响到生命安全,有次在摩天楼顶拍摄城市远景,发现他行走在大楼边缘,一副跃跃欲试想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样子,同时还异常兴奋地问我:“人类到底意义何在?” 如果你遇见一位熟悉的朋友先颓废后容光焕发并突然问你人类的意义时,你要注意他是否得了精神病整个人突然变精神了还是在秘密练习《葵花宝典》之类的奇书。 有一天,陆家祺摸索着自己的黑眼圈,再次陷入颓废。 我试探着问他:“你爱小米吗?” 陆家祺双目一亮,布满血丝的瞳孔直勾勾瞪着我。就在我以为他要说谁再提这个字我杀了谁时,他说:“爱!” 我目瞪口呆,他脸上却丝毫没有说谎的样子。 半晌,我说:“你不用强撑着,我懂。” “谁强撑着?我是真爱!” 我气不打一处来:“那你怎么总是像遭遇了女鬼一副快要入木的样子?别为了面子死撑,毕竟我跟小米做过同事,说不定还能帮你摆脱她的魔掌。估计你当时就是荷尔蒙分泌,激素上升,在床上说了很多‘宝贝’之类的暧昧话语,没想到小米当真了,激情过后,对自己说过的话后悔万分了吧?其实男人都这样,上床时甜言蜜语,一旦结束,点燃一根烟,就开始思考如何摆脱这个轻易到手却只能当情人不能被缠上的女人。所以,我完全理解你!” “屁话!”陆家祺瞪着我,半嘲讽地说,“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小米当初要是跟了你,真被你糟蹋了,我俩是真心相爱。最近状态不好,是因为自从上次分开,我和小米工作都太忙,很难见面。都说小别胜新婚,对我们而言,那可是太煎熬了。” 陆家祺说完后,眼圈红了,一滴清泪在眼角打转。 “抱着她,感觉安全,睡得踏实!”他说。 我既惭愧又惊讶,半晌无语。 都说一夜情只能天亮分手,看看陆家祺才知道,一睡如故并不是没有可能。 其实,肉搏和能在一起睡觉是两码事。两个彼此不熟悉的人能如饥似渴地亲密不代表就可以相拥入眠。 前者代表的是生理需求,肉体刺激。而相拥入眠却代表安全、信任、对彼此的依赖。 一个可以和你相拥入眠的人,一定适合你,也是带给你安全感的人。漫长的一生,三分之一时间都在睡觉,很难想象身边躺着一个让你无法安睡的人。 陆家祺和小米一次性完成,首次相见,疯狂滚了床单又一睡如故。 这年春节前夕,突降大雪,天地纷纷扬扬,白雪覆盖,如同窦娥在遭遇冤情。 我和陆家祺暂时放下情感困惑,冬季讨薪跳楼潮开始在城市蔓延。 “跳楼潮”曾风靡一时,失恋讨薪维权都可以用,后来还出现了卧轨、自焚、装疯。但这些都不太管用,卧轨的,缺少观众,死得冷清寂寞。装疯的,心理素质须过硬,有时得学孙膑吃屎以明志。最可怕的是自焚,万一没烧死,面目狰狞恐怖的自焚者还得与家人承受人鬼情未了的残酷事实。 最后,大家又回到跳楼这个方法上,觉得还是这个管用,楼高人为峰,跳与不跳容易掌控。 曾有个大妈,因宠物猫死了,想跳楼。被解救人员劝下后,大妈乐呵呵地对着电视镜头说,那么多人都在下面看着俺,那感觉倍爽!比“广场舞”来劲!我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那年冬天,有个农民工收不到工钱拉着他女儿跳了楼,那个九岁的小女孩当时还没咽气,警察和医生还没到场,我在现场采访,忍住颤抖握住她的小手说:“不要怕,医生一会就到。” 她小声说:“我不怕,就是书弄脏了,明天老师该骂我了。” 我拿摄像机的手一直在发抖。 小女孩在医护人员刚刚到场时就死了。我听见她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对离开这个世界的恋恋不舍,然后就垂下了头。 我近距离目睹了一个弱小生命的结束。 小姑娘在我梦里出现过多次。很长一段时间,洗澡、洗头、洗脸时,只要眼睛闭上,都能隐约听见她虚弱无助地说,叔叔,帮我捡一下书包,要弄脏了! 生死只是一瞬间,活着的人却总为了琐事困惑,从没有好好珍惜生活。 第二十三章 三国茶舍 ?深冬后的白楼隐藏在落雪中,在萧条的天气里,我们坐在办公室等待着落雪过后,天气放晴。 那个冬季,骏南集团旗下的骏南地产占据了城市媒体的头条。 骏南地产出资数千万为整个城市里被欠薪的农民工发放过节费,瞬间征服了整个城市的底层。 新闻部安排温良跟踪采访,做系列报道,但刘楠楠主动请缨说她想去,还要带上我。 温良不解,说:“你俩上次刚挨了人家打,又跑去做宣传,不是想趁机报复吧?” 刘楠楠笑笑说:“正是因为挨了打,才要发扬哪儿被打倒就在哪儿爬起来的精神,让人家看到我们心胸的广阔。” 刘楠楠给骏南集团公关部打了电话说要去采访。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赵骏卿亲自来台里接人。 高川开车,赵骏卿坐在副驾。 我跟着刘楠楠上车后,刘楠楠说:“就是一次简单采访,何必来接。” 高川说:“给我们做宣传的都是贵人,何况是你们两位。” 在他们聊天时,我发现,刘楠楠和赵骏卿、高川已经很熟悉。 原来,上次在台门口认识后,刘楠楠和赵骏卿私下吃过几次饭。第一次吃饭是让刘楠楠帮忙协调媒体关系,后来就纯属私人邀请了,刘楠楠和赵骏卿从敌人的朋友变成了直接朋友。 赵骏卿扭头对我说:“骏南集团在郊外有个滑雪场,挺好玩,什么时候去给我或高川打电话,媒体朋友,一切免费。” 我说等有时间一定去。 高川看着后视镜笑了:“明显在客气,肯定不会去。” 还没等我说话,刘楠楠说:“夏雨一点便宜都不沾。你免费让他玩,他肯定不去,你给他打个最低折还行。” 赵骏卿拍拍我说:“滑雪场刚开业,在凑人气,这是帮忙,不算占便宜。” 我点点头,说:“好啊,一定去。” 赵骏卿继续说:“就你俩来采访太冷清了,打电话多叫几个媒体朋友,来骏南集团玩。” 刘楠楠说:“你们集团现在是声名显赫,怕前些天别的媒体都已经宣传完了。” 赵骏卿笑笑:“发不发稿无所谓,人多了热闹,再说,宣传过就不能来我们公司玩吗?” 刘楠楠说:“好,我叫一群记者来,偷拍、曝光,说不定骏南集团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车人都笑。 刘楠楠联系了广电报和电台的两位美女记者,听说是美女,高川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在衣领上喷了点香水,说一会儿还要去接,说不定能有机会。 刘楠楠笑说:“你要找记者做老婆,要是对她不够好,她敢把你祖上几代秘史都公布于众。” 高川一板正经的说:“那赵总要小心了。” 赵骏卿和刘楠楠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又各自分开看向车外。 沉默了一会,赵骏卿问我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媒体朋友,也叫几个。 我犹豫着联系了老田和宁蒙,他俩果然已采访过骏南集团,稿子都发完好几天了。 赵骏卿在旁边说,没什么事的话,来玩吧。 老田没说什么,宁蒙说:“去企业有什么好玩的,又不是逛商场。” 手机声音有点大,赵骏卿听后小声对我说:“就说我邀请他们来玩。” 宁蒙那边听见了,高兴地说:“听声音我知道他是谁!” “马上到!我去叫老田!” 骏南集团办公楼位于新区,一栋四十多层的大厦,叫骏南国际,赵骏卿带着大家参观这个对外戒备森严的总部。 大厦由美国著名设计公司设计,设计有两处自然造氧的空中花园,里面花草繁茂,奇石飞瀑,小桥流水,群鱼在透明的地板玻璃下畅游。花园里有咖啡馆和茶社、书坊,站在湛蓝色的干净玻璃窗边,远眺城市,心情无比舒畅。 刘楠楠和宁蒙忍不住惊呼。 在闲逛中把采访做完了,赵骏卿让高川给所有记者发车马费,钱装在信封里,很厚,看样子至少五千。 等其他记者走了,高川单独给我和刘楠楠发红包,看着比其他人还要多。 刘楠楠先伸手挡住了:“这是采访还是受贿呢!” 赵骏卿说:“企业给点过节费,跟采访无关。” 刘楠楠看向我,我摇了摇头。红包太多,已经超越了记者车马费数额。 赵骏卿看着我俩,说:“既然这样,那请你们吃饭,就今晚!高川你安排一下。” 晚饭安排在南城区骏南大酒店,这是骏南集团涉外招待的高档酒店,主营粤菜。 除了赵骏卿和高川,还有另外几位老总作陪,等人时,大家聚集在包房客厅里喝茶。 高川先介绍了我和刘楠楠,介绍我时,除了记者身份,还特意说明,我是市公安局王局长的外甥。 他这么介绍,也许为的是让参加饭局的人更重视,我心里却有些不舒服,饭局带有功利性,容易变味。 事后想想,如果没有老姨,我不会让赵骏卿他们这么重视。子宣说的没错,商人结交的都是对自己有用的人。 果然,高川刚说完,在座的几个老板纷纷站起来和我握手。有个老板边掏名片边低声说:“回去代我问候王局长,我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可是女中豪杰!” 赵骏卿看了高川一眼,似乎觉得在场合上特意说明背景用意太明显。 等大家落座,赵骏卿给我和刘楠楠重点介绍了两位年轻老总,一位姓张,做钢铁行业,一位姓刘,做餐饮娱乐,都资产过亿,赵骏卿让我和刘楠楠有机会给他们做点宣传,张总和刘总听后,赶紧掏名片递给我俩。 喝了会儿茶,赵骏卿问高川:“怎么姜总还不来?打电话催催。” 高川出去打电话催,赵骏卿对我和刘楠楠说:“这个姜总虽然年轻但很有实力,每年轻松入账几个亿,是媒体的大广告客户。” 高川进来说姜总要晚到,在路上跟警察打起来了。 赵骏卿问怎么回事,高川说姜总在一条小胡同停车买烟,后面有辆警车过不去,就用扩音器喊让开。姜总到车上后想点根烟再走,警察就过来把他拉下了车,言语不合动手了。 赵骏卿皱皱眉头:“肯定是姜山脾气又上来了。” 几个老总开始抱怨警察的种种“劣迹”。 赵骏卿放下茶杯指着他们几个:“都别在那儿苦大仇深了,你们问问自己,哪个是省油的灯,一个个平时作威作福,还怪警察不仁义。不等了,上桌。” 赵骏卿给每个人指定了座位,我和刘楠楠分别坐在他两边。他用热毛巾擦手说:“吃点野味吧,农家菜,还算干净。”他看了一眼张总又说,“都是你们这些搞钢铁化工的,四处敛财,到处污染,自己攒够了钱,就移民,留下个肮脏的环境。” 张总有些不好意思:“以后要在国外开工厂,熏死这帮夷族。” 大家一阵哄笑。 刘总接口说:“移民,也是被迫无奈,企业成本高啊,你看国家征房产税这事,你以为税金都是房主掏?你收税他就涨房租,最后还不是房客掏?” 高川拍着他肩膀说:“你别逗了,每年光游艇都买好几艘,还在乎什么房租?” 饭后,赵骏卿看看表,对我和刘楠楠说:“时间还早,我们去喝茶醒酒,待会儿姜总来了,我给你们介绍。” 骏南大酒店有个三国茶舍,品香,品茶,听琴,远近闻名。茶舍大厅每天都有古舞击剑表演,面目清秀的年轻女琴师伏案弹奏古筝,和着水车转动的细微流水声,琴音悠远。 在抚琴女孩上方悬挂着一幅巨大的三国群雄争霸图,数百位三国英雄围在一起,神色各异,或坐或站,有人怒目相视,有人拔剑击鼓,构图惟妙惟肖。 据说是赵骏南花费巨资,请十几位当代名家耗费一年时间创作完成。 茶舍服务生都穿汉服,戴纶巾,阁间按三国典故命名。我们进的阁间名叫街亭,本来高川要带大家去铜雀台,赵骏卿想了想说:“又没有领导,去街亭吧。” 高川后来解释说,三国茶舍每个阁间都是有讲究的,来的熟客办什么事就进什么房间。 比如给人送礼办事就进铜雀台,若客人坐进铜雀台,事情就成了一半。如客人进了三顾茅庐,就表示还要观望,办事的得继续努力。 朋友之间聚会,多数选择桃园结义、青梅煮酒等雅间。街亭的含义,高川没解释。房间墙壁上悬挂着街亭之战和挥泪斩马谡的字画。 有一幅画下面题写着:马谡死于派系之争。 刘楠楠也是第一次来三国茶舍,她挨个看墙上的字画,看到这句话后有些惊奇,就问赵骏卿:“马谡不是失街亭后被诸葛亮杀的吗,怎么是死于派系之争?” 赵骏卿脱下外套说:“这是传统说法。” 刘楠楠笑着说:“失街亭,斩马谡,不对吗?” 赵骏卿看着那句话说:“诸葛亮所在的蜀汉政治势力分为荆州集团、东州集团、益州集团。马谡很有才华,但年轻没资历,诸葛亮想让他通过街亭一战树威望。街亭失守,算是马谡首错,以诸葛亮的地位也能保全他,但正是因为他是诸葛亮的亲信、嫡系,诸葛亮在三大集团中推行依法治国,另两个政治集团盯着不放,马谡才不得不杀,政治害了他,诸葛亮挥泪的原因是有苦难言。” 这个诠释,大家都说好,连一向挑剔的刘楠楠也表示赞赏。赵骏卿叹气说:“其实很多事都不能只看表面,真相很容易被隐藏。” 他端起茶杯吹着热气说:“外界有些传言说骏南集团涉黑,可谁知道我和大哥从卖水果开始,一步步做到现在。我们只想让企业好好发展,不想涉及官场,结果矿山被抢走,酒店被纵火。” 赵骏卿说的矿是指骏南集团旗下的平原矿,现在都归了海洋集团。而酒店纵火分明指的就是东正火灾,暗合了社会上那些纵火传言。 赵骏卿说这些时,有意无意的看向我,眼神意味深远。 就在这时,姜总匆匆赶到,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白胖男人,戴着金丝框眼镜,脑门发亮,头顶微秃。 高川介绍我和刘楠楠,姜总递名片,嘴里重复着:“久仰,久仰。” 在他递名片时,赵骏卿说以后你们多合作。 姜总说:“一定的,一定的。” 他要我和刘楠楠的手机号码,刘楠楠拿过他手机往自己手机上拨了下,姜总存上,又要了我的电话。 第二十四章 雪漫深冬 ?爸妈和妹妹夏天从法国回来过春节,我搬回家。 家里热闹起来,夏天有时间就缠着我逛街,说是终于有机会支持国货。 妈妈没日没夜催问我有无女友,是否把结婚提上日程,又勾起我内心的失落和伤痛。 有时,站在院子里,看着漫天雪雾,想起孟醒,我俩住的地方隔着几条街道,走路甚至用不了二十分钟,却很难相见。 我们的交集就像还未来得及发生爱情的过往,过程稍显复杂又如此短暂。 雪夜安静得能听见心跳的声音,雪花钻过窗户飘进来,冰冷直透心肺,这个冬天格外寒冷。本地电视台在热播一部爱情肥皂剧,女主日夜号哭,男主总是借机揩油。 睡不着时就整夜观看,偶尔被外面的爆竹声拉回现实。 多么希望进入一场有美丽风景的梦境,等醒来时,雪停天晴,看到干净湛蓝的天空。 在那个沉闷的季节里,唯一值得回忆的是一条狗和一个破吉他。 一条混血“串”狗在城市街头发疯,咬伤二十多个路人,在警察到来之前落荒而逃。警方通过电视、广播和报纸全城通缉此狗,狗被描绘成一个夜行恶魔,一时间全城恐慌。 经过警方追击和群众踊跃举报,疯狗被堵截在死胡同里,路人甲和路人乙丙丁进行了指认,人们对此狗确认无误,狗遂被击毙,临死惨叫通过电视传遍整个城市。 后来有人出来为狗鸣冤说狗本无罪,并还原事情真相:先是路人甲在街头偶遇此狗,为在女友面前故作英勇,取砖头痛击狗头,狗为自卫,奋起还击,路人甲体力不支,战败而逃,损失大腿肉一块并报警称发现一疯狗。 路人乙在广场角落与情人幽会,发现此狗在旁窥视,口中还吃着一块脏臭的鞋底,为提高幽会环境,路人乙站起扬手恐吓狗,狗愤怒之余再次张口,路人乙损失屁股肉一小块,情人跌倒磕掉牙一颗,均对警察称被狗所伤。 路人丙路过看到这一幕,想见义勇为,捡起树枝吓狗,被狗狂吠,路人丙慌忙爬树,但因多年不练习,技术生疏,掉下树摔伤腰部,对外称被狗所伤。 此后,经过警方追击,电视渲染,人人见狗就打,狗终于变成疯狗,夺路而逃,见人咬人,见狗咬狗,最终被击毙。 狗死后不久,一名美国人的吉他丢失,经过110指挥中心和无数警员的努力,天亮前就为该美国人找回吉他,挽回了损失,老外高兴地竖起大拇指,并表达了对我国人力物力极大富裕的无限崇拜和景仰。 而据冉静说,那个夜晚,本城发生重伤害案三起,冻死醉酒者两名,抢劫两起,偷盗五起,还有大量不法交易,均未破获。 春节前,本地再无有价值的新闻。 雪主宰了那个冬天的一切。 大年初一早上,雪停了。天还没放晴,街道上已经结冰。 早饭后,我去给老姨拜年。每年市公安局的刑警们都要在初一这天来给老姨拜年,孟醒已加入刑警队,也许会来。 我刚到,马汉玉就带着市局刑警队警官和分局领导来了,他们大声说笑着鱼贯而入,我和陈晓站在门口迎接,孟醒夹在两名女警中间走进来,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脖子上有条咖啡色的围巾,把自己紧紧包裹在衣服里。 她和几个女警异口同声地说:“王局,过年好!” 老姨笑着回应:“过年好!万事如意!” 客厅里坐满了人,沙发上,椅子上,连暖气台上都坐着警察。 孟醒坐在沙发上和女警们逗萌萌,她们偷着往萌萌口袋塞红包,被冉静一眼看见,她跑过去把红包夺下,塞回孟醒她们,后面的男警官也借机开始给萌萌塞红包。 冉静眼看制止不住,大声叫陈晓帮忙,陈晓装作没听见,四处递烟。有个女警官往冉静腰上戳了一下,冉静尖叫一声,大笑起来,她边笑边奋起还击,嘴里喊着:“王局长,有人贿赂警察家属,你管不管!” 老姨正在给大家准备糖果,笑着说:“那是你们家的事,自己看着办。” 随后她又补充,“给小孩子红包也行,别给多了,去年萌萌收了个红包,里面装了一千。这是谁啊,把月工资的四分之一都送没了,冉静心虚了好些日子,想着这是谁把给岳母的红包误送这儿来了呢,警察可不能带头这么干。” 她刚说完,就听冉静抽出一个红包扔给了一名警官:“你给我拿回去!这少说也得五百。” 那警官讪讪笑着说:“现在五百块都买不了几斤肉。” 冉静说:“买什么肉,都在减肥!” 孟醒随着大家笑,我看了她一眼,和她的目光短暂相接,我还没来得及对她笑,她的眼神就无影无踪了。 我怅然若失地站在一边,看着大家带着对新年的祝福和喜悦说说笑笑。 冉静拉着孟醒给大家泡茶,孟醒进厨房洗茶水壶。我也往厨房走。 在路过一位中年警官时,他突然拽住我打招呼:“夏雨!” 我觉得这个警官有点面熟。他继续说:“哎,你忘了,上次在市公安局,我还查过你身份证呢,差点把你当成了坏人,最后还是孟醒下楼帮你澄清了。” 陈晓的同学滨河区公安局长李伟在旁边起哄:“王涛,刑警别干了,调户籍科吧,连局长家属都要查,遇见我们这些小警察的爹妈,弄不好还要上刑。” 王涛不屑地回应李伟:“你还说我,上次,陆飞那个当过特种兵的老爸喝多了去你们分局找儿子,你们一言不合就出手,被撩翻了多少人?最后还不是放狗才制服了!” 大家哄笑。 孟醒从厨房出来,冉静接过茶水壶泡茶,孟醒又重新坐到人群里去了。 直到马汉玉带着刑警们离开,我也没有机会和她说话。大家走时,我和陈晓冉静下楼去送,孟醒夹在人群中,冲我们摆手。 陈晓说:“夏雨,我才想起来,你和孟醒今天好像没说话啊,你那些吃的白送了?” 冉静瞪着我和陈晓狐疑地问:“陈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今天一直在盯着孟醒呢!回家给我说清楚。” 陈晓临上楼垂头丧气地拍拍我肩膀无奈地说:“姐夫的痛,你不懂。” 独自在马路上游荡,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小孩在燃放鞭炮。边走边哈气,外面零下好几摄氏度,风呼啸着吹过脸颊,感觉冰冷而麻木。 漫无目的地走了半个多小时,收到老田、宁蒙等朋友发来的问候短信,李商问是否有时间凑在一起打牌,我没回信。子宣还打来电话,手机响半天,我没接,觉得百无聊赖,只想自己走走。 走到滨河边停下,水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上面覆盖着积雪,远远望去,一片白茫茫的,没有生气,河边树枝迎风作响,一些残枝枯叶经不住积雪压迫折断落地。 几个孩子在河边堆雪人,在雪人头顶插上鞭炮,把雪人脑袋炸开一个洞,孩子们兴奋地尖叫着。 顺着河边走到枫林小巷时,看到胡同口围了一群人,有男女在大声吵架,女声听起来特别耳熟。 走进人群,看见君君穿着一身中国红,头发盘着高耸的云髻,双目怒视着一个中年男人,那男的旁边倒着辆自行车,双手掐腰瞪着君君骂:“小妖精,不是你被有钱人搞,就是你妈被有钱人搞,要不你怎么能开这么好的车,看你一脸骚风,不像自力更生发家致富的,今儿这一身红要去哪蝇营狗苟啊,大过节的你别再闪着腰了。” 人群爆发出幸灾乐祸的贱笑。 君君扬手想打那男人耳光,那男的眼疾手快,伸手就攥住了君君手腕。 “嘿嘿,大爷我早料到你们这些破鞋、妖精一着急就得来这招。”他边说边用力扭君君胳膊,“今儿非要你这个二奶跪下!” 君君胳膊疼得快要蹲在地上,嘴里大声还击:“我开好车就是傍大款,你骑破自行车,你老婆这会儿肯定上了别的男人的床,给你穿小鞋,戴绿帽,让你变成乌龟王八蛋!” 那男的想侧身踹她,我过去把他推开,君君顺势用另外一只手扇了他一巴掌。男人捂着脸想还手,我再次推开他。 他发狠地瞪着我:“你他妈算哪根葱,我打妖精你装什么唐僧!”他边说边上来揪住我的领子。心里突然蹿起一股火,我用力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他捂着肚子倒地,我搬起旁边的自行车使劲砸在他身上,他脸上冒血,趴在地上喊:“杀人了,救命!” 君君把我拽上了车,临走还不忘踹了那男人一脚。 君君开着车一溜烟跑了,行驶到大路上她说:“过节第一天就遇见个碰瓷的,真倒霉。” 她看看我又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就是打一架吗,以后多练练就好了。你去哪儿,我送你。” 车里播放着欢快的节日音乐,君君嚼着口香糖摇头晃脑地和唱。 看我不说话,她接着说:“你这是怎么了,像被人讨债似的,一脸不高兴,这大过节的,谁不是乐呵呵的。” 我说:“小孩就是好,无忧无虑。” “说谁小孩呢,就算我是小孩,大年初一,你是不是得给我红包啊。”她伸过来一只手。 “我救了你一命,你还好意思跟我要红包,按规矩,你得磕头叫叔叔吧。” “切!谁让你救我了,要是你不拦着,我非打得那男人断子绝孙,让他血溅滨河。” 我看着她那一身中国红问:“去哪儿啊,穿这么艳丽。” “你真俗,我这是喜庆!去找我姐,一块儿去朋友家拜年。” “你姐?哪个姐?” 君君:“孟醒啊,上次在我家你不是从猫眼里偷窥过吗——那个女警官。” 一会儿她又说:“对了,我姐上次还问起你来着,问我俩什么关系,还说见你开我车去过派出所。” 我直起身子问:“什么时候?” 君君看我一眼,笑说:“这么紧张干吗?干什么坏事了?不会是在我车上猥亵少女被警察抓现行了吧!” 我重新靠在椅背上:“别逗,你怎么说的?” 君君诡秘一笑:“我说——说你是我新交的男朋友啊!” 我愣愣地盯着她半晌说:“你真这么说的啊!我怎么就成了你男朋友呢?” “你脸怎么这么白啊,你不会真有事吧,有事你就跟我说,我替你担着。”君君把车停在路边,我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孟醒住的公寓楼下,积雪下面隐隐露出“非常海”三字大字。 “孟醒和你是什么亲戚关系啊?”我盯着孟醒房间窗户问。 “我说了她是我姐,笨蛋,没看我们都姓孟吗?哎,你跟我说话看着我行吗?”她拉着我的耳朵,把我的脸揪向她。 “亲姐俩?”问完觉得多余,看她俩的性格就知道不是亲的。 君君盯着我说:“哎,你是不是喜欢我姐?没听说你俩有什么绯闻啊。” 她又凑上来故作神秘地说:“我知道你俩认识。” 我发了会儿愣打开车门下车,外面风大,背后君君大声说:“我对孟醒说你是我电视台一哥们的朋友!” 我回头冲她笑笑,说:“新年快乐!” 第二十五章 职场风云 ?春天是一切希望的开始,电视台每年春季进行人事调整,主要是晋升和清退。 节后,新闻频道三个主任退休。周子宣所在的《大家说法》栏目主任兼新闻中心副主任的谭泽凯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消息,让子宣异常兴奋,每次在台里遇见,他均两颊微红,像每天在洞房。 对子宣而言,这是个机会,如果他当选新闻中心副主任的话,会成为电视台史上最年轻的中心主任,前途无限,当然,也会成为我的顶头上司之一。 台里开始组织考评,周台长频频光顾我们频道,委婉地赞誉《大家说法》节目办得越来越新颖,制作质量也遥遥领先。 这是在力挺子宣,他是栏目制片人兼主持。 而工作有好就有坏,光赞扬自己儿子的节目好用心太明显,于是《鹿城零距离》就成为牺牲品,周台长严厉批评了我们栏目跟不上时代发展,老停留在微观角度,不具备宏观思维。 搞得我们一头雾水,周台长具体也没说宏观指的是什么,是要放眼全国还是扮傻装萌。 制片李一不明就里,他觉得既然台长批评,就该虚心学习。于是在众多中高层面前谦虚请教台长该如何宏观。 子宣他爸本意是让《大家说法》站在《鹿城零距离》的肩膀上,抬高他儿子,这个用心多数人都明白。但李一是编辑出身,天天和文字打交道,不懂政治心理学。他的提问让毫无心理准备的台长有点难堪,但周玉毕竟是台长,答非所问地对王主任说,我们要发挥民主的力量,你回去开个会,研究一下《鹿城零距离》的问题所在,不要扩大化。王主任会意地赞成。 原本李一是很有希望当选新闻中心副主任的,他和子宣都属于电视台子弟派,李一父亲几年前担任台总编辑,因病提前内退。按说他父亲和子宣他爸级别相当,都是实权派,不同的是李一父亲退休成为元老派,而子宣父亲却是当权派。 人在职时,左右逢源,一旦下台,秋后黄花。 李一特别想做副主任并信心满满,还多次正面接受了我们的提前祝贺。李一高学历,有多年编辑和制片经验,人又厚道,对下级总比对领导态度好,说起话来搂着你肩膀跟亲人似的,我们做记者的都挺他,盼望着他高升,谋点福利,但这个希望很快落空了。 在全体投票时,我在李一和子宣之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投了子宣,因为我觉得李一肯定没戏,从选前气氛就能看出来,还不如让子宣当选,其他的候选人我都不熟。其实就算不选子宣,最后当选的肯定还是他。 果然,周子宣顶替了谭主任的位置,如愿当上了新闻中心副主任。 落选后的李一极度愤怒,据说多次向上级举报黑幕。 李一想当副主任不为别的,只为房子。 周玉当台长后,电视台在新区建高层家属楼,整洁漂亮,园林式绿化。台里规定,只有副主任以上员工才有资格以内部价购买,所谓内部价就是一千块一平方米,而家属楼对外房价是八千多一平方米。也就是说一百平方米的房子到手后,转手还能赚七十多万。 李一来电视台工作多年,媳妇又是全职主妇,一家四口挤在老城区一间不足六十平米的破旧房子里,全家人对李一当选副主任改变生活和命运寄予了全部希望。 升职无望,希望落空,李一性格大变,嗜酒如命,四处寻找酒友,而台里同事都觉得事不关己,别说分房子,大多数人连待遇都还没解决呢,一样的工作,却只拿临时工的工资。 所以李一只找到一个酒友,就是电视台安全监控部的总监老马,老马长期自认为怀才不遇,逐渐变成有名的酒鬼,他和李一惺惺相惜,以酒浇愁。 李一醉后就破口大骂:“已经有三套房子了,还他妈的贪,腐败!吸血鬼!” 他骂的是子宣家。 事前信心十足,事后惨败收场的人最易变成“怨妇”,李一自此有些破罐破摔,酗酒暴躁,不修边幅,性格巨变。 同时,他又不想失去工作,有时也收敛些,过后想想又不甘,会变本加厉酗酒,暴躁。 有记者去送稿件,目睹了李一发疯,他摘下鞋带玩命抽打自己的脸,发现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后,马上假装在打苍蝇,此时还处于春寒料峭,蚊蝇绝迹时节。 当李一人格即将分裂,想被“抽”被“虐”时,很快有人帮他实现了这个愿望——楚晴抽了他耳光,是替子宣抽的。 子宣有次路过我们栏目楼层上卫生间,遇见李一在小便。 “孙子!”李一低着头看着马桶说。 子宣没留意,他冲李一笑笑,提上裤子走时又听见背后一声“真孙子!”他应声回头,发现李一指着他的背影在骂,还做吐唾沫状。 “你骂谁?”子宣怀疑自己听错了。 “孙子!鳖孙!龟孙!烂孙!孬孙!”做编辑的李一词汇量很丰富,他眼神向下移动,但头还是对着子宣。 “谁是孙子?!”子宣这回明白了李一在骂他。 “你不是我孙子,我就是你爹!”李一终于爆发,声音大了起来。 跟编辑出身的李一对骂,子宣明显不是对手,他一着急就上去撕扯李一。两个人从卫生间撕拉到走廊上,正好楚晴路过,她看到子宣把瘦瘦的酒鬼李一按到墙上,李一脸涨得通红,两手乱拍,拼命挣扎,像个快要被掐死的瘦猴子。 楚晴慌忙跑上去拉开子宣,她站在两人中间说:“一个副主任,一个编辑,不怕丢人吗!” 她不提副主任还好,一提副主任,刚才还濒临垂死的李一有如神助,两眼冒火破口大骂:“贱人,装什么圣女,谁不知道你和他乱搞!” 楚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核实了一下:“你说什么?”李一在换气中没应声,她又说:“我们两个孤男寡女,哦,不是,是单身男女,正大光明谈恋爱有错吗?” “贱人!”李一向前逼近,隔着楚晴冲子宣大喊。 楚晴本想扭头走开,就算子宣再次像提拎猴子似的把李一挂在墙上她也不管了。但就在退让时,突然发现李一裤子没提上,连同秋裤松垮地搭在腿上,私密大白天下,李一却浑然不觉。刚才李一还没来得及提上裤子,子宣就把他拉出了卫生间。 因忙于迎战,李一忘记保护隐私。 楚晴出于本能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个耳光还特别响,走廊那头跑来拉架的人老远就听见了。 打耳光时,楚晴并未喊“流氓”之类的,这说明她很善良,她完全有条件像别的女人一样揪着李一呼喊“耍流氓,不要脸”之类的口号,如此一来,李一就会在众人围观中百口莫辩,人格扫地。 而楚晴只是打完耳光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一的裤子还是闻声跑来的祝宁和温良给提上的,被楚晴打耳光,他不记恨,每次见面依旧客气打招呼,但从此和子宣结下了深仇大恨。 和李一同样不满的还有很多人,我的实习期老师冯固就是其中之一,冯固在台里属于一线主力,其作品又多次获奖,因没有任何背景,他一直是临时工。 子宣说过台里各频道几百名一线人员,分成四等: 一等是子弟,多为台领导孩子,无论学历高低进台就是正式工,享受事业编制,待遇高,福利好,并重点说明像他这种北京名牌大学毕业回乡屈就的子弟,十分罕见。 二等是台聘工,待遇相对较好,福利也不错,多为市领导亲戚,叫关系户。 “非常不幸,你就属于台聘。”子宣指着我说。 三等是频道工,工资不多,福利微薄,也叫栏目聘用,别人叫他们擦边关系户。 四等是临时工,占全部工作人员的将近一半,没有工资,干活拿钱,没活就没钱。 “你是一等?”我问他。 “一等!敝人很荣幸地从万千返乡英雄中脱颖而出,列为一等国民。” 子宣昂首挺胸,眼睛斜视着窗外树上的麻雀,一副贵族神态,并偷看我是否在自惭形秽。 我围着他转了转,用力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他的黑西裤上留下一个大脚印,他摸着屁股说:“你这是以下犯上,论罪当诛。” 电视台这种制度和元代相似,元灭宋后把人民分为四个等级: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 而我在台里属于色目人,我对这个族种不太了解,一看这俩字,老想起色盲。 子宣说全国电视台都以三六九等分类。 他引用《红楼梦》来比喻这种现象,正式工好比正房夫人,有权威高待遇,代表人物王夫人。 台聘工好比是重要角色,虽低人一等,但受人赏识,也活得滋润,如林黛玉、薛宝钗。 频道工是大丫鬟,没什么权威名分,但又少不了她们,如鸳鸯、花袭人,这些人不入上流,但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临时工是地道的小丫鬟,没地位,没名分,如金钏、银钏,干活的都是这些小丫鬟。 冯固一直有个梦想,就是能转成频道工,做三等人。 春季这次机会,和冯固一样抱着被台里正式聘用希望的人很多,但多数希望都落空,不但问题没解决,反而遭到清退,随即又补充进来不少关系户,子宣更成为大多数人嫉恨的对象。 每年台里借人事调整清洗临时工,腾出新位置给关系户。 冯固前几年都化险为夷,今年说什么也躲不过去了。和冯固一样被清退的临时工里有的在台里已工作近十年,每年看着台领导或市里各单位领导子女成为正式记者,只能把怨气吞到肚子里,埋头苦干,希望有一天能够遇到英明领导,被正式聘用,但最终他们迎来的是失望和绝望。 离开电视台时,冯固写了封万言书,打印几份,张贴到台门口和演播大厦各处,痛斥电视台不正之风,任人唯亲,子弟乱政,一群蠢货寄生在国家财政上。 冯固还公然挑战,说可以随便出个选题,和任何记者pk,保证让这些蠢货甘拜下风。 本来大家对他还有些同情,这样一来,反而引起了正式记者的不满。 台领导都是官僚出身,平时钻研的是政治,受国家供养,只会琢磨利用媒体权力为自己谋利,做点不痛不痒的小新闻,告诉市民下水道很快就不堵了,马路即将通车就行了,顶多再整点综艺娱乐、明星花边,逗市民笑笑拉倒,谁有时间陪你玩针砭时弊、改革创新的游戏,均对冯固置之不理。 那些天,电视台充满悲伤的情绪,像在经历一场惨淡的世界末日。站在媒体这个平台上,你就是“无冕之王”,受人尊敬,优人一等。一旦离开,将一无是处,过去与未来会划出一道鲜明的界线。 冯固离开电视台后,很久没找到工作。做了这么多年电视台临时工,最后才发现自己除了学会喝酒应酬,写写新闻,别的什么也不会,别看在电视上说得头头是道,但会说和会做是两码事。加上多年来被社会宠惯了,心态放不下,一般工作还不愿去碰。 有人悲伤就有人欢喜。子宣当选副主任后,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 我说:“周主任,都在台里,两步路,你走过来通知我就行,还用得着打电话?一将功成万骨枯,你高兴了,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啊。” 子宣一愣说:“哎,你什么意思?不恭喜我就算了,还讽刺我,你是心理不平衡还是怎么着。” 随后又说:“我爸是表扬了我们栏目几次,但竞选时,他回避了,这可都是你们自己投的票。” 我转移话题说:“看你嘚瑟的,当官了,主持人是不是就不干了?该待在办公室颐养天年了吧。” “看你这点追求!”子宣不屑地说,“一个副主任算什么,我的目标是中心主任,若将来当选,就让你做制片人。” “我干记者挺好……”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已挂断。 我心想,领导就是有派,挂谁电话都不用打招呼。 第二十六章 劫案迷雾 ?春节后,爸妈带着夏天回法国,上飞机前,叮嘱不下一千遍让老姨和冉静给我物色个女友,而且一定要聪明漂亮的,说对下代基因好。 冉静说:“二老放心,我一定给夏雨找个明星老婆,美得家里都不用养花,天天看老婆就行了。” 老妈很单纯,听完认真地说:“找明星可不行,现在明星都整容,万一生个孩子丑得连爹妈都无法辨认就麻烦了。再说,明星哪靠得住,圈子里那么乱,得了病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夏雨,你不是做过狗仔队吗,娱乐圈女人,不能找。不过,这个圈子里的空姐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我不满地说:“妈,那叫娱乐记者,简称娱记,狗仔队多难听啊。还有,别什么事都往娱乐圈划拉,空姐什么时候加入娱乐圈了?” “反正你不能找跳舞的,演戏的,还有那什么人体艺术,性感车模之类的。” 冉静说:“放心,你儿子就是想找个明星当老婆,也没那命,明星都要嫁入豪门分财产的,夏雨只能找个良家妇女过日子。还有,为什么空姐例外啊?” “找个空姐当老婆,我们就算是航空公司的家属了,以后往返中法的机票不就能打折优惠了吗。”老妈兴奋地说。 老姨和陈晓在旁边听了都忍不住笑了。 爸妈带着夏天回法国后,冉静催促几次让我搬回去住,我说最近有朋友来鹿城住家里,朋友走了再搬。 独居,有时半夜醒来,墙壁上挂着寒气,隔壁隐约传来搓麻将的声音,打火机清脆的响声,还有女人被烟呛后剧烈的咳嗽,窗玻璃上白花花的雾气笼罩着一个陌生而清冽的夜晚。我听见远处的滨河水轻轻流过水草,一只狗在滩边来回奔跑,绝望地叹气和嚎叫,也许这是它最后一次哀嚎,在这冰冷刺骨的夜里,主人早已不知所终,因为年老,它失去了方向和勇气,渐渐迷失在冰冷的河边。 楼下收音机播放着一首邓丽君的老歌,值班员昏沉地睡倒在沙发上,歌还在小声唱着,唱歌的人却早已不在,多年。 老田来过两次电话要还钱,我再三推让,说不着急,他坚持让我去报社拿,说已准备好了。 “到王局那儿找过你,听说你搬回家住了。春节怕你用钱,打你电话也不接。”老田在电话里说。 老田嘴上说要还钱,其实是强撑着,他那段时间过得很不好。节前,报社就传出老田送礼的“故事”,代替了荤段子,成为新闻圈饭桌上的经典聊资,每次听别人讲起,一桌人肆无忌惮地爆笑时,我都替老田难过。 老田虽然是高学历,却是个头脑呆板的人。 年前,他听说市纪委招宣传专员,副科级待遇,媒体人才优先调动。老田大学师哥在市委组织部做副部长,老田就想活动一下,换到政府部门工作。 虽然是师哥,在大学时经常一起切磋足球和泡妞技艺,但人家现在是领导了。朱元璋不认兄弟这种心理老田很理解,毕竟他对历史深有研究。 有奶就是娘,老田决定动用金钱去腐蚀,他备了两万,但同时又持怀疑态度,怕领导腹黑——收钱不办事,这是新闻人特有的职业警惕性。 老田想出个办法,准备用录音笔把和师哥的交易对话全部录下来,以备退路。胸有成竹的老田带着两万块钱和一支录音笔到了师哥家里。 两人共同回忆完大学时代峥嵘岁月和当年美女们如今去向后,老田掏出包裹放桌上,直奔主题说:“部长,我第一次来家里拜访您,也没什么好带的,给您拿了两万块,春节快到了,贴补家用吧。” “干什么这是?!”师哥站起来,勃然大怒,厉声训斥老田,“你这是犯罪!无组织无纪律!政治幼稚!” 师哥嘴上喊着,腾地站起:“我不接受你这一套!”然后用力把老田推出门外,安慰着说,“努力工作,只要是人才,组织都会重用的。” “砰”一声,老田被隔在门外,钱却留下了,老田怏怏回到家,生了病。 老田没有如愿,纪委聘用的人员名单里没有他。 他为此找过师哥,在副部长办公室里,师哥热情地让他赏花,说是正宗温室兰花,高雅华贵,像大学时班花的脸,对老田调动工作的事只字未提。 当然,师哥也会礼尚往来,多次邀请老田去家里吃便餐、啃鸡爪,老田啃一次鸡爪心便烦一次,师哥不办事,还装“平易近人”,最要命的是老田每次受邀去师哥家啃鸡爪,都得变着花样买礼品,空手去不合适,随便带东西又怕师哥不高兴,师哥不高兴前面送的礼就白费了。 虽然师哥每次都说:“老田,到我这儿别客气,下次带嘴来就行了。”可老田觉得自己不能犯政治幼稚的错误,领导说什么,坚决不能轻信。 吃一次鸡爪师哥家才花费十几块,老田就得破费几百块。于是受邀吃饭这件事成了老田心病,他没想到花钱给自己买了个鸡肋。看着师哥春风得意、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老田利用史学知识,暗自问候了他祖宗几十代。 老田心一烦,就把这些事告诉了媳妇,媳妇又告诉了其他记者家属,于是“老田送礼”的故事便开始在圈内流传。 可老田的不幸远远不止这些。 我应邀去报社取钱那天,报社大门被群众包围了两天,这都是因为老田。 我把车停到报社对面路边等老田,老田没来,让宁蒙送来两万块钱,说余下一万以后再给。看到这两万块,就想起老田送礼的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宁蒙悄悄对我说了老田更不幸的事。 记者就是这点好,听说了什么或者想说什么,从不掩饰,有时,比广场大妈还憋不住。 去年夏天,老田接到市民反映鹿城西郊有个破涵洞,平时住着捡垃圾的乞丐,臭气熏天,雨天积水成河,涵洞又是当地人必经之路,淹死过几个孩子,大家要求整修的呼声很大。 老田和两个同行前去采访,但稿子写完就被编审“枪毙”了,原因是西郊马上要搞开发,新闻发出来影响不好,老田据理力争,说有好环境才能搞好经济,坚持发稿。 领导大怒,说先发展经济再搞环境,没钱拿什么搞环境,两个人因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争执半天,稿子还是被压下。 问题是和老田同去采访的两个记者,都收了市民红包,老田没收。 采访时,只有老田报了身份,其他两个记者都没说是哪家媒体的。所以,都认为老田是领头记者,老田没能力发稿。一群市民聚集到报社,要求惩处老田这个腐败记者。 “老田这会儿正写检查呢,听说他准备写几万字,刚写了个导语。”宁蒙临走时说。 回去的路上,经过银行,准备存钱。 如果我当时在车上数数钱,晚进银行五分钟,或者尿急先上个厕所,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和我无关,可命运是没有人能预料的。 这是个晴朗而平静的午后,银行里人不多,阳光透过落地玻璃洒落到大厅里,等候区的几个客人歪着脑袋,昏昏欲睡。 银行保安靠在取号机旁低头抠着指甲,不时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啪啪”声。 胸前挂着“实习”字样的女值班经理拖着硕大的屁股很不情愿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她走进阳光充足的区域时就会停下来对着光线翻看手指,隐现出几个肉窝的手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有脂肪在不断渗透出来,她满意地笑了。 取完号,坐到等候区,身边有两个戴棒球帽的男人把头深深地埋进立领衣服里,像冬眠中的乌龟静止不动。 我坐下后,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拿着账本去开工作区的防盗门,后来得知他是行长。 行长刚掏出钥匙要开锁,从银行外快步走进来一高一低两个男人,都戴棒球帽,穿立领衣服,还戴着口罩。我正在猜测两个戴口罩的男人进银行做什么,头上就挨了重重一拳,晕眩中看见旁边那两个棒球帽男站起来高喊一声“都趴下,抢劫,谁敢动就打死谁!” 我和其他人下意识趴到地上,后进来的矮个子棒球帽直奔保安,一拳两脚就把保安打倒在地,保安躺在地上,面部朝下,一动不动。 高个子窜到行长身边,从怀里掏出手枪,指着行长的头让他开门,行长手抖得厉害,钥匙老对不准锁眼,他回头看趴在地上的我们。高个子用枪柄猛击了一下他脑门,血顺着他的侧脸流下来。 “让你开门,你看他们有屁用!”高个子压低嗓音附在经理耳边,“给你五秒,门开不了,直接送你归天。” 这时,矮个子找到了卷帘门开关,他边关门边用力踹保安的头:“去开灯,少他妈的装死,再装一枪打死你。”声音有点像得了重感冒,鼻音很重。他说话时,大家悄悄扭头看,才发现他和另外两人手里都有手枪。 保安闻声趔趄着爬起来去开灯,开完灯就地卧倒,双手抱头。矮个子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不再踹他,而是径直走到行长背后,从怀里拎出把匕首,一刀扎到行长屁股上。行长蹦起来,嘴里不停喊:“好汉!兄弟!” 矮个子又嘿嘿地笑:“已经五秒了!” 行长脸煞白,毫无血色,发疯似的抖着钥匙开门,门开了,但里面还有一道门,带有密码锁。行长一手捂着屁股,一手输密码,密码输完了门没开,他哆嗦着扭头看高个子。 高个子疑惑地转向矮个子,矮个子靠过去又想捅刀子,行长吓得扑通给他跪下:“兄弟,兄弟,这道门,从里面才能打开。” 这天在工作区里有三女两男工作人员,在抢劫刚发生时,里面有人发出尖叫,随后安静下来,再无任何声响。 行长开门时,我趴在地上思想混乱,感觉像在做梦,不敢相信自己在亲身经历着银行劫案。最令我恐惧的是劫匪还带着枪,如果是持刀,我早爬起来跑了,说不定跑之前还能顺便给谁一脚。但枪不一样,往往和死亡、血腥直接联系在一起。 隔着柜台,看不见工作区里的情形,但里面安静得让人以为工作人员都逃之夭夭了。当时我想,按照电影里的情节,工作区某个桌子下会有个报警器,只要里面的人没被劫匪控制,报警器就会被按响。 “让里面的人开门!”高个子继续压着嗓子说。 行长站起来,挪动到密码门前,嚅动着嘴唇,显得很为难。矮个子对着他屁股上的伤口踹了一脚,然后“啪啪”对着门打了两枪,其中一颗子弹擦着行长的身子飞过去,行长扑到门上,号哭着央求里面:“开门,求你们了,我会死的!”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耳听闻枪响,子弹呼啸的声音并没有影视剧中的潇洒和清脆,虽然不是震耳欲聋,但那种沉闷击打的响声带来的震撼,让耳边持续萦绕着支离破碎的余音,直到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矮个子开枪时,工作区里传出几声男女混合尖叫,证实了里面没人逃跑。 行长变了声的哭腔震颤着每个人,肥胖的女值班经理就趴在我旁边,也跟着小声哭起来,但她随即就被提起来挨了几巴掌,打完耳光后又被扔到地上,两眼木讷地望着我,身上剧烈颤抖,像被扔到地上垂死挣扎的鱼,她嘴巴里慢慢渗出血来,我以为她要死了,巨大的恐惧也感染了我。 看行长央求半天无果,矮个子隔着门对里面喊:“给你们十秒钟,再不开门,我就先杀了他,再杀了其他人。对于抢劫来说,时间就是生命,一会儿等警察来了,我们就同归于尽,我带的炸药能把这儿炸平了,你们谁都别想活命。” 我注意到他身上有个背包,他把背包放到地上开始翻弄。 矮个子还没翻弄出什么,外面就传来一声刺耳的警笛声,紧接着是无数警笛响起,还有刹车声,听声音就知道有大批警察赶到。 也许是受警笛壮胆,也许是行长的哀哭声打动了里面的人,我听见“咔咔”两声,有人在里面打开了门。 开门时,高个子开始咳嗽,咳到最后,他扭动脖子扯了下口罩,露出半边脸。 我偷偷看他,和高个子目光碰到一起,看到我后,他一愣,但随即迅速戴好口罩,大步走到我身边,一脚踹到我脸上。我双手抱住头,紧紧趴在地上,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又听见高个子在拨弄枪栓,子弹上膛。 大脑里一片空白,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就咬紧牙关,绷紧肌肉,等待死亡的到来。希望子弹能够锋利些,别让我太疼,一弹毙命最好,死亡并不是太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高个子一定以为他露出的半边脸被我看到,自己暴露了,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到,行长的悲惨状况深深震撼了我,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大脑根本不可能认知什么。 枪响时,我胃里有股强烈的呕吐感,没有感觉到疼,也没有昏厥过去,好像也没有死。我以为高个子打偏了,大汗淋漓地伏在地上等待他打响第二枪。后来发现,那声枪响和我没关系,我的呕吐感是因为太过恐惧。 这次枪响是矮个子在工作区里开的,他一进工作区就问是谁按的警铃,并用枪轮流指向每个人的头,还用匕首在女孩们脸上磨蹭。 最后,有个女孩勇敢地站出来说,是她按的。勇敢的人往往把自己置于险境,胆小怕事、卑躬屈膝的人却能赖活着,要不怎么会有苟延残喘、卑微苟活等词语呢。 女孩刚站出来,矮个子就对着她开了枪,打在胸口上。据说女孩异常坚强,她用手握住汩汩冒血的胸口,慢慢倒在地上,眼睛一直仇恨地死死盯住矮个子。 听见枪响,高个子跑进工作区,和矮个子争执起来。两个劫匪互相用枪指着对方,差点为此火并。 我不知道为什么高个子没有杀我,他还和矮个子劫匪为杀人的事争执,当时猜想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泯灭良心,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杀过人,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其中原委。 警察不停向里面喊话,无非是告诉劫匪已被团团包围,插翅难逃,赶紧放下武器,释放人质。 这天银行保险柜里的现金不多,矮个子让工作人员打开所有保险柜,把现金取出来装进背包,到最后一个保险柜时,工作人员说打不开,矮个子把半死不活的行长拖进来,逼着他打开。保险柜打开后,矮个子抬手给了行长一枪,正打在脑门上,行长当场毙命。 事后统计,劫匪劫走了人民币三百多万,美元三万多。 劫匪装完钱,让我们从大厅转移到工作区,除了死去的行长,受伤倒地的女孩,余下四名工作人员加我们五个客户、一个保安背对背坐在一起。 行长扭曲歪斜地趴在地面上,脑后有个血洞,浓稠的血不停流到地面上,在过道上形成一道长长的拖痕。大家低着头,各自沉默不语,像等待最后的宣判一样。 倒地的女孩呼吸微弱,一只手还捂着胸口,血从伤口处不断涌出,把她的手和上身都染红了。 我曾试图用旁边椅子上的一条毛巾替她堵住伤口,让血流得慢些,矮个子看到后,一枪打到我脚边,破裂的地板碎块飞起来戳伤了一个客户的脸。 这一枪并不是矮个子打偏了,他原本是想给我一枪,但高个子在他开枪时抓了他一把。矮个子愤怒地盯着他的同伙几秒钟,然后走了出去。 工作区只留下了一名劫匪看守,其他劫匪都穿过大厅去了银行办公区,办公区在大厅另一侧走廊上,排布着行长室、主任室、管理室等。 劫匪们在办公区捣鼓了半天,还传来砸墙的声音,过了十几分钟,一名劫匪大汗淋漓地跑到工作区。 “弄好了吗?”看守劫匪问。 “墙太硬,你去弄,我歇会儿。”进来的劫匪擦着汗说。我猜想他们也许是在找黄金珠宝之类的。 警察停止了喊话。我屏息静听,外面异常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不知道警察在做什么。 工作区桌子上的固定电话响了几次,应该是警察打进来想找劫匪谈判。每次电话响,看守劫匪都拿起,挂断。 高个子和矮个子劫匪走到工作区门口抽烟。高个子说:“不知道警察捣什么鬼,弄不好要冲进来。” 矮个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用银行电话联络外边,就说这儿有人受伤了还没死,让他们派个医生进来,拖下时间,也好知道警察在干吗。” 两个人商量好后走进来,矮个子拿起桌子上的固定电话拨打110,让110转接劫案现场指挥。电话接通后,矮个子说:“这儿有人质受伤,快死了,派个医生进来,要女的!” 劫匪之间对话,胸有成竹,毫不慌乱,像在拍一部早已知道结局的警匪片。 银行有个侧门,是通向atm机的,几分钟后,警察派的女医生就从侧门进来了。 大厅里传来一阵搜身的声音,随后女医生出现在我们面前,她穿着白色医护服,进来时,我正低头发愣,看到脚边出现了白色衣摆才抬起头看。 看到女医生,我浑身一震,心跳快要停止。 孟醒提着个医疗箱,站在灯光下,一些光晕环绕在她略显清瘦的身上。这一刻,她像个孤立无援的小女孩,独自耸立在险境边缘,身边暗流涌动,她却毫无惧色。 她看到我后大吃一惊,眉头一皱,医疗箱差点从手中脱落。 又在狼狈不堪的场合和她遭遇,而这一次,也许还会丢掉命。不想看到孟醒在我面前死去,也更不愿意在她面前被杀,这种死太窝囊,毫无意义。不知道鹿城那么多警察为什么偏让她来,她加入刑警时间还短。 后来冉静告诉我,当时外面的人不清楚银行里什么状况,打电话给劫匪被拒接,找谈判专家又无从下手,特警队强攻又弄不清劫匪人质位置。 正派人从窗口输送隐秘摄像头时,听说劫匪要一名女医生,就立即物色人选。让真正的医生进去不太合适,银行里开了枪,也许已经死了人。 现场指挥立即调法医,不凑巧的是当天局里的女法医除两人出别的现场外,其他人都去省厅参加培训了。在现场的几名女刑警都要求进入银行,老姨还考虑过亲自进去,但她们都不懂医。 当时孟醒在旁边协调救护车,她听说后,主动要求进去,孟醒在警校学过紧急救治和外伤处理。警察们都认为她太年轻了,刚进入刑警队,进去太危险。但孟醒已换好衣服,态度坚决地走向银行。 我盯着孟醒,心情复杂,一时间无法挪动目光。孟醒却很快镇定下来,她脸色发白,若无其事地蹲下摸了摸扭曲着躺在角落里的行长,然后走过来查看受伤女孩的伤口。 女孩已昏迷过去,孟醒从箱子里拿出医用纱布和止血带,边埋头为女孩缠纱布边悄声问我:“你没事吧,受伤没?” 我心里一热,差点掉下眼泪。孟醒半个身子对着我,灯光映衬着她的侧脸,脸颊在灯影里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我低声说:“没事,你怎么进来了?” 还没等她回话,矮个子摔过来一个水杯骂了几句脏话后说:“接头呢!还对上了暗号!” 孟醒镇静地盯着他说:“她现在很危险,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我留在这儿,把她换出去,再说少一个人质也算不了什么。” 矮个子嘿嘿笑道:“你他妈的是警察吧,电视里都这么演,坏人让医生进来,警察就派卧底冒充医生,一边打探情况,一边找机会解救人质。” 孟醒站起来看着他说:“我只是来救伤者的,再说,我两手空空,你们这么多人,带着枪,还怕我一个女人?” “你他妈的还真是警察,是警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看你那眼神就知道,我现在就一枪毙了你!”矮个子用枪顶着孟醒额头,把她顶到了墙角。 我想站起来,孟醒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就没动,紧张地看着他们。 高个子劫匪走过去把矮个子拉到一边:“别管她了,把地上那女的抬出去,表示我们的诚意,让警察松懈一下。” 矮个子劫匪和孟醒对峙了一会儿,听从了同伙建议,让我们把受伤女孩抬到银行侧门,他把枪收回来,指挥我们抬人。看到他放过了孟醒,我长出一口气,额头和手心都被汗打湿了。孟醒加入这场危险的博弈,让我有了更大的压迫感,害怕她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心里默默祈祷,只要让我们脱离险境,从此我要做个好人,一点坏事不做,行善到终老。 我和另外两个男人主动抬起女孩往外走。孟醒站在墙角,大口呼气,像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关口。 抬人时,孟醒想跟过来。矮个子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老实待着,早晚杀了你!” 把女孩抬到门口,外面两名特警伸手把她抱了出去,劫匪又用枪把我们赶回来,再回到工作区,发现孟醒坐在地上检查值班女经理肿胀的脸。 其他劫匪又到办公区去了,只有矮个子坐在电话机前,跟外面警察通话,他提出条件:“开来一辆加满油的中巴车,车上准备好食物,让警察退到200米外等。” 我靠着孟醒坐下,两个人没有说话,我们不时地看看彼此,凄惨一笑,脑子里乱成一团。 矮个子不断提出新条件,和警方耗费了大概一个小时,高个子进来说:“准备好了。” 听到这句话,屋子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在我们以为要遭受不幸时,矮个子只是指挥其他两个劫匪挨个绑人,没有露出处决人质的征兆。 绑到孟醒时,矮个子突然让两个同伙闪开,他先把弹匣取下看了看,然后又装上,在门口瞄准孟醒说:“警察不能留,留了就没我们活路。” 感觉血液呼地涌上大脑,我来不及多想,带着巨大恐惧,猛地扑向孟醒。枪响后,上身一麻,有股巨大的冲力扎进身体,没有疼痛,身体冲向地面,在快速下坠时,听见孟醒声嘶力竭的尖叫,恍惚中,看见她的脸上满是惊恐。 伸出胳膊努力想把她揽入怀中藏起来,好让危险远离她,但头猛地撞到地上,一片黑暗。 第二十七章 命运之手 ?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置身于一个纯净而美丽的世界,头顶是清澈的天空,脚下是水晶般的晶莹地面,天地互相映衬,形成两面通透耀眼的镜子,空气都幻化成无数美妙的舞姿,轻灵而虚幻。在遥远的天幕下,一个女孩从远处走来,她的周身缠绕着轻薄的雾气,雾气笼罩着忽明忽暗的光线,仿佛一片世外幻境在氤氲升起。 我想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楚她的身影,挣扎了很久,远处总是一片朦胧。 之后,我醒来,躺在医院里,半闭着眼睛沉浸在梦境中,苦苦思索梦的根源,终于记起梦中情景是曾经在孟醒公寓看到的那幅未完成的画。 睁眼,发现左肩缠着厚厚的纱布,胳膊上还有绷带。巨大的疼痛传遍全身,虚弱无力。 冉静坐在旁边查看医疗单,老姨和韩鸣飞在门口说话。看到我睁开眼,冉静激动地跳起来,她忘记了我受伤的肩膀,趴过来捏住我腮帮子说:“就知道你死不了!” 老姨听见动静走过来,把冉静拉开:“赶紧给法国那边去个电话,说孩子醒了。” 嘴唇干得被冉静一拉裂开了,刺痛。 冉静走出去打电话,房间里只剩下老姨和韩鸣飞。韩鸣飞说:“这孩子命真大。” 老姨摸着我额头:“不是他命大,是胆子大,警察家属就是不一样。” 他俩不停问我身体感觉怎么样。最后,韩鸣飞拍了下脑门说:“应该叫医生来看看,我俩问了也白问。” 口渴得厉害,我说想喝水,老姨听到我说话,脸上表情松了下来,去护士站要水。 冉静眼泪汪汪地拿着电话回来,一看就知道电话那头我妈哭得悲情,把冉静感染了。 果然,冉静把电话放在我耳朵边,电话里传来老妈的啜泣声,我只能忍痛轻声安慰她,说我没事,就是受了点轻伤,我妈哭声更震。 最后还是夏天解了围,夏天接过电话,她倒是没哭,还高兴地说:“你现在成了英雄,我已经把你勇救警察的事跟同学说了,他们都特别佩服你,说你应该得到国家勋章。” 我的事都传到法国了,冉静激动起来,什么都敢说,老姨经常批评她,说她审犯人的时候,犯人还觉得自己有希望活命呢,她就推心置腹地告诉他们:根据你的罪行和案例,你肯定得被枪毙!心理素质不好的嫌犯,立马大哭。 说到救人,我突然想起孟醒。挂完老妈电话,我喘着气问冉静:“孟醒呢?她没事吧?” 听见我问孟醒,冉静脸色一正,盯着我不说话。看着她严肃又伤感的样子,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孟醒肯定已遇难,想到孟醒死了,我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正在我鼻腔发酸,要咧嘴哭时,冉静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她站在那儿笑得歪歪扭扭,她刚才是故意装的,忍不住支起身子:“警察骗人可耻!” 冉静走过来坐下不满地说:“就知道孟醒,你姐夫可是第一个冲进去的呢,还差点引爆炸弹,为了救孟醒,你小命残了一半,还好劫匪太笨,不然你真挂了。” 她讲述了后来发生的事:劫匪一枪打中我肩膀,子弹穿过骨头还击中了别人,我倒地时撞到头,晕了过去。矮个子开完枪后被高个子拉到大厅里,余下的劫匪把孟醒他们绑到一起就消失了,临走还设置了引线炸弹。陈晓带特警从侧门慢慢进来,拆除守门炸弹,解救人质。而孟醒投入到调查工作中,到现在还没忙完。 冉静说完,我问:“说完了?” 她说:“说完了。” “劫匪呢?” “跑了!” “怎么跑的?!”听到冉静说劫匪跑了,我很吃惊。 这时老姨和韩鸣飞带着医生进来,老姨给我喂水说:“你又不是警察,抓劫匪是警察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韩鸣飞笑着说:“我看让他干警察吧,面对劫匪,能扑到枪口上救人,有几个警察能做到?” 老姨扔过去一个苹果让他削皮,扭头看着我说:“光有勇气当不了好警察,只能当烈士,烈士看着壮烈,光荣,实际上是亲者痛,爱者悔,一死百了。年纪轻轻还没好好地爱过就当了烈士,多可惜啊。” 听老姨说到“爱”,感觉她是在暗指我和孟醒。再看冉静,她仿佛若有所思,闷声不语。 医生给我做了全面检查,除刚做完手术的肩膀需要慢慢愈合之外,身体没有大碍。 听医生说我受到极度惊吓是导致昏迷的主要原因后,一向痛恨胆小者的冉静这次没有嘲笑我,她含着泪不停说我傻子。 医生接过冉静的话,说人在特定环境下,受到极度惊吓也会傻掉,甚至精神失常,吓得一直念叨我傻子的冉静赶紧捂住嘴,问我1加1等于几。 孟醒到医院看我时已是两天之后,她穿着便装,一脸倦意。冉静陪她来的,但冉静进屋后说要去洗手间,一去不返。 虽然很期盼看到孟醒,但真见到她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提着个果篮,还有一堆营养品,进屋看到我肩膀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表面血迹斑斑,她咬着嘴唇,在病床边坐下来。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几秒钟,我努力想说点什么,看到她带来的营养品里有两包幼儿奶粉,就说:“这是给我喝的?” 孟醒低头看,我指指幼儿奶粉,她笑着说:“听队上同事说奶粉最适合伤后恢复。” “那也不能喝幼儿的啊。” “哦……原来还分年龄啊。”孟醒恍然大悟地看着奶粉。 我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伤口传来钻心疼痛,我皱了皱眉头。 孟醒看到我表情变化就问:“用不用叫医生?” 我惨然一笑,说:“我没事,你还好吧?” 她盯着我看了片刻,说:“我这不是好好的。” 我想想有些后怕,说:“我还以为我们都死定了。” 她点点头说:“枪一响,我害怕极了,不是担心自己,做刑警的,早有心理准备。我是害怕你会死,看着你中枪倒下,血流一地,只顾着给你捂伤口,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说:“准备什么?随时牺牲?” 她看看我,没说话。 我学着老姨的口气说:“当刑警也不能随便死啊,你这么年轻漂亮,还没好好爱过就当了烈士,死得一点都不伟大。” 孟醒“扑哧”笑了,说:“这是你说的?” “看来不能跟警察说谎,老姨说的。不过,说你漂亮这句是我说的。” 孟醒止住笑,随后,她慢慢俯下身来,轻轻抱了我一下,在这个短暂的拥抱过程中,孟醒眼角晶莹闪烁,有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想抬手给她擦掉,那颗眼泪却滴落到手背上,温热湿润。 在这场绝处逢生的危难中,虽然身心疲惫,但心里温暖如春。 我没有问孟醒劫案最后的情节,不愿让她再回忆那段生死攸关的经历。 陈晓向我描述了劫匪是如何逃跑的:银行办公区经理室有面墙被挖开一个洞,直通银行外一间紧邻银行的大厦底商,案发前被劫匪租下。劫匪进房后迅速换装,从后门进入大厦趁乱逃跑。 炸弹、枪支、清晰的逃跑路线说明这是一群专业、有预谋的悍匪,省厅也派来专家协助破案。 听陈晓讲述完,我大失所望,劫匪竟然从容不迫地跑掉了。 媒体的小道消息最灵,记者们不知道从哪儿得知有个劫案伤者在医院治疗,就跑来采访,幸好不知道我的身份,警方看得又严,他们都无功而返。 只有子宣和热线组同事知道我的经历。 陆家祺破例花钱买了个价值不菲的足浴按摩盆送过来,让提着一只烧鸡的祝宁埋怨半天:“夏雨是肩膀受伤,你买洗脚盆干吗?” 陆家祺说:“这是泡脚盆,才不是洗脚盆。” 祝宁把烧鸡扔到盆里:“两者有区别吗,还不都是跟脚有关,你脑袋要是被驴踢了,给屁股包扎管用吗?” 陆家祺幡然醒悟一拍大腿:“是啊,是啊,我买泡脚盆干什么,这钱花得不是地方啊!” 看着抓肝挠肺的陆家祺,我忍不住笑:“泡脚盆挺好的,促进血液循环,脚热了,全身就热了,有利于伤口恢复。” 陆家祺又高兴起来,自告奋勇地去护士站找热水,每次都音讯全无,不知道和医生还是护士聊上了。 刘楠楠把小型咖啡机搬到了病房,为此她跟阻挠的护士吵了一架。我说,单位挺忙的,你们别都来,这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她坚持说上次在医院被群殴,我还替她挨了打,这次我勇斗劫匪,同事们都挺骄傲的。说到勇斗劫匪,刘楠楠瞥了一眼在病房角落里打呼噜的温良。“嘘!”她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小声说,“你放心,我们对媒体什么都没说。” 为了保护我和孟醒的安全,警方对当时在场的“人质”都一一谈话,告诫他们要守口如瓶,谁敢跟媒体乱说,被劫匪报复,自己负责。 经过警方多次警告,人质们患上了劫后“失忆”症,问什么都说不记得了。虽然记者多次来医院窥探,但都被警察撵走。刘楠楠还大骂一记者他妈,这个记者以搞黑幕、整秘闻著称,曾有无数官员被他拉下马,当然还有大量群众间接被他祸害。 在种种阻力下,媒体只刊发了一则劫案消息。 过去,站在媒体角度,如果警方封锁消息,我会觉得这是在抹灭公众知情权。 人都是自私的,无论发生多大的灾难,只要危险不在自己身上,外人永远都不会真心为当事人考虑,他们的好奇心就算站在受害者极端痛苦之上也要满足。 媒体的无耻更是淋漓尽致,他们从不管谁是受害者,打着探求真相和舆论监督的幌子,肆意践踏别人的隐私,无休止地炒作,争抢所谓的最有价值的新闻线索,满足公众窥私的欲望。 孟醒每次来看我,都提着自己煲的汤。有次,被子宣撞见,我给他俩做了介绍,子宣一眼就看出我俩关系的微妙,他不失时机地向孟醒宣扬我的好,孟醒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偶尔笑笑,未予置评。 孟醒走后,子宣脑门上冒汗,问我:“你真打算追求一个警察?还是刑警!” 我说:“嗯,不行吗?” 他擦着汗说:“太吓人了!你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却能像审犯人似的让你什么都招。要是你敢有二心,监听、跟踪、调查,从此你只能做柳下惠!万一哪天当了西门庆,等着成为东方不败吧。” 我看着他的样子笑着说:“警察也是人,你说的那是特务。” 正说着,冉静穿着警察制服进来大声说:“说什么呢,谁说警察是特务!” 子宣小声说:“又来一个,这么多警察围着,你生活还有乐趣吗?” 随后,他对冉静说:“姐,我们在说做一名警察家属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冉静回应他说:“那是!警察来伺候病人,医院都不敢乱收费,红包都免了!” 我应该感谢劫匪,能够让孟醒再次走进我的生活,彼此还更近了一些。 但艳照事件又如鲠在喉,心里像堵着面墙。 我住院的事逐渐在朋友中传开,老田和宁蒙等人闻讯跑到医院,最让人意外的是,赵骏卿和高川也来看我,肯定是刘楠楠跟他俩说的。 子宣去lostce时,又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君君。 君君带着李商来病房时,正好看到孟醒给我送鸡汤,她连连惊呼,追问我俩到底什么时候这么熟的,她一点都不知道。随后她抢过汤勺喂我,边喂边摇着脑袋故意看孟醒,我担心她太兴奋把那次宿醉的事说出来,就真说不清了。心里着急,出了好多汗。 “看到我这么紧张啊,你看他手还哆嗦!”君君眯着眼对孟醒说。 “伤口,伤口疼!”我指了指肩膀。 “哦!”君君听见我说伤口疼,赶紧站起来,不再捣乱。 瞥了眼孟醒,她也在看我,她没有料到我和君君这么熟。 虽然君君走后她没说什么,但我吸取了照片事件的教训,主动跟她解释,说君君是同事子宣的好朋友,我们经常去lostce聚会,一来二去就和君君还有李商成了非常好的朋友,我特意强调了“李商”。 “你记不记得,我还开过她的车,就是上次去江西路派出所。” 孟醒一直在听,临末她说:“我早知道你们认识,上次还问过君君呢。” “君君怎么说的?”我问。 “你怎么一直流汗?”她递过来一条毛巾。 我擦擦额头,孟醒看着我擦汗说:“她说你是她朋友的哥们,还是她哥们的朋友,记不太清了。” 我松了口气:“你和君君是什么亲戚啊?” “君君没跟你说过吗?” 我说:“好像说是姐妹。” 孟醒点头:“她是我叔叔的女儿。” 她削了个苹果递过来说:“君君是叔叔领养的,不过她真姓孟。老家在北方偏远山区,从小失去父母,奶奶养大的,她十岁那年,奶奶又不在了。恰巧我叔叔到她们老家捐建医院,看到君君大冬天的就穿件破单衣,躺在快要倒塌的房子里舔雪花,还发着高烧。叔叔就把她领回来了,这么多年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 “君君天天混酒吧,叔叔不管吗?”我问。 孟醒叹气:“君君性格叛逆,不愿读书,叔叔生意太忙,没时间管她,又很宠她。” 看着孟醒惆怅的样子,我说:“叔叔很伟大,做的都是好事。” “叔叔做的善事可不止一件。”孟醒面带骄傲说。 第二十八章 忧伤弥漫 ?我妈带夏天从法国回来途经北京,和林薇坐同一航班飞来鹿城。她们三个在飞机上凑巧坐到一起,一路上聊时装和化妆品,下飞机时,已亲如姐妹,难舍难分。直到遇见去接机的子宣,林薇才知道我还有个时尚老妈。 因为和我妈聊得投缘,交了朋友,还相互关注了对方微信,我妈又不停地向林薇推介我,多次暗示说让林薇做她儿媳妇。 子宣知道这个情况后,就当着我和林薇的面说和:不行你俩就从了吧,同学这么多年,大家相互了解,又都是单身,不存在劈腿。 搞得林薇好像真动了情,态度渐渐暧昧,看我的眼神都变得娇媚,还趁势鼓动我说:“这里治安太差,跟我回北京吧,在北京,想被抢都难。在这,破财不算什么,别再弄个半身残缺。” 我只好趁没人时告诉她我已爱上女警官,还是刑警,林薇才猛然警醒,想起此行目的不是相亲,是看病人来了。 但老妈依然盯着她不放,还让她去家里住,好共用法国王妃化妆品,林薇一阵心旌动荡,后感觉法国是没有王妃的,果断委婉谢绝。 这次许愿没来,林薇说他嫌中国太冷,去非洲找野牛过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他委派在北京的美国朋友来看我,叫大卫,是国际上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 这个金发老外替我解了围,他见到林薇后,立即被吸引,随后对林薇展开强大攻势。老外泡妞手段非同一般,以夏威夷海滩树上生活似神仙的黑猴为诱饵,几天后,林薇被这个有点帅的老外和他夏威夷海边茅草屋虏获。 他俩在鹿城燃烧了两周,便迫不及待地飞走。 子宣送他们去机场,临上飞机,他俩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接吻,害子宣在旁边被动观摩了许久。 我的不幸,却为林薇促成一段姻缘。 子宣还告诉我一个消息,也是意料之外的——许愿要来鹿城发展,他家族的地产公司正在开发北方区域,许愿将要负责鹿城新区几个项目。 我妈回来后,每天都要求医生对我进行检查,生怕身体受损影响后代基因。 她还多次“教育”老姨:“公安局长家人都被绑架,治安太差,你难辞其咎。” 夏天纠正她:“不是绑架,是劫持。” 我妈坚定地说:“绑架和劫持不一样吗?都有人质,属于重刑事犯罪,别以为我不懂法律,我还给你爸当过法律顾问呢。” 我妈记性不好,和夏天辩论完后,很快醉心于时装话题,与冉静热烈的讨论穿裙子看性格等,把我给忘到一边。 夏天却很想了解劫案细节,说是想写篇小说,她对人在极度危险状况下会不会小便失禁有些困惑,认定我当时尿过裤子,我忍住受伤的身体抓住她一顿揍。 夏天准备去澳洲留学,临回法国前,老妈鼓动我:“反正你也没结婚,一块儿去吧,和妹妹有个照顾。” 我说:“法国和澳洲不一样吗?非再换到澳大利亚?” 老妈瞪我:“能一样吗,澳洲有袋鼠,法国有吗,澳洲说英语,法国说法语。” 我乐了:“妹妹是去留学,又不是看动物,再说法国人还有说河南话的呢。” “少废话!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我看着午后的窗外,雪开始融化,空气湿润清爽,在明媚的阳光下,鸟儿在雀跃欢唱。 我妈和夏天回来后,孟醒来医院次数就少了,每次和冉静来待一会儿就走。 住院一个多月,出院当天去上班,正赶上子宣和楚晴订婚日。 楚晴在鹿城知名度高,台里决定给她做期节目,扩大影响力。 节目叫《大家说法,真情楚晴》。 现场邀请了一批《大家说法》的忠实粉丝,楚晴录节目很投入,多次流泪。 楚晴暗地里捐助过上百个重大疾病患儿,孩子们都被邀请到现场,他们带着快乐得笑容,簇拥在楚晴周围诉说感人故事,让观众为之动容。 最后环节是切巨型塔楼蛋糕。 楚晴说:“我想邀请一个人切蛋糕,长久以来,他对我的工作和生活给予许多帮助。” 主持人接着说:“在今天的现场,楚晴要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她即将完成生命中的一件大事,订婚!现场的朋友们都是幸福时刻的见证人。” 子宣捧着一大束玫瑰慢慢走上台,走到楚晴面前,单膝跪下,向楚晴献花,全场观众站起鼓掌。 主持人又说:“请子宣最好的同事、同学、朋友夏雨先生上台做他们的订婚见证人。” 编导把我推上台,主持人交给我两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这是信物,虽然没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楚晴和子宣脸上充溢着幸福,我心里特别替他们高兴,忍不住哭了。 递完信物,我和子宣、楚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子宣和楚晴订婚后不久就住到一起,他们搬到新区子宣用内部价购买的房子里。 那时,万物复苏,阳光温暖着大地,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 劫案之后,肩膀上隐隐作痛的枪伤不时提醒着这个梦魇。我尝试用更好的心态看待生活,以前心情不好时,经常对陆家祺倾泻怒火,陆家祺也许是因心存感激,多次受到我冷嘲热讽却从不生气。 有次我多买了份早餐给陆家祺,他吃到一半就开始流泪,哽咽着说:“还从没人给我买过早餐,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关怀,是关怀!谢谢你,兄弟!” 他的样子让我心里一暖,当时暗下决心以后对他好点,可命运难以捉摸,陆家祺不久就离开了鹿城。 有天早晨,台门口突然热闹起来,从偏远山区来了一群大人和孩子,孩子们高举锦旗:大爱无疆,献给好叔叔陆家祺。 周台长亲自接待了他。 原来陆家祺和楚晴一样,私下长期坚持捐助贫困山区失学儿童,每年大半收入都捐给了孩子们,还为一个交通闭塞的深山小村多方奔走,建成一条救命山路。 他的爱心惊呆了同事们,守财奴原来另有隐情,大家突然不再鄙视他的吝啬。 谁说贪财好色之徒就是小人,毕竟,你不能要求爱心男还要洁身自好,泯灭他的生理需求。在这个诱惑和荷尔蒙纷飞的年代,英雄都在暗度陈仓,明妻暗妾,何况这样一个平时自称狗熊的人。 祝宁首先对陆家祺表达了心声:“祺祺,原来好色节约的你是如此伟大之人,我发誓,以后去新马泰五日游时再也不勾搭马来妹了!” 温良打断他说:“哎,哎,你别混为一谈好吗,在聊人陆家祺的善举,跟马来妹有什么关系!” 见我们都低着头,温良继续说:“好色是私事,只要不伤害别人还有别人的家庭也能容忍。家祺是单身,也没勾搭人妻,有什么不可以?” 陆家祺脸红了,我对温良说:“咳咳……组长,我们好像都跑题了,现在讨论的是好人好事。” 温良猛拍脑门,惊醒。 随后,祝宁为自己常偷拿陆家祺存钱罐零钱买烟的可耻行为做了忏悔和检讨,哭得一塌糊涂,还去银行取出一个月工资塞给陆家祺,让他代为扶贫。 陆家祺的善事,经媒体宣传,在鹿城引起争相效仿传播正能量的风潮,企业纷纷出手往贫困地区扔钱。 骏南集团和海洋集团展开激烈捐款博弈,在做跟踪报道时,我和祝宁搭档选择了海洋集团,我想去看一看,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家企业。 海洋集团捐助的是鹿城平原县干旱受灾区秋水镇,海洋集团组织了庞大车队,捐送生活物资。 我带了包学习用品和祝宁坐上海洋集团媒体车。 到地方一下车,就看到张帅从一辆保时捷里钻出来跟县长握手。 我站在远处看着张帅,愣了半天。 几个月过去了,我和孟醒又恢复了交往,心里的愤恨也逐渐变淡。 祝宁嚼着口香糖,一副崇拜的表情,看着在人群中讲话的张帅说:“人家跟我俩差不多大,长相也差不多,不就是比我高点吗,可地位怎么差得这么大呢。” “人面兽心。”我回应。 祝宁差点把口香糖吞下去,他弯腰咳嗽,猛砸自己胸口,才吐出来。带着不解说:“你这是嫉妒吗?你不像这种人啊。唉,看来做善事也不容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光标老被人骂。” 看着祝宁,我把摄像机推给他:“你不嫉妒,你拍。” 秋水镇十来个村,车队陆续发放物品和现金,最后一个村叫香竹村。 香竹村藏在大山深处,村畔群山连绵,青山秀水,风景优美,虽然蕴藏着丰富的煤和钼,但贫穷。 当年,子宣哥哥曝光的骏南集团非法开矿事件就发生在这里。 骏南集团最先介入开矿,引发一系列矿藏战争。 “现在,这里的矿都属于海洋集团。”祝宁告诉我说。 在香竹村发面粉时,看到张帅讲话,一名带着个小女孩的妇女远远吐了口唾沫骂:“不要脸,遭雷劈!” 看到有人骂张帅,我很好奇,就走过去,从背包里掏出几本童话画册和一筒铅笔递给小女孩,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小声说叫小草。 小草指着远处腮帮子颤动的祝宁说:“想要那个。” 我走到祝宁身边,把他口袋里剩余的口香糖都掏出来,给了小草,小草特别高兴,还给了她妈一颗。 就这样,我和小草妈聊起来,她对海洋集团的矿业公司怨恨颇深。 小草她爸是挖煤工,以前骏南集团开矿时给的工资是现在的三倍,每月有轮班休息,过年还发红包。 后来换了海洋集团,不但克扣工资,还不让休息,过年只发一瓶老白干,价值五块钱。 前些天小草爸爸和工友下井时出了意外受重伤,海洋集团给了每人一千块。有个工友住不起医院,第二天就死了。家属到矿上谈判,被保安暴打。 “他是带头的,心都烂透了!”小草妈指着张帅说。 听小草妈骂张帅,很难相信像张帅这种高高在上的人会带头打人,他只须下个指令,就会有人卖命。 小草的手冰凉,腮上带着冻疮,穿一条肥大而样式老旧的裤子,膝盖磨得发白。她一直盯着我的背包,背包里露出几支喜羊羊的铅笔,我把余下的铅笔都拿出来给她。 这时,我看到小草妈在冷冷的盯着我身后,我回头,看见张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旁边,脸上似笑非笑。 因为天气冷,他不再吐出舌头舔嘴唇。他走近小草,慢慢蹲下,把小草手里那些铅笔扔掉,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往小草手里塞:“那些笔不值钱,叔叔给你钱,买什么都行。” 小草没接,她弯下腰一根一根捡铅笔,地上还剩两根美羊羊铅笔,张帅把她拉过去抱在怀里,脸上挤出一点笑,摸着她的头发再次把钱往她口袋里塞,小草迷茫地看着她妈妈。 我气得不行,正想走开。小草妈三两步走过去,把钱从小草口袋里掏出来扔给张帅:“脏手!” 说完,拉起小草就走,临走还捡起最后那两根铅笔。 看到这个情景,我真想大笑,刚要张嘴,瞥见张帅那张阴沉的脸,两眼冷冷地盯着我。 张帅女助理走过来捡钱,捡完递给张帅。 “滚开!”张帅说“滚开”时两眼一直看着我。 捐完物资,回县城吃饭。 途中,祝宁上了张帅的车,确切地说是张帅让秘书小姐请他去的,不知道他们一路上聊了什么,反正回到台里后祝宁兴奋异常,一直夸赞张帅人如其名,又帅又有魅力,还大方。 祝宁说张帅大方,我就怀疑张帅那沓被小草妈扔到地上的钱转手给了祝宁。 政府在县城最好的大饭店备了丰盛的午餐招待来客,我说什么也不想进去吃饭,不愿再看到张帅那张阴冷的脸。就给陈晓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在平原县采访,没钱吃饭没车回城。 陈晓有个叫老王的朋友在当地做生意,他当即给老王打了电话,老王开着一辆宝马x6飞奔过来,还带着两个年轻女孩,热情地握着我的手半天不松。 老王安排吃完饭,让其中一个女孩开车送我回城。 就是这个老王,日后与陈晓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回台后,我跟温良说了小草爸爸的事,问要不要做个采访。温良睡眼惺忪想了想说:“这得跟主任汇报。” 说完就去找王主任去了,很快回来回复:“写好这次爱心之旅,不能把好事变成坏事。” 我有些不满:“不能把好事变坏事没错,那也不能把坏事变好事啊!” 温良瞪着我说:“这是两码事,坏人就不能做好事了吗?你不能因为一个企业做过坏事就不让他做好事。” 我还想说点什么,温良打断:“赶紧写稿子去,其他媒体都发完了。” 趴在桌子上对着电脑发愣,磨蹭半天,写出一条简讯。 温良凑过来看:“就这?” 我说:“嗯。” 温良:“这算重点报道?写长点!” 我小声嘟囔:“又不是八年抗战,能写多长,干脆写成报告文学得了。” 温良盯我半天,说:“是没给车马费还是怎么着,让你这么大怨气。” 我摇摇头说:“我想再去趟秋水镇采访,给出事的矿工写篇报道。” 温良明显吃了一惊:“你真要把好事变成坏事?海洋集团不是随便能动的,他们是我们台的大赞助商,稿子发不了。” 他扭头对刚从机房回来的祝宁说:“你来写这次采访。” 祝宁立即叫起来:“摄像是我,镜头编辑是我,稿子也得我写,当我是杨白劳啊!” 我关上电脑说:“写吧,任务和稿费都算你的,就当我没参与。” 几天后,陆家祺被宣传部授予优秀媒体人。 电视台准备帮他解决待遇问题,从栏目聘用变成台聘,陆家祺因爱得福。 我开始偷着往他存钱罐里放钱,是真心钦佩他。 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陆家祺就辞职离开,他和小米陷入了爱河,辞职是去北京发展,应聘小米所在的报社,从实习生做起。 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他,说北京生活太艰辛,别冲动。没想到他态度坚决地说:“有爱就有希望,不吃苦就能实现的希望都不能算好希望。” 走之前,陆家祺给同事们分别买了礼品,还拿来两条中华烟,先给祝宁两盒,余下的偷偷塞到我抽屉里,叮嘱我:“以后少抽烟,抽烟喝酒熬夜,男人会不行的。” 我说:“那你还送这么贵的烟给我,马上去北京了,那可是个烧钱的地。”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我俩搭档这么久,知道自己有时候小气,对不住你。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真的,夏雨,你是个好人。” 我心里一热,忍不住想掉泪。 陆家祺走那天,同事们一起前往机场送他。 温良开着车,车上坐着热线组全部成员,听着一首略带忧伤的歌曲,大家轻轻地跟着唱。 车窗外,沿途高大的白杨树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色枝芽。原野上,一些鸟儿在青芽初生的草丛中吟唱。我们各自扒在车玻璃上,盯着湛蓝的天幕下渐行渐远的云彩,直到它们无声地消失在天际,大家开始默默流泪,一种难以描述的忧伤情绪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机场,每个人轮流和陆家祺道别。 刘楠楠像个老妈妈一样叮嘱他:“到了北京,就没有这么多好兄弟好姐妹罩着你了,凡事自己多留点心。当今社会,无论白天黑夜,大街小巷还是校园商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个砍人狂、飙车狂、性侵狂、纵火狂、地铁推人狂,没吃药就出门的太多了,孤身在外千万小心。” 陆家祺感动地拉着刘楠楠:“我这不还有小米吗,没事的。” 刘楠楠又说:“到北京以后,对小米好点,过去没女朋友,出去泡妞,找个小妹什么的,还情有可原,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要对女孩负起责任来。大城市,艾滋泛滥,更不能乱来。” 陆家祺闻言,眼神一变,下意识扭头看我。 我小声说:“不是我告诉她的。”并偷偷用手指向祝宁,陆家祺不敢和祝宁对视,只好无限温柔地看着刘楠楠。 此后,我失去了一个搭档,之前从未深入了解过的男人。生活中,我们往往会犯这样的错误,你满以为对身边的人或事了如指掌,但结局或真相揭晓时,令人措手不及。 陆家祺让我明白,作为一个男人,可以不完美;但作为一个记者,必须担负社会责任,哪怕发挥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陆家祺走后,来了两个新同事,一男一女。 女孩跟温良搭档,男孩顶替陆家祺的位置。 新搭档看起来比陆家祺要年轻得多,就像他的名字小虎一样,精神十足,热衷于趴地上练胸肌。 也许是因为我还沉浸在对陆家祺的想念中,对小虎一直客客气气,再也不能像对陆家祺那样流露自己的情绪。 跟子宣抱怨自己的这种状态,子宣意味深长地说:“想不到,你这家伙,还是重感情的人。” 那个复杂多变,离别与悲伤弥漫的春天,我更加坚定的相信我的命运会和孟醒紧密联系起来。 孟醒比我小三岁,冉静通过星座配对,多次严肃提醒说我和孟醒星座命运相克,不合。 冉静越阻挠,陈晓就越帮我,叫我别信,并不屑地说:“只要是两情相悦,猪和狗都能相爱。” 一直很感激陈晓,自从上次为孟醒挡住枪击,陈晓说这段爱情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情,自古以来伟大的爱情都是用生命捍卫的。 “单说牛郎织女上九天就能说明这一点。” 我笑说:“牛郎织女谈不上过命。” 他撇撇嘴:“这你就不懂了,九天那么高,一只鸡才有多重?牛郎能舍命踩着鸟上去,有恐高症的,一失足就摔得粉身碎骨。一般人谁有这胆量?” 稍后又调侃:“当然,事实证明你有,你比牛郎狠,做刑警这么多年,还没有谁替我挡过子弹。当然光玩命不行,你必须还得用物质基础捍卫爱情。” 我不屑:“你不也没钱吗?照样娶了我姐。” 陈晓一瞪眼:“能一样吗?我在警队出类拔萃,我要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你姐不找我还能找谁?” 我嘿嘿一笑:“你就吹吧,反正我姐也不在。” 他也嘿嘿笑着说:“对,吹也是我的优点。” 我出院后不久,老姨带孟醒去云南清罗,据说前些天在那个城市边境线上发生毒贩黑吃黑火拼,两帮毒贩从城市边沿开始混战,一直追逐到原始丛林,现场遗留的子弹鉴定显示,其中有嫌犯用的手枪就是当年杀害苏静的那把。 老姨和孟醒赶过去,只得到了这个消息,其他一无所获。 陈晓说孟醒出差时,脚磨出了泡,走路一瘸一拐。 陆家祺送的泡脚盆真的好用,每晚用热水泡脚,浑身舒畅。我在网上买了个电动按摩足浴盆,准备送给孟醒。 等到孟醒周末休息,先打电话问她在哪儿,她犹豫了一下说在家,我随意闲扯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把足浴盆装上车,直奔非常海公寓。 公寓楼下,一辆颜色炫目的兰博基尼停在门口,后面停靠着一辆悍马,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在车边抽烟。 在鹿城,这种档次的车并不多,临上楼时,多看了两眼,心里猜测着什么人能开这么好的车。 那天,非常海电梯坏了,抱着足浴盆爬楼梯,满头大汗去敲孟醒房门。半天门没开,我以为里面没人,想给她打电话时,门开了。 孟醒站在门后,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我用胳膊肘擦汗,抱着足浴盆往她房间走,大口喘着气说:“听说你出任务,脚受伤了。” 孟醒跟进来拉住我:“你给王局送去,这些天她累坏了。” “家里还有一个,上回同事送的,但没这个好。”我说。 刚把盆放到地上,就听见客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么大一个盆,是准备洗澡啊还是洗菜啊。” 闻声抬头,立刻僵住。 张帅站在客厅沙发旁边,夹着胳膊点烟,眼睛阴冷地盯着我,烟雾缭绕中,挑衅似的吐着舌头,来回舔着嘴唇,像随时要扑过来咬人,样子看起来比老鼠还恶心。 在孟醒家看见张帅,是我没想到的。这时才明白,楼下兰博基尼是他的,悍马旁边两个西装男是保镖。 张帅拿着爱马仕手包,穿着笔挺修身的lv黑色休闲西装,白色衬衣,脖子上戴着一条卡地亚镶钻吊坠,手腕上戴着江诗丹顿,迎着阳光闪闪发亮。 我为了搬东西方便,换了身旧衣服,牛仔裤还露着洞,白线挂在外面,满头大汗的样子像个下水道工。 看到张帅悠然自得、趾高气扬的神态,我甚至有些自惭形秽,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有些尴尬的场面。 孟醒站在门口,既没有让我进去坐的意思,也没说让我走,显然这个场面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屋子里沉默了几秒钟,我没搭理张帅,扭头对孟醒说:“有时间你用一下,真的很好用,水热了就关闭电源,小心电。” 边说边往外走,孟醒跟过来张嘴想说什么,我头也不回地冲她挥手:“回去吧,有时间通知物业修下电梯,你脚伤了,上下楼不方便。” 在楼梯拐角处,我又说:“等你有时间了,一起吃饭。” 站在非常海下面,盯着孟醒房间,有些后悔没有在孟醒那多待一会儿。 在和张帅的争斗中,自己总像落汤鸡一样败下阵来,只能默默承受却无力还击。也许这就是君子和小人,人和禽兽的分别,我这么安慰自己。 回家路上,心情复杂,猜测着张帅去孟醒家做什么。这次看到我给孟醒送东西,一定会变本加厉诬陷祸害我。 第二十九章 青木月华 ?许愿空降鹿城。 身高一米九,长相阳光,身材威武,外貌像明星陆毅,永远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任何事和人都满不在乎。 这是许愿突出的标签。 他有两个嗜好:一是好勇斗狠,用他的话说就是,能动手就别吵吵。但他不欺负弱者,动手的都是脖子挂金链,胸有龙,背有虎,胳膊有块小肌肉的青年,用他的话说就是在血与肉的激烈对抗中释放灵魂。 第二个嗜好是泡妞,大学时,每周换女友。 这两个爱好不太可能做人中龙凤,许老爷子很失望,父子关系一度破裂。许愿曾发誓不进家族企业,要自立门户,成就千秋伟业。但这次来鹿城却是为家族生意,负责许氏地产鹿城公司业务。 许愿下飞机才打来电话,说他是和朋友一起来的。 “你们都认识。”他说。 “林薇?”我问。 “要是林薇,还用我给你们打电话!大卫带她去巴厘岛了。” 我想半天也猜不出是谁,就说:“听子宣说,你从非洲回来,不会带回一头非洲野牛吧!” “你和子宣下班后到海上迷失在1843菜舫,我们在那儿见!”许愿说完挂断电话。 离下班还有一会儿。 下午的阳光暖暖照在身上,小花园里散发着草木葱郁生长的气息,枯草如同佛光返照开始生出绿色,人造土丘周围的整齐划一的冬青刚浇过水,叶子青葱发亮。 天空湛蓝如洗,夕阳在林木间姗姗落下,一园春色笼罩着藤架下翻飞的鸟儿。 春天让一切焕发出生机。 晚七点。海上迷失在1843菜舫西江月包间。 我和子宣一把抱住许愿,“痛不欲生”地互相捶打,雀跃完毕,许愿说给我们介绍个朋友,沙发上坐着个女孩。 “美羽!”子宣惊呼。 没看错!许愿带来的朋友是管海的女翻译美羽。 许愿在介绍美羽时说是他女朋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到美羽笑着默认后,才发现这不是玩笑。 许愿对这段恋情做了简单说明:“我和美羽虽然是逆流而上,但两厢情愿。” 他说话时,美羽含情脉脉地依偎在一侧。 我们边喝酒边兴奋地聊着从前时光,诉说毕业后各自的遭遇。 许愿说你们别做新闻了,我们一起做生意吧,有钱了自己造新闻。 我问许愿:“你不是发誓不进家族企业吗,怎么想通的,不会是老爷子要培养你当接班人吧。” 子宣眼睛一亮说:“你要当上董事长,我俩立马投奔你,一个当ceo,一个做cfo,离马云就不远了!” 许愿猛喝下一杯酒,皱着眉头说:“本来是真不打算进公司的,但又不甘心。” 数月前,许愿回国,发现后妈又为老爸生了个男孩,他在许氏集团男性继承人的地位再次被撼动,老爸对他的态度一落千丈,除了偶尔给点钱,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人都如此,当拥有爱时,会肆意挥霍,毫不珍惜。 但爱终究会随着“生老病死恨”消逝或转移的,一旦失去,才知道爱的宝贵。 许愿还怀疑后妈借人生子却算在老爸头上,在许愿看来,老爸不但已丧失性能力,这些年被奶牛后妈祸害得走路都抖成了筛子,不可能还有造人能力。 老爷子给许愿下最后通牒,要么断他小金库,要么下放鹿城分公司,合格后再考虑是否调回总部。 关于将来谁执掌许氏地产集团,老爷子丝毫没有表露。如果失去经济来源,许愿两大爱好就难以为继。 打架需要钱摆平麻烦,泡妞更需要钱来买单。他只好屈服。 许愿任许氏地产鹿城分公司副总裁,主要分管市场和培训。他平时看起来不务正业,但聪明人一旦“误入正途”会非常出色。 我去过他公司几次。 有次他在给员工培训,会场坐着一群售楼小姐,许愿边演示ppt,边讲:“售楼策略十分重要,你得学会利用事件炒作。问大家一个问题,有钱人喜欢什么?” 下面窃窃私语,各种声音纷纷回应。 “住别墅!”“买名牌!”“开豪车!”“国外游!”“撩美女!”…… 许愿笑着挥手:“亲们说得都对,但太直白。销售房子,必须学会语言包装。有钱人喜欢的东西多了,可以用两句话总结,享受生活,注重品质!” 下面鼓掌,他继续说:“对于售楼小姐来说,重要的不是把客户的一千万当作一千万来用,是如何把客户的一千万变成一块钱。只要把我们的房子品质提升到最佳高度,贵点怕什么?矿泉水超市卖一块钱,五星酒店卖三十,对有钱人来说,在最尊贵的地方当然要买最贵的东西。十万元开发的房子,你只卖一百万,是拿豆包打贵族的脸,侮辱!侮辱贵族的人格和面子!” 这时,有售楼小姐提问:“客户将来发现房子品质没那么高怎么办?” 许愿微笑着环视会场说:“牛奶加三聚氰胺,表面上是增加蛋白质,喝完才知道是变白痴。就算发现房子品质没那么高,贵族谁愿意对外宣布自己是白痴?” 全场起立,掌声热烈。 许愿在短短几天内,为公司处理了不少以前难卖的房子。 我到他办公室喝茶。 站在高层办公室落地玻璃前,许愿环视着城市楼群说:“什么都是假的,以前觉得老爸很牛x,进来才知道什么叫泡沫地产,贷了那么多款。可能会一飞冲天,也可能会一夜间倾家荡产,千金散尽,美人飞绝……” 他点上一根烟,黑色的领带随意挂在脖子上,手腕上的表发出耀眼的光芒,照耀着脸颊,脆弱的青春色彩在他脸上渐渐逝去,开始浮现生活的烙印。 许愿来鹿城,霸占了我和子宣所有的空余时间。 有次孟醒来电,要说什么事,我正陪许愿玩过山车,嘈杂的人群,恐高的心理,女人在天上的尖叫,只好匆忙挂断。 恰逢台里组织记者参加省台优秀新闻评选,眼看要截稿,我只好抽出一个周末加班,那天中午,正在赶稿,有个电话打过来,自称姜总,问有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饭。 我“哦哦”地应付着,记起来是上次和赵骏卿吃饭时认识的那个姜山。 我问他:“有事吗?” 他说:“没什么事,朋友应该多聚一聚。” 正在犹豫时,姜山说:“那就这样定下了,今晚见,我还约了刘楠楠小姐。” 晚上去一家高级餐厅赴宴,发现刘楠楠没去,姜山独自坐在包间里。 给刘楠楠打电话,她说有事不来了,让我好好跟姜山吃饭,这个人值得交。 饭桌上,多数时间都是姜山在说,我偶尔客套性地插上一两句话。 他很健谈,从餐饮文化到媒体轶事什么都能聊,总是满脸笑意,眼睛下刻着深深的笑纹。 饭吃到中途,他有个来电,电话声音很大,传出来一个撒娇女声:“人家都等着急了,还要多久啊。” 姜山:“我在宴请贵宾,吃完饭就过去。” 他放下电话,我问:“你女儿?” 他大笑着说:“什么女儿啊,是女朋友!让你见笑了。” 饭局结束时,他说今年要在我们电视台投放几百万新广告,要我回去跟刘楠楠说一声,由我俩接洽。 我说:“行啊,回去一定跟她说。” 他一走,我就把这话忘了,根本没当真。 第二天在办公室遇见刘楠楠,她说有点事找我,神秘兮兮地拉我到小花园。 刘楠楠在草地上蹦跳着,脸色绯红说:“姜总在我们台投放广告,四百多万,提成我俩一人一半,每人分到三十多万。” 我吃了一惊,确定刘楠楠没开玩笑后说:“他联系的是你,没我什么事。” 刘楠楠正色道:“我有事没去,你代表我俩去了。” 我说:“吃饭时他也没提这件事啊。就是结束时顺便说了句,我以为他随口一说呢。” “大老板一言九鼎,随口放空炮还能做生意吗?就这么定了,不跟你啰唆,到时候,你请我吃饭。”刘楠楠张开胳膊原地转了几圈,又闭上眼仰头大喊,“我发财了!” 还好,小花园里只有我俩。几只藏在草丛中的鸟“呼啦”一声惊飞到屋檐上。 刘楠楠有我的工资卡号,很快,账户上进了三十万。 突然多了一笔钱,心里有些不安,请刘楠楠吃饭时,我取了十万现金想给她。 她惊讶地看着我说:“什么意思?商业贿赂?” 我说:“老觉得这钱赚得太容易,心里不踏实。” 她看看我,哈哈大笑:“出息!那些彩票中大奖的除了争夺财产自相残杀的,没听说有谁被钱烧死的。少啰嗦,赶紧请我吃好吃的。”她抄起菜谱埋头看。 看着认真点菜的刘楠楠,心里有些感动,这个感动不是因为她让我赚了钱,而是在钱这个问题上,很难有人像她这么仗义。 说到钱,就想起陆家祺,他在北京过得肯定不容易,想抽空给林薇打个电话,让她多照顾一下。 和刘楠楠吃饭中途接到孟醒来电。突然想起来,她前几天来过电话,我当时在陪许愿玩过山车,现场太乱没说几句就挂了。 这时赶紧接了,她迟疑着说:“你在忙吗?” 我起身走到外面说:“不忙,不忙,你在哪呢?” 她说:“我刚加完班。” 听她说刚加完班,我猜想她肯定没吃饭,就说:“那待会带你去吃东西吧。” 她笑笑说:“好,在市局楼下等你。” 银行劫案后,我和孟醒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那次在她家遇见张帅更是让我措手不及。 许愿来后,我几乎没时间去想她。 挂了电话回房间,已经上了一桌子菜,刘楠楠闷头在吃,头也不抬的说:“要去约会吧?” 我搓着手说:“就一普通朋友,找我有点事。” 她说:“哎哟喂,大老爷们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看你高兴那样就知道是一女的,赶紧去吧,我自己慢慢吃。” 我感激地说:“被你看出来了,那我走了!” 她在背后大声说:“别忘了把账结了,我没带钱包!” 从饭店出来,抬头看天,是个晴朗之夜。 一轮圆月半隐在云端,随着快速游动的云朵时隐时现。地面无声地洒落着浅浅一层月色,远方天幕上,几颗星光点缀在月亮身边,闪烁着银色光芒。电视塔上的射灯不时扫向城市边际,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细小的直线向远方延伸,但光线没有跑出多远就被夜空吸收殆尽,消失无影。 整个苍穹在月色中深邃湛蓝,空气中散发着春天植被葱茏生长的味道,让呼吸和心情变得无比纯净。 车开到市公安局门口,孟醒穿着便装站在市局楼下小花园里,我按喇叭叫她。 孟醒上车后呵着手,身上带着一股凉气。 她穿着一件碎花棉裙,长筒棉袜,脚上踩着一双白色浅腰球鞋,像个大学生。 我发动车子打开暖风。 她看到我眼睛在来回扫描她,就说:“你是不是在笑我?” 我说:“没有,你这么穿很美,不像个警官。” 她抿着嘴笑了:“不像警官,像什么?” 我盯着她看了几秒,说:“像初恋!” 她伸手把我脸向前摆正说:“记者就会花言巧语!” “没有人说过你美吗?” “谁敢跟警察乱说?” “只有记者才敢于说真话!” “瞎说!”她不屑地说。 “不过,刚才的话跟职业无关,只是一个男人的真心话!”我认真地说。 一直把车开到滨河区梧桐广场。 我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拉着她穿过广场走进那条通往青木屋的石巷。 藤萝在石巷两边墙壁上开始泛青,脚下的鹅卵石在月光下洁白无瑕。沿巷石墙后盛开着迎春花、白玉兰,花枝伏在高处,在月下呈现出浅浅的黄色、白色,有些花瓣被风吹落,散落在鹅卵石中间,把石巷染成了花间小路,月光辉映下,我俩像正在走向神秘圣洁的美丽殿堂。 这种美妙的景象是我没有想到的。虽然经常来青木屋吃夜宵,但从没有赶上如此美丽的时刻。 孟醒慢慢走在我前面,她看着墙上伸出的花枝,踩着自己在鹅卵石上留下的碎影,转过身子,倒退着向后走。 银色的光线洒在她的身上,夜色赋予她奇幻色彩,她像行走在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境中。 石巷尽头,两盏橘红色的灯笼映照着“青木屋”三个字,远远望去,青木屋像繁华都市中的田园仙境,在诗情画意中清淡似水。 青木屋这晚的客人不多,月娘热情地招呼我和孟醒。 我俩坐到角落里的木桌上,点了个香蒸砂锅炖菜,两份煲汤,还有醋炒时蔬和姜爆鲳鱼。上完菜后,月娘靠在吧台后面靠着木炭壁炉打起瞌睡。 屋子中间镶铜木柱上挂着一盏蓝色吊灯,发出一圈圈蓝色光晕。我俩旁边是镶嵌着落地玻璃的大窗,窗外几棵高大笔直的法国梧桐挺立在院子里,树已开始发芽,青葱丫枝隐约可见。 几株花枝繁茂的白玉兰簇拥在梧桐周围,月亮就藏在交错的树梢上面,一片月光倾洒下来,透过玻璃落到屋子里。孟醒坐的位置正好被月色笼罩,在浅蓝色的灯光下,月光在她脸上投下银灰色光芒,像坐在一幅水月画中。 我看着孟醒,有些走神。 只要不穿警察制服,那种威严硬朗的气质就从她身上消失,当她静静地坐在角落,就会变成柔弱女孩,托着腮,偶尔发呆,会好奇,眼神有时也会懵懂。 砂锅炖菜开盖后,热气腾腾地散发着香味。 “关东炖菜?”孟醒闻着气味说。 “你尝尝就知道了。”我说。 孟醒连着吃了两小碗,她边吃边吹着气说:“这个砂锅炖跟东北的炖菜味道不一样啊。” 我问她:“哪个好吃?” 她想了想说:“都好吃。” 我说:“这是南北方调和的炖菜,作料和原材料都是南方运来的,只有菜和细条肉是北方的。月娘是南方人,出生在东北,做的菜是南北结合。” 她没说话,低头往嘴里扒米饭。 我笑着说:“别光吃米饭,刚才不还说菜好吃吗?” 孟醒停下筷子,把嘴里的米饭使劲咽下去,仍旧半低着头。 我身体前倾:“喝口汤,这儿的汤也不错。” 她不说话,我心里一紧就问:“怎么了?” 她抬起头冲我笑笑说:“想起小时候,爸妈支援关外建设,我妈经常炖菜,那时没有电,全家人对着月光吃饭,妈妈每次总是把肉留给我和爸爸吃,她说女人太胖就不漂亮了,其实她自己瘦得走路都在发抖。” 我说:“妈妈是舍不得吃。” 孟醒点点头说:“嗯,长大以后才明白。” 我笑笑说:“这还不简单,我们以后天天买肉回家,让阿姨做炖菜,她吃肉,我们吃菜!把她吃成个大胖子!” 她“扑哧”笑了,看着我说:“你才是大胖子!笨蛋,现在多吃菜才健康。” 说完,她忽然停住笑,愣愣地看着我,一瞬间,她的眼睛里涌出大颗泪水,因为怕哭出声,倔强地抿住嘴唇,身体极力控制中微微颤抖。 我弄不清她为什么哭。 她扭头看着窗外颤声说:“我妈早就不在了。” 看着她伤心的样子,我心里难过,沉默半响,伸出胳膊把她一只手握在手心里,坚定地说:“你别难受,以后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第三十章 爱神之夜 ?许愿很早就在电视台门口等我。 他终于还是和老爸闹翻了,自从到许氏集团分公司上班,他用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管理团队,很快在地产界声名鹊起,当然,许愿一向大方,乐意花钱,记者们对他一通乱捧。 蒋万林闻风跑去给许愿做专访,称颂他是留学欧美的名门才俊,中西合璧,多次前往非洲,忍受战火和饥饿支援贫困地区建设,增进中非友好情谊。 许愿和他老爸都极为高兴,公司付给蒋万林一笔钱作为酬谢。 许愿和他爹闹翻是因为一副书法。 许愿坐镇鹿城后,找书法家写下他那句名言“生命不止,泡妞不休”挂在办公室墙上。还对媒体说,每个企业老总都应该有自己个性。不能因为当老总,就失去爱好,就不撩妹了,就从明撩转为暗撩。自古名士多风流,要不怎么叫名流呢?爱好就该昭示于众。 为了这件事,许愿和直属上司及他爸大吵一顿。 他还质问老爷子说:“为什么你能在娱乐圈猎艳,找小妾,我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撩妹?” 许老爷子本想拼上老命扇他一巴掌,但许愿利索地躲开了。 其实许愿自从有了美羽,再也没有过别的女孩。 他这么做只为和公司怄气。许愿参与家族生意后,处处受掣肘,被老爸派人监视,没财权,什么事都要汇报,老爸表现出对他的极大不信任。 许愿性格暴躁,跟公司矛盾越来越大,他觉得不如索性破罐子破摔和老爸彻底决裂。 他被驱逐出公司,我和子宣陪他大醉几天。 随后,三个人躺在水疗中心的休息大厅,我问他:“你真想好了?” 许愿眼睛里布满血丝,说:“想好什么?” 我说:“脱离老爷子,自己干!没有了‘爹’这个后盾,你能存活吗?” 子宣也说:“现在跟老爷子认个错还来得及!想要锦衣玉食,牺牲一下自尊是必须的,韩信还有胯下之辱呢!” 许愿坐起来握拳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就是想让他看看,他能做到,我也能!”样子像要上战场拼刺刀,前途九死一生。 谋划多日,许愿决定在鹿城开一间豪华夜店。 “比北京工体酒吧还要豪华!”他信誓旦旦地表示,“先在鹿城起步,再北上回京!” 其实他是没有脸面回北京,这次老爹彻底对他死心,觉得许愿比后主刘禅还刘禅,不是扶不上墙,是根本不能给他“墙”。 之所以开夜店,许愿解释说,要给男人们提供更美好的娱乐环境,夜店是进军娱乐圈的第一步。 他最后补充:“你们放心,为了爱情,我会好好努力!” 美羽闻言,幸福的依偎在他身上。 这次他清早来电视台是想借辆车去看场地,我想起陈晓有辆现代越野闲着,停在小区车库,他最近开局里新配的一辆大众suv警车。 给陈晓打电话,他说:“车钥匙在我这儿,你来拿吧,我在老城区东条胡同。” 开车带许愿去取车钥匙。 东条胡同是老城区一条曲折幽深的老巷子,胡同里狭窄阴暗,少有行人,苍蝇和老鼠在四处寄生,争抢食物。 这里是有名的“黑交易”和警方线人胡同。 到地方停车,走进胡同。 陈晓和同事站在一个垃圾箱后面,他同事抓着个瘦小青年的衣领,青年身上沾满垃圾泥泞,半坐在地上,陈晓同事抓把臭气熏天的布团往青年嘴里塞,青年惊恐的看着我走来。 陈晓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我。 他身上传来一股臭味,我捂着鼻子说:“你们干嘛呢!” 陈晓回头看了看,点上烟冲我一笑说:“正审讯呢,小偷。” 我夺过他手上的烟抽着说:“怎么不带回去审啊,还让人吃尿布不太合适吧。” 他说:“你不会是来采访的吧?” 我看看他身后的青年说:“别事后被人小偷举报了。” 晚上,许愿来电说场地已定,让我和子宣去看看。 我说:“太快了吧。” 他说:“时间就是金钱!我要用最快的时间实现梦想。” 我和子宣带着楚晴去找他。 地方在市中区世纪广场旁边,新建的独栋三层楼,精装修,中空格局,很适合开夜场,能省下不少装修费。 老板叫万豪,理着个光头,也是个年轻富二代,和许愿一见如故,两人特别喜欢在一起侃吃喝玩乐的事。 今天聊得高兴,万豪当即拍板把房子租给许愿,原先租金三十五万每月,给许愿便宜了五万。 我们赶到时,许愿和万老板在大厅喝茶,万豪看到楚晴走进来,立即奔过去和她握手,把楚晴吓了一跳。 万豪弯腰说:“您忘了,您还采访过我爸,他是鹿城福建商会副会长,叫万富,做红木家具生意的!” 楚晴恍然大悟,说:“记得记得!你爸个子不高,近视眼,戴副金丝眼镜。” 万豪高兴地说:“是他,是他,他哪是近视眼,戴的是平光镜,说这样看起来比较有文化!” 大家都笑了。 万豪非要请大家吃晚饭,于是就近找了家饭店。在饭桌上,万豪敬了楚晴几杯酒,又要和她拍照合影,楚晴痛快答应了。万豪一高兴拍着脑门子对许愿说:“看在楚晴的面子上,租金再便宜十万,就当兄弟我入股了,股份多少你说了算!” 许愿也高兴地握着万豪的手说:“算数吗?我们合同都签完了!” 万豪从皮包里拿出一份空白合同说:“我说了就算,重签!公章我都随身带着呢!” 这一趟,还为许愿省了房租,大家都很高兴。 楚晴代表大家跟万豪喝了好几轮酒,万豪还答应为许愿免费提供一批高档酒吧家具,许愿激动不已,打电话叫美羽过来要饭后去唱歌。 正在商量去哪,我接到孟醒电话,她说昨晚光顾着吃饭,本来是有事跟你说的,结果吃完饭就给忘了。 我看了下时间,才九点多,就说:“那我去找你吧。” 她说:“好啊,我在非常海楼下等你。” 因为晚上喝了点酒,把车停在饭店门口,打车去非常海公寓。 这晚也是个晴朗之夜,偶尔有风吹过,掠过脸颊时会有一丝干爽的凉意。 非常海公寓离滨河不远,我和孟醒顺着公寓前面的街道慢慢朝滨河畔走去。 这几年,政府沿着穿城而过的滨河建成一条长十多公里的河畔公园,里面花草繁茂,竹林凉亭,在城市中形成一道风景优美的绿色长廊。 天气还有些凉,公园里的人不多。我俩走到一个名为“柳叶花时”的林园,一排垂柳沿河生长,柳枝弯腰垂地,随风摇摆。 柳林背后是片开阔草地,盛开着各种花木。小桃红藏在迎春花丛里,粉红色花枝迎着初上明月四散张开,被风雨吹落的花瓣零零散散撒落在石子路边。 我们在花间小路上说着话慢慢走着,园林里没有路灯,只有月光透过林木星星点点洒到地面上,河对岸的城市楼群街道灯火辉煌,隐约能听到喧闹繁杂的声音。 经过林园凉亭时,有两个黑影突然走出来。我伸手拉孟醒,她朝黑影问:“干什么的!” 黑影停住没说话,透过朦胧的光线,发现是对年轻男女,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穿着中学生校服,应该是正在谈恋爱的学生。 孟醒走近说:“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家里不担心吗?以后别到这么黑的地方玩,不安全!” 俩学生看清楚我们后,女孩从男孩背后走出来说:“谈恋爱不来人少的地方,难道要站大街上表演啊!真倒霉!” 男孩挤眉弄眼说:“你们不也是来玩的吗?我们给你俩腾地方。”说完,就拉着女孩哈哈笑着跑了。 孟醒又好气又好笑:“这俩孩子!”她扭头问我:“吓你一跳吧?” “我没害怕!” “那你还拽我?” 我说:“那是怕遇到坏人打劫,想保护你来着!” “坏人都跑了,你还不松开我。”她扬扬手。 我松开,孟醒夸张地揉着手说:“你腿哆嗦什么?” 我双手插兜看着别处说:“谁哆嗦了?可能刚才脚踩空了。” 她哈哈大笑,指着我说:“你承认哆嗦了?害怕就说出来,没什么丢人的。” 我只好说:“我是哆嗦了,但不是害怕,是紧张!” 她还在笑:“你紧张什么啊?” 我说:“谁跟警察在一起不紧张啊?” 孟醒盯着我说:“只有坏人看到警察才紧张,老实说,你是不是又犯什么事了?” 她用了个“又”字,我心里“突”地跳了下,突然想起“艳照”事件,就低头不语。 跟在孟醒后面走出柳叶花,站在河岸上看着远处,那里灯光星星点点,城市倒影被河水冲得影影绰绰。 她说:“跟你说件事。” 我说:“好啊,你说吧。” 她说:“前些天,有个叫李军的来找我,他是你同学吧?” 我心里又“咯噔”一下,随口答应:“嗯,高中同学。” 她接着说:“他跟我说了鬼魅时光的事,我知道张帅陷害你。” 心里既震惊又感情复杂,弄不清李军为什么会跟孟醒说这些,就嗫嚅着说:“你相信他?” 孟醒凝视我几秒钟,说:“我相信你!” 我看着她,悲喜交加,眼角湿润。 她把脸凑过来说:“你哭了?” 我把头扭向一边说:“谁哭了,风吹的。” 她笑了,又说:“但你确实左拥右抱,上演人蛇大战来着!” “我那是被坏人陷害!” 她大步向前走着说:“谁知道呢!” 我跟上去说:“我腿终于不哆嗦了。” 送孟醒回家,她没说让我上去坐,我也没说要离开。两个人就这样说着话走进她的公寓。 进屋后,孟醒挂好警察制服,换了件宽松的蓝色毛线外套,把头发向脑后扎了个松散的发髻,发髻旁边有两缕头发垂在肩上,额前齐眉的刘海向一边倾斜,一个严肃的警官瞬间变成了大女孩。 我俩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演综艺节目,主持人问某女星选男友的标准。 女星想了想说:“不抽烟,不酗酒,不挑食,不泡妞,能赚钱,吃苦耐劳,在人群中能引人注目,穿衣服不用是品牌但很有个性,有时还很时尚。最好有点音乐细胞,会唱歌,还懂点乐器,没事能哼哼几句。最重要的一点,他要有礼貌,经常懂得跟别人说谢谢!” 孟醒在旁边听完说:“她要求好高啊!” 我说:“这种男人很普遍,大街上到处都是。” 孟醒说:“瞎说,哪有啊。” 我笑着不语。 她说:“你笑什么,狡辩!” 我说:“很多男性乞丐都是这个标准。” 她盯着我,想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 喝着她泡的柠檬茶,盯着客厅角落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油画问:“你画的是什么?” 她伸着脑袋朝那边看看,略带神秘地说:“画完告诉你。” 我看着她说:“很美!” 她忍住笑说:“口是心非,才画了一半,还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就说美!” 我一字一顿轻声说:“我说的是——你很美!” 她没说话,我慢慢倾斜身子抱住她,正对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随后,我轻轻吻她,她的嘴唇薄而发烫,带着淡淡的柠檬味道。 双唇相接的刹那,内心涌动着激烈又不可抑制的情感。孟醒猛地抖动了一下,我继续亲吻她。 我紧紧抱着她,听到彼此急速的呼吸。我们在拥吻中倒退着走向卧室,衣服在地上零散地掉落。 最后,我们同时倒在床上,黏在一起。 床紧挨着大玻璃窗,屋里没有开灯,也没有拉窗帘,月色如洗。 轻轻褪去她的衣服,她挺拔圆润的上身一下子跳跃到眼前,胸前像盛开着葱郁的花朵,在清亮的夜色中释放着诱惑。我俯下身来,它们光滑柔软地掠过我的唇角,一种温暖抚过面颊,我伸出双手,轻抚那美丽的温柔,让柔软温热的花朵在手心里慢慢绽放,温暖如春。 我轻轻咬着她的耳朵,手抚着她光滑的肩膀,触着她左肩上细微的疤痕。这是孟醒在南方小城清罗枪战中留下的印记,藏在孟醒心里那段往事一下跳跃到我的脑海中。 没有在她肩上多停留,不想引起她对那段伤痛往事和苏静的回忆。离开那个疤痕,然后顺着她柔软的脖颈亲吻。 孟醒身上有种独特的、淡淡的香草和水墨气息。她的身体因为紧张在微微抖动,我慢慢触到她的嘴唇,像叩开一扇神圣的殿门,我们在试探中亲吻,直到唇舌交错,难分彼此。 随后,我俩赤身裸体紧紧相拥在一起,在疯狂中亲吻、抚摸、熟悉着对方的身体,让体温和肌肤紧密融合在一起,当她的身体变得温暖湿润时,我托着她,迫不及待地想和她融为一体,在进入的一刹那,孟醒发出轻微的喊叫,随后抱紧我,手指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 孟醒的身体细滑柔软,像绵柔的绸缎,让我很快释放了长时间积蓄的能量,无法遏制地跃上巅峰。 过后,她转过身去,半卷曲着,我从后面抱住她,头伏在她带着汗珠的肩膀上。 就这样拥抱着躺了一会儿,身体又重新沸腾起来。把她轻轻翻过来,让她半跪着趴在床边的白色大理石窗台上,一点点亲吻她背上的肌肤,轻轻抚摸她光洁的后背,一直到平坦的小腹,孟醒俯下的身体炙热而修长,月色在她光滑白皙的皮肤上涂抹了一层银白色的光影,她拱起的身体曲线生动而美丽。 不可抑制的冲动重新席卷而来。我俯下身子,紧紧贴着她,用腰腹裹住她,两人再次融为一体,像化成一团夜色里欢快游动的飞鱼。 最后,孟醒无力地倒在床上,像释放了所有的能量,胸部耸动着,大口喘着气。 把她平放到床上,彼此紧挨着躺下。孟醒脸颊上流淌着几颗汗珠,眼睛微闭着,长长的眼睫毛一张一合,嘴唇因兴奋而发出鲜艳的红色。 我侧身亲了她一下,把头放在她胸前,能听见她快速的心跳和微微喘息,手指在她细如凝脂的皮肤上游走,我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爱你。” 那时刻,月亮就挂在窗外,浮云把它修剪成透亮的半圆形,风洗涤过的天幕湛蓝纯净,月光穿过玻璃倾洒到屋内,铺满大床。 楼外有丁香花在深夜里无声地绽放,淡淡的花香飘荡在空气里。我俩在月光笼罩的顶层公寓窗边相拥而眠。 月光辉映着整个城市,银白色的光线,随着流云清风在缓慢游动,平铺到高楼上、街道边、花园里,从每个繁华或孤独的角落,倾城而过。 早上醒来时,孟醒还在熟睡,清晨阳光懒散地照在她脸上,在她额头投下一小片金黄色,她好像在熟睡中梦到了什么,鼻子不时翕动着,嘴角带着微笑扬起,嘴唇透着鲜艳的红。 孟醒的脸特别精巧,五官如同一笔一笔用心勾勒出来的,线条分明又恰到好处地圆润。她并不妩媚,但温暖。不像别的漂亮女孩,让拥有的人觉得她随时可能要跑掉,随风摇摆,飘忽不定,不属于任何人,必须随时宠着、惊喜着、浪漫着才能笼得住。 熟睡中的孟醒,就真实地躺在你身边,她身上,无论是气味还是皮肤、表情都带着干净,只是单纯的干净,这种干净深入每一个毛孔,不带任何杂质。 肚子饿了,就穿上衣服走进厨房。做了两个煎蛋蔬菜三明治,把冰箱里的牛奶拿出来热好端到床头。 她已睁开眼,躺在被窝里接电话,表情凝重。 通完话,她把电话往旁边一扔,看着我端过来的早餐兴奋地说:“你做的?” 我说:“是啊,不过你家里只有面包鸡蛋,只能做这些。” 她凑上来,胳膊缠上我的脖子说:“我还真饿了,好久没有在家吃早餐了。” 我说:“那让我做你的长期饭票吧,每天变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 “一顿早餐就想收买我?”她仰着头说。 我坐到床边,搂着她,嘴唇摩挲着她光洁的后背,往下游走。 她忍不住笑起来,用被子遮住上身,说:“你这个坏蛋!” 我凑到她跟前说:“我这是得到了人民警察的许可!” 这时,她电话又响了。 我问:“谁这么早打电话,捣乱!” 孟醒说:“同事,昨天带着特警出任务,遇到犯罪嫌疑人引爆炸弹,为了救队友,他扑上去受了重伤,我得赶紧去医院。” 接完电话,她表情沉重地说:“一个好警察,尤其是刑警,不在于你多勇敢,而在于当危险来临,战友命悬一线,在巨大的紧张和恐惧中,你是否有勇气扑上去替他们挡住子弹。” 我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我不勇敢,胆子也很小,还经常被人陷害殴打!但我会拼命保护你,别说子弹,就算是炮弹或刀山火海,我也会挡在你前面!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和孟醒的关系有了不可思议的变化,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 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李军,这个曾经让我愧疚过、憎恨过,已在本地流氓圈变成“李大愣”的男人,却促使我最终和心爱的人走在了一起。我想弄清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促使他改变,背叛张帅,没有任何预兆地帮我。 但仍旧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行踪,手机号又处于停机状态。孟醒说李军是直接到公安局找的她,说完“鬼魅时光事件”后就匆匆离开了。 那之后的一个中午,在郊区做完采访到快餐店吃饭。结账时,看到有个男人坐在角落吃面,有两个结账的人为二十元饭钱争论不休,其中一个争执不过被推倒在吃面的男人身上,男人火冒三丈,抡起一瓶啤酒就要爆头。 这时,我们四目相接,都愣住了。 李军就这样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地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脸上带着瘀青,走路一瘸一拐。我心情复杂,想过去打招呼,感谢他向孟醒澄清一切。 李军起身就走,我追上去喊:“李军,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他站住,犹豫着,面无表情说了句:“我们扯清了,谁也不欠谁了!”说完把上衣往肩膀上一搭就走了。 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声说:“李军,我欠你的!” 李军在远处,身子一抖,停下来但没转身,最终却没有说话,又慢慢走出了我的视线。 从这以后,有消息说,他离开了鹿城,去向不明,临走前被张帅手下暴打一顿,身负重伤。至于他为什么选择离开,众说纷纭。直到很久以后,他再次出现,并和我的命运相联后,才知道他之前的遭遇。 广告提成让我有了一大笔闲钱。我家的房子是十多年前买的三室一厅,地方很大,但装饰陈旧,地板已开裂,就想用这笔钱先装修下房子。 找了家装修公司,让他们出了套时尚家装全案,包括赠送部分配套家具,全部下来才十多万,就签了合同。 房子装修完,请保洁公司做清洁,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心情无比高兴,立即给孟醒打电话:“晚上一起吃饭,有东西送你。” 孟醒说:“好啊,我今天下班早,你说去哪儿?” 带着孟醒去城中心商业街吃饭,在逛街时,一帮年轻人为了排队顺序突然动起手来,有人轮着棒球棍和匕首,眼看就是血案。孟醒扔下包,飞身上前,冲到混战人群中,几个飞踢和轮肘打翻了几个领头的斗殴者。 等警察到现场时,孟醒拉着我偷偷溜了。 突然觉得她是那么高大,就抱住她说:“你真是我的骄傲!” 拿出一把家门钥匙,放到她手里,她低头看看问:“这是什么?” 我说:“我家钥匙!” 她笑了,说:“你家钥匙给我干吗?我拿钥匙开你家门,你父母还不把我当贼抓起来。” “他们在国外,常年不在家。” “你一直自己住?”她有些意外。 我捧着她的脸深情地说:“不!我和你,两个人住!” 我从老姨那儿搬回家。为此,还开了个家庭会议,远在法国的老妈也参加了。大家一致不同意。 冉静说:“你自己住,能照顾好自己吗?” 陈晓在旁边偷笑,说:“瞎操心,他能是自己吗?都这么大了,现在又是春天,晚上一个人能睡着吗?” 冉静严肃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一个人就不能睡了?非得找人陪才能睡着是不是!怪不得你去外地办案时一到晚上就不接电话,是不是还有别人?” 陈晓止住笑:“你说什么呢,我那是在工作。你不相信别人,总相信一个警察吧。” 我看着他俩说:“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不会乱来。” 老妈还是不放心,我说这关系到爱情生活。一提爱情,老妈当即表示支持。 孟醒不肯搬过来,说各自需要独立空间。 带她到新家参观,她立即被客厅设计新颖的小酒吧台吸引了,吧台后面的木质酒柜里摆放了上百瓶酒,多是进口红酒,是爸妈从国外带回来的。 打开红蓝相间的夜灯,整个吧台笼罩在一片炫色中,引来孟醒一声惊呼。 我深情地说:“以后我们在自己家品酒!” 孟醒盯着吧台说:“我决定了!” “搬过来?” “想得美!” “那你决定什么了?” 她看着我说:“我不搬过来,但可以在这儿夜不归宿!” 第三十一章 北海落雪 ?给许愿介绍了lostce的老板李商。在他的帮助下,许愿酒吧装修进展飞速。 三层楼四千多平方米,许愿的美国朋友大卫负责设计,欧式风格,做红木生意的万豪为酒吧量身打造了一批高档家具。 酒吧一楼是奢华的演艺大厅和舞台,dj台下可供几百人同嗨,椭圆吧台能容纳几十名调酒师,旁边有领舞台,台中间一个中空的圆玻璃柱直通房顶,封闭式的大玻璃柱里随着音乐自动燃放烟火。楼上是包房和空中旋转卡座,能俯瞰大厅的演艺。 酒吧名字叫“北海道落雪”,许愿说用这个名字来见证他和美羽的爱情。 我说:“不好吧,会不会容易引起动乱?” 许愿说:“这你就不懂了,经常泡吧的人,才不管你是美国的还是欧洲的。” 子宣摸着大厅粗大的玻璃柱说:“干脆叫冰火北海道更激情,你们想啊,晚上万人耸动,闪灯四射,music一响,全场沸腾,仰头拍手,烟火焚烧,冰雹飞落,激情男女头上起大包,身陷火海两重天。” 大卫哈哈大笑,用中文说:“你描述的好像是一群猴子,在森林里跳舞,被雷劈了!” 美羽在楼上招聘,不时有漂亮女孩上下楼擦肩而过。 我对许愿说:“你不是跟老爷子闹翻了吗?从哪儿弄的钱?” 他得意地说:“这么多年在京城吃喝玩乐,还是交到了一帮有钱的公子哥,大家七凑八借,弄个几千万不是问题。” 我们在一楼看美女们训练走位,门外传来“吱”的一声急刹车,一股轮胎焦糊烟味过后,张帅戴着太阳镜,叼根烟,摇摆着走了进来。 边走边摸着大厅影壁和雕花说:“搞得不错哦!蛮豪华的嘛,花不少钱吧!” 他手上用力,掰断一根木雕饰品用力扔在地上:“哎呀!断了!偷工减料怎么行,以后少不了有人来打打杀杀的,一点都经不起折腾!”说完向这边连伸舌头。 许愿捡起那根破损的木雕,脸上带着气扭头问我:“你朋友?” 我摇摇头,他站起来看着张帅:“你他妈谁啊!什么年代了还耍二痞?脑残吧你!” 卫兵从张帅背后“呼”地窜出来,面无表情,目射冷光,张帅伸手制止了他,摘下眼镜说:“碰巧,我也要在对面开夜场。以后,大家就是邻居,有的是时间一起玩。不过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吵闹,你们这边最好安静点,没事别开门。” 他擦擦眼镜,舔着嘴唇看着许愿说:“有时候,一旦失败,你会发现死都死不起!” 许愿暴怒,踢开一个花盆,上去就要拼命。我和子宣用力拉住他,他大骂:“孙子!爷等着,你这种暴发户我见多了,刚脱下开裆裤披上西服就冒充地主的土鳖!” 张帅扭头看着卫兵哈哈大笑,他没理会许愿,走向我,附在我耳边说:“我知道你把孟醒睡了。以后,你和你的家人、朋友都只能在恐惧中度过!” 大家愤愤地看着他跳上兰博基尼,兰博基尼发出巨大轰响,喷出一股烟跑了。 门口有个路过的小孩说:“妈妈,快看,拖拉机!好吵!” 屋里人都笑了。 许愿忍着笑对着张帅背影骂:“来这儿耍横!这都是爷当年玩剩下的!” 大卫看着门外说:“why?” 许愿对他说了几句英文,大卫摆出拳击状,对空打出几拳说:“fuckyou!怎么不揍他?” 我把和张帅的过往跟许愿大概说了,他抓着我肩膀说:“兄弟,要知道你蒙受这么大冤屈,再难,我也不离开公司,有钱还能帮你。这孙子不就开辆‘拖拉机’吗,放心,等我赚钱了,给你弄辆游艇,撞死这孙子!让你带着孟醒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内心一阵热流涌动。 张帅来北海道落雪捣乱后,像摆脱不掉的阴影,时刻笼罩在看不见的地方,甚至是在睡梦中。我很清楚像张帅这样的人,是没有道德和慈悲的。 没几天,北海道落雪对面真的有家大型酒吧开始装修,也是三层楼,很快把门头立起来了,金色的龙庭大门上写着:“哈尔滨的故事”。 卫兵和一群光头纹身的陌生人在门口聚集抽烟,说笑,他们向这边扔啤酒瓶,大声鬼叫。 北海道落雪开业前夕,消防突然下整改通知书,说酒吧装修设计存在隐患,必须重新装修。 最初酒吧设计时,许愿按规定递交设计图纸给消防,被通知数次整改设计方案和图纸,每次都会挑出不同毛病。 后来,看他实在不开窍,就有人提醒他,酒吧装修必须使用消防指定的品牌,这是圈里的潜规则。消防指定建筑装修产品是违规的,这个规矩只在暗中进行。 用消防指定产品,成本比其他资质品牌要高出两倍。许愿从小养尊处优,哪懂这些,还以为问题出在那些图纸上。经人点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找电视台跑消防的记者出面协调,只使用几项指定产品,多花费几十万,对投资几千万的酒吧来说不多。 这次的整改通知,重新翻修不可能,酒吧只能缴纳巨额罚款。 又找同事出面,同事回复说消防支队有主要领导过问,很难疏通。我求助陈晓,他打听完后说传闻海洋集团在背后操纵,不好摆平,让我找老姨试试。 我跟老姨说了,没想到她对我严厉批评:“你忘记东正火灾了?死了那么多人,这种事你别掺和!” 我说:“那也不能借火灾敛财啊!再说,许愿是我最好的朋友。” 老姨皱着眉头说:“你是反贪局的啊?反贪局也管不了。越是你的好朋友,你越不能管!” 说完,让孟醒送客。 我心想,这都什么逻辑啊。 最后还是李商帮了忙,确切地说是他的女朋解决的。 正因为“干爹”被双规,各方舆论都在关注,这些人都怕她听李商说了许愿的事后,爽快地打了两个电话,事情解决。 我和子宣听说后心里感叹万千,另眼相看。 北海道落雪如期开业。 当晚,许愿留了个vip超豪华大包房,让大家把认识的朋友都叫来庆祝。 子宣、楚晴、李商带着君君在包房帮大家安排位子,林薇也从北京赶过来庆祝。 我叫了刘楠楠、老田、宁蒙来玩。除了房东万豪,许愿还邀请了蒋万林,自从给许愿做完专访,蒋万林就认定许愿为豪门大亨,极力结交。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和许愿下楼接人时,在安检口遇到赵骏卿和高川。他俩看到我也很意外,互相介绍后,赵骏卿说:“听说鹿城开了家不错的酒吧,想来看看,没想到是自己人开的。” 许愿高兴地说:“去包房,今晚我做东!” 我说:“刘楠楠也在楼上。” 赵骏卿带着高川去包间后,我才想起来子宣也在。再进包间时,果然看见子宣脸色沉下来,离赵骏卿远远地坐着。 蒋万林一开始看到赵骏卿也是一愣。东正火灾二次新闻发布会上,他提的传说火灾现场发生枪战以及赵骏卿被枪击的问题令他知名度大增,赵骏卿不可能不知道他。 但蒋万林毕竟圆滑,只老实一会儿,见赵骏卿没有刻意注意他,就试探性地上前结交,说些“久仰”之类的话,看到赵骏卿热情接待后,主动递上名片,和赵骏卿聊了起来。 北海道落雪发放了几百张免费券,女孩免单,还派送酒水,当晚客人爆满。 大卫叫来一帮美国朋友,都是金发年轻女孩,有的是篮球啦啦队的,有些是舞娘。女孩轮流在大厅三个舞台上领舞,性感身材惊爆全场,引来雷鸣般尖叫呐喊。 我们十几个人坐在三楼包房两排长沙发上,超大液晶显示屏播放着乐曲和君君、林薇随着音乐慢摇轻舞。李商和许愿捧着大香槟用力摇晃,放开拇指,屋里酒花四射。 在香槟雨中,大家纷纷向许愿和美羽表示祝贺,在音乐起伏中,美羽跳到许愿背上,低头亲他。 许愿眼圈发红,感叹万千地挨个指着大家说:“谢谢你,你,你,还有你们!还有宝贝你……”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把美羽从后背抱下来,两个人搂着对方脖子亲吻。 大家欢呼。 “尽情喝吧,为事业干杯!”许愿高举酒杯大声说。 蒋万林喝了一大口白兰地,皱眉头捂嘴,艰难地咽下去后喘口气说:“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为什么喜欢洋酒,纯的不好喝,勾兑红茶就成了饮料。” 他又对大卫说:“american!我真心不懂你的like!” 万豪说:“哥,你别直来直去地往肚子里灌啊,喝这酒就像亲吻,小口品,大口吞才有味道。欧美人怎么沟通?全凭这酒,上次陪我爸到美国酒吧,他喝了一整瓶,起来上厕所,两腿打晃,眼睛迷糊,进了女厕,吐完后还抱着保安,要他们把那些走错房的女流氓全抓起来,他尿了美女一裤子,还揪住人家说,你,你别偷看我!人家美女一点没生气,还捂嘴笑,指着我爸那儿说littlefinger!回来找人一翻译,才明白,洋妞那是在说我爸不行。” 大卫操着蹩脚中文说:“喝完威士忌还知道去洗手间,喝二锅头的男人都直接在大街尿,嘴里还叫着:老婆,马桶怎么又坏了,全尿鞋上了!” 蒋万林红着脸搂着大卫说:“忘了这儿坐着国际友人,今晚咱们一醉方休!” 许愿说:“现在这儿有xo红酒威士忌白兰地芝华士啤酒,你们随便喝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喝饮料,不醉不欢!” 我看着房间里五颜六色的闪灯说:“我也想当老板。” 许愿搂着我说:“自己做才知道,商界太他妈阴险。” 稍后,他又说:“听说你找了个警察女朋友,以后恐怕做不成投机倒把、祸害人民的事了。从商,得伤天害理,无恶不作,唯利是图!” 我说:“照这么说,企业家都做过坏事?” 许愿说:“当然,财富大亨们谁屁股都有擦不干净的地方!看着儒雅高贵、仁慈善良,背地里个个人白心黑!” 我看看他:“你没毛病吧!身为‘权贵’还仇富?” 许愿说:“坏人中也有身在贼窝心向善的,我这叫不遮己短,小人中的君子!” 子宣喝得脸色绯红,看着不时亲吻的林薇和大卫,说:“林薇,你到底是来给许愿捧场的呢,还是来约会的啊。” 林薇带着醉意说:“我再也不要失恋了,大卫就是我的终结者!哎!楚晴你躲什么呢,那边的土豪、奸商有点眼色没有啊。”她指着万豪和李商说。 万豪、李商起身找楚晴碰杯,子宣把她搂在怀里,说:“都走开,没一个正经人。” 林薇哈哈笑着说:“爱情不需要含蓄,你要当绅士,会引来一群骚客!” 宁蒙在旁边说:“大卫你说说,怎么喜欢的林薇姐。” 大卫闻着林薇说:“她的干净吸引了我。” 大家哄笑,说:“在场哪个女孩不干净?都是把洗澡当饭吃的主。” 大卫摇摇头说:“女孩的干净,只需要闻她的头发。” 他趴到林薇头发上深呼吸,“啊”一声吐气,做陶醉状:“迷人的芳香!一个时刻保持自己头发干净,没有异味的女孩,内心也是快乐的,纯净的,乐观向上的!” 李商闭上眼去闻他旁边的宁蒙头发,宁蒙吐着舌头跑开了坐了过去,李商说:“香,还有股久违的肥皂味。” 李商睁开眼:“是你啊,怪不得没有柠檬的味道。” 宁蒙脸色微红,大家起哄推她到李商旁边,说:“宁蒙来了!” 许愿站到小吧台上,举起酒说:“大家举杯,为爱情干杯!” 喝完这一轮,宁蒙醉倒了,在李商身边随着音乐摇摆身体,吐字不清地说:“真爱,你在哪儿啊!” 李商喝得脸色苍白,搂着宁蒙说:“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你的悲伤呢。” 伴随dj,外面隐约传来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欢呼声中,门开了,张帅在刺眼的光线中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寸头黑衣男人,胳膊上戴着白袖章。 我们停住吵闹,都看向门口。 张帅双手插兜,脖子上一条骷髅链左摇右晃,他扫视着大家,说:“这么热闹,谁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场葬礼呢,早知道就不穿这么整齐了,楼下还有我送的花圈。” 张帅摸着胳膊上的白色袖章盯着许愿说:“面子够大,你敢开业,算你牛x!” 万豪站起来,跑到门口,拉着张帅弯腰说:“帅爷,你怎么来了,这是我朋友开的,有我一份,过来喝酒。” 张帅一甩手,看也没看说:“滚一边去!你是什么东西!” 屋里几个男人都站起来怒目看他,张帅突然大笑着抄起个啤酒瓶在墙上磕成两半,说:“人多,一起上啊!” 许愿踩着茶几从里面蹦出来,万豪拉住他央求:“许哥,这是帅爷,千万别动手。” 这时,张帅却不动了,手里的半截啤酒瓶往下坠,顺着他的目光,赵骏卿缓缓站起来,他俩在冷冷对视,音乐被关停了,除了外面的dj,屋子里异常安静。 张帅伸出舌头舔着嘴唇又扭了下脖子,脖子咔咔地响着,他冷冷地说:“今晚,我给你个面子!”说完,带人扭头走了。 大家纷纷对着门口骂。 张帅走后,还是有人和他带来的手下发生了冲突。北海道落雪虽然是第一天开业,但当地美女们闻风出动,有些纯是来玩的,还有一部分是暗娼和来钓款爷的。 这些身上散发着各种香水气味的女孩分散在酒吧各处,各怀心事,等待机会。 宁蒙这晚也化了妆,穿着低胸里衬,还用了香水。上洗手间时,张帅手下几个光头误认为她也是来寻刺激、钓男人的。 几个人把半醉的宁蒙堵在洗手间外面一个角落,言语轻佻,动手动脚。恰逢李商经过,他推开一个在摸胸的光头,拉着她就走。之后,双方在拉扯中动起手来。 北海道落雪开业前,多年经营酒吧、有些社会关系的李商就给许愿介绍认识了这片区域的流氓地痞。 夜场分为内保外保,内保是酒吧保安,多为人高马大的退伍军人,平时进行巡场和站位,维护店里秩序,经常做的事就是制止客人非礼性感舞女和女性客人,还有客人之间的斗殴打架。 外保都隐藏在暗地,和夜场属于松散式的雇佣关系,大多由当地黑道流氓承担,也有夜场老板自己养一群手下做外保的,这种老板多有黑道背景。外保负责摆平夜店不方便出面解决的事,比如殴打寻衅滋事者和黑道上的事,如果缺少外保,夜店就会经常被人寻事。 这就是社会上经常说的没有黑、白关系是开不了夜场的。 李商给许愿引荐的是这一片道上有点名气的马三,手下有几十个人。 马三一脸横肉,满头刀疤,多次进宫,靠做“刀客”起家。所谓刀客就是专门替人打架、收账摆平事的大哥。 因为是朋友推荐,马三只象征性每月收许愿一万元,算是“保护费”,其他的看许愿心意,可多可少。第一次见面,他跟许愿说:“兄弟,你放心,有我马三,谁在这儿闹事,我剁了他的手!” 酒吧开业,马三带着手下来维护秩序,李商被群殴,手下发现后向他汇报,马三火冒三丈地带人赶到,刚要命人动手,却发现卫兵站在走廊上冷冷地看着他。 事后,许愿质问他为什么袖手旁观。马三惭愧地说:“我们不是打不过,是不敢动手,他们是有背景的人,惹不起,惹了就混不下去了!” 李商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中被打倒在地,有几个内保曾想过去制止,张帅手下亮了刀,谁也不敢靠前。 宁蒙酒吓醒了,想帮李商踹人,但被人抱住,衣服还差点被脱掉。她挣脱后跑进包房呼救。 大家有点蒙,赵骏卿第一个跑出去。光头们还在踢打李商,但看到赵骏卿后就停手跑了。 为了不给刚开业的酒吧添晦气,受伤的李商死活不同意报警。他捂着胳膊,脑门冒汗,呻吟不止。送到医院检查,左臂骨折,轻微脑震荡,住院观察。 余下的人中好几个都喝多了,意识不清,大家分头送人,我负责打车送烂醉如泥的君君回家。 这晚风很大,一轮孤月冷清地挂在天上昏昏欲睡,街上行人稀少,只有过往车辆发出鸣响。快到君君住的枫林小巷时,她突然拉开车门要下车,我让司机停下来,刚打开车门,君君就蹲路边吐了。 我拍着她后背,用纸巾给她擦脸。 君君推开我:“别管我,喝死我算了。” 我扶着她说:“别说话,吐出来就好了,待会儿回家喝点热水。” 吐完,君君摇摇晃晃站起来,伸手把一只高跟鞋脱掉,光着脚丫子歪歪扭扭地向前走,像在冰面上跳芭蕾,我赶紧捡起那只鞋子,跟上去扶她。 出租车司机按喇叭,我把君君抱到路边,让她坐在路边座椅上,费了很大劲才把那只鞋子给她穿上,跑回去付车钱。等我回来,她躺在座椅上睡着了。 君君脸色苍白,歪头躺在座椅上,肩膀在微微颤抖。我挨着她坐下,发现她浑身冰凉,像块冰。 我小声叫她:“君君,回家再睡,外面太冷,容易感冒。” 她抬起头,微睁着眼睛说:“我不回家,没有家。” 这天,我只穿着一件上衣,不能给她,只好抱住她,她把脸往我怀里拱了拱,嘴巴嚅动着哭了,哭得像个委屈的小孩子。 在这个孤单的街边座椅上,半醉半醒的君君含混不清地倾诉着她的生活。 那是个灰色的童年,孤单清冷,直到遇到一个男人,把她当女儿一样对待,给了她温暖的家,但她却害怕待在家里,生怕哪天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君君说的这个男人就是孟醒的叔叔。 第三十二章 爱与背叛 ?和子宣开车带着宁蒙到医院看李商。 透过病房玻璃,李商胳膊缠着绷带躺在床上,正高山仰止,望着天花板发呆,君君还有几个员工给他削苹果喂水。 “不会成植物人了吧,宁蒙,你可要对人家负责啊。”子宣故作紧张地对宁蒙说。 宁蒙没说话,跟着我俩走进病房。 “黑医院,比天黑都还黑,门口还立个铜鼎,号称一言九鼎,给李商开这一大堆药,够吃一辈子了!”君君对着医生抱怨。 “那是你没理解他们的意思,医院说的一言九鼎,意思是医生说一句话,你花的钱能盛满九个鼎。”我说。 看到我们进来,李商没反应,但看到宁蒙后,他突然两眼放光,坐了起来。 “看看,这就是回光返照的表现,估计真够呛!”子宣说。 “你才行将就木,大变僵尸,埃及木乃伊呢!”李商眼睛盯着宁蒙对子宣说。 宁蒙站在床前,愣了几秒钟,突然扑到李商怀里,放声大哭。 “我好像爱上你了,李商。”宁蒙边哭边说。 李商先是一愣,随即抱着宁蒙说:“你说到我心里了,就在昨晚,我对你一见钟情,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个姑娘就这样不声不响偷走了我的心。” 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爱情有时来得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昨晚,李商被打时有人亮了刀,证实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挑衅。酒吧安检严格,客人是不可能带刀进去的,说明夜场工作人员中有内应。 为了防止再有人闹事,我让陈晓给北海道落雪辖区的派出所长打了招呼。 送林薇和大卫回北京,我偷偷问起管海,林薇叹口气说:“他跟美羽分手后就没再见过,其实,他俩也不是分手,许愿插了一脚。反正不管怎样,都是缘分吧。如今,什么都可以赌,就是别在爱情中赌忠贞。” 我叮嘱她有时间去看看陆家祺。 林薇说:“放心,在北京见过两次,他在央视一个节目做摄像,虽然不是正式工,没签合同,但干活就有钱,慢慢来吧。” 世上的事很奇怪,当你念叨谁时,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刚提陆家祺,没过几天就见到了他,还有小米。 见到他俩是因为一个新闻事件。 一个中学发生上百名学生食物中毒,两个孩子抢救无效死亡。 第一个接到报料的是小米,她供职的报社是中央级媒体。 小米和另两家媒体组团来采访。有医生私下透露,毒源来自猪肉,学生食用的猪肉当中含有有机砷等化学激素,能刺激猪的发育和毛皮亮色,卖好价钱。 经过暗中调查,小米发现猪来自某县大型养猪场,当初,县长还曾在媒体上说一定让百姓吃上放心猪、绿色猪。 更令小米气愤的是,学生们吃的肉是批死猪。死猪不是正常的生老病死,是吃了激素饲料后暴毙的。 本来小米这次采访很私密,没人知道她来,是刘楠楠和赵骏卿告诉我的。 原来,小米暗访的养猪场是一家慈善基金会暗中投资建设的,这家慈善基金会法人正是姜山。 其实慈善基金会打着新农村、养老医疗的幌子投资商业圈钱是普遍现象,许多慈善基金会无非是在变相融资,用慈善金的名义投资赚钱,再想办法把钱洗干净。 小米发挥了媒体人多疑敏感的优点,挖掘了黑商人投资黑慈善丧尽天良的内幕。 还好小米职业素养高,采访时会自报家门,亮证件。姜山得知她的身份后跟赵骏卿说了,赵骏卿又跟刘楠楠说了。刘楠楠一听是小米,马上给陆家祺打电话。 在小米回京前,陆家祺就在刘楠楠强烈要求下赶到鹿城。但谁也没想到,小米拒绝了陆家祺的说情,坚持要“曝光”。 考虑到我曾经跟小米做过同事,她还一直照顾着我的狗。刘楠楠就和赵骏卿找到了我。 我先找陆家祺探风,陆家祺有些惭愧地对我说:“兄弟,真对不起!我真想帮你们,但实在是无能为力,小米不听我的,要不你去试试?你俩过去是同事,而且是我俩的媒人,说不定她能听你的。” 觉得自己欠赵骏卿和姜山、刘楠楠人情,就去找小米。小米在酒店房间收拾东西准备走。 我把情况说完,最后补充:“这件事好比挖井,挖井人的初衷是好的,是想让老百姓喝上干净的水,但管理井的人出了问题,在水里放毒,这不能归咎于挖井人吧!挖井人是好人,投毒的人才是坏人!” 小米笑了,很久没说话。 捉摸不透她的心理,发现她变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带着失落含着泪水独自到车站送我的单纯女孩。 其实人都会变,随着环境变,随着年龄变,随着习惯变,只是有人变干净,有人变浑浊,还有人变得麻木。 沉默片刻,小米收住笑轻描淡写地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好人坏人之分,只有做了好事和坏事的人。我不想听辩解,杀人犯纵有一千万个理由,他终究是杀人了。我帮这个忙,只是因为你,而不是你说服了我。” 小米答应和其他两个同行沟通,只从养猪场说起,不再提背后的姜山和他的慈善基金会。 临走时,小米对我说:“夏雨,千万别忘记了自己是个记者,说责任有点大,可我们应该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不能干什么!” 她的话在我心里引起一阵波澜,让我良久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在我们这儿结束了,政府却陷入被动,小米对他们恨之入骨。 早先,小米想去采访猪场所在地政府,她想见县长,让当初宣扬绿色养猪场的官员谈谈看法,据说她打算问问县长吃过这些猪肉没,如果县长敢说吃过,她会立即带他去吃“毒死猪”。 小米的想法很快落空,往返多次,都没见到人。 最后一次去采访,小米在县政府外吃面条,听说她要见县长,旁边有个吃面的人“扑哧”笑了,面条喷挂到对面人鼻子上,这人边给对面人擦鼻子边对小米说:“天哪!你咋这么想不开,没毛病吧!县长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能见到的不当家,当家的见不到!” 小米彻底被激怒。 她失去耐心,忘记冷静是记者必备的素质,直接冲进市政府会议大厅,那时一位副市长正在讲国学,论述安邦之道。 小米抢过他的麦,恶狠狠地盯着全场瞠目结舌的几十位县长、局长说:“一群垃圾!社会败类!一个个过去不入流的芝麻官,如今都把自己当大爷,不在办公室待着给老百姓办事,就知道开会,喝茅台,打麻将,包情妇,贪公款,吃财政,报纸上宣传,电视上胡诌,一群硕鼠,吃得大腹便便,脑满肠肥,要你们何用?!” 她还要说下去,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对闻讯赶来的保安喊:“谁让她进来的?这是失职!”靠近主席台的几个局长、县长听领导发话,一齐冲上前把小米拖走。 这一幕全被蒋万林手下的人用dv偷拍下来。 蒋万林事先得到消息,这种以敛财为生的“媒体圈”人,像苍蝇,对臭鸡蛋总是嗅觉敏锐,一有“腐臭”就闻风而动。 他不认识小米,但认识陆家祺,不知道从哪儿了解到小米和陆家祺的关系,就以陆家祺朋友的身份得到了小米的信任,派人跟小米直闯市政府。 小米的大义凛然是为了替群众解决问题,蒋万林追踪这件事却是另有所图。 这几年,蒋万林除做所谓的《半月参考》记者外,还创办最高正义法制网,网站以红旗国徽为醒目标志,在广告栏发布国家领导人关于惩腐和法制的讲话,猛一看像主流门户,其实内容多数是雇人搜寻、采编的负面帖。 搜寻到政府官员的腐败线索,就冠以醒目、劲爆的标题发布,然后以删除、曝光等各种方式为由牟利。 有人说,社会对媒体的容忍有多大,进步就有多大。一个文明、法制的社会需要媒体的监督。 但从另外角度想,一个社会,媒体舆论有多泛滥,这个社会的文明就有多烂。 有次去找蒋万林,发现被电视台清退的闻言和冯固竟然都在他手下打工。 他俩从电视台离开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做记者的,最擅长的技能是文字,到企业做文案心态又放不下。从前和各单位打交道时,受人尊崇,一般企业根本不放在眼里,如今被电视台清退,地位缺失,连同失去的还有尊严。 最终,他俩都选择了在媒体圈边缘游走,蒋万林最缺少的就是专业新闻人才。两个电视台精英来投奔,蒋万林特别器重,付给高薪,两人帮他出谋划策,利用丰富的新闻经验,很快就拿下大批“生钱业务”。 从前的闻言是个“闻而敢言,百姓青天”的形象,疾恶如仇,主持正义,敢于和社会不公抗争。 如今,他却变成新闻勒索犯,除了光头形象,再无从前的影子。 我请他俩吃了顿饭。 胡子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冯固穿着一身品牌西装对我说:“去他妈的新闻理想!老子怎么说也是名牌大学毕业,一腔热血,满怀抱负想在电视台干番事业,论能力,我比那帮子弟强一百倍,干了这么多年临时工,遭人鄙视,吃糠咽菜,给我乞丐待遇就不说了,到头来还卸磨杀驴,一脚把老子踢掉!从此以后,爷只跟姓钱的交朋友,其他的都是扯淡!” 那个穿着破牛仔裤,对新闻怀着崇高理想的老师再也看不到了。 蒋万林私下对我说,闻言和冯固的改变说明,对于怀才不遇的人才,不打击就要利用,放任自流,不管不问,一旦为敌所用,就会酿成祸害,而且祸患无穷。 随后又补充:“佛有佛道,魔有魔道,没有魔就没有佛,他们是彼此对立但也相互依赖。” 看我似懂非懂,他笑了,说:“慢慢悟吧。” 蒋万林派出的偷拍客经验丰富,在保安的围追堵截下,神奇地从政府高墙大院突围逃之夭夭。靠偷拍视频与政府谈价,蒋万林赚取了一笔网络公关费。 而政府和小米协商不成,立即派人跟到北京,疏通这三家媒体领导。 最终,小米的努力变成一篇短消息。 一切尘埃落定后,小米他们几个记者又来了。 这次来是发后续报道的,说是后续,其实通稿宣传部门早准备好了。 小米还带来所在报社的一个副总,姓唐,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手指和牙齿被烟熏得焦黄,一说话,口臭直扑面鼻,让人无法直视。 我想对小米表示感谢,无奈宣传部门把吃住都包了,只能买点礼品送她。 我认识几个画家,是本地画派“石头系”的名家,要了两张石头画,准备送给小米和她的上司唐总。 小米和唐总住在市区一家四星级酒店,那天,宣传部招待完他们已晚上十点多,第二天上午他们就要乘机回京,我决定当晚把画送去。 先给她打电话,手机暂时无法接通,就直接到酒店。 在小米房间外准备敲门时,房间里传出一阵女孩喘息呻吟,像是小米的声音。 床垫在“咯吱咯吱”响,有个男人喘息着发出像猪吃食一样沉闷的“哼哼”声。 我心想可能是陆家祺来了,趁小米公费出差,跑过来甜蜜。 走到小米房间斜对面窗边抽烟,房间里隐隐传出叫喊声,在安静的走廊上显得细微而清晰。 外面夜色幽暗,天空中浮动着一层青烟薄雾,本是个月满之夜,天地被流云烟雾隔断,让夜晚哑然失色。 半小时后,随着一声沉闷的男人叫声,房间里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安静下来。我想过会儿再敲门,免得尴尬。 小米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门打开了。 我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却看到一个大腹便便光着上身的男人钻出来,额头上带着油光发亮的汗渍,手里提着衬衣和外套。 唐总! 唐总匆匆瞥了我一眼,慌慌张张地躲进隔壁房间。我在惊诧之余向小米房间看了一眼,却和正在关门的小米目光相接。小米身上披着浴袍,头发凌乱,面色绯红,看到我后一愣,随即“咣”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站在门外,内心像小米的头发一样凌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门再次慢慢打开,探出小米慌乱的脸。她把身体藏在门后,面色羞愧小声对我说:“进来吧。” 我看到她露出雪白的脖子,尴尬地说:“你先把衣服穿上。” 这时才明白小米手机无法接通是故意设置的。 小米勉强挤出个笑容,把门半闭上,里面一阵窸窣声后,门开了。我走进房间,她换上了一件粉红色吊带裙睡衣,头低垂着,两手拽着裙角,胸口半遮半掩,像藏着两只呼之欲出的小白兔。 我把装画的手提袋放到桌子上说:“这是两幅石头画,都是名家作品,你帮了我的忙,一直想谢谢你!” 她抬起头,没说话,眼睛里噙着泪水。 我说:“太晚了,早点休息,我先走了,有时间请你吃饭。” 抬腿往外走时,她突然从后面抱住我,颤抖着嗓音说:“夏雨,我求求你,千万别告诉家祺。只要你不告诉他,你想怎么样都行。” 听她这么说,我内心悲哀。 既替陆家祺难过,又不想责难她,感觉胸口有股气堵着,只能长叹一声。 我慢慢转过身体,她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我感叹万千地说:“小米,不要这样。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也不会跟家祺说,只要你心里觉得能对得起他,对得起自己就行!” 小米又把头低下去,抽泣着说:“你可能认为我是一个下贱、轻浮的女人——” 没等她说完,我说:“别人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认为,家祺怎么认为!” 小米突然抬高声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么做是为了家祺,为了我们的以后。” 旋即,她声音低沉,嗓子沙哑着说:“家祺从这儿到北京找我,舍弃所有,收入不稳定,压力很大,头发都快掉没了。可是他没有退路,就算没有我,他也只能留在北京,不可能再回来。他一直想在北京有个家,有个归宿,我很感激他,也爱他。报社在三环内建了个员工小区,内部价才五千多一平方米,唐总有名额分配的权力,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能和家祺有个家!你体会不到,我们孤身在外永远没有归宿。我也不想这么低贱,做完我就后悔了!我对不起家祺!”说完,她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拉住她。 看着悲伤的小米,我的心情如同这晚圆缺不定的月色一样,沉重不堪。 发现小米的“秘密”后,觉得无法面对陆家祺,以后每次听他幸福地说起小米,我都无所适从。 生活中隐藏了太多我们没有发觉的秘密,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和丑陋的另一面,这样,我们会很快乐很知足。一旦秘密暴露,就像一个邪恶的无底洞,鲜血和伤痛会涌流不止,再难痊愈。 第三十三章 水淹七军 ?夏天的到来让整个城市都活跃在耀眼的光亮和绿荫中,犯罪率也开始攀升,鹿城街头巷尾的小吃摊和夜市充斥着酒精和对祖宗的问候。 孟醒开始忙碌,有时几天见不到面。有时,她突然在半夜来我这儿,带着一身疲倦,躺在我怀里很快睡着,天蒙蒙亮时又离开。 那个沉闷的夏天,鹿城警方展开全城打击犯罪活动。我和一批记者跟踪报道滨河区公安分局。分局长李伟是陈晓的同学,以前任东城区公安局长。 东正火灾,李伟手下一个副局长自杀,他免受处分,调到滨河分局做局长,有人说他有神秘背景。 李伟治警善于作秀。每年夏季都搞警察练兵,民警们在烈日下着正装军训。 一场浓烟密布的诡秘悲剧正是从我跟踪报道滨河区公安分局开始拉开帷幕。 那个夏日,李伟正在练兵,一个穿着破烂面如菜色六十多岁的大爷跌跌撞撞跑进会场,几个民警在紧追不舍。大爷一进来就直奔演讲台下坐着的李伟,我看他目标准确,确信有事发生。 大爷跑到李伟身前,“扑通”跪下,全场骚动。 “局长,求你为民做主!我儿子死了,被毒酒害死!”大爷喊完瘫坐在地上大哭。 记者们拥过去看,我下意识举起摄像机。 看到记者过来,李伟挥手制止那几个追过来的民警,弯下腰去扶老人,但怎么也扶不起来。 老人姓邵,家住远郊贫困山区,他的儿子刚结婚,在简陋婚宴上喝到假酒中毒身亡。 邵大爷和老伴步行百里到市里寻求帮助,俩人在小旅馆住下,一天乞讨几个馒头,就着自来水吃,一直没有想出伸冤办法。 涉嫌造毒酒的清风玉酒厂位于滨河区,经人指点他俩来到滨河公安分局,因没和警察接触过,有点害怕,守在公安局门口两天没吃饭。 最后,邵大爷老伴说她身体快撑不住。 俩人才进到局里,他们去报案室,那有好多人,吵吵闹闹,民警给他俩做了笔录,让他们回去等,大爷的老伴哭倒在地上说:“长官,行行好,不能再等,再等就没有明天了!” 民警说:“调查需要时间,你们只能回去等。” 第二天,邵大爷再去分局,民警说案件已转到辖区派出所。那个派出所在郊区,他俩边问边走一天才到,到时已天黑,只有一位协警在院里遛狗,大爷隔着门说个大概,协警回复说不清楚,他不管案子,让大爷明天再来,然后就牵着狗进屋。 俩人在派出所外凑合一晚,那晚下雨,外面冷,老伴发起高烧,有点迷糊。 天亮后邵大爷一个人进派出所询问,民警说管事的民警早早下乡,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打电话不在服务区。大爷和老伴又在派出所外等一天。 管事民警回来后,大爷再去问,民警说正在调查,让他们留下手机号码,有进展后告诉他们,大爷说,我哪有什么手机啊,连饭都吃不上了,我们就在门口等。 民警说,那你们随便吧,说完就下班走人。 他们在门口再熬一夜,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必须要见领导,又步行从郊区走到分局,途中邵大爷老伴昏过去几次,邵大爷让她坚持坚持,说那是儿子一条命。 在分局,经门口小贩指认,他俩去截下班的局长,还没走到局长李伟身边,远处开来一辆轿车,下来几个人跟局长握手,局长就上车走了。 虽然和局长擦肩而过,但大爷老伴觉得既然看到领导,就有希望。就去菜市场捡些剩萝卜回来吃,在局门口再次坚持一晚,但第二天上午没见领导来上班,据保安私下说局长昨晚喝太多,还没起床。 大爷老伴躺在地上说,不能白丢儿子这条命,我真不行了,估计要去陪儿子,你去找领导吧。 大爷把老伴放到墙角坐下,进局里转悠一圈,没见到领导,但在局餐厅外发现几块馒头,他捡起来想拿出来给老伴吃,老伴却怎么都找不见。 他四处寻找好久,在一处人造河岸边,发现身体已经冰冷的老伴。 李伟了解情况后严肃地说:“这个案件,一定会彻查,这是谋杀!分局成立专案组,会还受害者公道。” 那之后,李伟带领民警开始调查,并以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罪,把涉嫌制造毒酒的清风玉酒厂查封。 酒厂关停,把骏南集团推入舆论风口。这家酒厂是骏南集团旗下重点企业。 而毒酒货源的调查也直接指向清风玉酒厂。媒体纷纷报道,骏南集团和清风玉酒厂陷入风暴中心。 有网媒捕风捉影说警方到清风玉酒厂调查发现造酒原材料中有害物质超标,涉嫌大量制造假酒。 最离奇的一篇文章说酒厂工人整天对着酒缸尿尿,还有新闻说,怪不得清风玉酒好像有股尿味,还是上火后尿的。 我把这些情况告诉邵大爷,他躺在床上发呆,记者们凑钱给他买的食物放在桌子上,一点没吃。 听我说完,他猛然坐起来,起到一半后突然倒下,两眼直直的盯着天花板,脸上呈现出一种灰色。 我被吓一跳,跑过去喊他:“大爷,大爷。” 半响,他扭头看我,笑笑,喉咙里像含着一口浑浊的东西,混沌不清的说:“我没事,你忙去吧。” 几天后的黄昏,有人在滨河里发现了老人,他选择投河自尽。 得到消息后,我眼前一黑。脑海不断浮现出老人灰色的脸,那是对一切万念俱灰的色彩,一个人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之后,和几个同行到邵大爷家乡了解情况。村子偏僻贫穷,他死去的儿子是村里唯一的小学老师,小学破旧不堪,小邵去世后,已停课。 孩子们对老师非常怀念,一个接一个的哭。 小邵老师的新婚妻子我们一直没见到,是邻村姑娘,据说她精神失常,整天待在家里,闭门不出。 邵大爷去世后,有人匿名出了安葬费。 子宣终于找到了骏南集团的危机口,做专题报道评论这件事,并联想到东正火灾,说骏南集团旗下企业管理混乱,安全事故频发。 有次在台里撞见,子宣问我是不是和赵骏卿有来往。 我说:“只是认识。” “你要谨慎,赵骏南兄弟俩是什么人,你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他们是黑社会!”子宣皱着眉头说。 “放心,我会注意的。”我说。 子宣观察我半天,看到我不敢和他对视,就摇摇头走了,扔下一句:“自己看着办吧。” 我给赵骏卿打电话问情况,赵骏卿听完,说:“我在三国茶社,来喝茶吧。” 赵骏卿坐在“水淹七军”包间里,姜总、高川、雄哥,还有上次见的张总、刘总都在。 我跟大家打了招呼,雄哥搬过来一张椅子让我坐下。 大家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几杯茶过后,才说到“毒酒事件”。 赵骏卿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毒酒不是我们清风玉酒厂生产的,有人故意陷害投毒。骏南集团以前有过投机倒把,但绝不做害人的事。说这话可能有点大,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坚持这个原则。我们不是赔不起老人的儿子,是不能赔,一旦赔付就等于承认了毒酒是我们造的,企业名声全完了。” 大家沉默,他叹口气说:“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海洋集团。自从和海洋集团陷入矿业争夺战后,他们步步紧逼,利用黑白势力想方设法打压我们。从酒店、夜总会、煤矿、造酒、房地产,我们做什么,他们就紧随其后跟上来,竞争不过就用各种卑鄙手段刁难,我们一味忍让,他们却得寸进尺!” 雄哥看看我扭头对赵骏卿说:“卿哥,我们跟他们拼吧,都是一条命,我就不信他们是九头猫!” 赵骏卿看着墙上“水淹七军”图中的关羽说:“我不是怕他们,关羽再勇,水淹七军,最后也落得个身首异处。武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现在不比以前,大家拼的都是脑子。” 高川说:“这次毒酒事件,滨河公安分局局长李伟和市局常务副局长马汉玉滥用职权,以调查取证名义三番五次拘留我们的人,天天派警察到厂调查,还开新闻发布会造势,酒厂已破产。他们还不甘心,马汉玉又开始派警察到骏南集团总部,找各部门员工谈话,名义上是调查毒酒事件,谁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李伟和海洋集团一向走得近,海洋酒业发展很快,本地其他酒类公司都被挤垮,我们怀疑这件事是海洋集团一手操纵的!” 我说:“老人安葬费是你们出的?” 高川说:“是,卿哥说毕竟是因为我们,邵大爷一家才成为受害者的。” 他喝口茶,问我:“你相信我们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邵大爷那张如死灰的脸又浮现在眼前,喜宴变丧事,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惨可想而知。 高川看我没说话就说:“作为朋友,如果你相信我们,私下找个机会向王局反映下情况,警方正常调查我们欢迎,可现在……” 我默默点点头。 临走时我说:“放心,我会尽力。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离开三国茶社,我去市局找老姨。 老姨在办公室整理报纸,见我进来,点点头,说:“都从哪儿冒出来的记者站,今年公安局又增订三份报纸,只是为了让媒体支持我们工作,算是讨好你们吧。可订报经费够办几个大案子了。这份邀请函,是《今日法制报》驻鹿城记者站发来的,说是要在全市公安系统做一次警察联谊会,联谊费每个分局三千。我算算,全市一共十八个分局,要好几万。这家报社驻站记者叫李什么来着?” “李原来!”我说。 “都是什么法制媒体,如果下次他再来个全市派出所大串联,估计费用要几十万。真想笑,媒体什么时候开始治理天下,无所不能了。” 老姨的鬓角已斑白,脸上带着疲惫。 等她抱怨完,我把清风玉酒厂事件描述一遍。 老姨冷眼直射,杀气瞬间扫过来:“李伟向我汇报过,怎么处理他心里有数。至于马局长,他现在分管刑侦,派人办案很正常。清风玉酒厂属于骏南集团,警察到总部调查也是应该的。” “但不能滥用职权骚扰企业吧。”我说。 老姨放下报纸夹,双手交叉看着我说:“凡事都要讲证据,骏南集团有什么证据能说明李伟他们滥用职权?警察多几次调查取证,说明办案细心,如果有刑讯逼供屈打成招那才是违法乱纪。随时欢迎群众监督投诉,我们有纪委也有督察大队!” 我说不过她,甩手离开她办公室。 外面阳光灿烂,可我觉得这明媚的天气里有些挥之不去的阴影,在城市上空,在每个人的脸上、心里涂上厚重的阴霾。 城市病了,城市中的人们也都病得不轻。 晚上,我下厨烧好几个菜,让孟醒来吃饭。 饭后,和孟醒说起这件事。她说:“事情没到最后,别轻易下结论,骏南集团的人只是猜测海洋集团陷害他们,并没有证据。人的主观臆断并不可靠。” “又是证据,什么都需要证据,有不需要证据的吗?”我愤愤地说。 “警察就得讲证据,要不然会天下大乱,没有证据怎么行。” “如果坏人做完坏事,没留下证据,逍遥法外怎么办?”我边收拾桌子边说。 “所以要调查取证啊,很多冤假错案就是因为没注重证据才冤枉了好人。”她戴上围裙,走向厨房。 “可有些警察就是借口办案,调查取证过程中滥用职权打击报复!” 孟醒站在厨房门口,回过头来说:“那毕竟是少数,大部分警察是好的。你看看我,不就是一个好警察吗?”她笑着说。 孟醒一笑,我就什么都忘掉,忍不住过去抱住她。 洗完碗到客厅看电视,我说起老姨的苦恼,孟醒气呼呼地说:“你们记者,最坏!” 孟醒轻易不生气,生气时就像没拿到生日礼物的小女孩,眼睛瞪着,嘴巴微微翘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愤慨,皱眉噘嘴的样子却让人忍俊不禁。 孟醒看到我笑,恼怒地扑过来把我掀翻在地,我一把抱住她,两人倒在沙发上,孟醒压住我,脸上带着“恨恨”的样子,我亲了她一下,说:“你不但是个好警察,更是个好姑娘!” 她用手指挡住我的嘴,说:“少来甜言蜜语,我这个警察既没钱又辛苦,还时刻有生命危险。你说,喜欢我什么,认真回答。” 我想了想说:“这要从小时候说起。” 孟醒表情不屑:“怎么又从小时候说起了?看你怎么编!” 我继续说:“在幼儿园时就老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那时就对人民警察无限景仰。觉得当警察真好,群众捡到钱都交到他们手里,还以此为荣。现在我终于拥有了一个‘钱罐’。危险我不怕,只祈求子弹长眼,都飞我这边,好让你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 孟醒用手堵住我的嘴,说:“瞎说,不许胡说。” 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过来亲吻,她仰躺在沙发上,头发散落到沙发下面,垂到地上,还有一些飘散在她脸颊上,看起来性感又妩媚。我俯下身体,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是我的一切!” 孟醒在我怀里舒展开来,像盛开的夏花,带着馥郁芳香。 第三十四章 深山阴云 ?赵骏卿来电,说有事让我去一趟。 他暗中一直在调查毒酒事件。最后,在酒厂货车司机身上找到突破口。这个司机最近比较反常,月工资不到四千,却频繁更换名牌服装,还换了辆二十多万的车。 有人向高川举报他还吸毒,赵骏卿听说后吃了一惊,把他叫到办公室问话,碰巧雄哥在擦拭赵骏卿收藏的刀具,刀光闪闪。 司机看到刀,头上冒汗,浑身哆嗦,以为东窗事发,“扑通”一下给赵骏卿跪下了,把事情全交代了。 这个司机因为吸毒,经常和“道上”的一些人往来。有次他瘾心发作,没钱购买,就打电话向朋友求助,卫兵却找到他,给他一个包,里面是三十万现金。让他帮个忙,这个忙就是让他给清风玉酒经销商送货时,装上事先准备好的另外两箱酒。卫兵只说是十箱劣质酒,人喝了顶多会拉肚子,臭臭清风玉酒厂的牌子,没什么大影响。 看到电视上报道后,这个司机才知道出了大事,也明白过来,如果不是大事,卫兵也不会给他这么多钱。出事后,卫兵还多次威胁他,要是敢说出去,就灭他全家。他怕被人灭口,也想找机会向赵骏卿坦白。 司机交代完,赵骏卿让雄哥把他保护起来。 我半信半疑地听完。 赵骏卿说:“虽然现在有证人,但证据还不足,既然毒酒是海洋酒业伪造,厂里会留下蛛丝马迹。现在卫兵他们也想不到事情已经暴露。警方要是能到酒厂调查取证,也许能发现点什么。而且,我听说,海洋造酒厂污染严重,开工时怪味极大,我一直怀疑他们在造假酒。但这件事又不能跟李伟和马汉玉说。听说你有个姐夫是刑警,能不能让他调查?” 我说:“他跟李伟是同学,关系很好。” 赵骏卿犹豫着说:“你能直接跟王局说下情况吗?” 我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我找几个懂酒的记者先去海洋酒厂看看情况,你不是怀疑他们造假酒吗。” 赵骏卿说:“也行,但你们不能暴露,打草惊蛇就不好办了。” 先去找子宣,让他帮忙。 没想到他一听说海洋酒业就冷笑一声说:“海洋集团历来是骏南集团的死敌,我能坐山观虎斗不在骏南集团背后插一刀算客气了,叫我去整海洋集团,你找错人了!” 在他心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骏南集团就是他的敌人。 子宣不去,我就去找祝宁,他说在做别的采访也去不了。 这时,我想到了蒋万林,如果暗访到海洋酒业有违法行为,想扩大影响,蒋万林必不可少,而且他很懂造酒。 蒋万林此时在操作一个大事件。有人向他提供了一份某厅官和情人的不雅视频。经过仔细考虑,蒋万林觉得视频不能用于敲诈,风险太大,弄不好就会被抓。 慎重考虑之后,他想把视频公布到自己的正义法制网上,等事情闹得举国皆知,网站的名气就大了,会增加大批粉丝,提高点击率、支持者,一夜间成为民间反腐网络英雄。 蒋万林最后说:“以后,再有人举报我们是非法网站,就会三思而后行。而那些被我们拿住把柄来赞助的人也不敢再随便举报或动用权力打压,会被公众看作是打击报复。我们一举两得,既名利双收,财源滚滚,又弥补了网站没有经营手续的问题。” 蒋万林安排完事情,痛快答应和我去暗访,说:“兄弟,不瞒你说,你这是给哥送肉来了,海洋集团多大!我可不怕它黑,如果能找出点颜料,我赚大了!” 又找了老田,带着实习生小虎,让司机小彦开车直奔海洋造酒厂。 海洋造酒厂位于平原县一个山上,山下就是鹿城最大的水库——平原水库,是鹿城主要水源之一。 为防止暴露,只让小虎带着小型偷拍机,因为要跋山涉水,小彦跟朋友借来一辆吉普。 车开到酒厂所在山下,山路崎岖,路况不熟,就把车停到一条靠河滩的坡路上,让小彦留下,其他人下车步行上山。 沿着河滩走了一段,顺酒厂后面山坡往高处爬,沿途能看到酒厂排污渠,里面污浊腐臭,气味刺鼻。 污水顺着山坡,直接排进水库。我让小虎拍了镜头,蒋万林也用手机拍下视频。 半小时后,我们来到酒厂后院围墙外,院子围墙高出地面五米,上面还架有铁丝网,从外面看,像个戒备森严的监狱。能隐隐听到里面机器轰鸣和狗叫,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蒋万林喘着气看着高墙说:“他们在搞什么,酒厂建在山上,运输都不方便,还建这么高的围墙,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东西。” 蒋万林给我们详细讲解了造假酒需要的原料,以及毒酒事件中监测出的化学物质的样子和气味,让我们待会儿偷拍的时候注意点。 在围墙外转悠半天,找到一棵靠近墙面的山槐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聚集到小虎身上。小虎年轻身体好,天天俯卧撑,只能让他爬树。 小虎脱掉上衣,背着小型偷拍机,顺着树干往上爬,爬到高于墙的位置时停下来拍摄。 我们在下面问:“里面有什么?” 小虎没说话,只顾拍摄,他朝前探探身子看着里面说:“下面是个沙池,我能从这儿跳下去。” 说着,他踏上墙顶,把摄像机往怀里一搂,一跃而下。 我们还没来得及制止,小虎就在墙头上消失了。老田擦着汗说:“实习生?这么没经验,进去容易,他怎么出来啊?” 蒋万林说:“这孩子身体结实,拍完就跑,应该问题不大。就怕他年轻没经验,别再起了争执跟人打起来。” 正说着,围墙里一阵狗叫,感觉有几只大狗窜进后院,小虎边跑边大声呵斥狗,还有衣服的撕裂声。紧接着,一帮人咒骂着跑进去,有金属“叮叮当当”撞击在一起,随后,里面发生了打斗。 我们在围墙外大声叫着小虎,里面叫骂打斗声混合在一起,有木头打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还有人在叫喊呻吟。片刻后,里面安静下来,只剩下人在小声说话和走路的声音。 大家心急如焚,顺着墙找大门要进去看看。在一个拐角处,几声狗叫过去,涌出一群人,手里拿着一米多长的日本刀,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亮。看到我们后,这群人拖着刀冲过来,两下相隔大概有几十米远。 我正在拨打小虎手机,蒋万林走在前面,最先反应过来,拉着我和老田说:“快跑!” 他俩顺山坡连滚带爬往下跑,我看看越来越近的人群说:“小虎还在里面!” 老田眼镜跑掉了,头发披散在额头上,在下面眯着眼朝这边喊:“你先保住命,才能救他,不能都搭在这儿!” 我说:“那快跑吧。到下面打110。” 幸好这群人没有放狗,我们三个在前面拼命跑,两下总是相距几十米。可蒋万林和老田毕竟上了岁数,平时很少运动,没一会儿就跑不动了。 蒋万林弯腰停下,手放在膝盖上喘着粗气说:“你们逃吧,老子实在跑不动了,妈的!怪不得万里长征有人跑到陕北,有人掉队丢了命,老弱病残就是跟不上革命步伐!” 老田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说:“蒋哥,都快没命了,你还这么乐观,就凭这种大无畏精神,我也不跑了,要死,我陪着你!” 两人一齐看我,蒋万林说:“你快跑,我俩加起来也得有三百多斤,杀猪砍肉剔骨头也得有会儿工夫,能帮你拖点时间,你跑下去报警。要是我哥俩命大,回去再拜佛!” 我上前拽他俩,想起张帅和卫兵那两张阴沉狠毒的脸,着急地说:“你俩勇敢得不是时候,别放弃啊,荒山野岭的,这帮人真敢杀人!” 蒋万林干脆躺到草地上说:“死就死吧,在狼狈中死,不如席地而死,死得雅观一些。” 老田嘴唇哆嗦着强挤出一个笑容,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快跑。 看到他俩这样,我无计可施,只好也坐下。追赶的人很快跑到眼前,大概有十多个,都理着光头。领头的是个满头刀疤的青年,手里没拿刀,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要踢老田。 蒋万林伸手止住他说:“兄弟,别着急打人,你要踢的这位是省内外知名的历史学专家,在学术界有很高的声望,他身体不好,这会儿正犯心脏病,本来没你什么事,你一脚下去,这老先生要出点什么事,你就变成杀人凶手了。” 刀疤收住腿,一笑说:“唬我?管你人界还是妖界,今儿谁也别想囫囵着回去!”他说完猛地一脚踹到老田脸上,老田顺势一倒,躺到地上,连声“哼哼”。 踹完老田,刀疤伸手向旁边人要了一把尺刀,走向蒋万林,蒋万林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证件挡在刀疤面前。 刀疤止住脚,问:“这什么破玩意?” 蒋万林说:“自己看。” 刀疤蹲下来念:“中国国务院《半月参考》高级调研员,还国务院呢!”刀疤扭头冲手下人大笑。 蒋万林收回证件说:“兄弟,一看你就是道上的人,道上规矩我懂,工农商学兵这五种人你都可以杀,但是唯独国家干部不能伤害,事情闹大了,不光你上面的人保不住你,连你们整个海洋集团恐怕都要完蛋!” 刀疤一愣,扭脸看看我。蒋万林接着说:“他,你更不能动,你们在社会上混的,最怕什么?最怕警察,他家里人不是警察局长就是刑警队长,你动了他,跑到哪儿都藏不住。” 刀疤伸手一刀砍断几棵灌木,站起来,看着手下人,说:“你这么一说,我他妈是来跟你们玩龟兔赛跑的!” 蒋万林站起来拍了拍刀疤肩膀说:“兄弟,不能被人当李逵使唤,坏事让你们做,后面的人在家享福,出了事,坐牢枪毙的还是你们。出来混,什么事都得自己留心,不能把事做绝了!” 说着,蒋万林从包里掏出一叠钱往刀疤手里塞,边塞边说:“我们几个闲得精神出问题了快,来山上转转,不小心误入贵地,真对不起!” 刀疤推开他说:“你电视剧看多了吧,看老子像能被收买的汉奸吗?一看你他妈的就是个小人,这要是在过去老子非一刀宰了你!” 蒋万林把钱装起来笑笑说:“刚才是试探,我看出来兄弟你有情有义。” 他说着掏出手机:“兄弟,你留一电话,以后到北京找我,保证让你感受到权贵之气!” 刀疤说:“不必!刚他妈说完老子高尚就要把我往浑水里拉,你们这些,个个说话像放屁。” 咒骂完,刀疤“恋恋不舍”地三步一回眸,带着一群人往山上走,临走踢了躺在地上的老田一脚,说:“还装死,肥猪头都偷看老子半天了,以为老子瞎啊!” 第三十五章 如芒在背 ?看着山寨硬汉们稀稀拉拉上山的背影,大家长出一口气。 我崇拜地看着蒋万林说:“万林哥,我开始佩服你了,你应该去警局做谈判专家!” 蒋万林得意地说:“为什么暴力冲锋的人总是死在战场上,而有脑子的人却喝着咖啡遥控世界?这就叫智谋。” 他伸手要了一根烟点上,盯着我又说:“等会!你才开始佩服我?过去一直都鄙视来着?” 我咳咳......着说:“怎么会呢,过去是星星之火的佩服,现在已燎原了。” 老田擦着汗说:“上山之前,真应该先摇一卦,问问吉凶,也不至于赶上这血光之灾!” 蒋万林笑,说:“命运天注定,求鬼神不如求自己。” 老田走到他身边夺过蒋万林嘴上的烟,猛抽数口,呛到半死,脖子咳出静脉血管后说:“你还别不信,命运这玩意,自己是能掌控的。周文王就是靠占卦知生死,屡屡化险为夷。” 蒋万林大感兴趣,和老田边往山下走边探讨周易。 我一边随着他们走,一边拨打110报警。 走出几百米,老田偶尔回头发现刚才那群人又从山上追过来了,边跑边叫骂。 蒋万林说:“快跑,这帮人回过味了,可能觉得被忽悠,这次被抓住必定会当烈士!” 我们拼命跑起来,跑到河滩上,看看方向,离车还有段距离,人群越来越近,危急时刻,小彦开着车从远处奔过来。 小彦额头带血,胳膊擦伤。 就在我们走后,小彦待在车里听音乐,有三个纹身男走到车前,估计也是酒厂派下来的。 这三个人也许是超级古惑仔电影迷,到跟前没先控制住小彦,而是用棒球棍砸车灯,追求激烈碰撞打砸的快感,小彦被“砰砰”声惊动,一跃而起跳下车。一个文身男抡起棒球棍,朝他头上猛击,被他伸手挡下,短暂殴斗之后,三个人全被小彦打晕。 自从那次在医院被赵骏卿手下群殴后,小彦备感屈辱,发誓强身健体,下决心改变自己的无能和大肚腩。从此报班练习拳击、散打、泰拳,还拜一个巴西柔术高手为师。经过刻苦训练,加上当兵时打下的身体基础,小彦很快成为打架高手。 他信誓旦旦的品评说,别看那些混社会的文身男、刀疤脸,横肉满身飞,这些人天天吃喝嫖赌抽,夜夜笙歌燕舞吼,看着吓人,实际内虚。 撂倒三个纹身男后,小彦意识到这边可能出事,急忙开车赶过来,正好遇上亡命飞奔的我们。 大家上车后,小彦看到十几个快要追过来的人,抄起刚缴获的棒球棍就要下车拼命。 我拉住他:“别冲动,他们带着刀呢,快跑!” 车开到公路上后,迎面两辆警车晃晃悠悠往酒厂方向开去,我们急忙拦下警车。这是当地派出所的,我跟几个警察简单说了情况,要他们赶紧去救小虎。 警察们心不在焉地听完,说要请示下领导。 我焦急地说:“出警救人还要请示领导?你在执法还是在谋权?人可能被打死了,还请示什么!” 一个警察说:“你别着急,再说详细点。” 看到这几个“打酱油”的警察,我忽然明白过来,海洋酒业敢这么嚣张砍人,估计早跟派出所打了“招呼”。 想到小虎生死未卜,我立即给陈晓打了电话。 陈晓听完,马上通知平原县刑警队。 刑警队的人在去酒厂途中发现躺在山路上的小虎,他昏迷不醒,浑身是血,被立即送到县医院。 经诊断,小虎失血过多,中度脑震荡,两根肋骨和胳膊骨折,一只眼睛可能会轻度失明。经过医生救治,他苏醒过来,但需要转院到市里治疗。 我给这个县陈晓的朋友老王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找个大点的车送小虎回市。老王让女助理开过来一辆商务车,后座都卸掉了。大家把小虎抬上车,送到市里的骨科医院。 跟温良和王主任做了汇报,王主任带着几个同事先后赶到医院。陈晓也派人来医院做了笔录。一切安排好后,已是深夜。 从医院出来,浑身疼痛。开车回家,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接听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奉劝你别再继续纠缠,否则不光是你自己,你家人都会倒霉。” 我突然怒从心起,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并誓言追查到底,对方冷笑两声就挂断。 中途经过非常海公寓,孟醒窗户隐约有灯光还亮着,她还没睡。我停下车想上楼看她,后面一辆没有牌照的悍马飞速驶来,隐约感觉不妙,急忙跳到一边,悍马“砰”的一声撞到我的车侧面,悍马里下来几个人,拿着铁棍奔向我。 我后退着跑向公寓门口。几个人见状,用手指着我做威胁状,转身走到我的车边,一通猛砸,玻璃车灯还有轮胎全部破裂,然后跳上悍马跑了。 孟醒闻声下楼,看到失魂落魄的我站在门口吃了一惊。我还没从袭击中缓过来,呆呆地站在公寓门口,盯着我那辆二次被砸的车。 孟醒轻声叫着我的名字,我回过神来,紧紧抱着她,浑身发抖,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愤怒。孟醒一边安慰我,一边打电话报了警,警察来照相取证,给我做了笔录。 第二天上班,我想跟同事们商量下采访的事。刘楠楠和祝宁在办公室大吵一架,宣布分手。 我们暗访海洋酒业的消息是祝宁提前透露给了张帅,我们上山时,海洋酒业的人早就等在那里了。 上次跟海洋集团灾区献爱心,中午吃饭时我没参加,张帅给祝宁封了个大红包,并和他称兄道弟,此后还多次请他出去玩。被张帅这样的富豪看得起,祝宁受宠若惊。 我要暗访海洋酒业,他当时觉得这只是一般性采访,就私下跟张帅报信,想让我们扑个空就行,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派人下毒手,小虎身受重伤,余下的人都时刻生活在恐惧中。 蒋万林和老田也分别接到恐吓电话。 威胁者还对老田说:“你女儿在北京上的那个大学不错,将来必定有出息,要是被人投毒弄死就亏大了。对了,你还有个儿子,整天嚷嚷着要吃胡萝卜,要是自己变成萝卜被埋在地里就不好了吧。对了,我问过价了,你儿子值五万块。” 老田从没经历过这种事,听完电话狂奔到儿子学校,看到儿子安然无恙在学校啃萝卜心里才踏实。但老田老婆又要疯掉,把老田脖子挠出三道血口子,埋怨他当时没抓过儿子啃的萝卜自己吞下去,万一被投大杀器怎么办! 看着老田脖子上那三道吸血鬼吸血未遂抓痕,以及我浮肿的双眼,蒋万林觉得跟三教九流、工商学农兵都可以斗,唯一不能跟藏在暗处的小人斗,会时刻被危险笼罩,生活在恐慌中。他劝说我和老田也知难而退,到此为止。 祝宁知道这些情况后,良心深受折磨,他终于憋不住就跟刘楠楠说了报信的事。刘楠楠听完,当即扇了他一巴掌,并坚决和他分手。 祝宁的这次错误,付出的最大代价是失去了爱情。可这只是个诱因,据说刘楠楠老妈早就对祝宁看不顺眼。原因是刘楠楠家搬迁,祝宁去帮忙,因做记者的心态高傲,平时脚不着地惯了。他在现场指手画脚,指挥刘楠楠她爸和一群工人搬东西,自己一根针都没动,看着堆成乱麻的家具,他建议刘楠楠妈把这些都当垃圾处理掉,然后借口有紧急采访逃之夭夭。 刘楠楠妈搬一个煤气罐时闪了腰,把气全撒到了祝宁身上,说这个男人好逸恶劳成性,将来她们家楠楠嫁过去地位肯定还不如菲佣,坚决让刘楠楠再好好考查一下,养只非洲猴子都比祝宁强。 而第二天,赵骏卿换了一身工人装去帮忙,什么都不说,带人埋头苦干,刘楠楠妈还差点把他当成搬家工使唤。过后,听说他是骏南集团副总,立即喜欢得不得了,把他当成准女婿称呼,让刘楠楠十分尴尬,但此后和赵骏卿越走越近。 那些天,祝宁来上班时看见我都是低着头,还好热线记者的几个办公室在人事调整时分开了。 我没有责备祝宁,同事一场,他不是坏人,只是想帮朋友忙,这在平时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情世故谁都会考虑这么做。只是,他在错误的时间帮助了错误的人。 这件事谁都可以放弃追究,我不能,为了邵大爷一家,为了小虎,为了朋友,也为了尊严,我必须抗争到底。 根据案发属地管理原则,平原警方负责立案调查酒厂暴力事件。没等警方有什么结论,海洋酒业就自己给警方送去几个人,这几个人自称是酒厂保安,之所以殴打小虎,是怀疑小虎是翻墙进来的小偷,最近酒厂经常丢酒缸,甚至有人在酒缸里留下排泄物。 小虎躺在医院辨认照片,确认这几个人就是动手的嫌犯,警方立即把他们拘留了,等取完证后,交由法院审理宣判。 海洋集团还派人到电视台道歉,赔偿损坏的摄像设备,并主动对小虎进行赔付。 外人觉得是非经过已弄清,打人者已绳之以法。只有我清楚,事情还没有完结。种种迹象表明,骏南集团的清风玉酒厂确实遭人陷害,海洋酒业之所以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是害怕毒酒事件真相暴露。 跟陈晓详细说这件事,请他帮忙调查。我俩数次通话后,陈晓竟然也接到了恐吓电话,跟恐吓老田他们的如出一辙,对方提醒陈晓要珍惜萌萌,不要为此失去孩子。 作为刑警,陈晓听完大怒,但他不动声色,满口答应,说谢谢兄弟提醒,改天一起喝茶。对方冷冷一笑,说好啊,喝人血都可以。 陈晓咬断门牙,恨不能当场拔枪对射。过后,他对我说,我俩的电话被监听。对方之所以下这么大精力阻止调查,不光是害怕真相暴露,一定还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为了安全,陈晓让我别再管下去,交给他暗中调查。 陈晓的叮嘱和不好的第六感,让我感觉仿佛黑暗笼罩,一种被嗜血的恐惧感浮上心头。 第三十六章 幽巷遇险 ?晚上加完班走路去电视台后面修车厂取车。车被砸后,派出所很快立案,虽然有孟醒不间断的过问,但案件一直没侦破。 电视台到修车厂之间有条长胡同,里面有盏昏暗的路灯立在拐弯处,胡同前后都被黑暗笼罩,像钻进一条幽深的蛇洞。 走到胡同中间,发现一前一后出现六个人,一边三个,都戴着鸭舌帽,手插在怀里。因为被电话恐吓过,那些天,我格外警惕。 预感到自己可能置身于危险境地,就在路灯下站住,心想,如果发生危险,万一有目击者,也能看得清楚些,为警方日后调查提供便利。 离我有十米远时,他们纷纷从怀里掏出明晃晃的匕首,刀面在灯影里晃眼,感觉死神在眼前飘荡。就低头寻找,看有没有砖头之类,万一对方下死手,我在临上天国前,能打破一个头,留下血迹,为警方提供有力破案证据。 前面三个人先到,同时持刀扑过来,我边后退边用胳膊挡住,胳膊先后挨数刀,血顺着手臂流下来。在疼痛中,腿又被刺中。 哎!这是真刀啊!不知道会死人吗......! 好疼!那个短腿的,你还戳! 眼看后面三个人围上来,已经没有退路。 我的砖头呢?什么!砖头被我捏碎了也没扔出去,都怪平时朋友圈遍地阿弥陀佛教我不杀生。 横下心要拼死夺下一把刀,杀猪不会,痛快了断自己不被戳来戳去还是可以做到。 突然转身朝后面的人跑去。还没到跟前,就看到后面这三个人纷纷倒地。 竟然被我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倒?还是良心发现不忍心再伤害我。 到跟前才发现有两个男人也戴着鸭舌帽手持纯钢甩棍从袭击者身后打过来,他俩在救我。 我用带血的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真是来救我的! 这两人身材魁梧结实,一手缠着绷带,一手拿甩棍,拳打脚踢,对方只要被击中就倒地。 慌乱中,我跑向他们身后。 双方一阵激烈混战,对方六个人中有四个头部受伤,其中两个脸颊被打骨折,还有一个膝盖被打裂,能听到骨头破碎的“咔咔”声响。 激战过后,双方进入对峙,六个人在短暂的试探后,相互搀扶着消失在黑夜中。 救我的两个人,一个是雄哥,一个是高川弟弟,叫高原,是个散打高手。雄哥一只手受伤,也在流血,高原毫发无损。 他俩是赵骏卿派来的。赵骏卿听社会上人说,有人想要我的命,半身不遂也行。我的车被砸后,赵骏卿就派他俩暗中跟着我。 和雄哥去医院包扎,我胳膊有五处刀伤,缝十几针,腿上刀伤差点让我成为东方不败姐妹。 从医院出来,我让他俩坐在车里等。这次我没报警,惊魂未定地给陈晓打电话。 陈晓在办案,他立即打给冉静。电视台这片属于滨河分局管,没一会儿,冉静带着滨河分局的几个警察赶过来。 冉静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就算她是分局头号刑警,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找不到发泄对象,只好一拳打在雄哥开来的豪车上,车门凹进去好大一个窟窿。 雄哥吸口凉气龇着牙花子挤出笑脸说,没事,砸,正好该换车了,就是别伤着警官您那玉......玉手。 冉静红着眼,杀机陡现,愤恨的说:“用你管!” 她立起身子狠狠盯着雄哥又说:“我看你面熟,你进去过?” 雄哥腮帮子哆嗦开始结巴:“去......去哪?我一般在......在家陪我妈多些。” 我看到冉静一脸霜气,上前一步,看样子又要查人身份证。就赶紧说:“他是好人,来救我的。” 冉静不甘心地说:“好人还理光头!” 我瞥了眼雄哥冒汗的头顶说:“秃头,他是自然秃!” 第二天,滨河分局立案侦查,并有警察打电话来,给事件定性为“抢劫”,说这条胡同最近发生过好几起劫案,我很怀疑警方这个判断。但就算定性为抢劫,还有老姨的督办,劫匪却一个都没抓获。 我在台里请一周假养伤,拒绝同事来看我。有几天下雨,孟醒不在,我有伤外出购物不方便,就让子宣和许愿来家里两次。 子宣也许是隐约猜测到什么,来这爱上洗水果,一言不发。许愿同情地说:“大学时就让你陪我找社会青年练手,你不屑,看到没,遇袭连自卫能力都没有!” 他说着出拳如风,一拳打碎我一个陶瓷花瓶,那是找美艺公司订制的,孟醒很喜欢。 我心疼的胸口一抽,说:“哥,你打我吧,别砸东西,反正我再挨几拳也许就归西了,不再烦你们!” 许愿回过神,面带愧色,打电话让美羽送过来一车侍女半裸画陶瓷花瓶,看到我皱眉,子宣面色一喜,说:“夏雨不爱好这些俗气凡品,我替他保管吧。”说完拉着那车陶瓷消失在雨幕里。 赵骏卿来看我,我胳膊上缠满绷带,他有些过意不去,从包里拿出十万现金,说:“你是因为帮我才受伤,车也被砸了,不能让兄弟自己担着,还有你同事小虎,我让高川给他预付一笔住院费,这点钱你拿去先用。” 我拒绝后笑笑说:“这已经不单纯是你的事,我和他们也有点恩怨要解决。” 赵骏卿一愣,随后他笑着说:“谢谢你,兄弟!” 孟醒最近参与银行劫案的侦查,据说劫案有新线索,她在外地出差,得到我再次遭袭的消息后,连夜赶回来到滨河分局询问案件情况。 接下来,她连续几天晚上陪着我,让我心里稍稍平静下来。她埋怨当地治安越来越差,说要跟巡警支队领导提意见,加大城区巡逻力度。 孟醒把我两次遇袭归结为治安差是受到办案警察的影响。这些事件背后的隐情我从没有跟她透露过,不想让她担心,但她看到我身上伤后还是心痛不已。有天晚上,她加班到深夜,在我这刚睡着,却被噩梦惊醒,一身汗,浑身发抖。 她再次梦见苏静惨死的场面,还有一张凶手模糊的脸。她努力想看清凶手的样子,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她在梦里紧追不放,双手紧紧抓握住我的胳膊。 胳膊上的刀伤立刻绷开,鲜血渗出纱布,染红床单。我忘记疼痛,心疼的看着她,轻轻叫着她的名字呼唤。 经过痛苦挣扎,孟醒睁开眼醒来,脸色如白纸。 只能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她看到满床的鲜血,尖叫一声,立即起身去找医疗箱,回来时紧咬嘴唇,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 我明白孟醒心里那个隐秘痛苦,在周围最亲的人受到伤害时,那个痛苦就会愈发显现出来。漂浮在孟醒潜意识里,提醒她没有保护好亲人和朋友。 就算孟醒是一名警察,哪怕是刑警,但她毕竟还年轻,和其他刚踏入社会的女孩一样,也会脆弱,心有胆怯。正值青春年华的她,不应该背负好友之死的负罪感和复仇欲望,这对一个应该享受温暖的女孩来说,太过沉重。 我很担心孟醒会被这种压力击垮,至少生活让她缺少应有的快乐。心里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对她好,让她幸福,不受一点委屈和恐惧之扰。 自从胡同遇袭,老姨和冉静几次强制让我搬过去住。生怕哪天突传噩耗,我横尸家里。 老姨那怎么解释都不通,只好吞吞吐吐悄悄告诉冉静和孟醒的事。冉静明显没有太多心理准备,她觉得孟醒是高冷范警中女神,不太可能投入我怀抱,要投也必须是豪门总裁,24k权贵,一度以为我有幻想症,说胡话。 我很不满地说:“你弟弟我就这么不堪?怎么说我也比姐夫帅吧!” 冉静握拳,我把身上伤口凑上去,脸上带着一幅你打一掌我就躺地上死去活来的表情。她缓缓放下拳头,摸着我伤口,又开始咬牙,这是在问候袭击者。 我转移她注意力:“刚才提姐夫的意思是,姐那么高贵冷傲,都被姐夫那种李逵……额,怎么说呢,你懂。我怎么说也比姐夫五官端正那么一点点,追上孟醒还是有可能的。” 冉静冷哼一声,也许沉痛的回忆了姐夫陈晓的黑脸粗手,对我表示了默认和赞许。 我还当着她的面和孟醒打电话,冉静终于心有不甘的相信这也许是一段木已成舟的孽缘。 她答应替我说服老姨,老姨只好屈服,她几次电令分局和派出所尽快破案,若不尽力,就地免职。陈晓告知我这个情况后,我心里很不安,害怕老姨会有以权谋私的嫌疑。 城市中每天都在发生各种暴力事件,许多案件都难以侦破。可发生在我身上的并不是普通的暴力袭击,这是有组织和预谋的。 陈晓叮嘱我晚上一定少出门,他手机24小时开机,有事第一时间打他电话,他在组织人彻查海洋酒业和这两起袭击事件。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自己却出事。 第三十七章 陈晓被拘 ?长久以来,陈晓都觉得当警察不是内心首选,他最热衷经商,成为大企业家,叱咤商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眨眼睛,千万财富过眼云烟,他时常冲电视对和自己无冤无仇的马云大吼:此豪宁有种乎! 男人谁不希望掌控财富,度人济世还能实现自由。冉静采取家庭经济封锁制,基本不给陈晓积攒小金库机会。陈晓没有财权,很失落,觉得窝囊废不过如此。 刑警队办案经费常短缺,陈晓就想用自己的“商业头脑”为局里分忧。 谁也想不到,像陈晓这样一个在家“柔情似水”的男人,在外却擅长巧取豪夺,扮演铁胆硬汉。 多年来,警方“钓鱼”职权创收屡见不鲜,有酒吧夜店查毒的,有打击假币拘留人罚款的,还有查处制假售假的。方式跟交管局“钓”黑车创收一样,先派内线交易,随后跟进罚款。其实换个角度说也不能称为钓鱼,因为违法交易是真实存在的,并非栽赃陷害。 陈晓选择的是情色业。 他认为这个行业处罚起来相对容易,嫖者被抓现行,罚款时很少有人敢要票据,不老实就通知其老婆或单位,而需要政绩时就通知媒体,跟踪宣传。 平原商人老王的弟弟小王充当配合陈晓抓捕的线人。由小王进入一些非正规的美容保健小店做“客人”,并查看到有人“肉肉”交易后,陈晓立即带人跟进抓捕。 一开始,他们只罚客人,每次5000元,不罚店方,这些店要是倒闭,就会无处捕鱼。 时间一长,有些按摩店也开始给陈晓当托,自己举报自己。客人们被抓后,都乖乖交钱走人,少数誓死不从的,通知老婆来警局,许多夫妻在此大打出手,让陈晓愈发有成就感。 后来,陈晓觉得只罚客人收入太少,就想连组织者也罚。按摩店利润小,虾米仅够糊口,鲨鱼才能满足胃欲,他们盯上大型桑拿洗浴中心。 市中区有家逍遥宫水疗俱乐部,属于海洋集团名下,法人是卫兵。以前,鹿城娱乐洗浴业大部分属于骏南集团,近年被海洋集团竞争超越,几乎被其垄断。 卫兵有所谓的“道”上知名度,所以去逍遥宫消费的基本都是混社会的,刺青纹身光头刀疤金链子——让逍遥宫成为鱼龙混杂的江湖会所。 有道上线人向陈晓举报,逍遥宫有肉肉交易。陈晓决定派小王去逍遥宫。小王刚从县里进城,没进过几次高档洗浴会所,晕头转向,在包间走廊上像只老鼠探头探脑,形迹可疑,偷发短信给陈晓他们时,被保安抓获。 等陈晓他们冲进去,一群赤身裸体的刺青浴客在哼哼“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想买”,一个嫖客没抓到,小王也失去踪影。 几天后,小王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地被人送到公安局纪委。后来才知道,原来卫兵早就从肉界马仔那儿听说陈晓钓鱼的事,之前事不关己,没有理会。自从我和他们纠缠不断后,他们就想设个陷阱,那个举报逍遥宫的线人早被卫兵买通,只等陈晓他们上门。 小王被保安抓获后,从暗门被带离俱乐部,送到郊外废弃厂房内,张帅和卫兵亲自审问,几乎动用了满清十大酷刑。小王是个硬汉子,后来他说担心自己还没结婚就被弄成太监,心理上实在承受不了,就按照卫兵导演的安排,充分加重“戏份”,指证陈晓在敲诈。 小王的表演,让麻烦找上陈晓。 卫兵先找到公安局纪委的熟人审问一遍小王,又把录好的证词送到市纪委和检察院,陈晓和几个参与此事的同事被停职接受调查。 检察院介入调查后,和警方成立联合专案组。 陈晓和同事被关到公安局一个叫3号的封闭小院,地方警局多有一个备用隐秘机构。 之所以把陈晓他们关到3号接受调查,是出于安全考虑。陈晓他们从警这么多年得罪不少犯人,加上有人正在报复他,如果拘留、批捕进入拘留所或看守所,处境就很危险。 当然,这是当局长的老姨在下达指示。 虽然陈晓和同事一直不承认小王那份供述,但检察院还是要提起公诉,他们的警察生涯甚至余生会因此彻底断送。 老姨找我深谈了一次。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所有发生的这一切,包括假酒事件中海洋酒业的嫌疑,她明察秋毫,却不动声色,她严肃劝告我不要再管海洋酒业的事。 “这个集团根基深,就算有违法的事,也不是你们能管得了的。” 我带着不满情绪回应:“根基再深,总有倒的那一天。” 在我心里,特别希望博取老姨支持,也不甘心就此罢手。 老姨开始发火:“陈晓已弄得我焦头烂额,逍遥宫那帮人正在帮检察院搜集证据,现在有两个按摩店老板出来指证陈晓敲诈,要再有人站出来作证,引起媒体注意,就会被动。这个时候,不要再去惹海洋集团那帮人。” 通常,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犯了错,我们会横加指责,生怕他逃过严厉的处罚。而当自己的亲人违法时,我们都会期望他能被原谅被从轻处理,甚至免于责难。 所以,我理解老姨,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卫兵他们可能是没想到,也许是还不想跟我或者是背后的警察局长老姨鱼死网破,一直没向媒体爆料。 蒋万林曾得到过此消息,如果他要炒作,一定会引起惊涛骇浪,媒体审判和舆论压力就会彻底埋葬陈晓。还好,我知道后,立即和蒋万林见面。相比同类无良媒体人,蒋万林还是很讲义气的,他不但压住消息不发,还承诺监控网络,一旦发现网上有风吹草动就帮我删除。 我感激地拉着他说:“谢谢万林哥。” 蒋万林正色道:“兄弟,我们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 老姨本来对陈晓既失望又生气,想让纪委和检察机关公事公办,后来听说很多人在对陈晓落井下石,诽谤诬陷,她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 现实和理想是有差距的,于公于私,老姨对陈晓都不可能坐视不管。何况陈晓并不是十恶不赦的警察败类,他也是在击打犯罪和违法活动,只不过方式不恰当。还有那些所谓受害者也不是品学兼优的好人。 当然,我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是与法律背道而驰的。法律是平等的,只要你违法,就应该受到惩罚。从这个角度考虑,若老姨动用权力拯救陈晓就是违纪。 万幸的是,在政界,当领导关心一件事时,往往不用自己出面协调。像陈晓的事,只要老姨不公开表示“大义灭亲”,只需一个暗示或眼神,同僚就知道该怎么办,只要符合法律程序,办案时也能避重就轻变相“照顾”。 因为有老姨的“面子”,外界压力也不大,冉静说,要“解救”陈晓并不难。一是那两个站出来指证的按摩店老板撤销指控,就算不撤销,陈晓罚没的赃款都是如数上交的,自己没有贪污谋私,再有就是关键证人小王必须翻供,说他是在被迫诬陷陈晓。 一旦检察院提起公诉,到了法院审判阶段,引起公众注意,陈晓就完了。 我去了趟平原县找老王,让他想办法做他弟弟工作。老王听完,一拍大腿,满口答应,说:“是爷们就要自己扛下来,这个浑蛋,将来要是害了陈队,他就算回家我也阉掉他!” 我说:“王总,也没那么严重,小王也是被人殴打逼供,迫不得已。” 老王说:“这孩子从小骨头就软,稍有风吹草动就屁滚尿流。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小王此时已被市中区公安分局拘留,正惶惶不可终日。冉静跟市中分局同事打个招呼,老王顺利的和弟弟见面。 见过世面的老王面授机宜后小王豁然开朗,此后,无论谁来问,他都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逍遥宫的人殴打伤害才诬陷陈晓,并让办案人员看他被剪掉的脚趾和损伤的下体,嚎啕大哭说,我们一直想要抱孙子,看我这损坏情况,生头猪都不可能了。 办案人员发现他的伤势严重,就通知市中分局拘捕涉嫌重伤害的逍遥宫人员。 有按摩店老板认出小王,说此前此人一进店买肉肉,警察必定随后赶到抓现行。对此,小王坚持说他每次都是真去嫖,当然也向警察举报过。 “玩过就举报,只管自己玩,让别人无路可玩,爷玩的就是刺激,你们管得着吗?”他的口水喷了办案人员一脸。 小王表演技术越来越深厚,还严肃地说:“几位警官,检察官们,你们应该调查那些寄生在红灯区的警察受贿问题,而不是调查前去执法的警官。搞反了!唉呀!我明白了,你们不会正是那些……” 小王的夸张表现都是后来孟醒告诉我的,老姨安排她数次去看审讯现场。办案人员本来是要把小王打回人间的,让他脑瓜子清醒下,别再搞影帝那一套。 是孟醒化解了小王被狂揍的危机,小王看到竟然没有被人打,就猖狂的说:“按摩店老板竟敢明目张胆来警局对你们说自己在组织肉肉交易,却没有受到处罚。我去过他们的店,那儿还有未成年少女。你们竟然让正在罪犯出来作证,我一定会去举报你们!” 小王的言辞让办案人员觉得有道理,在老姨的命令下,市中公安分局当即抓获几个自称打伤小王的犯罪嫌疑人,还查封了那几家按摩店,老板都被拘留。 陈晓这些年破过不少大案,工作能力很强,属于刑警队精英。他出事后,局领导和同事都想保他,只有刑侦支队长马汉玉态度不明。 陈晓当初“钓鱼”的按摩店大部分位于滨河区,按道理,市局刑警一般不会插手处理肉肉交易事件,这种事都由派出所或分局治安科管。幸运的是和陈晓一起执法的警察中有一个是滨河分局治安科副科长。 滨河分局局长李伟虽然和海洋集团关系不错,但他和陈晓是同学,两家一直来往密切,走得很近,冉静还经常和李伟夫人逛街,陈晓也经常约李伟去水库钓鱼。 老姨那几天参加全国警察局长京城会议,她带着孟醒和李伟一起去北京。之所以带李伟去北京,我猜想老姨是想跟他沟通陈晓的事。 李伟从北京开会回来后,对办案人员说,他手下那个治安科长曾汇报过此次行动,也就是说这个行动他是审批过的。 而罚没的每一笔款都在市局和分局有记录,如无意外,陈晓和几个同事都能化险为夷。 但老姨觉得这么快让他们出来,容易引发社会不满,会出现新问题,想缓缓再放人。 陈晓被免除刑警支队第一大队大队长职务,其他同事也分别受到处分,被关在公安局3号小院,继续接受调查。 据冉静说,陈晓听到这个决定后,痛哭流涕。 陈晓不知道的是,李伟在背后曾多次和张帅、卫兵交涉,经过各种利益权衡,卫兵他们选择了退让,这是和李伟私交不错的朋友透露的。 卫兵他们不再纠缠陈晓,并不是想放弃报复,只是慑于老姨和李伟的权威。 而陈晓被继续关在3号那些天,却因祸得福,躲过一次致命袭击。拘押救他一命,而他多年前的一个警察搭档在袭击中遇害了。 第三十八章 泣血刀锋 ?十几年前,陈晓还是名普通刑警。和搭档破获一起强奸杀人案,案犯是个青年农民,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虽然疑点重重,证据缺乏,但案犯还是被判无期徒刑。 多年后,另外一个强奸杀人惯犯被抓,交代这起案子是他所为,而案发现场遗留的dna和其他证据也证实这一点。 前面的案犯冤冤地坐了十多年牢后被无罪释放。进监狱时二十来岁,出狱已过而立之年。 恢复自由后,当事人四处揭发当年被刑讯逼供、屈打成招的遭遇。说那时他一度羡慕那些被一枪毙命的死刑犯,痛快入天国,不受皮肉煎熬之苦。到审讯最后,他跪求办案人员快点定罪,能早一天定罪,哪怕是死刑也好,求死已成为一种奢求。 这个案子全程由陈晓和搭档一手侦办。有警方内部人员透露,当年,在刑警队,陈晓有“野兽”的外号。他初出茅庐,好胜心和过于正义感的性格让他急于立功。只想打击犯罪,却从没思考过嫌犯也可能有窦娥之冤。 受害者出狱后要求追究执法人员责任和国家赔偿。这件事在陈晓“肉肉”行动前就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 得不到满意赔偿,这个受害者开始四处倾诉,甚至想到路演。但因每每造成交通堵塞,被全城总迟到的上班族声讨,警方以扰乱社会治安为名拘留过他两次。 人在绝望中看到希望,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就会更加绝望,会产生极度愤怒,并因此失去理智。 这个受害者选择了报复。经过蹲守,他盯上当年办案时和陈晓搭档的警官。 在一栋居民楼里,他冲上去对着这名警官连刺了数刀,刀刀致命。警方很快把他抓获,并对外宣称破获一起袭警案,怀疑作案动机是抢劫。这人变成一名真正的杀人犯,会以死刑来终结悲剧的一生。 我相信,如果陈晓不是因“肉肉”事件被关,也难逃此劫。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有时,冥冥中似乎有股神秘的力量在左右着命运。看守说,当陈晓知道自己躲过了这场危机后,沉默良久,几天没有进食。 那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在忏悔,在反思。这两起事件带给他心灵上无比的震撼,也是他人生当中一个新的转折点。 我不知道陈晓算是好警察还是警中败类。 从这以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深沉,经常在思考着什么,身上没有了从前的浮躁和对财富的痴迷追求。 我很希望他能重新诠释对警察的理解,重新认识这个职业。期望他能在保卫市民安危中冲锋陷阵,不再滥用法律和职权。 他的变化说明,有些错误,如果给机会改正,很多人会由此得到重生。可现实中,我们有多少机会去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买单,有时一个冲动的决断,就会断送我们的一生,根本没有机会重新来过。 陈晓是幸运的,他得到了被原谅和再生的机会,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是否原谅了自己。 陈晓被关,而我之前又遭遇两次暴力袭击,蒋万林和老田都打了退堂鼓,只能暂时停止对海洋酒业的调查。 赵骏卿为防不测把那个证人司机藏了起来,藏匿地点是郊区的一座独立院子,有两个人轮流陪同,顺便帮他戒掉瘾心。一天夜里,这个司机毒瘾发作,从二楼窗户跳下去跑了。跑出去就再也没回来,再也找不到他。家人报了警,警察查找很久,什么线索也没有。赵骏卿猜测,这个证人也许已经遭遇不测。 而与此同时,许愿酒吧又陷入危机。 对于张帅、卫兵那些好勇斗狠、唯我独尊的人来说,战争一旦开始,不分出胜负,刺刀见红,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曾躲过两次袭击,陈晓被撤职,但基本化险为夷。作为我最好的朋友,许愿巨额投资的酒吧成为最好的攻击对象。 海洋集团在北海道落雪对面开的哈尔滨故事开业后,在经营和宣传上都落在许愿后面,生意一直没有北海道落雪好。卫兵坐镇夜场,经常喝到烂醉就带领马仔和客人殴斗,更影响了酒吧生意。 但张帅认为酒吧生意不好,原因在于北海道落雪的竞争,把许愿赶走,他就一家独大,形成垄断,客人非来不可。 北海道落雪开业时他带人来挑衅滋事,李商还被他手下打伤,许愿就加强戒备,从外地聘请了几个搏击冠军,此后,卫兵手下几个头目多次带人到北海道落雪捣乱,骚扰客人和领舞演员,都被许愿带人打跑,并报警拘留过几个人。 没多久,房东万豪就找许愿哭诉,他一只胳膊被打伤,老爸的家具厂被人砸了两次。张帅派人给他传话,如果继续把房子租给许愿,就火烧他们父子,还拿当年草船借箭威胁万豪,说你要是再跟来自对抗,草船借箭够狠吗?我能让你们家上演火烧连营。 最令万豪害怕的是,他正在上海读大学的妹妹,被几个流氓骚扰,还扬言跟她玩玩夜深人静躲猫猫或人鬼情未了。警察抓获犯罪嫌疑人后,一审问,几个流氓竟然都是鹿城人。 “这绝不是巧合!”万豪胳膊上缠着绷带无奈地对许愿说,“社会上都在传,我们鹿城有二少。一个是赵骏卿,另一个就是张帅。他俩可是黑道,手下鱼龙混杂,人多势众。哥,我不是爷们,真害怕了,实在是扛不住了,老爷子心脏病都犯过两次。我知道让你搬走不现实,您能不能和张帅他们通融一下,交个朋友,不要再打来打去了,伊拉克都打完了,叙利亚都被搞定,大家还是和气生财,共同致富。” 许愿摸着万豪受伤的胳膊,暴跳如雷,大骂张帅和卫兵。万豪以为他要去拼命,吓得差点给他跪下,说:“哥,哥,就当我没说,算我胆小怕事不能苟活于乱世,我去山里躲一段时间行吗。” 许愿平静下来后,递给万豪一个信封,说:“这些钱算哥一点心意,对不住了。” 万豪本不想接,但看着许愿脸色不好就接了。 “我不会让兄弟为难,你放心,我会想办法。” 看到许愿这么痛快,万豪高兴的说:“您真是韩信也!将来必成大事。” 许愿眉头一皱:“行了,就算要钻裆,我也得阉了那孙子!” 万豪走后,许愿通过看场子的马三联系张帅。在马三和他大哥的陪同下,许愿和张帅约在一个酒店包间见面。 许愿他们先到,张帅带着几个手下姗姗来迟。 一进包间,张帅看到马三他们就说:“哇哦!黑社会?”随后,他拍着马三大哥一个光头手下说:“有没有纹身啊,你长得好吓人,很像流氓啊!” 张帅手下都笑了,他冲着手下又说:“这些,可是咱们这里有名的黑社会,古惑仔。” 马三大哥脸上不悦。马三赶紧站起来赔笑:“不黑,不黑,大家都不黑,帅爷在开玩笑。” 张帅扭头看他:“不黑?你很白?” 马三有些尴尬,摸着脸:“也不白。” 张帅舌头在嘴唇外游走了一圈,说:“今儿是摆鸿门宴呢,还是学港台黑社会以和为贵啊!” 马三双手请他入座:“帅爷又开玩笑,都不是,今儿是大家交朋友来了。” 张帅不屑地说:“哦,看来是场感情戏,玩情商来了。那怎么找这么多一脸横肉的来啊,我还以为到了杀猪场呢,看着像屠夫!吓唬我?” 他手下哄笑,马三站在一边弯腰点头说:“是是,是交流感情来了。” 张帅盯着马三头上的刀疤说:“我说什么了你就‘是’,剃成秃瓢就混黑社会?头上自残几刀就当流氓?这你妈都什么年代了,卫星都上天了,还玩水浒那套?现在都在讲iq,你还在这儿玩江湖传说呢!” 他用手戳着马三脑门继续说:“啧啧!看看这刀疤,好好的脑子非要砍成三等残废!要砍你也砍得艺术点,毕加索知道吗,梵高知道吗?看人家自残就割掉耳朵。” 马三脑门冒汗,说:“咳咳,以后一定注意,今儿我大哥……” 张帅看着他大哥,马三大哥颔首冲张帅点头微笑。 张帅扫了一眼许愿冷笑说:“又是大哥,还洪兴十三妹呢!当拍电影呢,搞几个山鸡组建威虎山?你是在表演吗?” 马三大哥干咳一声,马三坐下擦汗。 张帅继续说:“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人,见狗说熊话,见熊说软话,这不典型狗熊吗!” 他手下人笑成一团,还有一个冲饭桌吐口痰。 张帅拍了那个手下头一巴掌:“有没有素质!虽然我们今天来是看孙子的,有你这么当爷爷的吗?” 马三大哥对张帅一笑,拱手说:“兄弟,火你也发过了,都是做生意的,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把话说开了,以后大家都是朋友。” 说完,他向许愿示意。 许愿脸色苍白,一改往日的强悍作风,腮帮子哆嗦着,先罚自己三杯酒,弯腰给张帅赔罪。然后再倒上一杯恭恭敬敬地给张帅端过去。 张帅只是冷笑着看他,没有接酒。 马三没敢说话,给大哥使眼色,大哥打圆场说:“兄弟,大家既然都在一个地方混,就要互相给个面子,以后难免都有用得着的地方。” 张帅看着一直端着酒站着的许愿说:“不给面子又能怎么着?” 马三大哥又说:“兄弟,话不能说绝,老鼠还能憋死大象,凡事都有因果,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留后路,路就绝了!” 张帅猛地扭头打断他:“威胁我?你算什么东西!” 他随手拿起一个啤酒瓶递向马三大哥:“我敬你,你还是个瓶子。” 马三大哥伸手去接,张帅松手,啤酒瓶掉地上“砰”一声摔碎,他拍拍手说:“我要不敬你,你就是一堆玻璃碴子!这句话朋友圈不是经常发吗?一帮文盲,多好的一句话都不学习。” 马三大哥被噎住,站起来说:“好,算我没说。”一挥手带着几个手下走了。 马三看情况不对,就笑着对张帅说:“帅爷,我大哥不会说话您别介意,您说,要怎么着才能放过许愿兄弟。” 张帅看着许愿冷笑,说:“那老不死的,还以为自己是丁春秋,指望本少给他唱春秋万代,我玩死他!好办,你先在自己头上砸三个啤酒瓶子,算你有诚意。” 许愿犹豫了一下,一手端酒,一手去拿啤酒瓶,接连往头上摔破三个,摔完已经头破血流,满脸是血。他擦着血摇晃着说:“可以了吗?” 此时,许愿已经一脸杀气,此生遭遇的最大屈辱莫过如此了。 张帅伸手在许愿脸上摸了一丝血,放在嘴边闻了闻,手一伸,从手下那儿接过一把砍刀,“咣”一声砍到桌子沿上,冷眼看着许愿说:“这么有胆,给你一把刀,你是不是能把自己头砍下来!” 那把弯刀发出叮叮的金属相交之声,映衬着许愿苍白又狰狞的脸,房间里陷入死一般沉默。 第三十九章 仇恨蔓延 ?那个夜晚,在和张帅第一次正面交锋中,屈辱已经不算什么,许愿嗅到更多的是残酷血腥味和一条黑暗看不到希望的路途。 张帅抽刀砍到桌子上后,现场安静下来,刀还在桌子上颤动,静止时,张帅手下会重新拨动刀弦,让快刀发出持续震颤。 刀发出耀眼白光,许愿一动未动,任凭冰冷刀锋在瞳孔里游走。 沉默。死寂。还有令人窒息的杀气。 记不清过了多久,张帅扭头看着几个手下,指着许愿大笑着说:“真是一傻逼,港台片看多了吧,都成脑残了!以为这是流氓耍横表演呢?让他砸脑壳就砸脑壳,你们都看好了,这都是他自残的,别等警察来了,赖上咱们!” 他手下再次大笑,许愿走近一步说:“你到底想怎样?” 张帅止住笑说:“让你那个东瀛娘们陪老子爽一夜,之前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许愿彻底被激怒,情商降为零。他猛地把酒泼到张帅脸上大骂:“想找死!爷爷我整死你!”一拳把张帅打翻在地,张帅手下纷纷站起冲过来厮打。 幸亏在赴宴前,马三在酒店隔壁包间藏了十来个自己人。这边动起手来,包间里的人纷纷都窜出来。 马三手下看着混战的场面,问他:“三哥!动手吗?” 马三没说话,铁青着脸用下颌往里面一指,马仔们会意,抄起啤酒瓶子就抡起来了。 双方一阵混战。 当天,擅长打架的卫兵没有在场,张帅只带了五个手下。斗殴的结果是张帅腿被啤酒瓶扎破,三个手下负伤。许愿这边因为有事先准备,除了他自己头上被啤酒瓶打破外,其他人毫发无伤。 张帅像只斗败的落汤狮子。眼睛肿胀,嘴唇撕裂。他指着马三手下和许愿恨恨地说,我要搞死你们——所有人! 不知谁砸过去一个啤酒瓶,“嘣”一声,张帅某个手下鼻梁骨坍塌下来。张帅被手下人拖着跑了,他声嘶力竭地高声叫喊要整死所有人的余音震荡着这家饭店的每一个角落。 这场殴斗被警方定性为黑社会团伙火拼,大批警力赶到,在调查取证后,又改成消费客人之间发生的打架斗殴。 之所以改说法,多半是因为张帅在场,张帅家族和他背后的海洋集团背景显赫,所有负面影响都会被及时控制。 事情最后不了了之,没有人提出索赔或控告。许愿自己去医院包扎,头上缝了几针。 几天后,张帅凶残阴暗的复仇心理开始浮现。 马三和他大哥一块儿到郊外一家度假村水疗中心桑拿,在地下停车场遭到一群蒙面人持械袭击,马三和大哥拼死抵抗,大哥头受重伤,躺在医院成为植物人,只会哼哼要稀饭,马三一条胳膊被砍断,仅剩一根筋连着。 大哥出事后,马三内心血性一下子被激发出来,曾想召集人马找张帅复仇,但手下看到他一只胳膊成了残废,大哥也躺在医院成了植物人,纷纷劝他当前不要再鸡蛋碰石头,还有几个兄弟面色灰暗,对马家帮江湖前景做出悲观判断。 马三长叹一口气拿出一叠钱对许愿说:“兄弟,对不住了,不是哥不帮你,我大哥待我如子,却因我被废。我单身一人没什么好怕的,但我那帮弟兄都有妻儿老小,担心以命相搏,会断子绝孙。哥无能,从此退出江湖,你好自为之吧,这是收你的场费,一分不少退给你。” 许愿把钱重新塞给马三,又拿出一袋钱给他,说让他治伤。最后,他俩还拥抱了一下,马三眼眶湿润,颤巍巍地消失在许愿的视线里。 马三离开后的当晚上,北海道落雪突然涌进上百号不明身份的人,他们带着棍棒,冲过安检,跑到卡座消费区打砸,其中有人声称是孩子家长,发现孩子在这儿吃不明药品,搞得孩子整个人都不精神了,整日一幅没吃药的样子。要砸烂这个黑店。 打砸开始后,酒吧里一片混乱。客人四处躲避跑动,混合着尖叫、对骂和物品破碎的声音,骚乱差点酿成踩踏事故。 有脾气暴躁的客人挨打后抄起椅子奋起还击。一楼大厅里,保安、闹事者、客人打成一团。派出所警员接警后赶到现场,由于群殴人数太多,局面难以控制,警察连开三枪示警,混战的人群才分散开来,一些人身上血迹斑斑。 随后,大批特警和武警赶到,抓走一批参与打架的人。有人把消息通知了媒体,记者闻风赶来。北海道落雪门外,警笛鸣响,灯光闪烁,不断有特警从酒吧里带人出来,有人满脸是血,还有女孩哭着跑出来。 记者们相机闪烁,把这一幕都记录下来。这晚的北海道落雪像遭遇了恐怖袭击,混乱的场景登上了省内外媒体头条,网络上众说纷纭,还有媒体凭空猜想,说警方成功打掉一个豪华情色窝点,几个从酒吧里跑出来的女孩被ps成头牌一姐。 警方拘留一些闹事的人,这些人无疑都是替罪羊,没什么实际意义。 我和子宣等一群朋友聚集到北海道落雪,希望能帮上什么忙,事实上,我们除了向警方施点压,打探点消息,什么忙也帮不上。看着头上缝针眼窝深陷消瘦不少的许愿,我心里既难过又内疚。 许愿咧嘴一笑,拍着我的肩膀说:“该发生的怎么都会发生,躲不掉,逃不了。这不怨你,这是我的战争,我还能扛得住!” 听他这么说,我既感动又相对无言,片刻沉默后我说:“这是我们的战争!” 许愿把手伸过来,我俩用力握在一起。 幸亏许愿有美羽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否则他会疯掉,已经去找张帅拼命。这说明,当一个男人承受巨大压力时,身边的女人选择火上浇油还是用心抚慰,对男人来说非常重要。 据说美羽把自己最后的积蓄都取出来,帮助许愿修缮酒吧,整修都是她带人完成。很快,没几天,酒吧面貌就恢复如初。 但受伤的客人不断投诉,市中区公安分局给北海道落雪下了暂停营业,接受调查的通知。 老姨为陈晓的事已焦头烂额,我不想再给她制造麻烦。就让冉静通过她所在南城分局的同事向市中分局打招呼。 北海道落雪最终被处以巨额罚款。酒吧再次营业,生意却没以前好了,很多客人都对打砸事件心有余悸。 赵骏卿先后几次来酒吧看许愿。和我一样,他觉得暴力事件跟他有某种前因后果的关系。 酒吧的安全不可能靠警方去维护,警察不会天天守护在面前,而且张帅和海洋集团在当地的关系网很复杂。为了保证酒吧免受暴力袭击,赵骏卿派雄哥带了一群人顶替原先马三做的事,来保护酒吧正常运营。 冉静和市局巡警支队打了个招呼,晚上,附近街区巡逻的警察会在酒吧门前多做停留。希望能起到一定威慑作用。 本想请蒋万林帮忙删除一些网络新闻,后来发现网上的信息反而提高了酒吧名气,很多外地人慕名前来消费,这些远道而来的人出手更大方。 许愿趁势引进了一些精彩的演艺节目,酒吧门前的停车位渐渐爆满。 北海道落雪迎来暂时的晴天,但谁知道晴天之后会不会有沙尘暴。有些危险,我们就算提前预知也无法躲避,只能选择承受和面对。 虽然和孟醒聚少离多,我日益焦躁的样子还是引起她的注意。她以为我还在为遭袭击的事情心烦,极力安慰我。在更多的空余时间里,她买回一套护具和沙袋,要教我格斗和搏击。那段时间,我经常鼻青脸肿,浑身酸疼出门。 冉静一度怀疑我精神分裂,爱上打架斗殴。我不置可否的态度让她深信我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周末,冉静穿着制服,腰佩警棍,藏好佩枪,悄悄一路跟踪我。在我回家后不久,她悄悄上楼,趴在门上听见我家客厅里先是传来摇滚乐声,随后阵阵沉闷击打之声像有人被往死里揍,期间伴随着我悲惨哀嚎。 冉静两脚踹开我家木门,刚要做出警察擒贼姿势,大喊一声,放下凶器!谁动就打死谁时,看到孟醒披头散发嘴里还发出“呀咦”之声骑在我背上出拳如风。我倒卧在客厅地上双手抱头,正在奋起反击,却每次都被孟醒华丽丽击倒。而旁边的电视音响配合着发出雷霆之音。 疯了!疯了!冉静感觉大事不妙。 她本想一个踢腿放倒孟醒,制止她的暴行,后来发现我享受的表情有些古怪。站在旁边观察半天,开始指导我如何反击,在冉静大力教诲下,我第一次成功掀翻孟醒。 就在孟醒用拳格挡住脸颊头部,以为我会发愤复仇时,我“呗”一下亲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上。 “唉妈呀!”冉静估计起一身鸡皮疙瘩,咬着牙躲开视线,一跺脚,面红耳赤地跑了,剩下我那破烂的门在随风摇晃。 还有——孟醒那白皙又美丽如仙子般笑靥如花的脸。 第四十章 夏夜惊梦 ?林薇要结婚了,新郎是大卫。 婚前,她和大卫飞来鹿城,跟我们几个同学庆祝结束单身生活。 我带孟醒请她吃饭,介绍她俩认识,两人无话不谈,相见恨晚。 林薇来的头两天,我和子宣都有采访要忙,大卫到北海道落雪找许愿喝酒,孟醒就请假陪她逛街。 我晚上回家,孟醒在洗澡,衣服散落在沙发上,旁边还有个爱马仕女包。走到卫生间外,一件浅蓝色碎花睡衣挂在衣架上,透过磨砂玻璃,能隐约看到她影影绰绰的身体曲线,水撞击到皮肤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像在雕琢一件静美温润的玉器。 忍不住悄悄走进去,从后面抱住她。 孟醒吓一跳,双臂环抱在胸前。我把她扳过来,在水雾中亲吻。孟醒薄薄的嘴唇在水中像两个鲜红樱桃,搂着她的腰,把她抱到洗脸池上,在如雨细水中变成两条欢快游动的鱼。 洗完澡到客厅,孟醒换衣服去市局值班。 我指着那个爱马仕女包说:“新买的包?” 她打着领带说:“林薇姐送的,女人要是有了钱比男人还疯狂。” 白天,孟醒陪林薇逛商场。在爱马仕专卖店,林薇看上一个包,问导购:“这多少钱?” 导购说:“一万。” 林薇有些吃惊:“有没有搞错?这款包北京上海都卖到三万以上!是正品吗?不会是a货吧!” 导购小姐微笑着说:“我们这儿可是a类商场,从购物环境和商品质量上相信您也能看出来,不比北京的东方新天地差。而且我们是品牌专卖,假一赔十的。” 林薇仔细看了看那包,回头看孟醒,孟醒耸耸肩膀说:“姐,你别看我,我哪用过这么贵的包啊,顶多也就几百块钱的,我不懂真假。” 林薇对导购说:“看款式、料子、设计、做工确实是真品。世界一流品牌怎么能卖这么便宜呢!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卖这么低!这不是毁牌子吗?” 孟醒在旁边目瞪口呆,以为林薇没钱买,故意捣乱呢。她把林薇拉一边悄悄地说:“姐,一万块的包还便宜啊,咱俩再转转,我知道有几个卖包的地方,价格不贵还漂亮时尚,要不我们去看看。” 没想到林薇笑了,说:“唉,多好的姑娘跟着夏雨真糟贱了。” 她转身对导购说:“把你们店经理叫来。” 店经理是个女的,微笑着出来。林薇说:“经理,爱马仕这款包怎么着也得三万以上,你们卖这么便宜,以后让我们还有脸买吗?想卖便宜货您去北京动物园啊,别糟蹋大牌行吗?” 经理心思转得快,她莞尔一笑,装模作样地看看包,抬头就跟林薇说对不起,然后扭头骂导购:“你们真够二的,要不是人家这位美女发现,损失就大了!这价签是这款包的吗?应该是三万五才对,谁跟你们说卖一万的!” 但导购小姐没明白经理什么意思,她委屈地说:“经理,不是您让打折——” 没等她说完,经理大声说:“闭嘴!犯了错还不承认,看把客人气的,你们这是对贵族的侮辱!” 林薇在旁边插话说:“贵族倒谈不上,但我们又不是买不起,干吗这么糟践好东西。有人在淘宝上淘衣服也就有人坐飞机去意大利定制服装。告诉你们什么是有钱人心态,无论是买衣服还是谈恋爱,都要最好的,什么是好的呢?首先就是价格高,一般人难以企及。就像有钱人都喜欢找明星做老婆一样,不是因为明星好,而是因为明星是稀有动物,身价高,品牌货,带出去有面子,在家里有征服感,懂吗?赶紧把这包价签改了,我买了。还有那件两万二是吗,也要。” 孟醒在旁边有点发愣,林薇买完包随手就扔给了孟醒一个:“送你的!” 孟醒无奈地对我说:“如果没有天价矿泉水,没有价值数万的酒,没有奢华品牌包包,一大批有钱人要疯,活着失去了尊严,没有地位,丧失优越感,缺少维持身份的象征,这世界我真看不懂了。” 我笑笑说:“但如果没有几毛钱一个的馒头,没有廉价的水果蔬菜,没有几代世袭的房子,没有廉价服装批发市场,没有盗版光碟和书籍,会有一大群人饿死,居无定所。世界也会疯掉!” 我给她摆正领带,整理好领口,又说:“反正,无论贫穷与富有,有一样东西永远不会变。” “什么?” “我爱你的心!”我拥抱着她说,“永远不会变!” 在林薇离开鹿城前,我们四个同学带着各自的恋人在北海道落雪小咖啡厅为她送行。 孟醒本来不想去,觉得去酒吧有违纪嫌疑,林薇硬把她拉了过去,说去喝咖啡又不是喝酒。 许愿开了两瓶轩诗李察和一瓶唐?培里侬香槟王庆祝,大家纷纷举杯向林薇和大卫表达祝福,林薇幸福地靠在大卫身上。 孟醒喝咖啡,其他人举杯畅饮,喝到微醉。 林薇轻叹一声说:“以前,我总是在不停地寻找下一个,总以为下一个会更好。随着年龄增长,爱情筹码越来越少。下一个也许更糟糕。大卫就是我的终点,看清终点的方向后,就要好好把握住,老在中途下车,弄不好就会车毁人亡。” 说完,她搂着子宣肩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对楚晴负责,迈向幸福终点啊!” 子宣看了一眼楚晴,楚晴表情期待,像要等着他说点什么,子宣却把头扭向别处什么也没说,楚晴脸上暗淡下来。 林薇继续对子宣说:“你是不是对人家不好啊,要不人家怎么一听说要你娶人家就特失落呢!” 子宣低头不语,闷声喝酒,心事重重。 林薇转向许愿和美羽,许愿主动说:“我们向往的是自由的爱情,不受婚姻束缚!” 林薇晃着脑袋:“结婚就束缚爱情了?借口!姑娘大老远来异国他乡跟你好,你可别辜负人家,弄不好就是民族纠纷,外交事故!” 美羽靠到许愿怀里,许愿亲了她一下说:“放心吧,这一辈子我非她不娶,她也非我不嫁,我只不过想给她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盛大婚礼,你们就等着祝福我们吧!” 大卫起哄,大家鼓掌。 林薇又转向我。 我看看孟醒说:“我这一辈子就爱孟醒一个人,如果她不嫁给我——” 孟醒看着我,林薇说:“你就怎么着啊!” 我说:“那我就嫁给她!” 大家笑。 林薇撇着嘴说:“那是,人家是警察,还是刑警,以后你老实在家待着吧,莺莺燕燕跟你要绝缘了。” 干杯!为爱情干杯! 外面dj热舞时,我们喝得东倒西歪。 散场时,几个人摇摇晃晃相拥而泣,像是在参加最后一场聚会,心情忧郁。 林薇擦着眼泪笑说:“至于吗,我结婚应该高兴,你们怎么都哭上了,我怎么觉得好难受——”说着她“哇”的一声伏在我肩上哭了。 林薇让孟醒送她去酒店,我叫出租车把她们送走。 那晚,我独自走在闷热的大街上,一轮暗红色的月亮挂在天边,像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在预示着死亡的气息。 不知道自己走过几条街,靠在一根电线杆上抽烟,昏暗的路灯下,电线杆上贴满医疗各种病的广告纸片。 还有张美女求包养彩色卡片占据中心位置。 被烟气呛得剧烈咳嗽,呼吸着夏日沉闷的气息,心里莫名其妙地涌起悲伤。 扶着电线杆开始呕吐,污秽之物都吐到地面一张报纸上,上面印满陪聊和富商找代孕的信息,还写着一则寻狗启事,奖金过万。 没有信仰和寄托的这个时代,人人都在困惑中迷失自我,我靠着墙迷迷糊糊睡着了。 就在这个忧郁夏夜,我躺在街头昏睡时,孟醒他们调查的银行劫案有了新进展,一名陌生男子在市中区路遇正常盘查的两位巡警,在车流掩护下,他拔枪射击,打伤一名警察,另一名带枪的警察趁机还击,但男子在夜色中奔跑逃离,警方怕伤及路人,追击时没有继续开枪。 有位体重超过二百斤的路人在吃完夜宵后行走在胡同里,与枪手相撞,枪手抬手一枪,打伤路人胸部,路人倒下时撞翻枪手,为警方的追击争取到了一点时间,赶到的一名特警当先举枪射击,击中枪手一只手臂,警犬百米冲刺追上枪手,凶猛扑咬,但数秒过后,只听一声犬声呜鸣,警犬被枪手徒手扭断脖子。 警犬牺牲后,枪手就地一滚,换好弹夹,向赶来的特警疯狂射击,警员们被迫隐蔽。 枪手边开枪边快速奔逃,很快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 那几声枪响离我昏睡的街头不远,我在睡梦中被惊醒,恍惚中看到人影在飞奔,百米外上演人狗大战,目瞪口呆地看着警犬被杀,而那枪手表演完一系列杀狗、开枪、翻滚、奔跳特技后消失在夜色中。 我作为现场目击证人之一,到警局录口供,我醉眼朦胧一身酒气接受讯问,给警方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目击线索,在我反复描述那条被枪手瞬间秒杀的警犬时,还引起警员们的极大反感,有警员听完我的絮叨,大声请我圈圈着离开。 警方彻夜盘查,却没有发现嫌疑人踪影,有目击者说嫌犯被无牌汽车接走。 唯一有价值的是,警方根据嫌犯血迹和银行劫案现场遗留dna对比,证实嫌犯正是其中一名劫匪。 而根据枪手熟练又专业的身手来看,一定是一名受过特种训练的退役军事人员。 枪击事件警方巡查多天,没有新进展,加上对枪手神话般地描述,城市街头巷尾散布着恐怖气氛,人心惶惶。 老姨受到上级严厉批评,多年刑侦警察局长任职生涯中,她面临的城市警情从未受到过如此严峻的考验。 第四十一章 天荒地老 ?接到林薇结婚请柬,她邀请楚晴、孟醒、美羽做伴娘,我和子宣、许愿为伴郎。 那时,黑夜枪击案传说让城市蒙上死亡阴霾,人人想逃离这个危险城市。我和子宣、许愿就带着女伴们前往北京参加这个盛大婚礼。 婚礼在林薇家位于北京西郊的别墅里举行,伴郎带着伴娘们参加仪式。 林薇家三代都是部队出身,她爸在军队多年,转业后才自主择业从商;爷爷是志愿军,百多岁的太爷是老红军,对革命年代怀有深厚感情。 根据祖孙四代意愿,林薇爸决定给她办一场革命主题婚礼。在婚礼上,除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穿西装婚纱举行仪式外,所有来宾和服务人员一律穿老式军装。 军装是定制的。根据事先策划,来宾到现场后,分别换上红军、八路军、新四军和解放军军服。 林薇爸爸的一些重要来宾都穿上了将军制服。大卫父母和一群美国朋友穿着当年美国援华空军飞虎队军装。林薇妈当年是一名女兵团长,后面跟着一群嘻嘻哈哈的中年女兵。 婚礼在别墅前草地上举行,服务生都身着红军战士的衣服。大门口有八路军站岗,签到台上写着:“革命婚礼,保持纯洁,请勿送礼。” 一块电子显示屏上有行字幕:“婚礼是爱情不是交易,参加婚礼是友情不是生意,请勿贿赂我军战士。” 林薇这场婚礼一个红包也不收,是场真正的“革命性婚礼”。 林家是京城名流世家,在婚礼上,国内富豪榜排名前一百位的富豪到场十几个,还有多位明星和港台富商。 来参加婚礼的其他非富豪亲友很容易为礼金发愁,给少不合适,给多有压力,所以,林薇的婚礼理念是:不让参加婚礼成为一种负担。不光不收红包还发红包,本地来的,每人发500打车费;外地来的,每人2000元补贴。 管海孤身一人到场,见到许愿和美羽时愣了半响,随后默然走开,加入了另外一些大学同学中。 来宾在草地太阳伞下按红军、八路军、新四军、解放军、志愿军分成五个区域。 婚礼开始,司仪穿一身志愿军装束。 在音乐声中,林薇走完红地毯。司仪问她:“你愿意嫁给面前这个老外吗?霸占他的财产,哪怕他一身金毛,眼窝深陷,头发黄得像营养不良,眼睛蓝得像西游记里的妖怪;爱喝啤酒和可乐,现在瘦得像小虾米,以后很可能会大肚腩、水桶腰;吃牛肉带着血三分熟,生个混血大鼻子;跟他去阿拉斯加,一下飞机就醉氧,不吸汽车尾气和阴霾就难受。” 林薇捂着嘴笑:“我愿意!” 司仪问大卫:“你愿意娶这位北京大妞,刀子嘴豆腐心,有原则,还傲气;勤快实在又热心,有一说一真性情,疯疯癫癫会黏人,傻了吧唧还矫情,伶牙俐齿损人不要命还让你当宝贝宠;你将一辈子搞不清楚是个东西,不是东西,老东西,小东西,到底是啥东西,你这个老东西看起来是个东西其实真不是个好东西的中国话;你将不能抽烟,不酗酒,不养小三,不勾搭邻家女孩,更不能喜欢男人;不藏小金库,不打老婆骂孩子,老婆做饭你刷碗,还得带着孩子打酱油,从此失去人身和自由吗?” 大卫高兴地说:“我愿意!” 司仪:“既然双方都愿意,本着公平透明信任为原则,新人交换保险柜、银行卡、手机卡、笔记本、qq、msn、微信、邮箱等一切密码!” 大卫笑着递给林薇一串钥匙,是他在美国的农场钥匙,林薇示意他看台下。 下面林薇的闺密们打出中英文横幅:坚决不当看门人,不收钥匙只要房产证! 在大家哄笑中新人交换戒指,浇灌香槟塔。 司仪对着红军区域的来宾说:“新人向红军战友们致酒。红军朋友请起立,没有你们就没有万里长征的壮举,你们翻开了我军重生的篇章,过草地,爬雪山,走沼泽,虽然那时的雪山草地原生态,无污染,风景优美,不像今天阴霾遍地,狼烟四起,但你们缺衣少食,饿着肚子冒着危险勇敢向前。所以今天请你们放开胃口,吃饱喝足,缅怀逝去的战友,珍惜今天的幸福。” 林薇和大卫向“红军”朋友举杯示意。 司仪:“新人向八路军战友们致礼。当年,鬼子闻听八路来到,闻风丧胆,时至今日,他们还用‘巴嘎雅路’缅怀死去的侵华日军。是你们坚持抗日救国,在艰苦环境下,坚持奋战在敌后,抗击日寇,为民族的解放和抗战胜利流血牺牲做出伟大贡献!” 礼毕,司仪:“新人向新四军战友们致敬。他们的光辉历史和浴血奋战的事迹在中华民族历史上写下伟大的一笔,你们的战斗历程永垂不朽!” 下面的“解放军”们笑着站起来。 司仪:“新人向人民解放军致谢。没有解放军的浴血奋战,解放全中国,两位新人很可能还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旧社会,就算当了地主婆,可能还是八姨太。更不会有今天这段跨国爱情。要知道,在解放前,洋人只对我们女人的裹脚布感兴趣。” 司仪向下面的志愿军敬礼说:“向志愿军朋友们致酒。当年支援朝鲜的胜利,让中国在世界上发出强硬声音,捍卫了自己和邻国的尊严与荣誉。我们牢记那场残酷战争的教训,爱好和平,两国通好,希望新郎大卫和新娘林薇的跨国爱情故事能够世代传承下去!” 在热烈掌声中,林薇太爷和爷爷热泪盈眶。 这天林薇的婚礼上,管海喝到烂醉,他趔趄着脚步走向我和许愿这边。 在自助餐的草地上,明朗的阳光照射着管海满怀失落的脸颊。他手里拿着一瓶红酒,直奔美羽。 在一个偏僻的草地角落,许愿搂着美羽的腰站在阳光下,婚礼摄影师正在给他俩拍照。管海推开摄影师,递给美羽一杯酒。 “喝了它!”管海脸色绯红,摇晃着说,“我们以后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美羽看看许愿,许愿轻轻点头,美羽一饮而尽。 “别看你有钱,哥……还真看不起你!除了能睡在钱上,会打架,玩女人,搞别人女朋友!你还有什么能炫耀的!”管海冲着许愿吐着酒气说。 我本以为,按照许愿的性格一定暴怒,对管海大打出手。但许愿只是微笑着看着管海,一言未发。 其他同学手忙脚乱上前拉管海,别墅里有专门针对醉酒客人设置的vip休息室。 “对不起,原谅爱情的自私吧!希望你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许愿对着管海的背影说。 管海身体一颤,没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走远。 婚礼仪式结束,司仪组织我们几个同学和林薇一起进行爱情宣誓。 远处,一群雪白的天鹅落到别墅区人工湖边。 林薇高呼:“你们这帮癞蛤蟆要吃到天鹅肉啦!” 大家哄笑。 我挽着孟醒的手说:“我们也结婚吧!” 孟醒还没说话,林薇在一边插话说:“你这太不专业了,求婚都借别人东风,孟醒你不能答应,夏雨你再不表示诚意,我可是还有个单身表哥啊。” 我脸颊一红,说:“这是排练,不是正式的。” 林薇把孟醒拉过去,说:“别人都是给惊喜,你求婚还要排练,木头!大卫教教他!” 大卫和子宣、许愿耳语一番后单膝跪下,伸手撩起林薇裙角,弯腰低头对着林薇脚面一亲,缓缓抬头用那对雾蒙蒙的蓝眼珠子深情款款地看着林薇说:“薇薇,虽然我是个比你大的老东西,从前也不是个正经东西,但你永远是我最宝贵的好东西,就算我再不是个东西,也会让你做幸福的小东西!” 喷!那边一堆同学朋友弯腰吐血。 林薇拎着大卫耳朵说:“让你不学好,给我丢人!” “还有你们俩!”她指着许愿和子宣说,“以后不要靠近大卫三尺!否则,我挠死你们!” 大家都笑起来。 远处小提琴乐声在随风飞扬。 林薇让几个摄像师摆好机位,大家走到天鹅湖边,站在山坡上的大片花丛中,迎着风,伴着花香,对爱情宣誓。 天鹅群在引颈高歌。 司仪说:“让这些纯洁的天上生灵见证他们的爱情!” 女孩们冲着男孩说:“窈窕淑女!” 我们四个男孩深情回应:“君子好逑!” 女孩们:“你如求之不得!” 男孩们:“我定死缠滥打!” 女孩们:“执子之手,收你此生所有,你的就是我的!” 男孩们:“牵尔玉手,遮你此生风雨,我的就是你的!” 女孩们:“直到海枯石烂!” 男孩们:“直到地老天荒!” 在蓝天白云下,风吹过草地、花丛,女孩们洁白的婚纱迎风飘起,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阳光倾洒,我们深情拥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草地上,迎风而立的歌手白衣如雪,她在低声歌唱——沧海桑田世世变幻,云卷云舒生生爱念,轮回有你相伴,想把时间调慢…… 第四十二章 悲怆回忆 ?婚后,大卫带着林薇飞去夏威夷度蜜月。 我们在林薇家族开的酒店里住下,许愿邀请子宣去他家里做客,顺便看看许老爷子最近态度。 许愿回家看老爷子是子宣出的主意。 一次酒后,子宣分析他们家状况说,多少女星出身平民,梦想找个富豪,不计较对方年龄、身材、长相,只要嫁给钱或名利,等嫁入豪门后,拥有了金钱、名利、地位,也打入了上流社交圈,就会开始厌恶带给她荣耀的无颜值男人,嫌弃他的大肚腩,罗圈腿,黑矮挫,惊呼就算咬断牙姐都叉不开腿了,此时就到了出轨、离婚、哭诉豪门恩怨、分巨额财产找小白脸的时候了。 看到许愿一脸铁青,子宣赶紧补充:“当然,我没有说老爷子黑矮挫的意思,只是……只是举例。” 许愿明显被打动。他需要回家看看女星后妈是否有异动,但刚进家门,就看到后妈搂着老爷子在玩撒娇娇,小亲亲游戏,证实后妈也许对老爷子是真爱也说不定。而许老爷子看到许愿立即暴怒,让家族安全保镖把许愿赶走。许愿拉着正惊呼着往他们家高尔夫球场跑的子宣扭头就走。 孟醒每次来京,一定要去看刘奶奶,我和她买了一大包营养品和生活必需品去看她,陪着刘奶奶说了一下午话。孟醒给她洗澡剪指甲,甚至伏在刘奶奶腿上睡着了。直到陪护人员提醒刘奶奶要休息了,我俩才离开。 刘奶奶身体每况愈下,高血压,花眼,听觉也不好,孟醒很担心她的状况。和上次我陪她来时一样,离开养老院,她就忍不住流泪。 孟醒流泪,除了心疼奶奶,还有自责,她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苏静如果还在世,将是对刘奶奶最好的晚年陪伴和安慰。这个想法一次又一次锤炼着她要抓获凶手的信念——哪怕耗尽一生,也要完成心愿。 天气预报说这天有雨,但外面还是个晴天。 离开静心养老院后,和孟醒在鼓楼一带闲逛,顺着马路走进南锣鼓巷,在一个四合院古建佛堂,孟醒上了一炷平安香,并闭上眼睛虔诚地为刘奶奶祈福。 在佛堂院子里,孟醒看着天幕,那里有云彩飘过,她深邃的瞳孔里像在幻化着久远的回忆。 “看奶奶的身体,怕没时间了。”她回过神对我喃喃地说。 “什么?”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说苏静的事。” 我明白过来,孟醒在担心刘奶奶的身体,怕她撑不到杀害苏静的凶手伏法之日。 “凡事都会有因果轮回,我们会等到那一天的。”我安慰她。 我陪着孟醒还去了趟她毕业的警校,见到当年苏静的教官和实习警员队长。 这些年,警校方面一直在跟踪苏静案件进展,设有专门负责此事的警情联络官,经常定期和云南警方沟通。 为了这件事,警校好几个联络官都白了头。可案件一直没有突破性进展。而当年负责苏静案件的当地警官,却已经在几次行动中牺牲了好几个。 云南警方那边也把这个案件作为重点必破,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北京女孩不远千里支援边区,勇敢打击犯罪,牺牲在丛林中,这个事实让太多当地警员内心负疚。 当年,为了离牺牲的苏静近一些,也为破案,及时得到一线案件信息,孟醒几次申请调到云南清罗警局工作,得到家人和学校领导坚决反对。 而清罗警方也不想接收孟醒,一个北京来的女孩已牺牲,他们不想再让另外一个女孩上演丛林悲剧。 离开警校时已暮色沉沉,我问孟醒想吃什么带你去吃。她想想,说吃老北京火锅吧,听说不错。 天有些闷热,站着不动都会流汗,我笑着说:“你在北京读的警校,没去吃过?” 她带着委屈说:“我们是封闭式管理,在北京几年除了学校餐厅外,顶多吃过几次肯德基、麦当劳。” 我说:“那我们去东来顺吃吧。” 打车到国贸附近,经过一家品牌服饰店,我拉着孟醒进去试了几件衣服,一共两千多。 我说:“好看,买了吧!” 她嫌贵,我说:“我送你,还没有正儿八经地送过你什么东西呢。” 我不容分说就拿着衣服到收银台结账,却发现包里空空如也,钱包不见了。 孟醒再看她的包,钱也丢光了。 我俩忍不住看着对方笑起来,放下衣服向收银员道歉。 走出服装店,我俩掏遍全身发现总共只剩下三十多元零钱。 孟醒懊恼地说:“连警察的钱都敢偷,胆儿也真大。” 我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笑着说:“小偷也不知道你是警察,就算知道,也觉得你是个笨警察,没有反扒能力。” 她叹口气说:“你还打击我,我们现在又饿又累,先吃点东西吧。” 我攥着那三十多块钱,看着华贸那边有家店在卖烧饼,就说:“给你买个土掉渣饼吧,再来杯奶茶,待会让许愿和子宣来接我们。” 她说:“好啊,多买几个,我俩一起吃。” 走到华贸下面,我突然想起一个地方,兴奋地说:“不吃饼了,还是带你去吃火锅。” 孟醒看着我手里的钱说:“就这么点钱不够啊。” 我说:“跟我走,保证让你吃到。” 带她坐地铁到传媒大学。 在学校二楼餐厅,有家15元火锅,包含两盘肉菜,素菜不限。上大学时跟许愿来过几次,那时他经常开车到传媒大学和二外挑选后宫爱妃。 餐厅不收现金,找同学帮忙刷了卡。 30元换了一大桌子菜。我又花了两块多给孟醒买了一杯热腾腾的红枣现磨豆浆。 已经晚上八点,外面天色已黑,乌云压顶,先是淅沥沥下起小雨,紧接着就是一场暴雨,窗外顿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雨水冲刷着闷热,带着阴凉沁入屋内。 餐厅里就剩下我们两个,孟醒看着小火苗的酒精锅向我竖起大拇指。 一会儿锅开了,我给她夹了个鱼丸说:“可以吃喽!” 孟醒把鱼丸放到嘴边停下,我抬起头,发现她眼睛湿润,要哭。外面电闪雷鸣,雷声隆隆从屋顶滚过。 我用纸巾给她擦眼泪,问:“怎么了?烫着了吧,慢点吃。” 她摇摇头,说:“我想起苏静,她最害怕打雷。每次打雷都是我陪着她,她总是把头蒙到被子里。” 看到她的样子我心里难过,放下筷子,说:“你别太伤心,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找到那个凶手,替苏静报仇。” 孟醒擦了擦眼泪,用力点了点头,把鱼丸放进嘴里使劲吃起来。 在这个风雨飘摇、雷电闪烁的清冷夜晚,因为负重,孟醒变得脆弱。 有时,她是那么需要温暖和安慰。 饭后,我拿出手机打电话时,突然想起陆家祺,就给他拨过去。 没一会儿,陆家祺和小米火急火燎地赶到,身上带着雷雨浸湿后的凉气,跑得满头大汗,埋怨我来北京了也不提前告诉他。 我给他俩介绍孟醒。陆家祺说:“久仰,久仰,以前就听他魂不守舍地说爱上一个女警官,没想到美梦成真了!” 孟醒看看我,冲他俩笑。 陆家祺又看着眼前的火锅,生气地说:“大老远来一趟就吃这个?” 我说:“我俩钱包都被偷了。” 陆家祺愣了下,声音哽咽,摇着头说:“没吃的,饿成这样也不跟我说一声,你还把我当兄弟吗?” 我感动得不行,使劲拍拍他肩膀。 陆家祺一把拽起我和孟醒说:“走,带你们吃好吃的去。” 我说:“真吃饱了,我俩就是没钱回酒店。” 陆家祺回头看小米,小米一愣神,“哦”一声反应过来,从包里掏出一叠钱往我手里塞,估计得有两三千。 陆家祺嘿嘿笑道:“现在,她管钱,我没有小金库!但你看见没,关键时候,我老婆还是最仗义的。” 小米幸福地笑了。我从那叠钱里拿了三百块出来,说:“这些足够了。” 陆家祺脸色一沉:“你看不起我!怎么说这也是在北京,不是老家,你们现在算到了大城市,几百块钱够干什么的!” 我说:“够了,够了,就打车回酒店,别的也不干什么。这次是跟子宣和同学许愿一起来的,见到他们就好办了。” 陆家祺不高兴地说:“见到他们和见到我不一样?夏雨,你变了,变得不认兄弟了。” 看他这样,我赶紧又抽出几百块钱,剩下的说什么也不再要。 几个人商量着找个咖啡厅叙旧,就打车到国贸附近,找个咖啡厅坐下。 陆家祺已经在央视一个外包栏目做编导,收入基本稳定,而小米也拿到报社的房子指标。 “这是两个女人的功劳,到这个栏目是你朋友林薇牵线,做编导是小米找的人。但咱也没给朋友和老婆丢人,是吧小米?”他神采飞扬地冲小米说。 小米点点头,微笑,看看我没说话。 陆家祺又说:“最重要的,我们有了房子,能安家,心里非常踏实,还是小米比我有能力,房子就是报社对她工作能力的肯定。” 说到房子,小米把头扭向别处。 我转移话题问他俩什么时候结婚,陆家祺高兴地摸着小米肚子说:“你知道吗,我快当爸爸了。” 我惊讶地看着小米微微隆起的肚子,说:“真的?那还不赶紧结婚。” 陆家祺挠挠头说:“现在流行未婚先子,等我踏踏实实当了爸爸,就把小米和孩子一起领进门。”说完,他温柔地把小米搂进怀里。 我说:“等孩子生下来一定告诉我,我和孟醒再来看孩子。” 陆家祺说:“肯定第一时间跟你说,你不来都不行!”随后他满怀激情地握着拳说:“没有伟大的爹,只能努力当个好爹,将来让孩子开开心心的生活。” 看着陆家祺幸福的样子,我心里感叹万千。 回酒店路上,孟醒靠在我肩膀上睡着。 她在睡梦中一直微笑,我希望那代表一个美好的梦,在梦里,再没有阴霾和雷雨天,永远是晴天。 第四十三章 烈火骑士 ?回鹿城时,整个城市处于戒严状态,警方在通缉无名枪手,尤其是夜晚,巡警和特警在各个路口设置路障盘查,全城弥漫着紧张气氛,像大战来临时的诡异氛围,让每个行走在路上的人行色匆匆,缺失安全感。 上次家里门被冉静暴力破坏后,我花大价钱换上进口防盗门,在门口装上摄像头,连接到物业监控室,让安保发现可疑情况就通知我。 在装上摄像头后不久,安保在监控里果然发现有陌生人在走廊里徘徊,有人还试图破坏我的门锁,但冉静推荐给我的防盗门锁坚固如钢,那人留下半截指甲在门锁上,也没搞开。 怕孟醒担心,一直不敢跟她说,她再来我这时,每次我都会跑下楼去接她。 冉静让派出所警员蹲守过几次,可陌生人又像浮动的空气一样消失无影,不再出现。她让我搬老姨那去住,我考虑再三没搬,觉得既然有人盯着我家,万一家人从法国回来,猝然没有防备,很可能会受到伤害。 冉静给我辖区派出所电话,让有事第一时间打给警方。 深夜,我做完清洁打扫,出门扔大袋垃圾,在走廊拐角发现一黑影矗立,像个雕塑贴在墙边一动不动。要不是我那些天早已提高警惕,还真发现不了。 掏出手机想报警,并装作若无其事哼着歌往后退。 手指头怎么突然不灵活了呢——戳不中手机数字键。深呼吸,先努力把双腿从震动调成静音安静下来。 “手机放下,你那歌哼哼的像快要被杀的猪!”冉静摘下鸭舌帽像个幽灵从墙角浮现。 她盯着我的腿:“行了,别抖,晃得我头晕!立正,站直!” 我长舒一口气:“唱摇滚当然得摇摆起来,谁像你,一点乐感都没有。”说着,我摆出几个嘻哈舞姿,但脚下一软,扑到墙上才勉强没趴下。 冉静带着同情的眼神说:“你……确定,没失禁吧!” 我咬牙哼着音乐晃动脑袋,头却嘭一声撞在墙上,落下一层白色灰尘。 冉静吸口凉气,捂着心口说:“不疼吧?额头那里,好像有个大包呢。”她指着我额头说,“好,姐不懂你的切克闹!但姐告诉你,以后你再半夜出来倒垃圾,还把自己吓得精神失常,我就毙了你!” 为了制造平安城市氛围,电视台决定在市区中心广场做一场媒体接待会。 各频道栏目都派人参加,主题是“揭露阳光下的黑暗”。 同事们都觉得这个主题自相矛盾,黑暗都藏在黑的地方,阳光下只能被晒黑,有些黑暗就算你揭露它,它换个地方仍然很黑。 刚出院的小虎在热线组负责维持秩序,上次被殴,小虎因祸得福,已从实习转为栏目聘用。 接访到下午,听见温良和小虎在人群中大喊丢了钱包和手机。 大家乱成一团,都在检查自己的包,小虎指着巡逻的警察说:“赶紧跟警察说吧。” 祝宁说:“哎!他们是巡警,不管这些,联系派出所吧。” 有个长着三角眼的男人拉了下我衣角,我疑惑地看着他,他走出人群站在远处挥手让我过去。 我疑惑地走过去,他从怀里掏出两部手机和两个钱包,说:“哥,刚才没看见你在,这些东西还给你朋友。” 他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看他要走就拉住他:“这东西是你偷的?” 他站住但没回头:“是别人偷的,我替他来还。” 听他说替朋友来还赃物,我哭笑不得:“贼还会良心发现?” 他支支吾吾地说:“咱俩见过面,上回在老城区东条胡同。我知道你是市局陈队朋友,要是偷了一般人的东西,警察肯定不会认真查。可偷警察的朋友,很快就能被抓住。” 说完他快步走掉,我才想起来上次去东条胡同找陈晓拿车钥匙,这个小偷正在被塞尿片。 拿着手机和钱包,感觉像做梦。 把东西给温良和小虎,他俩满腹狐疑地盯着我。 我瞪着他俩说:“看我干嘛!难道是我偷的!有人还回来的,说是良心发现,偷记者钱财,就是跟青天过不去。” 温良朝我身后看一眼:“人呢?这意思是我还得感谢人家?小偷良心未泯?” 倒是小虎深信不疑,欢呼一声跑走。 经过小偷提醒,我突然想起陈晓,他被关多日,一直不允许家人探访,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想着就走出人群抽烟,无意间发现远处有人在盯着我,那人的脸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树荫里,脸上影影绰绰。大概几秒钟工夫,他闪入人群中不见踪影。 正值午后,太阳炙晒,但心里瞬间阴冷到底。 虽然时间短暂,我还是认出那个人是卫兵,他的脸在阳光下无比冷漠,眼神冰冻正午热气,让人不寒而栗。 把接访线索记录好,按次序列出日程表。去报社找老田和宁蒙,一起采访。虽然报社和电视台竞争激烈,但关系好的记者都是资源共享,相互提供新闻线索。 到报社,只见到宁蒙,她说老田已被辞退。我一惊,事先竟没得到消息。 老田是先离婚后被辞退,辞退原因有些离奇和悲哀,他离婚有人说是因家庭暴力,可老田的性格,说他打苍蝇有人相信,说他家庭暴力还真不敢相信。 宁蒙支支吾吾跟我叙述事情原委。 涵洞门事件后,老田被调到摄影部,还不是首席摄影,专拍一些春天树已发芽,河边小草变绿,田里麦子成熟之类的生活题材,地位一落千丈。 在报社员工大会上,领导讲话说,政治不成熟,思想就很幼稚,此类人是蠢材! 领导说这句话时,报社平时比较八卦的女员工,忍不住扭头偷看老田,老田压力山大,用他的话说就是感觉自己成为全报社的笑柄,从顶尖人才变成蠢材。 这还不算,老田老婆对此不仅不宽慰他,还从此不做饭,不洗衣,任凭全家穿过的内裤袜子堆成山。任何事都能和老田的无能联系到一起,以奚落老田为乐,在家做甩手掌柜,老田只能自己做饭、刷碗、洗衣、拖地、接孩子。 老婆讥讽他说,你这不是什么都会吗?老田嘴上不说,心里压抑地想,我要什么都会了,还要你干什么?你光会生孩子,其他什么都不做,不就成了生育机器吗?同时也明白了,原来女人洗衣做饭,熨衣泡茶,挤牙膏并不是因老公不会做才为他做,而是一种享受爱的过程。 其实并不是女人就一定要洗衣做饭,只不过这些事女人做起来更显温暖。从孩子角度看,也更容易记得儿时妈妈的味道,男人充当的多是养家糊口的角色。 老田老婆本不温柔,现在愈加刁蛮,变成十足的怨妇式家中女王,把家当成自己的山头,居高临下对老田呼来唤去,颐指气使,只差拿根皮鞭就能呼风唤雨。 如果老田是个粗人也好说,弄不好还会享受这种“虐待”,偏偏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追求家有贤妻、温柔似水的文人。现在这日子,别说浪漫,连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没得吃。 婚姻生活中,男人在七年之痒后还能眷顾老婆身体已属不易,而女人用“性暴力、性封杀”对待自己老公,更是火上浇油。已婚男人长期得不到性需求满足,荷尔蒙进脑是能把人逼昏的,轻者出轨,重者变态。 老田压力与日俱增,老婆又收入高过他,就更加自责,越发想赶紧出人头地,无论用什么方法,哪怕是投机钻营也行。 为重新调回新闻部,证明自己是人才,他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去找市委组织部的师哥,也就是“老田送礼事件”中的那位副部长。 想着自己以前送过礼,还是现金,师哥没给自己办成事。按照中国的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老田觉得连自己都有这个觉悟,作为领导觉悟会更高。 他是晚上去的师哥家,师哥一个人在,让老田陪着喝酒,并亲自下厨炒了两个小菜,两人喝了三瓶五粮液,昏昏欲醉。 酒后,师哥要老田陪着去一家叫“凯亚特”的高档私人会所按摩下年老色衰的脖子。 老田受宠若惊,觉得上次没把握住领导意图,这次立即鞍前马后替师哥挎包,和他一起去了凯亚特。 桑拿后,师哥安排了两个豪华包间,和老田分开按摩。老田房间进来一名漂亮女孩,自称水蜜甜桃。 水蜜甜桃媚眼流转,跳到老田腰间,三两下就把老田扒光,看老田戴着金丝眼镜,甜桃嘴里就娇嚷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从没经历过被老婆以外的女人扒光,老田一开始大吃一惊,后来想着既然是师哥安排,是在陪师哥娱乐,这是师哥的信任和拉拢,大丈夫有时必须同流合污才能有所作为,加上长期被老婆打入冷宫,他早已干柴,于是捂着眼睛被动接受,被水蜜甜桃骑士呐喊着蹂躏。 娱乐过后,师哥仍旧对老田的托付只字未提。而且从此避接老田电话,拒绝老田拜访。这表明师哥想把老田从生活中抹掉。 老田想不通——我做出多大牺牲!都陪你上床了,竟然翻脸无情。 其实那天师哥确实在按摩脖子,只有老田那房间上演草原骑马。师哥结账时,发现老田账单上多出上千元,项目为烈火春风。当即大怒,觉得再跟老田这好色之徒交往,别说骑马,离落马就不远了。 此后,师哥多次在同学聚会酒桌上说:“君子好美,但求之以礼,小人好色,需取之有道。”暗讽老田是老淫魔,西门庆他哥。 老田听此小道消息,一口血没吐出来,翻着白眼痛殴自己心窝子。 第四十四章 灵魂陷落 ?老田损失礼钱又“失身”,最后师哥还从他视野中玩消失,他觉得这世界简直比天黑还黑。 谁也预料不到,更为残酷的一幕在等待着老田。 某天下班,老田接儿子回家,听见卧室传出男女媾和的激烈销魂音。他以为老婆在看“五花肉大片”,心想老婆平时没这爱好啊,平时卧房运动加点花絮老婆都白眼鄙视,怎么会独自静看他人翻云覆雨。他在门外静静听,一种不详的预感直刺心头——声音明明就是自己老婆发出的。 惶恐中,老田没敢直奔卧室。卧室和客厅中间有个小窗户,窗户有道窗帘,因布料低劣,窗帘角已打卷,窗边露着个三角形缺口。 老田透过缺口往里面查看。 什么!也许眼花了,擦擦再看,顿时两眼一黑,再擦擦,眼睛都擦出血沫子了——老婆正和一肌肉男赤身裸体在床上激烈翻滚,肌肉男浑身隆起的肌肉疙瘩,在老田眼里像一个个被巨型蚊子叮咬后肿胀的大包。 如果不疼,一定戳瞎自己眼睛。 因为画面太妖艳——肌肉男用他那硕大的二头肌把一张床变成风雨飘摇的海洋,老田老婆如同行驶在汪洋中的一艘小帆船,在海洋之巅挣扎飞舞,试图驾驭海洋,却被巨浪摇晃,疯狂颤动。 就在老田被热血砸成脑震荡,茫然无措时,肌肉男屁股一撅,一个平板支撑在老田老婆身上雄劲有力的匍匐前进,老田看到自己老婆淹没在北极熊巨臀下,若隐若现,熟悉的胸前雪峰在肌肉男的驾驭下,像上了发条的馒头,前后左右欢快的跳跃。 老婆大张着嘴,有节奏的喘息嘶喊,两只手不停拍打趴在她身上的肌肉男屁股,仿佛有一匹战马奔驰在自己身上。男人得到鼓励,仰头发出雄狮求偶中的阵阵低吼,年老的床在猛烈撞击墙壁过程中“吱吱”作响。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水津津的声音,像铅一样灌进老田大脑,整个灵魂都已坍塌。 原来,眼前的苟且,真的残忍,让人无心再看诗和远方,因为经历苟且之后,再看世界,会比苟且还狗血。 这一幕晴天霹雳,击垮老田对生活最后的希望。当时他还有些理智,看到十岁的儿子和他一样困惑,赶紧捂住儿子眼睛,一行老泪打湿嘴角,很咸。 随后,他觉得此时有必要愤怒,这是所有抓奸时不可少的标准流程,于是老田有生以来第一次大打出手,他生性懦弱,冲进卧室只打自己老婆,对奸夫视若无睹。 在老田殴打老婆时,奸夫已在屋子里里外徘徊侦察过好几次地形,只不过怕老田会打死他老婆,事情闹大,就站在角落冷眼旁观,准备随时出手制止一场杀妻案。老田从小没打过架,不太会打人,所谓大打出手也只是用巴掌在老婆后背上左一下,右一下。 奸夫看到老田像打蚊子一样抽打老婆,就放下心来,这才抱着衣服从厨房跳窗逃跑,起跳前,还恋恋不舍回眸几眼老田媳妇那身白花花。 在奸夫跑时,老田儿子站在客厅大叫:“爸爸,坏人从厨房跑了!” 对儿子的提醒老田不为所动,继续对老婆“暴打”。 等老田回过神来,追到厨房想看一下“奸夫”模样时,肌肉男早已逃之夭夭。老田还向窗外瞅了一眼,想着别给人摔死了,自己这辈子遇到从楼上摔死的人太多了。 其实他们家住一楼。 老田回来继续打老婆,不久,老婆在这种轻如鸿毛的“左右开弓”中厌烦地推开他,结束老田的“家庭暴力”,从容不迫地提上裤子来到客厅,把写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他。 并告诉老田她出轨的原因。 老田那天陪师哥去洗浴桑拿时,充当草原骑士服侍老田的水蜜甜桃是老田媳妇的牌友,这些高级私人会所女人有些是从职场白领中“跳槽”过去的,和老田媳妇的圈子很熟。 老田在媳妇的牌友当中是名人,一般人对记者都有种神秘感和崇拜感。老田去牌场给媳妇送过钱,甜桃当然认识他。那天老田酒醉,甜桃带着平时对记者的崇拜,御马狂奔。而醉后的老田,内心慌乱紧张,根本没留意甜桃是谁。 那之后,老田媳妇到甜桃家打牌,甜桃本来对此事心照不宣的。但老田媳妇牌风不好,打牌过程中因桃子悔牌发起火来,两人起了冲突。 套用甜桃的话说就是,出来混的,还在乎个什么劲啊。她半是冲动,半是炫耀地说自己把老田给办了。 一开始,老田媳妇不信,觉得借老田个胆子他也不敢。等甜桃从抽屉里拿出老田遗忘在洗浴城的手表和后面画着一只老虎的内裤时,老田媳妇头很晕。 “你们家老田真不行,也就两分钟的事。”桃子得意万分,还引起周围人一阵哄笑。 老田媳妇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吃亏,就勾上公司里对她垂涎已久的肌肉男,于是有了上面一幕。 老田听完,忽然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他媳妇心里发毛,一巴掌拍过去,打在老田脸上,老田止住笑,愣愣地看着即将分道扬镳的老婆,两眼要冒血。 他高高扬起胳膊,使出浑身力气又快速落下。老婆看着他像是凶相毕露,有些害怕,想着这一巴掌下来不死也半残,赶紧躲开。 但老田这一耳光是打在他自己脸上,这一耳光打出了他的心声和半生幽怨,特别响亮,嘴角血流半天也没发觉,只是喃喃地说:“对不起,我错了。”接着又拼命打自己巴掌,下颌咔咔作响,就要掉落,老田边打边“呜呜”哭起来。 老婆疑惧地看着老田用力自残,慌忙制止。 这是老田第一次真正打人,打的是自己。几巴掌过后豁然开朗,想也没想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有些女人对老公的不检点行为要么选择宽容,要么分手,要么陷入原谅和谴责的漩涡中不能自拔。 老田老婆选择了赤裸裸的报复。 其实,如果老田老婆平时能多和他沟通,给些鼓励,出出主意,老田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境地。 别人都是在背后闻听老婆出轨,老田是亲眼看到老婆和别人酣畅淋漓的表演。这种场景在脑海里,随时以动漫形式呈现,无论在发呆、静坐、吃饭、睡梦时,都像梦魇一般挥之不去。如果走不出这个阴影,心魔会凝结成冰,会精神分裂或神智失常。 老田和老婆离婚后,想努力忘记痛苦,走出阴霾,就积极参加社会活动。 在一个寺院佛法大会上,因他是小有名气的历史文化学者,有娱乐小报记者采访他,问他对人性丑恶的看法。 一开始老田什么也不说,但记者连续追问,这大大刺激了他的神经,以为记者知道了他那些家庭丑闻,故意刁难。 老田颤抖着身子,嘴唇哆嗦着大喊:“丑也好,美也罢。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圣人,所谓的圣人都是凡夫俗子!是伪君子!凭什么圣人拈花惹草就叫风流潇洒,普通人就叫变态丑陋!” 这时,有个法师听不下去,插话说:“居士此言差矣!” 老田愤怒地打断他:“别跟我讲佛法善缘!你们这些和尚,天天盯着香火,盼望香客满堂,收红包,募善款,比谁都有钱,用最好的手机,玩最贵的电脑。你们的善缘在哪里?我今天就来破你这千古谎言谬论!” 老田骂完,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消失不见。 之后,老田精神每况愈下,有传言说他结交了一群毒友,染上吸毒,写的新闻稿错别字百出。领导几次训话,他终于破口大骂,把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委屈全都倾泻到领导身上,让领导特别震惊,几次拨打精神病热线。 领导毕竟不是吃素的和尚,都是食肉动物,老田语无伦次骂够以后,当即被辞退。 中年离婚,丢掉工作,老田接近崩溃边缘,决定去北京看看上大学的女儿散心。 到京后,老田没有急于跟女儿联系,先在学校附近一家酒店住下。跟老婆离婚的事,太过突然,女儿还不知道。老田思前想后地考虑了一整天,想着怎样跟女儿交代。 晚上,他躺在酒店床上,辗转反侧,孤单难眠。房间电话响了,一个女人问他要不要服务,有大学生美模甚至还有初恋女神。 老田拿着电话半晌没说话。和甜桃的那次“缠绵”,并因此离婚,他反而释然,反正已单身,心情又不好,身体的慰藉也许能舒缓压力,他半是好奇半是赌气地向对方说找一个吧。 对方问:“要哪种类型?” 老田犹豫着说:“大学生!” 他觉得自己是文人,大学生素质高点,和模特白领没共同语言。 挂完电话,老田先洗完澡,拔下房卡关上灯,把窗帘拉好,钻进被窝。此时心跳加快,毕竟上次有师哥罩着,这次是单干,很紧张。 半小时后,女孩来了,进门看到屋里一片漆黑,想开灯,但房卡被老田拔下。 老田躲在被窝里声音颤抖着说:“不要开灯,我不喜欢太亮。” 女孩站在门口声音矫饰带着职业腔调问:“你是第一次吧!” 老田小声说:“算……算是吧!” 女孩就笑了,嗲声嗲气地说:“不要紧张嘛,听声音岁数也不小了,却像个姑娘!” 女孩摸黑去洗澡。洗完澡钻进被窝,像条蛇一样滑进老田怀里。老田在紧张中触摸着女孩肌肤,感觉细腻又光滑,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女孩。 随后两人在床上翻腾起来。 事毕,老田问女孩:“你真是大学生?” 女孩趴在床上埋头发短信说:“是啊,我快大二了!” 老田又问:“为什么做这个?不好好上学。” 因为有了语言交流,女孩放松下来,恢复常态,用正常的语调说:“现在女学生做这个的很多,再漂亮一点的不是找土豪就是去夜总会,有钱赚,就挣呗。” “挣那么多钱干吗?”老田觉得女孩的声音有点熟悉。 “别人我不知道,我挣钱是为了学生三件套呗。” “什么三件套?”老田越听声音越耳熟,很像她女儿最要好的同学加闺蜜小果,老田之前来看女儿时请她俩吃过饭——小果和女儿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口头禅“呗”字很特别。 “就是智能手机、平板电脑和超薄笔记本呗。现在学生都在玩,找到土豪的女孩一般都先让男人买这些。” 老田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看了女孩一眼,大吃一惊,确定是女儿好友小果,只不过表情显得比平时轻佻妩媚。 “你……你们同学做这个的多吗?”老田心快要碎掉。 “很多,我闺蜜——也是我最好的同学今晚和我一起来的,她就在隔壁……”小果打着哈欠说,“我俩还约好看谁能赚到额外小费呢,你会给吗?” “隔壁!……”老田心脏剧痛,完全没听见小费的事。他悄悄移到一边,推开小果。 慌乱中老田拿起被子捂住脸,语无伦次地说:“你……你走吧。”又伸手从枕头下拿出钱包,抽出一叠钱,大概有一两千塞到小果手里。 小果弄不清状况问:“什么意思啊,变脸比变天还快!” 老田没说话,看小果匆忙穿上衣服,就把她从房间推了出去。 “闺蜜…隔壁…女儿……”这些字眼像针一样刺穿老田,他仿佛听见整个酒店都响起万恶苟且的狂欢之声。 卷曲在被窝里,老田抽了自己无数耳光,觉得这就是报应,罪恶。他万念俱灰,想从楼上跳下一死了之,就在他登高准备振臂跃下时,又想起女儿,心里隐隐作痛,从窗户上跌落下来,在地上坐了一宿。 一夜之间,老田头发花白,像个百岁老人。老田历经变故后,思维混乱,语不成句,接近疯癫,还酗酒如命,在酒后跟一个要好的报社前同事絮叨出这段经历,潜意识是寻求安慰,但在同事眼里,这是极好的酒桌八卦。这个年代,谁要相信记者的嘴,谁就是精神病和傻子。 瞬间,色魔老田的蝇营狗苟传遍媒体圈。 宁蒙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在报社同事中,她和老田关系最好。在大家都把老田当成怪物、变态后,宁蒙心急如焚地好不容易找到老田,想安慰他,给他些帮助。 老田那时在夜色掩护下从逍遥宫洗浴会所出来,手持针管,在扎手臂,果然已沾染毒品,而在他身后,卫兵和一帮马仔跟出来盯着趔趄前行的老田在冷笑。老田看到宁蒙情绪失控,嘴里念念有词,恶狠狠地盯着她,还抄起一把垃圾扔到她脸上。 宁蒙跟我说这些时,忍不住哭了。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心里堵得慌,为老田难过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想给老田打个电话,拨过去发现他手机已停机。宁蒙说老田影踪不定,谁也找不到他。 我还是很快见到了老田。几天后在lostce酒吧,一个昏暗角落,老田拿瓶啤酒往嘴里猛灌,抽着别人剩下的烟头,头发披散在脸上,眼镜不知道丢哪儿了,啤酒泡沫顺着下颌流下来,嘴里还念念叨叨,如果不仔细辨认,谁也认不出这是老田,名校高才生,省内历史文化学者。 我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老田,用纸巾给他擦脸。老田的脸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一样布满沧桑。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泪流满面,但表情像是没有认出我来。我扶他去洗手间洗脸,在洗手间外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进去一看,他已悄然离开。 回来想想,老田肯定认出我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流泪。 在酒吧见面没几天,我参加警方“扫肉”行动。在路边按摩店,老田被警方抓现行,他光着下身抱头蹲地上还骂骂咧咧,胳臂上全是乌黑针眼,嘴里流出白沫,那是瘾心发作的征兆,他大喊要去逍遥宫找大兵哥。 我面前浮现出卫兵得意狂笑的狰狞面孔,咬牙跟带队警官打招呼,把老田放走了。 从此,老田消失了,再没人见过。有人说亲眼见他已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冬夜,死前骨瘦如柴,形似鬼魂。 但我坚信是谣传,这个社会充满各种落井下石和幸灾乐祸的谣言,老田并不是坏人,他是我的朋友,我期盼他能够平安活下去,哪怕过着平淡的生活。 很久以后有一天,我收到一笔万元汇款,署名很陌生。那时,我已离开电视台。 还收到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云南的优美山寨风景。 明信片背面写着:生命中感谢有你,请原谅我不得不忘记所有,卸下一切,哪怕只有一天的时间忘记痛苦。 看着明信片思忖良久,觉得这肯定是老田。他还记得欠我一万块钱,不知道他是怎么恢复过来的,但至少还活着。 明信片上山清水秀,一轮太阳在冉冉升起,希望老田在那里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第四十五章 微风晚暮 ?那些天,我沉浸在老田遭遇的伤痛中——人生无常,不幸常常会突然降临。 老田家庭不幸,突遭变故,而卫兵他们却趁机“打劫”,差点让老田陷入万劫不复,我痛恨他们却无计可施。 在老姨的默许下,我跟着冉静去探望陈晓。 陈晓胡子拉碴,脸色苍白,消瘦许多,平时看起来严厉又不近人情的冉静此时温柔附体,心疼的看着陈晓几度哽咽。 姐夫看到冉静发自内心的关怀,眼睛一亮,挤出一个笑意,感激的看着冉静。 我明白,他是怕自己的错误让冉静更加看不起,以后在家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萌萌很想你,每晚睡前都找爸爸。”冉静眼含泪水说。 陈晓眼神黯然,咬着嘴唇不语。 “你放心,我跟孩子说你出差了,要办一个大案子,时间久一点才能回家。”冉静打消了他的疑虑。 “谢谢你,对不起。”陈晓握住冉静的手,眼睛微红,声音沙哑。 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妻子冉静的温暖,身体忍不住在颤抖。 发生在陈晓身上的事情,让冉静深深反思很久,她觉得平时若多关心下陈晓,姐夫不会轻易犯错误,各种压力让陈晓急于发泄,而冉静扮演的就是那个推动剂。 把陈晓和冉静的变化告诉孟醒,孟醒想了想说:“有时候,犯了错误,原谅别人容易,原谅自己很难。” 我看着她说:“善良的人才会这样想。” 孟醒眨着眼睛看着我,我再次被她的纯净美丽震撼,轻轻揽她入怀。 “希望陈晓早点回家,他是个好警察。”孟醒轻声说。 那些日子,虽然危机四伏,孟醒几乎每晚陪我吃饭,饭后有时会到滨河公园散布。 去北京参加林薇婚礼时钱包被偷,临走我跟子宣借钱,把孟醒在国贸那家服装店试的几件衣服私下买了。 有天晚上把衣服拿出来,趁着孟醒在洗澡,挑了件裙摆绣着藏式花纹的白色纱裙悄悄挂在洗澡间门外,把她原来的衣服收走。 起身把客厅的灯关上,打开小酒吧台的精致的彩炫灯,整个屋子弥漫在一种虚无缥缈的蓝色当中。坐在吧台旁边一个宽大的高脚旋转棉布沙发里等她,沙发在旋转时呈现蓝白两种颜色。 一会儿,她伸手拿衣服,发出一声惊呼。随后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门拉开,她穿着新衣服走出来。 孟醒在蓝色中缓缓走过来,花色裙摆在蓝色光影中轻盈浮动,整个人看起来像行走在云雾中。 她脖颈修长,头发倾洒,发丝间露出雪白的肌肤,低胸又紧致的纱裙上围设计让她看起来无比性感。 警察职业让她很少有机会打扮自己,但只需要稍微修饰一下,她整个人就会立即生动起来。 我呆呆地看着她,发现了她另外一种美。忽然间悟到,女人的美是需要靠爱她的人不断挖掘塑造的,你越爱她,她就越会变成天使一般美丽,你若冷落她,她就会像夏花一样很快凋零干枯。 孟醒在地上转了几圈。在我的目瞪口呆中像个小女孩一样跳上沙发,坐到我腿上,还未干的头发有股淡淡的香味。 我抱着她,轻轻拥吻。 外面夜色正浓,整个城市沉浸在夏天的气氛中。此时,这里上演的不是一段惊世骇俗的爱情,也没有大起大落的华丽悲伤。 平凡的浪漫,看起来俗套平庸,却让人在平淡中享受到幸福。 孟醒躺在我怀里随意说着话,从画画聊到梦想,又从年轻说到老去。 多么希望我和她能够拥抱着走过漫长的一生,无风无雨,彼此相爱。 在半睡半醒中,我编织了一个浪漫而美好的梦说给孟醒听:等我们都老了,不想远行也不爱热闹,就远离城市的喧嚣,建一所大房子,窗明几净,依山而立,泉水叮咚,林木青葱。每天早晨能看到清晰而干净的太阳从山外缓缓升起,绵长的青山上弥漫着氤氲薄雾。 房前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草地,盛开着香气扑鼻的油菜花,还有五颜六色不知名的小花朵。屋里有张大床和望向田野的窗户,看着蓝天白云下微风轻快地跑过山野。 房前有条小路在花海里通向远方,在路的尽头,来人笼罩在金黄温暖的暮色里,一路走一路唱。那时,我们相依独守,看那微风晚暮,飞鸟流云,如水岁月。 在这个稍显宁静的午夜,布谷鸟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清脆鸣响,声音穿透黑夜,消失在远处。 孟醒倾听着在我怀里睡着了。我俯下身来亲吻她的额头,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也许她已走进这个梦境里,从此快乐无忧。 夏末,在季节最后的酷热中,李商和宁蒙、赵骏卿和刘楠楠四个人举行集体婚礼。 刘楠楠嫁给赵骏卿,事先没跟任何人说。之前虽然知道他俩是朋友关系,但没想到会这么快结婚。 她和赵骏卿的恋爱经过几乎不被外人所知,属地下恋情。她结婚时,祝宁没有到场,我心里其实是替祝宁难过的,毕竟做了这么久同事,他和刘楠楠也恋爱多年,却没能走在一起,而刘楠楠和赵骏卿从认识到结婚才一年时间。 有时,感情深浅真不是用时间长短衡量的,缘分也是不能预料的。 你心疼多年的男朋友,到头来很可能是给别人调教的老公。你宠爱许久的女友,最终可能会成为别人的美丽新娘。 陆家祺带着小米从北京赶来参加刘楠楠的婚礼,他早已不对刘楠楠抱有幻想,一心只想好好跟小米过日子。倒是知道刘楠楠嫁的不是祝宁后,唏嘘不已。小米挺着大肚子,幸福地依偎在他身旁,我们深受感动。 而李商和宁蒙属于闪婚,两人认识才几个月时间。 一直以为像李商和许愿这些以撩妹为生的花花公子,是不会找到爱情归宿的。我和子宣还一度认为,他俩这种男人,最后不是死在床上,就是死在泡姑娘的路上。 真爱的伟大之处就在于能改变一些东西,收服花花公子,暖化高冷御姐,改变冷漠人心。 我和子宣再次做婚礼伴郎。 楚晴给刘楠楠做伴娘,但那天她去得有些晚。化妆师给新娘化完妆再打扮伴娘,却找不到楚晴。 两对新人焦急地等待。大家问子宣,子宣支支吾吾,让他联系楚晴,他走到旁边去打电话,回来说楚晴电话关机。 正在我们以为楚晴不来时,她匆忙赶到现场,简单化了妆,婚礼就开始了。 我们簇拥着新人站到台上,我注意到楚晴胳膊上贴着两张创可贴,腿上还有块乌青。刘楠楠也看到了,她低声问楚晴怎么受的伤,要不要紧。楚晴说不要紧,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许愿和美羽也姗姗来迟,在婚礼进行到一半时,他接到个电话就带着美羽匆匆走了。 婚礼现场弥漫在浪漫甜蜜的气氛中,在新人相互诉说爱情誓言时,我看着坐在下面的孟醒,她随着众人一起笑,眼睛里晶莹闪烁,也许是深受感动,也许是为新人高兴。 新人们结完婚就飞去欧洲。赵骏卿在那边有朋友,可以办延长签证,他们计划周游数十个国家。 我试探着问孟醒想不想结婚,还一本正经的对她说:“结了婚我心里才踏实。” 孟醒说:“好啊,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嫁给你!” 我有些意外:“这么痛快?我还没有求婚呢!你别这样就答应啊,也太好糊弄了,女孩要矜持一点,要等男人求婚的,而且这个求婚过程一定要够浪漫才行!” 她笑着说:“好,我听你的,那你快向我求婚吧!” 我忍俊不禁:“都说了不要这么急的,你还这么急!” 孟醒捏着我的鼻子说:“到底是谁着急?你明明知道我现在不能结婚的。” 在北京参加林薇的婚礼时,我就提过把结婚列上日程,孟醒黯然说:“等侦破苏静案再考虑,否则会于心不安。” 我也热切希望,在我俩真正走到一起时,苏静案能侦破,抓获杀害她的毒贩,绳之以法,不仅告慰她在天之灵,也让孟醒原谅自己,平复伤痛。 云南警方传来消息,最近那边侦破几起贩毒案件,抓获多名毒贩,其中有嫌疑人对当年苏静遇害案知晓一些内情。警方正在抓紧时间审讯,期望能够打开突破口,为苏静昭雪。 听到这个消息,孟醒飞去云南,在清罗市见到嫌疑人,经过几次审讯和斗智斗勇,孟醒确认嫌疑人对苏静案知情,他手里掌握着当年那批毒贩的重要信息。 就在大家欢呼振奋时,嫌疑人却在看守所内一次群殴事件中丧命——被人狂刺十几刀,当场死亡。 警方判断,这绝不是偶然事件,背后一定有人策划。很快,参与刺杀的几名嫌疑人都被查获,但他们一口咬定就是闲着无聊玩玩打斗,嫌犯身体底子薄,竟扛不住刀枪剑雨。 一个看守所老油子还戏谑着说:“那人吹自己刀枪不入,事实证明,他在说谎!”还信誓旦旦地向警方发誓本次斗殴本着不公平、不公正、背后砸砖、偷袭插刀的原则进行,绝对无人指使和预谋。 原本满怀期待地孟醒再也忍不住,一巴掌飞过去,打掉老油子一颗金牙,若非其他警官出手制止,老油子很容易加入残疾人协会。 此后,警方审讯专家多次提审,一无所获。 孟醒只好回来,一下飞机就控制不住情绪,伏在去接机的老姨肩上痛哭,眼前的希望又如烟花般消散。 第四十六章 山雨满城 ?许愿在刘楠楠婚礼现场接到的电话,是个警告——马三手下打给他的,说有人要火烧北海道落雪酒吧。 马三看护酒吧时,许愿对他和手下很大方,马三手下听到这个消息就给许愿打来电话。 就算许愿事先得到消息,也无法防范,毕竟对方在暗处,他在明处。 深夜,北海道落雪灯火闪耀,快散场时,二楼突然被人纵火,连烧两个包间,还有人往一楼大厅投掷燃烧易燃物。 这是个周末,酒吧人头攒动,正在疯狂摇摆的男男女女猝不及防,开始以为是酒吧搞的烟花,因为大厅中间的玻璃柱里经常有烟火释放。看到火光一闪时,还激情澎湃地举手呐喊尖叫。dj也没搞清楚状况,呐喊着让人们享受烈火焚烧的盛宴。 很快,就有几个人被点燃,屁股冒青烟,像猴子一样窜来窜去,嘴里发出凄厉惨叫,挣扎着扑向人群。 二楼已冒起浓烟,一楼客人太多,大家相互拥挤,有强壮的客人施展“凌波微步”跃上其他人头顶,踩着一个个脑袋飞奔向大门。 人性就是如此,灾难发生时,会不顾一切地当先夺路而逃,哪怕踩在别人脸上。 纵火本身没有对人造成多少伤害,只烧伤几个碰到易燃火源的人,他们屁股被烤熟,呈现一片烟熏妆色。 火被及时扑灭,但亡命奔逃的混乱人群却发生悲剧,两个年轻人倒地,被踩踏成重伤。 酒吧被纵火后,消防立即下发停业通知,酒吧再次关门。 焦头烂额的许愿火冒三丈,对出警的警官大吼:“你们死盯我,有没有派人去找纵火犯!” 一位警官面无表情地说:“听听,这么大的事,他一点都没重视,还满不在乎。” 许愿抱起一张高脚椅砸在桌子上,嘴里骂着:“一群垃圾!” 警官说:“你说什么!” 许愿眼睛血红,踩着地上的碎片垃圾,指着周围说:“我说遍地都是垃圾!” 许愿第一时间对受伤的客人进行安抚和赔偿。 酒吧损失不大,随时都能营业,只等消防和警方允许,他多次协调,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纵火事件,大家怀疑是海洋集团操纵,上次东正火灾,赵骏卿也证实过海洋集团背后下手,为了私利,夺人性命。海洋集团对纵火情有独钟,越纵越熟练,我很担心他们有一天会烧毁整个城市。 我和子宣分头为许愿找人问情况。 子宣还让他爸动用资源,周台长多次听子宣提过许愿是豪门世家,许氏集团又经常上新闻,就一口答应找朋友帮忙,但多位朋友告诉他,关停北海道落雪是上面的意思,具体上面指的是哪个上面,是哪方面的上面却拒不透露。 通过孟醒,我得知主管北海道落雪的区消防队长姓白,就自报家门去找他。 白队长是个中年人,戴着金丝眼镜,油头一丝不苟,斯斯文文,但一张口就带着嘲讽,说:“你就是那个夏记者啊,听说你喜欢火灾,上次东正火灾还溜进火场,热衷玩火可不是好习惯啊!” 他扶着眼镜又说:“五百度以上——火灾中心,知道什么概念吗?人在里面都可以火葬!” “只是……只是工作需要,我不玩火……” 我没说完,他自顾自的打断:“肺癌知道吗!” 我咳咳着说:“哦,知道。” 他抬高声音:“火灾现场那烟!比肺癌还肺癌,吸一口进去,只需要一口,你的肺……嘭!就爆炸了!” 那声“嘭”,口水喷我一头,我只得赞成:“嗯嗯,明白……” 白队长擦着眼镜说:“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可你是记者,在媒体人面前,我们更得严格执法,秉公办事,徇私情的事不敢做啊。” 说完他戴上眼镜低头看文件,不再理我。 只好忍气退出,被喷一头口水,甚至连回喷的机会都没有。 许愿知道后跟我说:“你别再去找他,之前听人说,此人一直是海洋集团的消防安全顾问,跟张帅关系很近。” 后来,我想起李商前女,和李商分手后就消失不见,无法联系,只留下心中感叹。 我不想再找老姨,她现在是警局一把手,所有人都盯着她,而且“滥用职权”的话会给海洋集团留下最好的报复借口,稍有不慎,就会陷入舆论漩涡。 想起周台长说上面有人关注此事,就想往高处找关系。市公安局主管消防的张副局长是新上任的,以前是冉静所在的南城分局局长,他到老姨家吃过几次饭。 决定找他帮忙。 先给孟醒打电话,让她看看张局在不在办公室,孟醒偷着过去看一眼,说在,我直奔张局长办公室。 张局长见到我很热情,简单听完情况,他沉吟着说:“这样吧,我只能给你牵个线,促个饭局,你当问问情况吧。” 我赶紧说:“好啊,谢谢张局。” 他笑笑说:“也不能保证事情能办成。” 许愿没参加饭局,他让酒吧一位副总出席。 我和子宣做东,消防一位处长和市中区公安分局的孙副局长来到一家茶舍餐厅。孙局长我以前就认识,所以一见面大家就没多客套。 吃饭时,我们先聊些市政和周围熟悉的领导关系,这种场合就是如此,开场不要说事,大家说些荤段子,谈论着周围共同的官场朋友,拉近距离。 喝光几瓶白酒,又开了数瓶红酒。大家聊得还算投缘,处长打着酒嗝搂着我肩膀说:“只要哥能帮上,你尽管开口。” 听他这么说,我和子宣都很高兴,起来敬他,他也一一回敬。 他对许愿手下副总说:“你们的事,我有所耳闻。白大队他们也不容易,大家互相照应就过去了。”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看着孙副局长说:“天下乌鸦白的少,黑的多,这些,公安局更清楚,是不是孙局?” 孙局长是个笑面虎,已经喝多,就接着他的话说:“说得对,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难处。东正火灾自杀的那个杨副局长,当年为上位,借我十万块钱,现在打了水漂……” 说完,不经意看我一眼,像意识到什么,忽然闭口不言。我琢磨半天,觉得他可能是想起我和老姨的关系。 饭后,孙局长先走。 临走他把我拉到一边说:“小夏,现在谁还吃饭,吃饭只是搭桥,至于接下来是从桥上掉下来,还是走上桥,没有好点心,大家都饿着肚子怎么过桥呢?记住,人和人之间,发生矛盾,翻脸成仇多是因为两个字:情和利,而组建友谊,拉近距离也是因为这俩字,你权衡吧!” 听完,我千恩万谢送他上车。 剩下我们几个打车去南城区骏南大酒店夜总会坐坐。主要考虑到跟赵骏卿熟,冉静在南城区做刑警,万一有事也能有照应。 夜总会包间,又喝光一桌小口杯洋酒,半夜才散场。我万分不情愿却又无奈地交待许愿那位副总好好招待处长,我和子宣先回,副总诡秘一笑,说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和子宣醉醺醺地从夜总会出来,他已酩酊大醉,把路边草丛当成家里床,欢呼着往上扑,还想滚来滚去伸展懒腰,我把他拽上出租车。 车上,子宣舌头打卷,含混不清的靠在椅背上说:“夏,我……心里,就你这么一个好…好朋友!我们要做,就做一辈子的兄弟!” 我扭过头,想笑他,发现他眼角带着泪花,已经睡着。 送完子宣,我打辆车沿着滨河公园大道回家。 中途,头晕得厉害,肚子翻江倒海,我盯着窗外草丛说:“师傅,赶紧停下,我想吐酒!” 司机闻言立即刹车,我扔给他一百块钱就下车跌跌撞撞地跑向草地,蹲在地上狂吐。 正吐得汹涌,孟醒来电。 这晚她知道我去应酬,想着肯定得喝酒,就一直没睡。我捂着心口边吐边接电话,孟醒听见我在呕吐,有些心疼,问我在哪儿,要过来接。 稍微清醒点后,抬头看路标,告诉她在滨河公园侧门。孟醒说:“马上到!” 吐酒后好受些了,坐在路边长椅上等孟醒,此时已到深夜,四下无人,偶尔有躺在河边乘凉的民工在低声说话。 河堤上,一对男女从远处走过来,在碎石路上停下来拥抱着说话。一开始,我并没有多留意,后来越看那女孩越像楚晴。 两下距离大概也就十几米远,顺着路灯光线,我盯着女孩仔细看,确定就是楚晴,她耳朵上还戴着参加李商他们婚礼时的一个镶钻耳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那个男人背对着我,偶尔扭头观察四周,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样子,已经发福,肚子隆起贴在楚晴身上,侧面看像楚晴抱着一个烂熟的大西瓜,看穿戴这应该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两人举止如同一对热恋情人,男人不时亲着楚晴的脸,手还搭在她后背上。 楚晴反应热切,主动亲吻他的脸颊,还撅着嘴歪着脑袋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让偷看到的我打了个冷战。 他俩没有多做停留,在公园滨河岸边耳鬓厮磨几分钟,就一前一后分别离开。 孟醒把我接到非常海公寓,我头昏脑涨地躺在沙发上。她泡了一壶柠檬蜂蜜茶,坐在旁边按我太阳穴。 头疼得厉害,但还是忍不住想着楚晴和那个男人,猜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那个男人身份。 唯一的结论就是楚晴很有可能背叛子宣——但她和那个男人年龄相差悬殊,不太可能是因为爱情。 外面阴云密布,黑暗压顶,远郊大山之上电闪雷鸣。 一场大雨就要遮盖城市。 第四十七章 滨河水花 ?消防处长来电,说许愿的事,难办。 还犹豫着说:“可能有市领导过问。” 临末,处长连连道歉,我客套完后挂了电话。 跟许愿通电,他默默听完,只说了句:“谢谢兄弟。” 本想立即到酒吧安慰他。 编辑催促我写一篇新闻采访稿,就打开电脑赶稿。写到一半,美羽来电——许愿要跳楼! 听说又是跳楼,“嗡”地一下头大了。把未完成的稿子交给实习生,匆匆离开办公室,开车往北海道落雪赶。 一路上,担心许愿,也忍不住想——现在为什么那么多人时常选择跳楼,也许是因为跳楼而死比较便捷,死得干脆,成本低,不像吃安眠药,购买大堆药片就是个问题,需要找医生开证明。 但所有死法当中,跳楼死最难看,超过十层跳下来,就会血溅当场,烂泥一摊,而许愿平时那么爱美扮帅。 给子宣打电话,他在做采访,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都结巴了,叮嘱我就算许愿跳楼成功,也得听听他最后遗言,要不会留下一辈子愧疚恶梦。 “还有,如果他执意要跳,也得穿上新衣服再跳,跳楼死的太残忍,西去后谁敢给他换衣服,反正我晕血!”他补充说明。 我火冒三丈:“子宣,你旁边有砖头之类的吗?” 他不明就里:“你要砖头干嘛?我在地里做采访,倒是有石头。” “听我的,拿块石头拍自己脑门上,拍死自己之前先抓把烂泥糊住你那张臭嘴!” 我没好气的说完,就挂掉他电话。 许愿喝得神志不清,坐在北海道落雪旁边的长城大厦最高层宽大的窗台上。这个窗台有一人多高,平时摆放着几盆花木,用作装饰。 现在,许愿就坐在花木中间,窗户大开,手里拿着一瓶烈酒伏特加,两脚伸出窗外,眼睛迷离地遥望着城市远方。 美羽和两名楼层工作人员站在几米开外劝他下来,他却视若无睹,一副我会飞,要随风而去的样子。 我和子宣大喘着气前后赶到。还没走到跟前,许愿冷声说:“你俩别过来,让我安静一下。” 他声音冷淡,说话时还不忘灌酒。 “你要跳楼自杀?美羽怎么办?你想让我们三个后半辈子生活在自责的梦魇中吗?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想办法,都会过去的!”子宣终于开窍,不再提穿新衣服的事,开始劝说许愿。 “再说,你这么离开,许氏集团庞大的财富谁来继承,怎么着你也得给美羽一个名分,让她分点吧。我可以照顾她,但一个女孩孤苦伶仃,而社会险恶,坏人又多,万一......是吧。”子宣继续说。 周围没有砖头,只能狠狠冲子宣抛白眼。 许愿在琢磨要不要死,你还想着分钱的事,似乎还有人家尸骨未寒时,要霸占人妻捡财产的意思,比陈世美想得还美,禽兽! 还好,许愿继续喝酒,面无表情。 我看着他叹口气说:“你要跳楼也不选个干净点的地方,这大楼太晦气。听说去年有三个人跳下去,两男一女。” 点上根烟,冲子宣眨眼希望他能配合下。 子宣疑惑地看着我,我咬牙瞪他,他好像明白过来接着话说:“不对,是两女一男。” “反正是三个人。第一个跳下去的人,正好落在一个路人身上,结果,他没死,把路人给砸死了。” “那算不算故意杀人呢?”子宣问。 “应该算过失杀人吧,但后来确定砸死的还是个孕妇。一石二鸟。” “不对!你会说话吗,那应该叫一尸两命。悲剧!听说孩子在娘肚子里已满九个月,即将出生,那第二个人呢?” “第二个人倒是没砸到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后直接飞入草丛。地面软,他没殒命,但下身直接插到一棵新种植的小树杈子上。” “啊……可怕!那这人是男是女啊?”子宣一脸惊悚的回应,那个“啊”字,声音尖细又拖长,像变身为人妖。我差点没忍不住笑喷。 我回应他:“性别已无法证实,如果是男人肯定当场变成女人……” “如果是女人呢?”子宣摆出痴呆模样反问我。 “你白痴吗?当然——还是女人!但据说这人疯了,在精神病院长期做客,向病友们重复讲解如何在空中画出美的弧线和提高下体插入树杈子改变性别的准确率。” “太残酷了,许愿要是跳下去导致这种结果的几率是多少呢?”子宣打着哆嗦指着许愿问。 “应该在百分之五十吧,长城大厦下面全是灌木,而且还有很多墨西哥引进的巨型仙人掌,百分之八十也说不定。” “那第三个跳楼者什么情况?”子宣继续发问。 “第三个据官方详细记载是男人,他跳下去后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不幸的是头没有着地,屁股却着地,从物理学角度来说这很难做到。他全身骨折,脑部受损,周身瘫痪,成为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家里的床上,眼看着都拉裤子了,老婆却在一边和别的男人玩吻别,这男人只能当观众,还不能鼓掌!” “悲哀!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跳楼后没死,半身不遂,连累妻儿父母,求死不能,活着受罪,更残酷的是留下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典型守活寡!”子宣啧啧地说。 “守活寡?你太乐观了,我敢保证,年轻貌美的女人不出几个月就会拿着男人遗产,投奔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还到处宣扬自己前男人是跳楼身亡,博取众人同情和怜惜。”我回应子宣时心虚地扭头看看美羽,还好,她的注意力都在许愿身上。 “那死去的男人前半生工作赚钱不等于是在给别的男人打工吗?”子宣叹着气说。 “可不是吗。早就有新闻报道说一富豪死了,他老婆带着巨额资产改嫁给富豪司机,司机感叹地说,一直以为我是在给老板打工,原来一直是老板在给我打工!” 许愿瞅了美羽一眼,美羽在哭。 “你们两个浑蛋!我受够了!”许愿从窗台上跳下来,冲美羽说,“快给我端盆凉水来,太他妈热了,屁股都糊了!” 眼看许愿遭受家族冷藏和事业不顺双重打击,精神日渐萎靡,虽然不再爬楼观望远方,但天天守着空荡荡的酒吧豪饮,美羽为此又担心又害怕,怕他某天夜晚突然变身,自称狼人,精神失控。 我和子宣也心急如焚,天天琢磨着怎么找关系。高川听说后,去过几次北海道落雪。他虽然热心,但也爱莫能助。 骏南集团有条规矩,做生意不和官场沾边,所以他们在政府关系方面显弱。高川说只能等赵骏卿从欧洲度蜜月回来想办法。 目前,能给北海道落雪解封的只有老姨。她此时已升任市政法委书记,兼任公安局长,陈晓事件对她丝毫没有影响。 在公安局局长办公室,我把事情的大概经过跟她说了。 听完,她盯着窗外半晌不语,傍晚的公安局院落里刮起风来,树木随风摇摆,哗哗作响。 我坐在她办公桌对面,喝完三杯咖啡。老姨才缓缓地说:“这一切都跟海洋集团有关,那个张帅是幕后主使。” 跟陈晓出事时一样,老姨从没真正关注过这些,却依然对发生在这个城市的各种事件了然于胸,就像她下面有张隐秘而巨大的网络一样,时时盯着城市的各个角落,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我说:“我不想和张帅斗,只是想请你帮帮许愿,他确实很难。” 老姨扭过头来看着我:“你不会懂,既然张帅他们要跟你们对着干,如果只是单纯找疏通关系,帮你同学忙,只能治标不治本,后面还会接连不断发生各种事。而且许愿的酒吧频频出事,还涉嫌毒品交易,有消息说有领导批示要关停这个酒吧。” 我急忙说:“那都是被人陷害,许愿那根本就没有毒品,这次发生火灾也是人为纵火,有那么多目击者,还有监控视频,警方不用费多大力就能抓获纵火犯,但他们只想关停酒吧,对幕后黑手不闻不问,这是渎职!” 老姨笑了,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试着帮你问问,但只能按照规定办事,不能保证酒吧解禁。” 我怀疑老姨这么说纯属应付,想着许愿和美羽憔悴的面容,心里更加着急,知道如果老姨态度不能明确,我一旦离开她办公室,事情只能听天由命。 我顾不了那么多,“扑通”给她跪下。 老姨呆呆地看着我,片刻后,她放下笔,走过来扶我,说:“多大点事,亏你还是记者,遇到事这么慌!” 我两眼含泪,央求她帮帮许愿,不然就跪着不起来。 僵持一会儿,老姨叹口气说:“好,好,明天上午有个消防会议,我在会上跟支队领导和市中区公安局长打声招呼,你放心回去吧。” 老姨答应帮忙,以她现在的地位和权势,应该问题不大。 离开公安局,先给许愿打电话,电话却关机。自从酒吧关门后,他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很少充电。 像许愿这样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少,逆商并不高,经受挫折的能力比常人要低,如果打击过重,就会自暴自弃。最重要的是,他还背负着在家族中证明自己的压力,那些提供资金支持的朋友也在观望,对他来说,面子要比什么都重要。 直接开车赶去酒吧,路上接到孟醒电话,她说晚上要坐火车去北京看刘奶奶,带了一大堆东西,问我有没有时间去送她。 我想想说:“行,那找个地方先吃饭吧,吃完饭送你去火车站。” 车掉头回公安局。 后来多少次我想起那天车掉头的决定,都后悔万分,命运的抉择和改变往往就在一刹那。 在公安局接到孟醒,问她想吃什么,她说天太热了,找个凉爽的地方吧,我说那去海上迷失在1843菜舫。 城市被天阳烘烤了一整天,只有河水之上还带着些微微凉气。和孟醒坐上河边小船,她让船夫摇橹慢一些,想在水面上多待一会儿。 静静流淌的水中有个弯月倒影,小船停下来时清晰可见,和天幕中的月亮遥相呼应,在天地间形成一道帘幕,两端是对称的月影。 孟醒把手伸进水里,捞起一根水草,水草上开着一朵白色小花,花朵上滴答的水珠带着河水的凉意。 船动起来,孟醒把花放进水里,那花不再生机勃勃地漂浮在水面上,而是慢慢沉入了水底,不见了踪影。 戴着草帽的船夫边摇橹边说:“那是滨河特有的一种水花,别看平时开得旺盛繁茂,一旦离了水,哪怕只有片刻工夫,再回到水里也会沉下去,生命就结束了。” 孟醒惊讶地看着消失在水面的水草花说:“这么脆弱?” 船夫说:“我们看着它是脆弱,实际上它是到了极限。人看着很强大吧,什么事都难不倒,可离开空气几分钟也活不成。所有的生命都有极其脆弱的一面。” 河面上有水鸟被惊扰,低空掠过,水中的月亮随着船桨摇动变得支离破碎。 第四十八章 北海殇情 ?接到祝宁电话时,已是上午十点多。 我沉浸在一个梦境中,那个反复上演的画面冲击着梦中脑海——孟醒捞起滨河水中白色的水花,水花在梦里破碎,铺满整个水面,幻化成无数个难以复原的碎片沉入水底。 祝宁从凌晨开始,打过来十几个电话。 昨晚,送孟醒去车站后精神有些疲惫,就直接回家倒头大睡,手机调成振动状态。 这些日子,各种突发事件和精神压力冲击着心理承受能力,整个人疲惫不堪。 这天是周六上午。 祝宁在电话里神色慌张地说北海道落雪昨晚发生命案,两人死亡多人重伤,昨晚他值班,有人打热线爆料,他赶到现场采访,一看是北海道落雪,知道老板是我同学加最好的朋友,就赶紧给我打电话。 听到酒吧命案,我心脏“突突”直窜,像要蹦出来,大脑因为充血和缺氧进入短暂空白。 祝宁在电话里不停“喂喂”呼叫,问我是否在听,意识渐渐恢复,惊慌着问:“什么命案?谁死了?我同学呢?” “警方正在调查,死者是对面酒吧哈尔滨故事的人。你同学不见了,警方在全城通缉,已列入杀人嫌疑犯名单。” “我同学受……受伤了吗。”我无力的追问。 “不太清楚,他目前下落不明。” 在慌乱中挂断电话赶紧穿衣服,衬衣扣子系几次都错位,最后捞起一件t恤穿上,开门时还打碎客厅酒吧台上一块玻璃器皿,划出一道口子,血顺着手背流出来。 开着车慌不择路地奔向北海道落雪,路上连闯两个红灯,有交警在背后大声呵斥。 酒吧门口已经拦上黄色警戒线,停着两辆警车,有警察来回进出现场。 车还没停好,我就跳下去往酒吧跑,刚钻过警戒线,两名警察就拦下我,严厉地问我是干什么的,不知道警察在办案吗。 我盯着酒吧,心慌得厉害,语无伦次地说:“我朋友,他怎么样了?” 警察狐疑地问:“谁是你朋友?死的伤的?都拉到医院了。”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说:“我朋友是酒吧老板,他叫许愿,他人呢?” 其实,我问的多余,祝宁都说许愿失踪不见,警察肯定还在找他呢。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拉着我的胳膊说:“老板是你朋友?他现在涉嫌杀人,已被警方通缉,你是他朋友,跟我们去趟局里吧,配合调查!” 他一说许愿涉嫌杀人,我想起祝宁电话里说死者是对面酒吧的,就甩开警察的手大声说:“我朋友怎么可能杀人,一定是被人陷害,陷害他的是对面酒吧的人,一个叫张帅!一个叫卫兵!你们要抓的是他们,他们是杀人凶手!” 警察听我说到对面酒吧,就推着我肩膀说:“吼什么吼!死者就是对面酒吧的人,看来你很清楚案情,更应该配合我们调查!” 感觉六神无主,扭头就往外走。一个警察说:“站住!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理他,继续走,几个警察拥过来围住我。远处有个中年警察跑过来问什么情况。看到我后说:“都散了吧,我认识他。” 是市中区公安分局的孙局长,他的脸在太阳光下被树荫画的阴影重重,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才认出来。 孙局长把我拉到一边,简单叙述昨晚在酒吧发生的惨剧。 许愿昨晚和万豪在酒吧喝酒,因为停业,安保和平时看场子的雄哥一帮人都不在。 九点多,区消防干事来酒吧,说是例行检查。许愿说你们随便看,怎么检查都行,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来人说:“我们不是来检查人的,是来检查火灾隐患的。” 许愿忍不住冷声说:“这么晚还检查,里面黑着灯,小心摔断腿!” 来人提高声音:“说什么呢?以后你别想再干了。” 许愿说:“都关门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消防干事没说话,他后面涌出来一帮人,是哈尔滨故事酒吧的安保人员,领头的是海洋集团安保部一个头目叫刀片,据说此人经常用锋利刀片给对头施展“新时代凌迟大刑”。 刀片嘴里含着一块闪亮耀眼的小刀片,吐纳有声,走到许愿跟前说:“我们是来帮你的。帅爷和卫爷说看你酒吧生意这么烂,还三天两头烧人家客人屁股,一定是上辈子没积德,遭报应,我们哈尔冰故事有菩萨照应,还是转让给我们吧。” 一群人冷笑呼应,许愿抬头看看这个他,刀片嘴里“咔咔”有声,刀片绕着嘴唇和牙齿在盘旋。 许愿出人意料的笑了:“你们打算多少钱收?” 刀片挠挠头,看看身后,扭着腰,伸出一个指头,学着女人声调说:“你猜呀!” 万豪当时听到刀片变身为人妖时,脸上肉一颤,他很了解许愿那股把人妖打成妖精的杀气已蠢蠢欲动。 许愿看到刀片化身反串小丑,就扭头喝酒。那时,消防干事已躲到角落里,背对着众人看向酒吧深处,嘴里说着消防术语念念有词,其实酒吧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这种佯装伎俩让许愿握紧拳头。 刀片等待半响,见许愿不理会他的表演,就重新玩起嘴唇刀锋,大声说:“一块钱!帅爷说一块钱收!不转的话?——这里就会成为北海道落血,或者是北海道坟墓。” 他身后小弟们大笑着起哄,有人应和说:“乞丐都比这强吧!”说着还往地上扔出一个一元硬币。 “全款——这是!”他们肆无忌惮的相互捶打着大笑。 据万豪说,许愿当时脸色一变,看着这群嚣张而幸灾乐祸的人,也许已忍耐到极限,从小养尊处优的性格,促使他爆发是早晚的事。 万豪后来透露,许愿当时的脸色从涨红变为苍白,随后浮上一层灰黑色,那是一种对所有一切事物绝望的颜色,暴力恶魔在他体内挣扎欲出,就要绽放嗜血光辉。 他默默走向酒吧的水果间,曾经帅气高大的他,竟然微微驼背,脚步沉重到仿佛踏入生死边缘,谁也猜想不到他那时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也许已厌倦了各种生活纷扰,也许已决心放下精神包袱,也许生活和生命在他心里已化为一堆烂泥。 以后的漫长时光,我每每想到那时刻的许愿,整个人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想象中,心疼到破碎,几世轮回都洗不清那种痛楚和悲伤。 曾经满怀理想的许愿,颤巍巍的再出现时,手里已多了一把锋利的进口水果刀。 刀片和手下们摇头晃头的指着许愿身影喊:“吆!吆!我说傻x你说吆!” 还没等万豪和美羽反应过来,许愿化身流星,持刀扑进人群,凶狠的展开刺杀。 一向不为人所知的是,许愿在大学时被称为快刀手,我们同时扔向他十来个苹果,数道刀锋闪过,每个苹果都被准确无误地拦腰削断。 在现代社会,没有人能躲过他全力刺杀的刀技,这是他唯一一次用刀,不是表演切苹果,而是嗜血。 刀片在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自己嘴里含着当糖吃的刀片割断舌头。他吐出舌头,变成哑巴后,带着手下纷纷抽出早已备好的钢管和匕首加入战团。 许愿来回冲刺,刀片和一个手下当场死亡,其他数人重伤,剩下受轻伤的打手们被漫天血光吓破胆,瘫倒在地上装死。 嗜血恶魔疯狂刺杀要吞噬血色夜晚时,消防干事在震惊中还背着手打官腔,威慑许愿,说你这是暴力抗法,要判刑——一定是死刑,立即执行! 在一片呻吟中,许愿踩着地上那些烂泥,脸上沾满鲜血,眼睛血红,手里水果刀只剩下半截,他缓缓逼近消防干事,刺出最后数刀。 地上有人趁机跃起,要夺门逃跑,许愿箭步追上,让残余的人重新躺下。 随后,在万豪吓得小便失禁,尿液横流中,许愿扔下刀拉着美羽从后门走了,警察赶到时,他们已消失在夜幕中。 而那时,我送完孟醒刚回家躺下。 孙局长询问我一些情况,诸如许愿家在北京什么地方,还跟谁有联系,最可能去什么地方之类的,我心不在焉地支吾过去。 我此时脸色苍白,大汗淋漓。他感觉从我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就让我离开。 坐上车,打火,打着又给熄灭,自己却总以为火没打着。最后我放弃车打火,开始翻看手机通信录,想打电话。 先试着拨打许愿电话,电话意外接通了,那边有个陌生男人问:“喂,哪位?” 刚要说话,才反应过来许愿要是成为杀人犯,不可能还接电话,昨晚他手机关机。肯定是警察找到他电话,正在调查许愿周围的关系网。 我把电话挂断,果然没一会儿,许愿手机又拨过来,对方问:“你叫什么名字,是机主朋友吗?” 我说:“刚才打错了,不认识这个机主。” 再次挂断,想着美羽手机肯定也已扔掉。不知道他俩现在躲在什么地方,怎么样了。 孙局长说现在全城通缉许愿,并已通知北京警方,此时他俩不可能离开鹿城。 我重新发动车子缓缓离开北海道落雪,途径哈尔滨故事时,看到卫兵坐在落地玻璃窗后抽烟,一群马仔聚集左右,在窥伺北海道落雪那边,卫兵朝我缓慢行驶的车瞥过来一眼,嘴里还吐出一口东西。 心乱如麻的开车穿越城区,漫无目的行驶到下午,在郊外停下。 努力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既担心许愿和美羽现在的处境,又为他俩以后忧心忡忡。 张帅和卫兵他们,把许愿逼到绝路,这些凶手,才是该被绳之于法的人。 我又心痛的联想,许愿走到今天这种绝路,起因完全是因为我。 强忍眼泪隐约感到后悔——当初没有听从冉静劝阻,跟孟醒走在一起,让周围亲人好友陷入危机,这个危机似乎无穷无尽,黑暗看不到尽头。 浑身冒冷汗,紧咬牙关,心里乱如麻,大声嘶喊,却找不到宣泄出口。 在车里待到太阳落山,看着远处夕阳如血。 第四十九章 生死时速 ?太阳慢慢隐匿在山后,夜幕渐渐笼罩,城市余晖在天际悄悄褪去。 身上被虚汗浸透,内心感觉空荡荡的,那时身心俱疲——多么希望这是在做梦,一切都不是真的。 现实再残酷,只能继续面对,上天绝对没有无缘无故地怜悯和眷顾。 发动车子向城里开去,为了缓解紧张情绪和放松脑部神经,抽掉两包烟,肺里像堵上一块污泥,呼吸时会引来剧烈咳嗽。 夜色弥漫中,忘记看路标,错过两个回城入口,车辆偏离主线,驶往另外一条路,距离下一个掉头出口有二十公里。 这天我开的是陈晓那辆现代越野车,这辆车最早借给许愿开过,他开酒吧后就买了一辆路虎。 快到出口时,感觉口干舌燥,边开车边低头找瓶装水,在扭头瞬间,后面一辆黑色悍马车飞速驶来,迅速占据我旁边左侧车道,和现代车并驾齐驱。 按下喇叭减速,示意它先过。 悍马突然向我这边猛打方向,我下意识的向右侧回避,差点撞上一辆小轿车,惊出一脑门汗,大脑瞬间清醒。 看看悍马,它车窗紧闭,看不清司机面貌,仍然和我保持一个车速,在左侧平行驾驶。 刚才难道是悍马司机出现手误? 看了眼表盘,此时车速在八十公里,不算太快。 这条路上的车辆很少,超车很容易,悍马没有理由贴着我行驶,这样很危险,前面遭遇大车时,极易发生碰撞。 踩刹车,车速一点点下降,想让悍马车赶快超过去。 现在公路上很多年轻司机喜欢飙车,在生死时速中寻找挑衅快感,我对飙车一点兴趣都没有。 悍马在我减速时开到前面,两车拉开百米距离。奇怪的是它开到前面后也开始减速,像等着我跟上去一样。 一定是遇到神经病! 眼看车速下降到四十以内,我加速。 既然你学乌龟爬,那我就超过去,赶紧离开。 五十米…… 四十米…… 目测距离悍马不足十米,开到左车道超车,悍马突然向左打方向。 心蹦到胸口,血液瞬间冲向大脑,在两车即将相撞那一刹那,我猛踩刹车,向右侧避让。 吱……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刺耳之声让人魂飞魄散,现代车剧烈摇晃着打了个转,轮胎摩擦着一切障碍物冲出去几十米,最终横向停止在公路上,车头把公路护栏挤压成弯曲状。 车停下时,我惊魂未定的摸着身体,万幸现代车没有发生大碰撞和侧翻。 今早出门时被玻璃划破的手再次血流不止,鲜红的颜色让刚刚历险的我更加心有余悸。 一股橡胶糊味弥漫进车里,我大喘着气看着车窗外。 远处漆黑一片,有村庄灯光在田野里若隐若现。 一辆大卡车按着喇叭急速驶过,也许司机并未留意到公路上的状况。 眼睛追着驶过的卡车,浑身一颤——那辆悍马丝毫未损,车还发动着,尾灯在闪烁,它安静的停在前方三十米外应急车道,像是本来就停放在那里一样,潜伏在黑夜中,充满诡异气氛。 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我终于明白,那辆悍马做出的这些危险蹊跷行为,也许都是故意针对我。 公路抢劫?一辆悍马打劫现代?很快否定这个想法,若是单纯公路怄气,也没有人拿生命开玩笑,至少寻找怄气对象得是辆比悍马好的豪车。 我尝试着打火。 继续驾驶,也许会给我带来更多危险,但在这个深夜中的乡野公路上,车是唯一能够带来安全感的东西。 还好,车顺利启动。 倒车,掉头,缓缓向前开。 快开到悍马平行位置时,我突然想看一眼悍马车驾驶者,就在悍马旁边停下来,两车相距两米多。 把车窗摇下一半,冲悍马喊:“喂!你怎么开的车!” 手心出汗,声音抖动得厉害,仿佛在等待着一个灵异事件的揭幕。 对面车窗慢慢摇下来,悍马车里光线阴暗,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一道暗红色微小物体,冒着火花直射过来,穿过车窗打到我身上,又顺着衬衣领口钻进怀里,胸口一阵烧灼刺痛。 手忙脚乱的揭开衬衣扣子,抓住那个红色火花,原来是个烟头,我扑打着身体,把烟头扔出窗外,气愤的看向悍马车。 张帅!悍马车的车窗大开,张帅一只手握住方向盘,一只手横在脖子上做出斩首动作,脸上的神情像在追寻死亡,没有一丝生气。 他一定是早就盯着我开车出城,看着我坐在郊外车上发呆,直到夜幕降临。 许愿刚刚被逼上绝路,我处在意气消沉中,张帅抓住了报复我的最好时机,没有什么比此时更让我雪上加霜了——心里的伤痛被他再次揭开,血流不止。 和他对视了数秒时间,那期间,过往经历如同幻灯片在我脑海里快速放映,每一次和张帅的交锋都代表着我的狼狈不堪。 当想到生死未卜的许愿时,我心里剧痛,咬紧牙关,努力不让张帅看到我忍不住颤抖的样子。 张帅用手做出开枪姿势,挑衅着指向我的脸,然后他启动悍马向前开去。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我情绪复杂,大脑一时间进入思维空白。张帅开出几十米后看到我停留在原地未动,就猛然倒车,冲回来。 “嘭!”一声,悍马猛然撞向现代车头,能够听到车灯碎裂的声音,随着惯性,我的头撞在方向盘上,额头破裂,血顺着脸颊流下来,痒痒的。 也许是因为撞击角度问题,现代车安全气囊并未弹开。 悍马撞击完后,继续加速向前,然后又停下倒车,飞奔而来,远远看去,张帅在车里的影子就像一个变态恶魔。 我急忙倒车,猛打方向,躲过悍马的二次撞击。 张帅“嘎吱”在身后停下,他发出尖锐的大笑,笑声刺破夜空,像传递死亡的乌鸦在呼唤着地狱使者。 我努力平复着心情,系上安全带,迅速加油门,现代车撒落着碎片向前冲去。 张帅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但很快,车后传来猛加油门的声音,悍马追了上来。 时速一百…… 时速一百八…… 速度在持续攀升,心里已经没有紧张感,反而渐渐产生越来越强烈的兴奋——理智开始退化,取而代之的是与死神赛跑的念头。 每次张帅要超过去,我都会猛打方向挤压,现代车剧烈扭动,数次濒临翻车,在这个荒野黑夜,我带着让仇恨终结的兴奋加快了行驶速度。 两辆车相互追逐,还要避免撞上路边护栏,谁先翻车,剩下的那个就成为死亡判官。 回城的出口早已错过,前面是通向另外一座城市的大桥,这座桥平均高度近五十米,下面是干涸的河床,河床上裸露着无数水桶大的白色石头。 大桥还未完全竣工,只放开一条通道供车辆行驶,而这晚的大桥静立在夜色中,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一辆车通行,只有桥上几盏路灯散发着幽暗光线,衬托出荒野的无尽悲凉。 看到桥头时,我突然觉得这座桥就是我和张帅追逐死亡的终点站——就让所有一切粉身碎骨吧,带着仇恨的鲜血会抹去一切。 慢慢减速,张帅趁机突然超车,我俩并行到桥头,路面变窄,另外一侧桥面还在改造中,隐约能看见停工后设立的警戒线。 深呼一口气,挂档,拼尽全力踩踏油门,猛打方向盘,撞向悍马侧面,悍马一个甩尾,车身擦向桥身,摩擦出一片火花。 但很快,张帅就控制住悍马车,并摆正车身,开到了我前面。 现代车因为惯性,差点撞上桥身,我用力打方向,跟上悍马。 前面悍马车身坑坑洼洼,三个车灯损毁,一个轮胎好像是在漏气,让悍马车在急速行驶中微微晃动。 额头也许是裂开了一道口子,还在持续流血,脸上温热潮湿,眼睛被血覆盖,用手擦了把脸,再次加速追赶悍马,虽然视线模糊,但我在努力躲避着张帅的左右右摆的撞击。 行驶到桥中间,因为中间分流车道还未完工,路面再次变窄,两辆车不得不开始减速。 这里是整座桥最高点,桥面相距最下面干裂的河床超过六十米,开车从这里摔下去绝对会粉身碎骨,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从来没想过人生会遭遇这种死法——残忍壮烈,死无全尸。 看了一眼油表,燃油快消耗完了,和张帅拼个你死我活,这是最后的机会。 桥下河床幽深黑暗,像个无底洞,看不到任何活着的物体,有一瞬间,脑海中浮现父母温暖的影子,让我差点失去继续拼下去的勇气,但张帅那张阴狠凶险的脸和许愿的遭遇很快抹去一切美好,愤恨重新占据我的大脑。 用力咬着嘴唇,让鲜血和疼痛激发判断力,看准悍马的侧身,猛加油门,撞向悍马车。 张帅在我撞击瞬间,也猛打方向,撞过来,两车撞到一起,又迅速分开。 脚面剧痛,我此时已经失去耐性,不再做多余思考,最后一次猛加油门,冲向悍马侧身。 巨大的声响划破夜空,混乱中,我看到张帅那辆悍马在空中翻滚了两次,跌落地面后,猛烈摩擦着桥身,冲出桥面…… 我驾驶的现代车也终于失控,在撞击完悍马后又撞向桥身。 我赢了吗?终于结束了吗? 在被黑暗吞噬前,我看到孟醒向我走来,努力想对她笑,意识却不受控制。 有泪水顺着眼角溢出,那么凉又那么苦。 第五十章 生命轮回 ?深夜。安静的可怕。 陌生城市郊外的荒野大桥上,长达几十米的桥面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水泥碎片,汽车零件。在扭曲的护栏尽头,大片血迹在黄白相间的桥灯下散发着暗红色。 一辆严重变形的悍马车挂在大桥护栏上,车头和车身向下倾斜滑出大桥护栏外,只有车尾被裸露的钢丝挂住,悍马车半吊在空中,随着高空风吹,发出吱吱声响,也许下一秒就要从大桥脱落,高速坠落到布满石头的河床上。 离悍马几十米远的地方,一辆现代越野侧翻在护栏边,车体支离破碎,油箱破损,汽油渗透一地,安全气囊完全弹开。 我就在这辆现代车里悠悠醒来。那时,离发生猛烈撞车已过去一个小时。这期间,大桥上似乎没有一辆车经过。 尝试着在窄小的空间里挪动身体,从腿和肩膀、脖子传来剧痛。借着外面微弱灯光,我看到自己满身血迹,一块玻璃状物体插进肩胛骨里。 因为疼痛和流血,浑身无力。 车辆侧翻,我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卡在驾驶座上,增加了呼吸难度,感觉随时会窒息。 平静了一会,慢慢扭头看着周围,寻找到一个能钻出去的车辆缺口,缓缓移动身体,忍着剧痛,从那个缺口一点一点爬出去。 在桥面上躺着喘气,这时我看见远处挂在桥面上的悍马,悍马车只有一个车屁股留在桥面上,整个车身都隐没在大桥外侧。 看见悍马车,我身体里似乎突然涌出无尽的力气,翻起身挣扎着站起来,左腿确定已骨折,已不能支撑身体。我用一条腿跳着靠近悍马。 经过十多分钟的腾挪,终于来到悍马旁边。出了一身冷汗,我喘息着弯腰看悍马车里的状况。 张帅歪着头靠在驾驶座上,悄无声息,不知死活。 一阵风吹来,悍马车发出下滑的吱呀声响,向外滑动几十厘米。 我扭头看看悍马车尾,破损的保险杠和地盘挂在几根细钢筋和钢丝上,那些钢铁在车下滑的重力下,慢慢伸直,也许只需要十几分钟,也许是下一秒,悍马车就会跌落下去,带着一切粉身碎骨。 我再次看向张帅,浑身一震,差点坐到地上——在幽暗又散发着血腥味的空间里,张帅睁着一只眼睛在恨恨的盯着我,另外一只眼睛肿胀着已无法睁开。 他那布满血迹的脸看起来狰狞恐怖,在黑夜中,如同来自地狱的鬼魂。 吱呀…… 悍马再次下滑,那些钢筋条拉力在慢慢消失。看着这个凄惨又充满快意的场景,我坐在地上,和张帅对视着突然笑了。 这就是快意恩仇吗? 这就是我所期望的复仇结果吧! 这个人渣,今夜就是你的忌日,而我就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你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当一个生命快要结束,临死那一刹那,还被你所憎恨厌恶的对手幸灾乐祸的嘲笑——这是最大的悲哀,会死不瞑目。 我笑的喘不过气来,开始咳嗽。 啊…… 悍马车里发出沙哑凄惨叫,那是临死前的惊呼。 扭头去看,刚才是张帅一只鞋子掉落,给他带来对死亡的恐惧,忍不住叫出声来。 救我…… 他终于忍不住喊出来。 他那依旧阴冷的眼神还在死死盯着我,也许,他要把怨恨带进地狱,在悍马不断下滑的刺耳声中,他的眼神除了阴冷还幻化着慌乱、无助、对生的恋恋不舍。 当死亡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原来,就算魔鬼也有恐惧的时刻。 以后再也不会看到这双眼睛,我挣扎着站起来,观望四周,找到一根弯曲的钢筋,钢筋前面在巨大外力撞击下形成一个挂钩形状,单手拿着钢筋站在悍马车旁,冷漠的看着张帅。 不知道自己此刻内心在想什么,也许——想要送他一程,亲手结束这个人渣性命,为了许愿。 在悍马吱呀下滑的声音中,把钢筋猛然戳向张帅身体,一丝恐惧闪过张帅那血色瞳孔,带着无尽怨恨。 钢筋挂钩准确无误的钩住张帅腋下,我用唯一还健全的那条腿蹬着水泥护栏,冲他说:“不想死的话,就抓住挂钩!” 说出这句话时,我内心巨震,车里张帅也浑身一颤,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管我和他相不相信——我在救他这个事实,我手里的钢筋挂钩已牢牢挂在他一只胳臂腋下,也许已扎到肉里,我拼进全力往上拉,另外一只断腿还发出“咔咔”骨头爆裂的声音。 浑身疼的冒汗,眼睛迷离,快要晕过去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恶人一直与我作对,陷害我的朋友和家人,许愿还被逼走上绝路,在这个荒野,我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再等待几分钟,悍马车将带着它的主人飞向生命的终结。 想着这一切,我仍旧在拼尽全力拉张帅,肩膀伤口处鲜血迸流,顺着胳臂一直流到张帅脸上,他甩甩头,嘴里吐出一口血沫。 此时,他已解开安全带,脱离悍马车,用两只血肉模糊的手顺着钢筋拉力在拼命往上爬。 我眼睛里忍不住流下泪水,痛恨自己的软弱——原来,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结束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没等张帅爬上来,悍马就带着沙石水泥坠向河床,落地时发出沉闷响声。 在车坠落刹那,张帅抓住我那条受伤的腿,胳臂用力,终于爬了上来。 我听见自己那条腿骨头再次断裂,就紧咬牙关,没有让自己发出痛苦惨叫。 张帅脸色苍白趴在桥面上咳嗽,我仰躺在他旁边大口喘气,身体快要虚脱。 身体再也没有一分力气,看着天幕,一片黑影突然笼罩了我。 不知什么时候,张帅已经站起,他双手高举着那根钢筋,面目狰狞的看着我,我有些奇怪他的动作,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他轮着手里的钢筋砸下来,对着我的头部。钢筋砸到头上,我已感觉不到疼痛,疲惫到了极点,也许死并不是那么可怕,有时还是最好的解脱。 我闭上眼睛,如果死亡不可避免,就安静的接受吧。 隐约听见钢筋拖地再次举起的声音,希望这一次他不要再砸偏。 “咣当”一声,有物体坠地。 我仍旧闭着眼,等待死亡的过程是那么漫长,再也没有东西砸下来,用力睁开眼,看到张帅似乎是虚脱了,手里紧紧抓住钢筋棍,靠在护栏上,在大口喘气。 h市中心医院。 我和张帅被分别送进医院急救室——最终有路过的司机报了警。 进急救室时,我倆都还有意识。警察和交警分别询问我和张帅家人联系方式,我把冉静的电话告诉了警察。 我一条腿骨折,全身多处受伤,头上有数道伤口,最严重的伤口是在肩膀上,那条被扎进玻璃的伤口在救张帅时再次撕开,深的能够看见骨头。幸运的是内脏没有受到伤害,全是外伤。 相比,张帅就没有那么幸运,他一只眼睛视力严重下降,以后可能会失明,断掉三根手指,双腿骨折,脸上留下数道深深的伤口,就算治好,以后只能成为刀疤脸。 做完手术,已是凌晨四点多。在麻药的作用下,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睡梦中,被一阵杂乱的吼叫声吵醒,一睁眼,看到卫兵带着一群光头男人站在我的病房外,大声谩骂,他们拼命想冲进来,几名医生和警官正挡在门口。 卫兵杀气重重地盯着我,一幅要把我碎尸万段的凶相。 后来我才得知,那晚冉静接到医院和h市警官电话时,正在处理一个紧急案件,她通过出现场的h市警察简单介绍,猜想到我很可能遇到危险。 她通过老姨在h市警局的关系,请求h市警局同事帮忙在医院照看我。 几名警官刚赶到,立马看见卫兵一身杀气带着马仔满医院找我。 有热心护士看到卫兵和手下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楼上楼下乱窜,乱扔烟头,满嘴脏话,就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我所在的病房。 h市警官们以为这是一起交通事故纠纷,顶多是两名司机怄气飙车,家属们的纠纷打斗他们见得多了。就没太重视,只是把卫兵他们阻挡在病房外。 没过多久,卫兵手下越聚越多,还有马仔调动了h市社会大哥资源,准备包围医院,杀个血流满地。 病房门口的几名警官已顶不住冲击,有警官用对讲机呼叫支援时,被卫兵马仔一把夺过,摔在地上。 在病房门被打开时,我再次绝望,感觉像一叶孤舟在凶险的大海中快要被淹没。 卫兵数名手下一马当先,冲过来掀起我的被子,拔掉输液管,有个马仔还高呼:“为大哥报仇!” 他呼喊这句话时,我猜想张帅可能是死了。 有人举起棒球棍狠狠地向我刚动完接骨手术的腿砸去。我甚至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的疼。 在棒球棍就要落下时,一道黑影闪过,手持棒球棍的马仔惨叫一声撞击到墙壁上。 我哆嗦着把头伸出被角。 冉静到了! 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终于赶到。 我看看她身后,又绝望了——冉静竟然是孤身一人,虽然她一身警察制服熠熠生辉,像天神一样一脚踹飞卫兵手下,但她面对的是几十名身强力壮斗殴为生的男人,还有更多卫兵马仔在赶来的路上。 冉静踹飞卫兵马仔后,卫兵并未出面,h市一名社会大哥带着几名小弟围上来。 冉静低头看我,看到我身上星罗密布的伤口和纱布绷带,以及腿上的石膏固定板时,她眼睛里星辉一闪,就要掉泪。 h市大哥的手却不识时务的在那时搭上她肩膀,我看到冉静手一扬,一把乌黑的手枪对准了h市大哥的额头。 h市大哥脸上肌肉抽搐着说:“有种你开枪!” 他还没说完,冉静一个凶狠直踢,警用靴子踢在他裤裆里。h市大哥蹲下时,在场的人甚至都能听见有什么东西破裂流淌的声音。 “你还不配!”冉静不屑的看着蹲在地上的男人说。 她随后抬起头,盯着卫兵,在四目相对后,冉静还把手枪弹匣拿出来,看了一眼,确认了子弹数量后,重新上膛。她冷冽的目光扫过在场男人,有几个人不敢和她对视,摇头晃脑的看着天花板或地面。 沉闷气氛中,人群后面一阵骚动。h市大批特警和武警赶到。 特警驱离了人群,并在医院门口设立一道警戒线,防止有人二次闹事。 在这家医院住院一周,要转院回鹿城。 孟醒从北京回来后闻讯直接开车来到h市医院。 转院那天,我被冉静几个警官朋友刚抬到大门口,就看到张帅被人抬着挡住我们去路,后面跟着几十名手下,我甚至在离张帅不远的地方看到公安局副局长马汉玉,他带着几名警官在低头耳语。 马汉玉看到冉静后,主动走过来说:“我们来向h市警方询问案情。” 冉静眼睛只是盯着张帅,没有看马汉玉一眼,她面无表情的说:“是要好好问问,这是一起公路谋杀案!”她指着张帅说,“凶手就在你旁边。” 趁着马汉玉发愣时,冉静继续指着张帅说:“我要不是警察,我会杀了你!” 马汉玉伸手拉冉静说:“这是公众场合,注意……” 冉静猛然回头冲他说:“还有,你没必要向我汇报!” 说完,她带人抬着我往医院外面车上走。 “我要……要你,你,还有你们死!你们全家都要死!”张帅在背后大声吼叫。 冉静突然转身,手持一根警棍就要扑过去。孟醒眼疾手快,拼命抱住她。 挣扎半天,冉静看着孟醒大声说:“放手,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孟醒愣愣的松开手,冉静头也不回的走上车。 身后,张帅开始大声狂笑。 第五十一章 全城通缉 ?十几天后,我从鹿城医院搬回老姨家住。 住院时,冉静极度担心,怕某个深夜,发现我横尸在病床上,毕竟鹿城相比h市,张帅和卫兵显得更危险。 在鹿城医院,孟醒一直陪在身边,每天做好饭菜和汤带到病房。 这次我因张帅受伤,冉静在h市的怒火波及到孟醒,孟醒始料不及。 虽然孟醒眼睛里满是心疼,可从她偶尔紧皱的眉头和发呆的表情,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愧疚。而且,冉静和她亲如姐妹的关系也明显在疏远。 那时,因为许愿的事,我心慌意乱,只能用微笑安慰她。 搬回老姨家住后,孟醒没有再来,有时通电话也是简短的问候。 身上的伤已经开始愈合,左腿骨折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好起来。 让温良替我请了假,只说是遭遇车祸,同时也拒绝所有人来看我。 其实,这件事,经过卫兵大闹h市医院后,恐怕社会上都知道了内情,现在各种谣传版本也许已传遍周边城市,甚至会登上网络头条。 按照管辖地原则,h市警方派人来处理这起交通事故,老姨出面解决了一切后续事情。 每天躺在床上,心里最担心的是许愿和美羽,她俩依然没有消息。住院时,我尝试联系过子宣,让他去打听消息和尽可能寻找许愿。 可子宣电话一直显示关机。让温良到《大家说法》办公室找他,温良答复说,子宣已多日没上班,具体情况不明。 心里更加着急,夜里噩梦连连,总是梦见许愿被人追砍。多年来,我采访过的逃亡杀人犯形象一遍遍冲击脑海——为了躲避抓捕,有人蜷缩在下水道,有人藏在蚊虫遍地的深山,更有人选择自残毁容。 万分担心许愿目前的状况,他还带着美羽,就算警方抓不到他,他俩也会在惶惶不可终日中痛苦的藏匿着,没有了未来,谁也不再对生活抱有任何希望。 我悄悄对冉静说了许愿的事,她平静地说早已知道,市里不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很少。 恳求她帮我找找许愿,留意他的消息。 一向嫉恶如仇的冉静这次没有打击我,她心疼的看着我说:“你忘了姐是做什么的?就算你不说,我的职责,也得找到他。” 心里黯然。 愣了半天我说:“姐,要是你找到许愿,不要伤害他。许愿,他是好人。” 鼻子发酸,使劲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冉静摸着我的头说:“你放心,我会保证他的安全,只要他不会再伤害别人。” “他是被逼的!你以为他天生就是杀人犯吗!他是被张帅害的。”再也忍不住,提高声音冲冉静大吼。 下意识的说出“杀人犯”这三个字,感觉钻心的疼。 冉静静静的听完,把我揽入怀里说:“姐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想到满城警方在围捕许愿,心如刀绞,第一次对犯罪嫌疑人产生了同情,而这一切,都是拜张帅和卫兵所赐。 在张帅面前,我好像永远不堪一击,无力保护自己也保证不了朋友的安全。 胡思乱想之后电话打给楚晴想找子宣,楚晴电话打通却没人接。 努力让自己再次冷静下来,趁着家里没人,我抓起拐杖下楼,找到自己的车,忍痛开车奔子宣新区的家。 还好受伤的是左腿,虽然动一动痛彻心扉,冷汗直流,肩膀伤口还渗出血来,但还能勉强开车。 到子宣家,敲半天门没人开。又开车到台里,让小虎搀扶着到子宣和楚晴的办公室敲门,却无人应答。 正在奇怪,子宣一个同事听见敲门声探头探脑走出来说:“他不在,好多天没来上班了。” 随后,她蹑手蹑脚走到我身边,盯着子宣办公室门悄悄说:“你不知道啊,子宣和楚晴前些天晚上在家吵架,大打出手,110都出动了呢!” 终于弄明白子宣没来上班的原因。 子宣在家疯狂打楚晴那晚,是被住对面大楼的一个女孩发现的。 女孩晚上在阳台修剪花草,发现对面大楼里,子宣拳打脚踢对楚晴施暴,楚晴还发出阵阵惨叫。 子宣和楚晴在这个小区是名人,名人出事当然值得八卦,最好是影响力越大越好,能够留下饭后谈资,女孩立即拨打110。 两人被带到派出所,还好,楚晴只受些皮外伤,最严重的地方是嘴唇在流血。 因是家庭纠纷,警察对子宣进行说服教育就让他俩走了。随后,子宣和楚晴都向台里请假,周台长亲自批的假。 子宣和楚晴请假后就分别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俩去了什么地方。 我联想到楚晴参加刘楠楠婚礼时脸上的伤,还有当时子宣紧张的神情——也许子宣的家庭暴力由来已久。 许愿涉嫌杀人,子宣家庭暴力,我最好的两个朋友都在这个夏末各自经历着不幸,让关心他们的人心里埋上一层阴霾。 许愿仍然音信全无,警方还在全力追捕他。 市中分局警察来找我询问过几次情况,最后一次,是冉静陪着他们问话。 我失去耐心,怒火冲天,大声质问他们:“为什么酒吧几次被人围攻、陷害、纵火你们不管,人逼上绝路你们才落井下石!都是你们害的,没一个好人!” 一个警官张大嘴巴气呼呼地说:“你态度好点,我们这叫落井下石吗?我们是在找杀人疑犯!” 我把他们推到门外,说:“爱去哪儿找去哪儿找,我不认识什么杀人疑犯,就算许愿杀了人,杀的也都是社会败类,杀得痛快!杀得好!” 警察严厉地说:“你这什么态度?包庇罪犯是吧!” 我伸出手,喊着:“就是包庇怎么了?你抓我!” 冉静推开我,对办案警察说:“你们别生气,要不你们先回,我好好跟他谈谈。” 我说:“没什么好谈的,都给我滚!” 说完,把冉静也推了出去,“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冉静在门外敲半天,我充耳不闻,一个人在屋子里想哭,却哭不出来,心口沉重得喘不上气,心慌。 我倚靠到客厅沙发上闭上眼睛,大汗淋漓还垂头丧气。 一会,有人给我拿毛巾擦汗,吓一跳,睁开眼看见冉静不知什么时候已开门进来。 我看着大门没好气地说:“谁让你进来的,你怎么进来的?” 她摸着我额头说:“你没发烧吧,这是我家。” 想来想去,趁着有天老姨下班回来,就向她询问许愿案情。 老姨盯着我半响才说:“如果是哈尔滨故事酒吧那帮人先动手,许愿也能算正当防卫,顶多防卫过当。有时,防卫过当和正当防卫很难界定,警方侦查时也容易取得对他有利的证据。但监控录像和现场证人都证明许愿先动手,而且事先毫无征兆,直接拿刀冲进人堆乱砍猛刺,这是故意杀人,他难逃法律严惩。消防那边还在制造社会舆论,说许愿在恶意报复公务人员,罪大恶极。” 我说:“他砍人是有原因的,被逼迫!这些你都知道,他已经走投无路。” 老姨说:“我知道什么?被逼就要杀人?那要法律还有什么用?不管怎么样,结果就是他触犯了法律,就算杀的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是杀人,就难逃法律的惩罚!” 她说完,看我低头不语,又补充:“现在最要紧的是如果你能联系到他,就赶紧劝他投案自首,还能争取点希望,到时候给他请个好律师。不主动投案,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据酒吧工作人员说,酒吧有一把许愿收藏的瑞士快刀不见了,也许是他带走了,身上带着凶器,就属于极度危险分子。警方在抓捕时弄不好会开枪的。” 我听完赶紧央求老姨:“我求你,赶紧跟办案民警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开枪,许愿不是坏人,他杀人是出于无奈,他不会对抗警方的!” 老姨皱着眉头说:“谁也不知道他藏在哪儿,最终会被哪个分局民警抓获,我总不能告诉全市警察抓他时不要开枪吧,他可是个重刑犯,造成这么大伤害!万一他拒捕,出了事谁能负责?所以,你想帮他,就要尽快想办法找到他,劝他投案自首!” “投案的话,他还有活着的希望吗?”我咬着牙问老姨,想着许愿走上的是一条绝路,我突然感觉自己是那么无力虚弱,想帮助他,却束手无策。 “你也懂法律,不用我跟你多说,你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只能说通过审判,上诉会延缓点时间吧。”老姨叹着气说。 开始通过熟人为许愿找律师,鹿城几个最知名的律所一听说是北海道落雪的案件,都犹豫着拒绝了。 我明白过来,这件事牵扯到海洋集团,他们是怕有麻烦。 有天忽然想起来,许愿是从北京来鹿城的,许氏集团在京城那么有实力,而许老爷子不可能坐视不理。 想给林薇打个电话商量下,她和大卫结婚后一直在国外旅行度假,还没回国。 正在犹豫时,子宣出现了。 第五十二章 雨夜寒凉 ?子宣是在一天深夜出现的,此时距许愿消失已半个多月。 那个深夜,我独自坐在老姨家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正在上演梦想秀,几个追梦人不是老妈得癌症就是自己小时候曾经半身不遂,一路苟活,泪水横流,看着这堆亦真亦假被自己泪水戳瞎眼的残缺,我麻木地盯着电视屏幕发呆。 孟醒又去北京看刘奶奶,有消息说,刘奶奶的身体状况堪忧,随时都有过世的可能,孟醒要在京多待几天。 手机来电,子宣的号码跳跃在屏幕上。 电话里,子宣慌乱的解释说去外地几天,回来就看到全城张贴着许愿的通缉令,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单跟他叙述完事情大概,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直到打完电话,他也没有解释和楚晴吵架的事,我也没主动问。 第二天一早,子宣来接我,一起去市中区公安分局询问案情。 警方对案件的侦破临时还没有进展,正在开会研究案情,而那个重伤的消防干事也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许愿此后一下子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腥恶魔。 满城风雨。街巷谣传。 网络上铺天盖地人肉搜索,把许愿描绘成暴力嗜血,缺失教养的富二代,拼爹论,阴谋论,蹊跷论,许愿杀人十三大疑问论被无聊屌丝窥屏刷爆。 有位京城男子自称许愿小学同学,在网上发帖称,早在小学期间,自己就被许愿乱刀割伤过阑尾,多年来连连发炎,疼痛不堪,丧失男性特征,严重影响婚恋。 还有许愿前n个女友站出来埋怨说,许愿性格桀骜不驯,下流不羁,三观不合就让女人爬走,一言不语就戳瞎别人眼珠,她受到惊吓至今还内分泌失调,一脸黄豆。 更有身份为北京前门大刘鸡蛋饼的商贩爆料,许愿曾在大街上推搡他,大吼自己是许氏集团少爷,谁敢动就打死谁。 子宣看到这段消息时,愤恨地说:“许愿犯得着为一块鸡蛋饼跟你穷商贩叨叨吗!” 我反倒不在乎这些疯言疯语——落井下石的时代人人无可救药!人们都想偷窥他人隐私秘辛来填补空虚和私欲,如今,早已没有受害者,每个人都是悲剧制造者。 一条南城区郊外派出所的消息引起我和子宣的注意。派出所数名警官说,某个夜晚,他们巡逻时接报,一伙人在围追一名年轻男人,年轻男人身后藏着一名女孩。 警员们到场时,打斗已结束,遍地狼藉,几名受伤的人员自称是海洋集团安保,义务为警方抓捕许愿,但“凶残”的狂魔许愿留给警方一个背影,逃出了猎捕。 很久以后,这个消息得到警方完整确认。 那是个月色如血的深夜,许愿带着美羽躲藏在郊外,去往一家饭店为美羽买食物时被海洋集团的人发现。 海洋集团并未第一时间通知警方,而是迅速召集几十名人手来围捕许愿。许愿像一只困兽被堵在破旧巷道里,当他确认眼前杀气腾腾的人不是警察后,当即抽出一把刀。 困兽之斗,撼天动地。 经过殊死搏斗,卫兵亲弟弟和几名马仔血溅白墙,倒在许愿脚下,许愿身受几处伤后带着美羽再次逃脱。 警方到场时,拼杀刚结束,他们看到许愿摇晃飞奔的身影,在得知对方是危险通缉犯后,有警员朝着许愿背影开枪,谁也不知许愿是否中枪,他敏捷的跳跃奔跑,消失在错综复杂的郊外村巷中。 那一夜,警方带着警犬,动用大批警力和群众搜捕许愿,却一无所获。 我更加愤恨海洋集团,冉静曾说,在这个城市,海洋集团遍地都是社会眼线,各种流氓地痞都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各种势力中,唯一能够对抗海洋集团的是骏南集团。 许愿与哈尔冰故事的人发生冲突后,海洋集团就悬赏数十万发动所有社会力量寻找他。 在警方通缉许愿的关头,海洋集团的行为变成正义之举,就算是在寻找过程中杀伤许愿,舆论都会默许。 这是把许愿往更黑暗的绝路上逼。 没过几天,在市中区公安分局接待室,我们见到许愿的爸爸,那个被他称为“好色爹”的老男人,在场的还有许愿后妈。许老爷子是在省里警官陪同下来鹿城的。 老爷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油头粉面,背头肥肚的土豪形象。他是个清瘦的老头,头发花白,唯一能证明他身家不菲的是脸上有一种高贵和威严的气质,这是在漫长岁月中打磨出来的特质,象征着权贵和身份。 他简单询问我们与许愿的关系,过程中并未插话,只是轻轻点头。我想跟他说一下整个事件的恩恩怨怨,他听到一半就挥手止住我的叙述,然后站起来分别跟我和子宣握手,他握得很用力,并不是那种礼节性的敷衍,之后,他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开了。 对他来说,一生经历过无数风雨和磨难,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无论过程怎样,结果更重要。但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许愿的悲剧结果任谁也改变不了,我们都明白这一点。 倒是那位后妈听说许愿杀人在逃时大吃一惊,嘴巴微张,双手捂脸抽泣起来。 也许这两个许氏家族金字塔尖上的人并不像许愿想的那么刻薄,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看法,并因此给自己制造了很多压力。 临从分局出来,我对许愿爸大喊:“许叔叔,你一定要帮帮许愿,他是被逼的,他也不想这样。” 许老爷子眼睛缓缓闭上,我看到他眼角在剧烈抖动。 子宣把我拉走,他小声说:“老爷子自己的儿子他会不关心吗?这种事,谁会有办法?别让老爷子受刺激,心脏病再犯了。” 我跟着子宣默默走出分局,门外许氏集团的随从人员都在交头接耳,谈论着什么,也许对于他们而言,许愿这个豪门小开,斗殴成性,发生这样的悲剧是早晚的事。 此后几天,我和子宣不断猜测着许愿到底能去哪儿,想着他肯定不会去大地方露面,也不可能逃走,警方早已进行严密布控,所有出城的地方都有人盘查。他只能躲藏在某个隐秘又容易被人遗忘的角落。 我俩买了一张最新的城市地图,标注好那些城中村和老街巷,还有不起眼的小旅社。轮流开车到那些地方寻找。 有几次,在街面上看到背影和穿着像许愿的人,都忍不住跑过去查看。多次失望后,心里难过的想,许愿是通缉犯,怎么可能穿戴整齐在大街上随意溜达。 夏末秋初将要换季时,天气开始变坏,时常电闪雷鸣,阴雨连绵。 这种雨天,像要浇灭夏日之火,透着阴凉和沉闷,格外疯狂。白天,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慢慢西斜,一阵风过后,卷起漫天尘土,天空瞬间乌云密布,闪电隐现在云层里肆无忌惮地跳跃,在隆隆的雷声中,整个城市被黑云压顶,变得阴沉一片,紧接着大雨滂沱,大街小巷就淹没在水雾中,悠闲地走在大街上的人们,来不及躲避,热闹的街市上一片狼藉。 雨一阵急,一阵慢,打在树叶上发出物体撕裂的声音,从白天肆虐到深夜,会把人从睡梦中惊醒。 腿稍微好点后,我就坚持搬回家住,我无法在老姨家里让自己思考,没有安静的环境我会崩溃。 风雨交加的一个凌晨,我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是个陌生来电。 外面风催着雨点狂乱地扑打在窗户玻璃上,气流让没有关严的门发出短促的碰撞,像有人在轻轻敲门。 电话里传来一个微弱但熟悉的声音。 许愿! 我像触电一样从床上坐起来。虽然他的气息被阵阵瓢泼大雨掩盖,但我听得很清楚,是他。 信号断断续续,许愿连续轻声叫着我的名字,电话里“嗞啦”作响。 我大声说:“许愿,是你吗?我能听见你的声音,你在哪儿?” 许愿声音里带着极度疲惫说:“我在听,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想见你一面。” 我立即说:“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许愿说:“我在老城区东条胡同,对了,你来的时候,能不能带几件衣服给美羽,她在发烧。” 我颤抖着,边穿衣服边语无伦次地说:“好!我马上到,在那儿等我,一定要等......等我!现在雨下得大,你找个地方避避雨啊,别淋着!” 还没等我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一阵忙音,他挂断了。我赶紧去找衣服,打开衣柜,手不停在哆嗦,眼泪突然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顾不得擦,先找出几件男装,孟醒有些夏装在这儿,捡几件感觉适合美羽的塞进包,又带了几盒治疗发烧和感冒的药。 临出门,突然想许愿这些天流离失所,东躲西藏肯定吃不好,打开冰箱把里面的牛奶面包水果全都装进一个袋子里,背着衣服和食物就跑下楼。 这晚,因为下雨,路上车辆行人很少,我一瘸一拐上车,然后开车快速驶向老城区。 走到中途,才想起忘带手机,返回取又怕来不及,担心许愿二次拨过来找不到我,就把车开到最快,只想赶紧见到他。 腿上骨伤被雨打湿,生生的疼。 为了不引人注意,到地方后,把车停到距东条胡同几十米的地方,下车背着包拎着手提袋就扶墙爬跳着奔向胡同。 雨下得很大,胡同口一个人都没有,幽深的巷道里稀稀拉拉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线。 偶尔有暗娼站在阴冷的楼道里,对猝然经过的我低声喊道:“来吗?” 前方,幽深的胡同巷道,在大雨中贪婪的吞噬着一切希望。 第五十三章 镜花水月 ?那个大雨滂沱的深夜,我在胡同里走了很长一段,脚步沉重地像走向世界末日,我期望赶紧找到许愿,却又无法面对他的境况和悲伤。 感觉走了一个世纪,始终没有看到许愿,不敢大声呼唤他,怕引起别人注意,只能不停地拐进各个岔道和小胡同,像疯子一样来回走动,眼泪悄然流下来,又被雨水冲走。浑身湿透,鞋子踩在泥地里拖沓着,两腿像灌进铅一样沉重。 后来,我站在一根电线杆下,微黄的路灯罩在头顶上,在身边留下一小块发亮的水泊。 心想如果许愿在附近,他就能借助微弱灯光看见我。仓促出门,忘记打伞,看看手提袋里的面包已被雨水打湿,变成一堆糨糊,心里难过得不行,就脱下上衣盖在袋子上,盖上后发现,衣服早就湿透。 我哆嗦着想,要是能见到许愿,不管怎样,也要把他和美羽接到家里,让他俩好好地睡上一觉,吃顿热饭,换上干净的衣服,再去超市采购,储备一些吃的,先把他俩藏起来,不能再让他在外面受苦。 想到买吃的,才发现出门太着急,一分钱都没带,又想万一他不跟我走,需要钱怎么办,想到自己太粗心,竟然没考虑周全就跑出来。 周围仍然一个人影也没有,猜想他可能已经离开,触犯法律的人都像惊弓之鸟,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想到罪犯这个词,心如刀绞。 明天,后天,还有以后所有太阳升起的时候,许愿怎么办——毕竟他杀了人。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雨浇得人睁不开眼,想再换个地方转转。刚要迈脚,斜对面一个小巷道里出来个黑影,慢慢在光线里现身。 隔着雨幕,我还是一眼认出来——是许愿! 他骨瘦如柴,面带沧桑,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过来,也就半个月时间,他一下子苍老几十岁,高大瘦弱的身体像个虾米半弓着,两条腿走动时直打摆子,不停抖动。 一阵心酸,上前抱住他。 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可不知道先说什么,他眼睛无神,胳臂和头上还缠着纱布——看来郊区派出所传言他被海洋集团围攻是事实。 心里着急,问他:“你还好吗?你去哪儿了?” 许愿什么也没说,把头伏在我肩上,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因为过度忍耐,胸膛在不停地痉挛。 我感觉到肩膀上有股温热浸散开来,那是他流淌的眼泪。此时,他内心当中,哪怕再难过,却连大哭的机会和权利都没有。 稍后,两人分开,许愿比我高出一头,他扶着我,低头看着我腿上和肩膀上的伤。 他面带苦笑说:“你的伤要不要紧,这些天,我听马三说过你的事,我和美羽很担心你,我们连累你了。”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哭起来,说:“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许愿,对不起......” 许愿扶着我肩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着说:“我本来想一定要帮你出气的,赚钱以后让你拽一拽的,不过你放心,我也放倒了好几个对面的人。” 看到他故作轻松,听着“放倒”这个词,我心里像扎进一根锋利的尖刺,血即将涌流不止,再难愈合。 我说:“许老爷子来鹿城了,有省里人陪着,他一定会帮你,我也会让老姨帮你的。” 许愿听到许老爷子时,脸上一暗,低着头许久没说话。 后来他脸上勉强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用另外一只手遮住雨,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钻戒,钻石在雨雾下隐隐发亮。 “这是给美羽的,上次在北京参加林薇婚礼时买的,本想在李商他们婚礼上跟美羽求婚,有事耽误了。我知道她想嫁给我。”他低垂着眼帘说。 他扣上盒盖,仰脸看着天,向雨中伸出手掌,雨水顺着手心哗哗流走,什么也没留下。 他忽然把钻戒盒子塞到我手里。 我惊讶地退后一步,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手里拿着那盒钻戒抖得厉害。 雨中的巷道潮湿阴冷,许愿晃了晃身子,像支撑不住了,突然腿一软,虚弱无力地跪倒在泥地里。 “对不起!我该怎么办!”许愿捂着脸,开始哽咽啜泣。 我听见膝盖触地时与泥泞纠缠发出浑浊的声音。慌忙弯腰去扶他,他在雨中不停抖动,怎么也拉不动。 巨大的悲伤瞬间击垮我的内心,快要窒息过去。我也跪倒在地,两个人相互搀扶着抱头痛哭,没有遮挡,任凭雨水打在身上。 许愿哭了一会儿,把手放下来,情绪稍微稳定后看着我说:“找机会你送给美羽,告诉她,我爱她!” 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哆嗦得厉害,但拼命咬着牙,嘴唇深陷在牙齿里,眼睛里又涌出一股泪水,他在努力克制不让更多眼泪流出。 随后,他拉着我站起来,伸手拿过我手里的包和袋子开始慢慢后退,我感觉心脏再次被刀锋猛扎一下,心口裂开。用力拽住他说:“你为什么不自己送给她,你可以亲口跟她说你爱她,要她嫁给你!” 许愿挣脱我的手,轻轻摇着头眼睛里噙满泪水仍在后退,说:“我还有机会吗?”随后他站住又说,“夏,你一定要自己小心,对方都是疯子,实在不行你回北京吧,你只要给我爸带个口信,说我承认错了,他会帮你到许氏集团工作。离开这吧!” 说完,他突然转身迅速跑向黑暗。 “代我向马三说声谢谢!这几天都是他在帮我。”许愿最后留下这一句话。 我本能地跟上去,从路灯下到黑暗中,眼睛不太适应,腿伤疼痛欲裂,跑了没几步就跌倒在一个泥坑里。迅速爬起来,许愿已经消失在巷道中。 我冲着他消失的背影大声喊:“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等你!” 一切声音都被大雨淹没。 内心有千言万语还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带他去吃口热饭,也不知道美羽怎么样了,他就这样消失不见。 我又对着他跑走的方向大喊:“你有机会的!” 我不停地喊着,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连滚带爬漫无目的穿梭在各个阴暗的巷道里,吓坏了那些暗娼,她们在我经过时关上门,任凭我穿梭在胡同里。 后来,喊累了,嗓子也哑了,只能自言自语含混不清地诉说着什么。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钻戒盒子,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雨点击打在四周,溅起无数浑浊的水花,四处充满着腐烂的味道。 夜幕中,我独自坐在那条腐烂的巷道里很久,脑海中回忆着我们的过往,无数记忆如同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许愿托付我送美羽的钻戒,我没有机会送出去。即使有机会送到美羽手上,对她来说,就像留下一个美好又残忍的伤疤,那会是一生的伤痛,每次回忆,都会撕裂着心并流血不止。 两天后,噩讯传来。 有人在东条胡同深处一个出租屋内发现了再也醒不过来的许愿和美羽。他俩都服用了大量安眠药。 经过警方现场勘查,许愿先服药,停止呼吸后,才被美羽发现。美羽给他和自己都擦洗了身子,换上我给他们的干净衣服,然后服下安眠药静静地躺在许愿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沉睡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两人被发现时,雨已停了,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阴霾,阳光穿过巷子里的狭小缝隙,漫过窗户,铺洒到床上,在他俩的身上形成一层轻如飞絮的光照。 许愿和美羽紧挨彼此,就像进入一个永不苏醒的梦境,美羽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许愿的脸颊上,凝固着一行淡淡泪痕。 这间出租屋是马三过去一个手下所有,他涉嫌窝藏通缉犯被抓捕归案,警方同时怀疑许愿和美羽服用的安眠药也是他提供的。 经过身份确认后,警方定案。 杀人犯畏罪自杀,发生在北海道落雪酒吧的命案告破。随后,警方通知许愿家属,案件进入民事赔偿诉讼程序。 许老爷子派人来办后事,并传达他的意愿:许愿火化后埋葬在这个城市。 老来丧子,父子之间又存在未能解除的矛盾和误会,他不想在余生中时时惦念这个伤痛。 美羽是个孤儿,在日本只有一个远房叔叔,经过协商,他同意把美羽和许愿葬在一起。 许老爷子派人协助我和子宣为许愿、美羽举办了一场葬礼。林薇从国外紧急飞回来,她看到许愿和美羽遗体时昏倒两次。 “总有一天,我要搞死他们!”林薇含着泪水哽咽着说。她指的是张帅和卫兵他们。 葬礼在殡仪馆低调举行,参加的人不多。 因为许愿牵扯人命案,给他办葬礼,消防方面颇有微词,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在殡仪馆所在的山上,时常会有大风吹过,雨后的天空虽然晴朗,但被山上焚烧纸钱产生的烟雾遮挡,整个山顶灰蒙蒙的。 我们在为许愿装扮时,卫兵亲自带着一群人来到山上,这些人穿着大红衣服,手持棍棒,包围殡仪馆,声称要为死者讨回公道。 被子宣殴打后首次现身的楚晴和林薇经过大门时,红衣人冲上来围住,她俩衣服被撕破,遭到猥亵。幸亏大卫赶过去,对方看到一个老外发火,有点犯怵,不敢下手殴打,中国人历来都对老外尊崇有加。 有人报警后,派出所来了辆警车,下来两个警察,红衣人纷纷说他们是死者家属。 听说是家属来声讨杀人犯,警察就拿着对讲机汇报,一会儿又来了两辆警车,十来个警察站在一边聊天说话,维持着基本秩序,没怎么管事。 而老姨事先听我说要给许愿办葬礼,根本不同意,为此,我还差点和她吵了一架,也不可能向她求援。 许愿和美羽尸骨未寒,而我们正孤立无援时,高川和雄哥带着一群人及时赶到,其中有许愿过去聘用的几个搏击高手,酒吧倒闭后,这些人无事可做,就跟了雄哥,感念许愿的豪爽大方,也来参加葬礼。 高川的人和卫兵手下立即发生冲突。卫兵在远处车里坐着未动,对方领头的只是哈尔滨故事酒吧的一个头目,没有太多震慑力。 雄哥带人打翻了好几个人,也许是卫兵下了指令,对方才一哄而散,但又怕回去没法交差,就远远地站在殡仪馆外不走。 我们把许愿和美羽重新装扮好,给许愿穿上西装,为美羽定制了一套纯白的婚纱,林薇把许愿买的钻戒戴在美羽手上,美羽手腕上的一个银镯子打成一枚戒指,给许愿戴上,他们身上铺满鲜花,像一对幸福的恋人活在睡梦中。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管海也闻讯赶来。 从他口中,我知道了许愿和美羽的相识经历。美羽是管海介绍给许愿认识的,没想到两个人一见钟情,再也没有分开过。为此,管海还和许愿打了一架,打完架许愿就带着美羽来到这个城市。 “这是个错误!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他们认识。”管海眼角湿润着说。这个全校最高大的男人在许愿的葬礼上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说:“也许他们彼此都很知足,哪怕幸福很短暂,毕竟深爱过。” 随后,我又问管海:“你恨许愿吗?” 他沉默半晌说:“在真爱面前,谁有资格去恨。如果当初我没和许愿打那一架,也许他就不会选择来到这个城市,也不会有这个悲剧发生。” 我没说话,我俩站在许愿的墓前默默不语,夕阳的余晖笼罩着一切,城市外面,黑夜慢慢袭来,但此时,天地之间一片金黄。 有一种爱情,死也要一起面对。 生者悲,而逝者余留长恨。 第五十四章 佛笑慈悲 ?整个人突然松垮下来,就像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断掉,失去了目标和方向。 许愿葬礼之后,我闭门在家昏睡,半睡半醒间,总能看见高大帅气的许愿,一脸傲气,谈笑间充满激情,满怀对平庸的不甘,对成功的向往,一路向前,直至淡出我的视线。 亦真亦梦的幻觉中,自己甚至又回到大学校园。 毕业那年,我和林薇、许愿、子宣坐在学校宽大的操场上,有时阳光明媚,有时月色如练,看着迎风奔跑的同学们,我们并肩高呼:毕业了!社会,我们来了! 时至今日,一切恍如在眼前,可我们都已不是昨日阳光下青涩的男孩,未来有美好,也会有恶梦笼罩在路上。 连续几天封闭在卧室里,没有了白天黑夜的概念。 直到孟醒进来,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阳光瞬间冲进来,外面白昼如洗。 她坐在床边,轻抚我的脸颊柔声说:“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孟醒俯下身来抱着我。 第一滴眼泪流下后再也控制不住,藏在她怀里,放声痛哭,到后来,心真的碎了,再也流不出眼泪。 孟醒消瘦许多,我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许愿的事满城风雨,大多谣言都指向海洋集团,恐怖主角是张帅和卫兵。这些谣言,很多是马三和他的手下编造传播的。 可谣言终归是谣言,藏在背后的谣言对那些失去道德底线的人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这些传言,反而加重张帅和卫兵在社会上的地位。 而我和张帅上次公路飞车拼命,也让孟醒忧心忡忡,可在这个时候,就算她为了我的安全,产生想离开我的念头,都因为我的伤和跌倒谷底的心情而打消。 再次走出家门时,先跑去北海道落雪,和万豪坐在大厅,门口还余留着警方办案时拉的警戒线,我俩看着落满灰尘、人去楼空的酒吧,想到许愿当初信心满满、踌躇满志的样子,心情沉重。 万豪在唉声叹气,我心绪烦乱。 那时,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对面的哈尔滨故事酒吧灯火闪耀,北海道落雪倒闭后,那里客人爆满,不时传来安保人员粗鲁的呵斥声。 抬头看到吧台里供着一尊弥勒佛,慈眉微笑。忍不住悲哀地想,生活中,我们每时每刻都能听到人们在讲佛,佛告诉大家要舍得和放下。 面对今天这一切,谁能告诉我如何放下仇恨,舍掉许愿和美羽两条命。 许愿的突然离世,恍如一个恶梦,我期盼着能够醒来,但这个恶梦不但不会醒来,还会越来越黑暗冷血。 许久,我都沉浸在这个难以接受的悲伤中,日思夜想,不敢相信许愿真的已不在,我们再也不能相见。 子宣情绪同样低落,自责没有尽全力帮助许愿渡过难关。他和楚晴吵架后,楚晴就搬出他位于新区的房子,两人多日来没有和好迹象。 孟醒虽然经常陪在我身边,但她要频繁去北京探视生病的刘奶奶。 我和子宣重返lostce酒吧,常常喝到大醉。那些关于坚强和勇敢的语言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人在遭遇人生重大打击时,选择颓废和沉沦其实是宣泄悲伤最好的方式。 酒后,子宣向我倾诉和楚晴的爱情恩怨。 这时我才了解,他是一个近乎狂热的理想完美主义者,这种思想在爱情中,很容易就变成敏感多疑带有强迫症的执拗狂。 楚晴在跟子宣恋爱前有过一个初恋男友,从高中开始谈了五年,男孩家庭实力雄厚。楚晴妹妹奸杀案中,男孩却没有给过楚晴一点帮助,楚晴认为他是有能力帮助自己和家人讨回公道和主持正义的。 她最终选择了分手。选择跟子宣在一起,她说最看重的是子宣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又敦厚老实。 本来子宣不知道她从前的恋爱经历,但他是个理想化的完美主义者,敏感多疑。迫切地想知道楚晴从前的一切,无数次追问,楚晴只能坦白。 知道以后,对于他这样的性格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不光有下意识前后比较的压力,还会为自己的女人曾被别的男人长时间无遮掩地占有过而感到羞愧和不甘。 子宣家庭暴力后,据说楚晴改变了对爱情的想法,有时还向闺蜜倾诉怀念前男友。说那时他没有帮助自己也许是有苦衷,当遭遇困境,我们并没有资格要求身边有能力的人一定要帮自己,别人也许身不由己也没有义务帮你。 楚晴的这番言论传到子宣耳朵里,子宣更加狂躁,觉得自己在楚晴心中的完美形象一落千丈,楚晴对前男友的怀念更加验证了这一点,想法一生,他越来越计较起楚晴的恋爱史,觉得两人在一起的话,终生都逃不开前男友阴影。 我安慰他说:“现在爱情的轮回交替就像吃饭一样,早上爱一个,中午会移情别恋,到了晚上前面的两个早被遗忘。你何必妄自猜测、怀疑,过去的早无影无踪。如果一个女人亲口告诉你她曾经爱过的人比你有能力,比你有钱,床上功夫比你好,你才会永远生活在阴影里,相爱演变为心理比较。既然想在一起,何必胡思乱想?” 子宣脸色暗淡,醉醺醺地说:“爱情是自私的,没人愿意买件破旧衣服穿它度过一辈子。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老婆像天使一样纯洁。都说不在乎,你去大街上随便跟一个男人说,他老婆跟好多男人睡过,他乐意吗?” 还想回应他,听到“好多男人”,突然记起来,我喝多那个夜晚,楚晴和那个陌生男人的亲昵画面。 手心出汗,悄悄扭头看看子宣,他趴在酒吧吧台上手里转动着酒杯,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家暴之前,子宣已经开始变得多疑,疑虑的压力让他日渐觉得楚晴水性杨花,不会耐住寂寞,迟早要出轨。 他开始盯着楚晴的一举一动,后来发现楚晴愈加爱打扮,应酬多,回家晚,频繁用香水。经常在晚上接电话时故意提高声音说韩姐你好,田姐你好。 过后说是台里两个同事打来的。 女人不像男人的哥们,让女人给女人遮谎很不明智——层次越高的女人之间互相当叛徒的情况越严重。 子宣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当面问两个同事,她们都否认夜里和楚晴通过电话。第二次再问,两人又支支吾吾承认打过。问什么时间打的,又都说不上来。有时,楚晴说晚上跟几个好朋友吃饭,子宣打她电话,总不接,过一会儿主动拨过来,地方安静又空旷,肯定是在一处房间里。 直接造成他俩矛盾爆发的是一次亲密。 之前亲密时楚晴都是本本分分,淑女又得体,这次她突然钻进被窝,让子宣酣畅淋漓难以招架,完事后,子宣有些回过味来,总觉得不对。 在疑心放大到不能承受时,他开始翻开楚晴随身物品,手机记录,一无所获后,他潜入进楚晴办公室翻抽屉,却发现了另外一部手机。 手机里干干净净,内容都被删除,但子宣利用关系查这个手机卡通话记录时,大吃一惊,通话和短信频率很高,全都是打给一个号码,子宣尝试着用别的手机拨过去几次,对方死活不接,但用这个手机号拨过去,对方立即接住,可对方很谨慎,这边不说话,对方也不说,只传来微微喘气声,随后挂断。 子宣暴怒——这简直比特工还专业,明显有奸情。 他立即质问楚晴,列举她的种种形迹可疑,最后抛出对这部手机的怀疑。 “你翻我办公室!”楚晴死活不解释手机问题,只是翻来覆去重复子宣是个贼。 吵到最激烈时,子宣终于情绪失控,动手打楚晴。 在酒后听着子宣的絮叨讲述,觉得事态严重,也许他已不止一次对楚晴施暴,好几次在楚晴身上看到过伤痕。 “我是有能力查到对方到底是谁,可万一真有什么,自己又不敢面对。你说我应该查吗?”子宣眼睛布满血丝,盯着我说。 “对方是谁?”我一时没转过弯。 “就是楚晴手机里那个男人!”子宣抬高声音说。 “还是不要查吧,楚晴真有问题的话,早跟你分手了,互相信任吧,不要互相伤害。” 再次想起那个夜晚,楚晴拥抱着那个老男人,两个人耳鬓厮磨,亲昵良久。 我迟疑着继续说:“两个人在一起,最大的忌讳就是互相猜忌,不信任。” 但哪怕在咬牙,也说不下去了,我在自欺欺人。 子宣发了半天呆,最后叹口气自言自语说:“这个世界,还能相信什么?” 虽然子宣不能消除对楚晴的猜忌,但打完楚晴他很后悔。说明他还在意楚晴,可楚晴却不能原谅他的施暴行为,拒绝和好。 作为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在许愿去世以后,看着子宣又承受着各种煎熬,遭遇情感不幸。 内心挣扎忧郁许久,决定试着找楚晴谈谈。 第五十五章 罪恶之城 ?周末下午,试着给她打电话,问是否方便见面。她沉默片刻,稍后说:“我在许家河,来这儿。” 夏秋之交的许家河还徜徉在一片绿色中,草木葱茏,河水叮咚流淌。 田野上开满不知名的小花,阳光纯净,空气新鲜,天上的白云在无忧无虑地奔跑。四周安静极了,偶尔有麻雀低空掠过河面,躲进草丛。 河对岸的火车在荒野里呼啸着奔向远方。 楚晴穿着一身洁白的裙子,坐在一道废弃的铁轨上,风吹着裙角,头发飞扬起来,静美中带着冷冷的落寞。 她手里握着一瓶威士忌,已喝掉一半。最让人吃惊的是,她手里还点着烟。 我坐在她斜对面的铁轨上,她举起酒瓶和烟盒向我示意,我从她手里抽出一根烟,点上。 她看着河岸茂盛的灌木丛缓缓地说:“死在那儿的女孩,是我表妹。那天,我本来答应带她去郊外看雪的。她爸妈离异,从小跟着妈妈来到这个城市,爸爸留在上海。那时,一辆通往上海的火车每星期都会从这儿经过,她每次都要来这儿看。她17岁生日,我没有来得及送她礼物,想在火车通过时给她个惊喜。记得电视新闻里现场那双干净的棉鞋吗?那是姨妈卖了一冬天菜用攒下的余钱给她买的,她没舍得穿过一次。过生日时,她穿上新棉鞋来这儿看火车。那双蓝色漂亮鞋子最后被河底的淤泥染成了黑色。” 楚晴看着河岸边,声音低沉继续说:“姨妈还没有好好看她穿着新鞋走路。那件事发生很久之后,姨妈不再上诉,她还有一个12岁的儿子,儿子就读的那所小学的校长,就是疑犯的母亲。她给了姨妈三万元,这之前,姨妈的儿子遭到好几次跟踪和恐吓。有人警告她说,继续上诉就会被抓起来,儿子就会失去依靠。” 我心里波动,静静地看她猛喝了几口酒,她长舒一口气:“三万元买走一个17岁女孩的生命!三万元夺走一个17岁女孩的青春!我为她们打抱不平过,可一点用没有,只因为对方有权势代表公平和裁判。”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稍后,她把威士忌放到铁轨上,理着头发说:“此后我就想,必须要做得更好,要有地位,有权力才有尊严。女人是弱者,自身很难拥有权势、地位,还要靠有权力的男人才行!” 她脸色渐渐苍白,一只胳膊抱在怀里扭头看向我:“女人怎么做都讨不好男人的心。老实本分持家过日子想做贤妻良母的,要么守着一个没本事的男人,吃糠咽菜,扳着手指头算钱,柴米油盐,一分一分地省,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就算买了点胭脂粉,也提不起闲情来打扮自己,这样的女人往往会遇到不光没本事,而且脾气大,抽烟酗酒赌博样样沾的男人,会在无休止的抱怨中变得麻木,只能混吃等死。遇到有能力的男人吧,你呵护体贴,相夫教子,用尽心血,把他养得白白胖胖,身体健康,事业有成,你自己却慢慢人老珠黄,这男人就开始在外面找女人,搞外遇。你心疼自己的男人在外赚钱不容易,舍不得花钱穿金戴银,男人却不管不顾,大把扔钱养情人。” 暮色渐浓,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田野山坡上,到处是金黄色。 她说完半晌不语,我故作轻松地说:“其实,现在提倡女性独立,专门待在家里操劳过日子,混吃贪睡看孩子的女人不多了。你看看大街上,不管有钱没钱的,都打扮时尚,穿着新潮。比如你,有自己的事业,做自己喜欢的事,独立又受人尊重。” “独立又怎样?”楚晴打断我,语气带着嘲弄,自顾自地说,“事业有成的女人,有几个爱情幸福的?男人自己不争气,也看不得女人强大。而那些甘于拜倒在女强人裙下的,不是好逸恶劳的小白脸就是有所图的虚伪小人,就算有能在一起过日子的,也长不了。都要求女人在外面强,有能力,回家还得温柔似水,怀孕生子,侍奉夫君,尊老爱幼。女人这么柔弱,肩不能负重,担不能过百,我们怎么才能做到面面俱到?男人要求女人会打扮,有姿色,能带出门,有面子,会烧菜,能持家,要母性美,还得懂风情,这是什么世道啊?” 这几句话,让我吃了一惊,跟她平日端庄持重的主持人形象差别太大,不敢相信是发自她的内心。 她继续说:“话说回来,就算女人想自强,想独立,还得靠男人,现在是男权社会,大多数权力机构还不是男人说了算?女人想出头,就得扮萌装纯,妩媚勾引,要想尽办法把男人侍奉好了。可男人除了看重女人的肉色,还看重什么?子宣只盯着电视台,当个副主任和主持人就满足了。我却不能自甘平庸,一个外地人,无依无靠,凡事都要靠自己争取,我爱他,但我也想要一条捷径,攀附权贵,利用男人,对和错先不说,谁会知道我的苦?” 楚晴最后这番话是我没想到的,心里已经开始不再想探究她是否有外遇——如果你知晓了自己兄弟女人的隐秘,再面对兄弟时,会蒙上一层阴影。 我岔开话题:“男人和女人就是一对冤家。这世界上,最纠缠不清的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要不说爱情伟大,至死不渝,生死别离呢。如果没有了男人女人之间的纠葛情仇,活着好像也没多大意思。就像炒菜不放盐,没味道!” 不知道是被我惊醒还是又回到了现实中,楚晴看似猛然醒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她很快恢复主持人惯有的稳重神态,目光相接时,她眼睛里满是忧郁神色,那是一种长时间的内心压抑。 我为她和子宣的感情担忧,他们之间已不可避免地要发生严重的冲突。 这次和楚晴单独见面,虽然没有太多提及她和子宣的感情,但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我的目的和意图。 我只希望——也许是她真的爱子宣,两个人会慢慢和好。 那之后,有天在电视台餐厅,见到他俩一起吃饭,楚晴给子宣夹了个鸡腿,子宣给她擦嘴上的菜汁。 赵骏卿提前从欧洲度蜜月回来了,高川打的电话,许愿的事让他无比震惊。 在三国茶社,赵骏卿沉着脸训斥雄哥没有看好北海道落雪。看到赵骏卿,我脑海中又涌起了和张帅、卫兵所有的恩怨情仇。 高川说:“卿哥,平时忍气吞声怎么斗都行,现在我们的朋友被逼死了,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什么事总得有个规矩和尺度,这回死也要拼了。” 雄哥也在一边说:“对,拼了!人都只有一条命,这些年,海洋集团仗着有点背景,谁都不放在眼里,我们的煤矿没了,酒厂关停,酒店被纵火,夜场歌厅也垮掉!这几年,我们的地盘都快被抢完了!” 赵骏卿说:“什么抢地盘?!我们是在做生意,又不是军阀黑社会!” 看到高川和雄哥都低头不语。他站起来说:“你们放心,我赵骏卿绝对不是软弱怕死的人,既然他们这么狠,我们也不能手软!” 听到赵骏卿发话,高川和雄哥当晚就找来一群人,备好棍棒和刀具,准备去砸海洋集团的酒吧夜场和桑拿中心。 还好赵骏卿及时阻止这场暴力事件。 “人家砸,我们也砸。这是自掘坟墓!人家砸完,有关系罩着,随便找个人就能扛。我们砸完会引火上身,死路一条!暴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只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赵骏卿停了下又说,“我知道怎么整他们!” 赵骏卿说海洋集团所有的夜总会、酒吧夜场都在进行毒品交易和吸毒活动。 雄哥说:“那我们向警方举报他们!” 高川摇头:“全国那么多娱乐场所,做违法生意的很多,警察能不知道吗?内部有关系,报警没用,什么也查不到。” “我们找几个人把这些都偷拍下来,留个证据,然后再想办法找上面来查。”赵骏卿说。 他们想找人去偷拍,我执意要去,记者偷拍最专业。而且,为了许愿,我也要亲自做点什么。最后定下来,高川和雄哥带着人在外面接应,找个漂亮又机灵的女孩跟我进去打掩护。 赵骏卿找来专业化妆师,给我贴上假发和胡子,戴上黑色镜框,我到电视台申请微型偷拍机。 海洋集团旗下有三家夜总会,两家大型酒吧夜店,三家慢摇ktv,我们每天偷拍两家。 这些娱乐场所,因为多年来没人监管,肆无忌惮地进行着吸毒、贩毒活动,只要大方一点,多给服务生小费,就能买到毒品。 我把毒品交易过程和污浊场面全部偷拍下来。并让同去的女孩带着微型设备装着喝多了到别的大房间偷拍,这些房间里有人趴在桌子上吸毒,有人在沙发上亲热,更多的人在闪光灯下摇头晃脑。也许是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人多声杂,根本没人注意她。 这八家夜场全部偷拍完后。我提议去偷拍海洋集团的各大洗浴、桑拿中心。那里同样充斥着情色和毒品交易。 先到两家洗浴中心,悄悄拍了下来。到逍遥宫,我洗完澡上楼,到休息大厅正准备进行偷拍,大厅里有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直朝我这边看。 感觉不妙,发现刚才洗完澡忘记戴上眼镜框,心想也许被认出来了,立即起身到更衣厅穿衣服。 穿上衣服到大厅结账,侧门涌出来一群人,从后面围住我。 “你是干什么的?包里是什么东西?”有个头目冷声问我。 我还没答话,这个头目肩膀上的对讲机响起,里面传来噪杂的声音。 他听完看着我说:“卫爷让你走一趟。” 我心里一惊,真要跟他们走一趟必死无疑。 “我不认识什么卫爷,你们不会以为我是小偷吧。”我扬了扬手里的包说:“这里面都是换下来的衣服。” 嘴上说着,突然推开左边一个相对瘦弱的男人就玩命跑。这群人大骂着追出来。 出了门,看见高川和雄哥在院子里,对他们喊:“快跑!” 三个人跑到大街上,雄哥五个手下在外接应,感觉踏实了。我们的车停在了邻近一个街区。一群人正往那儿跑,这条街两头突然涌出两帮人,每一边各有几十个,手里都拿着钢管和砍刀。 其中一帮好像是卫兵领头,他们不慌不忙,往中间挤压。 我们被堵在路中间,看看四周,无处可藏。 雄哥一个手下有点慌乱,看着他说:“大哥,报警吧,要不然就完了!” 雄哥踢了他一脚说:“去你大爷的,道上解决事,从来不用警察,要是传出去,我们还怎么混!跟他们拼了!”说着就要带人冲。 高川拉住他说:“别送死,没看到卫兵在吗。冲过去谁也跑不了!看他那样是奔着要咱们的命来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跟他们拼了!”雄哥带着五个手下冲过去。 他们冲到跟前,就是一阵混战,远远看见卫兵从身边人手中接过一根像甩鞭的棍子,打在雄哥手下头上,发出钢铁和骨头相撞的沉闷声响。 混战没持续几分钟,雄哥和他的手下就浑身是血一瘸一拐地相互搀扶着退了回来。 卫兵带人慢慢围拢过来。 这时,街边响起警笛声,几辆警车开过来。卫兵一愣,带着两帮人散开跑了,临走,我看到他抬起胳膊,手指着这边,做了个砍头动作。 是赵骏卿让人报的警,街头混战时,他就在不远处的一辆车里,为了防止事情闹大,他拒绝了身边手下人冲过来增援的请求,选择了报警。 这次突然的遭遇,雄哥他们几个身上多处负伤,有两个人头骨骨折,有一人伤到内脏,差点没命。 面对警察的询问,他们什么都没说,一口咬定和对方不认识,吃过饭在街上遛弯时遭遇突袭。这些供述,警察肯定不信,但也没别的办法。 大家都很清楚,对于张帅和卫兵的暴力犯罪,根本不是普通警察能处理得了的。 这晚的遭遇,我们担心已经打草惊蛇,被海洋集团察觉。赵骏卿派出去几个生面孔去海洋集团的夜场查看,发现一切照旧,所有犯罪活动根本没有收敛的迹象。 我们把偷拍的镜头做成视频,有配音,有文字还附上评论,一切按照新闻暗访格式做好。整理好后,我问赵骏卿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不是要交给警方或发到网上。 赵骏卿想了想说:“肯定要交给警察,但不能交给本地警方。有很多人向警方举报过海洋集团的违法活动,不但没有被查处,还遭到报复,其中有一个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没交给警方之前,也不能发到网上,发上去就打草惊蛇。到时,上面还得批示本地警方去管,等于什么都没做。” 我想起冉静有个同学的爸爸是省公安厅领导,就说:“我找找人看看,能不能交到上面。” 回家跟冉静说这事,冉静听睛睁完眼大说:“你不要命了?谁让你去偷拍的!万一出事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我说:“先别说这些了,反正已经拍完了,你到底能不能递上去?” 冉静立即说:“不行!这事太大,海洋集团根基很深,都这么多年了,警方都没管过,弄不好就很危险。” 我涨红脸说:“别忘了,你是一名警察,摆在你面前的是一份严重的违法犯罪活动证据,你都坐视不管,你配当警察吗?” 冉静愣愣地看着我,说:“陈晓出了事,我不想再让萌萌失去一个母亲!” 说完,她抱着萌萌,坐到沙发上,眼圈红了,头扭向一边,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她说起陈晓,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我更难过的是,一个警察之家,还有个掌控全城警察的局长,竟然都不能制止这些犯罪活动。这一刻,对老姨的崇拜和自豪感荡然无存。 不想再难为冉静,开门要走。冉静却走过来,伸手向我要偷拍资料。 我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忍不住问:“你是想销毁,还是……” 冉静正色道:“在你眼里,姐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软弱无能、同流合污的警察?” 萌萌走过来,靠在冉静身边,她背着书包,要去学校,手里还拿着吃剩下的半块面包,正在用迷惑的眼神看着我俩。 交给冉静一份偷拍资料,但没有指望她能帮上忙。 第五十六章 先父遗传 ?赵骏卿安慰我说,当下许多猖獗的犯罪活动,其中的利害关系错综复杂,不能单纯地怨警察。 跟林薇通电话,说起这件事,她恨恨的说:“这帮坏人,必须让他们受到惩罚,你放心,交给我吧。” 随后,她想了想又说:“其实许愿爸爸关系网很大,这件事要是想办法让他知道,他一定会为许愿的事而出头,也是告慰许愿最好的方式。” 她说到许愿,我俩沉默半响,心里黯然。 把资料传给林薇,林薇那边很快就返回来消息。 经过几次波折林薇终于见到许老爷子,叙述完事情后,又声泪俱下地跟老爷子说许愿就是被这帮匪徒害死的,他们无法无天,为害一方,如果坐视不理,就会有更多像许愿这样的人遇害。 许老爷子听林薇说到许愿,手哆嗦了一下,也没说答应帮忙,只是面无表情地让林薇把东西放下。 林薇判断,许愿爸肯定会帮忙。我说:“你怎么知道?” 她说:“直觉,女性的直觉!”临末,又说,“千万记住,一旦有效果,警方去查处时,就赶紧大量发到网上。到时候,我这边也联系媒体采访曝光。必须一击必杀,让它难以死灰复燃!” 等了两个星期,事情如同石沉大海,北京那边什么消息也没有。林薇说许老爷子出国了,许氏家族给她的回复。 一听许愿爸出国了,失望之情蔓延开来。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天夜里。 突然上千名外地武警、特警、便衣涌进这个城市。他们迅速包围海洋集团的各个夜场和洗浴中心。便衣先冲进去,随后大批警察跟进。这次行动据说是由北京督办,省厅组织成立的专案组。 当晚,警察们查封这些夜场,抓获几百个犯罪嫌疑人,还有大批客人被带回问话。现场缴获几公斤毒品。 警方办案时,海洋集团旗下的两个夜店——哈尔滨故事和鬼魅时光还发生拒捕事件,卫兵指挥一帮手下与警察混战,随后局面失控,发生激烈枪战,一个头目还嚣张地开枪打伤了一名武警,被当场击毙,同时也有数名警察受伤。 涉及枪战,事就闹大了。 卫兵跳窗逃跑,随后被通缉。 听到卫兵暴力抗法并被通缉的消息时,我们欢呼雀跃,万分激动。更让人高兴的是,张帅被从其中一家夜场带走,随后被批捕。据说从他身上还搜出了一把已经上膛的手枪。 张帅和卫兵这么快覆灭,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为了避免像林薇说的死灰复燃,我们决定赶紧再烧一把火。 把偷拍视频和警方执法视频全都发到网上。并添油加醋地说:这是个盘踞在鹿城十几年的犯罪团伙,暴力恐吓,毒品犯罪,伤害群众,无恶不作。 私下找蒋万林帮忙。 虽然上次调查海洋酒业后被恐吓,但现在看到他们受到警方打击,蒋万林热血澎湃地落井下石,制作了各种视频,撰写评论发到网上,并让一些网站顶到头版头条。 林薇和几家媒体组团来采访,消息传播非常快。 有媒体想独家爆料,把被通缉的卫兵描述成一个冷酷的杀手,还杜撰说有大批受害者回忆,这是个下手狠毒、残酷无情的黑社会头目。 有一家报纸披露,卫兵当过特种兵,功夫了得,能一招致命,提醒警方在抓捕时千万小心。 有些被卫兵打压施暴过的受害者也站出来举报,但更多人慑于海洋集团未倒的事实不敢轻举妄动。 冉静说,早年,老姨还在主管刑警队时,曾带人打击过卫兵,卫兵因暴力伤害罪多次坐牢。 本来警方只是发布一个普通的通缉令,经媒体炒作,当即加大力度,提高通缉令等级。海洋集团夜场和洗浴中心被查处后,省厅成立了后续专案组,要进行深入调查。老姨任专案组组长。 据冉静透露,她把我偷拍到的海洋集团犯罪证据交给了老姨,老姨连夜秘密去了趟北京。 老姨在北京待了好几天,她回来的第二天,海洋集团旗下的娱乐产业就被全面查处。 和林薇、子宣买了花,放到许愿、美羽墓前。 我给他点上一根烟,还敬上几杯酒,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若许愿在天有灵,能够得到些许安慰。 如果他还活着,得知这个消息,从不掩饰情绪的他定会开怀大笑,大醉一场。 卫兵在逃,给大家留下了心理阴影。赵骏卿说卫兵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但他现在是重要通缉犯,在全民参战、人海战术的今天,他被抓获是迟早的事。 现在最重要的是,专案组能否深入调查,挖掘海洋集团其他犯罪事实。 就像一件耿耿于怀的心事正在了却一样,我内心平静了许多。有时,人们常说要放下仇恨内心才能平复,其实内心真正能得到慰藉的不是放下,而是仇恨得报,亲人雪恨。 那些日子,冉静安排了便衣在我家附近蹲守,防止卫兵他们暗中报复。而赵骏卿也派雄哥带人随时跟着我。 伤还没好,我就迫不及待的去上班,采访,写稿。 秋天已到,看着窗外风和日丽、落叶纷飞的景象,我忍不住会想念许愿,心口还是会痛,但至少负疚感在慢慢减轻。 内心平静下来就会减少烦躁情绪。 几次在走廊上遇见祝宁,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还跑去他办公室聊天,他深受感动。 有时,学着原谅别人,让别人减少负疚感,自己也会轻松许多。 在这样一个生命交替轮回的日子里,办公室里来了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孩,女孩散发着知性之美,笑容温和,微笑时,一口雪白的牙齿在唇间隐现。 她自称是楚晴的心理医生,名叫莫雪,想谈谈楚晴和子宣的事。 我一听是心理医生,有些疑惑。请她坐下,泡了杯咖啡给她。 她随后的讲述让我深感意外。 她一开口就问:“你听说过先父遗传吗?达尔文,进化论的发现者,据说他在一百多年前提出了这个概念。” 我迷茫地摇摇头。 她继续说:“19世纪中叶,生物学家达尔文曾记载过这样一件事,在英国乡村,一头花白相间的母猪同一头暗棕色的野公猪结合,生下了杂种仔猪。不久,这头母猪又与本地其他公猪结合,生下了第二胎仔猪。令人费解的是,这胎仔猪的身上长着斑驳错落的棕色鬃毛,仍然有点像它们的‘先父’,也就是那头暗棕色野公猪。达尔文把这一现象称为间接遗传,现代人则称作先父遗传。先父遗传理论在20世纪曾被推翻,因缺乏权威论据。英国某研究机构发现,人类同理。女人与第一个男人亲密接触后,女人的身体会产生微妙变化,遗留第一个男人的基因印象。女人的第一次之所以宝贵,是因为第一个男人的体液激素会长期附着在女人体内,会有一定的概率影响下一代性格、长相、爱好。所以贞操的圣洁之处就在于此。” 莫雪停下叙述,喝了一口咖啡。 我第一次听说这些理论,感觉像个谬论,也很困惑,莫雪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如果这个理论成立,对女性是不公平的,传统思想允许男人风流,却不能容忍女人水性杨花。从来没有女人关心过男人的第一次给了谁。 男人总是在想,我给你物质保障,你给我忠贞。 “这些跟子宣和楚晴有什么关系呢?”我问她。 “子宣就是先父遗传的坚定信徒,对此深信不疑,已成为一种心理疾病。楚晴怀孕了,他坚决让她打掉,固执地认为这个孩子生下来也不会像自己。” “什么!楚晴怀孕了?”我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不久,但是子宣让她流产了,为此还动手殴打楚晴。”她继续说,“子宣的问题不光是这些,他已经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包括扭曲的贞操情结,妄想症、强迫症、偏执症、中度抑郁症。造成多重性格,多疑,敏感,狂躁,缺失安全感,进而产生暴力倾向。” 她一连说出这么多词语,和子宣的日常形象差别太大。我说:“既然他有这么严重的心理疾病,应该是他看心理医生,不应该是楚晴啊。” 莫雪摆弄着桌子上的一支笔说:“子宣不认为自己有心理疾病。楚晴和他在一起,经常担惊受怕,不得不求助于心理医生。子宣自认为发现了一些楚晴外遇的蛛丝马迹,对她的怀疑,已无法遏制。这种猜忌像幽灵一样折磨着他,让他寝食难安。尤其是楚晴的美,让他更加忌讳。这种长时间的不信任一有机会就会转变成狂躁和暴力。暴力的背后还隐藏着性暴力,一种近乎变态的虐待。他越爱楚晴,就越会通过约束、殴打来表现自己的占有欲。” 听她平静说完,我内心震惊——子宣性暴力楚晴? 真不敢相信这是在说子宣,他看起来外表那么儒雅,让莫雪描绘成了禽兽。 我问她:“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要跟我说呢?” 莫雪干脆地说:“没有如果,这都是真的。你是子宣最好的朋友,只有你能帮他。” 我看着她,大脑有些缺氧,疑惑不定地说:“楚晴到底有没有外遇?” 她笑了一下说:“你说呢?这种情况下,有也难免。就算肉体上没有,精神上迟早会有!” 莫雪请我多和子宣交流,在精神上给他一些宽慰和开导,甚至在合适的时候,请他去看心理医生。 可如果她说的这些事是真的,我真不知道怎么帮助子宣。看起来子宣已不可救药。 之后,我半信半疑尝试着深入子宣内心。 从外表和言语中,并未发现他有任何异常。约他几次,想一起到郊外游玩,在放松的环境下,希望他能敞开心扉。但他前些日子请了几次假,正在抓紧时间补节目,没有闲暇时间。 第五十七章 雨夜楚晴 ?秋天第一场暴雨持续数日。连绵不绝的雨天让城市在阴沉中沉睡不醒。 自从和张帅的积怨日深,冉静上次口无遮拦的冲孟醒发火后,孟醒脸上的笑容少了,经常会发呆,还消瘦许多。 我知道——虽然我俩谁都没提及这些是非纷争,但许愿的事情,强加给她太多压力。 我不想让她不仅背负苏静昭雪的责任,还再次雪上加霜增加心理负担。所以每次面对她时,都会放下心里所有包袱,努力逗她开心,转移她的注意力。 楚晴来敲门的那晚,淅沥小雨又化为滂沱暴雨。 孟醒又飞去云南清罗,询问苏静的案情进展,北京那边,医生已给刘奶奶下病危通知书,如果刘奶奶就这样离开,孟醒的压力会更大。 如果当初苏静没有殉职,孟醒的生活和世界会完全走上另外一个轨迹。生活无论平淡还是精彩,在她的梦里只会有阳光和美好。 我又想起她的那副未完成的画,也许那就是她内心的写照,充满未知和期许。 晚上在家给冉静打电话,询问海洋集团调查进展。 冉静说警方正在加大力度,卫兵不知所踪,而张帅很可能会安然无恙。 她让我自己注意安全,出么小心,最好带上辣椒水之类的防身。 随后又说:“算了,那是防狼的,对他们没有用,这些人很可能有枪。你电话保持开机,有情况随时联系。” 挂完电话,我看着窗外,想象着这场悲剧和争斗会以什么方式落幕。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命运的力量谁能左右呢? 外面雨水从楼顶哗哗往下淌,有人在用力敲门,开门后看见楚晴浑身湿透醉醺醺地坐在外面。 伸手扶她,她浑身是泥,脸上带着伤,肿着一只眼睛,还丢了一只鞋子。 我吃惊地看着她,赶紧把她抱进客厅,放在沙发上,找了些干净衣服让她换上。换完衣服,我拿来冰块和止痛、消炎药。 她吃了药,无力地倒在沙发上,把冰块敷在肿胀的眼睛上,另外一只眼睛里噙满泪水。 从她醉酒、委屈又惊恐万状的表情看,我猜想她和子宣又发生了争吵。 果然,接下来,她抽泣着断断续续、醉眼迷离地说出了和子宣的爱恨情仇。 “我有个情人。”她说出这句话时,我并未感到惊讶,上次在滨河边看到过她和老男人私会,心理上有准备,但她后面那句话让我如雷轰顶,愣在当场。 “他是市长孟江南,是你女朋友孟醒的爸爸。” 内心掀起巨大波澜。 我知道孟醒是离异家庭长大,有个父亲在政府上班,但从没人跟我说过她父亲就是市长孟江南,还是楚晴的情人。 但我没有急于向楚晴求证,按捺着震惊听她讲述这些私密之事。 楚晴家在外地,生于山区,一路走到现在,历尽坎坷。尤其是表妹楚月遇害而得不到公正处理对她影响很大。 从那以后,出人头地努力成功的想法深深藏在她心底。而她认为灰姑娘之所以被白马王子发现,是因为拥有美丽动人的外表,才能穿上水晶鞋和漂亮衣服,从此改变命运。女人必须精心装扮自己,把灰姑娘修饰成白雪公主——让女人的美丽发挥到极致,才会在职场博弈和事业中更快攀顶。 楚晴是满含欲望诉求的灰姑娘,虽然没有显赫身世,但拥有迷人的美貌和高贵的气质,这些都是仙子下凡驾驭的那朵祥云,让世间神秘仰望和摄魂利器。 她把所有精力和收入都花在了装扮上,无论是衣服、香水、挎包都用最好的。这就像一个精美的花瓶,越漂亮,内心就越空虚,不是一般人能满足和填充的,精美昂贵的花瓶永远不太可能被穷人收藏。 和子宣恋爱后,因为有漂亮的外表和主持人的光环,子宣对她外出应酬很忌讳。觉得像楚晴这样一个出身贫苦历经挫折的女孩很容易爱慕虚荣,外界稍加诱惑就会心旌摇曳,情迷意乱。 这种猜忌刚开始楚晴还能包容,慢慢地就失去耐心。爱情和婚姻最大的天敌就是不信任,不信任源自猜忌,猜忌又源自发现对方形迹可疑的蛛丝马迹,发现之后又没有合理解释和有效沟通。 有些事根本就说不清道不明,也就无法沟通彻底。从而留下隐患和日积月累的怨气,直至演变为暴力。 楚晴和孟江南是在一次酒会上认识的。最初,她没有想过要成为他的情人,只是想认识并拉近关系。但在子宣三番五次的猜忌和无理取闹之后,带有赌气性质,她开始慢慢刻意拉近和孟江南的关系。 有权势的男人同样寂寞,没有什么真心朋友,是不会放过像楚晴这种高贵优雅、柔情似水的女人。 楚晴在孟江南身上找到了渴望已久的安全感和满足感,并被这种披着权力外衣、拥有权贵魅力的男人所吸引,最终两个人越过了底线,发展为情人。 在暧昧和各取所需中,他们终于越过底线。那是一次随孟江南到外地招商,楚晴随团采访。 那个夜晚,在孟江南运筹帷幄,尊崇环绕的光环中,红酒,西餐,温暖而浪漫的夜风——都幻化成如野草般疯长的欲望。 她的热情奔放,主动投怀示好,把孟江南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一个神秘、端庄、漂亮的主持人内心如此骚动,这么容易被征服,她应该是矜持的,很难被引诱才对。 其实豪门多怨女,何况楚晴出身贫苦,她被孟江南随心所欲的权势所吸引,征服她的是这种万人之上的地位和权贵之尊。 当时孟江南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坐在房间里看文件,楚晴穿一件紫色睡衣推门而入。西装革履的孟江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这个社会,做大事的男人总是穿的过多,而当女人穿的过少时,很可能就有大事发生。 孟江南很快淹没在楚晴的似水娇柔中不能自拔。 如黑罂粟一般的亲密时刻,孟江南多是被动平躺在那里,看着一朵娇嫩夏花在肆意妄为。 对于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遇到楚晴这样年轻似火的女孩,体力很难支撑。楚晴主动逢迎,她随心所欲的驾驭这个霸气男人,勇敢驰骋,还用力抓着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像征服一匹强悍的战马。让她从此能够居高临下,傲视这个城市。 孟江南在她大汗淋漓时,只是躺着,两手捧住她狂乱跳跃的娇艳之花,颤抖着身躯,如同在欣赏一件艺术精品。 她说到孟江南时,我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胃里一阵抽搐,很难想象孟醒这么干净纯洁的女孩有个这样的父亲。 楚晴那次出差回来,别的地方倒没什么变化,唯一改变的是在亲密时。她说自己再和子宣在一起时就显得心不在焉,心事重重,脑子早已抛锚飞到不知什么地方,躺在那像条死鱼,嘴里机械性的自言自语,这是在应付子宣。 如果子宣在她身上耗费时间过长,她就会不自然的皱眉头,显得不耐烦,这让子宣理解为出轨症状。 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只要有欲望,不管喜欢不喜欢,都会在女人身上发泄。而女人一旦出轨,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身体接触——不再乐意也没有耐心和从前的男人发生亲密之举。 怀疑让子宣越来越狂躁,他的暴力倾向愈加明显。楚晴怀孕后,他喝的烂醉如泥给她讲了一大堆“先父遗传”理论,还随意动手殴打楚晴,楚晴迫于无奈去医院打掉了那个孩子。 今天上班时,楚晴发现手机丢了。 晚上,楚晴有个晚宴,喝到大醉。回来时发现子宣拿着她的手机怒气冲冲地冲上来就开始上演华山论剑和恶狗扑食。 楚晴咬着牙承受着暴力,心里如同荒野冰原一样寒冷。 原来楚晴的手机并没丢,是子宣拿走了。他花费一天的时间解开楚晴微信密码。楚晴和孟江南所有的联系都存在微信里。楚晴之所以没有删除是想万一以后孟江南不要她了,可以留作证据,以此为资本,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当然,子宣看完后,并不知道这个情人是孟江南。孟江南的微信里没有头像,没有自我介绍,只有一个昵称。 听楚晴讲述这些,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好陌生,还带着令人恐惧的色彩,跟平时端庄大气的楚晴有天壤之别。 眼前浮现出一幅暴力、扭曲又悲哀的画面,沉默良久问她:“你爱子宣吗?” 她像在呓语,半天才轻声说:“爱。” 我说:“那你还这么做!” 她看起来极度虚弱,缓缓地说:“爱和外遇是两码事,有人出轨是为了寻找肉体情欲刺激,有人是为了金钱和权力。” 稍后,她闭上眼睛轻声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无法容忍他对我的伤害,就像他无法忍受我对他的背叛一样!”说完,她闭上眼睛睡去。 夜色寒凉,城市迷蒙,大雨从天而降,要清洗掉一切。 窗外炸响的巨雷也没有把楚晴惊醒,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看着熟睡的楚晴,我内心五味杂陈。 有哲人说:若爱,请深爱;若弃,请彻底;不要暧昧,伤人伤己。 子宣和楚晴早就形同陌路,怨恨交加,却又不离不弃。最终,彼此伤害愈深。 第五十八章 背后隐秘 ?子宣和楚晴分居了。 楚晴搬回君临别苑,两个人是否分手没人知道,通常情况下,子宣的暴力和楚晴的外遇这些错误都不会被对方原谅。 子宣和楚晴都正常上班,只不过两人不再做搭档。子宣退居幕后,专心当副主任。而楚晴做完节目就走,从不在台里多停留,没人知道她下班后去哪儿,也没人知道她和孟江南是否还有来往。 子宣是在强忍着,以他的性格是过不了这个心理坎的。何况,心理医生莫雪说他患有多种精神疾病。这种忍耐不可能持续很久,一旦爆发出来,会变得更加疯狂。 替他担忧,一有时间就跑去找他聊天。但我俩说话时,他的眼睛虽然注视着我,却明显心不在焉,心思早跑到了别的地方。子宣开始深居简出,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有时打他电话也不接,不知道他空余时间都在做什么。有时,在台里隔着老远看见,他竟然装作没看到我,迅速走入岔道,躲开不见。 他还开始抽烟,以前他总是在酒后为了表示自己与大家同乐,才装模作样点上根烟,把烟气全部吐出来,一点都不吸。现在,听说他一天一包烟,手指和牙齿很快熏得焦黄,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呛人的烟味。 有天晚上接到君君来电,说子宣在lostce喝到烂醉,胡言乱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叫我赶紧过去看看。 在酒吧后面的巷子里见到子宣,君君扶着他在狂吐,吐完,他敞着怀脸色苍白地靠在墙上喘息,看到我后,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眼镜上有层薄薄的雾气,眼睛藏在雾气中,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酒吧里有人叫君君,这晚她有演出。 我对君君说:“你回去吧,子宣交给我。” 巷子里阴冷潮湿,惨淡地隐现着lostce的后窗灯光,地上还有深深的积水。我上前拉住子宣的胳膊,他一抬手把我甩开,嘴里自言自语地诉说着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巷子两头有风在流动,想着他喝醉了,就说:“我送你回家,别着凉了。” 子宣歪斜着身体朝后面倒退了一步,一脚踩在泥水里,水花四溅。 我过去想扶他,酒气扑面而来。 “滚!滚开!”他连续大声喊叫,这回我听清了。 “子宣,我是夏雨!” “滚开!不要脸的东西,给我滚开!说的就是你!”他边喊着边趔趄着朝巷子口走去,走得很快。 我有些发愣,担心他出事,就追到巷外,他却拦下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走了。 我心事重重地度过了一个晚上。担忧子宣的精神状态,——继续这样下去,他的生活将会是一片混乱。 许愿不在了,子宣垮掉。一种孤单弥漫身心,灵魂仿佛在一点点分崩离析。 在为子宣着急时,一个传闻转移我的注意力,引起内心更大担忧。社会上传言,海洋集团在多方活动,专案组要撤离,张帅即将被释放,把罪行都推到海洋集团一个副总和卫兵身上,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而卫兵仍然没有被抓到。 和孟醒吃饭,说起这些事,还把之前偷拍和举报海洋集团夜店的过程跟她说了。 孟醒听完,放下筷子,瞪大眼睛看着我,说:“原来是你们!” 我笑了一下,有些得意地说:“是,一直没跟你说。我是不是比警察都要厉害?” 她没有笑,也没有附和,表情有点严肃地说:“你这样做很危险,知不知道?” 我说:“就算再危险也值了,为了死去的许愿,张帅他们就应该得到报应!” 她皱了下眉头说:“你做这些时,应该跟我说一下,就算我不是个警察,我也是离你最近的人。” 她皱眉头的动作让我有些不高兴。 沉默一会儿,她又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把这件事当成新闻事件去做,还是故意报复?” 我有些恼怒:“你什么意思?不会是关心张帅吧,告诉你,是他害死了许愿,我做梦都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后面这句话,我几乎是咆哮着说出来的。 孟醒没有心理准备,没反应过来,张着嘴愣在那儿,我看到她的身体有些发抖。 随后她摇着头说:“这不关张帅的事,如果他犯了法就应该受到惩罚,任何人都一样,我是关心海洋集团。” 我抬高声音说:“海洋集团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干脆地说:“它是我叔叔一手创办的!我不能看着它就这样倒下!” 我心跳加快,放低声音说:“海洋集团的老总是张一儒他是——张帅的父亲,怎么可能是你叔叔?” 孟醒说:“张一儒是总裁,我叔叔是董事长。” 我又问:“你叔叔叫什么?” 她迟疑着说:“孟远扬。” 这是个很陌生的名字,没有听说过他跟海洋集团有什么关系,这个集团对外关于老总的宣传一向以张一儒为主。 我说:“我怎么没听说过?” “以前就跟你说过,他为人低调,很少在外抛头露面。” 看着孟醒认真的表情,想了一会儿我明白了,张帅以及整个海洋集团幕后的老板是孟远扬,而孟远扬的哥哥就是市长孟江南,也就是孟醒的父亲。孟江南在省里任职多年,关系网很广。以前鹿城是市委书记一人独大,孟江南来做市长后,市委书记都要让着他,听他的。 原来,是他一直在背后给海洋集团做支撑,而正是因为有他的关系,张帅他们才能利用权力肆意妄为。 我心里有股火蹿上来,就说:“你爸爸是市长孟江南?” 孟醒听到我提起这个名字,一愣,稍后她迟疑着说:“是......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更加确定孟江南就是海洋集团背后的力量,就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孟醒当即说:“这跟我爸爸是不是市长没什么关系。他是市长,我就应该跟你炫耀吗?” 想起许愿,想起我和周围朋友的遭遇,我冷冷地脱口而出:“怎么没关系?他一直在背后袒护海洋集团,充当张帅这帮黑恶势力的保护者,他才是最大的罪犯!” 孟醒面色发白,咬着嘴唇,她不是一个善于为自己辩解的人,更不善于吵架,听到我说的话,她站起来就走,摔门而去。 这是我们恋爱以来第一次争吵,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更加恼怒。许愿的死是个永远的痛,每每提及都会让我情绪失控,并陷入愤怒。就如同苏静是她心里的痛楚一样。 冷静下来后,觉得不应该中伤她的父亲,不管他是不是在与坏人狼狈为奸,毕竟我们从未谋面,也没有了解过。 又想到张帅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他的恶行和劣迹都源于有人在保护他,为他提供便利和横行的资本。 这当中有两个还是和孟醒有血缘关系的人,一个是她叔叔,一个是她父亲。 孟醒离开后,我无心吃饭,独自坐在客厅里,四周空荡荡的,盯着电视屏幕,不停切换画面,却什么也没看进去,脑海里还在浮现和孟醒的对话。 就这样呆呆地坐到午夜,心里稍微平静下来,开始后悔对孟醒发火,她是那么无辜。 拨打她的手机,但手机无法接通。开始担心,还有些心疼,晚饭她没吃几口。这些日子,她多次去云南清罗,还经常往返北京看刘奶奶。 这天她在市公安局忙碌了一整天,接待外地来办案的两个专案组,中午都没顾得上吃东西。 终于忍不住下楼去找她,在小区搜寻好几圈没找到,想着她可能已回家,就开车去非常海,在楼下看她房间一片漆黑,去敲门,没人回应,猜想也许她睡了,也许根本没回来。 心情失落,开车回到家,浑身疲惫。 开着灯躺在客厅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一觉醒来,似乎睡了好久,外面慢慢起风,凉气不断从窗户外透进来。看看表,还不到凌晨三点。 再躺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到楼下走走。 到小区花园,走到园林偏僻的木亭旁边,在路灯的映射下,发现里面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赶紧跑过去,孟醒靠在亭柱上睡得迷迷糊糊,脸颊上还带着泪痕。轻轻晃醒她,她看到我时,脸上带着意外,像是没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转瞬可能又想起我俩刚吵过架,眼睛低垂下来,嘴唇紧抿,嘴巴微翘。 我说着对不起慢慢坐在她身边,她的胳膊冰凉,我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又去抱她,她挣扎着躲避,但并没有跑开,只是扭过身子背对着我。 我猛地抱起她就往回走,边走边说:“我错了,不该对你发火,你一走,我就后悔了,咱们回家吧,回到家你怎么骂都行,实在不行你就打我,只要不打残就行。” 孟醒听了,没再怎么挣扎,上楼时,她下来走在我前面。回到家,她直接去洗澡,我找出一件吊带睡衣给她换上。在灯光下,发现她身上到处都是被蚊子叮咬的红疙瘩,心疼极了,赶紧找出爽身粉给她涂上。 想起她晚上没吃饭,就去热饭,回来发现她已睡着,怎么叫都不起来。 我上床抱着她,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孟醒一骨碌爬起来:“有人敲门!” 我也听见了,想着这是谁啊就去开门,透过猫眼一看, 我妈和夏天回来了! 自从我搬回家住后,孟醒偶尔在我这儿留宿,从没有别人来过,她穿着睡衣慌张地问:“谁啊?不会是王局吧!” 家里人知道我和孟醒关系的只有陈晓和冉静,老姨还不知道。 我看着她慌乱的样子乐了,说:“你是警察呢,这么慌,怎么看起来像做贼似的。” 她笑了:“关键警察是睡在别人家里啊。” 我笑着柔声说:“谁是别人?我又不是别人的老公。” 她突然醒悟过来,记起我俩还在吵架冷战中,马上收住笑,扭头朝向一边,嘴里还“哼”了一声,但对外面敲门的人又不放心,随后又把头扭过来看着门,倔强地不说话,但脸上却期待着我告诉她门外是谁。 我伸手给她整理了下头发,说:“生气会变丑的,要漂漂亮亮的,门外是我妈和妹妹夏天。” 她“啊”了一声捂住嘴,稍后说:“那怎么办?我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说着,就四处找地方藏身,先趴到床边看,但床是半实心,钻不进去,又到衣柜那儿,衣柜都是格子的,盛不下她,她四处转悠无计可施。 我在旁边看着她慌张地跑来跑去,就笑她说:“好像不用藏吧,又不是潘金莲西门庆,干吗藏啊?” 孟醒听了说:“不藏合适吗?我可是第一次见你家人!” 我一把搂住她说:“看把我们人民警察累的,你是我未来的老婆,这辈子非你不娶,我们光明正大,不藏了。” 她也笑了:“那好吧,不藏了。” 打开门,老妈正在低头给我拨打手机,她怀里抱着、手里拿着大包小包,和夏天的小脑袋几乎淹没在其中。 看到门开了,她长出一口气大汗淋漓地往里走,根本没注意到孟醒。 还边走边说:“你干什么了,睡的这么沉,快帮你没妹拿东西。” 一进门,她看到重新装饰得焕然一新的房间,怀疑自己走错门了。先是“啊”地大叫一声,眼睛睁大,自言自语地说:“发生了什么?”并回头问夏天,“你确定没走错门吧?” 夏天也有些蒙,她把包都扔到地上,拽着老妈的衣服呆呆地说:“这是我们家啊!怎么变样了呢?上回走时还破得像窑洞,现在怎么跟新房似的?” 我记起来家里刚被我装修过,就说:“忘了告诉你们,是我给重新装修了一遍。” 老妈听完,眼睛一亮,扔下包,看着四周高兴地说:“太漂亮了。” 她看了一圈,才察觉到孟醒,说:“这姑娘是谁?” 夏天捂住嘴在一边惊呼:“睡衣!他俩穿着睡衣?” 我赶紧说:“妈,这是我女朋友,她叫孟醒,是个警察。” 老妈一把拉过孟醒,眼睛笑成一条线说:“谈女朋友了还跟老妈保密,真漂亮!你是警察?太好了,我们家全是干警察的,但没想到警察当中也有这么漂亮的姑娘!” 说着把那些包都扔到门口地上,拉着孟醒的手坐到沙发上聊天去了。孟醒没想到老妈这么随和,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我妈开心地跟孟醒说着话,她还不知道从哪儿翻腾出我小时候的照片让孟醒看,边翻边说:“你看,这张是他光屁股那会儿照的,这张他还穿着开裆裤呢。小时候的夏雨特别可爱,白白净净,街坊邻居都喜欢他,没事就想抱他,亲他,脸上整天沾满别人的口水。儿子也聪明,考试从来没低于班级前三名。” 孟醒一直在听她说,偶尔插一句话,朝我这边看看。我听见老妈说:“我一直对当警察的女人有些偏见,觉得她们没女人味,不会撒娇,不会打扮,不会享受,更不会spa。现在看到你,我思想一下转变了,多漂亮的女孩,天生丽质,都用不着打扮,穿上警察制服,太完美了。” 第一次见面就得到我妈的赞美,孟醒也很高兴,她开始情绪活跃起来,夸我妈漂亮有气质。我妈一高兴,打开好几个包,拿出大堆化妆品送给孟醒,挨个跟她说怎么使用。 后来,她看到孟醒眼睛有些红肿,脸颊上还有泪痕,就察觉到我俩吵架了,她一边给孟醒化妆擦眼霜之类的一边委婉地说:“人这一辈子再相爱的人都会产生好几百次分手的冲动,更别说吵架,恋爱的人不吵架就像烹饪缺少了酱油,枯燥无味。一对夫妻到老了,往往是男的先女的而去。男人看似坚强,其实更脆弱。女人委屈,怨恨时,可以哭,可以闹,可以找闺密、老师、朋友、父母倾诉,把不好的情绪宣泄出去。而男人大多数不愿意表露自己的情感,硬扛着,在心里压着。这一辈子多长啊,没事也会憋出毛病来。所以一定要对自己男人多体谅,多沟通,相互之间多理解。你看夏雨那么瘦弱,要督促他多锻炼身体,没事哪怕在地板上打几个滚都行。男人没有好身体怎么照顾自己的女人呢?更别说给她幸福。他身体要是不好,拖累的还是最亲的人。” 孟醒深受感动,不时看向我,老妈这些话说得我眼眶湿润,心里好受了许多。 老妈看到我走路有点一瘸一拐,这是上次车祸受伤还没有痊愈。那次车祸,冉静没有跟老妈说,因为事情内因太复杂,而远在法国的爸妈就算知道也没用,反而会增加心理负担。 她瞪大眼睛说:“儿子,你腿怎么了?过来让妈看看。” 我看了眼孟醒说:“没事,就是扭伤了。快好了,你们继续聊。” 老妈半信半疑看着我的腿,但她被孟醒吸引,很快注意力就又转移到孟醒身上。 她们聊到快到中午,孟醒记起来还要上班。我妈立即抄起电话给老姨拨过去,说:“我儿媳妇今儿请天假在家陪我,不去上班了。” 我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老姨也没反应过来,在电话里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谁是你儿媳妇,我怎么不知道?” 我妈有些得意,在电话里大声说:“她叫孟醒,就在市公安局上班!” 第五十九章 山洞枪火 ?我妈和夏天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老姨也知晓了我和孟醒的关系,全家人就想一起吃个饭。 而更重要的是一个新情况的出现让陈晓立即恢复自由——走出3号小院。 省厅专案组查处海洋集团夜场时,曾抓获上百名嫌疑人,有一个卫兵手下,在拘留所听说卫兵被通缉,以为海洋集团要垮台,这些年他们的犯罪行为要暴露无遗,他很快供述卫兵上次抓获平原县小王,残酷殴打折磨他,让他诬陷陈晓的事实。 他的供述,帮了陈晓大忙。专案组向市公安局通报这个情况。 陈晓被释放。 全家人聚在老姨家吃饭,老姨这次没让陈晓下厨,自从陈晓出事后,她对他的态度改变很多,一改往日严肃,微笑相迎,话音温情。她亲自带着孟醒和冉静下厨,还把韩鸣飞叫来打下手。 老姨得知我和孟醒之间的情侣关系后,故作严厉地说:“好你个夏雨,竟然把手伸进我眼皮下面,我总在想,以后该多优秀的小伙子才会让孟醒倾心呢,不是王侯将相也得是名扬四海的才俊。没想到,被你小子占了大便宜!” 老妈当即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好你个骆心!我白疼你这么多年。我们家夏雨不优秀吗?不玉树临风吗?不唐伯虎吗?高富帅三个字,我们家夏雨都占了俩字......” “哪俩字?”老姨捂嘴笑着表示很好奇。 “当然是高和帅呀。富这个字,怨我和他爸了,没给他创造出亿万家财。但就这条件,当年,他在北京娱乐圈里那是风生水起,名满...呃,名满圈圈的,多少佳丽争抢夏雨这资源啊!” “哈哈哈,我只听说过潜伏进豪门分家产的,没听说过为了高和——勉强说帅吧,而争抢的,要说高,那还不如跟姚明呢。”冉静边笑边不屑的上下扫描我说。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冲陈晓说:“姐夫,你管不管你们家糟糠。” 陈晓“嘿嘿”一笑,看着冉静说:“老婆,你分析的好有道理,不过总说实话不好,会不会伤害到人家自尊呢,毕竟长的黑,不是人家的错。以后,表达同情的时候,委婉一些好吗?” 冉静兰花指抚摸着长发,冲陈晓柔情一笑,说:“是,老公——善良的老公。” “啪!”绿光一闪,陈晓脸上多了一片黄瓜——正在啃黄瓜默默看着他俩的妹妹夏雨忍不住吐了。 我和夏雨、老姨、韩鸣飞全都捂着脸跑开。 剩下陈晓和冉静两人对视中,十分钟后,他俩依然在对视,只不过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根黄瓜,在互相喂食。 老妈强撑着身体移开了脚步,扭头去找孟醒,两人热烈讨论如何用好眼霜才能不辣眼睛,并对视。 我妈知道孟醒母亲已不在,家里只有一个父亲,就想请他来吃饭,顺便认识一下。 孟醒还没说话,老姨看看孟醒说:“这次算了吧,孟醒她爸爸最近比较忙,怕没时间来。” 我妈不依不饶地说:“再忙也得来啊,自己女儿的事比什么都重要!给他打电话让他来吃饭。” 老姨笑了,说:“她爸爸是市长,真没有时间。” 我妈吃了一惊,回头看看我,我点点头,她张着嘴半天没缓过神来。 我妈这次回来,待了两个多星期,天天在家变着花样做菜,让孟醒来吃晚饭。孟醒的单纯和善良让她赞不绝口,有次午睡自己都笑醒了。我问她笑什么,她说,没想到能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有个当市长的父亲,却一点都没有架子。我告诉她说,孟醒上小学时父母就离婚了,一直跟妈妈长大,大学前,妈妈病逝,她一直自己独立生活,很少跟父亲见面。 这些是陈晓从3号院出来后告诉我的,他还说张帅和孟醒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张家和孟家是世交,张一儒和孟远扬还是结拜兄弟。 我妈知道孟醒的情况后,叹口气认真地对我说:“这姑娘太不容易了,你以后要对她好点。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无非就是个‘相’字。” 我问:“怎么讲?” 她拉着我坐下,说:“很简单,两个人在年轻谈恋爱时要相互忍让,结完婚要相敬如宾,生完孩子女人要相夫教子,孩子长大了,飞走了,剩下的两个大人要相濡以沫,而上岁数后,走不动了,哪儿也去不了了,就要相互照顾,最后走完这趟短暂又漫长的人生路,一辈子过去了,还能彼此叫着对方的昵称满足地闭上眼睛才叫相爱一生。” 我竖起大拇指,没想到看着平时大大咧咧的老妈,感情这么细腻,很感动。 她又问我:“你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趁着父母还能给你们做免费保姆,赶紧结婚生个小夏雨。” 我跟她说了苏静的事以及孟醒的想法。 老妈长叹一口气,眼圈红了:“这孩子太讲情义,你更要珍惜。” 我说:“你放心,我会的。” 陈晓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秘密成立专案组,调查海洋酒业,这是他出事前要调查的案子,他想查完。 说是专案组,实际上就三个人,陈晓任组长,带着两个刚做刑警的徒弟小张和小李。 在成立这个专案组之前,老姨私下找陈晓深谈,问他:“陈晓你说实话,除了上次的事,你身上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事!” 陈晓很认真地想了半天,低头说:“没有了。” 老姨厉声说:“我让你看着我说!” 陈晓抬起头立正说:“我保证,没有。” 老姨盯他半晌,说:“好,从今以后,我要你做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警察,跟以前的陈晓一刀两断!” 陈晓站起来,手颤抖着向老姨敬了个礼。 经过秘密取证和外围调查,陈晓发现平原县的海洋造酒厂有些蹊跷,通过酒厂排污系统以及原材料供应调查,酒厂产量不高,往外运输的成品酒也不多,酒厂里还散发着刺鼻的异味,这种异味绝非造酒产生的。 酒厂里还有陌生的可疑人员出没,陈晓根据多年的刑警经验判断,这些往来海洋酒业的人都是危险分子。他觉得酒厂里肯定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晓把这些情况单独向老姨做了汇报,老姨判断海洋酒业在生产违法物品,至于造的是什么还需要调查,但这些事应该属于工商局管。 陈晓坚持要深入调查,说查清楚后,如真是涉嫌造假,只要不牵扯到刑事,就通知工商局执法。 经过考虑,老姨允许他带着两个刑警徒弟进行一次秘密侦查。他们三个穿着便衣,在黎明前翻墙进入酒厂。 酒厂大院最里面,一个隐藏在山洞里的生产线引起他们的注意,小张和小李在外面掩护,陈晓避开保安溜进去。 他弄清楚这个生产线是做什么的后,血液瞬间冲向大脑,既兴奋又紧张——这竟然是个毒品生产线,海洋造酒厂是个制毒、藏毒、销毒的窝点。 还没等他装完样品,洞外就传来枪声,他们被人发现了,一批陌生男人提着枪呈分散队形把他们三个包围了,陈晓两个徒弟拼死守在洞口,和毒贩发生激烈交火。 陈晓拔枪就往外冲,并用电话向老姨做了汇报。快到洞口时,隐藏在山洞角落里的三名看守突然扑了过来,一人持枪,两人拿刀。陈晓大腿被刺中一刀,持枪的歹徒连开两枪,一枪打到石壁上,一枪打到陈晓左胳膊上,陈晓倒在地上,顺势一滚,然后半蹲式单手射击,打出四枪,击毙持枪的歹徒,另外两个被打伤,倒在地上不能动弹。陈晓捡起歹徒那把枪来不及多想就一瘸一拐地往外跑。 到洞口时,发现小张躺在洞外,脑门上在汩汩冒血,看样子是不行了,小李肩膀被击中,正一边哭着一边趴在石头后面向洞外乱射。 “哭什么!增援马上就到,坚持守住!”陈晓大吼,变身为无畏硬汉,眼睛冒火,抬手一枪击中一名毒贩脑壳。 “来吧!都去死!”小李站起来射击,浑身是血,打定主意要做烈士。 “趴下!”陈晓一把撩翻小李。 外面射来几发子弹打在石头上,碎石乱飞。 陈晓目测洞外,大概有几十个毒贩,有人持手枪,有人拿自制霰弹短枪,把山洞包围了。 查看了下小李伤势,失血过多,但暂时不太要紧,陈晓让他撕下上衣包扎一下。两个人检查了子弹,加上从歹徒手里夺来的那把枪,一共剩下十三发子弹。 执行任务前,陈晓多领了个弹匣交给小李。因为刚做刑警,没有枪战经验,混战中,小李拔枪乱射,很快打光了弹匣。 “节约子弹,等他们冲过来再打。增援马上就到。外面这些可是亡命徒一个都跑不了。”陈晓安慰小李说。 正和小李说话时,外面停止射击。一会儿,两个歹徒抱着几个自制的炸药包窜到洞外两侧,把炸药包引燃后要往洞里扔,陈晓一枪击毙一个露头的歹徒,一个炸药包掉在洞外,但另一个还是被扔了进来,离他俩有几米远,陈晓迅速把小李扑倒在地。 “轰轰”两声响,洞外洞内两个炸药包同时炸响,乱石纷飞,烟雾缭绕。陈晓身负重伤倒地,小李爬起来不停叫他,陈晓却说不出话来,意识涣散。 洞外歹徒趁着烟雾慢慢往里冲,小李连开数枪,打伤一个歹徒,其他人一哄而散,跑远了。 片刻后,歹徒们又往洞里扔了个炸药包。小李早有准备,抱着陈晓往洞里撤了十几米,躲在一块石头后面。 扔完炸药包,洞外隐约传来汽车声,小李想着可能歹徒要跑。他把陈晓放在地上,悄悄靠近洞口,还没走到,洞外又打来几枪,有几个歹徒守在外面。 小李想起来要赶紧打电话告诉增援的人,毒贩要跑。 他处理警情经验少,发现手机放在山下车里了,就去找陈晓电话,找到后看到手机掉在石头上,已摔坏,屏幕都黑了。刚才陈晓扑过来时,手机被撞碎。 陈晓已昏迷过去,身上血流不止,再拖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正无计可施时,酒厂外传来激烈枪声。 第六十章 灭亡来临 ?老姨亲自带着大批警察赶来增援。在与毒贩枪战中,老姨还亲手击毙一名毒贩。 武装贩毒是重罪,毒犯们自知罪大难逃,除了早先跑掉的人,余下毒贩撤进酒厂院内,借助地形拼死抵抗。 但他们手里没有人质,单纯跟特警和武警枪战根本不是对手,两个小时后,几个头目被击毙,剩下的也被击溃放弃抵抗,还有两个开枪自杀, 经过现场勘查,警方确认这是个特大制毒、造枪窝点。现场击毙的歹徒中,有一个矮个子。经技术鉴定证实,他用的手枪就是上次银行劫案中杀害行长和职员的那把,经过银行劫案现场遗留的dna物证对比,被击毙的这名歹徒就是银行劫案中的矮个子。 现场抓获的歹徒中有人为了立功举报说,银行劫案中的四名劫匪,除了被击毙的矮个子外,有一名银行劫匪也在现场被警方击毙,还有一个身负重伤,剩下的一个,也就是那个高个子劫匪因从没在酒厂出现过,所以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他们之所以知道这三名劫匪身份,是因为在平时喝酒打牌时,矮个子经常向同伙们吹嘘学好莱坞硬汉抢劫银行,以及如何在警察鼻子底下玩神秘失踪。 警方在酒厂进行大面积地毯式搜查,在一个积水坑道里发现一具尸体,经鉴定是骏南集团清风玉酒厂那个消失已久的吸毒司机。 一个地窖里发现了银行劫案中被劫走的三百多万人民币和三万美元,这些钱都分文未动,仍然像当初一样捆扎整齐。在酒厂几处隐秘地点还发现几十公斤本成品自制毒品,上百公斤自境外购买的成品毒品。 有毒贩交代,这批毒品被运到鹿城的时间,恰恰就是银行劫案那天,毒品已有一半被贩卖到周边城市,流入市场。 根据毒贩交待和办案警察判断,银行劫案只是个掩护,这群亡命徒真正的目的是掩盖毒品交易,那些分文未动的钱就说明了这点,劫匪的目的不是为钱。 但也有人持不同看法,说利用银行劫案打掩护,风险太大,毒贩们完全可以用很多低风险的办法。银行劫案如果不是为钱,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虽然破获一个特大毒品窝点,还发现银行劫案的重要信息,但这一切幕后主谋都未抓获,现场抓获的都是一些小毒贩和枪手,对上面的头目几乎一无所知。 据说被通缉的卫兵当时也在酒厂枪战现场,陈晓徒弟小张就是他枪杀的,但混战开始后,他意识到地方已经暴露,带了两个亲信从后山逃走。 警方突审抓获的歹徒毒贩,把那名受重伤的银行劫匪送到医院,并派人24小时看护,只等他醒来进行审讯。 与此同时,在省里的监督下,检察院和警方联合成立新专案组,老姨任组长。海洋集团总裁兼法人张一儒被批捕,根据上次省专案组查封的那些酒吧、夜场毒品泛滥情况,完全可以判断这是个涉嫌制毒、贩毒的犯罪集团。 专案组针对海洋集团重新展开调查,还发现集团旗下房地产公司打着地产开发的幌子在走私文物。 现在,海洋集团的夜店、洗浴中心、酒业还有涉嫌走私、偷税漏税的几个分公司都被查封,偌大的集团只剩下平原矿业和一家酒店。 这些情况都是我没料到的,本以为海洋集团旗下酒吧夜店被查封已经大功告成,没想到此间水这么深,陈晓查海洋酒业,却牵出惊天犯罪黑幕。 但海洋集团的真正老板,也就是孟醒的叔叔孟远扬却置身事外,警方传唤过他,因缺乏足够有效证据就把他释放了。甚至海洋集团的大多数员工只知道老总是张一儒,不知道还有个幕后老板孟远扬。 枪战中殉职的陈晓徒弟小张被评为烈士,警方和社会各界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 身负重伤的陈晓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此时,离他被从3号院释放不到一周时间。 他立下大功,将功赎罪,就算他以前有些错误,跟现在的功劳比起来也显得微不足道,更何况以前的事被卫兵手下歪打正着地给“平反”。陈晓变成英雄,市局决定,只等他醒来,就让他官复原职。 警方从北京请来医疗专家组,救治陈晓。 经过努力,陈晓终于醒过来。但医生说有个炸弹碎片伤到他的脑神经,可能会瘫痪。 冉静闻讯大哭了一场。 陈晓好像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也许是不想拖累家人,产生轻生念头,几次想伸手拔下医疗管子,冉静发现后哭倒在他身上。 她流着泪对陈晓说:“陈晓,就算这辈子你变成残废,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我也养你一辈子,你吃饭我就一口一口地喂,你冷了我就抱你出去晒太阳,你困了我就守在你身边,你做梦我都陪着你!我是你老婆,你永远是我爱的男人,是萌萌的爸爸,也是一个警察。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带走你,不能!” 在场的人听了都为之动容,陈晓默默流下两行泪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冉静趴到他嘴边倾听,屋子里安静极了,虽然气息微弱,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他说:“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能做好,但我爱你们,要坚强,好好活着!” 说完,仿佛松了一口气,嘴角张开,身子在抖动,脸上绽放出一个淡淡的、满足的微笑,就闭上眼睛。 冉静以为他死了,趴在他身上号啕大哭。 快要哭晕过去时,闻讯赶到的医生拉起了冉静,告诉她压住了陈晓的氧气管,差一步就害死了他。 看着陈晓二次吸氧后面色又渐渐恢复正常,冉静破涕为笑,骂陈晓:“你浑蛋!差点让我成了杀人犯,你给我好好活着!”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陈晓身上时,收治那名重伤劫匪的医院传来消息:凌晨,两名枪手穿着医生的服装,偷偷进入病房,先打晕值班警察,随后把那名劫匪灭口。 警方由此判断,银行劫案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的秘密,专案组在银行上级部门配合下,对被劫银行又进行深入调查,并请来审计部门。 发现这个银行有几个亿资金不知去向,因这笔资金都是劫案当天被打死的行长违规操作,并未经过财务部门,一直在隐秘流动,很难被发现。 专案组猜测,也许这凭空消失的几个亿资金和劫案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找到资金去向也许就找到了劫案的真相,但也可能是行长自己贪污挪用了这笔钱。 死去的银行行长是个金融计算机专家,他通过虚假账户转账和境外洗钱,让这些钱消失无影,很难追踪到最终去向,如果这些钱最后再通过现金的方式转移,就永远查不出到底是谁拿走了这笔钱。 冉静查获的一个新线索让事情有了转机。他们分局在进行一次扫黄行动,冉静抓获一个组织情色的妈咪,这个女人为了立功,就提供一个信息。 她以前手下有个小姐,小姐有个情人是银行行长,就是劫案中被杀的那个。行长生前曾对她说,自己和别人有个掉头的违法交易,有人想要他的命,他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就留下一个u盘,u盘里有交易的详细内容和证据。 专案组立即派人寻找妈咪所说的小姐,但最终也没能找到,还有那个u盘到底藏在什么地方,都成为未解之谜。 现在只有抓紧调查海洋集团和张一儒。 张一儒面对专案组调查,不是选择沉默就是把事情都推到下属身上,尤其是那几个在酒厂被击毙的头目,都成了张一儒的替罪羊,反正死无对证,他只承认偷过税,走过私,对贩毒和其他罪名严重的犯罪活动都推得一干二净。 专案组只好先从外围调查张一儒和海洋集团。 没过几天,张帅却被取保候审。 他能被释放,主要因为他只是海洋集团副总,除了在平原煤矿任总经理外,不在集团旗下的任何分公司和夜总会、酒吧等任职,而他之前被抓进去是因为海洋集团的酒吧等夜店涉嫌毒品交易,现在,这些罪名都推到卫兵身上,卫兵是好几个夜场的老总,而被抓获的人也声称是卫兵手下,而且,那些暴力活动确实也是卫兵组织干的。 冉静向我透露,其实,张帅被取保候审的真正原因是孟醒的父亲孟江南在找关系疏通,因为两家是世交,不能看着张氏父子两个都身陷牢狱,也可能是因张一儒和张帅掌握了海洋集团的太多秘密,如果孟家不想办法解救,张氏父子很可能为了保命而鱼死网破。 张帅毕竟还年轻,也是张家唯一的后代,张一儒需要保住儿子这条命。 不管怎样,这个犯罪集团濒临灭亡,灭亡的速度超出了我和任何人的想象,压在他们身上的那根稻草就是我。 我能看到海洋集团即将要燃起的熊熊死亡之火,这场大火一旦燃烧,所有的黑暗和罪恶都将焚灭。 每一次死亡来临之前,任何人都会垂死挣扎,有些是疯狂的陷入深渊,走向更可怕的死亡。 而有些,则会带来更大的黑暗。 一场吞噬人性的漫天黑夜即将到来。 第六十一章 身陷囹圄 ?张帅被释放没多久,就从这个城市消失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海洋集团老板孟远扬。 海洋集团部分资产账户被冻结。张帅他们要么早已留有后路,要么会走向灭亡深渊。 一个曾经在城市中叱咤风云,翻云覆雨的人,现在隐藏在黑暗中,一定不会甘心像老鼠一样躲藏,最少在临覆灭前还要打几个洞,挣扎着对猎人进行最后的顽抗。 在张帅消失后不久,赵骏卿向我提供一份视频,内容是东正火灾中消失了的监控视频资料。 在视频里,一帮形迹可疑的陌生男人乘坐动正酒店电梯上楼。其中有人锁死了夜总会楼层安全门,还有人四处泼汽油纵火。一会儿,赵骏卿和雄哥带着几个人出现在视频里,发现这群纵火犯,一个男人拔枪向赵骏卿他们射击,当场打死赵骏卿一个手下。赵骏卿和雄哥从怀里掏出手枪还击。双方在大火中展开枪战,火越来越烈,赵骏卿想去救火,但对方堵住他们的去路,有个监控摄像头清晰地拍下了对方带头人的脸——是张帅! 张帅在监控里处于醉酒状态,像一只刚下山的鬣狗,狂奔乱跳,挥舞着手枪嘶喊着射击。 监控视频是赵骏卿派人取下并藏起来,他解释说,之所以这么做有几个原因:视频中有自己涉枪镜头,而且他不相信警察,再者火灾发生后,上面曾派人向他哥哥赵骏南施压,叫他们一切听市里安排,对外要缄口不言。 光是火灾遇难人数,如果要深究,赵氏兄弟就会万劫不复。 关于外界传言骏南集团涉黑,赵骏卿是黑帮大哥的说法,他说:“要说涉黑,海洋集团才是真正的黑社会组织。他们什么都干,毒品,走私,造枪,情色,贩卖文物,杀人越货,非法开矿,这当中的每一项都是重罪!” 赵骏卿现在提供视频出来,是看到海洋集团即将覆灭,张帅却逃脱惩罚,此时是提供证据抓捕张帅的有利时机。 虽然赵骏卿有借机报复的嫌疑,但张帅确实罪大恶极。 我问他:“你提供的这份视频,有你涉枪镜头,是重大刑事犯罪。” 他坚决地说:“我想通了,警方怎么处理我都行,只要能将张帅他们一网打尽!” 我把视频交给老姨,老姨看完高兴地说:“警方经过那么多压力和阻力,终于找到东正火灾这个疑案有力的犯罪证据了,赵骏卿有立功表现,可以减轻处罚。” 老姨开会部署抓捕张帅行动,她把专案组分成几个小组,有人负责侦查,有人负责抓捕。 在那天的会议现场,警员们很兴奋,有几个警官还激动过头,互相捶打,甚至有瘦弱警官被同事当场砸晕。 张帅他们已经成为这个城市头号犯罪集团,若能一网打尽,就能名震全国,鹿城警方会一扫多年的治安不利阴霾。 可会议还没结束,纪委的几个人来到会场,带头的是省纪委联合调查组成员。来人把老姨从会场直接带走,罪名是——受贿。 被同事砸晕的警官们刚苏醒,就被眼前一幕惊呆了,比被同事砸还要晕——充满智慧的老姨一向是他们心中警界女神,谁也料不到女神在光辉四射的神迹中还隐藏着污点。 鹿城警局一片哗然。 老姨被关进双规高级官员的一个隐秘院子里,纪委让她自己独立反思,好好想想,想好了就交代问题。老姨冥思苦想也没记起来自己犯过什么错误。要说犯过错误,也是这么多年来对犯罪分子太“残酷”,多年来,无数犯罪分子被她打击抓获后,不仅要受到法律制裁,还自尊心受损,从此就算出狱,也后悔成为人类,至少后悔成为一个脑壳有病的罪犯——为什么要选择在鹿城犯罪。 就在老姨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时,纪委又收到神秘匿名电话和检举材料,有人举报任海洋集团专案组组长的老姨和已调任河川县当县委书记的韩鸣飞有男女不正当关系。 只要手握权力,一旦有违纪,男女作风和生活腐化堕落问题一定是如影随形的。 纪委调查组对待老姨的态度很严厉,动用的那个御用包公,据说曾拿下过无数个比金刚还要皮厚的当权派污王。 老姨冥思苦想几夜,从小时候和我老妈一起偷老师粉笔时的行为开始回想,跨越几十年长度,也没有想起到底触犯了哪一条纪律,还联想起她和我妈有次去菜市场买菜,我妈强制流动菜贩子多给过两个胡萝卜,拿回去喂妹妹夏天养的长毛兔,可那次老姨也尝试出手制止过老妈的“强抢民菜”,但老妈的身手也太灵活了,拿着胡萝卜就一溜烟跑了,连买的猪肘子都忘记提,最后还是流动菜农占到便宜多。 她实在忍不住就想让纪委包公稍微提示一下。 纪委包公看到老姨精通郑板桥的难得糊涂,脸上一副迷茫傻呆的样子,就“哼哼”的冷笑着说:“不愧是警界高手,反侦察能力要是放在过去,也许就是个出色的地下党,可现在是天网时代,你再能伪装也插翅难逃。” 老姨忍不住笑着说:“我又不是土行孙,这里高墙电网,我能逃到哪去。你说吧,我到底什么问题,也许你提示了,我一害怕,就会全部交待出全部黑暗历史。” 包公仍然“哼哼”的说:“就算你是孙悟空,这次你都得留下,你的问题太多了,最近有不少群众举报你......” 老姨努力忍着笑:“吃瓜群众们都说什么了?” “你懂的倒不少!还有没有一点重要岗位领导同志的威严,注意用词!” “好,一定注意,您请说。” 包公抬高声音说:“有人举报你男女关系不正。” 老姨吃了一惊:“什么!说别的可以,你觉得我这个岁数还有谁会这么不长眼?” “自己好好想想,凡是被举报的,一定不仅是扑风捉影,只要有,早晚会东窗事发。”包公冷眼看着老姨说。 老姨正色道:“我工资够花,也攒了不少钱,当然我认为是不少,大概几十万吧。我一不喜欢奢华生活,二不爱好化妆美容,从不去高级美容院、私人会所。也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了,不明白自己生活作风哪儿出问题了?” 包公打断她说:“有人反映你和另外一个同级别男官员有私情,他姓韩,有没有这回事!” 韩鸣飞?老姨想着这个名字无奈的笑起来,一时无语。 包公看到老姨沉默,异常兴奋,以为戳穿了老姨的秘密,立即加大问话力度,可此后老姨觉得没必要多说,她看着手指头,说真应该听孟醒的,指甲涂点发亮的指甲油会更好看些。 包公一愣,生气的说:“果然腐化堕落,身为重要岗位领导,竟然还想着涂抹指甲油,必须好好彻查。” 有消息说,举报老姨的人来自警方内部,是老姨身边的人,鹿城坊间纷纷谣传此人上演多年忍耐无间道,手握老姨罪证,深挖了一个公安局长的罪恶,是警界英雄。 “最近一段时间一定要注意安全,似乎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冉静警告我说,“你之前被暴力袭击过两次,现在海洋集团濒临覆灭,肯定会垂死挣扎。你抽空找一下韩鸣飞,估计组织上很快也会调查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我妈肯定没有问题,这我很清楚,但韩鸣飞在国土资源局当领导这么多年,有没有腐败就不知道了。”冉静停顿了一下后忧心忡忡地说。 “是谁举报的老姨,有人说是她身边的人?”我问冉静。 冉静看着我,又低头沉思,犹豫着说:“陈晓说是孟醒,我想这里边一定有误会。” 我心里一沉,这怎么可能,孟醒从来没跟我提过。 冉静说到孟醒举报老姨,我才想起来自海洋酒厂枪战暴露银行劫案线索,孟醒被局里抽掉参与侦破,我和她已好几天没见面。 晚上好不容易约到孟醒吃饭,她只有两个小时时间。 饭间,我顾左右而言他的冒着虚汗试探着问她:“老姨被抓了,你知道吗?” 她正在低头吃饭,闻言愣愣的看着饭菜好一会,然后缓缓抬头说:“知道,不是被抓,只是接受调查。” 我点点头又问:“他们说是你举报她有...有违纪问题。” 孟醒放下筷子,看着我说:“不是举报,是纪委问我王局的一些事,我照实说了。” “你都说了什么?你们的王局你比我了解,她会有男女作风问题?她和韩鸣飞的关系你比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有些生气。 孟醒咬着嘴唇说:“我没有跟纪委说王局有生活作风问题,我只是说她可能,可能收过礼。” “你什么意思!老姨怎么会收礼,你是说她受贿吗?这是诬陷!”我大吃一惊,声音瞬间提高。 孟醒看了我半响,声音压低说:“陈晓上次出事,我和王局去北京开会,滨河分局局长李伟也去了,他在北京送给王局一提茶,有人说那里面有十万美金。我是一个警察,当时也在现场,既然纪委问到我,我只是如实说。” “你这是诬陷!你没看到现金,凭什么说老姨受贿!”我站起来继续说,“你是看到海洋集团要完蛋,张帅被通缉,老姨是海洋犯罪集团专案组组长,你故意陷害她!海洋集团牵扯到你叔叔还有你爸爸,你就想公报私仇!” 孟醒脸色苍白,默然无语好一会,然后她也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说:“我叔叔和我爸爸都是清白的,我不相信他俩会做出违法犯罪的事,请你尊重我的家人。” 我大声说:“也请你尊重我的家人,老姨比包庇海洋集团的那些坏人更加清白。她在我心里比谁都正直,这么多年,她为鹿城和警察职业做出了多大牺牲?你最清楚!” 孟醒扭头就走,声音哽咽着说:“你有家人,我也有家人,我爸爸和叔叔是我仅有的两个亲人,我相信他们就跟你相信王局一样,我不想失去他们!”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晚,我再次陷入内心矛盾挣扎中,命运有时开的玩笑看起来很恶搞,可是一点都不好笑。 第六十二章 河川风波 ?老姨接受组织调查,我不清楚孟醒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大义灭亲,落井下石,还是公报私仇不得而知。 但能确定的是,她的确在充当“反腐”利剑,为纪委调查提供证据。让我气愤的是,就算老姨有问题,孟醒作为她身边最近最信任的人,不应该在此时雪上加霜。 正义,绝不是扫除一切阴暗的借口,三千世界乱红尘,人间自有公平在——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利妄言正义,多少人曾被“以正义之名”冤屈诽谤,置于死地,含恨而亡。 世上没有绝对的正义,也没有天生的邪恶。 我坚信老姨不会受贿,所有犯罪都会有诱因,而腐败无非是为了三种东西——权力、金钱、享乐。 对于权力,老姨离退休已不远,此时贪恋权力早已为时过晚;说到金钱,老姨对钱没有什么概念,警察职业和破获大案才是她兴趣所在,她甚至连自己有多少存款都不清楚,这么多年一直是冉静替她存取钱。 而乐于享受、生活腐化的女人会嗜好名牌,贪恋高级时装和化妆品,名包成灾,香水泛滥,诸如此类。老姨除了几身警察制服,几乎没什么衣服,若从女人角度看,她素净的如不食人间烟火,她的下属和朋友圈极少有人把她当作女人,曾经有罪大恶极、臭名卓著的犯罪分子藐视过这个女人,都走上了一条悲怆不归路——死的不能再死了。 在某种意义上,王骆心在这个城市超过诸多权威男性,成为强悍、威严、铁面的象征,也是一面震慑邪恶的执法旗帜。虽然这面旗帜最近被海洋集团猖狂的犯罪活动一点点撕裂,可那并不是这个女警察局长变得软弱无能,是更高层层面的权利在压迫她的能量。 就在老姨被关押调查时,她所谓的不正当关系“绯闻老男友”韩鸣飞也在焦头烂额,被各路媒体穷追猛打,忙于擦口水和应付全市吃瓜群众围观。 小米那次来鹿城曝光的“毒猪”事件,作为事件男女主角——毒猪们的籍贯大多数属于河川县。事后,它们的父母官——河川县委书记被免职,韩鸣飞调过去任代理书记。 河川县县城依山而建,城外青山号称“小香山”,因离县城近,气候宜人,环境优美,山下紧邻县城的小香山镇地价飞涨,小香山镇政府联合开发商建成豪华别墅区,说是促进经济发展旅游度假,实际上在高价对外出售,这严重违背国家土地政策。 得到线索的记者前往县里采访,县长闻讯躲走,代理书记韩鸣飞躲猫猫经验不足,这种事,官场老手都是趁机走开去度假,他却当了真。 由此,“别墅门”事件拉开帷幕。 前来采访的记者中以蒋万林和《中华商业资讯》的白万林为首,采访只是掩护,真实目的是想在多方博弈中,得到些好处。 最近几年,蒋万林和白万林以中央媒体驻站为名,争夺资源,疯狂创收。 蒋万林入行早经验多些,总是略胜白万林一筹。几次交锋后,两人形成见面客套,背后暗算的规则。 其实两人是一丘之貉,区别是老蒋更君子些,求财会直接说明,白万林真心腹黑,他会主动靠近你,勾肩搭背像是基友要出柜,多次咸猪手试探,摸清基友命门所在后,突然一个撒手锏,直接命中基友要害,狠赚一把。 曾有受害群众惊呼——白万林出手,十里之内,寸草不生,人送臭名:白狐狸。 经过老蒋四处宣扬后,尽人皆知。 他俩表面上来采访“别墅门”事件,实际上以采访为要挟,目的是让县政府出点赞助费用。 接到韩鸣飞助理来电,听到老蒋和白狐狸同时出动,我头皮一麻,立即赶到河川县。 蒋万林和白狐狸把河川当成还未煮熟的肥鸭子,在一间会议室里争执谁取鸭腿,谁收鸭屁股的利益问题。 韩鸣飞独自坐在办公室抽烟,面色憔悴。他已经知晓老姨被纪委调查,也听说了老姨和纪委包公探讨指甲油的事,说起老姨他笑了,说:“骆心不会有事,这么多年我了解她,她没有乱七八糟的问题,组织上会还她清白。” 他吐出个大烟圈,把自己淹没在烟雾中说:“这些真真假假的媒体,抓住一根辫子就能要你命。别墅是小香山镇自作主张,县里充其量就是监管责任。记者非要挖‘别墅门’背后的黑幕,还把河川历年来的过错和违法乱纪的人都联系到一起,说这是个腐败县、贪官县。本来我们不想搭理,可白狐狸说,一家名叫舆论反腐网的国家级网站对他的采访很感兴趣,已发文。我们进去查看,这网站连个固定电话都没有,只有手机号和qq,典型‘流窜敲诈网’,文章标题为《河川县别墅门惊爆权钱交易内幕》。” 韩鸣飞搓着手里的烟,语气疲惫,擦擦汗后继续说:“白狐狸告诉我们,他可以帮忙删文,《中华商业资讯》报也可以不登。条件是让县里订他们报纸,一年一份350元,订500份,报纸整版都充斥着男性补药,女人流产广告。政府机关能看这种报?《半月参考》的老蒋紧随其后——五万宣传费。我查过,此刊是北京某行业协会主办,连刊号都没有,不对外发行。但这两人不能得罪,背后都跟着一群真记者,新闻会被炒烂!实在没辙,就让他俩商量个中间数,我再处理。” 他一口气说完,满头大汗,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倒出两粒,喝口水咽下去。 我上洗手间,在走廊上隐约听见老蒋和白万林在会议室激烈争论。 老蒋:“哪儿都少不了你们商讯的事,想把蛋糕都吞下,也得看看自己姓不姓牛!” 白万林:“这跟姓牛还是属鸭无关,媒体讲究先来后到,能者居之。再说,我们商讯哪有你们参考影响力大,听说省委书记的马桶上都要摆一本,我们商讯只能勉强混口饭吃。” 老蒋:“怎么说话呢?白狐狸,你看我平时大智若愚就真以为我二百五?我要真跟你斗智斗勇,指不定江山谁做主呢。还勉强混饭吃,你那奥迪是偷来的吗?你就差坐火箭直奔广寒宫撩仙姑去了!” 白万林:“哎,哎,注意媒体素质,今天的事跟车没关系啊。你不是一样开着丰田越野吗?都是一个圈的,心照不宣就行了。我们枪口一致对外,合作共赢行吗?” 老蒋:“好,那你说怎么办!” 白万林压低声音:“我看这样吧,这条线,我放手,听说你前些天得到过温水县变卖国有资产的线索,把材料和知情电话给我,我去那边盯着,你看怎么样?” 会议室里沉默了一会儿,老蒋也小声说:“温水县的事牵扯上亿资产,不是小财神,就算给你材料,我也不会放手的。” 白万林说:“可以,我说了合作才能共赢!” 白万林得到所需起身走了。 蒋万林跟韩鸣飞要的宣传费倒也不多,五万,可以分期付,他还装模作样把宣传河川新农村的方案递给韩鸣飞。 钱虽然不多,韩鸣飞考虑如果被其他媒体知道,就会大肆炒作,说政府拿钱封口,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我私下帮韩鸣飞向蒋万林说情,蒋万林听完我和韩鸣飞的关系,面带难色说:“不是不帮兄弟,早就看韩鸣飞不顺眼,现在是个千载难逢的落井下石好机会。” 他向我叙述事情经过:去年,他受朋友之托以媒体名义给韩鸣飞打电话,反映河川县有个村主任贪污公款,澳门豪赌,跨省撩妹,甚至连男人都不放过,证实这是个双性恋恶魔,想让韩鸣飞为民除一害。 在电话里韩鸣飞笑说蒋万林政治幼稚,蒋万林问他何为政治幼稚,韩鸣飞说你让一个县委书记去管村里的事,让县官和村主任对立起来,这传出去不就成了笑话? 善于捕风捉影的蒋万林听他这么说不但没生气,还兴奋起来,两人立马互掐。但韩鸣飞毕竟为官多年,经验丰富,用马克思理论击败了只擅长敲诈的老蒋,老蒋败下阵来后,觉得问题没解决还憋出一肚子气,此后就发誓复仇。 韩鸣飞在官场中是出了名的直肠子,不玩虚,只做事,这个“缺点”也让他在官圈内成为另类,沦为同僚笑柄。 过去,韩鸣飞所在的河川县和邻近的林县、青县都属于雨季洪水泛滥县,洪水泛滥对老百姓来说是坏事,对官员来说不一定是坏事。比如远古时期,大禹就凭借治水时,故意“三过家门而不入”取得政治筹码和舆论赞誉,成功登上王位。过家门看一次妻儿也就几十秒时间,三次都不看,这种人连自己和妻儿父母都不爱,还能胸怀大爱?引人怀疑,真正的隐忍目的只有他自己清楚。这种政治秀表演却正是韩鸣飞的短板。 每年洪水一来,冲垮民房,淹没田地,危及群众时,林县县委书记和县长都会冲到洪灾一线,卷起裤脚,一身泥巴和武警战士、人民群众奋起抗洪,并冒着倾盆大雨声嘶力竭地接受各媒体记者采访,成为全市和省内为人民服务的典型。 而青县书记和县长技高一筹,他们也穿得破破烂烂冲到抗洪一线甩泥巴,但他俩邀请了省领导和市领导到现场,让省市领导接受媒体采访,自己顶多出几个镜头,泪流满面地代表人民群众感谢上级某某领导关心,特别是某领导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心脏病都犯过一次了,老婆被自行车撞都没去瞅一眼,老妈快要病亡在医院都未去守望。 这两个县几任领导都这么干,所以基本都能平步青云,升迁很快,人走后,留下一堆年年被水淹的烂摊子,可这个烂摊子是升官法宝,继任者都会对前任感恩戴德。 以前,河川县委书记也这么干。但韩鸣飞上任后一改戏路,他调拨一大笔款,在县内进行水利设施建设,巩固河道,分流洪水,兴建水库。 雨季来后,其他县抗洪救灾干得热火朝天,河川县始终风平浪静。别的县都评上先进县,韩鸣飞政绩平平,外界甚至觉得他什么事也没干,全市县官中最废物。 韩鸣飞虽然觉得冤,可内心又驱动着他必须要做实事,不能愚民。 蒋万林本想钓这条无后台的“大鱼”,但他决定给我个面子,暂时放过韩鸣飞,以后再说。我想他一直这么给面子的原因肯定是考虑到我有个当公安局长的老姨,对于这些游走在媒体边缘的人来说,最怕警察跟他们较真,真要立案调查,必死无疑。 老蒋们暂时摆平,河川县却迎来真正的一群记者——来自北京和外地的媒体。 韩鸣飞处境不妙。 第六十三章 小鬼横行 ?秋日,河川县,县城落叶纷飞,满街枯黄。 韩鸣飞的心情如同这季节落日,在暮色沉沉中,充满悲怆和晚景凄凉的叹息。 外地记者集中到河川采访“别墅门”事件,还没到明察暗访环节,就有记者被公务人员殴打。 一名电视记者和两名报社记者到河川县国土资源局采访,在面对基层政务工作人员时擦枪走火,爆发冲突,遭遇群殴,舆论四起。 当然,事后经公安局调查发现,那名电视记者有个亲戚在河川做房地产生意,是当初开发小香山别墅的竞标老板之一,因不为人知的原因,只过了把“陪标”瘾就被淘汰,无缘项目开发,于是耿耿于怀。 这次一看记者亲戚来采访,就想借助公众力量攻击对手金钱腐蚀操纵竞标,顺便让记者到县国土资源局采访立威,拉点关系,为他日后生意铺路。 当日中午,此老板做东请电视记者亲戚和其他两个媒体同行吃饭,喝下几瓶酒。 下午,国土资源局一上班,电视记者就带同行去采访,此时他脸色还绯红,不小心打个酒嗝喷到局办公室主任脸上,主任见到中央媒体来采访,心发慌,没留意这个酒嗝。 但是局长久经酒阵,嗅觉灵敏,经验丰富,就问记者是不是喝酒了,而且是酱香型白酒。 电视记者一愣,下意识摸着肚子说:“你只需要回答问题,这和我喝不喝酒没什么关系!” 局长是韩鸣飞做市国土资源局一把手时的属下,张飞带兵,只能教出李逵,局长和韩鸣飞一样是个急性子,当即大声说:“怎么没关系?没喝酒和喝了酒关系大了,不喝酒一加一等于二,喝了酒一加一会等于二百五!酒后还不能开车呢,开车就犯法,你是不是开车来的?我刚在院里看到你停车!” 记者没想到一个处于是非中心“犯了错误”的单位领导还这么牛,双方反复辩论局长的“二百五”用词是粗口还是比喻,在质疑局长缺乏教养的同时,该记者立马反击,抛出几个尖锐的采访问题,还让摄像把机器贴到局长鼻子上,近距离追着局长拍摄。 局长一看,这是明显找碴!老子在基层风吹雨淋,老脸沧桑,你还让我上镜,这不是丑化我吗?爷从乡野泥地里爬出来的,滚过多少浑水,也是在血色夕阳下拿猎枪打过兔子的,你一个大城市只懂在电视上夸夸其谈的娘炮敢腹黑我? 于是,他边呵斥记者边使出“排山掌”猛烈推开摄像机。乡野战士毕竟斗不过知识分子的阴毒,记者就等着你拨弄镜头呢,随即大声喊:“别夺摄像机!有话好好说,别打人!” 一个普通的排山掌在记者嘴里变成别打人,这三个字若放到电视上就会冠上诸如记者采访遭殴打之类的标题。 摄像心知肚明地配合这“血泪委屈”之喊使劲摇晃摄像机,造成被围殴追打的镜头特效,几招下来,局长彻底被激怒,李逵之气爆发,一边大声问候媒体祖宗好,一边上前抢夺摄像机,众多属下一看,局长都亲自上阵“捉贼”,还等什么? 办公室主任带着一群人一哄而上,用“推拉踢骂”的方式把记者们铲到院子里,过程中,有几个愤青职员,早对单位不满,天天期盼天下大乱,趁乱对记者们抓头发、扇耳光、踢裤裆,还有个记者被人用钢笔戳中腰窝子,差点被废——记者们表演被殴的假戏变成真做。 被驱赶到院子后,有人向记者索要拍摄带,记者“誓死不从”,又遭到新一轮肉体伤害,直到警察到场后解围,并带走无冕之王们。 局长过后又后怕,就派出几个人盯着记者们,一是想看看记者伤势怎样,二是看有没有机会和解。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记者们不可能和解。这是多好的一个大新闻,既体现记者们勇入腐败窝,又侦察到贪官狗疯急跳墙。 媒体回去发稿:记者采访河川国土资源局遭群殴,局长称打不死就活埋。 在新闻最后,媒体发表评论说:记者在河川县被殴事件引起社会强烈反响,社会各界干部群众强烈呼吁保护记者的正当采访权和人身安全,严惩打人凶手! 身为县委书记,韩鸣飞再次被舆论推到闪光灯下,不得已多次接受媒体采访,每次都弄得筋疲力尽。 第一次接受采访,有媒体问韩鸣飞:“违规盖了多少别墅?” 他回答:“正在调查,结果一定向社会及时公布。” 媒体回去发稿:县委书记承认县里违规盖别墅,有关部门正在调查。这个有关部门的说法,观众以为是上级有关部门已开展调查,都认为事态很严重。 第二次采访,媒体追问他:“听说别墅门事件中牵扯到一些腐败官员?” 韩鸣飞有些生气就说:“有没有官员腐败不是我说了算,官员腐败现象都藏在暗处,我怎么能知道?还有,就算有官员腐败,我相信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干部还是好的!” 媒体回去发稿:县委书记韩鸣飞称正在调查别墅门中县里的腐败官员,还说腐败官员藏得很深,可能牵扯面会比较大,但他相信河川好官还是有的。 第三次采访时一家网络媒体问他:“听说县里盖的别墅有些改成了私人会所,里面设有高级公关女性,专门招待来河川的上级和各方贵宾。” 韩鸣飞的性格一向强硬刚正,这时已怒火冲天,回答:“什么高级公关?你说专门招待上级和所谓贵宾,那你问上级去,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别墅高档私人会所!” 这次,说完他就后悔万分,担心媒体又乱发。 果然,媒体回去发稿:河川县委书记韩鸣飞说自己从没去过别墅高档会所,暗示记者去问那些“上级领导”,他的说法暗合了网传的有官员去别墅会所消费的消息。这条新闻在本网刊发后,引起社会强烈反响,有大批网友跟帖,纷纷要求纪委介入查处。 还有家电视台根据网络新闻发表评论说,这个县委书记在危急时刻毅然“出卖那些腐败官员”,能勇于站出来举报是好事,但作为别墅门事件的地方主政领导,他仍然难逃其咎。 韩鸣飞看到这些报道后立即心脏病发。醒来后连续接到无数个上级单位领导电话。纷纷质问他为什么向媒体诋毁揭发他们。 这些来电让韩鸣飞患上了神经衰弱,夜不能寐,苦不堪言。 最后,有媒体继续追踪采访,好不容易见到韩鸣飞,这次他顿悟,媒体不把你弄死或挫骨扬灰是不会罢休的,无论记者问什么,他均不开口。 但这些媒体还是回去发了新闻:记者问韩鸣飞别墅门事件调查进程,其态度闪烁,一时语塞。再追问,韩鸣飞跳上专车慌忙让司机开车离去。记者注意到,韩鸣飞乘坐的轿车是一辆奥迪,排量和标准明显高于国家要求的级别配车。而这个县还有很多上不起学的孩子和破败不堪的学校,这些状况和官员的奢华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记者尝试拨通韩鸣飞秘书手机,其听说记者问别墅门事件,当即挂断,再拨被拒接,再打提示关机。 韩鸣飞那天乘坐的轿车是省里一个同学的车,同学老婆来河川办事,中午要一起吃饭,就让司机开车去接韩鸣飞。 他看到报道后,立即把秘书叫过去询问。秘书莫名其妙,说是有个电话拨进来,可没问什么别墅门事件,东拉西扯,我以为是骚扰电话,就给挂了。再拨过来,我就没接。他还打,我就关机了。 听完秘书汇报,韩鸣飞捂着胸口喷血,彻底领教了媒体的阴损。尤其是省外和上级媒体,你管不着它,也干涉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随便说什么。 只要牵扯到政府和官员的新闻,媒体就有优势,会有大批粉丝追随,就算说官员接受采访时突然变身为一只狗,在吸人血,保证也有人相信。 看着舆论失控,若坐视不理的话,就算你身家清白秀水莲花,上级为明哲保身也要追究责任,任何事总得有人承担错误,这就是政治,对和错只是相对而言。 韩鸣飞带着宣传部长赶去北京。 之前,我让林薇帮忙协调媒体。身世显赫的林薇在京城媒体圈很有人缘。她联系去河川采访的五家主要媒体负责人,都是中层以上领导,促个饭局,由韩鸣飞做东,她作陪。 她说,这种事,找采访的记者没用,越是一线记者架子越大,傲气冲天,比非洲野牛还牛,你越千里迢迢来求他,他会膨胀到以为自己当上总统,鸟叫几声就可以解决的事,却非搞成狮子吼。 饭局设在京东一家高级饭店。 饭局进行得不错,在用厚重礼品表达了崇高敬意后,这些媒体领导都和韩鸣飞成为朋友,嘴上虽然没承诺什么,但肯定不会再深挖河川“别墅门”事件。 临末,领导们还和韩鸣飞约定时间要去河川县调查研究,简称调研。调研无非就是官员背手后面走,记者奔跑前面拍,逛的同时嘴也不能闲着,最好扬起一只手作为肢体语言,发表对这个地方经济文化的感悟。最重要的是,韩鸣飞继续要用厚重礼品表达崇高敬意。 有个媒体老总称赞韩鸣飞政治水平和搞经济的能力很高,盛情邀请他在一个经济峰会上做发言,他拉着韩鸣飞的手说:“这个峰会你们河川县完全可以做协办单位,协办单位只需要交纳30万就足够,不光县委书记能讲话发言,各大媒体也能发专访。” 韩鸣飞听完,头皮一麻,但又不敢得罪,只装着喝醉,连叫对方好兄弟,说回头开会一定研究。 搞定这几家媒体后,河川县就“别墅门”事件发表通稿,通报处理情况,一个镇长和县国土资源局局长被免职。 有家网络媒体,之前就打电话给河川县,说正在关注“别墅门”,河川只需要出几万宣传费就可以删除网上报道,此时看到河川一点花钱公关悟性都没有,就发新闻:河川县委书记疯狂公关媒体的背后。 秘书问韩鸣飞用不用协调一下,韩鸣飞眼窝深陷,情绪低落地说:“和平乱世,小鬼横行。舆论自由,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上级纪委很快派人下来,韩鸣飞被带走调查。 第六十四章 危机化解 ?孟醒找冉静深谈。 自从我和张帅演完“公路杀机”,冉静在暴怒中谴责孟醒后,她俩之间的联系日渐减少。 同为刑警,冉静和孟醒非常适合成为挚友。她俩共同点很多,年龄相差不大,都热爱自己的职业,都嫉恶如仇,区别是,冉静性格刚硬,孟醒相对柔和。 孟醒这次找冉静是向她解释老姨被查事件,那段时间,社会上流言四起,老姨多年来在警察们心目中的威望深厚,孟醒在局里承受着很大压力。她找冉静不是想撇清自己,而是一个新的情况出现让她不得不面对质疑。 别人的质疑,她不在乎。老姨,是她从警以来最佩服的前辈。 冉静回来跟我说,这次纪委调查老姨和韩鸣飞,都是孟醒父亲市长孟江南一手安排,铁血无私,对犯罪分子毫不留情的老姨出任海洋集团专案组组长,对海洋集团来说是灭顶之灾,一丝生还希望都没有。 这些情况是孟醒告诉她的,那时,在鹿城政界慢慢开始流传出这个隐秘消息。孟醒尝试着跟冉静解释,她和这些没有关系,她爸爸插手此事,她也是后来才通过政府高层领导口中得知。在纪委调查老姨过程中,她仅仅做过一次证言。至于是什么证言,为了职业纪律,她没有透露。 冉静听完后,只是莞尔一笑,孟醒判断这个笑是嘲讽和不屑一顾的信号,看着冉静似魔似妖的笑意,她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汗,用力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也许,冉静已认定其为无耻叛徒,深厚友情此后一江春水向东流,只余万千情恨仇。 我听到冉静形容自己用似魔似妖的微笑,把孟醒吓的脸色苍白时,忍不住想揍她,手扬起来,看着冉静一身熠熠生辉的警察制服,却不敢靠近三尺,也不知道殴打女人该如何下手。扫描她半天,只好讪讪放下胳臂,挠挠头。 冉静冷眼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等我放下胳臂,她“哼”一声说:“还装着挠痒痒,刚你要敢对姐无礼,你会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瞬间变成猪头......” 我看着天花板,漫不经心的回应:“呃,第二是什么?” “以后让你天天变猪头!”冉静气鼓鼓的说。 我继续看着天花板,说:“后来呢,后来你除了魔鬼的...呃,灿烂的笑都说了什么?” 冉静继续“哼”着说:“当然是冷言嘲讽,一言不合,毁其三观!” 我吃了一惊,不再看天花板,皱眉侧目冷眼咧嘴鄙视着打量她说:“你还动手了?” 冉静凌厉的眼神扫过空气,直刺面门。我放弃鄙视,想要躺地上表达悲情人生。 冉静眼神一变,嘻哈着说:“看你着急那样,姐还是告诉你吧,我对孟醒说,这都不是事,被纪委问话是正常程序,不用往心里去,而且,我们都相信我妈是清白的,正义的,两袖清风的,不是吗。” “那孟醒听后什么反应?”我松了口气止住身体下落问。 “当然是备受感动,泪眼婆娑,还当着那么多同事跟姐深情拥抱,也许...还对着姐的额头呗了几下。” 我重新皱眉侧目冷眼咧嘴鄙视的看着冉静那油晃晃的额头说:“嗯,还是姐心好。”边说边忍住内心翻江倒海上前“呗”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要是再吃大蒜不刷牙,我真要打死你!”冉静捂着嘴跳开尖叫着继续说,“还有,别动不动就表演面瘫和半身不遂,别忘了,你未来老婆是警察,你是“俘获”过刑警的人。” 我高兴的回应她:“是,冉警官!对了,你那个似魔似妖的微笑是什么样子的,给我看看。” 刚说完,对面冉静变脸为蜡笔小新,还成了斗鸡眼。 后来孟醒跟我说,在纪委调查老姨时,她内心确实产生过希望老姨因此被撤换海洋集团专案组组长职务,老姨的铁面无私会让海洋集团以及她的叔叔走向不归路。 “不管多坏的人,都有被原谅的权利和理由,只要不是罪大恶极,我们为什么不给他一线生机呢。”孟醒难过的说。 老姨的事,没有人担心她会掉下水,可韩鸣飞不一样,谁也不敢说他身上到底有没有问题。 纪委公布韩鸣飞三件涉嫌违法乱纪的事。 第一件事,有次盛夏时节,县委召集全体乡镇党委书记到县城一个政府工地开会,办公室主任问他,摆不摆矿泉水。 韩鸣飞烦躁地一挥手说:“摆!为什么不摆?” 主任犹豫着小声说:“上面不是提倡节约吗?会议都不让摆鲜花、矿泉水、水果。” 韩鸣飞瞪他一眼说:“鲜花水果可以不摆,我们是山区县,这些参会的干部都是从乡下赶过来的,大热天的,一路上奔走流汗,不给水喝渴死他们?这会还有精神开吗?” 主任怯怯地说:“可以喝白开水。” 韩鸣飞说:“在工地,40度高温,热水怎么喝?还得安排人烧水倒水,麻烦,几瓶矿泉水值多少钱?作什么秀?每年公车用掉多少个亿?每年公款招待消费花掉多少个亿?每年年终突击花掉多少财政拨款?哦,少喝几瓶水就是节约了?这是给谁看?” 他这个决策被政敌利用,举报他不落实党中央政策,和党对着干,奢侈浪费,挥霍公款。 第二件事,县里开人大会议时,有人大代表提出现在国家重视新农村建设,可以每年发动全县干部下乡包村,帮助农民种地干活。 韩鸣飞当即打断说:“干部们是闲的脑阔疼?下什么乡,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肚子大的像永久怀孕,在办公室都当惯老爷,能真心实意给老百姓干活吗?其他城市倒是搞过,干部们吃一顿中午饭的花费还有往返的油费远比老百姓那一亩麦子收成要高。干部们下去,下面趁机送礼行贿,宰鸡杀羊,搞得鸡飞狗跳。” 他对一位人大代表说:“你们这些代表,能不能别提狗屁提案?现在最需要解决的是群众医食住行!看看我们每天在吃食品哪样是没毒的?看病已经不难了吗?都能买的起房子了吗?交通没有春运了吗?基本生活还没保障,就想学猴子坐火箭上天?环境乌烟瘴气,你还提什么安居乐业呢!有病!” 在纪委调查时代表们纷纷举报他官僚主义,脱离群众,个人主义严重,有反动倾向。 其实韩鸣飞混迹官场多年,政治成熟,做事稳重,处理问题还算老练。以前做国土资源局局长养尊处优,掌握实权,又不用下基层,没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局长当得得心应手。 自从下到县里做书记后,接触的都是基层琐事,还有怀着各种“冤情”的群众,看多了疾苦,性格就会变,变得急躁,容易愤怒,经常发脾气。让本该圆滑处理的事情变得糟糕。 第三件事,他有个农村亲戚,这几年经商赚了钱,就想竞选村主任,给每户人家发了500元钱拉选票。于是,有人举报韩鸣飞这个亲戚花钱上位。 纪委调查时,这个亲戚还委屈地说:“不给钱,现在谁能当上村长?”纪委一听,哟嗬!你还挺有理,下梁不正上梁歪,韩鸣飞肯定也存在花钱行贿的问题,于是立案调查。 官场上以前和韩鸣飞不和的人纷纷出来向纪委提供他违法乱纪的线索,但这些线索大多没有实证,都是道听途说或个人成见。 调查取证了很久,发现在与其在韩鸣飞身上耗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纪委包公们不如重点查查韩鸣飞和老姨的不正当关系。 可查来查去,什么证据都没有,一般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证据,有暧昧语言截图,有开房记录,有神秘幽会,有私生子,或者有公款送礼。别说这些,老姨和韩鸣飞连个拥吻的证人都没有。只闹得满城风雨,造成恶劣影响。 后来纪委去查当初举报的人,发现都是风言风语,道听途说。 对于这个生活作风传闻,韩鸣飞愤怒地说:“什么叫不正当男女关系?就算有,我一直单身未娶,王局长很早丧夫,就算我俩之间真有感情那也是正常情感!就因为我是县委书记,她是公安局长,就失去恋爱的权利了?就因为我们是政府官员,她就成了我的情妇了?如果我有贪污受贿的事,那是违反了党纪国法,应该受到处罚,但这好像跟王局的关系是两码事。我就是爱她,怎么了?我这是光明正大的爱,你们有权利剥夺吗?就算想整到我,也不要指鹿为马,更不能颠倒是非黑白!” 老姨听说后深受感动,哭了。 虽然没查到什么问题,可位置难保。 韩鸣飞这些年也没白混,省里发话过来,说已经有了不好影响,要考虑调动他职务。市里明白,于是就免除韩鸣飞代理县委书记职务,给他两个单位选择去做一把手,韩鸣飞感觉身心疲惫不想再做官,就办理退休手续。 韩鸣飞退下来了,老姨经过前思后想,给省公安厅写了一封长信。 省厅立即有反馈,派人下来,协调纪委办案。在省厅的关照下,纪委终于和老姨摊牌,说调查她的主要原因是上次她到北京开会,涉嫌收受滨河公安分局局长李伟十万美元,还有张银行卡,里面有人民币一百万元。 老姨听后大吃一惊,差点站不稳,才记起来那次带着李伟去北京开会的事。当时李伟去北京是跟他谈对陈晓案子的看法,说完事,李伟确实送了包东西,说是南方朋友给带的上好茶叶,朋友自己家产的,让老姨尝一下,老姨平时就爱喝茶,就让同去的孟醒代收。 她不记得有美元和银行卡。 调查组就去问孟醒,孟醒说:“你们当初问我话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了吗,确实有这样一个包,但我不知道里面是不是钱。” “那个包呢?”纪委工作人员问。 “王局当时忙着看会议文件,听说是茶叶就让我收下,回来后我放到王局家里客厅茶几下面了。” 冉静带着调查组去家里,在茶几底下果然找到那包东西,落了一层灰尘,包装还完好无损,估计老姨自己都忘记了。打开一看里面真是十万美元,还有一张银行卡。 调查组这才找李伟谈话,李伟辩解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是受人之托给的王局。调查组问他是受谁之托,他支支吾吾说是一个做生意的朋友。调查组要把他带走继续调查,他慌了,改口说是海洋集团的人,问他是谁,他犹豫半天说是张一儒。 因为涉嫌与海洋集团存在利益关系,李伟被停职接受进一步调查。 老姨被“释放”。 她出来后,我曾私下问过她,从警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 她想了想说:“还真做过。” 我一愣,她又说:“给你找电视台的工作,帮过你们台领导忙,好像调解一个伤害案,是个轻微伤案,赔偿到位,双方很快和解。再有就是我虽然没有直接过问陈晓上次的事,但职务影响过他的案子。” 说到这儿,她沉默半晌又说:“我不能看着萌萌失去父亲,陈晓并不是无药可救,虽然功过不能相抵,但刑警队伍中确实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她叹口气继续说:“都说为官要大公无私,有时,真的很难做到。一个连亲人都不顾的人,能做好什么?当然家人要是犯下原则性错误,也是不能被原谅的。陈晓的事在我心里是块心病。” 我说:“没有别的了?” 她笑笑反问我:“你这么不相信老姨?” 我说:“信!我一直都相信,老姨是我认识并知道的最好最称职最为人民服务的警察局长!” 老姨又笑了,说:“那倒算不上,没有完美的人,但求没有大愧就好。身为公职人员,一心为公,带病坚持工作,直到去世还坚守岗位,这叫大公,却无情。三过家门而不入倡导的是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并不是真的让你死而后已。被病痛折磨或离开人世,受苦受累的还是自己家人,连家人都照顾不好,谈何治理天下,只有照顾好自己和家人,才能更好地服务社会。这样“大公”的人越多,遗留不幸的家庭就会越多,政府工作必须做好,也必须为人民服务,但不要太感情化。有些国家,如果你病了还要坚持工作,单位是不允许的,一是怕你出事引起法律纠纷,二是怕你传染给别人,给别的同事带来影响,所以大公是对的,但舍己不能太提倡。” 这些话和传统论调大相径庭,却深深地打动了我,这也证明老姨不是一个虚伪的官员。 她从纪委那里回来,一边加大力度调查海洋集团,一边部署抓捕张帅。 但在她被约谈期间,赵骏卿提供的那份东正大酒店纵火、枪战视频资料却不翼而飞了。 经过内部查证,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马汉玉有销毁这份证据的重大嫌疑,有人建议调查马汉玉,但老姨没有允许。 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是鬼是神早晚会见天日,她说。 没了这份资料,将来检察院提起公诉时就会少一份有利的证据。 老姨抽调精干警员秘密成立独立专案组,追捕张帅,黎明前的黑暗就要到来。 第六十五章 彩云之南 ?鹿城警局大楼,弥漫着紧急状态下的紧张气氛,警员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忙碌。 在刑警支队,市局抽掉各分局刑侦精英组成数个专案组,分别负责几个大案,这些案件无一不是跟海洋集团有关。 银行劫案,制毒造枪,贩卖毒品,情色交易,走私文物,暴力犯罪,数起命案——海洋集团的犯罪记录刷新了这个城市的犯罪历史。 有史以来,黑帮犯罪组织赖以为生的非法生意,海洋集团都一一沾染,在这个城市形成一股明暗交替的暗流,这股势力真正揭开恐怖面纱后让所有人谈之色变,而张帅就是这个犯罪集团年轻的组织者和领导者,有时,他还是一个邪恶行刑者,涉嫌数起大命案和刑事案件。 打击海洋集团无疑会让鹿城警员们闪现荣耀的光辉,有人会因此被黑暗吞噬,更多的人会得到一生难遇的机遇。 孟醒因为和海洋集团的幕后老板孟远扬有亲属关系,为避嫌,组织上没有调派她加入专案组。 我要去云南采访,寻找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孟醒代表警方同去。 这个新闻主角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叫笑笑,父母都是一所中学的教师。笑笑从小患有深度儿童自闭症,从没说过一句话,更没笑过。家人给她起名为笑笑就是希望她有一天能够像其他孩子一样会天真地笑。 父母为给她看病,跑遍国内大医院,一直没有治愈。花光积蓄还欠下巨额外债。最后一次,笑笑爸爸带她去上海一家医院看病,花完最后一笔钱,看着眼神呆滞、冷若冰霜的女儿他有些心灰意冷。 这个年轻的中学教师,刚到三十头发就花白了,他在上海火车站给笑笑买了大包零食,给她换上好看的衣服,把她独自留在广场角落里,他失魂落魄地坐上开往家乡的火车。 笑笑妈妈正在家里准备晚餐,等待丈夫和女儿回家,她还买了只宠物狗准备送给笑笑,却看到疲惫的丈夫一个人回来,她绝望地倒在家门口。 丈夫试图让妻子忘记这个有心理缺陷的孩子,重新生活,却失败了,妻子精神一天天萎靡,夜里常被噩梦惊醒,在街上看到别的孩子就会尾随。面对妻子对笑笑强烈的思念,笑笑爸带着愧疚日渐憔悴。 有时候我们选择放弃,以为那不过是一段过往的感情。失去才知道,也许得用一生来弥补。 笑笑爸开始无数次往上海跑,寻找女儿,却音信全无。 这期间,笑笑妈两次住进精神病院,她把大街上别人家的小女孩抱在怀里疯跑。 笑笑爸向各大网站和媒体求助,没日没夜地发帖寻求孩子的信息。半年后,有个南方网友提供了线索,说在云南一个小城发现疑似笑笑的女孩,被一户人家收养,但家长坚称是亲戚家的孩子。 这个线索是孟醒得到的,之前,我告诉她这件事情后,她一直在关注,并花费大量时间帮助他们寻找孩子。 云南这个小城紧挨着苏静牺牲的清罗,也是个边境城市,当地警方要笑笑父母去一趟,孟醒带队,我主动要求跟随采访。 老姨对我说,这段时间留在这儿也不安全,跟孟醒去吧。事情办完后,你俩趁这个机会多待些日子,我给孟醒批假。 海洋集团出事后,孟醒情绪低落,她不相信叔叔创办的这个知名企业竟然是个犯罪集团。她一直期望叔叔是清白无辜的。 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海洋集团涉嫌制毒、贩毒,而她最好的朋友苏静就是因缉毒才壮烈殉职的。这在她心里是难以抹灭的阴影。 除了代表警方帮笑笑父母找孩子外,她想顺便去清罗看看苏静。 多年来,苏静之殇渐渐被人遗忘,一切伤痛都是如此,总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变淡。但唯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忘记,伤痛更不会减轻,这个人就是孟醒。 这几年,除了发现过嫌疑人踪迹外,这个案子毫无进展,也许永远侦破不了,但孟醒从来没有放弃希望。 我们坐飞机到达昆明,换乘几次汽车来到这个边境小城。小城也被群山环抱,沿城而过的大山和清罗那边的山一脉相承,在城市外绵延不绝。 在当地警方的带领下,很快见到了那家人,小女孩被爷爷带着走亲戚去了。家长看到笑笑父母远道而来,脸上带着悲痛的表情,之前又听说了他们的故事,就起了同情心,跟警方说了实话。小女孩是他们去上海旅游时在火车站附近发现的,怎么问也不开口,看着小孩长得乖巧可爱,就私自带回来了。 一听说上海火车站,笑笑爸激动不已,说肯定是笑笑。 等小孩回家,笑笑爸妈一看,果然是笑笑,夫妻两个抱着孩子哭个不停。小女孩相貌清秀,长相甜美,眼睛漆黑发亮,像个安静的小公主站在那里看着妈妈什么也不说,只是用手轻轻摸着妈妈的头发。 孩子找到了,大家皆大欢喜。捡到笑笑的这户人家在当地开了一处农家院,周围风景优美,因半年来和笑笑也产生了感情,真心挽留笑笑一家在农家院里住一段时间,说是有利于笑笑和她妈妈的心理治疗。盛情难却,笑笑一家就住下来了。我和孟醒深受感动,就每人掏了一千块钱捐给笑笑爸妈,在场警察和其他人也都慷慨解囊,纷纷援助这一家三口。 笑笑爸感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抱着笑笑,说以后无论怎样,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了。 我和孟醒看到此行圆满结束,就向他们告别,我俩要去清罗。临走,孟醒依依不舍地抱着笑笑亲了几下,小女孩静静地看着她,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这是喜欢的表现,让孟醒很激动,说笑笑听妈妈的话,姐姐临走再来看你。 当地警方派车把我俩送到了清罗。到清罗后,看天色不早,孟醒先去了趟公安局。因靠近边境,缉毒任务繁重,清罗公安局实行军警式建制,公安局建得像个部队大院。 孟醒与局领导很熟,这天局长和政委都不在,到省厅开会去了,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主管缉毒工作的副局长,和《天龙八部》中的大理王子段誉一个名字。段局也是孟醒和苏静在清罗公安局实习时的师傅,当年任缉毒大队大队长,今年刚升任副局长。 他向孟醒简单介绍了苏静案子的进展,除了上次在边境发生的枪战中发现过杀害苏静的犯罪嫌疑人踪影外,案子没什么突破,但警方一直没有放弃侦查,这几年,每次抓到毒贩,不管境外的还是境内的,都想尽办法审讯,想找到一些线索,可均一无所获。 孟醒安静地听完段局的介绍,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其实,几年来,她多次来清罗,每次清罗警方给出的案情介绍都一样,还是那些内容,但她还是想听一听,哪怕没有任何新的进展,多重复一遍,心里就会觉得这个案件没有被人遗忘,苏静不会白死,战友和上级领导还在关注着她,大家从没有放弃过努力。 段局说给安排了公安局招待所,我俩可以住那儿,这几天要是想去哪儿,局里都可以派车。孟醒跟他握手说,不用,我们就是去看看苏静,待几天可能就走了,不想麻烦局里。段局很直爽,也没勉强,说好吧,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 离开公安局,孟醒略带神秘地对我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带着我坐上一辆城市观景敞篷车,穿过城市中心,驶向城市边沿。清罗是个旅游小城,风景优美,城市建筑都不高,但很别致,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但街道上有很多外地游客,沿途有不少表演少数民族舞蹈的游园,传来阵阵欢快的乐曲。道路两边参天的大树形成一个个阴凉的树荫,明媚的阳光透过茂盛的枝叶落在地上,满眼是干净的绿色。我和孟醒心情愉悦地看着两边,途中不时有游人上下车。经过一个当地特色小吃园,园子里的游人比别的地方要多,孟醒说饿了要吃小吃,我俩就下车走进小吃园。 两个人点了十几种小吃,坐在树荫下的木椅上吃。我边吃边看着四周的人群,远处人堆里有个戴草帽的高个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穿着t恤,那条刻满文身的胳膊看起来乌青发黑。 他抬起头来冲我冷笑,我瞬间呆住,这个人很像卫兵。他脖子上戴着一条吊坠,因为距离远,不知道是不是那条骷髅坠。 我张着嘴愣住了,以为自己看错了,想努力看清楚时,男人已经不见了。 四处观望,周围遍地都是戴草帽的男人,心想也许那个人只不过长得跟卫兵像而已。 可是一种阴冷颤栗传遍全身,这是一种遇见不详之后发自内心的恐慌。 有些恐慌,一旦发生,我们永远看不到安全港湾和希望。 第六十六章 黑暗丛林 ?彩云之南,山舞云绕,雨歇晚飞虹,风来早晴空。 这是个关于爱情和浪漫的圣地,所有山盟海誓都会在迷人景色里染上美丽色彩。 和孟醒第一次远行,对大多数情侣来说云南是神秘而令人充满幻想的地方。可对孟醒而言,这个本该美好的山乡林海却充满悲伤和黑暗。 我没有把被卫兵窥视的疑虑告诉孟醒,那天吃完东西我俩重新坐上观景车,并坐到终点站,又换乘一辆挂着五颜六色彩旗的电动脚踏车,孟醒告诉车夫去沧月崖。 这是个陌生又别致的地名,有个崖字,我猜想一定是个险要的观光之地。 脚踏车向城外行驶大概有十几公里,一座层峦叠嶂,青色浮动的大山跳跃到眼前,山谷之上,浩渺林海,水墨如画。 车夫说只能步行上山,前方,一条松林青石路若隐若现,在林木间穿梭而上。 走过一段青翠松林,一尊巨大如天神般的岩石形成一个天然拱门,在身侧立着一块木牌,牌上写着“沧月崖”三个字。 顺着弯曲的山路,跟着孟醒往上攀行,走出几里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有个独门小院坐落在山腰,院落前面是一大片山坡,抬眼望去,满眼是盛开的野花和青葱的草地。 小院门口木牌上写着“沧月阁”,阁院中房间不多,一式青砖瓦房,建筑风格独特,民族古典式木质设计,屋顶爬满青藤,青藤之间绽放着各种颜色的小花,和院子里的树木交错辉映。 这是一个童话般宁静而斑斓的世界。 院子外有条青石路,顺着青石路走到尽头,一条小河从草丛林木间欢唱,河水源头在远处高山之上,那是一口古老泉眼,千年来,一刻不停抚过山野,滋养着苍月阁近旁的一切生灵。 据说山泉汇聚的这条小河连着蝶镇,顺着河水一直走,就能走到苏静牺牲的那口同样古老的山泉旁。 这个时节,游客不多,我们挑了间带有宽大落地玻璃的青黄色琉璃瓦房住下。 那时候,太阳西斜,院外一望无际的山坡上一片金黄色,四面环山,林木葱郁,远远望去,河水绕坡而过。 走到高处,会透过云雾缭绕的山海隐约看到河岸那边的几个小村落,居民在河中央撑起一只只竹筏,竹筏来回穿梭在河流之上。黄昏晚暮,在太阳慵懒而干净的余晖映照下,勾勒出一幅生动的世外山景。 在更远的山坡下有些梯田,一些村民穿着棉布裙衣,戴着闪亮花色头饰在劳作,远处还有人情不自禁地唱起山歌,闻者恍如隔世,置身环境,只有在湛蓝的天空上有群鸟飞过时,才会把人拉回现实。 我和孟醒漫步在山坡上,周围景色美得难以言表,我在这个世外桃源游走,仿佛置身于我曾经为孟醒刻画的美丽梦境中。 有风吹过,周围草木起伏,一眼望去,万山舞动。沧月阁对面是那座沧月崖,孟醒说那是古代少数民族不能成眷属的情侣殉情的地方,沧月崖下是流淌千年的河水,崖下有个龙潭,传说里面有条神龙,能让善良的情人们死后在天上相会。 沧月崖还有一层意思,叫藏月崖,在夜里,月亮会从崖后慢慢升起,山崖挂在天幕上,月亮挂在它身后又大又圆,当有风吹过山海时,树荫遮蔽月华,月亮像害羞的姑娘在眨眼睛,云彩浮过,它会掩藏在崖后,让整座大山都沉浸在一个明亮而朦胧的好梦中。 在沧月阁住下,每日在清晨的阳光普照下醒来,在月色朦胧时入睡。我徜徉在迷人的景色中忘记了一切烦恼。 孟醒也被美丽景色吸引,心情愉快,但我知道,她心里始终惦记着苏静。有时在夜里她会看着窗外静谧的山林发呆,甚至会在睡梦中流泪。 有时,你风尘仆仆地赶到一个地方看望久违的朋友,内心却因为某种原因忐忑不安。越到跟前,越害怕相见。孟醒就存在这种矛盾心理,一方面她很想去苏静的墓地看看苏静,另一方面又害怕再次面对,她无法原谅自己一直没能替苏静昭雪的事实。 这个地方离蝶镇很近,近得让她在睡梦中能听见当初那场错失良机的枪战,震彻心扉的枪响声会把她从梦中惊醒,在凉爽的夜里,惊出一身冷汗。 我睁开眼时,会看到孟醒做出一个掏枪的动作,她瞬间清醒过来后,呆呆望着窗外如洗月华,一脸疲惫。 一天中午,孟醒接到个电话,独自去了趟城里,我以为是当地警方打给她的就没多问。 她回来后犹豫着说:“跟你说件事,说了又怕你为难。” 我笑着说:“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走到我身边坐下,认真地说:“我叔叔要见你。” 我心里一沉,笑容僵硬在脸上。孟醒说的叔叔是孟远扬,海洋集团的幕后老板,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见我,就问:“什么时候?在哪儿?” “我叔叔也来清罗了,他是来谈生意的,中午我们见了个面,我说跟你在一起,他想见见你。”孟醒说。 我猜不透此时孟远扬来清罗做什么,来这个边陲小城谈生意不太可能,也许有别的目的,海洋集团正在被调查,难道是想从这儿出境?我一边猜想着一边说:“什么时候见面?” 孟醒握着我的手说:“你答应了?” 我捏了她脸颊一下笑说:“这有什么为难的,我又不是国家领导人。再说,他是你叔叔,长辈见晚辈,晚辈怎么能不见呢?” 她笑了,说:“才发现你嘴这么甜。” 孟醒还不太了解我和海洋集团的恩怨细节,如果她能清楚地知道过往发生的一切,我相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见海洋集团的任何人。 我答应见孟远扬,还有个目的,就是想顺便探探张帅和卫兵的下落,这是一种冒险,但我迫不及待地想赌一把。 临近傍晚时,孟醒打电话叫来一辆电力脚踏车,在山下写着沧月崖木牌的地方上车。 一路上,我俩看着落日余晖逐渐消失在山后,孟醒跟我述说着沿途的风景,当年,她曾经和苏静在休息日爬过好多山,往日之情,如昨日今时,历历在目。 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市里一家酒店,这是当地最好的酒店,金碧辉煌,依山傍水,绿树环绕。 和孟醒坐在酒店餐厅等候,这期间,她笑说从小叔叔最喜欢最疼爱她了,小时候上学,有高年级男同学欺负她,叔叔总会派人威吓,好几个大龄坏同学都被吓的转学。后来,叔叔家里多了妹妹君君,就把大多数时间都用在培养君君身上了。 “那时候,我还嫉妒君君呢,把叔叔对我的爱夺走了,我还往她水杯里扔过一只小蚂蚁吓她呢,没想到,君君看到后,根本没被吓到,一口就喝下去了。”孟醒笑着说。 我一边回应孟醒,一边心不在焉的看着四周。想象着孟远扬是个什么样子,能够操控海洋集团这个庞大的犯罪组织多年屹立不倒,脸上一定写满经年累月操控犯罪的阴险和狡诈之气。 天快黑时,从酒店旋转楼梯上走下来六七个人,领头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清瘦男人,手里把弄着一串黝黑发亮的佛珠,穿着宽松的连襟半袖丝绵外套,上面绣着几条金色的龙。 他脸上带着笑,说不上来是微笑还是冷笑,是种固定的表情。看人的眼神直直的,像要钻进人心里。他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整个人显得城府很深,身上还带着一股历尽沧桑感。 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邪恶感和凌厉感,但距离数尺时,就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恐怖杀气和压倒一切的阴沉。 孟醒走过去挽起他胳膊:“叔叔!”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孟醒介绍我说:“这是夏雨,这是我叔叔。” 我语气略带生硬的说:“孟叔叔您好。” 他冲孟醒点点头拉着她坐下,伸手示意我坐。入座后,那五六个跟班男人在他后面一字排开。这些人戴着墨镜,目视前方,看不清他们表情和相貌。 偶然一瞥,心里“突突”跳起来。 张帅!他因为穿着和别人一样的黑色紧身衣服,我刚才竟然没有发现,他没有戴墨镜,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眼睛里带着要吃人的神色。 饭桌上,只有我和孟醒、孟远扬三个人坐着。我和孟醒分别坐在他两边。菜还没上全,孟远扬开了瓶茅台,倒满两杯酒,递给我一杯。他什么也没说,仰头喝了,只是把喝干的杯底冲我示意了一下。 不知道他什么用意,只能端起来也喝了,这种酒杯一杯能盛大概三两酒,空腹喝下,胃里一阵烧灼感。 孟远扬又倒满一杯递过来,这次他没喝,只是用手示意让我喝,我看看孟醒。孟醒也很奇怪地看着她叔叔。 我一仰头,喝完这杯,感觉胃里一阵排山倒海,想呕吐,努力忍住。 孟远扬又倒上第三杯递过来,我感觉气氛不对,有些不妙。 我捂着嘴说:“不能再喝了,再喝下这一杯就醉了。” 孟醒也插话说:“叔叔,哪有像你这样的,一见面就喝个没完没了,还没吃一点东西呢。谁受得了。” “你就是电视台那个记者?”孟远扬突然电射过来一道凌厉的眼神。 我张着嘴没说话,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手心开始出汗。 在孟远扬向我抛出这句冰冷的话后,他身后的几个黑衣人身子一动,两名魁梧结实的高大男人一左一右走到我身边。 他们把手按倒我肩膀上,我身子往下一沉,旁边孟醒的脸色瞬间变了。 外面,天完全黑了,有不知名的夜鸟在原始丛林中哀鸣。 也许,危机四伏的黑暗丛林中已经上演弱肉强食的血腥杀戮。 第六十七章 魔鬼对决 ?孟远扬坐在对面,脸上冰冷如霜,眼睛一眨不眨,秃鹫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身旁的两名雄壮男人用手用力抓着我的肩膀,我像一只被抓住两只耳朵的兔子,经过短暂挣扎后,放弃抵抗,安静下来。 “海洋集团与你无冤无仇,你偷偷溜进集团夜店搞偷拍,让警察抄了我们的场子不说,还不依不饶,追着海洋不放,若不是因为你和王骆心有关系,你早死无葬身之地,骨头都被煮熟了喂鬼!”站在孟远扬身边一个中年黑衣人冷冷的说。 我嘴唇发干,轻轻瞥了下孟醒,她额头渗出汗珠,在盯着她叔叔孟远扬。 那名黑衣人又冷笑一声:“不管你化妆还是偷偷摸摸的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我们都了如指掌,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太高看自己了!”他边说着还拿出一把刀削着指甲。 听见他说我偷偷摸摸干见不得人的事,想笑,坏人都在光明正大的违法犯罪,而抵制坏人的人倒变成偷鸡摸狗。 孟醒开始着急,她皱着眉头,看着孟远扬叫:“叔叔!” 孟远扬没理会她,挥手止住手下说:“你和骏南集团联合起来搞事,赵氏兄弟当年都是叱咤鹿城的黑社会,这种暴力血腥人物你也结交,让孟醒跟着你这种人,她能幸福吗?!” 头有点晕眩,我看着孟远扬说:“我没有和谁联合......” “你闭嘴!赵氏兄弟三番五次的救你,你要不是同伙,以他们的为人,根本不屑于救一条狗!”张帅大声接口说,他情绪激动,两眼通红。 这时我才看清,上次飞车出事后,他的脸上遗留几道深深的疤痕,情绪激动窜跳时一条腿还有点瘸。这让本就阴沉凶狠的他看起来有些狰狞恐怖,像个变态杀手。 孟远扬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止住张帅猴子般上蹿下跳,说:“让他说下去。” 我定定神继续说:“你们做的事情,每一件都罪大恶极,海洋集团的覆灭,不是因为我,制裁你们的是法律。” “啪!”我脸上突然火辣辣的疼,孟远扬身边那名黑衣人电射而来一巴掌打在我脸上,这股击打力量来的强劲又突然,我身子一晃,以为自己会被打飞挂到墙上,肩膀被人死死按住,抵消了这股力量,经历了疼痛和酸麻后,我仍旧稳稳的坐在椅子上。 在黑衣人退回的瞬间,孟醒猛然站起,一个凌厉侧踢,踢向黑衣人脖颈,在她飞腿时,身子微微倾斜,头发抚到我的脸上,我看到她愤怒的表情和握紧的拳头,但她的身影在周围大汉的包围圈里显得那么弱小。 黑衣人猝不及防,被一脚踢中,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的低吟,向后倒退数步,另外几个人扶住了他。我身后的一名黑衣人突然出手,一拳向孟醒打去,我想用力挣脱肩膀上的束缚,脸上又挨到几拳,大脑开始晕眩。 在迷乱中,看到孟醒躲闪不及,只避开头部,肩膀上挨到一拳,她一个趔趄,差点飞出去,一个箭步后蹲稳住身子,她捂着肩膀看着我,又看向孟远扬。 孟远扬活动了一下脖子,他的脖子咔咔作响。周围的黑衣人都停止动作,张帅露出一个阴险而带着嘲弄的冷笑,在跃跃欲试。 鼻血慢慢流下来,这让嘴角有些发痒,因为肩膀被两个人按着,我吃力的抬起一只胳膊擦擦血,手上鲜红一片,看看周围,就把手伸向身后一个黑衣人的裤腿,擦擦手,血流的太多,我干脆把头扭向肩膀,在那两只按住我肩膀的手上擦着鼻血。那两只手微微缩了缩,一会就染成血魔手。 孟醒略带惊讶的看着我的动作,脸上紧张的表情缓和下来。 孟远扬自己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喝完继续说:“今天这三杯酒就当给你送行了,也算能对得起孟醒!” 他说完,张帅突然抽出一把刀冲过来,把刀架到我脖子上,大声说:“我现在就弄死你!”后面那几个人跟着瞬间围了上来。 孟醒立即站起来,表情惊恐地尖叫一声:“谁敢动!我是警察!”孟远扬身后窜出两个人一左一右按住她。她要反击,张帅把刀在我脖子上做出用力的动作,孟醒紧咬着牙不动了。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我再也忍不住,扭头盯着张帅说:“杀人犯,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张帅猝狠狠地踹我一脚,两个男人从后面对我拳打脚踢,我很快躺在地上,满眼都是星星,不知道此时是不是脸也变成猪头。 有人按住我,张帅冲上来要捅刀子,孟远扬伸手制止住。 张帅冲孟醒大喊:“警察怎么样?又不是没弄死过!你选择跟他,连你也要死!” 孟远扬厉声说:“说什么呢!杀他可以,不要动孟醒!” 张帅红着眼,胳膊不停在颤抖,刀锋在我脖子上豁出一道口子,血慢慢流了下来。他大吼着:“她帮外人就该死!我们都要四处亡命了,谁能管得了那么多!” 孟醒声泪俱下地跪倒在孟远扬面前哀求:“叔叔,求你放过他,他根本就没做错什么!告诉我,你没干过那些违法的事!” 孟远扬看也没看她,只是狠狠地盯着我:“闭嘴!到现在你还帮他!你看看叔叔,已经倾家荡产,警方和检察院全盯着海洋集团,这么多年的心血,一夜之间已一无所有!” 张帅紧盯着孟远扬,只等他一个眼神就会立即给我一刀。看着周围这些虎视眈眈的人,酒店外面静悄悄,饭厅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在这个陌生又危险的丛林之地,杀人埋尸似乎变得很简单,逃跑肯定已无可能,现在只有死路一条。 大脑短暂空白之后,心里反而没有了恐惧,上次他们策划的银行劫案中,我差点被枪杀,这次又死路难逃,看来不管怎样我都要死在海洋集团犯罪团伙手里。 现在唯一想的是不想让孟醒看着我血溅当场,她不会接受我在她面前被杀的这个现实,这样会像苏静的事一样留给她更大的伤痛,让她的余生都不得安宁。我知道有孟远扬在,没人能动孟醒,至少她是安全的。 看着孟醒如白纸般的脸色,心里难过,就冲孟远扬说:“要杀我可以,到别的地方去,不要在她面前。”说完用下颌点了下孟醒。 孟远扬鼻子里冷哼一声,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汉子!”他上下打量着我,好像要看穿我一样,稍后又说:“你想活命也行,我有个条件,答应就放过你!” 我沉默着没说话,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条件,猜想也许是要我断条胳膊或断只手,影视剧里的黑老大一般都这么干。 张帅在旁边大喊:“孟爷!” 孟远扬面无表情的继续说:“只要你答应从此以后在我们面前消失,离开孟醒,永远不要再和她联系,就放了你。当然,还有个条件,你家里人都是公安,你以后要随时跟我们报告公安的调查情况和行踪。如果你不照做,我们就算今天放过你,随时都会要你和家人的命!” 我扭头看孟醒,她紧张地看着周围的这一切,神态像随时要冲上来夺刀拼命,不清楚她是否听见孟远扬的话。 我干脆地说:“这...不可能!” 孟远扬一愣,说:“为什么?你他妈的喝多了吧!” 我咬着牙,说:“不为什么,我爱她!” “你不怕死?” “怕!但让我和孟醒分开,我宁愿死!”我喘口气,吐出口血沫子继续说,“还有,让我给你们通风报信,更不可能,张帅逼死我同学许愿,我恨不能杀了他。” 张帅听完,刀光一闪,后背生疼,我想着可能要身首异处了,这时发现他是用刀把狠狠打在我脊背上。 孟醒走到孟远扬面前,跟她叔叔面对面,她声音很轻但很坚决地问:“叔叔,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违法的事,贩毒、制毒、抢劫银行、杀害警察可都是大罪啊!你告诉我,是不是都是他们干的!”孟醒边说边指着张帅他们。 孟远扬把她推到一边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孟醒脸色暗下来,停了一会儿,她央求他:“叔叔,这些事和他没关系,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好了。求你放过他吧,只要你放了他,我保证以后不再和他有任何来往!” 孟远扬看着孟醒,把她拉起来说:“你和张帅从小一起长大,他对你是真心的,你是知道的。叔叔一直没结婚,没有孩子,我一直拿张帅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对待。你选择的这个人阴险狡诈,总在背后搞阴谋诡计,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孟醒抬头看着张帅说:“可我也不能跟一个杀人犯,一个无恶不作、内心狠毒的坏人在一起!你要敢伤害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张帅咬着牙,瞪着她说:“你说什么?我现在就弄死他!” 孟醒突然一个转身,用一个漂亮又迅疾地动作甩开身边两名按住她的男人,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手枪,枪口对准张帅:“你杀了他,我先打死你。你们谁都逃不了!” 张帅愣愣的看着她半响,突然爆笑,仰头说:“好好,我现在就弄死他,大家一起死!” 孟醒迅速上膛,双手握紧手枪,瞄准张帅,尖叫着:“不要逼我!” 张帅暂时停止了动作,瞥向孟远扬。 周围“唰”一声,数名黑衣人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孟醒,孟醒看到枪愣了,她不敢置信的扭头看看她叔叔。 孟远扬厉声冲张帅说:“住手!放开他!” 张帅愣愣地看着孟远扬,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开他!让他走。别忘了,孟醒是警察。”孟远扬再次说。 这次张帅听清了,他大吼:“警察怎么样?以后我们会和警察不死不休!孟爷,你还是我们的孟爷吗?” 孟远扬低沉着声音恶狠狠的打断他:“你以为我怕了?杀一个警察跟捏死一只蚂蚁在我眼里没什么区别,可她是孟醒!” 张帅低下头慢慢垂下手臂。 孟醒快速走过来,拽下一条餐巾布给我包扎脖子上的伤口。 孟远扬又叹口气说:“滚!快滚!也许我马上会改变主意!” 孟醒闻言,拉着我就往外跑。 走出大门,听见张帅在里面“啊”地嘶吼一声。 那声音如来自地狱的魔鬼之吼,拖得很长,带着悲恸欲绝的情绪,在周围山谷丛林中传出很远。 一群夜鸟被惊飞,“哗”一声钻入幽暗的密林深处。 第六十八章 落日枪战 ?离开酒店,我们打辆出租车往市区赶,先找到一家医药店,孟醒轻车熟路的买到几种外伤药品,她在药店的座椅上快速给我处理伤口。消毒上药包扎——这是警校的必修课,而她是伤口处理专业个中翘楚。 只是浅浅的割伤,对行动没有影响。 孟醒给我包扎伤口时,在默默流泪。看到她消瘦的身子,我忘记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怖,心里难过起来。 自从和孟醒在一起,发生的事情都带有悲剧色彩,对于充满快乐和欢笑的平凡爱情而言,我带给她的悲伤多过幸福和浪漫。 不仅是孟醒,我周围的朋友和亲人都因我遭遇各种不幸。想想现在和以后的境况,张帅和卫兵他们已经穷途末路,只有垂死报复。 外面夜色弥漫,心就如同黑夜一样暗无光明,我将面对一条未知的布满恐怖的路途,远方的山火已经让天空染上血红色。 想到这一切,浑身被汗水湿透——有些不详,明知道会遭遇,我们却无力改变,只能选择面对,哪怕会遇见死亡。 “用不用去医院?”孟醒看到我在流汗,就摸着我的额头轻声问。 “不用,刚才一着急,出了一身汗,我们赶紧离开这吧。”我攥着她的手说。 孟醒看我半响,半信半疑的说:“你真的不用去医院?” 我站起来拉着她的手笑笑说:“真没事,走吧。”说完,我拽着她往外走。 离开药店,打车回苍月崖,孟醒带着我先后换乘三辆车,在城市巷道里来回绕了几个弯,最后确认无人跟踪后,让出租车快速驶向沧月崖方向。 回到沧月阁,孟醒收拾东西说:“过了今晚,明天我们去看苏静,看完就走。” 我说:“好。” 在她收拾东西时,我跟她说今天看见卫兵的事,她听后说:“你没看错吧?他现在是通缉犯,不可能这么远跑到清罗。” 我说:“晚上看到你叔叔和张帅后,我更加确定那人是卫兵,他们肯定是一起来的清罗。” 孟醒先是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停止收拾东西说:“我出去一趟,你锁好门,除了我,谁来也别开,如果陌生人敲门,立即报警。” 我问她去哪儿,她说去公安局,要跟当地警方通报这个情况,万一卫兵真来到清罗,就要想办法抓捕他,卫兵是通缉犯,又是个危险人物,要提醒警方注意。 我说陪她一起,她死活不同意,说:“他们不敢动我,但你不一样,被发现后很危险。” 孟醒走后,我忐忑不安地在房间里等她,还好,几个小时后她平安归来。 这晚,外面月色皎洁,但我俩谁也没有心情出去散步,早早上床躺下,我抱着她一整晚都处于半睡半醒中。 第二天一早五点多,我俩就起床退房,孟醒说这时去蝶镇很安全,不会引人注意。她昨晚出去时带回来两副墨镜,我俩戴上,坐着一辆三轮车赶往蝶镇。 蝶镇离沧月崖很近,大概不到五公里。我们在镇上的商店里买了香火和鲜花就去看苏静。苏静的墓地背靠大山,隐藏在一片竹林当中,只有那条河在边上静静地流淌。 据说在春夏季节,这片山林会出现大群五颜六色的蝴蝶,群蝶翩翩起舞,会形成蝴蝶泉,旋转,飞舞,聚散,故名蝶镇,苏静的墓地就位于蝴蝶泉中心。 在山林里没有看到蝴蝶泉出现,倒是有成群的蝴蝶四处飞舞,一只身上背着数种颜色,形状漂亮的硕大蝴蝶甚至还落到孟醒肩上,在她身边飞舞,跟了她一路。 孟醒给苏静上香,坐在草地上和她说话,我想让苏醒一个人静一下,就走出竹林,来到河边。 独自站在河边的一片树荫下,看着阳光在河面上漂浮流动,发出耀眼的粼光。太阳躺在深蓝色的天空中,炙烤着地面上一切裸露的东西,在这种光照中站立不到一分钟就会头晕目眩。 远处,河面上升腾起像幻觉一样的蒸汽,空气贪婪地吸收着地下养分,那些呈水雾状的烟气如游蛇冉冉不断地向上飘去,让所有物体发生变形,变得不真实,变得虚无缥缈,像丢了魂魄的幽灵,在虚空中游荡。 有几次,在大汗淋漓中,我甚至看见那些雾气中有人蹒跚走来,等眯起眼睛再细看,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心里还在想着昨天见到卫兵的事,隐隐担忧,如果我看到的确实是卫兵,他甚至还冲我冷笑,那么就要做最坏的打算。 离开时已到下午。午后的阳光烘烤着这片山林,外面酷暑难耐。我俩先到镇上一家冷饮店买了些当地特制的冰镇果饮喝,在闷热中,孟醒眼睛低垂,有些犯困。这些天,她一直睡眠不好,加上昨晚发生的事,精神很差。 这个地方不光有伤痛的回忆,还危机四伏,神经不得不随时紧绷。 孟醒靠在我肩膀上睡着。向店主要了把纸扇给她扇风,店外不时有游客进来买水,带着一股热浪穿堂而过。太阳开始西斜,阳光粘在地上,白花花地扎眼。 一个小时后,孟醒在惊慌中醒来,她满头大汗地问我几点了,自己睡了多久。看着她的样子,我有些心疼,就一边给她擦汗一边说:“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再睡会儿吧。” 她抬头看看门外说:“不早了,我们走吧。” 我说:“好吧。” 出了门,穿过一条小吃街,孟醒提议先吃晚饭,我俩走进一个古建弄堂,里面有各式各样的特色小吃,点了竹筒饭和瓦片傣味特色菜。 我们本来打算到镇上或者清罗市里找家酒店住下。孟醒说闹市更不安全,要不我们还回沧月阁吧,明天就走。 回到沧月崖时已到傍晚,站在沧月崖木牌下,给完车夫车钱,我俩就往沧月阁走。快走到那片平整开阔的山坡时,前面远远走来三个人,都戴着草帽,草帽样式和那天卫兵戴着的一模一样,我立即警觉起来。 孟醒心不在焉地走在我身后,我猛地停下来,她撞到我身上,问:“怎么了?” 我说:“那几个人不太对劲!” 孟醒绕过我朝前面看了看,突然拉着我往回跑,果然,那三个人看到我俩跑,立即拔腿追过来。快跑到沧月崖木牌时,从山下又走来两个男人,这两个人没有大步跑动,但走得飞快,几乎像在竞走。 两下相隔大概一百米,“啪”一声,其中一人突然从怀里掏出手枪朝这边点射。 孟醒猛地把我推开,自己也跳到路边一个凹陷的土坡后面。子弹打到土堆上,溅起阵阵尘土。 开枪的人是卫兵,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那只被文身染成黑色的胳膊。 前面追过来的三个男人也持枪冲过来,边冲边朝这边射击。 现在,摆在我俩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朝侧面山坡往下跑,但那是个开阔地,没有很高的树木遮挡,只长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丛,跑下去后一点掩护都没有,速度也不可能快。 还有就是朝另一个侧面跑,往沧月崖方向。孟醒选择了后者,她拉着我拼命往山上爬,一开始山边也没有树木,但偶尔会有些大石头,我俩半蹲着身子不停地在各个石头后面躲避飞来的子弹。 虽然以前经常听陈晓他们说枪战,身边好多人也亲身经历过,但当我自己真实地面对时,不自觉地又想起银行劫案被枪击的恐惧经历,心脏瞬间狂跳,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似的,大脑进入空白期,只有腿还在下意识地奔跑。 后面枪声在寂静的山林中传出清脆的回音,惊飞了一群野山鸡和藏在灌木丛中的飞鸟。终于跑进了树林,孟醒突然在一棵粗大的树后坐下来,我回过头过去拉她,焦急地说:“怎么不跑了?” 她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说:“你在树后藏好。”说着她解开上衣扣子,把手伸向怀里。我看到,在她贴身的腰腹间有个枪套,里面有一支乌黑发亮的手枪。 昨天孟醒去公安局汇报卫兵的情况,段局很重视。但孟醒隐瞒了被她叔叔和张帅威胁的事,她向段局申请要一些手枪子弹,公安局的子弹都是备案的,但在危机重重的边防,段局很快变通了这个手续——发给孟醒一个弹匣。 原来,昨天孟醒拔出的手枪根本没有子弹,这种危险情况下,她需要实弹来保护我们的安全。 但段局给的手枪弹匣不是满的,里面只有三发子弹。他叮嘱孟醒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警察的每一次开枪,包括子弹都是需要备案的。孟醒想着枪在危急时刻是一种震慑力,自己并不是在办案,不用多带子弹,三发也许足够。 趁着孟醒掏枪时,我想起来应该打电话报警,拿出手机一看,周围地势虽然很高,竟然没有信号。 太阳快要下山,在这个边境小城的山林中,若被枪杀,就地埋尸,一定会和当年苏静的案件一样,石沉大海,对方杀完人甚至都不用往境外逃,警察的侦破难度就会非常大。孟醒朝树林外看了看,外面枪声已停止,坡下灌木丛中有几个人影快速闪动。 他们也许并不知道孟醒手里有枪,在往上冲时没有太隐蔽。孟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猛然从树后跃出,半蹲在地上,身体微弓,双手举枪,侧着头“砰砰”朝坡下打出两枪。 那时,我的意识进入到一种奇怪的幻境中,周围一切物体仿佛都在放缓,我看到孟醒的脸颊因为枪的后坐力在轻微抖动着,瘦弱的肩膀在顽强地支撑着双臂,汗珠从她的眼角滑落,流到脖子上。 夕阳的余晖在树林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微光,有鸟被枪声惊动,呼啦一声飞出林外,逃到很远的地方。 孟醒完成射击迅速闪回树后。 从乱石间隙中,我看到一名枪手中枪扑到在一块山石上,随后又滚下山坡,在他滚落时,碎石纷飞,其他枪手迅速隐藏起来。 事后查明,孟醒两枪全打在那名枪手脑门上。 绝地女神——这个孟醒在警校读书时名镇全校的称号,再一次让她震彻这个边荒山林。 在落日黄昏中,孟醒背靠大树,仰头看着天幕,她的脸上出奇的镇定,瞳孔里射出如冰寒气。 那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然。 第六十九章 山涧余恨 ?天色渐渐暗下来,在遥远的山边,天地氤氲,云烟浮动,杀机在寂静的原始丛林里悄无声息地潜伏起来。 在孟醒击毙一名枪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坡下风平浪静,再也没有人影出现。追击者们像空气一样消散,攀爬声与枪声都消失在岩石下。 孟醒靠着山石侦察,看着远处安静的丛林说:“他们一定绕道了!坡下地势低,容易被击中,对方在寻找有利于他们的地形伏击。”她检查着弹匣又说,“只有一发子弹!我们快走!从沧月崖侧面绕下去。” 又开始在树林里奔跑,荆棘灌木和野草杂石划破双腿,却浑身不觉。 自己像个废物,在危险来临时,什么忙都帮不了,只是个累赘。我边跑边想,万一到了最后时刻,必须要为孟醒挡住一次危险,希望子弹和孟醒绝缘,那种呼啸而来的死亡之音冲我来吧,默默祈祷孟醒一定要平安无事。 沧月崖深处是更茂盛的原始森林,遍地是杂乱的藤萝野草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我俩被绊倒了好多次,腿和胳膊划破好多口子。 在丛林里跳跃奔跑大概半个多小时,前面听见有泉水叮咚声,孟醒说去喝点水,快走到跟前时,我俩同时发现泉边的巨石上站着一个男人,他光着上身,双臂垂下,一只手上拿着手枪,冷冷地盯着我们来的方向。 是卫兵! 他在这儿等候多时,此时两边相距仅有几十米远。 孟醒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正是这一滑救了她的命。卫兵抬手就打,几发子弹全贴着孟醒刚才挨着的树枝飞了过去。我伏下身子拉着孟醒往侧后跑。 卫兵没有追,但侧面传来枪响,子弹在森林里乱飞,有些还打在石头上,溅起细小的石子弹落到脚边。 我俩尽量低着身子朝没有枪响的地方飞奔,夜色渐浓,在这样一个状况复杂的山林中,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别说躲避枪击,连路都难以分辨。 还好孟醒当时为来云南实习,在山地特种作战训练中得到过满分。 脚下不停,我俩跃过一个小山涧,孟醒突然把身体往旁边树上一靠,单手快速举枪,“砰”一声,最后一发子弹打了出去。 与此同时,对面树林里一声枪响,子弹擦着孟醒的头发飞过去,打在一棵树干上。 前方十米外一个男人还保持着举枪的姿势在一棵小树后应声倒下。如果孟醒没有及时发现,反应稍慢一点,或者在慌乱中最后一发子弹射出去没有击中目标,我俩很可能会就此殒命。 越过这个山涧,走到这个枪手身边,他穿一件花哨的蓝色衬衣,短裤,看外表像境外人员,心脏部位在汩汩流血,喉咙里发出“咝咝”响声,还在大口喘气,眼睛带着恐惧,睁得很大,盯着孟醒,像在看着一个怪物。不到一分钟,他腿慢慢伸直,眼睛半睁着,停止呼吸和挣扎。 我胃里翻腾着,想呕吐。不敢相信这个人是被孟醒亲手打死的,哪怕她是一名警察,我亲眼目击犯罪分子被击毙还是感觉到心理不适。 孟醒用手挡着我的脸,示意我离开现场。她把自己的手枪放回枪套,捡起这个男人的手枪,拉开弹匣,弹匣是满的,这是把比孟醒那把枪要大些的手枪,跟cs里面的警枪很像,还有十几发子弹。 孟醒合上弹匣时,脸上镇定了许多,我知道,有了这把枪让她心里感觉到踏实和安全。 这个场面,让我不由得再次想起她的外号:绝地女神。在这场枪战追击中,孟醒这个年轻的女警,镇定的表现比任何一名地方警察都要出色。 随后,孟醒抓过一些树枝盖在枪手身上,我俩离开这个山涧,跑向沧月崖方向。在离山涧数十米开外,一棵巨大的原始大树横亘在眼前,孟醒脚下不停,冲向大树右边,在移动中,两声枪响从大树上发出,孟醒在枪响之前就地一滚,已到了树下,她踩着一段枯木脚下一跃,如一名武侠剑客,身子急速飞扑到树上,一道黑影从树干落下跟她在空中撞击到一起。 我听见枪掉落在草丛的声音,眼前两道黑影纠缠在一起,正在快速变换身形,一场生死搏斗在大树下展开,这场搏命快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我赶到近旁,在忽明忽暗的树林间隙中,我看到和孟醒搏杀的对手是一名个子不高的黑衣人,他沉默不语,令人眼花缭乱的高踢腿和肘膝连击证实这是个格斗高手。 孟醒体力不支,一直在躲避攻击,两次拳头相撞,她都低吟着后退数步,有几次她做出拔枪动作,都被黑衣人逼迫的只能出手还击格挡,根本腾不出手用枪。她在战斗间隙,喘息着对我喊:“你快走,别管我,到崖上等我。” 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没有回应孟醒,悄悄从侧面绕过去,那时黑衣人又一个侧踢被孟醒用肘挡住,剧烈的疼痛和冲击力让孟醒差点坚持不住蹲在地上。黑衣人顺势往前冲,他将要跳起施展一个致命飞膝动作时,我从后面突然跃过去抱住他,他在半空中一个肘击打在我肋骨上,生疼,能听见骨头在寸寸断裂。 在疼痛中,我死死抱住黑衣人,胳臂卡在他脖子上,两个人倒在地上,黑衣人在上,我在下面,脸颊靠在一起,能听见黑衣人急速的喘息声。 眼前黑影一闪,孟醒已经跳过来,她手臂一扬,“啪啪”两声枪响,我的面颊上一热,有鲜血四处喷溅。 黑衣人安静下来,那两枪又打在他脑门上。 天色黑了下来,太阳完全落下去后。我用黑衣人的衣服擦着脸,和孟醒互相检查着伤势,两个人都没什么大碍,孟醒体力快要透支,一直在大口呼吸。 沧月崖已不远,我们相互搀扶一路小跑到达崖上,孟醒弯腰喘着气,说走不动了。 我让她休息一会儿,自己走到沧月崖最高处,趁着落日天边余晖的光亮,辨别一下方向,我们对面就是沧月阁,两下隔着一道深深的山谷。绕过沧月崖顶端下去,不远处就有个村寨。 回过身来想跟孟醒说一下地形,却发现她不见了。心里一下子慌了,小声喊着她的名字。 喊了几声,听见她细微的声音在回应我:“我在这儿!你慢点过来,小心脚下!” 那声音仿佛是从地洞中传出来的。我顺着她的声音找过去,发现在崖边有个一米宽的裂缝,被杂草覆盖,平时就很难被人发现,何况在光线昏暗的晚上,孟醒就是不小心从那儿掉了下去,还好在下坠时她伸手抓住了一棵歪长在悬崖外的小灌木树,但那棵树很细,她吊在上面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一用力折断树干。 下面是百米悬崖,夜晚来临,崖下飘浮起薄薄的烟雾,看起来深不见底。 我万分焦急地趴在地上,拨开草丛,在微弱的光线中发现孟醒的身影。我大声说:“坚持住,我拉你上来。” 说完才发现,她的身体离悬崖顶的地面有一米多,我根本就够不到她。努力试了几次,我自己还差点滑进裂缝。 看着摇晃不定的那棵树,我害怕极了。生怕她突然就从我眼前消失不见,掉下悬崖,内心不停祈祷那棵树能多坚持一会儿。 我说:“我去找点藤萝扔给你,拉你上来。”这时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形,嗓子抖得厉害。 孟醒说:“别找了!”她嗓音也变了:“我要掉下去了!能听见树身在折断,它现在卡在石头上,估计马上就要断裂。” 我瞬间吓得六神无主,慌乱地查看着四周。突然想起自己可以把衣服脱下来扔过去,就边脱边说:“一定要坚持住!” 树干发出清脆的折裂声。 孟醒惊叫一声说:“不行,小树坚持不住马上就要断,我现在浑身没劲,抓不住了,你快走吧,别管我了,刚才摔下来时手枪掉下山涧,现在你在这儿不安全,快下山报警!” 听她这么说,像有把刀子猛地扎在心里,鼻子一酸,我忍不住带着哭腔说:“要死一起死,我说什么都不会扔下你。” 黑夜里,孟醒把脸努力朝上仰着冲我一笑,说:“傻孩子,谁说我要死了?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沧月崖下面有个龙潭,我要是掉进去就能活。”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把衣服往下扔,手机在衣服口袋里“咣当”一声窜出来,碰到悬崖壁上,落了下去,半响过后,下面什么声响都没有。 我哭着说:“我不信,你还说有好多情侣在这儿殉情,下面要真有龙潭,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这次衣服能够着她了,孟醒腾出一只手抓住衣角。我心里一喜:“抓紧了,我拉你,一定要抓紧!” 孟醒另外一只手没敢从树身上松开,她用了一下力,虚弱地说:“放开我吧,我真的一点劲也没了。” 我颤抖着说:“别放弃,别说话,只管用力抓住。”说着,我用力往上拽她,她的手一滑,身子一斜,差点掉下去。其实就算她有力气抓住衣服,我在上面也没有借力点,草地上很滑,如果拼命拽她,两个人会一起滑下去。 我慌了神,沙哑着嗓子大声求她不要放弃,再次往下扔衣服。 她在下面也呜呜地哭了,哽咽着说:“别喊,万一卫兵他们听到,你很危险,不要管我,我一秒钟也坚持不住了,求你了,你快走吧,不想让你看到我掉下去。如果真会死,我就去陪苏静,这么多年,也算尽过力了。” “胡说!你不能死,苏静还等着你给她报仇呢!” 孟醒勉强笑了笑,说:“你好好活着,忘掉我和这一切,回家后先离开鹿城,张帅和卫兵他们一个都跑不掉的,王局不会放过他们的。”她把头靠在肩膀上喘口气又说,“还有...我叔叔,如果他触犯了法律,也逃不了,等这一切结束,你再回家。” 我往前探出身子,努力想抓住她的手,可一切都是徒劳,手和她的距离相差太多,听着她下滑的声音,我心里在滴血,咬着牙说:“你一定不会有事,我会一直等你......” 还没说完,树身发出更大的声响,孟醒就在那时掉落下去,掉落时她没有惊呼,还在努力仰着头,眼里带泪,脸却冲我笑着,那个微笑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我知道,她想笑着离开,不想把死亡的恐怖阴影印进我的脑海。那种场景会钻进心里,让留下的人日思夜想,纠缠你一辈子,余生都会在不安和思念中度过。 听见自己撕心裂肺地喊着什么,下面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远处山谷里隐约传来回音,孟醒消失在云雾里,黑夜很快掩盖了一切。 我趴在地上,盯着悬崖下,很久回不过神来。有那么一会儿,我想纵身一跃,跟着她跳下去,转念一想,万一她没死,在下面急待救援怎么办。 此时,天外渐渐升起一轮弯月,月色渐明,大山和森林都镀上一层银色。 第七十章 沉默森林 ?孟醒掉下山涧后,我趴在悬崖边,悲恸良久,深入骨髓的痛让心无规律的颤抖。 月亮挂在树梢上,万籁俱寂中偶尔有夜鸟哀鸣,声音凄厉低沉。 不敢再停留,最后望了眼那个吞噬美丽生命的幽暗悬崖后开始往山下跑。 踉跄奔跑两个多小时,终于赶到一个深山村寨,敲开一户人家,借了个手机拨打110,简单描述遭遇枪战和有人坠崖的过程。为了以防万一,我告诉值班女警,坠崖的警察是他们段局长朋友,叫孟醒,请务必向段局汇报。 打完电话,我就往沧月崖下跑,村里居民说要去到沧月崖下还得绕过一个山谷,从村寨过去最少要几个小时。 村民听说有人坠崖,自发组织了几十个人带着手电筒帮忙去找。 段局长带着大批警察和警犬很快赶到目标位置。村民和警察们在丛林里彻夜寻找,围着沧月崖几公里的地方地毯式搜寻数遍,始终没有发现孟醒。 崖下确实有个很大的潭,幽深看不到底,高处有溪流落下来,潭水湍急。如果孟醒掉进潭里,只要她没有晕过去,也许会生还。我宁愿相信龙潭传说是真的,暗暗祈祷那条龙保佑孟醒能平安归来。 几只警犬在龙潭周围狂叫,嗅着地面很久,最后顺着水潭边上的草地跑向一段灌木丛,从灌木丛又折返到草地上,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去,最后停留在数十米开外的河水边驻足不前。 警官们带着警犬过河搜索,警犬在河那边漫无目的的走动奔跑,毫无发现。 黎明前,森林里还下起了小雨,雨水很快洗刷掉了崖下一切可能有的痕迹。 段局判断,警犬的这个举动,也许代表孟醒真的落入龙潭,然后从谭中游出,顺着河走了,河水隔断大部分线索踪迹。他派出一队警员顺着河搜索,那条河没多远就有一个激流瀑布。警员们攀下瀑布,往下游前进搜索十几公里,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天亮后警察围着龙潭进行专业探索,有人猜测孟醒可能沉到潭底,这个潭不是个死水,在深处有好几个漩涡,连着幽深的溶洞,孟醒要落进去,很可能会被吞噬掉。 警察在潭里打捞了好几天,始终没有找到孟醒。段局又组织人沿着河水往下游来回搜寻,也无功而返。 孟醒就像从人间蒸发一样,音信全无。 在茫茫原始森林里,一个生命显得那么渺小和卑微,只要消失在丛林里,会很快被大山抹去一切痕迹。 雨季的到来,让丛林和山谷披上朦胧色彩,一切希望变得更加迷茫起来。 就在这天晚上,清罗边境一个丛林里还发生了一起毒贩火拼事件,五名境外毒贩在枪战中被打死,所带毒品被人抢走。火拼成功的那伙毒贩钻进深山,不知所踪。 清罗警方对我和孟醒在沧月崖附近遭遇的枪击现场进行勘查。经过子弹鉴定,发现其中一把枪是当年杀害苏静的那把,也就是说,追杀我们的人当中有参与杀害苏静的嫌疑人,至少是知情者。 消息令清罗警方感到振奋,他们紧急和鹿城警方进行联络,调取海洋犯罪集团一些成员资料。这个新发现表明,当年苏静遇害一案与海洋集团犯罪组织有着必然的联系。若抓获张帅或卫兵等人进行突审,也许就能够获取苏静遇害案件的关键线索。 警方又调取卫兵的详细信息,进行全城布控抓捕。老姨得到信息后,亲自带着几个人来到清罗,她先到清罗警局听取了关于苏静案件的进展,把张帅和卫兵等海洋犯罪集团核心成员资料通报给清罗警方。随后她带人到沧月崖和龙潭附近仔细勘察,听着我讲述和孟醒在丛林逃亡的经历,她站在细雨蒙蒙的龙潭边伫立良久,默然不语。 根据地形和周边地势的走向,老姨判定,孟醒有一半的生还可能性,但数日来孟醒音讯全无,让这种可能性随着时间的消逝开始变小。 随老姨赶来清罗的鹿城警官们参与到围捕卫兵的行动中,对于卫兵这个老对手,他们比当地警方更有警惕性,也更重视。 我把遭遇孟远扬和张帅的事跟老姨说了,她立即把情况向当地警方通报,把张帅也列入重大犯罪嫌疑人当中,发布通缉令。 孟远扬住的那个酒店,早已人去楼空,据酒店工作人员说,在我和孟醒同孟远扬见面的那晚,他们就匆匆离开。 根据调查发现,往来酒店的不明人员分属数个组织,其中有两个境外的大毒枭犯罪团伙。 孟远扬出现在此地一定是在策划重大犯罪活动,追随他的人都是极度危险分子。 忍着巨大悲痛和对孟醒的牵挂想继续留在沧月阁等她,如果她没有死,一定会来找我的。 悲剧发生后,警方一直没有放弃在附近森林里搜索。我多次到龙潭下面的丛林和山谷寻找,只要孟醒没有踪迹,总要有人一直坚持找下去。 但出于安全考虑,老姨说什么也不让我再到沧月阁去住,派人把我接到清罗公安局的招待所,又调来两个警察严密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她说我现在是证人,必须保护。 发生在清罗的两次枪战,惊动了上级,上面派来很多精干的警员来帮助当地警方侦查和抓捕。媒体也在报道这次事件和动员群众全民皆兵。 几天后,终于在清罗下面一个小城车站发现卫兵踪迹,他带着几名手下在那个小城出没,也许是在组织一次毒品交易,这群人面部阴沉,走动时眼睛总是四处观察,引起几名警察注意和盘查,在警察要求他们出示证件时,卫兵当即拔枪射击。 在危机重重,常年与最危险的毒贩、枪手作战的边陲城镇,警察们面对危机时的反应素质比内地同行要高很多,遭到枪击的警官们,迅速利用地形和车辆掩护还击,打死两名犯罪嫌疑人,卫兵负伤逃脱,一名警察受重伤。 全城武警、特警参与搜捕卫兵,在小城一个地形错综复杂的建筑区域,一批警员与卫兵发生另外一次枪战。 在警方组织人员进行围捕时,悲剧发生,对方早已等待在那里的三名狙击手进行不间断的隐蔽射击,他们以三角阶梯式队形埋伏,依次向警方开火。 这个枪战,数名重案组成员受枪伤,两名治安警员遇难。 在警察们暂时隐秘撤退等待特警和武警支援时,卫兵组织地面另一队手下投掷手雷,爆炸产生的碎片炸伤几位居民。警察们被迫再次后退,卫兵他们在狙击手的掩护下大摇大摆的消失在山林中。 大搜捕持续很久,抓获一批极度危险的犯罪嫌疑人,但其中没有张帅和卫兵团伙成员。 为了避免更多伤亡,警方申请驻边军队来支援,面对卫兵这群武装罪犯,普通警察无论从装备还是反应力上都处于下风。而武警和特警又负担很多其他任务,人手不足。 军队的到来,让这个边陲城市弥漫着紧张和危险气氛。在城市街道上,外来人员随时可以感受到恐慌。而对于当地居民来说,他们早已习惯这种状态。 在清罗又待了半个多月,孟醒仍然音信全无,因为地处边境,警务工作繁重,警力有限,警方逐渐放弃搜索,改用当地居民寻找,并列出奖励制度。 我多次往返龙潭,在丛林里寻找很久。在天放晴时,森林里秋花盛开,鸟儿在歌唱飞舞,我独自坐在山林中看着远山,那时,落日的光辉在普照森林,多么希望,孟醒的身影会出现在光影中,迎着晚霞,向我走来。 老姨强硬命令我回家,我一个人留在清罗她是不会放心的。现在,我心里只剩下对孟醒的牵挂,已没有空间盛别的东西,哪怕是憎恨卫兵、张帅他们。 不想离开清罗,孟醒身死未卜,我必须在这里等她。每个夜里,我的脑海中映现着她在原始丛林里逃亡时瘦弱的身影。那道身影曾经在最危急的时刻奔跑、搏斗、射击,面对最危险的枪手都毫无惧色,处乱不惊。 而此时,她消失在茫茫林海,杳无音讯,让等待的人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老姨允许我再多停留两天,我哀求段局不要放弃寻找孟醒。段局自责地说:“我不会放弃的,苏静是在我眼皮底下走的,如果孟醒真遭遇了不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看着这个奋战在一线、时常面临生命危险的老缉毒警察,我想说些什么宽慰他,但内心难过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临离开清罗,我代孟醒去清罗边上那个小城看笑笑。小女孩竟然会叫妈妈了,两个年轻的夫妻已经决定在这里定居,做点小生意糊口。看到他们幸福的样子,我也很高兴。随后又备感失落,如果孟醒看到一家三口快乐的一幕,一定会很欣慰的。 离开时,一家人站在门口送别,笑笑在妈妈怀里,我看到她小嘴动了一下,绽放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虽然短暂,但纯真,没有任何杂质。 第七十一章 悲伤城市 ?在满怀悲伤中回到鹿城。 几天后,滨河公安分局已停职的局长李伟遭枪杀。作为出现在现场的唯一证人,陈晓被列为重大嫌疑人。 在那之前,经过冉静耐心照顾和精心调养,陈晓身体恢复很快。经历组织调查,深山与毒贩枪战等事情,陈晓成熟很多,也看淡很多,不再急于对一些事情表达自己的观点。 每个人都会领悟自己的人生真谛,无论其是偏颇灰暗,还是阳光充满正能量,都是自己的心灵感悟。 残酷教训和生死经历就是陈晓悟道的钥匙。 在陈晓养伤时,平原县老王不停地往家里送各种鱼和甲鱼,给他补充营养。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勾起陈晓钓鱼的瘾,每天有空闲就擦拭钓鱼竿,冉静就把渔具藏起来,说等你伤好后,想怎么钓都行,现在先把身体养好。 陈晓能下地走动后,冉静就去忙一个案子。陈晓在家感觉百无聊赖,而此时同学李伟正在停职期间,也是待在家里没事做。 两人通电话,李伟就来接陈晓,开陈晓的车驶向郊外,到郊外滨河边钓鱼。以前陈晓也钓鱼,但嫌愿者上钩的鱼太少,每次都忍不住和平原老王一起炸鱼,巨响过后,水花之上白花花一片,带给他无比的成就感。而且炸鱼对他还有个好处,就是能够让耳朵失聪一阵,回家后暂时不用听冉静唠叨。 经过那么多事后,陈晓已沉静下来,不再炸鱼,就算钓一天钓不上来一尾鱼也不再急躁。 快到中午时,他和李伟一无所获,李伟有些不耐烦,其实跟陈晓出来钓鱼是假,他的真实目的是想通过陈晓打听自己的事,现在海洋集团面临倒闭,他和海洋集团一向走得很近,而且上次海洋集团借他的手行贿警察局长,他迫切想知道专案组对他怎么处理。 但陈晓对这些一无所知,他从来不敢向老姨打听这些。李伟觉得从他这儿获知不了什么,失望地放下钓鱼竿,看着封闭那么久的陈晓虽然没钓到鱼,但仍然兴致盎然,也不好直接说走,就说去上游看看,陈晓说行。 李伟离开大概半个小时,陈晓听见一里以外传来两声响,凭借刑警的经验,他判断是枪声,就拄着拐杖往枪响的地方跑,顺着河滩了很远,发现李伟倒在一处水草沙石上,已经死了,两枪都命中在头上。 那把枪扔在旁边,陈晓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配枪。 陈晓有个习惯,出门就会把枪放进一个小包,开车时会把这个包放在座位下面,那里被他做成了一个暗格。刑警队有好多警员都这么做,跟李伟钓鱼这次,忙着搬渔具,忘记了随身携带枪械。 看到李伟命丧河滩,陈晓迅速扔掉拐杖,扑过去捡起枪开始搜索周围。 周围的河滩上空无一人,而他的车门打开,明白被人打开过,陈晓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即打电话报警,警方对现场进行勘查,虽然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但没找到任何目击者。经过法医鉴定,李伟系被枪杀,枪是陈晓的枪,枪上还有陈晓新留下的指纹,他理所当然被列为嫌疑人。 李伟死后,因案子没有破获,警方无法给他的死定性,这只能算谋杀,不能算殉职。但他从警多年,也破获过不少案子,又是分局局长,警方还是给他举行了葬礼。 陈晓和李伟是同学,李伟的老婆韩雪娟和冉静也是高中同学,平时两家就来往密切。虽然陈晓有重大嫌疑,但我们都相信李伟的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没有理由杀李伟,既不存在灭口,两人也没有利益纠纷,相比之下,李伟正处于停职接受调查期间,前途未卜,陈晓杀他没有任何价值。 对这件事,老姨叹息很久,但最后她很镇定的私下总结——如果真是陈晓枪杀了李伟,那就是一个精神病杀了一个抑郁症患者。叹息过后说两个老警察怎么这么不省心,并说事情早晚会水落石出。 冉静隐隐有些担心,她不是不相信陈晓,是听了老姨的总结后觉得万一陈晓真的患了精神病也说不定。 于是,她找机会询问陈晓。 陈晓还沉浸在同学兼多年好友遇害的沉痛中,对着窗外的落日和纷纷飘落的树叶发呆,他呆滞的眼神让冉静更加怀疑他的精神状况。 她问:“李伟...真的不是你开的枪?” 陈晓看着窗外发呆中:“你有病。” 冉静又问:“那你的枪怎么被人拿走的,而且你是个老刑警,不可能这么不谨慎。” 陈晓仍然发呆中:“你有病。” 冉静继续问:“为什么枪上有你的新鲜指纹,而没有枪手的?” 陈晓坚持发呆中:“你有病。” 当陈晓瞳孔出现寒气,冉静退后三尺小声问:“我相信你,只是履行问话程序。可你为什么一副呆傻状,会不会你有病自己不知道呢?” 陈晓瞬间不呆了:“我在想凶手怎么没杀我?还有你指的是什么病?” 冉静退到门口:“你傻?杀了你谁当凶手?我指的是梦游之类的,比如看到落叶觉得那是大树的眼泪之类的病。” 陈晓扭过头来,笑了笑说:“你说凶手要是杀了我,留下李伟,会不会更好呢,他嫌疑会比我大。外界会猜测我掌握了李伟违纪证据,他要灭口。” 冉静打开门只露出半个脑袋说:“杀你有用吗?李伟是掌握了人家秘密才被灭口。而你,只会破坏人家秘密。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看见人多就想躲,看到我洗完澡就想挂起来晾干之类的状况?” 陈晓一个箭步跳过去伸手抓冉静,说:“你该吃药了。” 冉静迅速一个侧踢,陈晓就躺下了。 萌萌写完作业刚好出房间看到这一幕,大声喊:“妈妈,你有病!” 冉静去参加李伟葬礼。 葬礼上,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李伟老婆韩雪娟失去理智,大骂陈晓是杀人凶手。任凭冉静怎么解释,她都不听。韩雪娟这么多年在家做家庭主妇,没有太多判断识别能力,道听途说了很多社会上关于陈晓杀害李伟的传言,甚至有人说李伟掌握了老姨一些见不得光的违法事实,陈晓跟他起了争执,一怒枪杀李伟。 李伟这些年没少做变相受贿的事,因此,韩雪娟联想到更高级别的警察局长肯定也不会干净,就对老姨贪污违法的说法深信不疑。冉静无奈想离开葬礼现场,韩雪娟却拉着她不依不饶。冉静怒气上来,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两家交情就此结束。 其实老姨和专案组都猜测李伟的死一定和海洋集团有关,现在只等案件侦破的那一天,还原事情真相。 虽然李伟不是我的朋友,但他毕竟经常和陈晓走动,两人说不上是生死弟兄,但在当地警界中的关系相当密切,我心里也很难过。 几次听到冉静等人对他的死因判断,听到海洋集团我心里就会颤抖。更加担心孟醒,云南那边还是一直没有消息。生死未卜的孟醒成了我最记挂的事。 那些天,我想了很多,从一开始认识孟醒到中间发生的这么多事,每次想起孟醒掉下悬崖那一刻,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声道别的话,心沉重得像压着石头。 从许愿、美羽到陈晓、孟醒和李伟,还有一些我不熟悉的人,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才能让这些事做个了结。身边的人都遭遇着不幸,我却没有办法改变,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招惹张帅、卫兵他们,就算最终他们伏法,死去的人也不会复生。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季节,子宣也变成我的一块心病。 我去云南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子宣每天都泡在lostce喝酒,李商和君君劝过他多次,每次都被他大骂一顿。 在一个下雨的夜里,楚晴打来电话,说子宣喝多了在lostce外给她打电话,语无伦次,一会儿哀求,一会儿威胁要杀她,让我过去看看。 开车赶到梧桐广场,子宣在广场上来回奔走,手机在地上摔得粉碎,雨水也掩盖不了他身上呛人的酒气。 我走到他身边拉住他,他才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我,像是跟自己也像是对着我,他大声喊着:“我也想出人头地,一直很努力!为了做得更好,我什么都可以不顾,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过去给他打伞,他用力夺过去扔到一边大吼:“你知道吗,我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做事,怎么样你们才能满意?就连你都有资格玩她!凭什么!” 我一惊,大声回应他:“你在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他妈在你楼下站了一整晚,要是别人玩我老婆,我忍了!你凭什么!我他妈一直当你是兄弟!你这个畜生!” 我愣住了,冲他大喊:“你既然当我是兄弟,就应该相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别跟我提兄弟!从你和楚晴那一晚开始,你就不是我兄弟!” 我再也忍不住打了他一个耳光,说:“你清醒一点!我从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以去问楚晴!” “别提那个婊子!”子宣大吼一声跳过来,他两眼通红,扑上来就疯了一样地厮打。 我俩在雨里扭成一团,他好像拼尽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只想和我拼命,摔倒又爬起来。脸上、身上不知道挨了他多少拳,我只能后退,不想还手,心里慌乱而悲伤。 在他眼里,我已经变成仇敌,我们像机械的玩偶在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里没完没了地厮打,他把对生活所有的仇恨都倾泻到我身上。 最后,两个人都累了,光着上身躺倒在地,子宣躺在离我不远的草地上,大口喘着气。我淋着雨,嘴角冒着血花,但鲜血一会儿就被雨水冲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着,雨水浇得人睁不开眼睛,过去好大一会,雨越来越大,他先爬起来,光着膀子,颤颤悠悠地往前走。我坐起来,想说点什么,却被雨呛得什么也说不出口。眼睁睁看着他走向雨幕,走向黑暗的街尾,走进黑夜,直到消失在水雾里,留下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又坑坑洼洼向远处延伸的街道。 此后,我知道,在子宣眼里我将会彻底变成陌生人。生活中,有些误会,你根本无法辩解,只能默默承受。 看着他蹒跚离开,憔悴又失落的背影,我欲哭无泪,不敢相信这是大学四年的同学,也不敢相信今晚以后,我和最好的兄弟会形同陌路,分道扬镳,只因为一个伤痛的误会。 突然迷茫起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坚强多久。 站在雨里淋了半天,踉跄着走进lostce,还好这晚李商和君君都不在。我的狼狈相引来所有客人的侧目。 酒精确实能麻醉一切,甚至能让经历痛苦的人短暂失忆,不是因为酒精神奇,而是酒醉后被烧昏了头脑,失去思考能力,不用再去想烦心的事。 喝到大醉,外面雨已经停了,天空低沉充满未知。独自在街道上漫无目地得走了很久,悲伤的太久,心里涌起一种类似精神错乱的情绪,我看到的世界都已经变形,街道上的人和事物都隐藏着一个又一个不堪的苦痛。 经过一个部队大院,我醉醺醺地从背后冲站岗的武警大声说:“干吗...站得这么直!” 武警两腿一哆嗦,狐疑地左右看看,没搭理我,仍旧站得很直。 这就是城市的雨后夜晚,阴凉、阴暗、阴险,总之够阴的。 第七十二章 警匪激战 ?我生病了,发起高烧,躺在床上胡话连篇。 这个状况吓坏了老妈和夏天,自从孟醒走进我们的生活,老妈和夏天就经常飞回来看孟醒。但那时孟醒工作很忙,老妈只能假借找老姨的名义去公安局偷窥。 她俩知道孟醒掉落悬崖下落不明后,抱头痛哭,老妈在抱怨国内治安环境太差的同时,痛斥老姨身为警察局长的无能——我多次受伤,孟醒现在又被枪击失踪。 无论老妈怎么抗议甚至还为此在社交软件中拉黑了老姨,出于安全考虑,老姨立即让我妈和夏天回去法国,让我搬到她们家住。 老姨向我透露,孟醒的爸爸,市长孟江南数次来公安局询问孟醒失踪情况,言语中好像知道我的存在,一脸铁青色,我就是他眼中那个祸害王。 我已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失去了太多,伤痛太绵长,心都长出一层厚厚的尘埃。 人经历过很多事后,回头看看,以前争的头破血流,为之肝肠寸断,惆怅困惑的事情都变得渺小轻微,甚至会为当初自己的热血澎湃而感到可笑。现在,我唯一惦记的是孟醒,就算她再也不会出现,我会等一辈子,用余生全部的能量记住她的笑,她的美,她的坚强和勇敢。 冉静给我吃了退烧药,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我鼻青脸肿,大吃一惊,催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晚上出去时,跟一个路人发生口角,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这些伤是子宣在那个雨夜造成的。经过冉静提醒,我还想起被子宣误会的伤痛,那种痛是持续的,不间断的隐痛,虽非痛彻心扉,但会侵蚀心肺,让人寝食难安。 冉静怎么也不肯相信我是和路人打架受伤,给我向台里请假,并严令这几天不要出门,正好陈晓在家休养,接受李伟案件的调查,冉静就让陈晓看着我,处于苦闷中的陈晓欣喜地觉着终于有事做,就连夜找了一堆心理学书,准备给我做心理辅导,让我尽快从失去孟醒的阴影中走出来。 我占据陈晓之前的位置盯着窗外落叶发呆,那时候夕阳映照在我的脸上,让脸颊变成斑驳的花脸,像个舞台上演悲剧的小丑。 谁都知道黑夜再黑,黎明迟早会出现,无论它是阴沉还是闪亮,都会打破黑夜的沉寂、无声。可许多人会在黎明来临前死去,看不到光明,有人会再漫长的等待中耗尽一生的希望。 我的脑海中总会跳出孟醒过往画面,我看到她拉着我在无尽丛林中奔跑,哪怕前方幽暗危险,她的脸上总会写满镇定安宁。那副瘦弱的身躯承受着太多负担和危险,她一路向前,从来没有退缩过。 发着烧沉沉睡去,秋天的雨夜没有电闪雷鸣,我心里却震荡不安。在昏沉的睡梦中,过去发生的事撕裂成一个个碎片,在脑海中不断回放。 那些不在的人都游走在身边,我挣扎着想努力看清他们的面孔,他们却消失在昏暗的迷雾中。我看见孟醒再次从悬崖上掉落,想伸出手拉住她,却根本触摸不到。无助地想大喊大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最后,一阵微光照过来,越来越亮,孟醒就站在那道光亮下面,朝我微笑,天地闪亮地连成一线,我再次和孟醒在她那幅画里相遇,在柔和的画境里,没有了离别的伤心,只有温暖和柔和的光照,我就在那时醒过来。 窗外已大亮,阳光穿过窗帘射进来,刺眼炫目。 闭着眼睛不愿睁开,想沉浸在梦境里,和孟醒多待一会儿,陈晓却拿着一本书走进来,开始絮絮叨叨地给我讲解什么叫抑郁症。 在家昏睡了几天,每天在陈晓的唠叨中起床,一点食欲也没有,吃不下东西,胃里总有种呕吐感。在冉静严厉的逼迫下勉强能喝点粥。 一个人安静下来时,会想起和子宣之间的误会,楚晴不知道怎么样了,子宣现在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 大学最好的四个同学死党,现在只剩下林薇,她和大卫去欧美乡村农场养荷兰猪去了,很久没有音讯。 有次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感觉有人在旁边看我,睁开眼,看见萌萌托着腮趴在床边盯着我。 看到我睁开眼睛,她眨着眼睛问我:“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听见她稚嫩天真的声音,多么想自己也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就勉强一笑,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我最好的朋友离开了我。” 萌萌小手伸过来,握着我的手说:“那你一定很难过,他为什么离开你呢?” 我想了想说:“因为一个说不清的误会。” 她嘟着嘴说:“是不是就跟妈妈误会我偷吃巧克力一样?” 我笑了:“那你到底偷没偷吃巧克力?” 她摇着小脑袋说:“妈妈不让我吃巧克力是怕我长蛀牙,如果我吃了,只要没长蛀牙,妈妈就会相信我;就算我没吃,但长了蛀牙,妈妈一定会以为我吃了。所以,只要我努力让自己不长蛀牙,妈妈相不相信都没什么关系!” 都说童言最真挚,萌萌的话在我心里引起了一阵波动,回味半天,有些豁然开朗。 周末晚上,只有我和陈晓在家,身体疲惫,我早早躺在床上,看看窗外,星月漫天,这晚很晴,小区花园里偶尔传来散步的人欢歌笑语。 有个陌生电话打进来。以前我是不接陌生号码的,总有骚扰电话,不是推销业务就是诈骗电话。 在清罗时,手机掉下悬崖,冉静给我补办一张卡。孟醒出事后,我保持手机全天开机,总期盼着能在某一天突然接到她的来电,告诉我她很好,我们马上就能相见。所以,看到来电,我立即接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沙沙声,一个熟悉的声音激荡着耳膜。 “我是李军,你在听吗?”他说话声音很小。 李军?我带着疑惑,但听声音确实是李军。 “我在听......”我迟疑着说,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赶紧报警,卫兵现在你们小区,他是来杀你们的......”他说地很急促,还没说完就挂掉了。 挂完电话,我发了会儿愣,猜不透李军是什么意思,又猛然被“卫兵”这个名字惊醒,就赶紧到客厅找陈晓,跟他说这事。 陈晓听完走到窗口隔着窗帘往外看,楼下到处走动着散步的人,看不出有没有危险分子。 但他丝毫没有犹豫,抄起电话就打给老姨。 几分钟后,老姨这个小区就被特警和便衣包围。特警隐蔽在外围,便衣进入小区悄悄疏散在外闲逛的居民。 其实正在此时,卫兵带着李军和另外一个手下躲在小区门口的一辆车里。他们在等待夜深人静——更重要的他们在等待老姨和冉静回家。 这段恩怨,因我而起,愈演愈烈,但现在却是警察和罪犯,法律和邪恶之间的战争,早已经超出了私人恩怨的范畴。 经验丰富又行动迅速的便衣们悄无声息的潜入小区。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疏散完小区内居民,然后上楼查看,叮嘱居民紧闭门窗之类的,在搞定居民后,便衣们分组在各个单元楼道里蹲守。 可人性就是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会越发好奇,越发关注,听见警察便衣们说有重刑犯要入侵,在闭门锁户的同时,居民们也没闲着,纷纷趴到窗户上向外偷窥,每家都亮着灯,那些站在窗口集体向外张望的人形成一道奇特的景象,就算是白痴也猜到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何况还有大妈拿着望远镜在向更远的地方探索犯罪分子。 看到情况不妙,特警们只好纷纷现身,设置路障开始盘查。 看到一下涌出这么多警察,枪手们没敢下车,卫兵狐疑地看着李军,刚才李军借口去查看地形给我打的电话,他没有选择报警,可能觉得打110还不如让我通知老姨管用。 卫兵紧盯着李军,李军一开始和他冷冷对视,但窗外有风吹过,李军眨了下眼,卫兵觉得这就是“叛徒内奸”暴露的征兆。他冷笑一下,扭头偷看着那些忙碌紧张的警察。 与此同时,特警开始疏散和盘查过往的车辆。有警员走在小区门外这条街道上,来回搜查路过人群和停在路边的车辆。 一名枪手低着头在车里透过窗玻璃来回窥探,被一个警员发现。警察隔着老远就喊话,让他们下车接受检查。 僵持半天,看到卫兵他们没有动静,警察感觉有问题,通知特警查看,两名特警队员哗啦就举起了枪。 片刻后,李军先下车,他实际上是被卫兵逼迫先下车,另外一个枪手也跟着下去,李军下车后举起手抱着头站在原地不动。卫兵从另外一个方向下车,抬手就朝李军头上打了两枪,李军应声倒地。 警察听见突如其来的枪响,迅速低伏身子进入到射击状态,但大多数警察还没有闹清状况,还在弯腰观察。 卫兵单手提枪,在地上一个翻滚,爬过另一辆汽车车底,然后弓腰朝侧后方跑,那边有三个警察正在检查过往车辆,听见枪响后还在判断方位。 另外一名枪手突然一个转身,逃出手枪向警察开枪射击。一名警察被击伤手臂,开枪后,枪手半蹲在地上,借助汽车掩护观察四周,他并未跟卫兵跑向一条线路,此时分开逃跑的机会最大。 枪手边开枪,边头也不回的在汽车间跳跃奔逃,他枪法精准,凭感觉射击,连续打伤几名警察和慌张的路人。 早已埋伏在高处的特警狙击手迅速还击,两枪过去击中奔跑枪手的左腿,枪手靠在一辆汽车后面喘息,四周特警迅速包围。 在对峙数分钟后,警方开始喊话要求他扔出武器投降,枪手沉默着望向对面小区居民楼明亮的各层窗口,那里有许多探头探脑的居民,枪手换下弹匣,扬手朝居民楼明亮的窗户开枪,两名好奇心重,端着咖啡露出整个身子观赏警匪大战的居民中弹,还有一个抱着狗在楼上看热闹的大妈被击中,但狗救了她一命,因为射程原因,子弹打中狗,没有伤到老太。 枪手发泄完后,开始大笑,他再次换下弹匣,猛然站起来朝远处警察们开枪射击,边开枪边大步朝前冲,警察们和特警狙击手一起开枪还击。 枪手身重数弹,垂着头跪在马路上,手里还紧握着那把夺命手枪,警车上的大灯照着他满身血污。 他已被当场击毙。 第七十三章 枭雄伏法 ?卫兵在奔跑中眼看着那名枪手被击毙。 枪手的顽抗为卫兵逃跑争取到有利时间。在警察把注意力几乎都放在枪手身上时,卫兵已持枪逃出几十米,逼近在外围盘查执勤的三名警察。 但他的行踪并未逃开楼上特警狙击手的眼睛。狙击手一边向楼下警察们汇报情况,一边开枪射击。 卫兵弯腰速跑,左突右冲,借助车辆和夜色掩护,敏捷地躲过狙击手瞄准,跑到后面那三个警察身边,抬手就射击。 两名警察倒地,子弹打在警察后背上,还好警员们都穿着防弹衣,但近距离中枪还是让他们扛不住冲击力和疼痛扑倒在地上。 第三个警察是部队特种兵转业,属于特等射手,训练有素,就地一滚,向卫兵开了枪。 他没有打卫兵头部,因事先老姨交代遭遇卫兵时,可以立即开枪,如果可能,尽量让他活着,卫兵是海洋集团骨干人物,留着将是个重大突破口,而苏静和孟醒案说不定会水落石出。 躯干部比头部目标要大,人躺在地上时,更容易瞄准。 这名警察打中卫兵腰部,卫兵中枪脚下一个趔趄,但并没停下,捂着伤口,边还击边跑,他一连跳上几辆私家车顶夺路奔逃,想跑向旁边邻近的小区,如果让他进入小区,情况就变得非常复杂。 几名离得近的警察奋不顾身地追赶,卫兵身中一枪,没有之前敏捷,就想找个人质掩护他进入小区。有个女私家车主远远看见卫兵玩命逃跑,就尖叫着打开车门想跑,转眼卫兵奔到跟前,看到她后,脚下没停,想伸手抓为人质。 此时,女私家车主看到卫兵到来,情急之下又钻回车里,卫兵跑得快,手上抓空,来不及收住身体,一下摔倒在地上,手枪也掉落出去。 最先追过来的一个警察眼疾手快,飞身跃起就扑过去,两人激烈搏斗,战成一团,在几秒钟内,这名警察下颌就被卫兵连续肘击打骨折,随后跟上来的警察死死勒住卫兵的脖子,朝他腿上开枪,才制服他。 更多警察向这边冲过来。 就在这时,更远处响起枪声,子弹击中领头围捕而来的警察队长,紧接着又连续三声枪响,全部打中奔跑中的警察。几名警察倒下后,后面的警官们不得不就地隐蔽。 这是一名埋伏的狙击手。 楼上事先安排的特警狙击手也在四处查看,寻找那名刺客狙击手。 最先打中卫兵的那名专业特种兵经验丰富,根据四声枪响,他瞬间就判断出对方的位置——在更远处的一栋商业大厦上。他用对讲机向全体警员通报了这个情况。 特警狙击手当即瞄准那栋大楼,双方随即展开狙击枪战,一名特警狙击手因位置明显,被当先击中肩膀,失去战斗力,只好在楼顶找到一个拐角隐蔽起来。 现场特警最高指挥立即命令那名特种兵组织几名特警迅速向商业大厦靠拢,围捕那名致命狙击手。 与此同时,已经倒地的卫兵趁着这个机会猛然反击,打晕一名警察。在他周围还有四名警察,双方展开搏斗。 卫兵手枪已经掉落,他抽出一把匕首猛刺,血红的眼睛就像一头困兽,大声嘶喊着向警察扑过去。 一名警察被刺中倒下,另一名警察被他肘击打倒,其他两名警察手持橡胶棍和卫兵在搏命。 这是卫兵最后的机会,幸运的是他腿上和腰间都中枪,已经失去大部分战斗力,就算如此,这头危险的野兽,让从没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普通警员望而生畏。 在一番眼花缭乱的刺杀后,卫兵又击倒剩余警察,楼上特警狙击手被商业大厦上的枪手压制,不敢露头,眼看着卫兵拉着一名昏迷的警察躲到一辆车后面。 此时,卫兵手里的武器只有一把军用匕首,他挟持为人质的警察身上也没有配枪。 他已走入末路,伤口中不停流淌的血液让他渐渐失去顽抗的力量,被抓是迟早的事。 片刻后,远处商业大厦传来枪声,那名专业特种兵带着警察小分队冲了上去。他根据枪声直接找到了枪手埋伏的位置——顶楼一个空荡荡的办公大厅。 那名枪手也发现了围捕的警察,掏出手枪还击。 趁着这个空隙,特警狙击手重新瞄准卫兵藏身的车后,防止他逃跑。 在商业大厦,特种兵带着警察分队和枪手展开枪战,地面的警员们一边向卫兵喊话谈判,一遍焦急的等待着那边的激战落下帷幕。 几分钟后,那名枪手被围攻的警察击中,身子剧烈抖动,从躲避的一堵墙后面露出了头,特种兵抬手一枪,结束了他的生命和犯罪生涯。 这边,和卫兵的谈判进行的非常不顺利。老姨已经赶到现场,她亲自用扩音器跟卫兵谈话,但无论喊什么,卫兵均不回应。 双方开始僵持,后来楼上负责观察的特警狙击手汇报说,卫兵靠在汽车后半天不动,看样子像是失血过多陷入昏迷,而被挟持的人质在他身下正在努力摆脱控制。 老姨当即命令一只特警分队手持防弹盾牌向前突击,特警分队迅速逼近卫兵,到达现场后发现,卫兵果然昏迷过去。 危险、强悍又冷血的卫兵就这样被抓获归案。曾经叱咤鹿城黑道的危险恐怖枭雄终于伏法,而在他背后,无数隐藏的罪恶也将会浮出水面。 除张一儒外,这是警方抓获的海洋集团首个重要的一线犯罪骨干,卫兵的落网,有利于专案组对张一儒的审讯和对整个海洋集团的瓦解。 卫兵被捕后,警方一边送他去医院治疗,一边在严密防守中突审。但卫兵除了冷笑和沉默外,什么也不说。 这个情况,专案组警员们早有预料,并不着急。 医生给中枪的卫兵做手术,手术后的卫兵身体逐渐恢复,更有精神和审讯他的警察对抗。此后,专案组警员们反而选择了沉默,不再审问他,只是派人看守着,把他“冷落”在医院。 警方通知李军家人确认尸体。事实上李军早已离婚,家里只剩下一个身体多病的母亲,他母亲看到李军尸体后,当场哭晕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没弄明白消失已久的李军为何又突然出现,还和卫兵走在一起,听他电话里的意思,他们三个是来报复我和老姨一家的。 他为什么给我打电话通风报信,暂时成为一个谜。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卫兵躺在病床上昏睡,门外坐着两名看守的警察,其中一个警察歪着头靠在墙上睡着。 另一个警察在看报纸,偶尔抬头环视阴暗静谧的医院长走廊。 两个戴着口罩,穿着医生服的人慢慢靠近病房。他们刚打开门,从怀里掏出一个针管,还没来得及给卫兵注射,门外突然涌进十几个也穿着医生服的警察,这两个杀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警察给擒获,警察还从他们怀里搜出两把手枪。 自从上次在海洋酒厂抓获的那名受重伤的银行劫匪在医院被灭口后,警方早就提高警惕,更何况是卫兵这样的重犯。 这两个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跟卫兵一样,都选择缄口不言。专案组对两个人的背景进行了详细调查,得知其中一个是本地人,刚离婚,单独带着一个上小学的女儿过日子,专案组对没人照顾的小女孩进行了妥当安置,又找了个餐厅,让这个犯罪嫌疑人和女儿在这里轻松会面。 过后,办案人员对他说,现在海洋集团濒临倒闭,老总张一儒已被收押,团伙骨干卫兵也被抓获,其他几个重要人物也被通缉,被抓获是早晚的事,只要交代问题,就可以减轻处罚。 过些日子,海洋集团骨干都被抓获后再检举立功就晚了。若被判重刑坐牢,女儿不但会没人照顾,很可能会过早辍学,走上社会,这样的孩子八成都要学坏的。 几个回合下来,这名嫌疑人吐口,他供述是张帅派他俩来杀卫兵的,卫兵知道得太多,如果不死,将是一个心腹大患。连跟随自己多年的人都要灭口,这证明海洋集团还有更多隐藏的犯罪事实,已经到了濒临疯狂的边缘。 除供述是来杀卫兵的以外,这名嫌疑人对张帅和整个团伙其他犯罪事实知之甚少,他只是一个枪手,张帅给钱,他就做事,从来不多问。之前一共受张帅雇用两次,和别人一起到外地实施暴力活动,造成一人重伤,多人轻伤,案件一直未侦破。 专案组一方面加紧抓捕张帅,把此人交代张帅派他来医院杀人的视频口供放给卫兵看,想让卫兵对张帅他们死心,放弃抵抗。 卫兵看完后轻蔑地一笑说:“少玩这一套,当老子是傻瓜?换了我也会这么做,越亲的弟兄被抓越得灭口,不是不相信,是警察花招太多,又打感情牌又来硬的,怕他扛不住。不说是死,说了也得死,想让我张口,做梦!” 但专案组警员们笑了,他们早有准备。 第七十四章 苏静昭雪 ?卫兵出身农村,在社会上混迹这么多年,多次被警方打击,常年从事犯罪活动,钱没少挣,但从没成过家,家里只有父母和年迈的爷爷奶奶。他购买一套大房子把家人从老家接到市里来住。 冷血的卫兵对家人虽谈不上多好,但很在意,从他给父母买房买车又雇保姆这一点就可见一斑。 专案组有位审讯专家是个经常出“怪招”的警察,他漫不经心地对卫兵说:“我们早知道你很顽固。不过没关系,既然张帅派人来杀你,说明你很重要,知道得也多。我们现在散布消息出去,说你已招供,我们会把警方之前调查到的关于海洋集团重要的犯罪事实都说是你交代的,还有你家人的踊跃举报。” 审讯专家玩着一个打火机,漫不经心的继续说:“如果顺便再编造一个消息,说你这么多年留了一手,把自己知道、参与的犯罪活动都余留份证据放在父母那儿,不知道张帅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派人到你父母那儿看看。他们的手段你比我们清楚!” 卫兵一开始还狂笑,但笑着笑着就沉下脸凶狠地说:“你这是威胁?我会把你们都杀了!还有你们家人一个都不放过!” 审讯专家也笑了:“这话要是放在你没被抓之前,我会相信,现在别说杀警察,你还是想想怎么保护自己家人吧!”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卫兵大喊:“你们不会这么做!你们是警察,跟我们不一样!” 审讯专家回头脸色阴沉地轻声说:“谁能知道是我们故意这样做的?警察也是人,也想立功升职,你这样的人虽然穷凶极恶,但如果不招供,对我们一点价值都没有!别把自己看得太高,觉得自己价值连城似的!” 说完,他走出审讯室又退回来说了一句:“警察也需要一些诱饵,只要能抓获重要的犯罪头目,诱饵是否牺牲就显得无足轻重!” 他的神色和气势让卫兵从半信半疑到不得不信,卫兵在矛盾中暴跳如雷,开始担心家人的安全。 海洋集团贩毒、走私、涉枪、杀人全是大罪,警方势在必得,而人在穷途末路时什么事都会做出来,更何况是对待一个已身陷牢狱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最重要的一点,卫兵此次被抓必死无疑,外面脆弱的家人将面对一个怎样的未来,这是他必须要优先考虑的。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卫兵终于屈服。 他向专案组索要几盒烟,在烟雾缭绕中,他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假设自己招供的话,必须保证家人安全,再有就是将来宣判后,他的死活无所谓,但不能向家人提起民事赔偿,他死后,家里人没有收入来源,生活会陷入困境。 专案组经过讨论,答应了这个条件,将来海洋集团剩余资产和张氏家族、孟远扬的罚没,足够赔付其他受害者的诉求,法律是一回事,合理变通是完全可以的。 卫兵陆陆续续向警方招供几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是海洋集团这么多年来贩毒历史,这也是海洋集团积累原始资本的犯罪项目,先是贩毒到后来演变成自己制售毒品,海洋集团控制了周边几个省的毒品交易活动。贩毒制毒是海洋集团最危及社会的犯罪行为,卫兵的招供,让专案组大吃一惊。 近年来,海洋集团贩卖毒品的数量已经超过警方的预估,给社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恶劣影响。 其二,卫兵供述他参与过的海洋集团走私文物,造枪,绑架,制毒及其他所有的犯罪记录,这其中涉及到多年未破的命案就有数起。 老姨听完专案组汇报沉默不语,卫兵的招供,让她变成一个严重渎职的警察局长,甚至可以追朔到她担任刑侦副局长工作期间。她决定在案件结束后,向上级主动承担起所有责任。 警方还从卫兵对贩毒活动的供述中发现苏静案件的蛛丝马迹,经过多次核实,这件陈年案件终于真相大白,而真相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原来凶手多年来就藏匿在鹿城警方和孟醒眼皮底下。 殉职的苏静是张帅和卫兵在几年前的一次贩毒活动中枪杀的,化装侦查的苏静和两个战友被张帅识破,卫兵开枪打死了他们。随后在森林里遭遇前来搜寻的警察,卫兵被孟醒开枪打伤腿部,经鉴定,他腿上的枪伤证实了这个说法。卫兵其实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枪杀的是一名女警,张帅让开枪他就开了。 后来通过媒体报道和警方发布消息,他才知道那是个从北京去云南实习的年轻女警官。 专案组立即把这个消息分别传给清罗和北京警方,北京警方赶紧告诉刘奶奶。 今年,张帅和卫兵两次赴清罗,并在丛林里和境外毒贩发生枪战,上一次是因境外新搭上线的毒品头目想吃掉他们,他们还击。 最近,因海洋集团大部分产业被查封,银行账户也被冻结,他们就想做最后一票然后逃亡国外,这次去清罗的毒品交易,本没打算黑吃黑,但张帅临时改变主意,打死境外毒贩,抢走毒品,因风声紧,这批毒品没来得及运回来,还藏在云南。 卫兵这次回来,是张帅安排他带几个枪手回来,具体做什么他不清楚,他临时起意,想枪杀报复公安局长一家,还没实施,有人通风报信,很快被警方抓获。 而这个通风报信的人他怀疑是李军,当时在小区门外,李军说下车观察一下地形,回来没几分钟,大批警察就赶到现场。 他还交代一个重要情况:原来李军就是银行劫案中的高个子,也就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抓获的劫匪。 但卫兵对孟远扬的事和银行劫案内情一无所知,专案组问到那个银行劫案中传说的u盘时,他变得迷茫,说只知道让他去抢劫银行,顺便掩护一起大宗毒品交易,而劫案的主谋正是张帅。 警方让他交代在云南追杀孟醒的经过,他说张帅确实授意他带人在山林里追杀过孟醒,但被她逃脱,自己还损失几个手下,看天色已晚,不敢再往沧月崖上追,就带人撤离。对于孟醒坠崖的事他毫不知情,更不知道孟醒后来的情况,专案组判断他说的是真话。 卫兵供述了几乎全部海洋集团暴力犯罪事实,在海洋酒业的山下,经他指认,挖出十来具尸体,都是近十年来当地发生的失踪案受害者。有企业老板,有黑势力头目,还有两名离奇失踪多年的警察。这些谋杀案的主谋大多数是他和张帅。 警方突击逮捕一批犯罪嫌疑人,顺便打掉其他几个寄生在海洋集团身上的黑社会犯罪团伙,还对卫兵家人进行了保护。专案组一边加大对卫兵的审讯力度,一边派人全城搜寻他带回来的那几个枪手。 卫兵刚被捕时,我欣喜若狂,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孟醒生或死的消息,哪怕这个消息让人无法接受。但冉静回来告诉我,卫兵对孟醒的情况并不知情。 这个说法,让我一下子从期盼跌入到绝望的低谷。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内心的悲痛不可抑制地弥漫。 多么希望孟醒能得知杀害苏静的主要凶手已被抓获,她可以放下一个沉重的心理包袱,而苏静在天之灵也能感到宽慰。 通过卫兵的供述,我才知晓同学李军那些不幸遭遇。 东正火灾后,李军被开除出警队。大多数不如意的男人要么萎靡不振,意志消沉,日益麻木不仁;要么开始打老婆,骂孩子,酗酒成性,暴躁易怒。李军是后者,没多久,老婆就和他离婚,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离婚后,李军和母亲过日子,更无精神寄托,就染上赌博嗜好,在地下赌场跟人言语不合打了起来,和他对战的是卫兵,李军借着失意情绪,变得凶狠无比,加上以前爱好练散打,竟和卫兵打了个平手。 张帅看到后,非常“欣赏”,就软硬兼施,重金利诱把李军拉下水,成为他的金牌打手,因打架不要命,李军在社会圈里还混了个“李大愣”的外号。 参与银行劫案,张帅给过李军妈一大笔钱,而那时,李军需要钱给他妈看病,而张帅也以李军妈的安全软硬兼施。 李军和张帅闹翻,是因为一个女孩。 女孩叫小朵,是李军跟随张帅后在夜店认识的,女孩在本地一所大学读大一,才19岁,长相漂亮,身材火爆,有些古典美。她经常去海洋集团的夜场玩,李军借着主场优势就和她认识了,认识后据说李军一直把小朵当女神对待,买名牌,给钱花,穷追不舍,两人很快成为情人,此时李军经济还不太宽裕,但他很爱小朵。 有次张帅派他到外地讨债,这期间张帅在家里开party,小朵去玩,张帅把她单独叫到房间里,说要跟她玩个游戏。 这个游戏就是张帅不停出价码,诱惑小朵和他上床。从一万元开始,张帅出到十万时,小朵主动脱得还剩下内衣裤,出到十五万时她躺到了张帅床上。 李军回来知道后异常生气,和张帅大吵一架。恋爱这么久,李军都还没碰过她,小朵看起来既矜持又羞涩,李军把她当成圣洁的女神追求。 在向张帅要说法时,张帅冷漠地说:“小朵也无非就是个婊子,只不过价钱比一般金钱婊高点,根本不是什么圣女。” 李军愤怒地喊:“张帅,你他妈的不是人!” 张帅止住笑,阴着脸说:“李大愣,你骂我?”他逼近李军,对视了两秒,一伸手,“啪”一声,狠狠地给了李军一个耳光。 李军冷冷地看着张帅,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还手,卫兵在旁边准备上来帮张帅时,李军红着眼扫视完全场,扭头离开。 离开海洋集团一个月后,李军出现在一个酒吧并喝到烂醉,走出酒吧时手里还抓着一瓶酒,边走边往嘴里灌。走进一条小巷时,前后突然涌出一群戴着口罩手持棒球棍的人,他们围住李军狠命殴打,棒球棍全是往头上抡。李军酒醒一大半,但脚下还是不听使唤。他明白这是张帅派人来要对他下死手,不说别的,只说李军参与过银行劫案就该被灭口。 几分钟后,李军头破血流,胳膊和腿多处骨折,他踉踉跄跄拼死跑出巷子。巷外是一个小型广场,晚上有许多健身的老年人在运动,他们看到一个血人从巷子里跑出来,还跑到一个随音乐跳兔子舞的方队中,几个老奶奶高声惊呼,广场边上巡逻的警员闻讯赶到,救了李军。 自此,李军和张帅结仇,他对海洋集团彻底死心,继续留在本地,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杀,便打算远走他乡。 我猜测过好多次,他临走前告诉孟醒我被陷害的真相是出于什么原因,是良心发现还是想报复张帅。但回想起那次银行劫案,李军一定以为当时我认出他来了,而过后风平浪静,他并没有被警方抓获,也许让他对我心存感激。 李军带着母亲离开鹿城后,去广西一个城市藏匿起来。但以前和他关系不错的一个兄弟向张帅告了密,海洋集团核心骨干被抓获和打击的所剩无几,缺少足够忠诚的人手,张帅派人找到他,同样是以他母亲的性命要挟,让他回来帮卫兵护送一次毒品交易,但他回来后,还没参与运毒,卫兵就带他实施这场报复行动。 虽然李军走上一条不归路,跟着张帅做过很多坏事,但我们之间的命运存在着扭曲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讲,假如李军没有遇到我,他现在仍然是一名交警队长,甚至凭借他的努力,已经升职,生活稳定安逸。 我决定去参加他的葬礼。 第十七五章 生死谜团 ?参加李军葬礼时,见到几个他过去在交警队的同事,他们能来参加葬礼不是因为过去和李军关系最好,这几个都是在单位混得不如意的,不在意领导和别人的看法。 这就像爱国这件事,真正走到大街上热血澎湃为国呐喊的,大多属于平凡屌丝,富裕和权贵之家基本上是不会想着爱国上战场的。 几个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同事们对李军的遭遇唏嘘不已,有一个甚至还忍不住落下眼泪,落泪原因是他觉得一个警察在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中背上了莫名其妙的黑锅,并因此离开警察队伍,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睹人念己,这个同事想到自己在单位的暗黑前程,伤心不已。 真正让我难受的是另外一名警员对我谈起李军的身世。李军的父亲早年是东城区公安分局副局长,性格温和,体恤下级,人缘不错,但不幸在一次抓捕行动中殉职。 李副局长殉职后,分局给过一笔抚恤金,在追悼会上,单位同事们痛哭流涕,缅怀英烈,大批警察拉着李军他妈的手说:李局长是我们的好兄弟,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尽管说,兄弟们照顾嫂子和孩子一辈子。 一开始,李局长的上下级同事还来家里探望,没过多久,逐渐就没人再来了。李夫人原先在家相夫教子,做全职局长夫人,老公一死,家境慢慢败落,就开始尝试出去打工,有些单位听说她曾是公安局长夫人,怕遇到事情难缠,就拒绝任用。李夫人无奈就打一些散工,钱没挣着,身体很快就垮了。 李军妈因病住院,没钱交手术费,找人试探分局能否提供帮助,却没人表示关心。 死的已死,活着的还得好好活,未来还得继续,人性都是往上看的,没有人总会往下看。找关系,升职位,涨工资,攀靠山,所有这些,死人是帮不上忙的,只有笼络好活人才能实现。 生时八面威风,死后只余凄凉,物是人非事事休,世事变幻空留恨——至亲之外,很少有生死之谊,生活不易,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情感。 个别仁义的,看到李家的困境,过年时拎袋大米,拿二百块钱送来。李军妈拉着来人的手长吁短叹,痛哭流涕,诉说李局长生前死后的巨大落差。 谁也不愿意听一个怨妇无休止的抱怨,于是,再也没人去李军家了。 人死如灯灭,世态炎凉是恒古不变的真理,李军很早就明白。在明白了以后,他就把进入警队,努力掌权做领导,重振父亲权威,让母亲不再失落为目标。 今天这个结果,是他没有想到的,更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一念是美好,一念入劫难——这个悲剧可以改变却无法逃避,而我,在其中扮演了恶魔之手,把李军推向了命运抉择的深渊。 加上许愿的,我今年参加过两次朋友的葬礼,这两个朋友都是身边最熟悉的人,现在却已阴阳陌路。 我越来越害怕得到孟醒遭遇不测的消息,怕自己会承受不了噩耗,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李伟的老婆韩雪娟到家里找冉静多次。 自从在李伟葬礼上受到侮辱,加上这段时间比较忙,冉静不太愿意见韩雪娟,她来家里几次,都是陈晓接待,陈晓问她有什么事,她一开始支支吾吾,后来又说:“我现在谁也不相信了。” 陈晓说:“连我也不能相信?”说完他就觉得不妥,现在他还是杀害李伟的犯罪嫌疑人,就算他是清白的,杀害李伟的枪也是他的配枪,李伟的死,他是有责任的。 还好,韩雪娟并没有理会他,只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只想找冉静谈。” 冉静回家后,陈晓劝她见一下韩雪娟:“看她那个样子,肯定找你有事。” 冉静选择在夜里去见韩雪娟,毕竟现在李伟的案子还没破,而陈晓又被传为犯罪嫌疑人,白天去李伟家,看着别人异样的眼光,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这次冉静去见韩雪娟,却有了一个重大收获。 韩雪娟一见到冉静就哭了起来,说经过这些天,她想明白了,感觉杀害李伟的凶手不是陈晓,另有其人。 冉静有些不悦:“本来就不可能是陈晓,陈晓脑子还正常,他和李伟关系那么铁,我们两家走得这么近,他杀李伟干什么?我现在正忙这个案子,无论如何也要破案,找到凶手,看是谁在栽赃陈晓!” 看韩雪娟没说话,冉静又说:“你是怎么想明白的?” 韩雪娟说:“其实也不是我自己想明白的,是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想明白的。”随后,她说出了这件让冉静大吃一惊的事情。 李伟出事前,因牵扯老姨“受贿”案被停职,看到海洋集团被调查,面临灭顶之灾,他心里忐忑不安。他告诉韩雪娟自己有种不祥的预感,可能要出事,如果他死了,韩雪娟就会收到一个包裹,让她不要看,直接交给上级领导。 李伟死后不久,韩雪娟果然收到一个包裹,但李伟死前也没交代把包裹交给哪个上级领导。此时,韩雪娟对谁都不信任,就自己拆开包裹查看。 原来里面是两个u盘。李伟还留了文字,说明了u盘内容和得到的过程。 其中一个u盘就是银行劫案中死去的行长秘藏的那个。里面有偷拍视频,有语音,还有许多文件。 这些资料详细记录了银行行长和海洋集团幕后老板孟远扬在早期的非法交易,行长秘密挪用转移了几亿资金给孟远扬,视频偷拍的是每一次跟孟远扬见面时间、交易地点、谈话内容,而文件里列举了消失了的这几个亿资金是如何变相挪用的,有详细过程以及转移细节。 通过李伟的留言以及后来的调查,警方发现,被杀的行长早就给自己留了这一份证据。但他那个做小姐的情人,同时又是张帅一个手下的情妇,不光是跟妈咪透露这件事,还跟张帅这个手下说起过。 这个手下是张帅心腹,当即向他汇报。张帅又告诉了孟远扬,孟远扬就让张帅想办法把u盘拿到手,但据那个小姐透露,行长说u盘一直锁在银行保险柜里。张帅他们就策划了这起银行劫案。 u盘到手后,劫匪杀了行长,回头又把那个小姐灭口。 孟远扬让张帅销毁u盘,他从小看着张帅长大,一直把张帅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非常信任他。但张帅并不这样认为,他跟随孟远扬多年,深知此人城府深,心狠手辣,跟国际上很多贩毒集团和犯罪组织都有联系,说不定哪天就要对自己动手,他就学那个死去的行长偷着把u盘留了下来。 李伟能得到这份资料,要归功于他多年的线人,这个线人也是张帅的心腹。 银行劫案后,有次张帅让他到保险柜取枪,他看到那个u盘,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被杀行长的东西,但张帅对他说,这个保险柜里有银行劫案中兄弟们拿命换来的东西。他把这个情况偷着告诉了李伟,李伟判断,银行劫案肯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伟和张帅很熟,他利用这个便利条件顺利进入张帅办公室,又用专业知识打开那个保险柜,在里面发现了两个u盘,他全部拿走。 回来后,他查看里面内容,立即觉得手里有了把柄。警方事后查明,为了保密,李伟还偷偷把自己那个线人杀了。 u盘丢失以后,张帅怀疑过李伟,还开门见山地质问过他,但身为警察的李伟还是很会演戏的,他甚至拿着枪指着自己脑袋,说要是张帅不相信他,可以打死他。 后来张帅觉得本来这个u盘就不应该存在,只好忍下来,在暗中追查。 李伟这些年收受海洋集团巨额贿赂,没少为海洋集团提供保护和便利,哪怕海洋集团在制毒、贩毒、造枪。他掌握着这个犯罪集团太多秘密,一旦“背叛”,对海洋集团是致命的打击。 韩雪娟说之所以提供这个u盘给警方,是想让李伟瞑目,她知道李伟这些年身为公安局长贪污受贿,违法乱纪的行为是不能被原谅了。 冉静问她另外一个u盘是什么时,韩雪娟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跟这件事无关,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公布出来。” “公布?”冉静有些疑惑,“如果是犯罪证据,请你一并交给警方,不能保留。” 韩雪娟坚称这个u盘和整个犯罪活动无关,也不肯交给冉静,冉静没再坚持。 根据她提供的视频和证词,警方立即通知了云南警方,对孟远扬和张帅发布了最高等级通缉令,并对海洋集团展开全面调查。 这次,这个犯罪团伙的末日真正来临了。一些集团骨干落网后,纷纷供述集团的犯罪活动,有人还供述了孟远扬早年亲自带人犯下的命案。而和海洋集团相关的违法人员也一一落网。 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马汉玉和一些政府单位的领导牵扯其中,被隔离调查。 通过韩雪娟的叙述和李伟生前的担忧,警方猜测,张帅让卫兵带回来的那几名枪手也许除了运送毒品还是来杀李伟灭口的。得手后,很可能已离开鹿城。 警方加大全城排查力度,有派出所警员在一处城中村发现形迹可疑的几个人,在盘查时,对方掏枪就射,一名警察负伤,这几个人被赶来增援的警察包围,经过激烈交火,两人被当场击毙,一名负伤被抓获。 据抓获的犯罪嫌疑人交代,他们正是张帅派来暗杀李伟的,李伟掌握太多海洋集团高层的秘密。 三个枪手经多次跟踪踩点,终于找到机会,他们跟着陈晓和李伟到郊外,其中一名枪手对当地刑警藏枪习惯有所了解,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到陈晓车上找枪,没想到真找到了,李伟起身在河滩上闲逛时,他们顺利完成了这次暗杀。 暗杀完李伟,三个人本来是要离开鹿城的,卫兵出事躺在医院,张帅派人灭口未遂,就指令他们暗杀卫兵,但因风声太紧,还没有机会下手就被抓获。 因专案组缺人,冉静调到了市局刑警队。她亲自对这名枪手进行审讯。 在突审中,枪手的供述,让冉静心里一跳,立即兴奋起来,还当着嫌疑人的面跳了一段寿比南山摇摆舞。 嫌疑人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以为冉静精神病发作,出了一头冷汗。 冉静诡异的笑着,对着冷冰冰汗津津的嫌疑人额头呗的亲了下,嫌疑人抖动着脑袋晕倒后,冉静在同事目瞪口呆中雀跃着离开。 第七十六章 重见天日 ?冉静下班回来兴奋地一把抱住我,我疑惑不解,快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挣扎着冲陈晓房间喊:“姐夫,冉静精神病犯了,快拿药!” 冉静把我扔到一边大声说:“孟醒可能没死,今天抓获的枪手提供一个好消息,说他有个兄弟跟着张帅在云南,前些日子,张帅让他这个兄弟带人在清罗的一个隐秘山洞里看守一个女孩,女孩长得很漂亮,但不知道是不是孟醒。听说张帅对这个女孩很重视,不让任何人碰,还定时送一些洗漱用品和吃的,我们已通知云南警方赶去解救。” 听完冉静的话,我心跳加快,内心起伏不定,既惊讶又惊喜,还焦灼急躁起来,心弦再次紧绷后,催促冉静联系云南警方打探消息。 冉静还在兴奋中,强迫我和她又跳了一段寿比山南摇摆舞,看到我魂不守舍就笑着说:“别着急,孟醒肯定不会有事,云南那边已经派出最精英的突击小队前往那个坐标山洞,你的小媳妇要回来啦!” 她故作轻松的说完原地一转,可我看到她的腮帮子因掩饰紧张而抖动——冉静是在安慰我,解救人质从来都不是一件安全和轻松的事情。 忐忑不安地等待云南那边的消息。 当电话那头传来孟醒的声音时,我一下子怔住,两腿一弯,身体一个前倾,差点瘫倒在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孟醒出事后,多少个日夜,我想象过多种可能,但从来没想到她会猛然出现。 有时,喜讯也同噩耗一样令人感到震惊,难以承受。 那晚,孟醒从沧月崖上掉落下去,下落过程中身体又碰到一棵树,正是撞击这棵树让下落方向改变,因此救了她的命,否则她会直接掉到一块石头上,必死无疑。 她掉进潭水中,摸黑游到岸边,发现自己除了胳膊擦伤外,身体没有受到大的伤害。在短暂休息后,她就四处找从死去劫匪手里捡到的那把手枪,没有找到。 幸运的是段局提供给她的那把枪还在身上的枪套里,但已没有子弹。 没找到枪,又担心我的安全,在月色中,她辨清方向,就往山谷外走,前行大概有一里多,几把手电筒突然照住她,在手电筒背后,她看到张帅那张扭曲变形的脸。 张帅抓住她后,派人把她关到边境附近的一个密林山洞里。本来孟醒以为张帅肯定要杀她,但张帅没有这样做,他瞒着孟远扬密谋追杀我们,等真正抓住孟醒,又改变主意,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把孟醒一直关在山洞里,派人看着,每天送来吃的和一些生活用品。 在这期间,孟醒只见过他一次。是在警方解救她的前一天深夜,山洞里还烧着掺杂着药草的驱蚊篝火,孟醒正在熟睡,睁眼看到张帅坐在面前,面目阴晴不定地看着她,她一骨碌爬起来。 张帅开口说:“我这次来,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孟醒心里一紧,以为张帅要杀她。 张帅又说:“全完了,一切都完了!现在全国警察都在找我们,没有退路了!” 孟醒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人,有些陌生,她缓缓地说:“为什么要做那么多违法的事?连我叔叔都要被你们牵连!” 张帅盯着孟醒看了半天,突然狂笑:“被我们牵连?你还是这么天真,你什么都不知道?” 孟醒:“我不知道什么?” 张帅狠狠地说:“别提孟远扬那个老家伙!他才是最大的罪犯!一切都是他在操纵,我们在前面冲锋陷阵,提着脑袋挣钱,他在后面坐享其成。出了事自己就想跑,扔下我们不管。” 孟醒生气地说:“你胡说!我叔叔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都是你们自作自受!” 张帅愣愣地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不想跟你说这些没用的,我要带你走,离开这个地方,就我们两个,就像小时候一样,我要你陪在我身边!” 孟醒紧张起来,说:“张帅,你投案自首吧,我肯定会帮你减轻处罚,你能走到哪儿去,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你会幸福吗?” 张帅打断她:“你明知道我投案只有死路一条,以后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让你跟我走!” 孟醒摇着头:“不可能!” 张帅一下蹿到她面前大声吼着:“因为那个姓夏的?!” 孟醒再次摇头:“你醒醒吧,谁都不因为,只因为你做错了事,犯了罪,就算我不是个警察,也不可能跟一个无恶不作的人生活!” 张帅坐倒在地上,像自言自语:“我不管!明晚,我处理完一批货拿到钱就带你走,不管你愿不愿意!”说完扭头就走出了山洞。 就在第二天傍晚,张帅还没来得及带走孟醒,警方的搜索分队就突击了这个山洞,当时山洞里只有三名看守,这几名看守正在擦拭枪械。 警察突然出现,狙击手先击毙两名看守,最后一名看守一个箭步扑向孟醒,孟醒双手被捆,她迅速卧倒,利用地面支撑,一个侧踢把那名看守踢出数米远,警察们一个齐射,把他打成筛子。 孟醒走出山洞后,看着低沉黝黑的森林,能感觉到张帅就在附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种危险的气味,他躲在暗处盯着警方的行动,像条隐藏在山林里的狼。 她指挥当地警方分成几个突击分队,全副武装开始在周边搜索。 在一个山谷中,发现几名张帅手下行踪,他们正在和境外人员接头谈事,这些匪徒瞬间被警察包围,双方经过一个小时激战,只有一名境外匪首负伤逃跑,其他顽抗的犯罪嫌疑人全部被击毙。 但始终没有发现张帅的影子,孟醒比较担心她的叔叔孟远扬,这期间,她听说很多孟远扬犯罪的传闻消息。 而据境外警方通报,孟远扬多次往返他国,进行毒品和军火交易,在数次黑帮犯罪组织火拼中,均取得大胜,团灭对方,孟远扬由此威震边境,国外犯罪组织给他起外号叫中国食人魔。 据说有一次他抓获一名敌对的犯罪组织首领,用牙撕下对方耳朵,生生吞了下去。 这些传闻,孟醒怎么也不敢相信,多年来温文尔雅的叔叔会是这样一个恶名远扬的魔鬼。 但警方的通报,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在机场和孟醒相见的那一刻,我俩泪如泉涌,相拥而泣,经历了这么多事,再也不想分开,只求相依相守在一起。 孟醒回来后得知杀害苏静的凶手已找到,主犯已归案,张帅被通缉。听说张帅参与指挥杀害了苏静,孟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站在公安局重案组会议室里,沉默了很久,默默流下眼泪。 多少年来,她等待着这一刻,这个沉重的负担几乎压垮她的生活和精神。 苏静昭雪,孟醒终于了却一个心愿,虽然这个心愿的实现过程那么曲折,那么沉重,甚至还开了一个大玩笑。 仅休息一天,她立即赶去北京。 刘奶奶早前就从北京警方那里得到这些消息,在她知道杀害苏静的凶手已经伏法后,没有哭,轻轻笑了,她看着北京湛蓝的天空,养老院上空的蓝天白云映衬着她慈祥又如释重负的神色。 孟醒见到了刘奶奶最后一面,刘奶奶拖着病重的身体,完全是一种精神支撑她活着,现在,孟醒终于来到身边,跪在自己面前痛哭,刘奶奶坐在轮椅上抚摸着孟醒的头发,欣慰满意地笑了,给孟醒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看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那天是一个大晴天,阳光普照,风和日丽,刘奶奶就这样坐在轮椅上微笑着看着蓝天白云走了。 那对永生恋玉手镯留给了孟醒,刘奶奶对她说:“你是个好孩子,要快快乐乐地活着,奶奶会一直祝福你,谢谢你!” 孟醒接过这对玉手镯时身体抖动得厉害,当时她警校的老师在旁边,对她说,要哭就哭出来吧。孟醒伏在老师肩膀上大哭起来,哭得无比伤心。那对手镯在她手心里散发着碧绿透亮的色彩,映着阳光,形成一条灵动的光晕。 孟醒死里逃生,我也得到了重生,这些天的隐忧情绪一扫而光。 回台里上班,才听说子宣和楚晴已退婚,他离开电视台不知所踪。 自从上次子宣在梧桐广场精神失控还跟我玩命,精神状态就一落千丈,根本不可能正常工作。他爸就为他请长假,此后台里就没了他的踪影。 子宣离开后,各种关于他的负面版本纷纷传播开来。 这些流言蜚语,大多是传播子宣和楚晴之间的恩怨情仇和他的变态行为。另外还有一个关于他出卖东正火灾视频资料让闻言背黑锅的说法流传得最广,说得很真,而且有真凭实据。 这个消息是编辑李一散布的,他信誓旦旦地对天发誓说有证人证据。 春季那次竞选副主任失败,眼睁睁地看着子宣上位,李一日日借酒浇愁,跟子宣打过一架后,更加记恨他。 电视台安全监控部总监老马年轻时就是台里有名的愤青,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天下伯乐都死绝,千里马窝在寂寞的机房里,日生白发空对镜,夜叹梦长生百病。 老马和李一情投意合,立即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酒友。老马一次酒后向李一透露,上次东正火灾现场视频资料是子宣在一个夜里偷出去的,既然是他偷的,肯定也是他卖给别的媒体的。他这儿有子宣到资料室偷录像带的监控视频为证。 闻言被辞退后,他迫于周台长压力,一直没敢对外说。老马再三让李一保密,但李一酒醒后只记得子宣偷卖视频资料的事,不记得老马说保密的事。 他觉得天赐良机,报应来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报复子宣,做编辑的职业特长派上用场,他把这个事添油加醋传播出去,全台哗然。 但很多事情过去了,也就淡了,何况闻言早已不在台里多时,就没人站出来替他主持公道,只不过,从此以后,子宣就算回来,也背负着压力,不好立足。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是子宣把我们深入东正火灾现场拍的资料偷卖了,既赚了钱又让闻言背上黑锅。他偷资料那晚我俩还到lostce喝酒,就是第一次认时,记得他当晚特别兴奋,还肆无忌惮地一身。 子宣不知去向。无论是不是他偷卖的视频资料,我早已不再计较。很希望他能振作起来,无论是工作还是爱情,他能坦然面对一切。 时间能淡忘一切伤痛。 当然,有些伤痛会扎进心里一辈子,许多年后,也许没那么痛了,但会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 第七十七章 黑暗微光 ?到三国茶社和赵骏卿喝茶,在闲聊中,说起我和子宣的关系,在赵骏卿心情不错时,问起子宣哥哥的事。我一直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子宣对骏南集团如此耿耿于怀。 赵骏卿想了想说:“当年,平原矿是骏南集团第一个大项目,前期投资一个多亿,还没有正常经营,海洋集团就插手进来。他们竞争的方式,是找一大堆中央级媒体记者来采访,说我们没有合法资质,属于非法经营,这些记者就是由你这个同学子宣的哥哥领头。那期间有人蓄意制造矿难。经媒体炒作,省里派人过问,查封我们两个矿,冻结了资金。我大哥一着急,还发生暴力事件。后来矿就被拍卖了,海洋集团拿到经营权,我们血本无归,差点破产。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就叫人暴打了子宣哥哥一顿,剪掉他两根手指头。事情闹得很大,在法律审判和高额赔付两种选择面前,周家选择了要钱,我们赔了一大笔钱给他,后来听说子宣哥哥出国了。” 他说完后,按着茶杯沉默了好一会。 “不管怎样,这次海洋集团倒台,要感谢你,他们不仅是一个黑恶势力,也是我们集团的死对手。他们不倒,最终倒的是我们。虽然这件事初衷不是因为我们而起,但我和大哥很感谢你。以后,无论你需要什么帮助,我们都会全力以赴帮你。”他喝着茶看着我说。 我愣了半响,想起这一路走来,太多的波折和恩怨,经历太沉重,反而对很多事都不再在意。 秋末,电视台又迎来一次人事变动。周台长也许是感觉到累了,选择提前退休。 新来的台长很年轻,刚过四十岁。 新台长一到,马上改革。台里的各个栏目都在整顿,新闻报道的方式和内容变化很大。电视上很少再报道政府单位表扬先进的新闻,开始大面积出现深度评论和民生新闻。 过去电视台没有监督的单位都遭到曝光。这是一个良好开端,标志着鹿城舆论崭新的重生。 新的事物总要代替旧的。它带来的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但不要放弃改变和努力。 热线组所在的白楼要拆除,热线组要搬到演播大厦办公。 在一个晴朗的夜晚,我最后去了一次白楼所在的院子。整座庭院人去楼空,楼前只留下孤零零的一座土丘,花木凋零,荒草丛生。 年复一年,草木更新,而我们把青春的激情和汗水挥洒在这里,昨天和明天一天天流走,未来是什么,从没有人告诉过我们。 这晚,圆月高悬,我走过凋零的桂花树,最后望了一眼整个院落。四周一片沉寂,月光倾洒,无声无息。 我在这个安静的院落里待到很晚,听着风刮过草地和树木,看树叶随风落到脚边。 不知道坐了多久,也许午夜已过,城市都睡了,周围安静下来,像独坐在一座空城里,备感冷清。 有时,在夜晚,和孟醒挽着手走上大街,热闹的街道,远处不时有烟花绽放,烟花映射着这个城市灿烂祥和的脸。 城市万家灯火,景色一如平日,可周围一切都仿佛已物是人非,只有我深爱的人还陪在身边。 节后,我接到一个采访任务。在记忆中,那是我在电视台做的最后一次采访,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孟远扬被通缉,海洋集团彻底垮台,但集团旗下的平原矿业还在运转中,因为缺乏正常监管,很快发生一次大的矿难事故,十多名旷工遇难,超过五十名工人被困井下。 我和其他媒体记者去采访。但我犯了一个错误,脱离了同行队伍。 到平原矿山后,有工人私下把我拉到山上一个僻静处,反映一个比矿难还要惨痛的情况:长期以来,平原煤矿一直私下雇用一些社会闲散人员,这些人经常到贫穷山区招工,招到工人后就带回平原,又把人带到别的企业开发的矿山上,假意说试工,让这些工人下井,然后在井下残忍杀害,却制造成意外死亡假象,又冒充是死者亲属,向老板敲诈,并以安全事故为由举报这些矿主,借机跟这些不堪忍受的矿主谈低价收购。 这个工人反映完这些情况就慌慌张张地离开,我半信半疑地往回走,想打电话给陈晓。可没有走出多远,就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围住。 原以为矿上的人为了利益心黑手辣,自己必死无疑。但他们没有杀我,抢走手机钱包等一切物品,把我扔进一个废弃的矿井里。 这个矿井有十几米高,被扔下去时我觉得自己可能要摔死了,感觉下落过程是那么漫长。最后,我掉到一堆土上,眼冒金星,四肢麻木。 尝试着站起来,身体一阵刺痛,差点昏过去,想着肋骨可能摔断了,土堆上有几块石头。 借着上面的微光我看了看周围,没有任何能往上攀爬的工具。在这个荒郊野外,我很可能要饿死,甚至死后多年也不会被人发现。 这是个狭窄的矿洞,下面阴暗潮湿,有不知名的爬虫四处跑动。除此之外,连只老鼠都没有。挣扎着尝试往上攀爬,洞壁上光滑松软,没有任何坚硬的东西让我借力,忍受着身体的巨大疼痛,爬了无数次却只抓下来不少尘土。 放弃攀爬,对着洞口大喊救命,每喊一次就会引发胸口一阵剧痛。 一开始,还担心被矿上的人听到,会过来埋了这个洞,就喊一声停下来听听上面的动静。上面却没来一个人,开始恐慌,拼命冲上呼喊。 喊了一整晚,黎明时发现自己嗓子已经沙哑,喊声在洞里徘徊一会儿就悄无声息。最让我感到害怕的是,嘴角溢出了血,感觉嘴里发甜,一连吐出几口血出来,可能是落下来时内脏受伤。 吐完血,盯着那个有杂草在摇动的洞口,期盼着有人经过,哪怕是把我扔下来的人,只要能说句话,死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死时身边没有人陪伴,更没有知道。 在这个被荒草覆盖的矿井里待了三天,滴水未进,虚弱的身体开始发烧,浑身发冷,还出现幻觉。 在虚幻中,过往经历如同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回忆过后,开始出现混乱的想象。 有人说,当一个人临死时,他的一生就会在脑海中浮现,这是一种对人世的梳理,回忆过去还有短暂的想念,那是对人世的眷恋和来生的期盼。之后,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淹没在黑暗和虚空里。 快乐的时光总是不被人留意,但死亡的来临却很仓促,生命的短暂就在于永远没有准备好迎接死亡。 我还想起老姨,也许此刻她指挥着大批警察在漫山遍野地寻找。 想起妹妹夏天,此时她也许正走在澳大利亚的校园里,在欢快歌唱。 想起爸爸,我们已很久没见面,我想等我出去后,一定要去法国看看他。后来又记起自己可能出不去了,这个矿洞就是人生的终点。 想起妈妈,这个老太太,总是在唠叨中像她的姐姐一样洞察一切。 潜意识中不忍去想孟醒。 最美好的事情离别时伤人最深。内心有隐隐约约的遗憾,自己如此深爱她,一起经历过多少生死关口,竟然一直没有正式说一句“我爱你”。 有时内心深爱,嘴上不一定能够说得出。 现在,如果我就这样死在一个无名荒山里,也许永远不会被人发现。孟醒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到此,心里一阵隐痛,孟醒刚刚解开一个心结,若再背负上一个无休止的挂念,那将折磨她一辈子,余生都会在恐慌中度过。 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但残存的意识一点点消磨贻尽,开始陷入无尽的黑暗中,走进一个布满迷雾的陌生地方,那里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我站在路中央,前后都隐藏在黑暗中,时有光亮,一闪即过。孤独和恐惧笼罩在心头,当你适应了以后,死亡本身不会让人畏惧,让人恐惧的是未知而寂寞地死去。 迷雾中,张帅和卫兵带着一群人出现在前面黑影中,面目狰狞,堵住去路。 在惶恐中,许愿和美羽,还有李军在身后远处隐现,我们之间有水雾一样的墙,我向他们跑去。许愿却大声冲我喊:站住!要向前走。我看看前面,危机四伏,就说,我要跟你们在一起,前面都是陷阱和危险!许愿说,你要学着面对!前面不光是一条未知的路,还有光亮。回头看看,果然在前面无尽的黑暗中有太阳光照时隐时现。 在光照下,我挣扎着从幻觉中醒了过来。 大脑还残存着微弱的意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我想这一定是在梦里,脚步声窸窸窣窣仿佛离我很近,身体虚弱得让我不想睁开眼。 如同佛祖现身或者到达极乐世界,在无尽幻境中,看到洞口射下来一股亮光,刺痛着眼睛,光照中有人影闪现,几秒钟后,人影和光照都消失掉了。 那之后,我就彻底昏厥过去,黑暗包围周边一切,疲惫也开始慢慢散去。 第七十八章 死神之舞 ?再次醒来时已躺在医院,孟醒和冉静在身边陪着我。 冉静说,是一个孩子发现的我,那个孩子叫小草。 名字听着耳熟,想了很久才记起来上次和祝宁随海洋集团下乡做慈善见过这个小女孩,还送过她学习文具。 我被扔下井时小草就在山上草丛中玩耍,看到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她吓坏了,躲在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这帮人往井下扔了一个人。 这些人走后,小草飞快跑回家,想跟妈妈说这件事,但她被别的小朋友叫去玩,很快就忘记了。 三天后,她忽然想起这件事,就告诉了妈妈,她妈妈就来到矿洞查看,我在昏迷前看到的光亮不是幻觉,是小草妈打的手电筒。 小草妈迅速报警。 而这时,老姨和冉静已经带人满城寻找多日,她们都已经知道我遭到了海洋集团的报复而失踪。 听到山里传来我的消息,冉静亲自带人把我救了出去。 躺在病床上,脑海依然沉浸在黑暗中的那个梦里,许愿和李军,他们每个逝去的人都有未完成的心愿还有忏悔。 海洋集团最后一个企业被查封。 经过警方取证,几年间,在矿井里被杀的民工有几十个,矿上流动人员多,这些人因身份低微,远道而来,没有记录,所以死后极少引人注意。 我被扔进矿洞里那几天,本地发生一件大事,孟江南被双规,被纪委带走。起因是有人在网上发布了一段不雅视频,视频主角是他和楚晴。 这段视频后来经过公安局网监部门证实是韩雪娟发布的,她没有给冉静的那个u盘里的内容就是这个不雅视频。 孟江南在海洋集团旗下的大酒店里有个vip长期包房,楚晴成为他的情人后,两人多次到酒店开房,孟江南自以为在自己家地盘上安全无忧,殊不知张帅发现后,安排人把他的vip包房装上了隐形摄像头,他和楚晴的每次亲密活动都被全程偷拍下来。 张帅和他父亲张一儒虽然是海洋集团的高层,位高权重,但毕竟企业不是自己的。张帅偷拍孟远扬私密之事只为给自己留条后路,但这条后路永远没有机会启用,反而因此把海洋集团幕后的权贵全部受到牵连。 这个视频也是李伟活着时从海洋集团那偷来的,每个人都各怀鬼胎,却殊途同归,谁也逃不开作恶的惩罚,因果轮回早晚会牵动。 不雅视频在网上流传后,楚晴就消失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一直渴望能够强大独立受人尊重的楚晴,毁灭在了她亲手为自己选择的捷径中。 后来,曾有人说,在西部一个荒凉的城市,晚上听收音机时,有个女主持说:今夜无风,希望一切风平浪静,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前行。声音像极了楚晴。 孟江南被双规对孟醒看似影响并不大,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经能坦然面对一切。 她通过关系和自己的父亲见了一面,没人知道孟江南对她说了什么,但孟醒回来后情绪低落。 我知道,孟江南是孟醒最后一位至亲,孟江南出事后,她在这个世界上将再也没有一个能够和她一起面对生活的至亲。那种藏在内心的孤独隐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外界传言,孟江南做官这些年以权谋私,贪污受贿,违法乱纪,再好的律师也救不了他。 生活无常,有失意就有惊喜。 韩鸣飞向老姨求婚,他退休后,无官一身轻,官架子也没有了,对别人的看法和评论早就不在意。他手捧戒指跪下了,年过五旬的老姨竟然还脸红了,面对过那么多大风大浪,降服过无数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的公安局长竟然害羞了。 在大家的怂恿下,老姨答应了,但她说等海洋集团的案子一结束,她也打算退休,到时再和韩鸣飞结婚,两个人安度晚年,再也不问工作上的是非。 这些是冉静跟我说的,韩鸣飞求婚时我还躺在医院病床上,冉静说到韩鸣飞的浪漫时眼圈还红了,我知道她是在为老姨高兴,人老了,不求风花雪月的爱情,需要的是有个依赖和陪伴,在老得走不动时,至少有个相爱的人在身边倾诉一生。 出院那天,是个月明之夜,冉静和陈晓还有孟醒来接我。 看着他们三个穿着崭新的警察制服,我说:“我真有面子,三个警官来接我出院。” 冉静没搭理我,拉着孟醒对我说:“连我妈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爱情,步入了婚姻殿堂,夏雨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没有想法就赶紧的,真看不得你俩这么多次来来回回生死离别。”说完,她又说:“呸呸!说什么生啊死的,不吉利!” 孟醒笑着看我,我坐在病床上,看着她俩,认真地说:“我就有一个想法,这辈子和孟醒相依为命,等老了,爬不动了,就让她推着我晒太阳;她走不动了,我就抱着她看月亮;两个人要是都动不了,就并排躺着一起数星星!所以,孟醒想逃也没机会了。” 冉静撇着嘴对陈晓说:“你看他酸的!酸死我了!不过你真得学着点,以后必须浪漫柔情,电视上都说,男人有很多面!其中一面就是温柔似水!” 我和孟醒看着陈晓窘迫的样子笑了。 陈晓张着嘴想说什么,病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三个戴口罩的黑衣男人。 屋里的人惊恐地看到这三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手枪。他们呈三角队形站开,枪口对准了屋内的人。 为首的把口罩一摘,是张帅! 看清楚张帅后,我反而慢慢没有了惊慌,该来的总会来,你总不能不允许别人垂死挣扎和放弃报复。 我推开挡在面前的陈晓说:“张帅,这一切都跟他们无关,你冲我来,让他们走!” 张帅举着枪走来,一脚把我踢倒在床上,我听见孟醒大声喊:“住手!我跟你走,放过他们!” 张帅冷冷地说:“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要活着离开,临死能拉三个警察垫背也值了。你现在要跟我走,已经晚了,我既然选择回来,根本没打算再活着离开鹿城,你想救他们,做梦吧!我先杀了他,再让你陪葬!” 他退后一步把枪口对准我,孟醒突然冲上前,一脚踢向张帅握枪的手,张帅猛然向后一闪,另两个黑衣人快速用枪指着孟醒的额头。张帅脸上露出一个渴望杀戮的扭曲笑容,孟醒停止动作,颤抖着声音对张帅说:“张帅,求求你,不要再杀人!” 张帅扭头看着她,脸色苍白而呈现出死灰色,他的表情阴晴不定,他大笑着对孟醒喊:“你求我不要再杀人?哈哈...我恨不能早杀了他!杀了他全家——还有你!” 他用枪分别指着我和孟醒,下一刻,他手一扬,枪口再次对准我,放佛是死亡前的最后挣扎,子弹的声音甚至带着尖利呐喊。 陈晓离床最近,在枪响之前,他迅疾扑到我身上,几乎在同时,冉静又扑到陈晓身上。在张帅枪响一刹那,孟醒也扑了过来,她趴到了冉静身上。 他们三个像叠罗汉一样保护着最下面的我,我看到三个警牌在眼前闪闪发亮。 张帅连开两枪,这两枪全部打在孟醒身上,孟醒在我身上中枪的刹那,她紧闭着双眼,肩膀因为子弹的冲击力而剧烈震颤。 两声枪响,击碎了我的心,空白的大脑只有紧紧抓住孟醒,想把她翻过来,我曾经发誓要为她挡住危险的,可是,在真正的恶魔面前,我却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让最亲的人承受着恐惧和死亡。 两枪后,冉静在孟醒下面也开了枪。这天,只有冉静带了一把枪,她是从案子上直接来的医院,陈晓还没有上班,孟醒没有带枪的习惯。 冉静在巨大的恐慌中疯了一样扣动扳机,没有击中张帅,打中张帅后面的一个手下,那名黑衣人的眼睛被子弹洞穿,当场被击毙。 张帅一心求死,但真正看到冉静开枪后,就带着另外一个手下下意识退出门外躲避,冉静起身就追了出去,边追边开枪,他们在门外对射。 冉静腹部中一枪倒地,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枪掉在门内,陈晓追上去,捡起枪半跪着向张帅他们射击,枪里子弹打得一发不剩,张帅另一个手下被三枪爆头,张帅倒在地上,腰上也中了一枪,他来不及换子弹,匍匐着往走廊那头爬行。 陈晓胳臂中了两枪,血汹涌流淌,让他变成一个血人,他看着卧在地上的冉静,内心绝望,大脑陷入疯癫,跟在爬行的张帅后面,用枪指着张帅的头不停地扣动扳机,最后他才发现枪里已经没有子弹,就坐在张帅身上用枪砸他的头。 许多藏在屋子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听见张帅头骨断裂的声音。 那个枪托砸下的声音里包含着无尽的仇恨和怨气。 飞扬的鲜血里喷洒着张帅半生罪恶。 张帅在剧烈疼痛中尖锐嚎叫,医院白色走廊上充斥着死亡的恐怖气息。 第七十九章 倾城一梦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如果时空能够流转,我宁愿回到从前,和所有爱的人擦肩而过,也不想让她们受到一丝伤害。 但一切假设都没有意义了。 我坐在病床上抱着孟醒,她躺在我怀里,眼神游离。 孟醒背部中了两枪,伤口在往外冒血,我抖着手不停地给她捂着伤口,想止住涌流不止的鲜血。 陈晓和躲在远处的医院工作人员听见病房内我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喊声中充满绝望和巨大的悲痛,但没有医生赶来,他们都被枪战吓坏。 那时,门外走廊上的战斗并未结束,极度的愤恨让陈晓失去理智,他想着冉静和孟醒都被张帅打死了。他能做的就是杀死张帅。 在张帅满脸是血,在陈晓身下挣扎着往前爬行时,孟远扬在走廊尽头出现了,他看到陈晓手里的枪立即闪到一边,并抓住一个护士当人质,高声让陈晓放了张帅。 这时,陈晓理智稍微恢复了一些,他抓着张帅的头发站起来,把枪对着张帅的头,让孟远扬放开人质。 双方对峙了一会儿,孟远扬用枪砸护士头,有血顺着年轻女护士的脸流下来。他看到陈晓不为所动,一枪打中一个藏在值班台下面的医生,并冲陈晓说:“你要不放开他,我就把人都杀光!我保证,只要你放开他,我不会杀其他人,就我们两个!” 陈晓看着那个被打死的医生,慢慢放开张帅。张帅挣扎着爬起来,走向孟远扬。他经过孟远扬身边时,孟远扬颤抖着嗓子缓缓说:“愚蠢...我一直当你是亲儿子,该做的我都尽力了,从此以后,你好自为之。走!” 张帅听完什么也没说,脸色苍白盯着孟远扬半响,抱着肚子踉跄着跑了。 几天后,他被人发现横尸在一个破旧的出租屋内,现场像是饮弹自尽,也像是被枪杀。 传闻说是赵骏卿带人杀了他,更有人说杀他的人是早已隐退“江湖”的马三,这也验证了马三大哥当初那句话:凡事都有因果,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留后路,路就绝了。 张帅离开后,孟远扬放开那个人质,把枪对准陈晓,双方僵持很久,孟远扬慢慢走过来。 这时,躺在地上的冉静醒过来,她看着这一切,拼尽力气对孟远扬喊:“放下枪!不要再杀人了!孟醒在屋里中枪了!” 孟远扬闻声一愣,站在原地犹豫不前。 这时,大批警察涌进走廊两头,把他包围。看到警察围上来,孟远扬抬手几枪打向警察,子弹打在防爆盾上,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响声。 他边射击边迅速靠近在发呆中的陈晓,几个箭步窜过来抓过陈晓胳臂,用枪顶着他的脸。 两头的警察纷纷把枪对准了他,孟远扬背靠着走廊墙壁,身前抓着陈晓,他前后都没有退路,被抓获或者被击毙只是时间问题。 警方狙击手的红外瞄准线把他的脸画的斑斑点点。 在谈判专家开始进场前,走廊那头有个女孩突然挣脱警察约束,朝孟远扬跑近。 君君。 那天的君君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梳着马尾辫,像个来医院看父亲的学生,她眼睛里安静的绝望令孟远扬忍不住动容。 君君能来医院是因为孟远扬这天潜回鹿城去看她,他告诉君君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此后,他就要亡命天涯,再难有父女之谊。君君之前从社会传言和电视新闻上就知道了海洋集团的事情,但她从来没有想到孟远扬会是隐藏很深的鹿城黑社会教父。 多年来,孟远扬的悉心养育,早已让君君把她当成亲生父亲一样看待。在经历痛苦抉择后,孟远扬还未离开,就接到一个手下电话,他这个手机号码是新换的,很少有人知道,他曾吩咐仅存的几名手下没有大事不要打。 手下告诉他,张帅带人去了医院,是去杀人,还是去杀警察,孟远扬抄起枪就赶往医院。 而君君在一边听到了这一切。 此时站在医院走廊上的君君,虽然在安静的向前走,但她的表情更多的是茫然无措。 她在离孟远扬不远的地方站住,忍不住捂着嘴哭了,看着孟远扬,她哭了一会,哽咽着说:“不要再杀人了!我从小是孤儿,不想看到别人也失去亲人。求求你,爸爸!” 她这声爸爸让孟远扬浑身一抖。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但眼睛里有泪水流下。随后,君君被警察拖走,她哭喊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震彻每一个人的心扉。 君君被拉走后,孟远扬缓缓举起枪,不是对着陈晓,而是对着自己的头。 枪响后,血花飞起,孟远扬亲手结束了自己神秘而罪恶的一生。 陈晓看到孟远扬在身后缓缓倒下,他像走完了一段艰苦的路途,一下子坐到地上。 孟醒被紧急抬进手术室。 她受了重伤,医院要求伤者家属必须签字才能动这个手术。我们在门外争执着,也要进手术室的冉静听见后大声冲医生喊:“别争了,先动手术!她没有家人了!” 手术室有个医生出来对我说:“伤者要见你!” 我慌忙进去。孟醒从手臂上取下一个镯子,是刘奶奶留给她的永生恋玉镯的一半——龙镯。她慢慢把这个镯子戴到我手腕上,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我强忍悲痛俯下身子。 虽然她气若游丝,但我还是听清楚了这句话,她说:“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胸口刺痛,钻心地疼。 我强忍着悲痛,咬着嘴唇安慰她:“没事的,孟醒最坚强,孟醒是不会倒下的......” 我被警察们拉开,目送着孟醒被推进手术室,她想抬起头来对我微笑,但苍白的脸颊显得没有丝毫力气,最终只是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然后她的眼睛就慢慢闭上了。 孟醒手腕上那个凤镯栩栩如生,发着通透的墨绿,和龙镯交相辉映,像两个跳动的灵物,在心有灵犀的唱着悲歌,那悲歌默然无声的飘进每一个人的心里,久久不散。 窗外,遥远的天幕中,月亮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这晚,它散发着血红色的光芒,穿透黑夜扑向大地,整个城市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宁静中。 时间在缓慢流淌,人们在夜色里迷失方向,又在找寻着自我。 月色无声,落满整个城市。 番外一 逝去的人,逝去的梦 ?我已离开电视台。 而子宣的消息似远似近,没有人知道他确切的状况,我多么希望他能过的好,不再有任何心结,阴霾过后自有阳光。 再次见到许愿爸。 见他很不容易,许老爷子现在深居简出,很少会客。他已满头白发,得了轻微的老年综合征。 我对他说:“许愿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什么?”许老爷子端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杯掉在地上,滚了一圈,没有碎。 我说:“许愿要给你说声对不起!” 许久之后,他问:“什么时候?” 我说:“在梦里!我遇见了他,真的,你要相信我。” 他呆呆地看着我,不发一言,脸色苍白。 林薇后来说,许老爷子成立了一个许愿慈善基金会,捐出两个多亿。这些钱据说是许老爷子大部分现金资产,许氏企业现在经营状况并不好。这些钱是老爷子和许愿后妈早就给许愿预备好的创业资金,只等许愿“长大”。 有记者见到许老爷子,看着他膝下三岁大来回跑动的小儿子说:“您不给小儿子留下点资产吗?” 许老爷子低头看了一眼在蹦跳的儿子,笑了一下,像在呓语:“他还在做梦,刚刚学会走路,还没长大。” 我去看了一次李军的老婆孩子。李军孩子才两岁多,刚学会走路和说话,我去的时候,听见孩子问:“妈妈,爸爸呢?” 李军老婆抱起他说:“爸爸呀,爸爸去了一个好远的地方,他要养活你和妈妈。” 儿子又问:“那是什么地方?” 妈妈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们都在长大,但长大的路上根本回不了头,只能往前。当你感到迷惑时,要停下来,想一想,再走,因为一旦走错,我们失去的,也许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至于赵骏卿,我以后没有再见他。让我意外的是,我收到他托人捎来的一封信。他反躬自省,因东正酒店事件去自首了,他愿认罪服法,被判刑六年。 赵骏卿被判刑后,有关骏南集团早年掘金时的隐秘之事开始流传,有人说赵氏家族是靠组织黑帮起家,曾经做过很多走私、强买强卖的事情。 那些陈年旧事,亦真亦假,很快像一阵风一样消散在这个城市的街巷中。 骏南集团没有倒下,成为这个势力博弈的胜者。少了对手,他们的发展将会如日中天,在这个城市将成为最有影响力的企业,前提是他们永远遵循商道和法律,不要成为另外一个海洋集团。 离开电视台后,高川来见我,传达赵骏卿的邀请——希望我能去骏南集团工作。 还没等我答复,高川笑着说:“你不用着急回复,赵总说——至少,你有六年时间可以考虑。” 六年,他指的是赵骏卿被判刑的时间。 那时,天空开始落雪,漫天白色,看着这个迷蒙蒙的城市,许多陌生的熟悉的故事正在上演,我却想遗忘一切。 逝去的人,不再回来;逝去的梦,也随之而去吧...... 番外二 天空之镜 《我终将爱你如生命》番外二 天空之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