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付君心:人生何处是江湖》 第1章 引言(一)江湖多少事 偌大的办公室里,四处都是金属的颜色,纵然是最喜欢的海蓝色,可是这种带着金属色泽的色彩,却远远没有海岸线那样的辽阔与绵延。 也许,是自己强求的太多了。 今年,不过二十八岁,没有恋爱,没有男人。也许,自己即将搭上剩女的列车,距离婚姻的殿堂越来越远。 “叮咚” “请进。”收回了思绪,景岚依旧是那个商场上头脑清晰,果断而决绝的营销总监。 “总监,您之前让我预定的墨龙谭一周游已经约定好了,这是机票和相关保险的票据。” “放下吧。是明天么?”景岚一边敲着电脑,一边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 小秘书把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说道:“是啊,明天上午九点在机场和旅游团直接见面就好。总监,这一次,一定要有完美的邂逅哟!”小秘书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没等景岚说话,就一溜烟的跑出了办公室。她可不想挨骂啊。 看着小秘书的背影,景岚失声的笑了笑。 她,快成为剩女的事情,似乎公司上上下下的都很关心,只是,依旧没有人肯向她求婚,即使是约会。 似乎,她注定了要成为剩女了。 没关系,天下之大,又不是自己养不活自己,大不了就在家里赖着老爸老妈,照顾他们一辈子。 墨龙谭,相传是远古时期形成的,属于半卡斯特地貌,近年来,才被开发出来的新景区,听说,很神秘,单是这一点,就足以引发景岚的探险欲望。 跟着导游走进了这座浓郁葱茏的深山里,一股山中独有的凉意袭来,惹得她不禁轻轻颤栗。 踩在杂乱的树枝上,偶尔发出咔嚓的响声,让这深山变得更加安静。 原来,夏天,也可以这么冷的。简直就是天然的空调。 而墨龙谭,就在这深山里,仿佛真的是一条沉睡的龙,就休息在这大山里头,让人不自觉的就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龙鳞。 景岚不得不佩服,这个开发商还真是胆大,和明智。 “请各位游客小心脚下,这一块地貌特殊,又有常年雨水冲击,脚下很有可能就是洞口。” 前方的导游继续千叮咛万嘱咐。 这种感觉真的很刺激,就好像站在了生死的边缘,如果这一次大难不死,也许回去了,或许是这个团里,能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也说不定呢。 墨龙谭之所以叫墨龙谭,其实并不是因为形似龙,也不是因为是一方水潭,它是一个石洞,只是因为在洞口,有一块石碑,石碑上隐约的,刻着墨龙谭三个字。 而这一点,更加增添了这个石洞的神秘。 导游说,这个石洞在开发的时候,曾经挖出过很多尸骨,根据历史学家推断,这里以前很可能发生过大规模的屠杀。而且,历经过很多次。可见这座石洞,在历史上,并不一般。 景岚却不在意这些,历史上的杀戮事件多了去了,那样的政权统治下,脚下的哪一片土地,没有经历过杀戮。如今的和平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不过,依旧有东西吸引了她。她觉得,这石洞的入口处的几道刻痕倒是很有趣。 四条线,不深不浅,平行,竖着排列,只是其中有一根很短,另外三根比较长。 好奇怪,不是么?周围的石壁都平滑圆润,只有这四道刻痕,似是有意的破坏,却让她喜欢无比。 “景小姐,能麻烦您快一点儿么?” 景岚正准备伸手去触摸,前方导游已经催了起来,她只好恋恋不舍的跟了上去。 身后,四道刻痕中,三道长的刻痕,同时,闪耀出微弱的光芒,红色,蓝色,白色,齐齐的向疾步中的景岚射去。 “啊!!” 景岚只觉得脚下一空,听见导游的一声尖叫后,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景岚发现,自己还在这洞里,只是,浑身都好疼,心口仿佛有一团火,想烧又烧不起来,似乎是力量,摧毁别人的,也是摧毁自己的。 “滴答滴答” 不知道哪里,在滴水。她记得,参观的时候没有水声的,她记得,她在洞口看到四道刻痕。 摇摇晃晃的起身,皮肤好冷,而心里却好热,似乎是冰火两重天,奇异的感觉。 这洞里,比她之前感觉到的还要冷,空气中,隐隐的漂浮着血腥味。 景岚来到洞口,抬头四处寻找刻痕,可是奇迹出现了,这洞口被流水冲刷的光滑,根本什么都没有! “你们快进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就在景岚困惑之际,洞口外传来了脚步声,马蹄声,还有男人下指令的声音。 活口? 纳尼?! 景岚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对啊,她是跟团来旅游的,没有道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啊,其他人呢?走散了还是怎么了?丢下她一个人跑了?不是吧?这什么缺德的旅行社啊。 可是… 第2章 引言(二)当时月光好 活口啊! 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终于再也淡定不了了。 “啊!!”捂住脸大叫了一声,声音足以绕梁三日而不绝,这空旷旷的石洞显得更加的阴森了。 “三少爷,里面有人。” “嗯,快进去看看。” 纳兰喆着实被那一声尖叫给惊到了,这女人还真是中气十足,吼得这么大声,看样子,情况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刚步入洞口,就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小女人,正捂着脸,还在尖叫,头发蓬乱得已经不像样子。 纳兰喆环顾四周,这墨龙谭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只是这一次,血气太重了。从不远处开始,地上便布满了死尸,一路往石洞深处延伸。 而这个女人? 纳兰皱了皱眉,只有她一个人活着?而这些尸体也没有被魔兽吃掉,究竟是怎么回事? 下令手下处理尸体,并仔细查找墨家小姐的踪迹,纳兰走到景岚身后。 “不要叫了,现在没事了。” 声音平静如水,却让景岚莫名的安了心。 对,有人来救她! 一个转身,便激动的抱着身后的男人大哭。 “呜呜呜!你们是警察么?终于来了,这破石洞太吓人了,你们还是赶紧找人把这拆了吧!” 噶? 纳兰被抱了个手足无措,这,这,这…。 “姑娘,那个,能不能松手?” 景岚一身的血迹,让最喜欢白色的纳兰不得不皱眉,现在,他的衣服上恐怕长出梅花了已经。 可是景岚哪里肯松手嘛,笑话,好不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松手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这里真的太危险了,至少下一次,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呜呜,警察先生,这石洞这么可怕到底怎么过开发审核的?你们到底收了开发商多少好处啊?还有啊,好多死人啊。治安也这么差,你们这些警察都白吃饭的么。” 景岚好死不死的又在纳兰的衣服上蹭了蹭,鼻涕眼泪蹭了一堆。 唉,这衣服的布料真好,果然是贪污了不少钱啊。真是害人不浅。 景岚在心里嘀咕着。 纳兰的皱眉皱的已经能夹死一只苍蝇了,不对!他现在是比吃了苍蝇还难受。他的衣服啊! “那你怎么还活着?”纳兰不禁开口问道。 什么??!! 景岚一把推开了纳兰,破口就骂道:“我怎么还活着?嫌我活着能去揭发你们的丑恶罪行是不是?嫌我活着碍着你们了是不是?国家养你们这一群人干什么的?竟然希望游客死在这里!真是丧尽天良,草菅人命!” 火大啊! 这鬼地方太恐怖了,现在,她无比的想念她的办公室,她的大床!没事瞎折腾,探什么险啊! 什么都不重要,命最重要!还有钱!她可不能死,她银行里那么多存款,都还没来得及花呢,世上最痛苦的是什么?就是人死了钱没花完。 “三少爷,已经都处理妥当,只是,并没有找到墨家小姐的…遗体。” 纳兰点点头,抬了抬手说道:“走吧。还有…”指向景岚,“这个女人,带回去。” 就这样,景岚坐进了一辆马车里。 对,没错,就是马车。 木头做的车厢,木头做的轮子,前面有两匹挺帅的马拉着,一路上颠颠簸簸,活像三四级地震。 “你叫什么名字?” 景岚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脸微微一红,刚刚是太失态了,竟然抱着个大男人哭,还把人家当警察骂了一顿。 事实证明,这里是没有警察的。 而眼前的男人似乎挺有身份地位的,衣服颜色淡雅却高贵。如此漂亮的衣服被她当抹布用了,真是惭愧。 “你好,我叫景岚。”礼貌性的伸出手,这是商场打拼多年留下来的习惯。 纳兰看了看伸向眼前,小手虽然白嫩却带着血迹,微微皱眉,没有理会。 “为什么会在墨龙谭?” 景岚讪讪的收回手,果然已经不在地球了。她真的穿越了。可是为什么这里也有个墨龙谭呢? “旅游啊,然后莫名其妙的就到了这里。” 景岚说完,马车里陷入了沉寂,没有再问,也没有再答。 景岚开始仔细的打量起眼前的男人,很帅,绝对的极品帅哥一枚,只是,她已经二十八岁了,已经过了犯花痴的年纪了,不然,嘿嘿…。 不过,三少爷? 这个家伙是个少爷呢,能够称得上少爷,至少家境不错的吧?豪门公子哦? 可是…。 “我们要去哪里?” 第001章 葬火(一) 终于忍不住问了。 纳兰眼皮微抬,吐出两个字。 “杀人。” 景岚只觉得浑身的毛发顿时倒竖。 杀人?! 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情这三少爷是个杀人魔? “少爷,到了。”外头驾车的大叔忽然说道。 到了?可是马车却没有停。 纳兰喆一只手抬起马车的帘子,另一只手在车窗上轻轻一敲,然后转过身来继续气定神闲的坐着。 而马车刚刚经过的地方早已经乱作了一团。 “已经死了?”景岚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死了。”纳兰喆这次竟然睁开了眼睛,还对着景岚灿烂的一笑,“怎么样?厉害吧?” 景岚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然后再发麻。这男人长得真是祸水,此时简直天真无邪的让人无法想象,他刚刚顷刻间杀死了一个人,甚至,没有看见武器,没有感觉到杀气,只是敲了一下窗沿。 “厉,厉害。”景岚咽了咽口水,赶紧奉承道。 纳兰又笑了,“当然,这世上比我厉害的人可没几个。” 景岚见纳兰似乎很得意,总是感觉像是个小孩子,完成了作业在讨好处似的。 景岚有些无语。 “那现在要去哪里?”她还是比较关心这个。 “杀人。” ( ⊙ o ⊙ )啊! 景岚的嘴巴张的大大的!还是杀人?! 如此云淡风轻,天哪,难道这个男人真的是个杀人魔?那干嘛要救她呢?不是吧?养肥了再杀掉?她又不是猪,有没有这么变态的! “你这形象不大好,一会儿找个地方梳洗一下,一个女子怎么能邋遢成这样。”纳兰的语气里,无处不表达着嫌弃。 景岚大囧,她的形象很不好么? (⊙o⊙)… 确实不大好。 她上了马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并不是旅游时候的衣服,而是一件古装,还是玫红色的,她十分不喜欢的颜色,而且脏脏的,还带着血。可以想象的出来,她的脸上肯定不怎么好看。 “好吧好吧。”不和他计较。“那个,我没钱。” “看在你刚刚说我厉害的份上,钱算在我头上。”纳兰说完,对着外面喊道:“找家好点儿的客栈,休息一会儿。” 一番梳洗过后,景岚穿上纳兰准备好的新衣服,锦缎罗裙,好在穿起来并不复杂,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身子矮了些,不像是自己的。 镜子里,白皙的皮肤,玲珑的大眼睛,黛眉依依。全新的面孔,不过,比以前的自己更加的漂亮。 她,是魂穿? 那那个世界的她呢?失足跌进洞中,摔死了么? 墨龙谭,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她开始有些在意了。 为什么会在墨龙谭?这个身子的主人。 而那位三少爷,似乎是来墨龙谭寻人的,最终又为何没有寻到呢? “景小姐,少爷请您下楼用膳。” “哦哦,这就来!” 把头发往脑后一笼,从梳妆盒里找出一根红绳,勉强扎了起来,而那一堆的珠钗,她却不知道怎么用。 很快,一个装束特别的小女人就出现在了纳兰的面前,鹅黄色的罗裙,身姿不错,只是脸上脂粉未施,额…。发型也十分古怪,难道他刚刚买的那些珠钗没有一个入得了这女人的脸? 纳兰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发型?” “哦?我吗?”景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傻笑道:“这叫马尾辫,江湖儿女嘛,这样轻便。” 好一个江湖儿女,倒是有些意思。这女人必须尽快的带回去。 这个时空的东西都不怎么好吃。 这是景岚用膳之后得到的结果,真的,还不如她自己动手做呢。 可是没有想到,这家客栈竟然还是一家名客栈,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那个…。”为什么杀人啊?后头的话在接触到纳兰喆的目光后,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她犯抽了才会问这样的问题。 “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吧。”纳兰喆依旧一脸无害的笑道。 “没事没事,那个,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哦?这么急着想看我杀人?”纳兰喆挑挑眉尖,没等景岚开口,就起身吩咐道:“出发了!难得有人愿意欣赏,这一次,要玩个好玩的。” 纳兰喆真的很像个小孩子。 景岚无语的跟走后头,然后上了马车。 第002章 葬火(二) “莫寒,看着姐姐。”莫紫霞一边轻轻同莫寒讲着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将莫寒的手臂悄悄从柱子上拿下…… ……好……快拿下来了……已经拿下来了!……莫紫霞的手已有些微微的颤抖。 “啊!……不要啊!”莫寒突然意识到失掉了某种依靠,猛地反身扑向柱子,妄图重新抱它在怀里。 但,莫紫霞出手更迅速,她牢牢捉住莫寒的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将莫寒搂进自己怀中!任他拼命挣扎、拼命呼喊依然不松手! 挽青、含翠立在一旁看得呆了! 小姐……这是要干什么?…… “莫寒!……莫寒……你告诉姐姐,你在怕什么?你告诉姐姐……快呀!……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莫紫霞用力收紧了怀抱莫寒的双手,一反平日的淡漠冷静,大声对着挣扎的莫寒喊,似恳求,又似命令。 “莫寒!……你想起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对不对?!……快些告诉姐姐,到底是什么?那是什么?……莫寒,告诉姐姐!”紫霞收紧手臂,紧紧箍着莫寒的身子,目光变得森寒而痛楚,向是在用这种方法告诉他:别怕,都过去了,有姐姐在,什么事都不会再有…… “她……手……大火!大火……好多血,好多……”莫寒情急之下,瞪着恐惧的双眼颤颤巍巍伸出左手,指着挽青断断续续地指控着。 手?……挽青不自觉的伸出纤细的双手,那手背上凸凹不平的图案闯入眼帘:起起伏伏的线条呈现出骇人的粉红色,那不像是手,尤其是一个容颜俏丽的女子的手,它更像是一双魔爪,邪恶、张扬……这样的手,就连常人见了也会畏惧三分,更何况是神志不清、智商仅相当于三岁孩童的莫寒呢?…… 可是,这双手是为了他才被烧成这样子的啊!—— 那片滔天火海中,不断有柱子、棍子凌空而落。她拉着他,在呛眼的火苗的扑打下艰难地寻找着出路—— 房屋的梁柱带着满身熊熊火苗直直坍塌下来—— 她仰头呆住了。然而就在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将无察觉的他奋力推向一边,随着“轰”的一声—— “啊——!”钻心的尖叫,痛彻心扉。 “挽青!——”倒在地上的莫寒痛心疾首,撕心的呐喊。 空气里充斥着被烧糊的焦肉味,刺鼻又锥心。 他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着燃烧的柱子,试图将它移开。身上引燃了火苗,他不管;身体被熏烤的生疼,他也不去问,他只要将柱子移开!只要将它移开! 他踢,他抱,他拉—— 他哭,他喊,他叫—— 终于,他将奄奄一息的她奋力拥进怀里,泪水霎时汹涌而下。 她的手…… 她那纤纤素手啊——曾为他穿衣、为他梳发、为他斟茶、为他缝衣补裳的玉手啊……却突然间五指不分,血肉模糊成一团,鲜红混着炭黑,将他的心搅得生疼…… 可此时,在此刻,莫寒,依然善良英俊的莫寒……对着她绝望地喊叫,他是那么的恨她,那么的怕她……他的温柔,他的和善,他的孩子气又成熟的气质哪儿去了?哪儿去了?!…… “莫寒……别怕,莫寒,没事了,什么都过去了……”紫霞将莫寒拥紧,眼神痛楚。 “大火……大火!姐姐!……火……什么都没了,都没有了……”莫寒终于哭出声来,嘶哑的声音由惊恐变成无助,在紫霞的怀里孩子般放肆地哭泣。 而紫霞的泪,终于无声地落了下来……莫寒并非是对过去一无所知的,他的记忆还有残留,至少,他还记得那场大火。 紫霞的眼光闪过一丝凛然,幽幽的寒气慢慢滋生出来。 第003章 二心(一) “三少爷,二少爷来信。” 马车外,一个手下拿着一根竹管交到了纳兰喆的手里。 二少爷? 这家人儿子还真多,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四少爷五少爷六少爷的?那就嗨皮了,真是香火旺盛。 景岚这个想法还没成型呢,就听外面又传来一句:“三少爷,七少爷说事态恐有变,劳烦三少爷火速前往。” 噗----- 都排到老七了? 这是七公子不成? 隐隐约约的,景岚开始觉得,也许,这并不是一家人,而是一个什么组织。如果是师兄弟的话,一个门派几十个少爷都有可能。 正思索着,纳兰喆已经掀起帘子坐了起来。 “我要提前走了,杀人的事情下一次再欣赏吧。如果路上能够遇到二哥,就先跟着二哥好了。” 似乎是挺有人情味的交代,可是她可从来没想过要欣赏他杀人。 纳兰喆走了以后,似乎除了身边少了个白衣飘飘的美少年,其他的都没有发生变化。 依旧被一群手下照顾着。成天“景小姐”长“景小姐”短的喊着。 许是因为不必赶时间了。马上一路上走走停停,吃饭的时候挺,睡觉的时候停,若是半天赶不到下一个小镇,干脆就停半天,等到第二天再走。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景岚发现,这个时空的很多硬件设施都挺落后的,可是武功却异常的高强。 听手下们念叨着他们三少爷是如何如何厉害的时候,就知道了。 可是,景岚却怎么都问不出来关于这个三少爷的背景,真的是世家还是什么组织?这些手下都警惕得很,一点儿消息都不肯透露给她。 可是,越是这样,景岚的好奇心就更加重。 终于有一天,一红衣剑客找上了他们。 那一身铁锈红的锦袍,璎珞的束发,眉宇间风华绝代。 他们喊他“二少爷。” 哦~ 景岚记得,那天,这个二少爷也给三少爷来过信,只是不知道写的什么。 这一堆的少爷还真是优,要是丢在自己那个时空,各个都是天王巨星啊。 直到慕容龙洛走进,景岚都还在天王巨星梦中没有醒来。 “景小姐,二少爷来了。” “哦,二少爷好。”景岚恭敬的问道。 慕容龙洛淡淡的扫了景岚一眼,一言不发,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 景岚看着慕容龙洛的背影,不禁感慨:果真有大侠的风范! “你们二少爷也很厉害?”扭头对一旁的手下问道。 “对对对,二少爷比三少爷要厉害多了,不过三少爷会用毒,真打起来,也指不定谁赢。” “二少爷是个剑客?” 镜子里,白皙的皮肤,玲珑的大眼睛,黛眉依依。全新的面孔,不过,比以前的自己更加的漂亮。 她,是魂穿? 那那个世界的她呢?失足跌进洞中,摔死了么? 墨龙谭,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她开始有些在意了。 为什么会在墨龙谭?这个身子的主人。 而那位三少爷,似乎是来墨龙谭寻人的,最终又为何没有寻到呢? “景小姐,少爷请您下楼用膳。” “哦哦,这就来!” 把头发往脑后一笼,从梳妆盒里找出一根红绳,勉强扎了起来,而那一堆的珠钗,她却不知道怎么用。 很快,一个装束特别的小女人就出现在了纳兰的面前,鹅黄色的罗裙, 第004章 二心(二) “溪宫主您大可放心好了,宫主天资聪颖,自幼便受着严格的教导,雄才大略也不浮夸了她。您看自从宫主接管玉泉宫以来这宫里的发展众武林是有目共睹的,难道,溪宫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莫老宫主莫求傲在死前,将令牌以及玉泉宫一切大权全权悉数交付于自己的亲生女儿莫紫霞,并要大弟子宗子凡协助处理宫内一切事宜。 这一举动无疑又再次引起江湖上一阵不小的轰动。当时莫寒不知所踪,不提要莫寒继承父位也就罢了,竟然也将另一个姓莫的“莫家人”莫连诀也忽略在外,只要他搬往玉溪宫居住,随身配备些丫鬟小厮护卫,并未交待要他参与宫内的任何权事。莫连诀的身份倏忽之间就处于极其尴尬地位。 “哈哈……宗堂主多虑了,”莫连诀窘笑几声,“紫霞的处事能力众人皆知,玉泉宫在她手里能得以东山再起并发展得如此之好,义父在天之灵也会倍感欣慰的。” “倘若师父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更希望看到的,应该是我们玉泉宫团结一致、无有二心吧。”査凡将“无有二心”四字加重了语气,意味悠长。 他随意擎起茶盏,对着莫连诀举杯,将他欲说的话硬硬地堵了回去:“溪宫主,今后玉泉宫的兴亡安危,还望我们大家能同仇敌忾、共同进退。请。” “请……请……”莫连诀讪讪笑着,将茶杯贴近嘴唇,眼神掠过一丝诡异。 只是他并未觉察到,一直谦和有度的宗子凡,此刻将手中的茶盏握得很紧很紧…… …………………………………… “大哥!”温柔的女声响起,将吃茶的二人震了一惊,抬眼望去—— 一身紫衣的女子立在门口温婉的笑着,笑容里带着几分调皮,阳光斜斜的为她笼上一身金黄,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莫连诀不由心头一动,失神地将茶杯搁在桌子上,缓缓站起身来,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莫紫霞,似在欣赏一幅清秀的名画,可远观而不敢亵玩。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我准备接你呀!”莫紫霞浅浅笑着,几步便走到二人跟前。 “想来就来了,哪里还用提前通知你?大哥又不是外人。”莫连诀回过神,报以同样的微笑。 “刚才在莫寒房里处理一些事情,让大哥你久等了。” “无妨,无妨……莫寒,他怎么样了?” 莫紫霞垂下眼睛,难掩脸上的失落:“还是老样子。” “莫寒是个可怜的孩子啊!”莫连诀长叹一声,目光落在面前忧伤而立的紫霞身上,变得深邃又充满怜惜,“更是苦了你这个做姐姐的,自己的大好青春年华,就这样白白耗去,岂不可惜?” “大哥说哪里话?”紫霞不禁皱起眉头,却又立刻舒展开来,“莫家遇难,爹爹不幸过世,莫寒年幼又受如此惊吓,我身为长姐照料莫寒乃至这个家都是理所应当,哪会为自己感到可惜呢?” 莫连诀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为兄也是心疼你啊!”莫连诀微微叹气,眼神中的怜悯之情溢于言表。 宗子凡气定神闲的望向门口,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紫霞侧首望了子凡一眼,垂眼微笑,却看不出笑容的意味。 第005章 无涯 三人闲聊的空当儿,护卫火炫急急奔了进来,呼吸还没捋顺,他喘着粗气,低头执剑拱手行礼:“宫主、溪宫主、堂主。” 三人当即停止了谈天,纵使先前各自心里揣有各自的想法,但此时,大概也向同一方向揣测了——不好的预感,不强烈但却是绝对不好的预感。 “火炫,何事如此慌张?”莫紫霞敛起笑容,恢复以往的冷淡。 “回宫主,红叶山庄派人来,说是……拜访。”看来火炫对此事也是狐疑满腹,将“拜访”二字说得极为不确认。 红叶山庄与玉泉宫已有四年不频繁往来了,虽表面并无可疑迹象,但任谁也猜测得到两门之间微妙的变化,更有甚者竟有其他小帮小派说红叶山庄与玉泉宫暗地早已恩断义绝、反目成仇……此说法虽多为世人以为是荒诞之口径,但不免也让人有三分怀疑。 可今天,红叶山庄突然派人登门造访,是为何故呢? “拜访?!”此言一出,三人俱面面相觑,这红叶山庄,在玩哪一出? “叶知秋派了谁来?”宗子凡一改素日气定神闲的悠然之态,眼神中隐隐流露出肃杀之气,令一旁的莫紫霞暗暗吃了一惊。 “是红叶山庄的大小姐叶宛衣,还有山庄的三弟子独孤岳。” 叶宛衣?!……独孤岳?!……紫霞光洁的额头慢慢凝聚在一起,那个忧郁之极能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男子,那个寒冷如冰犹如一尊千年不化的冰雕的人……他来了,他竟然亲自到玉泉宫来了……他都四年不曾来了啊……可他来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她吗?还是……遵师之命,另有所图?…… 宗子凡看了看陷入沉思的紫霞,神色无奈,似又放松了戒备一般,轻吐了一口气。 …………………………………………………… …………………………………………………… 假山园。 曲径通幽处,若隐若现的两抹身影相对而立。 “你来又是想干什么?”冷冷的话语自青衣女子口中流出。 “我能来干什么?闷得慌,来老家走走不可以吗?”说话的男子懒懒地瞥了一眼青衣女子,右手漫不经心覆上左手拇指上那枚翠玉扳指,久久摩挲着。 “走走?”女子冷哼一声,眼中充满了鄙夷,“你会有如此闲心?谁知道你又在对小姐打什么主意?” “小姐……小姐……”男子喃喃自语着,忽然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盯着面前柔弱的青衣少女,“在莫家当了十年的丫鬟,你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哦?我自己的身份?”女子迎上男子的目光,戏谑般的询问道,“那你说说,我除了莫家丫鬟这个身份还有是什么更高贵的头衔吗?连家的主子?” “你?!……” “在莫家我是一个小丫鬟,但我慢慢明白自己在这里不仅仅只是一个丫鬟,还是一个人!可是在连家呢?我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在你们眼里我还不如一条看门狗!”挽青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逐渐提高,最后一句几乎成了撕心裂肺般的控诉。她愤怒的盯着莫连诀,直到他心虚的别过脸去。 “连家是欠了你的,可那是上辈的恩怨,与我们无关。” “你口口声声说是上辈的恩怨与我们无关,可自己还为什么不肯放手,对莫家恨之入骨呢?” “别忘了爹的死……” “可莫伯伯也死了!”挽青高声打断了莫连诀的话,眼中一片晶莹,她放缓语气,哀求似的上前扯起他的手臂,“哥,相信爹爹在天有灵,他希望的是我们能平安,能幸福,而不是惶惶不可终日,心怀仇恨。哥,我们不要再恨了,好吗?” 莫连诀似有所动,他愤恨表情慢慢淡化,隐约覆上了一层痛苦与悲伤。 好吗?……, 真的,可以吗?…… 可是,爹的死呢?…… 莫连诀的爹连无涯是个血气方刚、豪放乐观的硬汉子。 年轻时与莫求傲结为兄弟,二人行走江湖时劫富济贫、同舟共济,在江湖上有一定的知名度。但自从连无涯成了家便金盆洗手携妻小退隐江湖,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可是十年前连无涯却在与莫求傲的一次比剑中突然暴毙身亡,于是,连家一夜之间天塌地陷,连无涯的妻子受不了刺激,丧心病狂跑出家门不知死活;连诀从连家娇生惯养的少主子沦落为孤苦无依的孤儿;连家树倒猢狲散,家破人亡,家财散尽,家徒四壁……莫求傲为尽兄弟情谊,不顾舆论压力毅然将连无涯的独子连诀领进莫家收为义子。 可是退隐江湖十多年的连无涯却再次成了公众人物,而连无涯的死也成了武林中一大焦点——连无涯真的死了吗?怎么死的?莫求傲耍了什么手段?莫、连二人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吗?…… 之后,破败的现实好似被安排好了一般,安静,从容,规矩。 连诀被带进莫家,收养成为莫家大少爷; 连诀冠以“莫”姓,宣言从此为莫家一份子,誓与莫家生死与共,赢得莫家上下一致赞许; 莫连诀至忠至孝,恭谨勤勉,深受莫家待见; 正直莫家其乐融融上下一心之时,忽然天降横祸,莫求傲惨死,莫寒不知所踪,玉泉宫遭血洗,上上下下近百人遇难,断壁残垣、血流成河,玉泉宫养在深阁中不谙世事不涉江湖冰清玉洁的大小姐莫紫霞,硬是以柔弱无骨的双肩扛起了一片天…… 莫连诀披麻戴孝送莫求傲入殓,在莫求傲坟前长跪不起,痛哭三日,其情其景着实令闻着伤心、听着落泪。 生父离世,将自己视为己出的养父又遭惨死,这是报应还是宿命?…… 莫连诀的拳越握越紧,长长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眼角微微湿润。 “不可能。”他面如死灰,决绝地吐出这三个字。 挽青愣了一下,随即绝望之感□□。 她颓然的放下扯着莫连诀手臂的手,一滴清泪倏然滑落,重重砸在青石板上,预示着或许不久,或许许久以后,会有更大的灾难来临…… 第006章 相见 其实,四年来莫紫霞不止一次试想过与独孤岳重逢时的情景:热泪盈眶想过,哽咽难言想过,伫立不语想过,冷漠转身黯然离去也想过……甚至两人兵戎相见血溅当场也想到了…… 可是再戏剧性的想象再联翩的浮想也抵不过现实的真实度。 前不久的夜宴上,他给自己敬酒,他依旧一身穿不腻的如夜黑衣,忧郁仿若化不开的思念;他依旧寒冷如冰,无一丝温度;他依旧随意扎起一层黑发,任卷曲的发丝放荡不羁的散落肩头……他手捧酒杯,看不出眼神中有一丝异样的情愫,他看着她,一阵缄默,竟然开不了口说句话…… 四年没见她了吧,不,不是,是两年。 两年后的这时相见可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啊。 她好像瘦了,却是更加美了,在宾朋满座间,她像一片淡紫的云霞,高贵、典雅,那么出众,那么让人心动。 她礼貌地对周围的人寒暄、谈笑,她笑起来那么美丽,令躲在暗处的他悄悄地凝望了许久许久…… 可是,她看自己的眼神是冷的,冷得带着恨意可直抵达他的内心,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遵师父之命向各帮主子敬酒敬到她面前时,她礼节性的起身,轻笑说:“劳驾独孤公子了,莫紫霞代玉泉宫祝愿红叶山庄庄主福寿安康。”说罢,一饮而尽。 而他,看着她久久没动,直到旁人提醒才回过神,干了那杯烈酒。 独孤公子……好生涩的称号……她不是一直唤他“岳”的吗?温柔、贴心,即使有时生气了也只是会跺着脚大喊:“独——孤——岳!”撅起红嫩的嘴唇,煞是可爱。 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 ……………………………………………… 他一步步向她走近,坚定的,迟疑的。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将暖洋洋的光线铺了他满身,他微卷的长发懒懒地披在肩膀,像头温顺的小鹿,又似霸气十足的山林之王。 他的剑眉星目,散发出一种让人不敢在面前造次的王者英气。秋风仿佛知趣般地在脚下为他扫开一地落叶,他的黑色披风随风而舞,张扬而野性。 紫霞屏住呼吸,凝神看着他越走越近,他的每一步都似踏在她的心上,柔柔的疼痛荡漾在心间……可谁又曾发觉,在离她越来越近时,他的心也莫名的慌乱起来,是欣喜还是忧虑,任自己也说不清,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微微有些汗湿了…… 他们相视而立,忘记了他人,忘记了时间。 许久,许久…… “莫宫主。”他向着面前的人儿拱手,他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人啊,他心心念念日夜渴望着疼痛着的人啊……此刻就在眼前,他的手竟有些轻微的颤抖。 她看着他,多想开口唤他一声“岳”,带着满腔的柔情与爱恋,唤他“岳”。 可是,为什么却开不了口喊出那个字?为什么心里始终闷闷的疼,然后慢慢的变得冷了,冰了…… “路途遥远,独孤公子辛苦了。”她眼中的冷淡越聚越浓,直至冷冷说出这句话。 他望着她,幽黑的眸子里满是复杂。 她亦望着他,眼神里盛满了寒气,冰住了两人的距离,还有两颗原本炽热的心。 …… ………………………………………… “莫姐姐!”一声带着欢喜与兴奋的喊声将二人僵持的局面轰然打破,一个天真少女开心地笑着,扑闪着两只晶莹剔亮的大眼睛,只几步便跳到紫霞身边。 “莫姐姐,宛衣很想你哦,你有没有想我?”叶宛衣执着紫霞的手,无邪地抬首望着她。 叶宛衣是红叶山庄的大小姐,叶知秋的独女。可叹那叶知秋行走江湖一生,威名天地皆知,财富权势富甲天下,膝下却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由此,谁能成为叶老庄主的乘龙快婿,倒成了江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然想了,宛衣也来了呢,路上累不累?”紫霞绽开笑颜,宠溺地伸手为她理了理耳边一缕凌乱的发丝。 “不累不累,路上有师兄陪着呢。边聊天边赶路,不知不觉就到了,还觉得快呢!”宛衣摇晃着紫霞的手,笑着向那人看去。 那人沉默地收回定在紫霞身上的视线,却依然岿然不动,只努了努嘴角算作回应。 “呵呵是吗?那聊了一路的天渴不渴?莫姐姐要不要为你们泡壶茶?恩……喝毛尖还是碧螺春?”紫霞逗弄起宛衣,咬着唇角笑得邪邪的。 “啊呀!莫姐姐你取笑宛衣是不是?莫姐姐好坏哦,不要跟你玩了!”宛衣扁起嘴巴,甩开手转向一边去了。 “生气啦?……莫姐姐逗你玩的!好了好了,不说笑了,我们快回去歇歇脚,养足了精神莫姐姐才好带你到处玩呀!”紫霞握住宛衣的肩膀好声好气的安慰着。 有些事是不用细问就可以知道的很透彻的,比如,有人说边聊天边赶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那么冷淡,开口说句无关紧要的话都觉得是浪费;他那么骄傲,几乎没有可以令他放在心上的人或事,连正眼看人一眼都是奢侈。怎么能,又怎么可能有闲心聊天,而且一聊就是上百里路程呢? 宛衣的如花笑颜轻轻敲痛了她的心,这个女孩子,也是不容易的…… “既然莫姐姐道歉了,那宛衣也就不追究了,姑且原谅你了吧!”宛衣拍拍手,一脸的得意洋洋。 这倒让莫紫霞有些哭笑不得了,她何时说了道歉告饶的话了?……但又不好与她较真,只得随她去罢。 一行人转身,向前方那群绵延宏伟的建筑物走去。 他静静地看着她款款的紫色背影,一向冰凉的眸子里竟有种温柔的情感在流淌。 可是,突然的,他感到一束光直射而来,突然而强烈,他本能地抬眼看去—— 不远处的宗子凡向自己郑重地拱手抱拳,嘴角噙着友好的微笑。 他的心里,蓦地泛起感动的涟漪,一圈圈的荡漾开来,扩充了平静的心湖。 他知道那笑容意味着的是什么,纵然是待自己情深意重的师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笑容,至少这几年来已经不是了。 而眼前这个温和又不失威严的男子,他用这一动作告诉自己:独孤兄,久违了。 同样的,他郑重地拱手,向着他重重一顿:宗兄,别来无恙吧。 二人心照不宣,抚掌无声而笑。 阳光普照,落叶泛着暗黄的光簌簌滑下,无声无息。 秋天,越来越深了呢。 第007章 少年 “少爷……少爷……少爷你慢点……别磕着了!……”一女子焦急的喊叫声隐隐传来。 “哈哈哈……快来追呀!……追不上……啦啦啦……来呀来呀!哈哈……”少年兴奋的吵闹声在寂静的假山园里显得尤为响亮。 ………………………………………… ………………………………………… “是少爷和含翠,”挽青沉吟,忽而又略带慌张的面向莫连诀,“我们快走吧,别让他们撞见了!” “哼!是那个傻子,怕什么?!”莫连诀冷笑着,“我倒要看看这个傻子究竟要傻到什么时候!”眼神掠过一丝阴森,他拂袖欲迎向那声音的来源。 “哥!——”挽青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少爷已经失忆了,现在的他就像个三岁小孩儿,他……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莫连诀嘲弄地看着她,“正是因为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才要好好地玩玩他呢!倘若以后他好了,别说玩他了,他放手玩整个江湖都不是不可能的!”莫连诀敛起冷笑,变得异常凶狠。 挽青再次震惊,她还想要说什么,但,一切——都——晚——了—— 莫寒大笑着一路小跑,直直奔向两人跟前。 “哈哈……追不到我……哈,小翠好笨呀!……”莫寒不时回头看向身后,依然不放慢向前奔的步子。 只是,待他停下来后,看到的是莫连诀的脸,挂着冷冷的笑。眼神中的凶残恨不能化成利剑,化成钢刀,奋力地将它刺向他的胸膛! 莫寒脸上快乐的笑容,慢慢敛去,慢慢的,淡化…… 挽青心想,糟了,少爷受不起惊吓,大哥这副表情一定会刺激到他。 不行!不能让少爷再受到刺激!她要保护他,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她都要保护他!今生今世,她都要守着他护着他!谁都不可以伤害他,谁都不可以! 可是,她却呆呆地,动不了。 莫寒的眼神,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甚至都没有一丝惶惑。他静静地站在面前,定定地迎向莫连诀残酷的目光,很是安静。 莫连诀也惊呆了,他的神情由凶狠慢慢地转换成了惊讶。他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傻子”。他的智商只相当于三岁孩童,他什么也不懂,成天只知道吵闹,只知道吃饭睡觉玩耍,可……他怎么会有如此安静的眼神?!这不像是三岁小孩儿该有的…… 莫连诀竟一时愣住了。 “少爷!……哎呀少爷,你可算是停下来了!”含翠气喘吁吁地小跑追上来,精疲力竭的直大口喘气。这少爷怎么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他一路跑的跟蜻蜓点水一样轻松,看不出有一点的累,而自己纵使动用内力撒丫子拼了命似的追赶,还是累个半死。 “你当然追不上他,他体内有凌燕轻功的心诀,能追得上的,怕只有他的姐姐。”莫连诀瞄了一眼大汗淋漓的含翠,讽刺的说出这句话。 “溪宫主?!挽青?!你们也在呀?!”含翠闻言抬头,竟不知身边一直有两个人,但立刻意识到了唐突,于是忙不迭地双手按腰,垂首行礼: “溪宫主好!” 莫连诀不理会她,径直走向莫寒。 “莫寒,怎么还是老样子?大家可都为你着急呢!”他微笑着,伸手便要抚向莫寒的脸庞。 “你干什么?!” 挽青大喊一声,下一刻,已然张开双臂挡在莫寒面前,“不许你碰他!”她的眼神狠狠的,她的话语生硬的,冷冷的刺激着莫连诀。 含翠在一旁愣着动不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还怕我伤了他不成?”莫连诀玩味地看挽青一眼,又看向她身后的莫寒,“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傻子动粗,且不说以前以后会怎样,单是现在,我还是很可怜他的。”他慢慢说着,同时那只肥胖的手也慢慢向莫寒脸上探去。 闪电般出手! 挽青咬牙捉住莫连诀的手腕,用尽全力向下反身扣去,欲将其钳住。 但,莫连诀似早有准备,他轻松的避开她的劲道,反而牢牢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挽青用力挣了两下,却是挣脱不开。挽青咬住下嘴唇冷笑,呵,这就是她哥哥,她的亲哥哥啊!她如今在世上唯一的血亲,竟会对自己狠心出手。 莫连诀皱眉,表情怒不可遏,他喝道:“为了这傻小子,你不惜跟我动手,我看你也疯了!”手劲忽地加大,挽青痛得低声呻吟了一声。 “是你逼我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无耻!”挽青咬牙切齿,恨恨地怒言相向。 一旁的含翠终于回过神来,天啊!挽青竟然在跟溪宫主动手啊!这不是自寻死路么?挽青何来那么大怒气,溪宫主好歹是少爷的大哥,不用如此提防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管它什么跟什么吧,眼下,救人要紧哪! “那个……溪宫主您息怒。挽青不是有意要冒犯您的,她也是紧张少爷……我们都是为少爷好不是吗?您大人大量,万不可往心里去啊!”含翠摸了一把汗,张皇地求着情。天啊!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啊?看守少爷看不住,出来又遇上主仆打架,这……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蒸发掉的汗,这一急,得,又出来了。 “哼!不往心里去,教我如何不往心里去?!”莫连诀对着含翠大吼,吓得含翠张口结舌,大脑一片空白。 这溪宫主性情阴晴不定,不似小姐,虽然冷淡但绝不会动怒伤及下人,要惹恼了他,甭说挨打受骂了,小命儿玩完也说不准。 …… “放开她。” 三人同时惊住!!! 谁?谁在说话?!少年的声音,淡定的口吻,温暖而随和,却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第008章 记忆 莫紫霞的心“突”地疼了一下。 她左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皱起眉放慢了步子,似有痛苦之色。 “宫主,怎么了?”土影向前一步一把扶住紫霞右臂。 土影是“五行”侍卫中唯一的一名女子,在玉泉宫数载虽练就了男子沉稳刚健的性子,却仍具备女子天生的细致。方才瞅见紫霞的神情,便心知一些端倪。 “没事。”紫霞直起身子,左手揉了揉眉心,“叶小姐是否已去更洗了?” “是,属下已派人侍奉了,宫主不必担心。” “如此甚好,”她沉吟着,回身看向他,那个黑衣如夜的男子目光深邃,“独孤公子一路辛苦,不妨也去歇息为好,如若身体过度劳乏,紫霞身为主人就太怠慢您了。”她字字温和,句句有礼,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笑意。 “莫宫主客气了。能多随莫宫主四处走走,领略一番良辰美景,在下深感幸慰。”他望着她的脸,妄图从上面寻到一些喜悦,哪怕一丁点儿也好,这样起码让他知道她还是希望自己多停留在她身边一会儿的,或者,她并不是恨他恨得无可救药。 可是,没有。 她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听完他的话,绝美无暇的脸上依然无一丝异动。 “既然独孤公子这么说,那紫霞也不好推诿了。紫霞想去探望一下舍弟莫寒,不知公子可愿同往?”刚才心没来由的痛了一下,她隐隐感到一丝担忧,而担忧的来源,她怕是莫寒。 她盯住他的面容,观察着他的表情。 如果,如果莫家的天降横祸与他脱不了干系,那么,莫寒的遇难与不幸也必定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莫寒……”他喃喃着,似想起了一些难以捉摸的往事。 “若是公子不便同去,暂且回房歇息也可,紫霞不会强求。”她勾起一丝冷笑,心却蓦地抽痛了一下,讥讽的话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若真是这样,若他与莫家有仇,若他与莫寒有恨……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会杀了他吗?就像当年他出手杀死曹战一样,就像他将玉泉宫守门护卫一刀毙命一样……一刀刺进他的身体,听见他健壮的骨骼被刀刃撕裂的声音,听见他滚烫的鲜血重重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听见他用嘶哑的嗓音温柔的再次唤她:紫霞,紫霞…… 那时那刻,她会不会记起很久以前有个天真的少女拽着一个冷冰冰的少年的胳膊不停的摇啊摇:我们一起去流浪吧,好不好?…… 她会不会想起就在四年前还有一个人笑着对她说:记得我还欠你一个承诺,今生我一定会还…… 会吗?……会吗?…… ……………………………… 她吸了一口气,忍住心尖上那一丝强烈的痛楚。 “不!”他抬首,对上她冷笑的眼神,心颤了一下,“我想去看看莫寒。” 他说的很轻很温柔,像是和蔼的兄长对小弟的关切与爱护,像是一位大哥哥对一个小孩子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真心的关爱,温暖呵心,却丝毫不张扬专横。 紫霞凝住他,暗暗动容。 以前他就是这么的对待莫寒的。 他一把托起莫寒的身子将他举起,高高扬过头顶,小莫寒兴奋的张开双臂在他头顶欢叫着:“啊!上面的空气好新鲜!”; 他陪莫寒练剑,一招一式都认真到极点——手不能抬高了,腿不能伸低了,抬头、挺胸、收腹、气沉丹田……累得小莫寒叫苦连天却依然缠着他教自己继续练,乐此不疲; 他有时一本正经的“传授”小莫寒一些“江湖规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相信邪是始终不能压正的。如想保护身边于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就须先把自己变得强大了。小莫寒听不大明白,懵懂地问:“那岳大哥,谁才是于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呢?” 他歪头想了一会儿,耐心地解释给莫寒听:“就是自己很在意的人啊!比如说,你很在意你的姐姐、你的爹爹、还有你的师兄们,他们对于你来说就是很重要的人啊!……” “噢,我明白了!”小莫寒作大彻大悟状,他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岳大哥,“我还知道姐姐对于岳大哥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对不对?” 他登时没了话,佯装生气地板起脸训斥莫寒:“小孩子家不可乱说话,小心岳大哥罚你扎马步!” 小莫寒一脚跳开,笑嘻嘻地喊着:“噢……噢,岳大哥害羞了!……哈哈……”说罢一溜烟儿跑去了。 他无可奈何的摇头笑了笑,回首间撞上了她笑意盈盈的眼眸,随即二人同时悄悄低下头,年少的羞涩与甜蜜悄悄由心底滋生出来…… 往事皆成过眼云烟,在某些人心里成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只是,当年那个成天在身后追着喊着姐姐姐姐岳大哥岳大哥的小莫寒,那个活泼可爱招人喜欢的玉泉宫少主子,如今,还能记得起来吗?…… 第009章 记起 莫连诀回头望向莫寒。 挽青转头望向莫寒。 含翠亦抬头望向莫寒! 震惊、诧异、恐慌、惊惶…… “你……你说什么?!……”莫连诀只感到自己的声音战栗起来,舌头似打了结一样不听使唤,半晌挤出这几个字,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坚韧而倔强,眼神深处有寒气,不同于莫紫霞的寒气袭人,而是寒气逼人,逼的人无路可退!这哪是一个傻子的眼神啊?这哪是一个弱智幼童的眼神啊?他分明就是君!他分明就是王! “我、要、你、放、开、她。” 他认真地盯着莫连诀,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语气淡淡的,可却如此的铿锵有力,坚定的不容置疑,不容反抗!他的眸子里缓缓溢出寒气,逼人的寒。 但,此时此刻,莫连诀好像还隐隐嗅到了一丝杀气!他有些怕了…… 他的手开始有了轻微的颤抖,慢慢失去了力气。 挽青趁机脱开他的手掌,揉着发疼的手腕退回到含翠身边,和含翠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莫寒。 莫连诀捏紧了拳头强作镇定,但又心有不甘的将牙齿咬得“咯吱”响:“你……竟然记起来了?” ……………………………… ……………………………… 北厢房的院门敞开,院内寂静如夜,只有几名丫头小厮默默地修剪着花草,安静地打扫着地上的落叶。 几个大活人没有嬉笑声,莫寒,兴许还在睡着吧。 丫头小厮们抬眼见宫主来了,纷纷直起身子放下手里的活儿,快步走到紫霞面前,整齐的排成一列,垂首而立,不约而同的开口唤出:“宫主。” 紫霞颔首,土影在一侧挥手做了个手势,丫头小厮们即刻会意的散去了。 玉泉宫的家风,向来整顿得很是可心,不甚严苛,却是以德服人。 很久以前玉泉宫的主母,莫老宫主的妻子,贤良淑德,更是深受下人们的敬仰。 当然,至今许多人已经不知道了,包括莫紫霞。 紫霞吩咐护卫们停驻在院门外,自己抬脚欲进院门。 “宫主……”土影迟疑地喊出声,她看看他们宫主身旁那个冰冷孤傲的黑衣男子,又望了望紫霞,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让属下陪侯宫主吧,以防有何闪失,宫主的安危马虎不得。”她咬了咬牙终于说出这句不中听的话,随那个男人怎么想吧,反正宫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紫霞微怔了一下,随即扭头看向他,只见他轻轻拧起了眉,表情微微有些尴尬。 紫霞苦笑一声:“独孤公子远道而来岂会只为了想对我们不利呢?若真有何想法,防怕是防不住的。” 他“豁”地瞪大了双眼! 他颤抖着暗暗握紧了拳头,他的眼里有震惊、有不解、有怒意,还有些……悲伤…… 她……竟然如此不信任他。 悲伤?是她看错了吗?……她有些恍惚。 “哈哈!……莫宫主多虑了,在下遵师命前来拜访,并无任何非分意图。莫宫主勿需如此多疑。”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笑,笑得很是畅快,却是冷冷的,似自嘲,又似在强压着无处宣泄的悲愤。 “如此,甚好。”紫霞笑了下,转身踏过门槛,淡笑化为刺骨的冷笑,晕染在脸庞之上。 土影不明白宫主与这个冷冰男子之间的对话有何深意,但又不好多加相问,只得看他随宫主一并进入院内。 第010章 榆槿 迎眼而来的,是一棵大树,高大粗壮。虽已落叶凋零,但秃平的枝干仍曲匝密麻,兀立在宽敞的大院子中间,尤为醒目。 枝干上掉悬着两根麻绳,晃晃悠悠地来回摆动,顺着绳子向下看,末端一块平整的木板,在距离地面半米高的空中不安分的扭动着。 是秋千。 只是此时,两人的目光同时定格在了那棵树的枝桠上:那片黑压压的枝桠不甘寂寞地互相穿插着,但彼此间却又如此安然宁静,像一群相濡以沫的生物,拥抱着相互取暖,共同抵挡外界寒流的侵袭。 这棵树的名字,叫榆槿,开淡紫色的花。 紫霞出生那年正值四月榆槿花开,远远望去像一片娇艳而坚强的霞,莫求傲当即为爱女取名紫霞,并围绕这棵树建起一座小院待紫霞长大就送与她住。只是后来一番变故后,紫霞重修小院又将它腾出让莫寒入住此间,因为这里清静、整洁、景美。 “它……竟然还活着?!” 他看着那些顽强倔强的枝干弯曲着瘦弱的手臂,不禁脱口而出,惊异于它的坚韧,它劫后余生的命运。 他依稀记得那年那天那晚,那片汹涌的火海,他匆匆寻至北厢房,映入眼帘的,是更加疯狂的火苗,烧断了梁柱,烧化了秋千,烧塌了房屋……在他的记忆中,那间院子,已不能留下任何一条生命,哪怕是一棵草,哪怕是一棵树,因为,有人想置他于死地,院子里的火药不计其数,而且,门窗都是封死的…… “对,它还活着,”紫霞缓缓开口,她的目光溢满了哀伤与痛楚,让他的心也猛地疼了一下,“我也想不到它还能活下来……你知道吗?那次的火好大啊,能烧的全烧了,能死的也全死了……”她轻言细语,像是在情人耳畔喃喃说着情话,他不禁一时呆住了,“可是,我没想到这棵不起眼的榆槿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而且还活得这么好……” ………………………………………… 四年前,大火焚尽的翌日清晨。 天刚拂晓,到处弥漫着烧焦的糊味,烟雾缭绕在玉泉宫的上方,呛得人几乎窒息。 到处是尸体,到处是血迹,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刺鼻的焦糊味冲撞着人的嗅觉,直教人眩晕,几欲呕吐。 但此刻,已没有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歇斯底里的诟骂声,玉泉宫出奇的安静,气氛诡异且教人心寒。死的人也就死了,苟活下来的还得过日子。 人们默不作声的干着活儿:清理尸体,冲洗血迹,挖坑、填埋、立碑……一切井然有序,一切却又是如此的古怪异常。 紫霞满身的血迹还未去洗涤干净,早已将眼泪流干的眸子里是死灰一般的颜色,充斥着空洞,却又填满的绝望与决绝。 她和衣坐在这株榆槿一侧,仰头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看它身上“丝丝”冒出的青烟;看它一身焦黑,像某个人的幽黑衣袂;看它顶端被烧焦的枝条儿不时跌落下来,死无葬身之地…… “将这棵树刨去吧,顺便将它下面的土地翻新,种上些花草。”宗子凡衣衫凌乱不堪,数道血口子由划破的衣衫内显露出来,衣料粘连着浓血,触目惊心。 师父亡故了,两位师弟也不幸身亡,莫寒不知所踪,紫霞失魂落魄……玉泉宫遭大难后的烂摊子,只有他这个玉泉宫大弟子来担负了。 他双眼通红,用嘶哑的声音吩咐着下人将这棵树移走。 “不!——”紫霞突然猛地站起身来扑向那棵焦黑的榆槿,全然不顾树干上残留的火星是否会灼伤了自己。 “紫霞!——”宗子凡见状,惊恐地冲到她面前,焦急地拉扯她,“快放手!它会烧伤你的!” “不!不要刨了它!不要刨!它没有死!它没有!——”紫霞声嘶力竭的冲他喊着,像头受惊了的小兽,双手更用力抱紧了它。 宗子凡愣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般失态的紫霞。 他的师妹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会跟他撒娇,缠着他带她下山去赶集;他的师妹像个小大人儿,训起人来有板有眼,丝毫不懈怠;他的师妹骄傲尊贵,绝美的面容,姣好的身段,犹如圣洁的月宫仙子…… 可现在,他满身血污的师妹,他衣衫狼狈的师妹,他理智全失将要崩溃的师妹……失控的冲自己大吼,近乎乞求,近乎发疯的边缘。 他心软,他心疼。 他知道,她在守护着一个人,一个黒袂如夜的孤独男子。 这株榆槿缀满了他们的回忆:他为她在上面搭个小巧的秋千,推着她来回的荡啊荡;他拾起一朵淡紫的榆槿花,细心地别在她发髻上,目光柔和缱绻;他告诉她榆槿花的花语——珍惜那个与你相爱的人……倾其一生,终不负你。 于是,那株榆槿留了下来。 第二年春天,它竟然吐出了嫩嫩的绿芽儿,含苞待放的娇羞,像位雨后新荷初露芬芳的少女。她立在涨满花苞的枝头,轻笑着,寒气袭人,她对师兄说:我留着它,不单单是要记着那个人,还要记住那场血海深仇…… 象征爱恋的榆槿,顷刻间变成了提醒报仇的火焰。 一晃四年过去了,它日益健壮,发更多的芽儿,开更多的花儿,分更多的枝儿,枝干也一年比一年茁壮,叶子一年比一年旺盛……而仇恨,也一年比一年强烈。 ……………………………… ……………………………… 紫霞缓缓转过身踱至他跟前,仰起脸看他,眉目间尽是笑意:“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独孤岳僵住。 “为什么它会活下来呢?而且一年比一年活得好,四年过去已经长得这般威武高大了,这,意味着什么呢?”她笑意甚浓,只是目光锐利无比,犹如利剑直刺他的心窝!眼底的寒气浓稠的化不开,给他一种透骨的冰凉。 “也许,天意如此吧,它想顽强的活下来,不愿这般死去,天也遂了它的愿。”独孤岳避开她犀利的目光,叹息着说出这番话。 “哈哈!……”紫霞突然朗声笑起来,“好,说的好啊!好一个天意如此!如此说来,在大难中不死的人的存活也是天意了!既然老天有意不让他们死,那接下来,天要他们做什么呢?”紫霞笑着,语气渐渐柔和,双眸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 守护在门口的土影来回的徘徊着,她微微探身望向院内略显古怪的两道身影,不安之色拂上眉梢。 他们好像很友善,没有任何不悦的举动,况且现在宫主离那个人很是亲近,脸上也并没有异样,反而好像在微笑。 可,为什么还是会有不安呢?土影焦躁地挠着头继续来回踱步。 第011章 力量 “天要他们做什么不重要,”独孤岳深深看向她的眼,心底涌过一阵不知名的酸楚,“重要的是人自己要做什么,爱与恨,恩和仇,都在一念之间。”他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孔,认真的说。 “现在的一念之间都来源于曾经的一念之间,我不会放过杀害爹的人,杀了二师兄、三师兄,害莫寒如今这般模样,还有玉泉宫上上下下的近百条人命…。。。这个人,我不可能放过。”紫霞说的很慢,但每个字都那么清晰有力,重重的撞向他的心。 她一脸的沉肃,似在不醉忍着某种痛苦。 他静静凝望着她,被仇与恨狠狠纠缠的她,心底的疼痛越发厉害起来。他多想伸出双手,抱住她,向以前一样,紧紧的拥住她,分担她的哀痛与辛苦,告诉她:别这样,还有我…… 四年时光的距离,令他无法迈出这一步。 一阵风吹来,又有黄叶飘落,“沙沙”的微响,似有蚕在美美地咀嚼桑叶,安详而宁静。 然而—— 土影突然火速直奔而来,一脸的慌张与焦急。 “宫主,火炫差人来报,少爷与溪宫主在假山园,情况……好像有些不妙。” 紫霞蓦地睁大了眼睛! 独孤岳下意识的伸手紧紧握住了剑柄! …………………………………… …………………………………… 假山园。 “没有,我并没有完全想起来,”莫寒眼底的寒气忽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柔和,“只是我此刻突然想起来你是大哥,对吗?”莫寒亲切的笑了,是那种与亲人久别之后重逢的喜悦,丝毫没有城府。 莫连诀惊异的重新打量他,竟然怀疑这是否是一场幻觉。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似侥幸逃脱了某场阴谋一般。 “是,我是大哥,”莫连诀眉开眼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莫寒的肩膀,“莫寒,你总算是清醒些了,告诉大哥,是否还记起了别的什么吗?”莫连诀像位仁厚的兄长对着莫寒和蔼的笑着。 ……………………………… ……………………………… “宫主。”一直在远处悄悄观望的火炫对着赶来的紫霞拱手。 紫霞急喘未定,她几乎是小跑过来的,“莫寒呢?” “少爷在那儿。”随着火炫食指一指,紫霞远远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 一位是身宽体胖的青年,一位是颀长瘦削的少年;一个玄衣猎猎,一个白袂飘飘;青年的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白胖的手指上一枚翠玉扳指璀璨夺目,在阳光的折射下竟有些轻微的刺眼;青年好像在笑,笑容挂在脸上远远看去竟仿佛有丝危险的颜色,少年面向他,留与身后一地背影,不能看到他是何样表情。 一种难言的焦灼顷刻便袭上紫霞心头,她轻咬了下嘴唇,拂手便向那二人走去。但,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再也迈不开。 紫霞侧头看去——独孤岳的手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惶惑地抬头看他,不知他意欲何为。 “别冲动,要冷静。”他说,幽黑的眸子越发深不见底,几乎是深不可测。 而紫霞太能了解他的这种表情了,他在担心,他在紧张,他深沉的眼神暴露了他所有掩藏的深情。 “我知道,”紫霞轻轻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神色,“不会有事的。”她说。 不知怎的,或许真是心有灵犀,她能感觉到他是出于真心的关心着莫寒的。好像此时此刻,他是她的靠山,是她的后盾,给她信心,给她力量,让她勇敢的去面对一切未知的事情。 好像……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咫尺或天涯,素日无踪影,但只要她有难了,她遇事了,他就会第一时间冲出来。站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的给她支撑与信念。 是这样吗?紫霞望向他幽深的眼眸,情不能自已的在心底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告诉大哥,是否还记起别的什么事了呢,莫寒?”见莫寒静默不语,莫连诀又重复了一遍,同时也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有,他会记起什么?…… ………………………………………… 会不会是那场大火中从背后一把刺进莫求傲身体的长剑?剑被奋力抽出来,眼前划过一道血雾,狠毒又妖艳,鲜红的血滴砸在地板上,绽开一丛极尽妩媚的血花,一路开到四年前,冒着浓重的腥气…… 会不会是在那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到处是死尸的腐臭味,熏得人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心肝肠肺全都呕吐出来,一只戴着翡翠玉扳指的手掌玩弄的拍打着那个少年苍白如纸的脸,手掌的主人温柔的告诉蜷缩在墙角的少年:原来这样慢慢的折磨你比一刀结束了你更有趣…… 会不会是前不久那个鸟语花香的清晨,在青青绿草地上面前那张无比狰狞的面容?他一把从少年怀里强拽出那只叫雪儿的兔子,手掌轻轻环过雪儿柔软的脖颈,邪恶笑道:玩物丧志,莫寒少爷不懂吗?语毕,见到的是雪儿不断扭动的身子,那种濒临死亡的无助挣扎将少年吓得失声大叫。然而当少年哭喊着拼力从他手中把雪儿抢回来时,雪儿小小的身子已全然僵硬,温度也一点点散去,直到再没了一丝热气儿……会不会是…… 如果他对他说,那不是他,事情并非如此,他会相信吗?会信吗?…… 第012章 笑意 莫连诀的脑海里霎时有千副万副图画排山倒海的纷沓而来,将他压得几欲无法呼吸,他渐渐的感到了恐慌,如果会,如果会……那他该怎么办呢?……他勉强站直了身子,依然“温和”的盯着眼前的莫寒,只是,搭在莫寒肩上的手,开始慢慢的加重了力道—— 挽青瞪大了眼睛!莫连诀想要干什么?! 而可怜的莫寒,竟然毫无知晓慢慢□□的危险气息在逐渐加重,眉头深锁,似在绞尽脑汁想着什么,但好像又想不起来,只得发愁的拧紧了眉毛。 少爷!危险啊!挽青在心底失声大喊! “溪宫主,少爷想不起来就不要逼他了吧,少爷身子弱,受不起刺激的。”含翠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打破这一僵局,她功力尚浅又无任何心计,自然不会看出莫连诀对莫寒的意图,只是待看到少爷竭力想某些事却想不起来,一张俊脸皱成苦瓜的时候,她开始有些似懂非懂的明白——溪宫主是来者不善,他在对少爷不利。 “你住口!”莫连诀忽地转过头对着含翠大吼,愤怒的表情像是头在发飙的狮子,“本宫主在与少爷谈话,哪有你这个贱丫鬟插嘴的份儿?不想死就给我乖乖闭嘴!”他怒吼着,愤怒的眼睛里几欲要喷出火来。 含翠着实被吓了一跳,但她很快的镇定下来,她知道,此时的溪宫主已方寸大乱,万万招惹不得。 但她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即使是宫主莫紫霞、少爷莫寒,就是大堂主宗子凡也从不会对自己甚至任何一个下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发如此大的怒火。他一个玉泉宫名下的玉溪宫宫主凭什么对玉泉宫主子身边的侍女骂声连天的? 含翠越想越气,深吸一口气就要上前辩驳。 但—— “大哥这是怎么了?何事如此动怒呢?”一道柔和的语音不失时机的轻轻传来。 一切躁动戛然而止,大家定睛向声音的主人看去。 莫紫霞不知何时已在身前,她不咸不淡的笑着,嘴角勾起一条动人的弧度,她看着莫连诀,温婉的。 只是,莫连诀却刹那间感到寒气袭面。 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抚在莫寒肩膀上的手。 “呵呵,紫霞来了?”莫连诀尴尬的干笑两声,只是这笑容,狼狈的比哭还难看。 含翠愤愤地撇了下嘴角,这溪宫主还真不是一般是善变,刚才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恨不能将碍眼的人都一把捏死。这才多大点儿工夫,就能对着宫主笑得浓情蜜意的,那一脸的谄笑真能伸手拧出水来。 真令人作呕! “是呀,我刚好路过。大哥还没说所为何事生气呢?”紫霞向前迈了一步,与莫连诀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在笑。 只不过他的笑像是贴上去是一层模具,做作又带着几许心虚;而她的,落落大方,笑得云淡风清,但却有几分飘忽不定,仿佛在下一刻笑容就会倏然不见,继而银光一闪,迎面推来一把利器直刺咽喉。 “哈!……没什么事,跟丫头们训话呢,这些贱丫头,粗手笨脚的,也不怕伺候不好少爷,让少爷受惊!”莫连诀慢慢加重了语气,眼光凌厉的扫过一旁的挽青和含翠。 “跟丫头们生气不值得,”紫霞继续向前轻移着步子,语气柔和不减当初,“也怪紫霞教导无方,才让丫头们不识抬举惹恼了大哥,紫霞回去定当严格调教,”她递与莫连诀一记抱歉式的微笑,“只是……”说话间,她已在莫连诀不知晓的情况下走到了莫寒的身边,她轻轻握住莫寒冰凉的双手,侧过身子重新面向莫连诀,“莫寒脑疾未愈,许多事还处在懵然无知中,如果说话、做事有何唐突的地方,还请大哥不要往心里去才是,但若是大哥计较了,那,可就不太好了。” 不 太 好 了 ? ? ! ! 第013章 出现 莫连诀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不 太 好 了……她分明是话里有话啊!这丫头想暗示自己什么?是在恐吓吗?警告自己倘若莫寒有事她就要不念及旧情与自己翻脸?…… 应该是这样的吧,如今这世上毕竟只有莫寒才是她唯一的血亲了,莫寒如再有何不测,几乎等同于要了她的命啊…… 紫霞的脸色微微泛白,她脸上的微笑好像在用最后一丝力气极力支撑着。 对不起,大哥,莫寒是我在世上唯一至亲的人了,他已经吃了太多苦,我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半分伤害,谁都不可以,你,同样也不许。 “哈哈!大哥怎么会往心里去呢?我们大家都是为莫寒好,任谁都是不能让他受委屈的,你说是吗,莫寒?”莫连诀大笑着,朝莫寒微微扬起下巴,狡黠的目光一闪而逝。 莫寒只是低头不语,与平日那个傻气十足、憨不拉几的呆瓜少爷没什么两样,好像莫紫霞来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只是一场白日梦而已,很不真实。 莫连诀见莫寒并无任何表示,难免有丝尴尬,他讪笑着收回了视线,却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另一抹目光,刹那间,他好似被一道电流劈头击中,不由得狠狠哆嗦了一下。 独孤岳!竟然是他! 或许是因为莫紫霞的突然到来令他失去了冷静,也或许是她的一席话让他一时紧张……他竟然没注意到一直在一边伫立观望的独孤岳! 他依旧一袭黑衣,披风也是幽黑的颜色,他似乎终年只穿这一种颜色的衣服,浓郁的几欲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他长发卷曲,桀骜不驯的散落肩头,几分狂放,几分不羁,似浪荡天涯的冷血剑客,又如高傲尊贵的苍穹王者。 独孤岳见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他嘲弄的微微勾了下嘴角,拱手抱拳:“溪宫主,别来无恙吧。” 莫连诀即刻回过神来,同样的抱拳道:“独孤公子路上辛苦了,好久不见,不知令师身体可好?” “承蒙溪宫主惦念,家师还好。”独孤岳在心底冷哼了一声,却并无任何异样的表情显现在脸上。 好久不见,不见得吧,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们不久前刚见过面,在红叶山庄,比见紫霞的日子还早些呢。 令师身体可好?他不是很清楚吗?叶知秋身子骨一向刚健硬朗,却很奇怪的在近些年染上了咳症,且久治不愈,每至气候变寒咳得尤为厉害。访遍天下名医,试过千万种灵丹妙药却依然无法根治。 当然,这些事极少有人知道,甭说外界,就连在红叶山庄都保密的紧。 说外界无人知晓,但也有例外,那便是莫连诀。 “听闻令师近些日子以来身子有些欠佳,当下是否好些了呢?”莫连诀好像有些穷追不舍的意思了。 紫霞听闻此言不禁一阵惊疑,叶知秋身子不好?他怎么知道?她在前不久叶知秋的五十寿宴上见到的叶庄主鹤发童颜,身形矫健的很,不像有什么不适啊。 “多想溪宫主挂心,家师身体并无大恙。”独孤岳皱了下眉头,似有些不耐烦,语气冰冷的无一丝温度。 莫连诀,好像话太多了。 “叶庄主侠肝义胆,且为人仗义仁厚,这点小疾,一定会去掉的。”莫连诀说的有板有眼,在叶知秋的爱徒面前将他老人家的马屁拍的当当响。 “但愿如此。”说起师父,他冰冷的心里多少回泛起些担忧,毕竟,他已经养了他十三年了。 “未必如此。”一声懒洋洋的男性嗓音优雅的隔空传来。 第014章 故人(一) 假山园下至侍卫、侍女,上至宫主、少爷,一大群人俱是一惊,随即不约而同张目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 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一块体型较大、顶端能容人仰卧的山石上。 那是一位男子。 白衣胜雪,明眸皓齿,在耀眼的阳光包围圈中,若有种灼眼的光晕,眼波流转之间尽是慑人心魄的风流。 他半依半偎在一块立起的山石上,支起慵懒的身子,睡意惺忪的淡淡扫视下面一大群仰头对着他瞠目结舌的人。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理的甚是干净整洁,此时他手握一把纸扇,在翘起的二郎腿上一跳一跃地打着拍子。 凌乱的长发随意地垂在胸前,更显几分媚态。 他漫不经心地勾起一丝邪邪的笑容,浅唇轻翕,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位天外飞仙,路过人世便停驻下来歇歇脚。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变得微微有些呆滞,仿佛这一刻在万千轮回中悄悄停止,这幅如幻似梦的图画在悄悄定格,一落笔便是永恒的美丽。 然而,再美好的东西也只是稍纵即逝,再多的挽留也只能成为妄想的奢望。 大家慢慢回过神来,震惊顷刻席卷而来。 金樟顿做拔剑弩张状,这白衣男子究竟是何样人物?他何以突然出现在假山园?玉泉宫的守备相当严密,侍卫们不可能如此松懈竟放进来一个陌生人。而自己在这里守卫多时,如有人靠近以自身的功力不会不察觉……难道,他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从天而降的? 莫连诀、莫寒、挽青、含翠此刻在心里暗暗惊呼,他们不再好奇于白衣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而是白衣人怀里不安分地拱来拱去的一只兔子——雪儿?!四个人的眼睛立即瞪的比那驼铃还大—— 雪儿……不是死了吗?挽青含翠更是极度惊讶,雪儿明明死了呀,她们还费了好半天劲儿才安抚下不断痛哭的莫寒,之好悄悄把它埋在后花园里了呀,难道还有诈尸不成?…… 而莫连诀则是一脸铁青,只觉背后冷汗直冒,那天清晨清楚地记得是他将这小东西结果了。如果自己的功力没有出现岔子的话,这小东西的咽喉是该被扭断了的……怎么会?……这白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独孤岳微微抬眸,一脸的肃然,几乎看不到任何可以捕捉的表情。 只是在他心里,却是猛地一颤:风先生?! 不错,就是风先生,红叶山庄庄主叶知秋几个月前诚邀入住山庄的大夫。此人行事低调神秘,行踪飘忽不定,在江湖上并没有听闻此人大名,在庄内也不曾时常露面。 独孤岳曾与他偶遇一次,一袭白衣,超凡脱俗,遥遥淡然一笑,笑意里盛满了某种不知名的情愫,随即拂袖回身,飘然离去。 叶知秋对其十分敬重,尊称他为“风先生”,下人们只知庄内新住进一名神医,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但,他何以出现于此? 可是,他人再多的惊异与疑问都没有莫紫霞的镇静来的多,她足足盯了白衣人一刻钟之久,明亮的瞳孔里,寒意点点。 许久,她幽幽开口,似有些不悦:“是你?!” 第015章 故人(二) 登时,那群惊讶的目光转移了焦点,齐刷刷落在紫霞身上,莫非,宫主认得此人?独孤岳的眼神里,忽有一抹异样一闪而过。 是的,她与他虽算不得熟识,但也算半个故人了——这已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了。 第一次是在几个月前。 紫霞下山去镇上的钱庄交待事情,回来的路上途经一片无垠的田野。正值麦收,田野里金黄的麦浪滚滚如波涛汹涌。紫霞立在田垄,看到如此繁忙的景象,不禁闭目心旷神怡,为今年百姓的大丰收暗觉欣慰。 忽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似有火苗的热流涌动。转身望去,只见空沟里一名白衣男子正蹲着身子生火。他脑后斜插一把折扇,白皙透明的脸在火红的火苗映熏下染上两朵红晕,美得犹如画中仙人。 紫霞顿生疑虑:这白衣人不似乡下农人,何以在田垄间焚火?正待进一步细想,却只见白衣男子伸手从背后扯出一团白色东西来,定眼一看竟是一只小巧玲珑的兔子! 白衣人对着手中的兔子轻笑,无奈、惋惜之色袭上面容。 紫霞心中一惊,全然明了——这人是要烤兔肉吃啊!悲悯之情瞬间从紫霞的心里涌出来,她当场就以强买强卖的非正经商业手段得到了那只兔子。 那只兔子后来被唤作“雪儿”,成了莫寒的玩伴。白衣人就是今日的白衣人。只是,紫霞永远也不会发觉,当日她丢下银子离去时,白衣人的脸上那意蕴悠长的笑意…… 第二次见面,是在红叶山庄。 叶知秋的寿宴,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趁还没开宴的当儿,紫霞避开纷扰的人群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人迹微少的某处走廊上。 忽然一道白影迎面掠来,其速度之快,犹如离弦之箭,石破天惊,追月逐风,硬生生将空气割断开来! 莫紫霞蓦地倒抽一口凉气,急忙足尖点地,向后方疾速滑行退去,意图仰面避开。但,还是迟了一步——一抹微凉已抵在颈项之上。 侧目看去,一个白衣男子浅笑若风,他施施然捋了一缕蓬松的发丝,缓缓道:“莫丫头,功力这么差,自家的凌燕轻功都用不好,叫人家如何放心得下?” 紫霞大骇,一把甩开他拿扇子抵住自己颈项的手:“你说什么?!” 白衣人朗笑,抽出扇子“啪”的一声打开,懒懒地挥动着驱赶身旁若有若无的热气:“我说的不对吗?” 他看向僵立的紫霞,笑得更加风和日丽,“你是玉泉宫的宫主莫紫霞,莫家两门独学武功是凌燕轻功与游龙回升,前者防身后者攻击。而依你方才动作看,凌燕轻功确已很是熟谙,之所以没避开我那一招,除了防不胜防所致之外,还因为凌燕轻功你还缺了一层没练,是吗?……” 他笑得一脸的春风和煦,玩世不恭的神态邪恶张扬。 紫霞脸色微白,不由暗暗将功力凝聚,她沉声问:“你是谁?” “我?”白衣男子合上折扇仰头哈哈一笑,“莫丫头,你,当真不认识我了么?……”他的笑容里有忧伤,即使是在哈哈笑着也被紫霞看得分明,她悄悄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脑海里一片混乱。。。 第016章 故人(三) 那时莫紫霞的脑海里一片混乱,现在依然一片混乱。 此时,白衣男子已从假山上轻轻跳了下来,如一片羽毛轻盈地飘落在地,没发出一丝儿声响。 紫霞一脸的淡漠,却是强压住心头一丝惊疑。 这男子的轻功了得,与自家的凌燕轻功不相上下,只是,这世上哪有如此相近的独门功夫?……紫霞不禁皱紧了眉头。 “是我呀,莫丫头。”白衣男子温柔地抚弄着怀里的兔子,一抹笑容勾人地狐媚,“雪儿好像又长胖了呢,”他欣喜地揪了揪兔耳朵,“只是……”他笑若灿花的脸暗了下去,“这脖子上的铃铛可真难看,莫寒,咱们把它拿掉好不好?”他抬起头来,对着莫寒说道,目光柔和。 雪儿脖子上的铃铛是莫寒亲手系上去的,以防它躲起来找不到。若不是方才大家看到兔子脖子上的那只小小的铃铛,几乎没人敢把它认作雪儿。 “好。”出乎意料的,莫寒竟然开口答了陌生人的话。 于是接下来,大家看到了生平最令人动容、最使人陶醉的一幅完美无瑕的图画。那种美好,那种祥和,那种宁静,宛如一道温和甜美的春风,直直闯入人的心窝,温暖又惬意……直到很久以后,恍惚想起来,仍然如沐春风—— 男子走向莫寒,两名白衣人相对而立,如两尊暖意微漾的璧玉石像。 白衣男子璨笑若花,他低首灵巧地解下一枚套在白白颈子上的小铃铛,随即微微倾身将那团柔软递向对面的白衣少年。 少年天真无邪的笑容宛若一道明媚的春光,他轻轻伸出双手将小白兔接过拥入怀中,开心地抚摸着。男子眯起眼睛抱胸而立,笑如夏花。 ……………………………………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来静静欣赏着这幕圣洁的图像,生怕弄出一丝声响搅乱了这片平静。但,有人不这么想,她好似不醉不醉嗅到了越来越沉重的危险气息。 所以,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而看到一抹剑光凌空而现时,都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紫霞手里的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鞘,此刻正横架在白衣男子脖颈上,阳光散落的光芒撞击在剑刃上,明晃晃的刺眼。 “说,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许是早已料到紫霞的这一举动,他不闪不避,只是努了努嘴角,似有委屈之色:“丫头,人家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怎么还问?” …… ………………………………………… 在那个耳畔尽是喧嚣杂乱之声的夜晚,在那人迹稀少的折形走廊上,碧空如洗,皓月当空。月光稍一流泻便是三千里,素白月光将眼前那个玩世不恭的邋遢男子勾勒的甚是奇美。白衣翻飞中,他的话语温柔而铿锵:“风不醉。天地风,不归不醉,也是你的夫君。”…… …… ………………………………………… “是不是要我再说一遍好让你的朋友们都听到呢?”白衣男子风不醉的温言软语将怔怔出神的紫霞拉回了现实。 “不必。”紫霞将剑收回鞘内,冷冷甩出两个字。 “呀,这么说丫头你承认啦?……哈哈真好,你终于肯承认我了!”风不醉哇呀呀的活蹦乱跳,开心的像个馋嘴的孩子拿到了心爱的糖果一般。 “本就是胡说八道的莫须有之辞。若只是绕着承不承认这个话题,岂不太过荒唐可笑?”紫霞鄙夷地看了这个来路不明的疯子一眼,拉起莫寒便要离去。 “喂喂喂……丫头啊,你怎么可以扔下夫君我自己就走呢?”风不醉跳着脚张牙舞爪地横档在紫霞面前。 什么?!夫君?! 大家的下巴惊讶的差点掉在青石板上。如若真掉下去了,想必真能生生砸出一排坑来! 莫连诀脸色一沉,眉头紧皱; 独孤岳神色一凛,幽黑的眸子里翻涌着一种不可告人的感情。 “铛!”剑戟出鞘之声骤响,剑柄直直指向风不醉下巴。剑身随着冲力露出一小截,泛着冰冷的寒光。 “你再胡说,我杀了你!”紫霞咬牙切齿,握剑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道。 “还是这副浮躁的脾气,丫头啊,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风不醉皱了一下眉,正色道,似有责备,似有叹息。 紫霞一怔。 ………………………… ………………………… “紫霞!你都多大个人了还这么没规没矩的!像个正经人家的女孩么?!”莫求傲恨铁不成钢的对着跪在地上、一身泥巴、脸上挂彩的紫霞怒吼。 “是那群娃子先欺负人在先的!你怎么不去骂他们?!”紫霞高高地扬起下巴,丝毫不觉得将山下那群小子打的哭爹喊娘有何过错。 “你!……”莫求傲气愤的扬起巴掌。 “师父!”宗子凡在一旁及时捉住了莫求傲的手,随即跪下求情,“师妹还小,脾气难免浮躁。以后弟子一定多劝劝她的,师父你就饶了师妹这次吧……” 紫霞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爹,无辜又倔强。 莫求傲心头一软,泄气地重重拂袖:“紫霞,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才会有些长进?!” ………………………… ………………………… “丫头,如若再无长进,可要酿成大祸了。”风不醉“啪”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于胸前,笑的风轻云淡。 第017章 夜宴(一) 秋风飒飒,落叶萧萧,凉意微沁。 玉泉宫的夜晚,一改往日的肃清,今日倒别有一番喧哗轰轰烈烈地上演在前厅的餐桌上。 “莫姐姐、莫姐姐……我要吃那个大虾!你帮我夹一个,快点快点!……哇!好大的虾呀!” “莫姐姐,这鸭子烤德真得味儿!来来来,你也尝一下……是不是很香?” “哇呀!。。。。。。这什么菜呀!呼呼……真辣!” …… 叶宛衣捋着袖子吃得油光满面,一双筷子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两只泛着油亮亮的爪子在桌子上空盘旋着。因为这张巨型八仙桌体格甚大,她娇小的身子够不到对面的菜肴,于是干脆站起来,肆意的东捞一把西夹一道,还不时的对各盘名贵珍馐大加评论—— “这个有点咸!” “这个太辣了!” “嘿,这个好吃这个好吃!又香又脆又酥,我怎么从来没吃过?……莫姐姐,这个叫什么名儿呀?” 莫紫霞正夹了根油菜放进身边莫寒的碟子里,听到一直咋呼的宛衣喊自己的名字,于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宛衣伸着油腻的手指指向面前那盘洁白如玉微微泛着绿光的素菜,于是微微一笑,张口欲答—— “那菜名叫玉女白笋,取材于太华山最北端背风向阳处的一片竹林,日出之前采撷,仅取顶端一截,吸昨日暖阳之灵气,浸今日晨曦之露华,干爽可口,不仅有养颜美容之功效,还有滋心润肺之奇能。”桌子左侧的背光处,风不醉两指拈起青花瓷酒杯,微微翘起兰花指,丹唇晧齿,正惬意地吮吸着杯中猩红的葡萄美酒。让人不禁怀疑方才那番话是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风公子对我玉泉宫的特色菜都能了解得如此详细,想必私下里定是花了不少功夫 吧?”紫霞冷漠地瞄向斜对面的桌角。 那里因为是背光,紫霞瞧不清暗光处的风不醉究竟是何样表情。 “功夫不用下,只要用心即可。”风不醉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伸手便取来手边的玉瓷酒壶再细细斟满,瞥眼瞅见旁边独孤岳面前放置的酒杯也见了底,便捎带满上,“老是喝烈性十足的烧刀子便不知别处美酒是何味道,来,尝尝莫丫头亲自酿的葡萄紫。” 那语气,那神色,不像仅只有一面之缘的浅薄交情,倒像是多年来推心置腹的好友。 宛衣抓肉丸子的手顿在半空,她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白衣人,眼神中有疑惑、有惊异,还有,些许的冰冷…… 独孤岳迟疑的动了动身子,抬眼望向身边这个白衣耀眼的男子,眸子里有轻微的疑虑。风不醉旁若无人的重新拈起酒杯贪婪地抿了起来,全然不理会独孤岳不解的目光。 而最终,独孤岳伸手端起眼前的酒杯,猩红的液体流水般颤动着,惹得杯壁一片殷红。 没有多想,便一饮而尽。 他想,这个白衣男子,不简单…… “哎——你们别愣着啊,快吃快吃,不然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宛衣吧唧着油汪汪的嘴,呜咽不清的说着话。 第018章 夜宴(二) “姐,我想吃那个鸡腿。”莫寒忽然扯了下紫霞的衣袖,低声道。 紫霞先是一愣,怀疑于刚才是否出现了幻听,待看到莫寒真的是在转着脸望着自己讲话的时候,刹那间一道暖流袭遍全身。 莫寒,好像有些不同了呢…… “好,好,姐姐给你夹。”紫霞忙不迭的取筷便要向那只“独腿”烤鸡夹去,却忽然,一双筷子捷足先登,将仅剩的那只鸡腿夹了去。 “莫寒,你喊我声姐姐,我就把它让给你吃好不好?”宛衣手拿着那只黄澄澄的肥鸡腿在莫寒眼前晃了晃。 “我只有一个姐姐。”莫寒乖乖答道。 “那你喊了我姐姐不就俩姐姐了吗?你看,你喊了我就等于白捡了一个人又美、心又善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天仙姐姐,难道你不觉得对你这是多么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吗?”宛衣眯起眼睛,继续对坐在对面的莫寒循循善诱。 莫寒摇了摇头,否认了宛衣一番珠玑之语,“姐姐美,”他对视上紫霞含笑的眼眸,继而转头望向宛衣,很认真的说了三个字,“你,不美。” “噗!”一直在吮吸美酒的风不醉张开便将口里的酒水喷了出来,那情景,好似中了敌方一掌后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般壮烈; 独孤岳皱了一下眉,像是在极力不醉忍着一股正由肝肠往上冲的笑意; 宗子凡拿酒壶的手像是一下子贴了上去,一时竟定住了; 而一直在副陪位置上一言不发的莫连诀此刻夹着菜正往嘴里送的手忽地停在了半空; 一直在紫霞、莫寒身后侍奉的挽青、含翠也同时一怔,面面相觑。 下一刻—— “哈哈哈!……”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顷刻间爆发出来,那阵势颇有地动山摇之感。 紫霞抚了抚莫寒的背,咬着嘴唇笑弯了眉;风不醉更是前仰后合,大笑之声不绝于耳; 独孤岳摇头绽开一抹笑颜,便顺手倒起酒来; 宗子凡与莫连诀笑出声,指着莫寒愣是半天说不出话儿; 挽青与含翠一边忙给主子捶背一边嬉笑着…… “你们都笑什么?!”宛衣气急败坏的跺脚大吼,脸颊上映出两圈红晕。 “没有没有,宛衣很漂亮,又可爱,很是讨人喜欢,莫寒在与你玩笑罢了。”紫霞见状,连连安慰。 “是啊是啊,叶小姐与我家小姐一样,都是国色天香!”含翠与挽青赶忙附和。 叶宛衣嘟着嘴,漫不经心听着她们的劝慰之语,瞪着眼睛偏首思索半晌,忽然,她猛然抬头,站起来对着又在旁若无人抿酒的风不醉问道—— “风先生,您说呢?” 众人一时怔忪,嘈杂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谁也料不到宛衣竟然公然与一个大家都不知来头的陌生人说话,语气随意之中透露着威严,犹如至尊女王。 “我在与您说话呢风先生,莫姐姐说我漂亮,您认为呢?”见风不醉惘若未闻的不理睬,依然吮吸着酒杯,叶宛衣不紧不慢重复一遍,脸上的笑容若隐若现。 房间更加安静了,气氛逐渐浸入了怪异的气息。 风不醉仰头将最后一滴酒滴进口中,懒洋洋地拂了拂衣袖,慢吞吞地站起来,与叶宛衣平视—— “真正的美是从心里、骨子里浸染出来的,就像这个,”他随手抛起一个苹果,在手里掂了掂,“看起来挺诱人,其实呢——”咔嚓一声,苹果在手中粉碎,风不醉慢悠悠捏起里面的黑核,“其实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叶宛衣稍一愣神,继而微笑了一下:“好漂亮的解释!风先生是聪明人,凡事心里有数,宛衣冲撞了。”语毕,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眼睛眨巴眨巴望着餐桌—— “莫姐姐,还有哪道菜是你家的招牌?快让我尝尝……” …… 第019章 当年 寒夜寂寂,偶尔草丛里传出几声虫鸣,孤独又寂寥。 天空偶有流星划过,刹那间芳华尽失,一道明晃晃的轨迹,转瞬即逝。 宗子凡抓起酒坛子“咕咚”灌了几口—— “今晚好像你一直在喝酒,没多少话。哈,老毛病还是没改。” “你不也是?”独孤岳也仰头喝了一大口烧刀子。 “我?”宗子女凡哈哈笑着摇摇头,“一大桌子人吃饭,千杯不过瘾,哪有坛子来得痛快?!” 独孤岳哑然失笑。 二人坐在屋顶上,远处的山峦犹如一道厚重的屏障,放眼望去便觉胸口一阵窒息,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玉泉宫的一派灯火尽收眼底,仿佛寂寂寒夜中一簇温暖的火苗在悄悄烘烤着那片冰凉的心湖,让上面一层薄薄的坚冰,微微冒出了一丝热气儿。 好久没有这般感觉了。 …………………………………… 记不清多久以前,也是在这座高耸的屋顶上。那个时候远处的山峦像座偌大的城堡,里面幽闭着一个个美丽纯真的故事,仿佛春天一到,它就会萌出嫩嫩的绿芽儿,开出娇艳艳的花朵来,就像榆槿。 那个时候,身边有个璨笑若花的少女,她调皮、古灵精怪、会撒娇、任性、不讲理; 她的声音清脆如山谷泉水叮咚; 她依在他肩头,仰起脸指给他看漫天繁星,然后逼他与自己一起等流星; 她扯着他的胳膊不住的摇晃:独孤岳独孤岳独孤岳独孤岳……她说:独孤岳,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好不好?你离开红叶山庄,我离开玉泉宫,我们走到哪儿就玩到哪儿、住到哪儿…… 那个时候,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大地是宽阔的,他与她的心,也是纯洁天真的; 那个时候,他还是红叶山庄众弟子中一名不起眼的小卒,她亦是玉泉宫冰清玉洁的大小姐,染指不上江湖中的刀光剑影; 那个时候,他们是可以离开的…… 而如今,他是红叶山庄颇有威望的三弟子,叶知秋最得意的爱徒,江湖传言他不久还会是叶老庄主的乘龙快婿;而她,除了玉泉宫,已分不出心去顾及其他。 命运捉弄人的时候,就不会给人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 “独孤兄,在想什么?”宗子凡看了一眼一直抱着酒坛子对着天空发呆的独孤岳。 “没什么,一些琐事。”独孤岳回过神对宗子凡笑了笑。 宗子凡大笑,顺手将酒坛子往怀里抱了抱。 “我在想……”独孤岳顿了一下,低头看着怀里的酒坛子,眼神凄迷,“如果老二、老三在就好了。” 独孤岳口中的老二老三分别叫张大龙、赵大虎,是玉泉宫的二弟子、三弟子,宗子凡的师弟。宗子凡随老宫主莫求傲喊他们老二老三,而独孤岳又随宗子凡如此喊,渐渐的,他们的真姓名几乎不为人知了。 “老二老三……”宗子凡怔然,似想起尘封已久的前尘往事一般,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要是他们还在,该有多好……老二性子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与人拼酒,喝起酒来吆五喝六自称‘千杯不醉’,我们俩加起来可都喝不过他呢……” “老三不爱说话,”独孤岳接过话去,自顾自的喃喃着,“什么事都爱藏在心里,开心了、难过了,都不与人提,但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兄弟。还记得吗?那次我们四个下山与一群江湖人起了争执……” “当然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场面,”宗子凡又灌了一口酒,眼角雾气弥漫。 ………………………………………… 那年的那天是冬至,正好赶上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那场雪下的很大,将所有的路都淹没了,白雪皑皑,莽原苍野白晃晃的耀眼。 一群为非作歹的江湖人因没银子吃喝,竟学土匪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在他们吆五喝六、耀武扬威的时候正巧被遇上,老二当即大动肝火一发不可收拾,提刀便要往上冲…… 老三拦住了,说这次下山要办正经事,不能与外人惹出事端,否则无法向师父交差。 老二当即就火了,跳脚大吼:“你小子胆小怕事不敢出头管老子干什么啊?!……” 老二一骂,把老三给激怒了,说:“打就打,谁怕谁啊?!”说罢捋起袖子首当其冲的就与他们劈头盖脸的打起来了…… 后来越打越起劲,双方都是有身手之人,血气方刚,互不相让,直到太阳下山才发现已经打了半个下午。 好歹是打赢了,稍稍高居一头,严加警告了几句,四个人顾不得衣衫不整便急急忙忙跑镇上去办莫前辈交代事情…… 终究什么事都瞒不过莫求傲的明察秋毫,第二日他老人家便知晓此事。 老大、老二、老三一同被关进了柴房面壁思过。 ……………… 回忆多醉人,现实更伤人。 宗子凡将眼眶中涌上来的泪悄悄压了回去,沉吟道:“那样美好的时光,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 独孤岳黯然垂下头去,半晌,他说:“我迟了一步,我很惭愧没能挽回什么。” 子凡摇了摇头:“不,这些都与你无关,你能做的都做了,你并没有亏欠玉泉宫什么。” 独孤岳摇首轻笑,笑容苦涩:“谢谢你还能相信我。” 子凡微笑着叹气,抬头看他:“其实,紫霞也是信你的。” 独孤岳身形微微一顿。 一颗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倏然间跑向天空的那头,夜空中一道美丽的弧线。 第020章 老了 一道黑影自院中墙角一闪而过。 醉意微醺的子凡不经意间朝墙角方向看了一眼,刹那间的暗影令他一惊,随即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待看了片刻,才道:“看来我真是喝多了……也想多了……还以为有人过去了呢!呵呵呵……”子凡低声笑了起来,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独孤岳无奈一笑,眼神却无比凌厉,他一掌将子凡仰面击倒,说:“你真是喝多了,不是你以为有人过去了,是根本就是有人!” 独孤岳将“有人”二字咬得极为清晰有力——看来,玉泉宫果真是个是非之地。 孤独岳握起手中长剑,自房顶凌空飞起。 ………………………………………… 那黑影在下面迅速晃动,独孤岳在房顶与它并驾齐驱,脚下的砖瓦响起一片沉闷的低吟,突然,他纵身一跃,朝着那黑影挥剑刺去—— 不料,黑影一路疾奔至院墙边一排茂盛的垂柳,黑暗里,垂柳繁茂的枝条肆意舞动,叠影幢幢,黑影在期间不断来回穿梭,只一眨眼,便已不知去处。 独孤岳手持长剑,屏气凝神站在树下,不敢轻举妄动。 他锐利的目光扫视周围,发现院墙一角的瓦片有异样——许是翻墙过去了。 独孤岳当即便要施功紧跟上—— ………………………………………… “独孤公子!——” 略显沙哑的浑厚嗓音传来。 原是玉泉宫的老管家,莫忠云。 老管家两鬓泛白,胡须稀稀拉拉,佝偻着背蹒跚着走过来,整个人显得如此年迈苍老。 才四年不见,为何他变得如此…… 果真是岁月催人啊…… 独孤岳礼貌地放下剑,对着莫忠云微微欠身,算是问候。 “莫叔。” 莫忠云走上前,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位英气俊朗的男子。 刚健了,成熟了,好,真好…… “夜已这么深了,公子不去歇息怎么出现于此啊?”老管家关切地询问,目光慈爱而祥和。 独孤岳照实回答——本也无须隐瞒,况且是这位慈祥善良、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方才见一人影晃动,颇有蹊跷,便来看看。” 莫忠云微微咳了两声:“我就在这附近巡看,没见有什么人,怕是月黑风高的,公子看错了吧。” “可我明明看见……” “独孤兄!——”被独孤岳方才那一掌推的酒醒了大半,宗子凡踉踉跄跄从房顶一跃而下,“可算找到你了!怎的跑这里来了?” 独孤岳皱眉:“这次你真的是喝多了。” 他搀扶起还在打着酒嗝的子凡,对着莫忠云抱歉似的拱手:“看来我们都是被酒精给施了障眼法,莫叔,我们先回去了。” 独孤岳扶着歪歪斜斜的子凡迎着月亮走去,背影在地上被拉的斜长。 莫忠云望着他们消失在院门拐角处,才幽幽叹了口气,沟壑纵横的脸似乎又多了一条皱纹……老了,老了啊…… ………………………………………… ………………………………………… 夜凉似霜。 莫紫霞屏退左右,独自沿着月牙湖闲散如同散步。 夜宴上的场景她反复着思量了几番,终是有解不开的疑虑。 红叶山庄、叶知秋、独孤岳、叶宛衣……还有那个疯子……这些人,是要做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些微冷了,她转身欲离开。 眼角余光却蓦地捕捉到一缕白光。 她朝那人望去—— 他在湖上的亭子里,一袭白衫斜倚着栏杆定定地望着湖心的月亮,嘴角勾起漫不经心的笑容,慵懒似睡眼惺忪的醉汉。 他好像感受到了一束来自远方的目光,微微抬起头,对着湖岸边的望过来的紫衣女子咧开嘴笑了,招手道—— “莫丫头,来,陪夫君聊聊天。” 紫霞懒得再与他计较,就像她白天说的“本就是胡说八道的莫须有之辞,若只绕着承不承认这个话题,岂不太过荒唐可笑?”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讨论些没头绪的无用话题。 “有事吗?”话间,莫紫霞已踏步过来,也学他将身子靠上亭子间与风不醉对面的柱子。 “好像有心事,说来听听?”风不醉合上折扇,抱胸微笑。 第021章 事故 “没有。”简单又冷淡的语气。 “不对,一定有,说来听听嘛!”语气像是在撒泼。 “说了有何用?总之也与你无关。”莫紫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可以帮你呀!虽说与我无关但是与你有关呀。与你有关就是与我有关,既然与我有关我就得知道知道到底是什么事!”风不醉挺起胸膛,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 紫霞颇显不耐烦,索性不理他,只偏过头去望着不远处玉泉宫稀稀拉拉的灯火。 “莫丫头,怎么忽然不说话了?”风不醉见她爱答不理的样子,一抹邪笑在脸上慢慢绽放开来。 “莫丫头,你,真的很喜欢那个独孤岳?”他凑近她耳边,似在说悄悄话与她听。 紫霞听闻此言,终于抬起头来,对视上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想干什么?” 他仰头哈哈一笑:“我哪里要想干什么了?只是听说你喜欢他,这一点提起了我的兴趣。其实我也蛮喜欢这个人的,成了亲应该也会是个好夫君,只是……” “只是什么?!”她感觉到他言语里的邪气,一股没来由的惶恐涌上心尖。 “只是你的夫君是我而不是他呀!你要守妇道,不能红杏出墙去,放着家里我这么一个英俊潇洒的夫君再去外面胡来,不然你让我这张大脸往哪儿搁?……” 话音未落,紫霞已经暗暗凝聚起内力,一掌劈头盖脸打了过来!带着“唰唰”的风声呼啸而过! 风不醉身形一闪,轻巧地避过了那一掌满含怒气杀意的掌心!—— 好险! 他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来,笑眯眯地望着她—— “哪有女人出手打自己夫君的?万一打坏了你岂不是要守活寡么?为夫的可不忍心让丫头受这种闲气整日哭丧着脸独守空闺啊!” 紫霞气得浑身哆嗦,她怒不可遏,对着他沉声喝道—— “你再如此放诞无礼,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风不醉却是不以为然,仍旧一副嬉皮笑脸的德行—— “好好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丫头不要生气了啊!哪天为夫给你来个负荆请罪还不行么?……” 她深知与这种无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可讲,于是不再较真,缓缓舒口气慢慢将怒气压下去,转身欲走。 “哎——莫丫头,干嘛要走……” —————————— 话音未落,莫紫霞一个凌燕转身,右手弯成虎口状,快——准——狠——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风不醉被直面钉在柱子上,动弹不得。 “说,你从哪儿来?!”凌厉的语气之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将要爆炸了!是害怕?是恐慌?还是这种行为将导致的后悔?……她自己也不知道…… 风不醉红润的脸立马憋的通红,他手舞足蹈的使劲儿掰莫紫霞的手,可这样被钳制着,哪有力气? “咳咳咳……丫头,放手……咳咳咳……掐死我了你!……咳咳……” 莫紫霞的手陡然一僵—— 她忽然很怕他会这样就被自己掐死,那种恐慌将她的心塞的满满的,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从来都没有…… 手,慢慢失去了力气,无力的垂落。 风不醉大力的咳着,退到石凳旁边坐下,边顺气边埋怨—— “丫头啊,想不到你还是个如此狠心的女人……咳咳,你说你刚才要把我给我掐死了……咳,这会儿不得后悔死……咳咳咳……” “说吧,你从哪儿来的?”莫紫霞走进几步,重新倚在了柱子上。 风不醉一副打不死的小强样,好了伤疤忘了疼,竟随手拈起酒壶自顾自的倒了茶,慢悠悠品了起来。 莫紫霞的怒气瞬间爆发,她真后悔刚才怎么没掐死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衣领往上拎—— “你说不说?!——” “我说!——” 好汉不吃眼前亏,风不醉总算开窍了,回答的既明确又响亮,指了指紫霞抓着自己衣领的手,示意着放开。 莫紫霞瞪了他一眼,放开了。 “唉!——你呀你,我说实话吧,你又不相信;我说假话吧,你更不会相信。可是我怎么说你都不信,可是你还非要让我说,可是我说了你又要怀疑,可是……” 看到莫紫霞杀人的眼光风不醉乖乖闭了嘴。 “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好像是冀州,不对,是沧州吧,不是不是,好像是在西北那边儿……哎呀呀,人家是真的不知道嘛!……” 莫紫霞叹口气,开始慢慢意识到:与一个疯子较真,自己也会疯的。 她抬头看了眼月亮,云追月,暗影重重。 这个时候,该出事了。 ……………………………………………… ……………………………………………… “莫寒的病等不得了……” 静默间,耳边这句话将出神的莫紫霞唤回来。 “你说……什么?”紫霞瞪大了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她不明白,对一个“疯子”嘴里的话,会如此相信,或许是她太在意莫寒,也或许,她是应该要相信…… 风不醉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望着她:“莫寒体内的能量很大,脑子里有游龙回升的部分心诀,如果再唤不回记忆,心诀杂乱无序,只怕他无法驾驭这种力量,继而走火入魔,死于非命……” “你怎么知道?” “丫头,你可知道‘药王’?” “莫非你……” 风不醉望了望夜空,月亮悄悄隐退在云层背后,他吐出一口气:“明天应该是个雨天,下雨好,雨有灵性……明日可以一试。” 紫霞有些怔忪,许久才明白过来,他是要为莫寒诊疾,便问:“要我如何信你?” “很简单,凭我知晓你的功夫,凭我是个疯子,凭……我是你夫君。” 唇边绽放出一抹邪笑,随即衣袖翻飞,扬长而去,唯留一句——“别愣着了,书房那边出了事故,丫头还不快去处理!” 她看着他悠然离去的背影,一时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 第022章 软禁 莫紫霞赶到书房的时候,见到的是一片混乱的打斗场面。 侍卫们形成两个同心圆,井然有序地交叉分拨向中间黑衣人发起进攻——火炫训练出来的侍卫,严谨的纪律无可挑剔。 黑衣人身形娇小,身手更是敏捷,攻守自如,出手狠辣,每一招都切中要害。与侍卫们如此这般打了几个回合竟没有败退的苗头。 紫霞望着黑衣人,清澈的眸子悄悄氤氲起寒意,她下意识握住了双拳,却久久出不了手——这个人的功夫,不成熟,却毒的很,硬碰硬,招招毙命——只是,这样的武功,哪里是一个弱女子该有的? 思量间,只见黑衣人一个翻身腾空而起,只听“刷刷——”声响,明晃晃的银针自黑衣人双手间落雨半射来,前排侍卫应声而倒。 一旁观望的火炫见状,拔剑即要上前—— 莫紫霞一把按住剑柄,下一刻—— 莫紫霞凌燕轻功落至黑衣人面前,还未开口,黑衣人已握着仇恨的长剑迎面刺来—— 紫霞旋转躲至一边,左手稳稳捏住黑衣人的握剑的手腕,稍一用力反扣——“嘡啷——”长剑落地。 黑衣人吃痛挣开紫霞的钳制,赤手空拳重新袭来。 紫霞回身避开,捉住黑衣人打过来的手,喝道—— “够了!——” 黑衣人微怔,一时间忘记了反抗。 紫霞一把扯下对方的黑纱:“你早该知道不会这么轻易得手。” 叶宛衣冷冷哼了一声:“我本就知道。” “那还这样做?” “我不甘心!——”叶宛衣突然大吼,愤然如一头发怒的小兽,“我不甘心为什么老天那么偏爱你莫紫霞!你生来就一身荣光,有幸福的家庭,有爱你的独孤岳,你的师兄们都将你当宝贝供着,而我,只能是你身边的陪衬……凭什么?我也是富家小姐!我也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每次与你在一起我都显得那么卑微,我最爱的人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却独独对你一往情深!……我真的不明白,我哪一点比不上你?我也有漂亮的脸蛋,我也有显赫的身份,可是我只想要他……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别的我都可以不要……” 怒吼声逐渐变成了哀怨,叶宛衣颓然坐在地上,哭声如刀刻般在紫霞心上划过。 紫霞的眼眶慢慢有了潮气,许久,她弯下身去,轻轻扶住叶宛衣抖动的肩膀。 突然—— 叶宛衣急速仰面后退,一枚银针猝不及防从她袖口中喷射而出—— “宫主小心!——”火炫急的大喊,同时欲飞身上前—— 一个身影比他更快—— 白衣翻飞,敛去了银针的恶毒,风不醉轻飘飘地优雅落地,如初见时那般,带着邪魅的微笑,一手轻轻摇着手中小巧玲珑的折扇,一手暧昧地抚弄了一下垂落在额前的长发。 “叶小姐,这里不是红叶山庄,可由着您到处耍着飞针玩儿!这玩意儿可不跟人似的长着眼睛,要万一扎到人,您说说,庄主就是派你来做这等事的?” 风不醉笑的不咸不淡,狭长的眼眸轻轻眯起。 侍卫们趁机冲上去扭住了叶宛衣臂膊。 叶宛衣也不反抗,任其将自己手臂反剪身后控制住,只冷笑道:“风先生,方才我还赞赏您是聪明人,既然知道这里不是红叶山庄怎么还不收敛?就不怕反被聪明误,害了自家性命吗?” 风不醉摇扇大笑:“我?哈,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庄主的性命可值千金都不止呢!孰轻孰重,叶小姐也自有掂量咯!” “你!——”叶宛衣脸色发白,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将头甩向一边,“既然今天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哪儿那么多废话?!” 紫霞走上前来,看到叶宛衣眼眸中彻骨的恨意,心里不禁泛起些许疼痛,仿佛昨日还是小孩子的她们一起上山采蘑菇,一起学着大人一般下山赶集,一起去笑着跳着放风筝……可是今天为何就兵戎相见了?她是从何时起就偷偷地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如此想着,紫霞心里的痛楚慢慢变成了寒意——好讽刺的命运! “丫头,交给你了!”风不醉“啪”的一声合上折扇,大踏步离去,潇洒无比。 紫霞暗自苦笑一下,这个人,本身并没有那么豁达,却偏偏伪装出一幅大气的模样,还真是有趣。 终于,她缓缓舒一口气,吩咐侍卫道:“放开。” 侍卫连同叶宛衣都一时愣住了。 “我不抓你,但也不会放你走,而你应该清楚,若此事让他知道,只会对你更不利。” 紫霞口中的“他”,自然是独孤岳。正如叶宛衣所说,她深爱的人偏偏独对莫紫霞情有独钟,若让独孤岳知晓此事,恐怕只会让他增加厌恶感罢了。 “这么说,你软禁我。” “不算,你来到这里怎么说都是贵宾,我只会多派些侍卫丫头供你使唤罢了,直到把你完完整整的送出玉泉宫。” 宛衣不屑一顾的笑:“你这是在彰显你的大度吗?” 紫霞深呼吸,似有些疲惫,不愿再多做纠缠,便敷衍说:“随你怎么想吧,我目前对你们红叶山庄没兴趣,对里面的人更是没精力去操心。但若你们苦苦相逼,也由不得我了。但是,动手绝不会是在玉泉宫,这里的一切都很干净,我怕外面的肮脏会玷污了它。” 说完,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第023章 来处 雨一直下。 天灰蒙蒙的似被一块帆布包裹着,千丝万缕的雨滴就从这块破旧的帆布上挣脱开来,倾泻而下。 雨点拍打着外面一块块蜿蜒成小径的青石板,“哗”的一声摔开,如同散了一地的珍珠。 远处素日静如铜镜的湖水此刻颤抖成一片,“叮咚叮咚”的声音,空洞遥远。 紫霞坐在檀木桌旁,手执一卷书册,细细翻阅,毫无表情的脸庞在这个雨天更添一分清丽。 叶宛衣坐在另一端,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诗集。 “小姐,先喝杯茶。”含翠从里间一蹦三跳地跑出来,待走近了,才小心翼翼将冒着热气儿的茶杯放在紫霞手边。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叶宛衣,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正巧被叶宛衣随意一瞥给撞见,怒火油然而生,几欲站起来,抬眼又看见对面土影冷冷的眼神,这才没有冲动。 紫霞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嗔道:“终究是大姑娘家了,怎么还是跟小孩儿似的?” 含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也没有嘛!人家只是高兴。” “我看你是天天高兴,”紫霞无奈地笑笑,似早已习惯了这丫头的闹腾,“说说看,今天的高兴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含翠话说了一半,突然眼睛骨碌一转,一把拉过挽青,将她推到紫霞面前,“说到今天的高兴事儿,由挽青来说更合适些呢!” 挽青被含翠这么一调笑,脸“腾”的一下红了,连连往后躲,还一边骂含翠:“你胡说什么呢?小姐问你话你照实答就对了,扯上我作甚?!” 含翠及时捉住挽青捶打自己的手,委屈道:“本来就是嘛!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何苦还动手?” 看着两个相互打闹的丫头,不禁有些淡淡的感动,觉得这些年多亏有她们在身边,才不至于留自己在这深宅大院独守孤寂落寞。 “好了,都停手吧,”紫霞出言制止了这一闹剧,向着含翠说道,“含翠,还是由你来说吧。” 本来在与挽青嬉笑的含翠听到这话,一下子扁起嘴巴,不悦地冲紫霞说:“小姐偏心,处处都护着挽青,就是不知道疼我!” 紫霞乐了:“这又是怎么说的?我对你们俩不都是一样的吗?何曾不疼你了?” 含翠眨巴了两下眼睛,奇怪问道:“何以见得呢?” 紫霞无奈而笑——这小丫头…… 她放下书册,含笑说:“你呀,爱动,挽青呢,喜静,你们俩正好恰到好处的互补了,亲切的就像我的左右手,你说,左手与右手之间还有分个高低吗?” 似已被紫霞的一席话“征服”,含翠半信半疑:“那……好吧,我来说咯。今天这件高兴事啊,很简单,却也是特别的重要——少爷终于要好起来了,耶!” “哦?你怎么就知道少爷会一定好起来呢?”紫霞笑望着这个单纯的女孩子,毕竟她才刚满十五岁,正是清澈纯真的时节。 “那个风先生一看就是身怀绝技的人。虽然说话有些疯疯癫癫,但往往高手就是用这些五花八门的外表掩饰自己。我肯定,这次少爷一定会好起来——等少爷好起来,我们就又可以一起玩了,都好久没有在一起玩过了……” 含翠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室内随之轻轻蒙上一层哀伤。 许久,紫霞望向一旁沉默的挽青,问:“挽青,你说,风不醉这个人可信吗?” 挽青对视上紫霞温和的眸子,思索了片刻,说:“如果他一心要对少爷不利,这个堂而皇之的做法显然是不明智的。这个人言行虽不似常人,但或许有过人之处也说不定。” 紫霞点头,随即舒了一口气,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 “我也怀疑这个人,但,姑且信他这一次吧。”想起那晚他说的“莫寒的病等不得了”,紫霞的心就一直悬着——如今莫寒就是她的全部,她绝不会容人伤他分毫。 但,让莫寒好起来,一直是她最大的心愿。 …………………………………… “我看未必。”一旁的叶宛衣将诗集随手扔到一边,讽刺般说出这句话。 含翠瞪她:“叶小姐,这是我们玉泉宫自己的事,还不必劳烦你。” 叶宛衣也不理她,自顾站起身来,走到莫紫霞面前,与她对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莫姐姐可知晓这个人的来历了?” 紫霞倒也不恼,只淡淡说:“正如你说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敢将莫寒交给他,这份信任自然是有的。” “你就不怕……他在莫寒身上做手脚,这个人精通医术,若是他暗里做了什么举动,谁能保证莫寒就一定会在他手下好起来?要万一……”叶宛衣靠近紫霞耳边,语气轻柔而妖媚。 “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的来处。” 紫霞看她,淡淡开口:“你以为我会信吗?” “哈!信不信在你,”叶宛衣大笑一声,继续道,“他是红叶山庄的大夫,是山庄的风先生,他,是红叶山庄的人……” 寂静,可怕的寂静。 第024章 虚惊 紫霞强忍住自心底慢慢涌上来的恐慌,各种不好的预感与失措的惊惶铺天盖地袭来,她勉强站稳脚,双手握成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 在宛衣她们还没回过神来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一抹紫色身影闪电般向卧房方向疾扑过去—— “小姐——”挽青惊恐大喊,同时快速出手妄图将紫霞拦腰截住,现在风不醉正与莫寒交移真气,若被人打扰而中途中断,那,后果将只会是玉石俱焚!但,为 时 已 晚。 她跌落在地上,眼睁睁看紫霞风一般冲入卧房,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看着那背影急速消失在眼前,叶宛衣敛去脸上邪恶的笑容,竟浮现出落寞的情色——这样血浓于水的亲情,可曾在自己身上上演过?…… ……………………………… 风不醉坐在床前,轻轻拉过被子盖在熟睡的莫寒身上。 他俊秀的脸上再不见平日里风流多情的笑脸,此时的他,沉郁严肃,眼神深邃如波涛汹涌。 他望着眼前这个熟睡少年,心头一涩,那阳光明媚温暖似春的往昔,恍若隔世,而那个把玩着一只纸风车满院子跑的小小孩儿,已成长的如此英俊刚健了啊。 他摇头暗笑自己的多愁善感,随即又把被角向上扯了扯。 “你别碰他!”尖利的吼叫声破空而来。 风不醉拈被角的手一顿,回头看去——紫霞一脸的惊慌,正喘着气狠命瞪着自己,她脸上的潮红随着胸脯的急促伏动更显深重。 这丫头,竟花容失色了呢。 风不醉懒散一笑,张口便唤:“莫丫头,怎么……” 话音未落,便只见一抹紫影凌空而来,寒气袭人,风不醉猝不及防地胸口受了一掌,他闷哼一声随着冲力倒退出三丈之远。 他踉跄着扶向手旁的木桌,艰难地抬起头来,邪笑道:“莫丫头真不地道,出手之前好歹说一声也让人家有个防备嘛!” 紫霞冷哼一声,眼底寒光乍现。 她回身望向莫寒,他还在睡,好像很沉,丝毫不知道方才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一幕,他睡的那么安恬,似在做着一个冗长的梦,长长的睫毛安静地阖着,恬淡又安心。 紫霞急急俯身,一把拉过莫寒的手臂,熟稔地按上那根脉动—— 突、突、突……脉象,很平稳。 “刚梳理了他体内的真气,虽无法根治脑疾,但多少会使内气通畅些。减少真气肆意流窜导致心脉紊乱的可能性,耗了太多体力,现在他最需要休息。”风不醉不知何时已悠闲的坐在椅子上斜靠着椅背,手里多了只茶杯,茶水微微冒着热气儿。 他翘起兰花指,眼神迷离,似在品酒。 “你确定没对他做什么?!”她喘着气,狠狠地盯着他,像是要从上面找出一丝不利的破绽来。 “不确定……”他抿了一口茶。 “你?!——”她气急,伸手便要拔剑。 “听我说完,”他敛起笑容,正色道,“莫寒已经开始断断续续的记起了一些事,对吗?” 紫霞沉默。 他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好,这样很好……”他失神地自言自语,忽然抬起头望着尚不明所以的她,邪笑道,“莫丫头,莫寒以后会比你有出息哦!” 她不为所动,但却在心里暗自掂量了一下,顺便将面前这个疯子骂了几句:我弟弟比我有出息碍着你什么事了?管的着吗你! “莫寒,本来就比我有出息。”她强作淡定。 “我是说记忆力,比你有出息。”他认真地否认了她的想法。 “你是说……”她有丝震惊。 难道,他的意思是……莫寒不仅会记起四年以前他正常生活的事情,还会记起四年前他流浪在外遇到的那些恩怨情仇?甚至会知道内幕、包括许多许多连她都不知道的事?…… 照这样说,那莫寒身上有许多敌方的秘密甚至把柄,所以他们才会将他掳走,让他受尽凌辱折磨为的就是要抹去他的记忆?…… ………………………… “我可没有说,呵,随你怎么猜吧,”他戏谑地笑,“总之,我是在无私奉献哦!我拼死拼活地救了我这个可怜的小舅子,可到头来却被人打了一顿……”他不满地抱怨着。 紫霞一时语塞,脸也慢慢的红了,她,竟是这般误会他了! “对不起……是我太急。”紫霞忙不迭的道着歉,“那……你还好吧?”那一掌,她用了不少力气,单看他倒退数丈来看就知他现在即使没受内伤,身上也得留块淤青。 风不醉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她别再多话,便低头继续品起茶来。 ………………………… 紫霞正疑惑这素来爱胡搅蛮缠的疯子此时怎么不说废话了,火炫急急奔入,顾不得室内古怪的气氛,语气急切—— “宫主,宗堂主与独孤公子在后山打起来了!” 众人哗然! “挽青含翠,照顾少爷!”语毕,一抹紫影已冲出雨帘。 “哇!——”风不醉张口喷出一口鲜红,一朵血花绽放在光洁的檀木桌上,妖艳无比。 他苦笑,望向窗外浓密的雨幕,抬手拭去唇边斑斑血迹,十多年过去,这丫头的功力竟是这般高深了呢。 第025章 比剑 雨倾如注。 雨水狂乱飞舞,寒光交错,兵戈铮铮有声! 长剑挥舞,银光辉辉。 泥泞的山路此刻已被践踏得坑坑洼洼,脚下的水已是浑浊不堪,林间打湿的落叶上下翻腾,枪林弹雨般疾速旋转。 周围排开站立了不少人,统一深灰装束,手执兵器,蓄势待发,但无一人敢动,皆是屏息凝神朝中间难舍难分的两人看去。 中间两位俊朗男子,一人身着一袭黑衣,浓重的色彩仿佛化不开的黑夜,他刚毅的脸,傲气十足,有种睥睨群雄的王者霸气; 另一名男子一衫青袍,明亮清冷似一泓泉水,俊逸的面容沉稳又不失温和。 只见二人各持一把青锋亮剑,在林中、在雨里、在落叶狂舞间,龙腾虎跃,时上时下,忽左忽右。 这情景已持续了一个时辰,而两人却丝毫没有倦怠的意思,反而兴趣盎然。 胜负未分,怎可罢手?! 独孤岳反身踏上树干,借助冲力一剑向宗子凡刺去! 宗子凡倒也不慌不忙,同样的一个回身,头部微侧,执剑稳稳横档住,二人相视而笑,各退一步。 紫霞已急急赶来,气喘未定,看到风雨中的二人皆是一身泥浆,狼狈的紧,不由心生紧张。 “怎么不分开他们?” “宗堂主吩咐过不许属下们插手。”土影一边答话一边找来雨伞为紫霞撑开。 其实也是徒劳,一路奔来,紫霞已全身湿透,一头黑发紧紧贴在身上,衣裙也滴下水来不住的淌。 不容多想,紫霞“铿”的一声一把抽出剑来,咬牙冲进二人打斗的圈内。 仅用两招,紫霞一个反身就将二人交缠在一起的剑挑开。 二人不防备这突如其来的外击,相对倒退数步才勉强站稳。 抬眼望去,雨点纷飞中,那紫衣女子挺起脊背站立的很直,任雨水密密地拍打在身上也丝毫遮掩不住她那与生俱来的淡静之贵气。 “哈哈!师妹也闷得紧来此练剑了?”宗子凡淡然一笑,抹了一把脸。 “风大雨急,莫宫主还是回去,日后天晴练剑也不为迟。”独孤岳垂下握剑的手,站得笔直,语气淡定仍微微流露出关切。 “什么?……你,你们……”紫霞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与落汤鸡无异的他俩。 “对呀,我们在练剑,不然师妹以为是什么?”宗子凡也收起剑站好。 “我还以为……以为你们在打架。”紫霞恍然大悟,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二人听后先是一愣,继而相视大笑。 “难怪把师妹吓了一跳,哈哈,我与独孤兄多时不见,这一见面便觉手痒难耐,于是捡了这么个天气切磋起了武艺。师妹暂且远远避开在一旁观望即可,刀剑无情免得伤了你。独孤兄,看剑!”宗子凡低喝一声,已提起长剑飞身刺来,银白的剑刃泛着清冷的光芒,将雨幕生生劈断。 身影疾速晃动,已看不清人在何处剑在何方,只听到兵戈接触撞出的铿锵之声不绝于 耳。 画面很快定格下来,宗子凡只觉剑下攻力甚强竟一时压不下去。 定睛看去——紫霞与独孤岳的剑交叉在一起,共同横档住自己的剑。 宗子凡委屈一笑:“你们俩一起打我自个儿呀,这不公平!” 紫霞歪头一笑:“我谁也不帮,今天就咱们三个一起切磋如何?分不出胜负都不许回家吃饭!” 独孤岳看向紫霞,那一脸的纯真让他不禁想起十七岁时,十四岁的紫霞在阳光里冲他偏头笑:“独孤岳,今天比剑若是再分不出胜负,谁也不许回家吃饭!” 那时他们的功夫相差无几,回回比剑回回平手,不服输的紫霞总是气得脸色铁青,但下一刻又会笑颜顿开胁迫他再来比试。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回回平手,回回都在让着她。 她天生不肯服输,他骄傲的性子又何尝不是?于是只能迁就地与她打个平局。 …………………… “好啊!既然师妹也技痒了,那咱们今天就痛快的比试一番,依了那句话——分不出胜负,谁都不许回家吃饭!师妹、独孤兄,接招!”霎时剑光凌乱,人影恍惚,水珠四溅。 淡烟急雨中唯余一片兵戈碰撞之声,时不时夹杂着低喝、大笑,在黄叶纷飞的树林里,清澈嘹亮。 叶宛衣、土影及众侍卫们无不拍手叫好。 天下第一宫宫主莫紫霞、天下第一庄最出色的弟子独孤岳、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铁面手宗子凡,这三位可是江湖上声名远播的一等一高手啊!这是何样的荣幸才亲眼见到这三位武神一起比剑呢?更何况是在立冬之日的如注大雨中,想必那著名的“华山论剑”也无这等情趣吧! 冬雨寒凉浸山路,黄叶旋舞弄剑影。 好看啊真好看! 第026章 毒心 明月皎皎,万里碧空清如洗。 大雨过后的空气清新比甘醴,甜香赛琼浆。明月繁星似经洗涤一样,越发明亮惹眼,只是天边那道白练不知为何却是模糊不清,在一派洁净的夜空里显得格外的浑浊。 亭子里的人斟满一杯酒,放在唇边久久摩挲着却并不喝。 七夕过了两个多月呢,银河却是因何故变得如此混沌不堪? 正思索着,忽觉胸口一阵发堵,他腾出左手抚上左胸闷咳了两声,白天那一掌,险些要了他半条命,看来,莫丫头真是害怕了。 她怕再一次经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怕她如今留与世上的唯一血亲有任何不测;她怕日后会独留她一人在这深宅大院,寂寥余生…… 她这么害怕失去,那么四年前,她一定绝望得几乎要崩溃了,这些年来,她承受了多少辛酸、苦楚呢?…… …………………………………… “这么好的月色,为何一人在这儿喝闷酒呢?”温和淡然的嗓音自背后响起。 风不醉微笑,并不回头看来人,只是戏谑的问一句:“回来吃饭了,那么胜负也一定分出来了,不知结果如何?” 紫霞一惊,几步移到他跟前:“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后山比剑了?” “我不是说过吗?我对莫家的事了如指掌,当然也就包括你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紫霞叹口气,不再追问,似对他飘忽不定的疯话早已习以为常。 “独孤岳最终以半招胜出,我与师兄打了个平手。” “哈,看来独孤岳的功夫很是不一般呢,连莫丫头都没能打过。不过依我看,独孤岳不是以半招胜出,应该是两招不止吧。” “你?!——你什么意思?”紫霞不禁窝火,他摆明了就是看不起自己的功夫! “独孤岳一直都在让着你,都好多年了,你以为就你自己整天勤奋练功了?”风不醉又悠闲地吮吸了一口美酒,眼睛惬意地眯了起来。 紫霞瞪他一眼,遂在对面坐下。 “手里拿的是什么?可否取出让为夫一看?”风不醉笑眯眯地望着她。 紫霞藏在衣袖里的手微微一动,吸了一口气,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终将手里那东西拎了上来——是一精致的白玉酒壶,壶壁上刻画的美人淡妆轻抹,煞是好看。 “今年玉泉宫里最后一瓶葡萄紫,既然你那么爱喝就拿来给你了。”说着已不知从哪儿掏出两个小巧的酒樽放在石桌上,随后倾起酒壶,紫红的液体自尖尖的壶嘴里汩汩流出,鲜明夺目。 风不醉看着她安静柔和的脸在月光的抚摸下更显动人美好,竟不禁失声笑了起来。 他伸手执起酒杯在鼻尖轻嗅了一下,邪笑道:“醇酒美,玉人香,我风不醉今晚就算牡丹花下死了,做鬼也不枉一场风流啊!” 他扬眉看向对面面不改色的紫霞,问道:“莫丫头,倘若为夫的就此死去,你,会不会难过呢?” 紫霞将头别过一边不去看他,手指却已在下面被攥的指骨泛白。 风不醉苦笑,将那杯她亲手倒的紫红如浓血的葡萄紫仰头饮尽。 她的脑子,“轰”的一声几乎要炸开。 他,真的喝了么?真的…… …………………… “酒喝了,想知道什么事你尽可以放心问了。”他的语气忽地寒冷入骨,令她略微吃了一惊。 “好。”紫霞终于缓缓转过头,对视上他的寒眸,心底蓦地涌出一丝不忍,但很快的,她重新坐直了身子,将犹豫压下,镇定如初。 “你从哪儿来?” “我已经说过了,我记不得老家是哪里。” “不可能……” “可能。我从小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一直流浪,根本不知道故乡在哪儿。” “好吧,那你来玉泉宫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帮你找出真相。” “那真相呢?” “还不确定……” “哈,”紫霞忽然冷笑,“撒谎都不会撒,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风不醉也笑,苦涩如利刃锥心:“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是谁杀了我爹?独孤岳吗?” “你也明知道不是,何必多问?” “那是谁?” “……” “莫家的遇难与红叶山庄有关系吗?” “有。” “叶知秋到底耍了什么手段?” “……” “莫寒的病是否真的有救?” “按我说的做就有救。” “你……与我有关系吗?” “有。” “什么关系?” “我是你夫君。” “你胡说!”紫霞忽地猛站起身来,一把拂落了另一只酒杯,红酒泼洒在石板上,鲜红似血,“嘶嘶”腾起一片雾气。 风不醉看向那一片渍红,苦笑甚浓:“若你相信,我便不是胡说。”…… 他的声音逐渐低弱下去,语音颤抖如秋日落叶,他抓紧了桌沿,努力使身子坐得直些以致不会跌下去,全身痛如万箭穿心。 “我下了毒。”紫霞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已渗出了密密的汗珠,面无表情的说。 “我知道。” 第027章 红妆 “知道你还喝?!从我一来拿出酒壶你就察觉了是不是?从我开始给你倒酒的时候你就知道里面有毒了是不是?从你拿起酒杯放在嘴边时就已经知道我的用意了是不是?!”紫霞踉跄着后退一步,气愤的朝他大吼。 “是。” “那你还喝?!”紫霞嘴唇抖动着,心痛成一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迟迟不肯落下。 “莫丫头亲酿的葡萄紫,今年最后一壶了,我怎么舍得不喝呢?” “哐——!”的一声,风不醉终于支持不住跌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倚靠在石凳上,朝她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紫霞咬着嘴唇,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为什么,这么不相信我?” 他的眼里有泪,不醉不醉泛着悲伤的光芒,如此耀眼,如此明亮,将她的心,狠狠的剜了一刀子。 “因为,你是红叶山庄的人。”素白月光里,她绝美的容颜如此憔悴。 追忆起往事,她嘶哑的声音苍茫遥远,似打开了一扇满装着痛苦的房间的门—— “四年以前,我是玉泉宫的大小姐,有爹疼,有师兄们呵护,有独孤岳的关心,还有莫寒的陪伴……我什么都不用管不用想,只管好好的玩好好的闹,没人会因任何事来挑我的不是,那时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就在四年前,一场大火,一场杀戮,将一切都毁了,爹死了、两位师兄也没了、莫寒失踪了、就连独孤岳也突然离开……当时我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下来,我连活下来的勇气都没有! 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死掉,莫寒下落不明,若是流浪在外谁去照顾他?……他饿了,有没有人给他做饭?他冷了,有没有人提醒他穿衣?他生病了,有没有人在床前嘘寒问暖?他若是想家了,还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也想过要自己放手不用再活在仇恨里面,可是我不能啊!……你知道吗?晚上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血流成河的景象,那冲天的大火,就闻到浓重的血腥……我看到爹爹满身的血污,我看到师兄们倒下去的身体,我似乎看到莫寒躲在墙角里哭泣……这样的梦反复的出现,每一次都将我推向死亡的边缘,不报仇,我于心何安啊!……” ……………………………… 紫霞泪如雨下,哽咽的已是泣不成声。 她泪眼朦胧看向几近虚脱的风不醉,极力忍住将要失控的情绪:“我很早就知道红叶山庄对玉泉宫心怀鬼胎了,只因没足够的理由才没能公开动手。我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与红叶山庄有牵连的人,我不能再让莫寒、让玉泉宫的人有任何损伤……所以,对不起,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她脸色煞白,闭眼别过脸去,泪光交融着月光,投影在风不醉迷乱的瞳孔中。 有那么一刻,他将眼前的她混合了脑海中的她,多么相像的两个人啊! 一样的眼睛,明亮如秋水;一样的眉毛,细弯似新月;一样的容颜,绝色倾人无数…… 她微笑的样子,她皱眉的样子,她哭泣的样子,甚至连她高高扬起酒壶侧头斟酒的样子……那么的如出一辙,纵然是毒酒,痛比噬骨腐心,他也甘愿一饮而尽,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是,她说,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是吗?不该吗?这一切,都是宿命吗?…… 他努力支起已失去知觉的手,向着她的方向使劲伸出,他张口,喃喃唤着:“红妆,红妆……” 意识顷刻间混沌起来,他看见她花容失色的脸,她惊慌失措的冲过来,她的眼泪汹涌而下,如同绝了堤的江河…… 紫霞抱他在怀里,拼命地摇着他,喊着他—— “你说什么?……你刚才喊我什么?你不许睡……你醒醒你这个疯子!你快说你到底是谁?……” 他用浑身最后一点力气握住她的手,似命令,又似恳求—— “记住……丫头,带莫寒……去……药王谷,一定要赶在……冬至……之前……不然……就、就晚了……” 眼前好黑……眼睛闭上的那一瞬,看到的是她泪水纷飞的脸…… 丫头……别哭…… 第028章 兑现 后山,深夜寂寂,几座墓碑稀稀拉拉坐落在无边狂野之中,更显孤寂苍凉。 月亮越发的明净,银亮亮的,仿佛镀了层纯金似的…… 纯金?……一个带有多么厚重的铜臭之气的比喻,还是不要拿它玷污了这个清澈干净的东西吧。 莫紫霞盘膝倚靠在一块高大的墓碑上面,侧过头,伸出修长的手指,一点一寸地抚摸过上面苍劲有力的大字——莫求傲之墓 …… 女 …… 莫紫霞、 立 江湖人没有民间那么多讲究,牌位或墓碑都刻上什么族什么氏,再加上官爵名,孝廉,大人什么的,唯恐后人不知其在世时的丰功伟绩。 其实那又有什么用呢?生前无论是风光还是沧桑,死后都无一例外地化为一粒尘埃,一缕青烟,无声无息,自此,世间再没了这人的呼吸、心跳…… 爹爹,我总觉得,您还在……您已经走了四个春秋,可是,每次我去书房,总感觉您还在那里,月光照满了整整一个书案,您还在书桌旁看书…… 您爱看诗集,说里面有生活,这世间所不及的生活; 您喜欢看《论语》,说里面有大智慧,一辈子都学不完…… 每天清晨我在庭院里练剑,似乎您依然在旁边指点,我总是偷懒,恨不能天天都吃饱睡到自然醒,练剑也不认真。 我小的时候您还不跟我急,由着我去,可是慢慢的,您却对我要求越来越苛刻,管束特别严……爹爹,您是早就预料到会有后来的灾难,好让我有能力防身逃此一劫吗?…… 自那次火后,莫寒就失踪了。我寻了两年才将他找回……只是,他受了太多苦,记忆散乱了……不过您放心,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医好。 我们,一定会好好活着……报仇…… 从记事起就没听您说过娘亲……从下人们断断续续的谈论中,我知道她是个美丽、睿智的女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却等不及我记住她就病逝了……我真想见见她…… 爹爹,你放心,我定会手刃仇人,四年前他们欠下玉泉宫的,我一定会十倍百倍的讨回来……别说不要我报仇,爹爹,这是我的夙愿,不然我心不安…… ………………………………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膝盖都有些麻木了,腰背也被石碑咯的酸痛,随意轻轻捶打了几下,便要起身。 一只手递到她面前。 顺着厚实的手掌向上看去——宗子凡温暖和煦的笑,恍如这世间最美好的月光,照亮了每一寸土地。 “腿麻了吧?来。” 绽开一抹俏皮的笑,紫霞牢牢捉住那只手,稳稳站了起来。 “师兄怎么来了?” 宗子凡转身指了指不远处—— “天都这么晚了,我没说要来,呶,是那位公子,非要我带他来这里看看。” 宗子凡指向的方向—— 独孤岳孤身站在那里,犹如孤独的王者,寂寞,沧桑,遗世而独立。 莫紫霞嘴角微微动了下,却说不出一句话。 宗子凡拉起她的手,一路牵引到独孤岳面前,笑道:“两个人都倔的不行,何时才能一笑泯恩仇?莫须有的事还有确实有的事儿,今晚上都说透了,不然我在一旁看着都憋屈。” 独孤岳因宗子凡的调侃无奈的笑了笑,轻轻一拳打到他肩膀上。 子凡拍了拍他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拍了拍紫霞的肩,笑着离去了。 …………………………………… 无涯的荒野里,二人相对而立。 没有别人,就他与她,这样,是不是不用再用伪装的外衣包裹自己了? 久久的沉默过后,还是她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还是老样子,沉默的像块岩石,你不跟他说话,他绝不开口,让他一个人就这样站个三天三夜,他也受得住。 “怎么想起来这里了?”语气虽还是淡淡的,却已没有了先前的冰冷。 他有一时的失神,许久才说:“我想拜祭一下莫前辈……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她笑:“他是我爹,我随时都可以来看他。” 他附和笑一下,随即敛气笑容,慢步走向莫求傲墓前。 郑重地双膝下跪,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莫前辈,我来迟了…… ……………………………………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身份,或许我爹不喜欢。”一想起来他是红叶山庄的人,是叶知秋的徒弟,再多的平静也会瞬间打破——她恨啊!那个地方,那里的人…… 听出了她的敌意,他的心突然很疼,这世上,也只有她,她的话,她的举止,她的坏,她的好,她的哭,她的笑……才能如此轻易就撞击到他心底的最深处了。 “莫前辈在意的,是人,不是身份。”从没有想过哪个身份,玉泉宫,或是红叶山庄,束缚住的是身体,而灵魂永远只属于自己。 “告诉我,叶知秋为何要对我家下如此重的毒手?他们有什么深重的过节?” 深夜里,皎洁的月光下,她的脸色更显苍白,让人顿生怜惜。 他没有起身,背影沐浴在亮如白昼的月光里,跪的笔直。 “我不知道,我所能做的,只是尽我最大所能去守护我曾许下的承诺。” 紫霞冷笑:“你兑现了吗?你做的呢?我怎么看不到?” ………………………………………… 第029章 曾经 ………………………………………… 曾经同样皎洁明净的月光下,他曾说:任凭月光三千里,吾只愿取一缕而惜…… 曾经他带她策马奔腾在风和日丽的草原上,对着蓝天大声喊:我们一起去流浪好不好?…… 她笑着大声回应: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再喊:莫紫霞,嫁给我好不好?…… 他曾为她在小院搭个秋千,推着她来回荡悠。他说:以后我们去一个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的地方,筑个小屋,围个小院,就这样,好不好?…… 在那场大火中,他紧紧抱着她,话语破碎如断弦: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然而待她苏醒过来,冰冷的空气中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曾经的所有,那些所谓的承诺,全都是一场空,被他牵过的手,被他吻过的额头,被他拂过的秀发……空空如也…… ………………………………………… 终于,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解下披风,轻轻为她披上:“秋夜霜重,别着了凉。” 她推开他的手,就要将它扯掉。 他温暖的手捉住了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 “放开!——”她气愤地吼他,用尽力气要拿下还稳稳披在自己肩上的披风。 他不动,她更加用力的推他。 她还是这么倔,这样的性子,让人心疼,让人不容拒绝。 ………………………………………… “独孤岳,我们去捉知了好不好?”十岁的莫紫霞扎着两个羊角辫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对着在树下练剑的男孩喊道。 “我还要练功。”独孤岳正眼都不看她一下,将剑舞的天花乱坠。 “就去捉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 “我还要练功。”依旧冷冷的语气。 小紫霞见他这样执拗,干脆跑过来直直向着他手里的剑撞去。 “你干什么?!快让我看看伤到了没有?”独孤岳大惊失色,赶忙收起剑要看女孩藏在背后的手。 “那你答应我看了以后陪我去捉知了!”小紫霞仰起脸扁起嘴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好。”他张口答应下来,随即焦急地去看她的手。 “哇!”小紫霞将手从身后一把抽出来,得意地在他面前晃着,“没伤到,我骗你的啦!我们快去捉知了吧!” 他无奈地叹口气,任由紫霞小小的手抓着自己向外跑去…… …………………………………………… 他看着她在面前挣扎,心痛的不知所措,这么久了……已经都这么久了,她早就恨透了自己吧……疼惜渐渐蒙上眼眸,他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抱她在怀里,那么紧,那么那么紧,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量,再也不会放开了…… “我答应你,给你的承诺会一一兑现,无论怎样我都会与你在一起,只是,给我些时间,不会太久……” 她冷笑,眼泪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在月光中折射成一粒粒晶莹的冰凌。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那就让我做,之后你再决定信不信。” 慢慢停止了挣扎,她静静任他拥着,眼泪滴滴打在他的胸口。 许久,她开口吐出一个字来——“好。” 她又何尝不知道,他有多么浓烈的苦衷,叶知秋待他恩重如山,他又岂是背信弃义之人?只是,这条路太难走…… 第030章 目的 清晨,一缕火红的光亮自地平线穿透片片云层直直洒向人间。 万籁俱寂,只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快速掠过天际。 寒风乍起,席卷着乱七八糟的黄叶横冲直撞。 雨后天晴,只是今天这样的晴天却不醉不醉有种萧条的味道。 一辆马车停在玉泉宫大门口,几匹黑马在两侧静静伫立,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马匹定是经过细心挑选再精心培训后才使其具备这样恒久的耐力,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竟没有一匹表现出不耐烦。 叶宛衣毫无表情的脸与来时大相径庭,一声不响钻进了马车,连道别都省了。 独孤岳对莫紫霞一行人抱歉地笑了笑:“宛衣娇惯坏了,大家见谅。” 紫霞报以礼节性的微笑:“没有,可能许久不来了,在这里不太习惯,回去就好了。” 独孤岳深深望了她一眼,一个坚定的眼神给了她太多期许。 ………………………………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一行人沿着山路蜿蜒着渐行渐远,头顶偶有一只乌鸦飞过,粗噶的嗓音划破天边厚厚的云层,太阳挣脱束缚跳出来,天地瞬间万丈暖阳。 紫霞的脸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淡,好似一切从不曾发生过,她向着远处那一行黑点,淡淡开口问身后的人: “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安排妥当,只听宫主吩咐。” “好,”她转过身,细细打量身后一字儿排开的五行侍卫。 清一色束腰黑装,头发用冠带束起,腰佩长剑,一身行头利落又整洁,齐齐望向面前毫无表情的宫主,待命于随时。 “金樟,无血堂有多久没执行过任务了?” “回宫主,自本堂成立三年以来,除前年遵您之命除掉山东巡抚之外,就再没正式的接过任务了。”金樟抱拳,语气似有不满。 山东巡抚,那个贪官,欺行霸市,祸害乡邻。 本来朝廷与江湖是两片汪洋,互相通融又互相排斥,江湖人实在没必要招惹朝廷官民,但,那个山东巡抚不一样,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为霸占千顷良田将村子里的人赶出村去,还设计暗害了村长。 他到死都不知道,那个名叫曹家庄的村子里,立有一个叫曹战的人的墓碑,而村长,是曹战的父亲。 “这么久了……”那个羞涩的青年的脸在脑海中闪了又闪,令她一时失神,“看来,无血堂是该要找些事做了,”她忽然抬头征询式的问道,“金樟,这次的行动不关暗杀,却是比暗杀还危险,因为我们在明处,你可愿意?” 金樟面露喜色,竟有些激动,提了提手中大刀,道:“只要是为咱玉泉宫做事,俺老金一切都听从宫主安排。” 紫霞踱步至木仰、水天面前,这二人合管天知堂,终日在江湖上飘来荡去,哪里有风吹草动哪里就有二人飒爽的英姿,因其活动量大、活动范围广,只要是玉泉宫想要的情报就会源源不断滚滚而来。 二人不常住玉泉宫,但只要有信号召唤二人就会马不停蹄飞奔而至,所以在玉泉宫鲜少见到他们的身影。 “木仰、水天!” “属下在!” “好久不见,”紫霞放缓语气,算是给二人一个安慰性的鼓励,“这次要做的事关重大,所以,打扰到二位的清净了。” “宫主言重了,我们走到哪儿都是玉泉宫的人,为宫主效力属下们万死不辞。”水天敛了敛衣袖,不卑不亢。 水天就是水天,一个水晶一样的男子,永远都是这样淡雅从容。 木仰则在一侧挠了挠头,笑道:“大水的话就是我的话,一切听宫主的就是了。” “好!”紫霞点了点头,随即敛起笑容,“一切按计划进行,你们回去准备,我们即刻出发!” “是!”声若洪雷平地炸起,宛如狠命雷响了厚重的牛皮战鼓,注定这个年,不会好过。 …………………… “看来,只有这么做了。”五行侍卫退去后,一旁静立的宗子凡才幽幽叹口气。 紫霞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那蔚蓝的天空,几丝浮云无声无息地游过,悠闲安然。这一方洁净的天空,如何见得那即将来临的杀戮血腥? “风不醉呢?”宗子凡见紫霞有些出神,忽有中不详的预感。 紫霞微微一怔,随即平静的笑了:“他……没事。” “看来你很相信他。” “起初我并不敢相信,但现在别无选择,莫寒的病不能再拖了。而且有些事早晚都是要解决的,只好……这样了吧。”她的话隐隐流淌着悲伤。 有些事早晚都是要解决的,那么,就尽快吧。 “可知他的底细?” “我已派木仰、水天查过了,风不醉自小无父无母一直漂泊流浪,他十六岁时进了巫山派,十多年来一直潜心研究医术却并不在意练武。自去年巫山派掌门岳三空去世后他就下山又重新开始了流浪。过去的半年多,他一直在红叶山庄,但好像一直深居简出,并没有做出什么大事来。而且,他轻功极好,内力也很深厚,可真正能与人过招的功夫却是很差劲,这是我那天与他交手的时候发觉的。” 想起那天的“交手”,紫霞惭愧苦笑,哪是交手?分明是趁人不备自己搞偷袭嘛! “师妹你说,他进巫山派时是十六岁?!”子凡吃惊的表情倒也让紫霞吓了一大跳。 “对啊,是十六岁,有什么不妥吗?”紫霞望着师兄的惊异的脸,不禁大为疑问。 子凡却是皱起了眉头不说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 师兄这是怎么了?……难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念及此,紫霞禁不住追问:“师兄,到底怎么了?” 子凡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太神秘了,真猜不透究竟是什么身份,对我们到底有没有威胁。” 紫霞也沉默。 “他……并不是药王吗?”自从知晓了他跟紫霞提起过药王,还主动要求为莫寒诊疾,子凡就一直疑惑于他的医术。 紫霞皱眉:“木仰、水天倒是没查明白这个,或许是,但也或许不是,但既然他提起过,我想,他即使不是药王也会与药王有牵连。” 子凡叹了口气,不反驳,却也不说赞同的话。 紫霞垂下头,不敢确定这个决定是不是率尔为之,是不是太过鲁莽? 她确实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出现是为了证明什么,还是,毁灭什么…………只是,连自己都没来由的相信他,不知什么原因,就那么的信他…… 但也或许,她是真的太过担心莫寒了。 眼看陷入僵局,子凡打破了沉默的气氛,问道:“师妹可知道叶知秋派独孤岳与叶宛衣此番前来的目的?” 紫霞一脸惊讶:“我以为你会查清楚。” 第031章 局外 子凡笑了:“没有宫主的命令,哪个敢私自办事?” 她有些气恼:“师兄!——” 见状,宗子凡连连安慰:“好了好了,早就打探清楚了。叶知秋命他们来是为了获取一样东西。我不说,想必师妹也明白了。” 紫霞不以为然的笑:“是啊,是玉泉宫书房的地图嘛!” 那晚叶宛衣换装成黑衣人,意图潜入书房,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那师兄是怎么做的?” 宗子凡抱胸:“你忘了?一年前你在后花园里修建了一间石屋,里面堆满了从各地搜罗的各种各样的医书内经的,下人们可都管它叫‘小书房’呢!” 紫霞恍然大悟:“这么说……他们已经得手了?难怪宛衣自上次被捉以后难得的安静呢!” “独孤兄跟我道明了来意,我就把小书房的图纸给他了,师命难违,他也要回去交差。不然叶知秋不知又会耍什么花样。” 似想起了什么,紫霞抬头看他:“师兄,书房里有什么秘密吗?” 莫求傲在世时就立下规矩:玉泉宫的书房,除了玉泉宫当家人,任何人都不许靠近,但周围的防范却是相当的严谨。 子凡也略有所思:“这个谁也不知道,既然师父吩咐过,定是关系玉泉宫的大事,我们照做就是了。” 玉泉宫的书房很大,应该称之为“书楼”才合适,统共分上下两层,里面诗集、词曲、歌谱、赋书、经传、兵书、杂记……琳琅满目的书籍应有尽有,就连连接楼上楼下的木梯上都摆明了乐谱,紫霞想,这辈子都看不完,何况,还不经常去,偶尔去里面看看诗词也就罢了……莫非,叶知秋心里一直惦记的,就是玉泉宫的书房? …………………………………… 念及此,紫霞回过神来,想都以后的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打打杀杀的过了,不禁无奈。 张开便唤来玉泉宫的老管家莫忠云—— “莫叔,此番离开,需要些时日,家里的一切都要劳烦您打点了。” 莫忠云是莫家的老人了,莫求傲在世时就跟在主子身边尽心尽力。 莫忠云俯首,佝偻的背令他更显苍老:“小姐尽管去就是了,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家里周全。” 紫霞走上去扶他直起身子,眼中尽是尊重:“莫叔大半辈子都付出给了玉泉宫,紫霞感激不尽,敬请您受我一拜——” 语毕,抱拳鞠躬。 莫忠云却慌了,连忙颤抖了手去扶:“小姐折煞老奴了……老奴受主公恩惠,点滴不敢忘,能为莫家效劳正是我的荣幸啊!……小姐,这可万万不可……” 紫霞按住他的手,道:“应该的,莫叔,您已年老,紫霞非但没让您享上天伦之乐,还让您继续为玉泉宫操劳,真是亏欠了您。” 莫忠云早已拭泪了,哽咽难言:“小姐这话……让我情何以堪啊……请小姐放心,老奴誓死不离玉泉宫,定与之共存亡。” 紫霞感激地颔首,嘱咐了几句,便退开了他。 ……………………………… 子凡看着莫忠云蹒跚离去的背影,眼神似有复杂之色,但只是一瞬间便又笑了笑,似是自嘲。 或许,是想多了。 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好,咱们就出发。师妹,接下来的日子可是有趣的紧呢,我们且看这江湖如何个动荡不安。”宗子凡向远处群山看去,笑容坚定如山石。 ……………………………… ……………………………… ……………………………… 后山,落叶沙沙,枯黄满目。 “他们……好像要出发了。”一老人迎风而立,声音凝重如钟。 “是,去药王谷的路遥远不说,哼哼,还很难走呢。”答话的是身后的青年人,二十五六年纪,身宽体胖,玄衣飞扬猎猎如战旗,只是贴在个头稍矮的微胖男人身上,倒显几分滑稽了。 “莫忠云提供的消息可靠么?” “您尽可放心,那个老匹夫还不敢跟我们耍花样。” 老人转过身来,胡须满腮,两鬓微微泛白,但双目炯炯有神,仍具有老当益壮的气息。 “那我们……也按计划进行。” 老人看了一眼青年人,又负手转过身去,昔日的慈眉善目,在今时暖阳的照耀下,竟有几分狰狞。 青年男子轻声邪笑,他伸出左手抚上右手拇指上那枚玲珑剔透的翠玉扳指,眼底阴森无比。 ……………………………… 白衣男子缓缓睁开了眼,从窗口泻来的强烈光线将眼睛刺的生疼,他下意识伸手去挡,却发现身上不知何时裹了条棉被。 他努力支起身子张目环顾四周,熟悉的布置告诉他,自己还在玉泉宫的客房里。 瞥眼瞅见外面已是日上三竿了,他疲惫地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这个时候,莫丫头,已经走远了吧。 她如此费尽心机的对待自己无非是想告诉他不要他插手她将要面临的一切,不想让这些阴谋牵连到他这个局外人。 呵,多么善良又倔强的丫头! 可是,我不应该算是局外人啊…… 第032章 希望无罪 一片茂密的竹林。 在无边落木萧萧已下的初冬时节,这样一片青葱欲滴、生机盎然的绿云颇让人有错辨季节之感。 生命,原是这般无常,在满天落叶凋零的时刻,满目的萧索让人不觉感叹生命的孤寂,而只是在无意间的一回眸竟惊喜地发现另一片生意犹存的生命正奇迹般的点缀着整个死气沉沉的大地。 于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心头悄悄升起,那种感觉是——希望。 “希望……”喃喃似自言的话语自紫衣女子口中淡淡流出。 她坐在一辆马车上,掀开车帘便望见这一片青翠的绿意,刹那间,她寒意点点的眼底涌出一丝喜悦与怜惜。 想不到在万物生命燃烧殆尽的时节里,竟意外地撞见一片顽强似匍匐在大地之上茁壮成长的生命,那么,她想,只要坚强地存活下去,任何不敢去想的奢望,就会变成说不定可以实现的希望吧…… “宫主,我们快些赶路,在天完全黑之前就应该可以走出这片竹林了。” 在马车前开路的金樟调转马头,对着掀帘的紫霞禀报。 竹林浓密而且深不见底,从林中小径及竹叶生在状况来看,此地离出口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但眼下是非常时期,一草一木皆为兵戈,为免有任何不测发生,唯一的选择就是快些走出林子。 紫霞看了下天色,面容冷静:“好,金樟,那我们就加快速度早些走出去。” 她放下帘子在车内坐定,听闻外面的金樟已下令要侍卫们快些赶路,不禁淡笑了一下,看不出是无奈还是苦涩。 刚刚还觉得这片青葱的绿色生命是希望,这时却莫名的成了一种危险信号的暗语。 前两次遭遇的突袭不仅是让她、让金樟,更让随行的侍卫们提高了警惕、多了几分防备之心。 看来,这一路要经历的坎坷,还会有很多很多…… 她抬眼望向对面的白衣少年,他正斜倚在车窗边,若有所思的盯着车门的布帘,怀里的白兔子不安分地拱来拱去也唤不回他出窍的灵魂。 紫霞望着眼前这片纯净的白色,竟也失了神—— 那个爱怨成痴的白衣男子,衣袂翩翩似云中仙人,他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慵散地斜靠在栏杆上,于三千里的素白月光中,对她遥遥招手:莫丫头,来,陪夫君聊聊天…… 他伸手轻轻拈起白玉酒樽,微微翘起兰花指,明明看到了杯壁那片殷红中流露出了杀意,却仍笑意甚浓的问她:莫丫头,倘若为夫的就此死去,你,会不会难过呢?…… 他脸色苍白,几乎能与皎皎月光融为一体,呼吸渐进艰难身体颤抖如秋日落叶,却依然强忍着噬骨腐心之痛,爬起来深深望向她的眼眸,泪水忧伤:为何,如此不相信我?…… ………………………………………… ………………………………………… 紫霞缓缓闭上眼睛,微微叹气:若真不相信你,又怎会为护你周全欺骗与你?那酒中的毒药并非毒药,而是一种与毒药气味、发作状态很是相近能让人混淆为剧毒的麻药…… 醒来后就继续流浪逍遥、闲云野鹤去吧,这里有太多的是非,会害了你的…… 马儿们突然间不约而同的一声嘶鸣,一直快速行进的马车骤停下来,车内一阵颠冲,紫霞与白衣少年立即回过神迅速抓紧了车框才不至于跌倒。 二人定下身来相视无奈而笑,彼此心照不宣——又遇袭击了。 竹林中一时静寂的诡异,凉风吹过,“沙沙”叶响。 金樟一边探手去取腰间的剑,一边沉声对身后一行人说道:“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只听“啾啾!!——”声响,凌空而来的箭矢携卷着腾腾杀意从四面八方直直向这群人射来。 “铿!——”刀剑出鞘之声骤响,随即刀剑碰撞箭羽的声音“乒乒乓乓”热闹成一片! 箭羽或被砍断或被扫开钉向树干,一时间,枪林弹雨,满地狼藉。 然而各支箭所对准的唯一目标——马车,在这样一张箭点密集的箭网之中竟没受一丝损伤。 金樟一个腾身执刀向前迎去,将最后一支呼啸迎面而来的箭矢由头至尾、分毫不差的均匀分成两半。 一分为二的箭矢瞬间便失去了力度跌落在地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暗暗惊叹于金堂主精湛的武艺。 金樟跃身在地,站定了身子冷哼一声,似是对这种司空见惯的偷袭手段极度的鄙夷。 然而,见过无数次与今天这般如出一辙的暗杀场面的他,这次是真的算错了。 ………………………… 箭矢是空心的,里面塞满了白粉,被砍断劈开落到地上之后,遇到潮湿的空气、土地随即“嘶嘶”腾起一片雾气挥发出来。 躺在金樟脚边那支被一分为二的箭,此刻冒起了乌黑的烟,袅袅地往上升腾,金樟见状不由心下一惊屏息大喊道:“大家小心!箭里有毒!——” 众人意识到这可怕的事实后纷纷欲急忙捂住口鼻,但,终究太晚—— 第033章 莲爱有声(一) 烈火焚心之痛令侍卫们惨叫着倒地翻腾,顷刻间竹林里一片乌烟瘴气,人们的哀号之声不绝于耳! 金樟一时慌了手脚,但仍然强忍着慌张捂紧口鼻奔至马车旁对车内的人说道:“宫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快些离开!” 说罢翻身跳上马车狠抽了一下马肚子,马儿受到痛打,惊叫一声,扬蹄便向前奔去,但突然—— “唰唰”两支飞镖破风而来,狠狠钉在马的两只膝盖上面,马儿一声惨嚎,扑跪在地! 马车猝不及防直直向一边摔去! 金樟纵身向前跃开,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身来眼睁睁看着命悬一线的马车,他焦急伸出手想喊出声,却只听“轰”的一声马车爆炸开来! 炸出的木条、木框呈波纹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周横飞出去! 带着满腔怒气!带着重重杀气! 随即不远处的四周丛林中传出一声声闷哼,继而身体倒地的声音,沉闷又厚重。 紫霞轻轻跳下光秃秃只剩一块木板的马车,双手相互拂了拂衣袖,似乎上面有不洁的东西。 金樟如释重负的伏在地上露出笑容,心想宫主到底是宫主,情形这般凶险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紫霞走到不明所以尚坐在木板上逗弄怀中兔子的白衣少年身边,语气温柔:“你且坐在这里不要乱动,过会儿待一切稳定了我们再赶路。” 那少年却是头也不抬,似没听见一样垂头揪扯着兔耳朵,一副痴傻的样子。 紫霞也不多说,她转过身来,面上的柔和倏然不见,一股肃杀之气在面容上逐渐凝聚。 此时竹林中的毒气已经散尽,夜幕低垂,清冷的林中暮色更显诡谲。 她悄悄握紧了剑柄,对着四周幽深的丛林喝道:“天都要黑了,大家也已打到了这个份儿上,还不想出来好来个速战速决吗?!” 言毕,四周一片寂静,许久不见动静。 金樟怒火中烧正欲开口叱骂,却只见面前黑影疾速晃动,竟看不清体形轮廓,他不由深吸一口气提起了戒备——这些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 眨眼间,黑衣人已形成一个圈将玉泉宫一行人包围在中间。 来人共有十一个,个个手执钢刀,黑纱蒙面,只露一双眼睛在暮色中闪着精悍的光芒,身形矫捷如燕,劲道沉厚如豹。 容不得多想,容不得多说,为首的黑衣人身形稍矮偏胖,他作了一个“冲”的手势,刹那间银光辉辉、寒芒交映,包围圈骤然缩小,剑气咄咄逼人! 紫霞“铿!”拔起剑来,一个反身向前身体柔韧如柳,及腰秀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下一刻,剑刃已然呼啸而过划破了迎面抡刀砍来的黑衣人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一股温热的血腥之气弥漫在青翠的竹林间…… 一旁刚结束了一个敌人的金樟暗吃了一惊——如此见血封喉、一招毙命的杀人手段,身为无血堂堂主的他心想:若宫主非宫主身份,一定是个适合当杀手的人才。 一片混战。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步步逼向在木板上同兔子玩耍正起劲的白衣少年,在杀掉了最后一个挡路的玉泉宫侍卫之后,他邪恶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意味,随即纵身一跃一剑向着少年狠命刺去! 金樟大惊! 紫霞大惊!! 在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唤少年的时刻,那柄长剑犹如离弦之箭直刺少年胸膛!!! 第034章 莲爱有声(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剑刃在离少年胸膛一寸的地方停止了—— 两根手指稳稳夹住了凌空飞来的剑刃,力道甚大,黑衣人拼了力气也刺不下去,不由大惊失色,急忙使劲向后拔去,却是也拔不出来。 黑衣人突然心虚了起来。 少年抬首看向局促慌张的黑衣人—— 木仰??!! ………………………… 黑衣人倒抽一口凉气——中计了! 紫霞、金樟相视一笑——很成功。 木仰对着黑衣人俏皮地笑:“怎么?见到木爷爷我这么惊喜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说罢笑意不改,两指加紧了力道猛一翻转。 黑衣人拧拗不过被迫放开了手,剑由木仰指间反推过来,黑衣人被剑柄击中,如一滩烂泥摔倒在地。 木仰纵身跳下木板对着紫霞、金樟抱拳:“让宫主、金堂主身先士卒一路护在下周全,在下惭愧难当。” 金樟大笑:“小木堂主,你想的倒美!你以为今日这一战之后,宫主与我还会再护你吗!” 木仰挠头,不好意思的憨笑。 紫霞轻笑,随即一阵忧虑,计划终究还是败露,那么,莫寒那里就也会变得危险起来了…… 剑气!好强的剑气! 木仰的笑脸瞬间僵硬,变成了极度的惊愕—— 寒光乍现!杀气逼人!冷风骤起! 一个黑衣人不知如何从天而降,倾斜着飞身而来,挥刀奋力砍向紫霞的后脑! “宫主小心!”木仰大喊! 紫霞感受到了背后袭来的杀意,她立即回身,然而那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却只让她看到那迎面向自己脸上劈来的刀尖!无暇躲闪!无法逃避! 那样的一瞬间,长剑汇聚在她的眼球中,凝聚成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一刻,仿佛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了,这世上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一个人—— 那人一袭黑色大氅,在烈烈寒风中肆意张扬,桀骜不驯的长发散落肩头,被风吹乱了,迷了眼睛,眼角似乎有泪…… 独孤岳,你在哪儿…… 死亡,原来这么容易,只是顷刻间…… ……………………………… 许久,没有想象中的剧痛,没有血腥的味道,没有人喊,没有人哭……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睁开眼,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两个黑衣人打得难分难解,其余的黑衣人面面相觑,面露疑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在较量的昏天暗地的黑衣人,一个精悍有力,有着刚健的体魄,高深莫测的武功,刀刀狠辣,手中之刀所到之处,非断即残,好不残忍! 另一个身宽体胖,虽在身高上不占优势,但恰好准确地利用了这点,防守自如,如此这般打了若干回合,竟能毫发无伤,可见这人功夫也是了得。 难不成,方才就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莫紫霞也深感困惑——这可真是奇了…… 精悍的黑衣人显然因为稍微矮胖的黑衣人阻止了自己杀害目标而极度愤恨,在打斗了几个回合之后,对着周围愣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的手下怒吼:“还不快去杀了她!——” 回过神来,杀手们方才想起这次的任务,于是以极快的速度齐刷刷亮出手中钢刀,向着莫紫霞奔去。 杀戮声,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弥散开来…… 两个黑衣人依然打得火热朝天, 莫紫霞这边更是乒乒乓乓热闹非凡。 然而,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绝非庸人之辈,不仅会配合着进行阵型变换,还时不时的使出些暗器出来,令紫霞三人防不胜防。 终于在结束了四个黑衣人之后,除了还在一边打得起劲的两个,面前还余四个了。 紫霞冷笑:那就解决干净吧。 金樟与木仰皆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护卫着紫霞向前,正要进行最后一个回合的搏斗。 只见四个杀手彼此间递了个眼神,之后,四人一同扯掉上衣—— 只见这些人浑身嵌满了大大小小的针筒,密密麻麻,恐怖又恶心——可是,这正是暗器藏身的所在! 刹那间,针筒里的银针白花花的往外涌,犹如下起了漫天雪丝。 银针来势汹汹,泛着夺命的寒光,直朝紫霞三人射去! 左支右挡,银针“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然而四个黑衣人分别在四个方位,更多的银针又紧逼上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紫霞、金樟与木仰背对背极力抵挡着,却被逼近了死角,无法冲出去! 经过了数次劫难偷袭,莫非,这次注定要葬身于此了么?…… …………………………………… 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倒,另一个黑衣人吐血身亡。 第三个第四个黑衣人意识到出现了状况,不约而同停止了攻击,看向背后突袭的来源—— 那是一个头带钢盔面罩的人,一身黑甲在惨淡的星光下发出夺目的光芒,犹如沙场归来的嗜血修罗。 紫霞连同金樟、木仰俱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人?…… 仅余的两个黑衣人抡起钢刀,发狂般的冲了上去。 面具人遥遥伸出手,像是在呼唤着谁从远处走来——他的指尖触摸到了冰冷的刀刃——紫霞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这个人在干什么?他不要命了?—— 随着杀手不住向前冲刺,面具人的手指顺着刀面瞬间滑到了刀柄——手指用力,紧紧捏住杀手手腕上的动脉血管——杀手面上青筋暴现,面目苍白,大汗淋漓—— 血脉被封,难以忍受的痛苦啊! 面具人手指轻轻一弹,一道妖娆的血雾以一条优美的弧线划出——杀手被重重甩了出去,抽搐了几下,便不动弹了。 另一个杀手面露惧色,颤颤巍巍权衡半天,最终崩溃地惨叫一声,无比惊恐的声音回荡在这个诡异血腥的夜晚,之后便欲夺路而逃—— 面具人静静地看他跑了几步,便瞪大了眼睛,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一柄刀不知何时已飞来,贯穿心脏。 好残忍的杀人手段! 第035章 莲爱有声(三) 另外打斗的两个黑衣人终于意识到了现实——刺杀没成,反倒全军覆没了! 他们停止了内战,一同同仇敌忾了起来——目标是那面具人! 眼看二人要逼近过来,面具人眸子幽深,暗暗握紧了双拳,杀人的味道——杀气—— 莫紫霞在这一刻突然回过神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就在两个杀手即将要靠近面具人的时候,她来不及多想,挥起手中长剑,汇聚了毕生的武功与内力,拼命将二人刺向面具人的钢刀挑开—— “铛!——”钢刀落地! 莫紫霞被气流冲击得反弹到地上,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来! 面具人大惊,几欲奔上前去,但忍了忍,终究没动。 金樟与木仰见状,赶忙冲上去,一人扶起她来,一人给她灌输真气。 紫霞艰难地抬起头,对着两个黑衣人有气无力地说道:“快走,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黑衣人震了一惊,暗自揣摩了紫霞的话,便一步步后退,越来越快,终于转身弃逃。 面具人似有不甘,抬脚便欲追去,没走两步,却迈不开步子—— 紫霞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角! “放他……一次……” 眼中似有不忍,疼惜的眼神中,满是她,她的笑,她的泪,如一盏明亮的灯火,照着他心中最美好的路途…… 看着他终于听从了,她才放下心来,安心的睡去了…… ……………………………… 太华山。玉溪宫。 寒夜生冷如千年寒冰包裹着的一块生铁。 大厅里灯火辉煌,琉璃盏闪耀着白晃晃的光芒,将整个空荡荡的大厅映照得亮如白昼。 厅内的大理石圆桌旁坐着一个独自饮酒的青年人。 曳地的长袍光滑精致,由上等的衣料制成,说不出的名贵。 白璧无瑕的玲珑玉石酒杯,通体洁净,纤尘不染。 他手捧酽酽美酒,直愣愣地看向那杯中的红波荡漾,一抹寒光在眼中若不醉若现。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回响在空旷的大厅内,刺耳的沉重。 “糊涂!糊涂啊!你竟然阻止平川杀莫紫霞!——”说话的是位老人,胡须满腮,两鬓斑白,双目炯炯有神,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品酒的莫连诀大吼。 莫连诀倒也不慌不忙,他将手中的美酒慢慢喝的见了底才抬头看那位恨得咬牙切齿的叶庄主。 “我没杀了杨平川已经算是给足你面子了。”他看着眼前身板硬朗刚健的前辈,眼中充满了鄙夷。 杨平川是红叶山庄的大弟子,身手不凡却为人冷血无情,如同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情感,只知死命效忠于叶知秋。 “你?!……”叶知秋恼羞成怒却又奈何不得,遂重重“唉”了一声,一拂袖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连诀,报杀父之仇一直是你的夙愿,而且为达这个目的你已在玉泉宫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今天好不容易有了可以杀了莫紫霞的良机,你为何竟这般心慈手软起来?”威逼不过,叶知秋开始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是说过要杀了莫求傲与莫寒,但我何时说过要杀她了?”莫连诀怒瞪他,眼中几乎要迸出火苗来。 “玉泉宫宫主若是死了,那整个玉泉宫不就落到你手上了吗?到时……” “我对这些没兴趣,”莫连诀不耐烦地打断叶知秋口中的重重诱惑,“若是放在以前或许这些还对我有很大的诱惑力,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再大的权利、再高的地位、包括再多的金钱全都是个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留它何用?!” 在四年前没将莫家斩草除根时他还对玉泉宫这块宝贝怀有私吞之心,但这四年以来他渐渐看淡了权利金钱。 因为,他发现了更珍贵的东西,尤其是那人离开之后的这些日子里,他突然更加深深地意识到自己所渴望的、追求的,是另一件东西。 “这么说……你惟一想得到的,就是莫紫霞了?” 莫连诀不语。 “红颜祸水啊!历来那么多的教训还不够么?!”叶知秋恨铁不成钢地提高了嗓音。 “若非男人不成器,红颜永远不可能成为祸水!此等欲加之罪放在女人身上岂不是太荒唐了吗?” “你还知道什么叫荒唐?!连收养了你十年的莫求傲你都能狠下心去,到头来却要毁在一个女人身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仇我一定会报,莫求傲该死,父债子偿莫寒也得去陪葬。但这一切都与紫霞无关,”说到紫霞,莫连诀放缓了语气,目光变得空前深远绵长起来—— “他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是她给了我希望,让我枯井般的生命又变得温暖起来,使我感到自己不是孤单的无可救药……” “可你杀了她爹害了她弟,她爱的是独孤岳,而你又是她名义上的大哥,拿出这三条中的任何一条来,你们都不可能在一起。”叶知秋看了一眼出神的莫连诀,似有鄙夷之色。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同样地,除了我,谁也休想动她,如果有人再起害她之心,我也绝不会放过那个人!”他看向叶知秋,眼神凌厉。 叶知秋一时语塞。 半晌,他愤怒地站起身,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莫连诀重又倾起酒壶细细斟起酒来,右手上的翠玉扳指闪闪发光。 侯在大门外的杨平川见叶知秋负手忿忿地走了出来,面上怒意未消。 他快步迎上去,毫无表情的喊声“师父!” “从现在起,全力追杀莫寒,务必要在冬至前解决掉,莫紫霞暂且不要动,日后再提。”叶知秋丝毫不放慢往外走的步子,语气十二分的愤恨与不情愿。 杨平川快步跟在身后不多说话,听到叶知秋的吩咐,只垂首道声:“是!” …………………………………… 灯火通明的大厅内,莫连诀口里含着酒,脸上绽开一丝冷冷的笑意。 叶知秋是个明白人,他想。 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若起了内讧,结果两败俱伤不说反而会误了大事。 因为,真正在觊觎玉泉宫这块宝地的,真正在贪图权利、地位、金钱的,真正怀有野心、图谋不轨的,是他,叶知秋。 厅内又恢复了冷清。 气派奢华的陈列摆设在冰凉的空气里孤芳自赏着。 房子再大却不是家,金钱再多也买不到快乐,这,就是寂寞。 莫连诀仰头饮尽杯中酒,白胖的脸上浮现出难言的落寞。 第036章 莲爱有声(四) 秋高气爽。 万里无云的蓝天洁净得如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 不时有南归的雁阵变换着队形从上面翩翩飞过,间或传来几声长鸣,在寂静的深秋里嘹亮动听。 地面上是一支缓缓行进的队伍。 一辆精致的马车在周围一群统一深灰装束的铁骑侍卫中显得尤为抢眼。 队伍里除了单调的“哒哒哒”的马蹄声以及马车的车轮发出的“吱呀吱呀”的聒噪的响声外,再无其他任何动静。 侍卫们个个腰佩长剑或钢刀,双目炯炯,竖耳凝神,处于高度戒备当中。 正在大家井然有序地前进的当儿,忽听高空上大雁一声高亢的嘶鸣声划破了整个天空乃至整个大地的平静。 为首的侍卫耳根一动,不详的预感袭来,他郑重高扬起左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侍卫们立即拔剑弩张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从四周的山石、树木、草丛后面“啾啾——”飞出一片团状物件直瞄向中间一群人射出! “不好!是迷雾弹!”在侍卫们还没采取措施急急赶车离开之时,四面八方顷刻间涌来一群手执钢刀的黑衣蒙面人,不由分说挥刀即向队伍杀去! 一时间,喊杀声、兵戈碰撞声、惨叫声填充了原本寂静无声的大地。 正在侍卫们齐力围在马车周围拼死阻挡敌人靠近马车时,从林间飞出一枚炸药不偏不倚落在车顶—— “嘭!——”马车被炸的粉碎! “少爷!!——”侍卫们惊痛大喊! 从车内滚出一白衣少年,他明显是受到了惊吓,他颤抖着站起来,他略显孩子气的英俊的面孔上布满了恐慌,他失神的瞳孔里一片空洞,他想喊却喊不出声,他想哭却哭不出来…… 看到这刀光剑影的混乱场面他惊恐地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却在猛一回头的瞬间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他僵硬着惊愕地向下看去—— 一柄长剑由前肺贯穿左胸,胸口汩汩冒出的鲜血顺着剑刃一滴滴往下落……滴答滴答……汇聚了一地……干燥的土壤被染成暗红的颜色…… 高空上的雁阵一声哀鸣,撕心裂肺…… “少爷——!!!”侍卫们发疯般地哭喊! ……………………………… “莫寒……莫寒……莫寒!!——” 床上熟睡的人儿惊叫着挺身坐起,然而一阵眩晕感让她眼前一片漆黑,只得又慢慢躺下,闭了眼,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还好,只是噩梦。 她竭力回想着昏厥前发生的事情,那张面具在脑海中闪了又闪,面具后的那张脸,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 一阵急促上楼的脚步声传来,随即房门被甩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闪电般飞了进来。 紫霞轻轻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金樟与木仰急切而又惊喜的脸—— “宫主!——您可算醒过来了!” 金樟是个大老粗,嗓门也大,开口就吼。 木仰揉了揉耳朵,对着金樟露出极为不满的表情,道:“老金,您小点声,宫主刚醒过来,可受不了您这狮吼功。” 金樟不服,撇了木仰一眼:“俺就是嗓门大了,小木堂主若是听不惯,大可不必听。”说罢,上前一步便要搀紫霞起来。 木仰被金樟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哼了一声,也赶忙上前去帮着搀扶。 紫霞倒被他们两人逗乐了:“你们两个都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倒是别伤了和气。” 木仰撇了撇嘴角,嘟囔道:“我还是跟大水比较合得来。” 金樟瞪他:“那你找水天去!何苦跟着我来?” “我这不是为了大局吗?” “就你为大局?……” ……………………………… 紫霞摇头,无可奈何地便想要独自起身——等他们吵完,天都黑了。 第037章 莲爱有声(五) 感觉到紫霞的动作,二人赶忙停下争执,七嘴八舌连连劝着—— “宫主小心点……” “慢点慢点……一步一步来……” “别急,您身子还没恢复过来呢……” “宫主……” …………………………………… 终于一步一步挪到一张破旧的木桌旁,金樟忙不迭地倒了一杯茶,殷勤地奉了上去。 木仰则不知从哪儿扯出一把破蒲扇,轻轻为紫霞扇风。 咽下这口人间烟火,她终于觉得方才还虚脱的身体,现时才有了点力气。 环视一周——家徒四壁。颓废的墙皮早已脱落,在墙根积了厚厚的一层。 墙角到处是蜘蛛网,上面还挂着几只不知死了多久的小虫子。 没门,门槛早已腐烂不堪,放眼望去,院内杂草丛生。 再回过头来看眼下——破桌子破凳子都长满了绿油油的苔藓,而手捧的水杯与水壶却是崭新的——想必是新买来的了…… “这是……哪儿?”紫霞抬首,问两个人。 金樟答了:“郊外一个废弃的房子。” 看到紫霞依然满脸的疑惑,木仰补充道:“宫主受了伤,我们怕宫主受不住路遥颠簸去镇上找客栈,又恐敌方发现目标,于是暂先在这里落脚了。” 金樟哼唧了半天,向着紫霞有些不满地嘟囔道:“不是我说您,宫主,那几个黑衣人死不足 惜,死一个就少一只拦路虎,您何苦拿自己的性命来换他一命呢?可吓死属下们了!您没事还好,要是有个闪失,这可怎么办……” “老金,你怎的跟个老妈子似的那么多话?让宫主清净一会儿也好……”木仰看着紫霞苍白的脸色,不禁瞪了金樟一眼,赶忙抢过话来。 金樟“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当然不是针对紫霞。 紫霞苦笑,轻轻叹一句:“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声音很小,但金樟与木仰还是听到了,相互递了个眼色,便不再说话——宫主也是有苦衷的,可心肠也太过善了。 紫霞低头饮茶,心中忽地涌起万千情绪,五味杂陈…… 有什么痛,能敌得过与自己一同长大、早已将其之视为自家人的亲兄弟背叛自己,来得厉害呢?…… 这江湖便是如此,只有不断的杀戮争战,而没有一刻真实的平静,哪怕是至交,还是亲人? 是不是?……………… 微微叹了口气,不再想。 重新理了理头绪,只感觉眼前晃动的尽是那个人的影子。 许久,才忍不住问:“那个……人……呢?” 经她这么一问,金樟与木仰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作答。 紫霞无奈:玉泉宫的人都喜欢被点名吗? 于是面向木仰,道:“木仰,你说。” 啪嗒,木仰手中的破蒲扇一头栽倒地上。 金樟干咳了两声,若无其事的又为紫霞倒了一杯茶。 紫霞看着木仰,眼睛眨也不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这就是一个领导人的威慑力。 木仰搓了搓手,思索半天,才低声道:“他……走了……” 走了?? 莫紫霞皱眉。 “他去哪儿了?” 木仰挠挠头:“这个……谁也不知道嘛!” 紫霞叹了口气,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便不再问,低头又慢慢喝了一口茶。 茶水含在口中,久久咽不下。 突然,似想起了什么,她慌忙将茶杯随便搁置在桌子上,伸手便掀开了茶壶—— 几颗翠绿的莲子浮在上面晃晃悠悠,安逸极了,像极了当年那片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荷塘…… 那一朵朵饱满清脆的莲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女孩坐在小舟上,大多大多的荷花衬着她清澈纯真的脸庞,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为他摇桨的少年一脸春风和煦,轻轻哼起采莲曲…… ……………………………… 是……他吗?……莫非……难道……真的……是……他…… ………………………………………… 莫紫霞紧紧抓着茶壶,眼眸蒙上一层雾气。 你来了……却为何不肯见我……你还活着啊……你竟然真的……还活着……我宁愿相信这都是真的…… 我相信……你还活着……你没有死……是不是?……是不是…… ……………………………… 金樟与木仰相视半晌,终究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金樟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宫主,您是不是累了?要不再歇会儿?” 木仰倒是难得与他有意见一致的时候,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宫主,您身子还虚的很,可不能再有何闪失了呀!” 紫霞不为所动,依然抓紧了茶壶,目光紧紧盯着那几颗翠绿的莲子,随着它们的来回晃动,心绪被狠狠地撞击,一下,一下,又一下…… 终究,还是我对不住你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收回了视线,将目光慢慢转移到了金樟身上,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木仰不知道,金樟你还不知道吗?” 第038章 莲爱有声(六) 金樟一下子懵了,张口结舌半天答不上来话。 “你忘了?当初你们还是知心好友,是玉泉宫同等级别的侍卫统领,对不对?只是后来他死了,你坐上了无血堂堂主的位子……” 金樟依旧沉默。 紫霞苦笑一下,继续说下去—— “那场火那么大,宫门失守,敌人一拥而进,践踏了整个玉泉宫……若不是独孤岳及时赶到,我怕早就成了那些人的刀下亡魂…… 可是,爹爹没能幸免于难,惨死在奸人手下……玉泉宫的地面都被染红了……湖水也成了红色……你们在混战中苦苦挣扎……而他,却没能躲过这一劫…… 我亲眼看他在我面前倒下去的……他的血染红了我的手……我的衣服……可是第二天,我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身体了……我以为……那场火……让他变成了灰烬…… 于是,便为他在后山塑了一座空坟……将一坛骨灰,送到了他的老家……可怜他那年迈的双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母一夜发白如雪,老父更是伤透了心…… 这些都是我欠他的是不是?……他还恨我,对吗?……” 眼泪滴滴落下,砸在茶壶中,惹得莲子又是一阵欢快的跳跃。 金樟红了眼圈儿,哽咽道:“他若是恨宫主,又怎会冒死相救?” “那为何不肯真颜见我?”咬痛了嘴唇,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那是因为……因为……” 粗狂豪放的金樟,鲜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 罢了,罢了……爱恨都随他……或许恨了,自己才会心安些……原本就是我对他不住啊!…… 紫霞深呼吸一下,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不再追问,缓缓起身。 静立一侧的木仰赶忙伸手搀扶,紫霞却微微摆手,示意不必。 木仰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再看金樟,早在一边扯起袖子抹眼角了。 木仰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想说两句揶揄的话,话到嘴边变成了:“老金,今晚咱们吃什么?” 话音刚落,金樟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屋外声若洪雷平地炸起—— “晚饭吃什么?!哼哼——还是想想到了西天跟佛祖说什么吧!——” 语毕,人影忽闪,顷刻间,屋内外从天而降一群“球人”——整个人团成一团,从四面八方涌来,只是一眨眼功夫,便里里外外占据了这个废弃的荒郊小院—— “咔嚓——”这些圆圆的“球人”将身上的外罩衣齐齐撕裂,终于露出正常人的模样来。 “红叶山庄……”紫霞眼盯着他们,口气虽似喃喃自语,但终是肯定的成分居多。 为首的那个头头似看出了紫霞所想,仰天大笑几声,尽显张狂与自负。 “莫紫霞!——想不到吧,我们又见面了!——哈哈哈!——” 紫霞皱眉,暗暗思索这人何出此言,难不成,先前有过面见? 还是木仰开了口。 他上下仔细打量了这个头头一番,唇边绽开一抹嘲弄的笑容来,扁起嘴“啧啧”了两声,两眼大放光彩,赞叹道—— “来者器宇不凡,慷慨雄豪。千年王气,横霸古今。一看就是不同寻常之辈,今日有缘得见,幸会幸会——”说罢,还拱手朝门口略略做了一个揖。 全场愣了。 头头咂摸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这些夸人的句子有多么的受用了,这样一来,他倒有些难为情。 “想不到阁下还是文采斐然之人,过奖过奖了。”头头自然不肯落后,也胡诌了两句。 木仰却是轻轻摇头否认,下巴往门口一点——一只野山鸡扑腾着翅膀仓皇飞过。 “我是在说那只鸡——啧啧,尾巴都翘天上去了,真不知害臊!”说完,还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紫霞、金樟忍不住大笑。 周围的“来者”们更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哭不出,笑不来,真够憋屈。 头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涨的通红。 “铿!——”的一声拔起剑来,放开嗓子就吼—— “毛还没长全的娃子竟然这样嚣张,看爷爷不砍了你!——” 说罢,挥舞着大刀便冲过来。 木仰翻身越过,在一侧站定了身子,不紧不慢开口道—— “说了一句话,错了两个地方,记好了:一,我毛早长全了,之所以在你眼里还没长全,是因为你毛也嫩;二,论辈分,喊爷爷的那个,该是你——” 头头怒火冲天,额上的青筋蠢蠢欲动,好似下一刻就要喷出血来。 他重新挥起大刀就要再次冲过去。 木仰幽幽开口道—— “游长序,你这傻小子,死心塌地为叶知秋效命,可知今天这一劫,也是在他掌控之中了?” 第039章 莲爱有声(七) 游长序的大刀定格在半空,愣了片刻,才问:“你说……什么?……” 木仰慢悠悠整了整衣袖,之后抬头望向他:“你跟在叶知秋身边少说也有五年了吧?五年之内你替他杀了多少人,如今才坐上这小小杀手堂第二堂的副堂主位子。你手上沾的血足够把红叶山庄的太阳湖染红了,可依你这鲁莽的性子,叶知秋就知道你成不了气候,说不定日后还会误了大事……呶,现在借刀杀人的机会到了。” 游长序的大刀缓缓落下,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不会的,不会……怎么可能……”喃喃了两声,又抬头面向木仰,“你小子还真会挑拨离间,告诉你,这招不顶用!我跟随庄主六年,一向敬佩他的雄豪霸气,他为人仁厚正直,岂可由你诬蔑?!” 木仰倒也不恼,摆出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 游长序又思量了一会儿,问道:“你是谁?” 木仰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我?嘿嘿嘿,我呀,名不见经传的小卒一名,无啥爱好,爱偷听个话儿,打探个事儿,没事儿再去跟踪个人儿……就这样。” 游长序手中的大刀顿了顿:“木仰?” 木仰一副吃惊的模样:“你竟然知道小爷?” 游长序冷哼:“能配得上‘江湖百晓生’的,天下除了红叶山庄,还没有哪个门派里的探子能做到,怕也就只有玉泉宫的一个姓木的了!” 木仰更乐了:“哎呀!我还不知道我的名号在江湖上知名度这么高呢!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的情报也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咯,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呢?……” 木仰笑嘻嘻地看着他,同时眼中杀气若隐若现——这个人,一根筋,又爱钻牛角尖,即使说动心里了,也不会行动——愚忠! 果然,游长序思量了一刻,重新提起大刀,喊道:“木仰!不管你说什么,是蒙我还是事实,我都不会相信,今天我奉命而来,就一定带着你们的脑袋回去复命!” 木仰广袖忽垂,银剑落入手中,笑道:“没关系,来吧。” 游长序大手一挥——“上!” 待命的杀手们齐刷刷抡起钢刀,一同向三人杀来!—— ………………………… 金樟朝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两下,掂了掂手中宝刀,哼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看爷爷今天不结果了你们!” 莫紫霞冷眼相看:这红叶山庄,只会用这种手段么?他日定来个光明正大的杀戮! 缓缓拔起手中长剑,眼眸中冰冷的寒意如同深冬的冰凌,透入肌骨,让人冷不丁的冷颤。 杀人、杀人,一生都在杀人了,只是不得以而为之,不算是作孽吧…… 一个翻转身,剑出鞘,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前排之后,又稳稳回到手中。 前排杀手应声而倒,咽喉被划破,喷泉一般“咕嘟咕嘟”喷涌满地鲜红…… 后排杀手低头看向脚边伙伴们的死状,竟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紫霞不再看那还不断往外流动的红色液体,只将手中剑紧了紧,声音很轻,却是无比坚定—— “还愣着做什么?来吧。” 似乎是受到了鼓舞,后排杀手相互递了个眼色,飞身越过面前一排尸体,一同向莫紫霞逼近。 施展凌燕,紫霞仰面屈身避过,十几把钢刀刺了个空。 都落地站定了身子,十几个杀手又重冲向了她。 兵刃相接,发出清脆夺命的呻吟,火花四溅,灼痛了她的眼睛——既然如此苦苦相逼,那就拿命来算账吧! 莫紫霞一把抽出已被压弯的长剑,一个跃身飞起,剑刃包裹着层层寒流,将空气硬生生隔断,带着仇恨,贯穿挥刀迎面砍来的杀手的额头—— 这把剑,取自天山玄铁,在溶洞中历经千锤百炼而成形,又埋藏于雪山之巅,吸千年之寒气,取日光之温热,冰温两重天,让此剑无坚不摧,尚能披岩斩石,又何况是人之头颅?! 被剑贯穿额头的杀手,眼睛瞪得滚圆,就连眼角都被撕裂,渗出血丝来,滴答、滴答……滴滴浓血跌落泥土之中—— 莫紫霞眼中杀意更显浓烈,倏然将剑拔出!鲜红自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撞击在墙壁上,溅出血花无数…… 玉泉宫宫主莫紫霞的武功,不是徒有虚名的…… 杀手们大骇——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段,竟出自面前这个貌比天仙的女子手中,即使她是莫紫霞…… 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莫紫霞撑剑单膝跪地,才不至于跌倒——上次打斗中,内力遭受重创,内伤未愈,现经一番混战,终究还是受不住了…… 杀手们看见紫霞如此情形,深知她已内力不支,先前的恐惧烟消云散,不由士气重振,趁此,除去后患!—— 寒光乍现!——数十把钢刀迎面冲来—— 紫霞咬了咬牙,撑起摇摇晃晃的身子,重新努力站了起来!——一群不知轻重的家伙,就算是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可能死在你们手里! 双手紧紧握住剑柄,莫紫霞的眼神凛冽又狠绝! 等待着对方的杀气逼近,莫紫霞握紧了手中长剑。 ……………………………… 一枚炸药就这样冷不丁的在逼近的杀手中炸开—— 烟雾缭绕之中,那张面具如此清晰。 面无表情,冰冰凉凉的……面具后面的那张脸,不会是这样…… 面具人走到莫紫霞面前,慢慢按下她高举着的剑,用这个动作示意她——我来了,你就不用如此拼命了。 第040章 莲爱有声(八) 莫紫霞望着他,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她想说:你回来了? 她想说:你没死对不对? 她还想说:知不知道,我内疚了四年…………………… 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透过面具,她的容颜再次如此清晰地映入眼中,依旧那么惊艳动人,依然那样美好如初,一如出水的芙蓉,清丽明澈举世无双…… ……………………………… 莫紫霞看他头也不回地冲入打斗圈中,他的身手仍旧不凡,攻守灵活自如,一招一式无不透露着威严与大气——这才是玉泉宫侍卫统领出身的! 她想起那年的那个春天,天晴的正好,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他带她去郊外,天空蓝盈盈的,透明的像琥珀。 奉莫老宫主之命,他教她骑马。 她坐在马背上,他在下面走着,为她拉着缰绳。 青草地好大、好平,她调皮地逗他:“喂,你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娶媳妇儿?” 他低下头不说话,脸却悄悄地红了。 她更高兴了,笑道:“莫急,我会让爹爹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姑娘……”说完,脚下用力一踹马肚子,马儿连同她真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向着夕阳疾驰而去。 他吓坏了,在后面徒步飞奔急追——她刚学会骑马,要有个闪失摔下来可不得了了! 她回头看他的囧样,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无边旷野之中…… ………………………………………… 面具人在这群杀手之中周旋着,旋转的衣角犹如片片利刃,所到之处,尽留伤痕。 打手越来越心虚——这个面具人,功力竟如此深厚! ………………………………………… 她看着他游弋在眼前,嘴角弯弯。 玉泉宫的月亮湖里种满了荷花,她在亭中指给他看,笑得那么那么甜—— “你看你看!——这些荷花真漂亮!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见?偏偏在我们玉泉宫开的这样好!” 他看着她灿笑若花的脸,只觉得整个荷塘都在这张笑颜下成为衬景。 他飞身跃出,掠过湖面,只一眨眼,便回到原处,手里多了几只开的正好的清荷,水珠尚在,如此娇艳动人。 “给你。” 她却怒了:“好好的荷花你折了它多可惜!你不知道它本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吗?” 他的手僵在她面前,看着她生气的脸,不知所措。 她气呼呼地跑开了,再也不理他。 直到秋天,他敲开她的房门,邀她去湖边一走。 本是年少气盛,况又是过了数月,气早消了,便沉着脸,摆着大小姐的架势,装着勉强的模样随他来到了湖边。 一叶小舟在岸边轻轻浮动。 他上船,撑起桨,伸手邀她下来。 她依了他,一跃跳下来,终于按捺不住喜悦,在莲叶间撒起欢儿来。 那天,他们采了一船舱的莲蓬。 他说:“以后不采花了,采莲。” 她故意绷紧了脸,最终还是放开大笑了…… …………………………………… 她看着他在眼前与人打得难分难解,这种感觉好温暖,他果然在,他还活着,他回来了,你看,这不是梦……不是梦…… 直到一柄钢刀刺进他的身体,莫紫霞淡淡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这情景,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四年前,他的身体也是同样被一把刀贯穿了身体,他的鲜血染红了玉泉宫的大门,滚烫的鲜血啊……将她的眼睛似乎也要灼出血来……他的血…… 他的血……一滴滴落下来,掉入肮脏的泥土中,殷红一片…… 世界一片寂静,滴答、滴答……液体滴落的声响…… 金樟回过头来,刀尖上挂着几滴血珠,亮晶晶的…… 木仰回过头来,眼珠停止了转动…… …………………………………… 不知过了多久,金樟与紫霞一同撕心裂肺喊出了那个名字—— “曹战!!——” 紫霞飞奔过去,一剑砍断了刺进曹战身体的那把刀的主人的头颅——那人头在地上滚出好远,眼睛瞪的老大…… 金樟眼中的泪自眼角滑落,他悲痛欲绝地冲过去——“曹战!!……” 第041章 莲爱有声(九) 一个杀手在金樟身后甩出几枚飞镖来—— “老金!!——” 木仰冲上前去,挡在金樟背后,长臂一挥,将之收进了袖间。 金樟只顾向着曹战飞去,哪里知道方才发现在自己身后的一幕? ………………………………………… 紫霞将浑身是血的曹战抱在怀里,眼泪瞬间决堤…… “曹战……曹战……你醒醒,你看着我……曹战……”她浑身颤抖着,犹如飘荡在寒风中的落叶一般。 她唤着他,喊着他,不要他就这样在眼前睡去…… 曹战,曹战……你听到了吗…… 金樟连滚带爬跑过来,看着曹战身上的那把钢刀,他的血从伤口之处源源不断…… “砰——!”,金樟手一松,宝刀落地,一声悲鸣…… “曹战!!——我是老金啊!曹战,你看看我,看看我——你这小子不讲义气,说走就走想来就来——曹战,快些给大哥站起来!——” 金樟双眼通红,泪水“哗哗”直流…… “曹战,我老金这辈子只你一个说的心里话的兄弟啊!——曹战,你可不能死,不许死!!——” 紫霞双臂将他圈禁在怀里,眼泪落在他的发间,濡湿了耳畔。 “曹战……为何要这样残忍……那次你的死,让我内疚了四年………………而今,你要我一生都不得安生吗?……你再看看我好吗?……曹战…………” ……………………………………………… ……………………………………………… 他就是曹战,四年以前还是个小小的侍卫头头,四年前已是玉泉宫侍卫统领的曹战,那个见到莫紫霞会脸红的青年,总是羞涩的拱手微微欠身:“小姐。” 每次紫霞要带莫寒溜出去玩都会遭到护卫的阻挠,别拗不过甚至以禀告宫主来威胁紫霞的任性。 而每每这时,巡视回来的曹战在看到这屡见不鲜的一幕时,总是轻轻跳下马,对护卫挥手下令:“放小姐出去吧,小姐有事要办。” 每日傍晚准时回来是莫紫霞与曹战不成文的约定,他放任她的野性子,她当然也不会惹出事端使他为难。 直到一个名叫独孤岳的人出现。 那是个有着冷傲之气的黑衣男子,犹如一尊千年不化的冰雕,他有着英俊飒爽的身体,在猎猎西风中有股令人不敢正视的霸气。 可是他看紫霞的眼神是温柔的,那种包含着怜爱、宠溺的温柔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会对紫霞浅浅的笑,虽然很轻,但却是任何人都无缘受到的“礼遇”,即使的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父叶知秋,聪慧可人的叶家大小姐,叶宛衣…… 后来紫霞再溜出门去时,那个羞涩的青年便不似往常那般爽快地挥手放行:“放小姐出去。” 他会深深地望着紫霞的脸,拱手行礼:“小姐出去所为何事呢?” 即使明知道宫外有个寒冷如冰的男子在等着,即使明知道小姐是为了与心爱之人花前月下……他仍然礼节性的询问。 或许,他想,或许小姐会说:“我出去骑马。”“我要去放风筝。”…… 可是,她没有。 她很淡定的说:“我去见一个人。”…… 倔强、不遮掩,是莫紫霞与生俱来的性子。 …………………… 而最终,他还是站在城门口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独饮落寞。 始终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纵使是为她与另一个人铺好连理之路,也不能说“不”,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成全。 …………………… 四年前,在那个燃烧着熊熊大火的深夜,他满身血污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气若游丝。 他听见她哭着喊他:“曹战、曹战……你醒醒……你醒醒啊,本小姐命令你不许死!……”声音由痛苦的嘶喊慢慢变成绝望的痛哭。 他能感觉到她的伤心、她的绝望,她的眼泪落下来,将他血红的手指击打的生疼。 他多想睁开眼再看她一眼,一眼就好……他多想伸出手为她擦去滚烫的眼泪,他多想站起身来,对她恭敬的拱手行礼,唤她声“小姐”…… 可是,他不能了……不能了啊……眼皮很重,拼了命也无法张开再深深看她一眼她清丽的容颜;手很沉,费尽力气也不能移动一下…… 他以为,她的心里不会有他,一直都不会有。 他只是玉泉宫的下属,纵然有着侍卫统领的头衔又如何,而她是有“天下第一宫”之称的玉泉宫大小姐,她可能甚至都没有正眼认真的看过自己。 就算他死了,也只是花落无声,不会留与她心里一丝印记。 可是,此时此刻,他听到了她哭着喊自己的名字,求自己不要死,那么,她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自己的吧。 纵然,或许,与爱情无关,但至少她为自己难过了,她为自己流泪了,这,是不是很幸福呢?…… 他也不知道,他的死,成了她心里一枚无法抹去的印章,深深地烙在心上,彻心彻肺。 ………………………… ………………………… 第042章 莲爱有声(十) ……………………………… ……………………………… 她知道的,她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一直都知道,那么深,那么那么深……他一直都没有娶亲,每次见到她总会羞涩的垂下头,默默地守着她、护着她……他再也没有折过荷花,却是每年都会带她去湖中采莲。 青绿色的莲子,果粒饱满,那么惹人怜爱。 后来,他泡的茶,里面都会放上几颗莲子,送给她喝。 茶水浸透着淡淡的莲香,清爽宜人,他说,秋天寒凉,又有秋老虎,这莲子茶去火,对身子好。 数年如一日,即使是在有了独孤岳的日子里,莲子茶依然没有间断过。 ………………………… 可是,自从他死后,她命人铲去了满荷塘的莲。 她太愧对于他,睹物思人,不愿将自己淹没在这无关爱情的感情之中,她曾有意无意对他说起过:自从见了独孤岳,我才第一次有了和一个人共度一生的冲动…… 她于他,只是幼时贴心的玩伴,又或者,是暖心的伙伴,就像这盏莲子茶…… ………………………… 她抱他在怀里,如四年前那般,再次将他抱在怀里。 他微微张开眼睛,看她哭泣的样子,心如刀绞…… 她伸手,轻轻抚上他的面具,温凉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让她不由一颤:他是不是…… 果真是。 他的脸,毁了。 ………………………… 那场大火中,他躺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奄奄一息,努力想让自己起来,不睡去也好,看着她,就这样看着…… 然而他终于还是没了力气,闭上眼,静静等待死神的降临………… 直到翌日清晨,清凉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脸颊,冰凉凉的液体顺着额头流过眉间,最后到嘴角……是、她的眼泪吗?……她还在哭?…… 不……不能死……不能……她一个人……该怎么……承受……不能……死…… 他费力地张开眼睛,世界像是隔了层纱,如此模糊不清。 闭上眼睛,过了许久,待积攒了些许力量,才慢慢睁开眼,一夜之间,全变了样…… 玉泉宫那高大雄伟的朱红色大门,颓然倒塌,被大火烧的破败残缺,青烟还不断从上面冒出来…… 周围尽是烟雾缭绕,像极了大雾天,雾里看花花满天……所不同的是,呛,呛人的烟味让人寻不到半点新鲜的空气…… 满园的花儿早已化为焦黑一片,哪里还有往日万种风情、绰约风姿? 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都是……六子,那个好像是六子……六子,醒醒…… 他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喉间火辣辣的疼,他吃力地偏头看那个少年…… 六子……那个由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孩子,正直、善良、忠心……他怎么……死了,死了啊…… 颓丧地回过头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内心有个声音清楚地向自己证实——我还没死,还没死…… 过了许久,他撑起衰弱的身体,向着小湖边爬去——湖水被染红了——红色的液体里倒影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破败不堪,血流满面、狰狞残缺…… 他惊呆了,似在看着一头发了狂的野兽。 不知过了多久,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触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湖水晃动,荡起一圈涟漪,慢慢散去,那张脸也随之淡化成虚无……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细微的说话声——清理尸体的人来了。 他蓦然回过神来,使出浑身的力气,发疯般的向着门外爬去——不能……不能让她看见我这幅模样……还不如死了干净—— 他宁愿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那个略带羞涩的青年,有着清爽的模样,干净的表情…… 可是现在……都毁了……那么,就让他在她心里死去吧…… 尚有的一息支撑着他摇摇晃晃的身体,一点一点,离开了玉泉宫的大门…… 在山林里,靠着露水与野菜,他活了下来。然而这张脸,再也无法恢复,只好,覆了张面具在上面。 她无论怎么找,翻遍了整个玉泉宫,却始终没找到他的尸体,她悲痛地以为,他化成了一抔灰。 于是就在后山上为他塑了一座空坟,亲手刻上——曹战之墓。 将骨灰坛派人护送回了家乡——落叶归根,玉泉宫终究是对你不住啊!补偿再多的金钱甚至良田,终究是唤不回那个人了…… 他在后山看到自己的墓碑,笑了,从今后,可以依然安心地留在她身边,不离开…… ……………………………… 第043章 莲爱有声(十一) ……………………………… 莫紫霞摇着他,晃着他,他的眼神慢慢涣散,却始终深深地望着她,不肯将目光移开—— 或许,此去经年,再也无法见到这张倾城容颜,再也无法悄悄在旁边,给她保护,护她周全了……这次,自己是真的,要死了,死了…… 呼吸慢慢变得急促,却是更加微弱,他看见她的眼泪,她哭泣的样子如此令人心疼,就如四年前那般,虽是痛心入骨,却是仍然,与爱情无关,无关啊…… 他想说句话与她听,可动了动干涸的嘴唇,终究还是发不出声音来。 紫霞连忙侧耳俯下去,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曹战……什么?……” 他的喃喃自语消失在空中,终于轻轻合上眼帘,一滴眼泪悄无声息滑落耳畔…… 紫霞浑身僵住,许久,才颤抖着缓缓起身,望着他熟睡过去的脸,睡的那么沉,那么那么沉,好像再不会醒过来了……他的身体……在变凉……慢慢的,被死神吮吸走了温度……一点一点的冷却…… 眼泪汹涌而下,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连同整颗心都在发抖,窒息的厉害——四年了,她才看到他啊……为何一点时间都不肯多给?……就这样永远的要走了吗?…… “曹战!——”她突然发狠般摇着他,似乎要将他从死神手里抢过来一般,“曹战!你不要走——你醒醒,你醒醒啊!——你方才说了些什么?——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啊!——曹战我求你了好吗?……不要死、不要……” 他任她拼命推搡,依旧睡的无声无息……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纷争,都已与他再无关…… 金樟哆嗦着手,按住紫霞同样冰凉颤抖的手。 “宫主……让他安心的去吧……你这样,教他如何放心的下?……” 紫霞闭上眼,慢慢停止了摇动,声音悲怆苍凉—— “他方才说了什么,还没有说明白……” 金樟好容易才止住的眼泪霎时夺眶而出—— “他是……说不出话来的……四年前的那场大火……把他的声带……烧坏了……” 紫霞的身体慢慢僵硬起来,她伸手慢慢抚上他的脸庞——所到之处尽是坑坑洼洼的沟壑,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每一处伤疤都似一把刀子,将她的心扎的鲜血淋漓—— 曾经,这是一张多么年轻明净的一张脸,带着略微的羞涩,带着淡淡的喜悦与期待…… 脸庞之上已然没了温热,她将手慢慢拿开,将他轻轻平放在地上。 他的手自身上无力垂落,几粒圆圆的珠子从紧握着的手心“噗噜噜”滚了出来。 她拾起它们放在手心,细细擦去上面覆盖了一层的血迹,青绿的本色露了出来——是几粒饱满的莲子。 她颤抖了双手,紧紧握住它们,紧紧的,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她将包裹着莲子的双手抵在额头,天地无声,唯余寒风呼啸而过的声响,穿过苍茫原野,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她终于悲痛地喊出声来。 这声撕心裂肺般的呐喊冲出破旧的小屋,回荡在这片空旷的天地之间…… 狂风骤起,吹乱了她一头如瀑秀发,在身后愤怒地张扬,像极了一根根索命的绳索! 杀手们在面前畏畏缩缩,将刀横档在身前,以此壮胆。 狂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室内外飞沙走石,鸟儿张开翅膀张皇地逃离而去,这世界顷刻之间变得如此浑浊!! 她握起掉落在身边的剑来,缓缓起身。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零零星星的寒意慢慢汇聚,渐渐的,越聚越浓,犹如一滩浓血,仿若化不开的思念…… 尘土飞扬中,她的眼睛是如此的晶莹透亮,那仇恨的光亮几欲化为利刃毒针,将面前之人捅的体无完肤!! 长剑悲吟,似在奏响一曲挽歌,为着那已然睡去的人…… 寒光乍现!!——莫紫霞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她与它似乎何为一体,迎面穿梭于对面那群杀手之间!!—— 没有兵刃相接的金属碰撞声响,没有人在被伤到时的哀嚎声,没有挥刀时带过的飒飒风声,更没有因打斗而产生的摩擦声…… 只有一把剑,一把剑横扫天地而生的断裂声,如撕裂上好的锦缎时那般残忍利落,只有骨骼发出的分裂声,只有血液喷溅,撞击在地面上的破碎声…… 狂风的力度慢慢变小,渐渐成了微风,最后完全静止了下来,大地寂寂无声…… …………………………………… 莫紫霞头发散落在肩头,静静地垂落在身后。 她背对着杀手们,面对一轮好夕阳,夕阳中,她的身体竟显如此单薄,却散发着嗜血的力量,让人不敢近前。 身后,杀手们站的笔直,倏然间,沉闷的倒地声接连响起,无一例外圆睁着眼睛,似乎看到了这世上最难以置信的事情…… 鲜血汩汩流成一条小溪,滋润着这片荒草……在夕阳的映照下,更加鲜红夺目了…… 游长序的嘴角慢慢渗出血珠来,越流越急,终于流成一条连续的血流,“哗哗啦啦”倾倒在地上。 他用最后一口气说了一句:“好快……的、剑法……”之后颓然倒下。 莫紫霞静静站立着,背对着身后这片血海,远处的山峦绵延起伏,像极了小时候在玉泉宫房顶上看到的太华山,那么高大,那么伟岸,那么亲切…… 残阳似血,在天边蔓延,像不像一丛开的正好花儿?……如此妖娆美丽……像不像一片霞?就如四月榆槿花开,远远望去,那么浓烈,那么鲜艳…… 好干净的天,好肮脏的地,好可悲的人…… 她突然觉得好累,身心被掏空了一般,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大地寂寂无声,她好像就这样睡去…… 身体轻飘飘倒下去的时候,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疼,只听金樟在身后悲痛的声音呼喊着—— “宫主!!——” 木仰右手抚向胸口,闷咳了几声,脸色突然间变得苍白,只一瞬间,天地俱黑,跌落在一片黑暗之中……意识泯灭的刹那,唯余金樟惊恐而破碎的吼声—— “小木……” 第044章 红叶山庄 深秋季节晴朗的午后,一切生灵好像提前进入了冬眠。 深宅大院人口众多,却仍掩盖不住随自然而来的冷寂与清静。 山庄里更是冷清的教人心寒,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他好像已经适应甚至融入到了这片四季都透露着萧条气味的氛围之中。 不时有丫鬟、小厮们走动路过,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们断断续续的谈笑声,清脆欢快,纯净的不夹杂一丝一毫的城府。 然而在遥遥看到桥头上兀立的他时便立即停止了谈话,敛去脸上的如花笑容,恭敬地走来或垂首或屈膝向他行礼:“三公子。” 他颔首,算作答应。 待丫鬟、小厮们走过去之后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快乐的欢声笑语,于冬日午后混合着阳光暖暖味道的空气中慢慢飘来。 他不禁叹口气,然后继续看小桥下的流水“哗啦哗啦”地淌的欢畅。 偶有黄叶晃晃悠悠自眼前滑落,悄无声息地随着流水一道儿向远处飘去,直到它单薄如纸的影子跌跌撞撞地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落红有情,奈何流水并不知其情意,真真是白白辜负了那一片似海深情。 …………………………………… “独孤岳,你怎么老是穿黑色的衣服呢?你就穿不腻?” “习惯。”十二、三岁的少年皱着眉头认真擦拭着长剑上的水珠,头也不抬的闷声回答。 “可是,我觉得你应该多穿穿其他颜色的衣服,老是黑色让人看了会不舒服哎!”年龄稍小的小女孩在身边纠缠不休。 “那你怎么老是穿紫色的衣服呢?”少年挑起眉,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名叫莫紫霞的玉泉宫大小姐。 “因为……因为,人家喜欢紫色呗!”小紫霞一时想不起理由,急急搪塞着。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紫色,房间里的窗帘、床褥都是紫色,甚至连窗台上的盆栽都开紫色的花。 “哦,那我也是喜欢。”少年将擦干净的剑推回鞘里,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哎,独孤岳……你干嘛要走啊?……独孤岳……” …………………………………… 嘴角弯成一条细微的弧度来,他似乎看到了她笑若夏花的脸。 或许,做一个普通的平民才是最称心的。 与心爱的她不醉没于市井田亩之中,打猎牧羊、下田织布,勤勤恳恳地劳作,虽可能会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但仍会有浓浓的满足感在心底流窜。 春天忙里偷闲带她去开遍野花的田野里走走,为她亲手编织一个金灿灿的花环; 秋日与她并肩行走于林间小道,看黄叶飘零、大雁南归,感叹生命无常继而会更加珍惜这样和谐安恬的生活,更加珍惜她; 待到白雪皑皑的寒冬季节,在小屋里温一壶烧刀子,不,还是她亲酿的葡萄紫吧,甘甜爽口,甜美如她的明媚笑靥,推开轩窗指与她看这千里冰封的大好河山,心里满满地装着拥有她的幸福…… 可是,那样的日子,待到何时才会出现呢?…… ……………………………… “三公子!庄主喊您过去一趟!”远远的,有丫鬟朝着小桥上他的方向喊过来。 他回过头,满目的冷淡,令方才那个喊话的小丫头不由一惊,随即垂下头去。 又有黄叶飘落,自眼前狼狈如同跌断了翅膀的蝴蝶,失魂落魄地向下疾速翻转。 他神色一凛,伸出两指稳稳夹住了那个单薄的身体,稍一动力,指间宽宽的叶片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细小如丝的纹络,纹络继续相互交错地蔓延着,最后,那片完整的叶子竟然化成了一撮齑粉,“窸窸窣窣”地从指间滑落……………… 落在地上,细微如尘,风一吹便散行如一阵青烟,再也没了踪迹。 他抬首望向叶知秋所在的正厅,幽黑的眼眸中一时涌出许多不知名的情愫。 他走下小桥,走过尚处在震惊之中的侍女,径直向那座高大的房子走去。 ……………………………… 第045章 恕难从命 “这么说,这次袭击还是失败了?”叶知秋面露不满之色。 “是。”杨平川垂下眼,静默如石雕。 “为何还是没能得手?”叶知秋不悦地发问。 原本计划在莫紫霞还没与莫寒回合之时,趁其势单力薄,一举将其歼灭,这样,以后的事情自然也就水到渠成,所有想要得到的,均不在话下。 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出了差错。 “莫寒的守卫高手众多,我们轻敌了,没有过多防备。”杨平川面无表情的解释着,全然不理会师父的责备。 “哼!——高手众多!他们‘五行侍卫’纵然身怀绝技,可你们师兄弟就是吃白饭的吗?!游长序带去刺杀莫紫霞的人也都全军覆没!回回交手回回失手,你们日后还能成什么大事?!”叶知秋拂袖而起,终于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冲眼前的大弟子怒吼起来。 杨平川依旧不温不火,平静地抬眼看了下叶知秋,沉声道:“可他也活不长时间了。” 叶知秋面色大变:“你是说……”他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迫切且充满期待地望着弟子,等他后话。 “莫寒已经中了‘七日晴’,他只剩有七天的生命。”杨平川似不愿多说,但叶知秋何尝不知此毒过人之处? “七日晴”无色无味,中毒的人根本不知道仍旧生龙活虎的自己已经被剧毒穿体,待到七日后会突然毫无征兆地发作,七窍流血倒地身亡只是在一瞬间而已,到时纵使有再世华佗,怕也是只能回天乏术了。 照这么说来,只需要再耐心地等上七天,七天之后,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玉泉宫”这么个门派了,而自己苦心经营策划并构想了十多年的夙愿,就快要达成了啊…… ………………………… “平川,”叶知秋怒意十足的面容终于缓和下来,他望着面前这个冷静沉傲与三弟子独孤岳无二的大弟子,叹息般地开口,“师父今时所作的一切都是在为你们的将来考虑啊,为师慢慢的老了,日后这红叶山庄还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的,你又是山庄的大弟子,于情于理……” “庄主,三公子来了。”门口的侍女高声传话进来,将叶知秋意犹未尽的话生生打断。 叶知秋望向门口,若有所思地轻轻眯起了眼睛,只留下一道狭长的缝隙。 杨平川在得到叶知秋的默许后,便略一垂首转身向外退去了。 路过门口,杨平川与独孤岳一进一出狭道相逢,二人只轻轻顿了一下身,互相淡淡扫视一眼。 两道冰凉的视线交叉,其间朦胧的意味并未有人看得清,彼此间无任何言语交流,随即背道而驰,各走各的。 “呵呵,岳儿来了。”叶知秋亲切的唤着踏门进来的三弟子,眉目间尽是和蔼的笑意。 独孤岳别开师父迎上来的笑容,恭敬地抱拳,沉声道:“师父。” 叶知秋不以为怪,似对爱徒冷漠淡静的性子早已习以为常,仍旧笑呵呵地召唤着:“过来,坐下说话。” 独孤岳却是并未动身,站立原地依旧恭敬如初。 “多谢师父,师父传唤弟子来,不知有何要事?” 叶知秋轻轻端起茶盏,对着杯里面上好的碧螺春吹了口气,轻笑道—— “是有要事,终身大事可是马虎不得的非常重要之大事啊!” 叶知秋轻轻呷了一口茶,额上深深浅浅的几道皱纹舒展开来,仿若绽放出了一朵优美的花,他放下茶盏,温和地笑着望着面前优秀的三弟子。 “你和宛衣的事不能再拖了,为师决定,下个月初就为你们完婚。” 独孤岳猛地抬头,掩不住自心底泛起的情潮,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独孤岳依然不动声色地静默在一边,只是他的双手在衣袖里却暗暗半握成拳,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决定是有些仓促,但为师是真等不及你们的喜事了,岳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为师一定办到。”叶知秋乐得眯起了眼睛,想必是将爱徒的沉默误以为是默许了。 独孤岳沉默许久,已经握成拳的手在下面轻轻战栗起来。 终于,他垂下首慢慢跪倒在地。 叶知秋大惊,急忙起身去搀扶已跪在跟前的弟子—— “岳儿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说!” 独孤岳依然长跪不起,他抬起头郑重地看向面前这位慈祥的老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弟子恳请师父收回成命。” 叶知秋搀扶独孤岳的手陡然一僵—— “你说什么?” 他重又垂下头去,坚定依旧:“弟子恳请师父收回成命。” “为师只有一个女儿,对于这个女儿与她的娘亲,,我欠她们良多。我想在有生之年可以亲眼看到她能与心爱的人成亲,她有了好的归宿我多少也会有些宽慰……”叶知秋苍老的声音令跪在下面的他有丝不忍。 “我给不了她好的归宿,因为我不能对她付出除师兄妹以外的感情,所以,我不能误了她一生。”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眼前浮现出那个天真可爱少女的影子—— 她会脆生生的喊他“师兄”,央求他跟她一起玩; 她会讨好似的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生怕一句话说不好就惹他生气; 她以他为骄傲,告诉人:我的三师兄武艺高强的很呢…… ………………………… 第046章 恩怨难断 “不能误了她一生……”叶知秋面上的慈祥慢慢敛起,声音凝重,“是因为莫紫霞吗?” 独孤岳不语。 “你口口声声说不能误宛衣的一生,可你想过没有,莫紫霞会误了你的一生!”叶知秋猛地转身,目光直射跪在地上的爱徒。 独孤岳迎上他严厉的目光,语气淡定不减当初——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一误三人’,而造成这种结局的主使者,不就是师父您吗?” 叶知秋“豁”地瞪大了眼睛!—— 这就是他的徒儿,他望子成龙一样养了十多年的好徒儿啊! 他将他视为己出,器重他的武学天分,爱惜他冷静隐忍的性子,想把独生女儿许配与他,想把红叶山庄交予他手……到头来,竟到了师徒反目的地步啊!…… “今日与你谈成亲一事,我并没有召集众人当场宣布出来,而只是将你单独唤来商议,就是怕你反对而生出大事,为师与你留出的余地已经足够多了!”叶知秋眼睛眯起,语气流露出严重的不满。 独孤岳当然明白,如果真如师父所说召集众人当场宣布出来,那结果只能是两个,要么就势答应,要么血溅当场。 而以自己的性子,那就是后者了。 因为,在“天下第一庄”红叶山庄里面,庄主叶知秋说的话就是命令,就是“圣旨”,任何人忤逆不得。 所以今天,师父是真的与自己留下了太多周旋的余地…… “为师留与你些时日考虑……”叶知秋似有不甘,他想,只要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与包容,他是会答应的。 毕竟,他收养了他,一手养育至今,于他有恩有情。 ……………………………… 他九岁那年,在无人问津的街头,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他双膝跪在冰凉的石板上。 娘还在城西破庙里躺着,他一定要将自己卖身为奴,才能有钱将娘亲安葬。 可谁都知道买下一个九岁的孩子根本就是一笔赔本的买卖,况且又是这么瘦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吃白饭吗? 就这样,他在熙攘繁华的街角,跪了三天。 在这样一个貌似繁荣祥和的太平盛世,九岁的他,他看透了这世间的酸苦冷暖,参透了人性的险恶阴暗。 正当他濒临绝望的边缘时,一只宽大的手掌伸到他面前,顺着手掌向上看去——那张慈爱的脸像极了当年还没有接触到赌博的父亲…… 叶知秋,见他无处可去就将其领进山庄,收他为徒,教他习武…… 就是这个叫叶知秋的男人拯救了他,他改写了他落魄的命运。 他给了他一大笔钱厚葬了娘,娘生前辛苦受难一辈子,死后能风风光光的入殓下葬,也算是了了他一桩最大的心愿。 他本想着卖身之后将娘亲安葬,然后再一成不变的为主人干活儿卖命,当个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奴才,以此度过寂寥无望的余生…… 可是是他,他收他为徒,让他成为山庄里有身份的三弟子; 他教他武功,将他培养成武艺超群身手不凡的武者; 他对他如此疼爱有加,不然不会有江湖传言说他将会是红叶山庄的乘龙快婿…… 他与他,不仅仅只是有救命恩情,还有一笔无比沉重的债…… ……………………………………………… 他待他情深意重,而他,也应该很清楚…… 叶知秋低首望着他,势在必得——独孤岳绝非忘恩负义之人。 岂料—— “不必,”他冷冷打断,“徒儿不孝,恳请师父收回成命。” “我问你,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要对为师说你就要离开山庄并且很可能从此以后都不再回来了,是吗?” 独孤岳沉默地垂下头去。 叶知秋在心底冷笑,笑得心里一阵颤抖。 “我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有可以收回的,你一再驳回为师的厚望,可知道结果是什么吗?”叶知秋再次被激怒,他盯住眼前这个优秀的让自己既爱又恨的徒弟,一字一句充满了危险的味道。 他抬起头,深深望向面前的恩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师父于我有再造之恩就如同弟子的再世父母。这条命是师父给的,师父如若想收回随时都可以拿去,只是,心是我自己的,弟子无法从命。” “好!”叶知秋悲愤地大喊一声,令他僵直的身体微微一颤,“好一个无法从命!那为师今天就给你个无法从命的机会!”说罢,他伸出右手弓成爪状,无形的内力疾速在手掌翻滚,瞬间便盈满了手心。 他心一横,直直击向独孤岳的天灵盖! 满腔的怒意!满腔的悲愤! 带着十足的内力!夹杂着无数的不忍与绝情! 直直向爱徒的天灵盖击去! ………………………… “师父。” 时间忽然就停顿在这一刻。 杨平川在门口站立,如一尊毫无表情的石像,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什么,没有听到什么。 “丐帮孙长老求见。”他淡淡地说。 …………………… 第047章 一别无期 山庄外光秃秃的山头。 寒风呼啸,在耳畔吹成一曲凄凉的悲歌,经久不息地回响在萧条的大地之上。 “多谢。”独孤岳对着身边的“石像”说道。 “我并没有存心要救你,只是凑巧而已。”杨平川抱胸而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好吧,”他吸了一口气,“就算是凑巧了,但还是要谢谢你的凑巧。”他转过头看他,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在脸上漾开。 杨平川动了一下身子,抬眼对视上他微微含笑的眼眸,终于再也忍不住淡笑一下,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你好像有些变了。” 他自嘲地笑笑:“没有先前那般冷酷了,是吗?” “不,是比以前有生命了。”他叹息,“这样是好的,至少,活得有意义。” “你也能活得有意义。一个人的内心无论有多么空洞,但只要愿意,总能找到东西来填补。” “现在是一个女子填补了你的内心,是吗?” “是的。刚来山庄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想法的木偶,但自从遇到了她,我的生命才重新慢慢变得鲜活起来。” 如果说叶知秋给了他一副有生命但却是空荡荡的躯体,那么莫紫霞就在他的体内安放了一颗会跳动的心。 杨平川望向远方大地的目光渐渐变得空洞悠远。 “告诉我,”独孤岳看向他,“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杨平川安静地沉默着。 “前些天你带人灭了江北的扇子帮,帮内上上下下五十多口无一生还,就连老人孩子都没能放过……为何要这般残忍?” 独孤岳不忍再回顾那样惨烈的情形,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杨平川将游弋在旷野中的目光收回,定格在手中那柄泛着寒光的钢刀之上。 “我只是奉命行事。” “包括为师父涂炭生灵?” “你无须要知道这么多。”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每个人活着都有一个理由,就像莫紫霞是你活着的理由一样。如果哪天你的命对我有用的话,我也决不含糊。”杨平川冷冷说着,素日面无表情的脸依然冷然如初。 这江湖,本就是这样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用万人一死来换一人得存,不足为奇,而一死保万人,更是常见。先不说仁义道德,你死了,就是你该死,没有理由。 眼望着辽阔大地,空空如也。独孤岳深深地叹息。 “人在江湖,这点我懂。但是这样血腥的杀戮,你甘愿一生都要与它为伴吗?” 杨平川似乎不愿在杀人的话题上面多做纠缠,毕竟,他也不想解释什么,根本没那个必要。话锋一转,便说—— “自从四年前玉泉宫遭了浩劫,师父就再也没派你执行过杀戮的任务,知道是为什么吗?” 独孤岳沉思:“是因为那次浩劫与山庄有关联,师父知道我与紫霞情深意重,他怕我恨他,与他反目。” “不是,”杨平川摇摇头,“是因为师父那时已有意将宛衣许配与你,让你继承山庄霸业只是个幌子。其实他最想的是你能与宛衣在一起,了了他的心愿。” 独孤岳幽幽叹气:“所以他就不再让我沾染生杀之事……可是我无法如他所愿。” “师父是个心气高傲的人,他容忍不了自己一直钟爱的东西背叛他,尤其是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所以,他方才对你是真的动了杀机。” 独孤岳不语。 杨平川一同沉默一会儿,忽然将钢刀横拿,沉声道:“拔起你的剑。” 独孤岳面露惊讶之色。 杨平川淡笑:“一同练了十多年的剑,难不成是与我这个大师兄比划腻了?” 独孤岳恍然,他直起身子,手中的剑“铿!”的一声出鞘,他握住剑柄笑:“大师兄,接招!” …………………… 钢刀刚直厚重,一招一式无不带着横扫千军如卷席的威严之气,巨龙般破天而降! 长剑柔韧轻灵,一进一攻皆是游刃有余的寒光冰丝之形,如同游蛇凌空而来! …………………… “离开以后就别再回来了,走的越远越好,山庄不是你能待下去的地方。”杨平川将宝刀收入鞘内,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独孤岳慢慢垂下握剑的手,在凛凛寒风中站立成一尊千年不化的冰雕。 他抬头望向这一方死气沉沉的天空,窒息感蔓延在体内。 下个月,就是冬至了。 第048章 梦靥泣血 冲天的火光将整个玉泉宫上方的天空映的鲜红如血…… 熊熊的火苗肆意的吞噬着周遭一切随手可及的东西,并不断的向外扩张着、侵略着…… 空气里充斥着烧焦的气息,漫天灰烬犹如雪片纷纷扬扬覆盖了玉泉宫厚厚一层…… 整个宫里乱成一团麻线—— 跌跌撞撞的身影,四处乱窜的人们,孩子的哭喊,大人的嘶吼,护卫们在城门前一具具接连倒下的躯体,侍女们哀泣着跪求刽子手放下手中滴着鲜血的刀刃,而刽子手却是凶恶残暴抡刀砍下去的狰狞面容…… 还有当时的宫主,莫求傲,血流如注,毅然强撑着站起,使出最后一招“游龙回升”与对手同归于尽后缓缓倒下去的身体…… 那时侯,她脸色苍白如纸,躲在床榻下紧紧咬住下嘴唇不发出半点声响,红唇被咬破,满口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水般淌出…… ……………………………… ……………………………… 爹……爹爹醒醒……师兄……师兄……莫寒……莫寒,你在哪儿……爹爹……你很痛……是不是……是不是…… 爹,你醒醒……别睡了……太阳都出来了……莫寒……莫寒去哪里了?……曹……战……曹战…… 都不要死……都不要……不要走……爹……师兄…… ……………………………… 床上的人儿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更是无一丝血色。 在梦里痛苦地呓语的她,似乎飘零的浮萍一般,想要抓住些依靠,然而终究还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他半跪在床前,手指轻轻触摸她微蹙的弯眉,心痛的几乎落泪。 他来晚了,他恨自己怎么再次来晚了……为什么在她最恐慌、最无助、最需要人的支撑的时候,他总是离她那么远,那么那么远…… 昏天暗地的噩梦里,痛苦的烟雾迟迟不肯散去,却是更加浓烈了。 爹爹浑身血污的身体,伤痕累累,每一刀,每一剑,深入肌肤,透彻入骨——是谁,怀着如此深仇大恨?…… 她哭喊着,发疯般地摇晃着爹爹的身体,求他不要狠心留她一个人在这凄冷人世……可是爹爹睡得好沉,叫不醒他…… 师兄……还有师兄……浑身插满了箭羽,鲜红的液体从这些千疮百孔中喷泉一般“咕嘟咕嘟”往外冒…… 衣袍血染,魂断黄泉……每张口呼喊一声,鲜血便大口大口地喷涌而出……师妹……紫霞……师兄日后,不能……罩着……你了…… 曹战的脸,面容尽毁,狰狞可怖……唯余一双眸子清楚晶亮如初……向着她遥遥招手……几粒血色的莲子从手心滑落…… ……………………………… 都不要走…………不要…………不要走……………… 汗水涔涔地湿透了薄薄的衣衫,她的手颤抖着在胡乱地到处乱抓,看不见……眼前好黑……你们都在哪儿…… 他赶忙伸出双手来,紧紧将她的双手包裹在手心。 那寒凉的温度令他心底一颤,继而更加用力地握得紧紧的,生怕它会就这样永远冷却,他想给她些温暖,让她暖和些,让她醒过来…… “紫霞……”他将她冰凉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轻轻与她说着话,“紫霞,别怕,什么都没有……紫霞,你看看,你看看我,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床上被噩梦困扰而不断发抖的人儿,似乎听见了这来自远方的呼唤,双手不自觉地紧紧回扣住他的手掌,死死捉住,像在抓着一根浮命稻草…… 岳……独孤岳……是你吗?……你在哪里?……我好害怕…… ……………………………… 独孤岳将她冰凉的手放在唇间,轻轻吮吸那刺骨的凉意,眼泪不知何时已然滴落,濡湿了她的手指…… 紫霞,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什么都愿意……求你了,醒过来好吗……我回来了,曾答应过你的,从现在开始,我都可以做了……我们说好的,我做,你看,不是吗?……你快睁开眼睛,看我做啊…… ……………………………… “啊——”她突然惊恐地睁大眼睛,汗水自额头顺着面颊滚落,心脏突来一阵剧痛,喉咙一甜,一口浓血竟从嘴里呛咳出来。 雪白的被面,殷红如花的鲜血,美得惊心动魄。 她怔然地坐在床沿,身体不停地颤栗着,眼睛空洞氤氲着浓浓的雾气。 独孤岳沉痛地看着她,突然伸手,将她紧紧揽进怀里。 她的身子被紧紧地箍住,她的脸庞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无法再呼吸了。 在冰冷黑暗的噩梦里,早已经习惯了蚀骨的寒冷,当突然被紧紧地抱住、呵护住,那一丝温暖竟然震颤得她连心尖都痛了………… 他轻拍她凉飕飕的背脊,心里随着那一片寒凉变得更加疼痛。 他亲吻她的秀发,眼眸中溢满了疼惜,似在哄着婴孩一般那样轻声细语。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再也不让你受这些痛了……再也不让了……” 她紧紧捉住他的衣袖,拼命的捉住,好像在抓着某个即将远去的人……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梦,是他在抱着自己吗?……是吗?……他真的……来了吗…… 她不敢睁开眼睛,她怕一睁开就是一场空,什么都化为乌有……索性紧紧拽住了…… 第049章 早知今日 ……………………………… “独孤岳…是你吗?…别走……别走……岳……曹战死了……他死了……怎么办?怎么办?……我救不了他……独孤岳……” 他越发将她拥的紧了,似要将她镶嵌在身体里,给她保护,给她所有的关爱与温暖,再也不要她看这世间杀戮血腥,再也不要她看了…… “是我,紫霞……是我,不要怕,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她紊乱的呼吸在他的安抚下,逐渐归于平静,她听得见心脏的跳动声,那么有力,那么清晰,就走耳畔,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冲击着她尚处于混乱之中的耳膜。 她不敢想,却又不能不想。 她突然抬起头来,撞上他满是疼惜的目光。 她就这样愣住了,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是……他吧……是他…… 是她熟悉的如夜黑衣; 是她认识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冰眸; 是她依靠过的温暖宽阔的肩膀; 是她摇晃着撒过娇的手臂; 是拉住她告诉她要冷静的那个人; 是让她不敢爱不敢恨纠结的欲死不能的那个人…… 是独孤岳。 ……………………………… 他望着呆呆的她,深知她的痛,她的苦,伸手欲抚向她满脸泪痕的脸庞。 她将他的手轻轻拨开,虽是轻轻的,却是如此坚定,坚定的不容人反抗,不容拒绝。 他诧异地望着她的眼睛,那里,他的影子的倒影,融入了她眼眶中亮晶晶的水珠里,越发的闪亮剔透了。 “滚。”水珠自眼角滑落,面容却是无比冷淡,犹如一块千年寒冰,化不开,再多的温暖都化不开…… 他一时惊住。 旁边的金樟更是一愣——宫主受了不轻的内伤,难道脑子也因此伤到了不成?昏迷中口口声声喊着‘独孤岳’,醒来张口就骂人‘滚’……这变化! 他开口唤她:“紫霞……” “滚……”她打断他的千言万语,决绝地吐出这个字来,眼神的漠然让他忽地心寒。 ……………………………… 静默了片刻,他忽然苦笑,话如其人,简单寒凉,却只问了两个字:“为何?” 她侧过头不再看他,却是喊金樟近前,问道:“他呢?” 金樟心知她问的是曹战,犹疑了一下,垂首答道:“我将他安葬在了来时的那座山丘上。”想了想,又补充道:“寿衣、棺木、白幡都置办了,是上好的。” 紫霞眼眸一黯,只感觉眼眶涨的厉害,忍了一刻,点点头,又问:“木仰呢?” 金樟抹了一把汗,解释道:“宫主您受了严重的内伤,小木又中了那些贼人的剧毒暗器……我是个粗人,这些毒物医术的我一窍不通,实在是没办法了,就给水堂主发了信号,他来将小木接走了……我想,对于一个中毒的人,放在谁那儿都比放我这儿安全……” 紫霞沉默地微微颔首,之后一言不发盯着独孤岳。 这样的眼神,仇恨、拒绝、失望,让他忽然明白过来了。 红叶山庄于她的恨,让她已经彻彻底底的死了心,包括他吗?包括吗?…… 她一次一次的给予他信任,拼命逼迫着自己不要去想,不想他的身份,不想他的背景,不想他的出身……只想着他这个人,只想着他的承诺,只想他好,他的笑,他的痛苦,他的欢乐………… 可是,一次次的对抗,与红叶山庄,一次次的血流成河,一次次的死伤无数…… 当长剑钢刀划破夜的宁静,当自己不得已一次次的杀人,直到杀的红了眼,丧失了心智,还想着杀,杀,杀…… 当自己拼命都保不全身边的人,当眼睁睁他们为自己流血丧命,却无能为力,当红叶山庄一次次的偷袭,暗杀,算计…… 她再也不能忘记了,再也不能不想了…… 想爹爹的死,想师兄们的冤,想莫寒现在的这个样子,还有曹战…… 想他的身份,想他的背景,想他的出身……越想越恨…… 那种彻骨的恨意与彻心的感情在心底时时刻刻折磨着她,吞噬着她……让她走在发疯的边缘,几欲崩溃…… …………………………………… 第050章 爱不若知 明白了,早该明白的,不是吗? 他苦涩一笑,突然感觉这个世界好讽刺,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转身,离去。 金樟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独孤公子,宫主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后又向着紫霞说道,“宫主,公子他好不容易从山庄脱身出来,要不是他,我老金还不知道怎么办了。您这是何苦……” 紫霞面向金樟,眼睛却死死盯着独孤岳的背影,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不想看到,任何与红叶山庄有关的东西,我嫌脏……” 金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看了看紫霞,又看了看身边的独孤岳,蔫吧了。 独孤岳转过身,对视上她冰凉的眼神,淡淡地说:“那就不要看。” 伸手拨开金樟横档在眼前的臂膊,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槛拐角处。 紫霞竟一时呆住了,没想到,他就这样走了……真干脆,好,真好啊…… 金樟追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原地张口结舌了半天,最后叹了句口头禅—— “宫主,您这又是何苦哇?” 紫霞整理了一下衣袖,若无其事的说道:“走了干净,省的心烦。” 金樟重重一叹“唉!——”,随即撩起裤脚跑出门去了——年轻人太意气用事,日后有的后悔,还是将独孤岳追回才是正点儿。 直到感觉金樟浑厚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紫霞才停下胡乱扒拉袖子的手,眼泪一滴滴落下来,重重砸在心坎里。 说走就走,也未免太过于“干净”了吧…… 她依靠在床沿,蜷缩成一团,环臂抱住自己。 快冬至了吧,真冷…… ……………………………… 荒野的山丘上,树木光秃秃的,远处的山峦一片灰暗,与夏日的青葱翠绿不可同日而语。 寒风飒飒,吹着响亮的口哨在天地间走过,凛冽而潇洒。 金樟将手中的酒壶递过去:“天冷,暖暖身子。” 独孤岳接过来,手指轻轻将盖子挑开,仰头猛灌一气。 力道太大,被呛得直咳嗽。 他倚靠着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枯木,慢慢蹲下身来,继续将葫芦里的荤酒往嘴里倒。 金樟在一侧找了块干净的石头,一跃而起,稳稳跳了上去蹲着,像极了田间地头那笼着袄袖子晒太阳的农家老汉。 “我还以为你真撒手走了。”金樟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心里直骂这天儿真冷。 独孤岳放下酒壶,背倚着树干,望了望天上大大的太阳,笑道:“我若走了,还能在这儿贪你的酒吗?”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酒不错,没想到你也爱喝烧刀子。” 虽然他笑的坦然,但金樟还是看出了他的失落,便安慰说:“其实,宫主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么些年了,要往心里去早就塞满了,只是,在那个时刻,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她太倔,死心眼,认死理,只要钻进一条道,准是一路走到头,即使到了黄河也不会死心。 不能与她正面起冲突,这样一来,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暂时顺着她,她要他走,他离开就是了,她要的是冷静,不是纠缠。 金樟看着独孤岳,话语之中透露着赞赏与感动:“还是你最了解宫主!” 独孤岳大笑,仰头又喝了一大口烧刀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向着不远处那座新坟蹒跚着走去,边走边喃喃似自语—— “莫非,真的是‘相爱不如相知’……” 金樟也跟着站起来,看着独孤岳飘忽错乱的影子跌跌撞撞,不禁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独孤岳并非不胜酒力,江湖中人个个贪杯,何况又是一豪杰? 酒不醉人人自醉,一个人只有在真的极度悲伤难过的时候,才是最容易醉倒的…… 独孤岳歪歪斜斜地走近了新坟,孤独落寞的影子在白日光的照耀下,更显沧桑寒凉。 如这座新坟,无涯荒野里,只有它自己,只有它自己呵……从此无关风月,不问世事,世间一切恩怨纷扰,全都与之无染。 这样,是不是真正的、彻底的清净了?…… 独孤岳将手中的酒壶倾斜,浊酒洒落出来,浸透了坟前的新土。 “曹战,你是不是想骂我怎么又来迟了?……是啊!我真是又迟了。每次我都晚一步,伤她的心,让她一次又一次的痛苦、绝望、最后变成恨意,彻骨的恨意,释怀不了…… “或许,真的是我错了,我明知这份感情带给她的只有伤害,却还执执不肯放手……我真是自私,对不对? “一次一次将她逼得进退两难,看她身陷囹圄,看她孤身作战,却始终不能陪在她身边,替她分担,帮她扛……我什么都做不了,还一再的伤害她,这颗心,早已伤痕累累……” 他失神地盯着面前的木板,上面写着:曹战之墓。 零散破碎的话语,像是说与面前长眠的人听,又似说与自己,他看着他的名字,看着这掊黄土,看这苍茫原野只有他与它。 第051章 石凉伤身 …………………………………… 他突然仰头将壶中的酒倒了个精光,一把将酒壶甩向一边,踉踉跄跄扑过去跪倒在坟前,紧紧抠着地面,使劲捶打了几下,吼道—— “曹战!——你起来!你躲到里面不出来算什么英雄好汉?是男人你就出来跟我打上一架!——你出来啊!——” 悲怆的嘶喊久久回响在茫茫苍野,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金樟走过来,想搀他起来。 他一把将金樟推开,眼圈悄悄地红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是我错了,当年我就不该跟你争,到头来,受伤的还是她……” …………………………………… 四年前,他去玉泉宫找紫霞,出来面见的,是他。 二人去了后山狠狠打了一架。 他胜了。 曹战以手断剑,告诫他要善待她,视之如命,不然,当如此剑。 他应了。 曹战头也不回的离去,此后在她面前,更沉默了——愿赌服输,他心甘情愿看他们在一起,只要她能幸福。 可是幸福呢?一场大火,将她推向人间地狱,为保她,出生入死、全力以赴的,是他,不是他; 再为她,葬送了性命的,还是他,还不是他; 真正做到视她如命的,或许,是他…… ……………………………………… “曹战,我对不住你,你杀了我吧……来呀!你起来杀了我!杀了我——” 他大喊着,浑身都在颤抖,双手更是紧紧握住了那块柔弱的木碑。 曹战……我辜负了你啊……我不该,不该…… 金樟吸了吸鼻子,在一旁静静看着。 这一刻,只能由他去,当初他与他的恩怨,如今只剩下他与自己的了。 其实金樟想说,当年他心甘情愿退出的时候,金樟陪他酩酊大醉一宿。 醉后的曹战泪流不止,沉痛地说:能给她幸福的,只有独孤岳,幸福不是一直让她笑,还是能让她哭,让她痛,让她丢不掉、放不下……将她交给他,他不后悔…… 而独孤岳,不知道这些…… ……………………………… ……………………………… 北风呼呼地刮着,偌大的山庄内一片萧条冷漠。 叶宛衣披着厚厚的狐裘外袍,合衣坐在小桥的石栏上,两腿安静地悬空着。 这里,是他最喜欢来的地方。 石桥下的流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这个冬天怎么会来得那样快?那样冷?………………前所未有的寒意几乎要将人连同心都冰封了。 还有那份透彻骨髓的感情吗?也随之被冰冻了吗? 冰凌像一面模糊的镜子平铺在地上,朦朦胧胧地倒映出桥面上她形单影只的身影。 慢慢地,镜子越来越浑浊,与记忆中的印象搅拌的一片凌乱,渐渐分割出另一个影子——着一袭黑衫,与她并肩坐在石栏上,光着脚丫逗弄着桥下“呼啦呼啦”的流水—— …………………… “三师兄,你最大的梦想是要干什么?”小宛衣扎着两个羊角辫,歪头问旁边的少年。 “不知道。”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怎么会不知道呢?”小宛衣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梦想,师兄怎么会没有呢?” “那你说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少年说着,又踢起一串水花来。 “我的梦想啊,”小宛衣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宛衣最大的梦想就是要永远快乐地与三师兄在一起。” 少年一怔,终于回头看她一眼。 她满脸的期待与欣喜让他一时无言以对。 …………………… 那时,他整日呆在山庄不出门; 那时,他每天都在勤奋地练武、做功课; 那时,他还没遇上莫紫霞…… 莫紫霞是他生命中的一缕阳光、一泓清泉,给了他重生的信念与力量,让他干涸枯死的心又鲜活了起来。 于是,他就有了梦想,最大的、唯一的梦想……直到后来,他亲口告诉她:她,是他的命………… 而她,除了是他名义上的小师妹,除了是他恩师的女儿,就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啊……………… ……………………………… “石凉伤身。”背后忽然传来一记冰冷的提醒。 第052章 孩子何辜 她淡淡一笑,并不回头—— “心凉了,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杨平川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一同看向桥下那一面模糊的大镜子。 “回去吧,没用的。”他淡淡吐出这几个字,平静地看着冰面,像是在对着冰面下若有若无的鱼儿说话。 回去吧,没用的。 她苦笑。 他是在提醒自己吗?告诉自己别再傻傻的执着、傻傻的等了,他是不会回来了?…… 是啊,他既已经下了决心要离开这里,就不可能再回头。 这里是个大笼子,豪华气派的黄金笼,虽然象征着权力、地位、荣耀,可是,却没有了自由。 没有了自由,就不会快乐,如果不快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知道吗?”她垂下眼帘,摩挲着冰凉的手指,“我也想过回去,回到没有他的世界里去……可是,我回不去了。从他一来到山庄的那天起就回不去了,从我第一眼看到他第一次开口喊他‘师兄’第一次与他玩闹与他争吵第一次为他哭了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默然。 “很傻对不对?”她又笑,苦涩无比,“我也觉得是这样,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何苦还做无望的坚持?……我也想过要放手,一辈子栽在一个男人身上,我叶宛衣还不至于如此不堪。 “可是,我没有想到,越是这样想,就越是痛苦,我突然明白,我早已将他融入到了生命、血液之中。他说莫紫霞是他的命,可是他有没有想过,他是谁的命…… “我一直以为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忘记,可是四年了,四年之内什么事都会发生,就算一块石头经过了四年的时光也该有温度了吧……偏偏他没有……” 他依旧沉默着不说话,只是冰眸里渐渐蒙上了一层苦楚。 “莫紫霞早晚会死。”他面无表情,双手已悄悄半握成拳,因蓄积的劲道而微微颤抖。 他是在安慰她吗?还是出于一种心疼,让他一怒为红颜?亦或是,在她面前表露对红叶山庄与师父叶知秋的赤胆忠心? 她一惊,回过头来看他冷酷的表情,突然又笑了。 朗朗的笑声飘荡在冰凉的空气中,让这个偌大的山庄平添了一丝嘲讽。 “又想杀人了是吗?这个游戏真是令人着迷,一着手就舍不得放下了。但这也是让师父极度信任你的手段,好,很好……” 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眼睛漫不经心地盯着水岸边的冰渣。 杨平川挺直的身体略微一僵,冰眸里哀伤的颜色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经年不变的麻木与无情。 “我只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你是奉命行事,”宛衣冷冷打断他的话,“我问你,你除了奉命行事之外,还会做些其他的你自己甘愿主动去做的事吗?”她的语气夹杂着强烈的嘲讽与鄙夷。 他愣住。 “你前些日子又带领众弟子为庄主血洗了苏州的苏家庄,名义是苏庄主意图不轨、欲对红叶山庄不利,蓄意挑战。我听说,苏庄主的小女儿跟我一样大年纪,我很好奇,也很佩服,你是怎么下去手的呢?……”她眼中掠过一丝光亮,像是看到了那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含怨吐血而死的场景。 “那次战争我们也有伤亡……”他想辩驳,却又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另一道伤疤—— 果然,宛衣苦笑—— “对啊,我都差些要忘记了,我们也有伤亡呢——五师兄就是因公殉职了,不是吗?” 杨平川沉默,双手半握成拳,轻轻战栗起来。 “我们失算了,我对不起老五。”终于,他说。 “玉姑娘今早上来山庄了。”她将话题岔到另一个人身上。 杨平川忽地瞪大了眼睛—— “她来过了?!……她,来做什么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她当然是来打听五师兄的事情了,还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们……真的是一对难得的神仙眷侣呢,只可惜,宿命不好……” “你都告诉她了?!”他突然有了莫名的惊恐。 “怎么?事情做得出还怕人说吗?”宛衣冷冷看了他一眼,“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与其让她苦苦等下去,不如直接告诉她实情,是生是死由她去更好……” 杨平川只感觉到一阵心寒,他从没想过宛衣能说出这番话来。 “你可知……玉姑娘已经怀了老五的孩子?…你这样说分明是置她于死地!……” 宛衣身体陡然一僵—— “什么?……” 犹如被晴天霹雳击中,叶宛衣愣怔了许久,眼角渐渐湿润起来。 她要强,她不服输,她承认自己自私甚至狠心………… 可是,她并不想无辜残害人命…… 况且,那个苦命的女子已有腹中胎儿…… 眼中似乎有泪,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罪大恶极。 一尸两命啊!孩子有什么错?………… 她忽然站起来,迈开步子就要跑过去。 杨平川一手捉住她的臂膊:“哪里去?” 叶宛衣抬头,泪光闪烁中,眼神无比坚定凛冽—— “玉姑娘,我去找她。” “不必了,你不可能找得到她。” 归人未归,腹中胎儿已三月,她要么带着孩儿奔走他乡远离此处伤心地,要么,便是追随君郎而去……老五的玉儿,就是这样一个倔强而痴情的女子………… 第053章 笑话何堪 叶宛衣眼中的泪终于滑落在脸颊,亮晶晶的让杨平川一时难过。 “大师兄,你还活着吗?……告诉我,你还活着吗?为何你活生生的站在跟前,我却感觉不到你是有生命的呢?为何你残忍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让我觉得你早已是个死去的人呢?……” 她狠狠地看着他,像是要把眼前的人捅上一刀,让她确认一次,他是不是死人。 他避开她锋芒锐利的眼光的逼问,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霾。 手慢慢滑落,放开了她柔弱的臂膊。 “以前庄主为了能留三师兄在身边为他卖命,曾许诺要将我许配与他。现在三师兄走了,庄主为能把你这名‘忠臣孝子’捆绑住,将什么更珍贵的东西许给你了呢?”叶宛衣冷笑着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具没有生命的死尸。 “师父将你许给老三不是这个原因。”他辩驳。 “除了这个原因,他还有更好的理由吗?”想起那个‘慈眉善目’将她奉为至宝的爹,她竟然滋生出一种厌恶感。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扮演着乖乖女的角色,对他撒娇、跟他耍赖、与他使性子,然后看他乐呵呵得抚掌大笑…… 可是他永远都不知道,他最心爱的女儿走开之后,是什么样的表情,那样的冷淡,那样的漠然,好像她刚刚只是在做一场戏给他看而已,曲终人散之后,一切只是一个梦……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试着原谅他的罪孽,她逼着自己忘记被尘封得发黄了的惨不忍睹的画面,她拼命的挽救那份被扭曲了的骨肉亲情…… 可是他呢? 他为了金钱、为了权力、为了地位可以丧心病狂、伤天害理,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拿身边的人做棋子,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还是那个慈祥和善的红叶山庄庄主,他依旧是江湖上人人称颂、人人敬仰的一方霸主,他仍然是那个德高望重、仁义重情的叶老前辈…… 可是,有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就是一个外善内奸的魔鬼? 不,没有人知道的,因为凡是得罪他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只要他想,他就会随意派人杀了他,只要他愿意,他就能随时让人执行任务使对方灭门…… 他养的弟子,都是杀人的工具啊!…… 他的身上背负了多少人命?他的双手沾染了多少淋漓的鲜血?他记得清那些冤魂亡灵的名字吗?在夜深人静天地灵魂都回归自然之时,他的心会不会感到恐惧?会不会觉得害怕?…… “老三是个好人,师父是真的想把他留给你,没有任何利用的意思。”他沉着解释着,恐怕只有他知道,她误会他了。 “我没有想到在你的心里还会有‘好人’这个名词,可是庄主的如意算盘到底还是打错了不是吗?……” “庄主老毛病又犯了,昨晚咳了一夜,风先生又不在……你,应该多去探望探望。”他听到她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于是便岔开了话题,况且,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再去看他了。 “庄主的身体一向很好,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般成就。小病小疾很快就会好的。”她冷漠的说。 “庄主是你的亲人,是你爹。”她一口一个‘庄主’,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忽然冷笑出声,强烈的讥讽意味让他忽地吃了一惊。 “大师兄,”她笑着看他,“他……是我爹吗?……虽然十多年过去了,虽然他养我、爱我、疼我……可是,他是我爹吗?……别人不知道,大师兄,你也应该知道啊……” 他又一次惊呆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带着冷漠、带着决绝、带着深深的谴责与厌恶…… 见他不说话,她支起身子站起来,缓缓经过他身边,再没有回头多看他一眼…… 他望着她娇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小桥的拐弯处,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寞感席卷而来。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的存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有讽刺性、最无理取闹的一个冷笑话…… 第054章 明月三千 ……………………………… 风不醉和衣侧身仰卧在屋顶上,玉泉宫一派萧瑟尽收眼底——昔日飞佳木秀而繁阴,此时已是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见了当初的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唯余一片凄清的气息弥漫在这座深宅大院之中。 月亮湖中稀稀拉拉分布着几许破败残荷,早已没了生气。 当年满塘的莲花,没铲净吗?………… 风不醉眯起狭长的眼睛,摊开手掌,遥遥向着湖心那一簇衰败得已成灰黑色的莲朵伸去—— 这样的动作,犹如在移门痴痴翘望伊人归来的候者,那样深情,那样寂寞…… 而那朵枯败的莲,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召唤,竟然慢慢苏醒,向着他手掌伸出的方向,缓缓飘过来…… 一段漫长的距离,如同穿越了天与地的时空隧道,它轻轻依偎在风不醉温凉的手心。 看来,真的是冬天了,对不对? 他淡淡一笑,绝美的笑容绽放在这样萧条的初冬季节,黯淡了多少良辰好景。 手指稍稍用力,莲子被剥开,露出一具衰老的躯体。 他微微叹气,隐隐有着怜惜的味道,随后将它抛向空中,仰头张嘴接住,“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没有了先前天外仙人的优雅,此刻倒像个地痞无赖了。 …………………………………… 宗子凡在一侧静静观望着这个人,眉头越发皱的厉害。 这个人,功力不浅,若没有绝世高人的指点,绝非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神力,可为何紫霞说他与人过招的功夫很差劲呢? 超凡脱俗,放荡不羁,自由洒脱,悠然散漫…………他果真是个江湖人吗?江湖人终日在刀尖上讨生活,与杀戮血腥为伍,何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呢? 再说,江湖上并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却是更奇了…… …………………………………… 风不醉随意捻起身边的酒壶,唇近壶嘴,贪婪地吮吸了几口,望着远处苍凉巍峨的太华山,悠闲地念道: “灞桥漠烟拾飞花, 孤城落日枕流霞。 笑拈明月三千里, 行程处处忆谁家?” 念罢,又扬起酒壶“吧唧吧唧”地将酒当成菜嚼了。 宗子凡心中大喜,再也忍不住,连连击掌—— “好诗、好诗!意境豪气壮美,情意却是孤寂失落,敢问阁下是否有郁结在心?” 语毕,宗子凡施展轻功,稳稳落在风不醉身前。 风不醉放下酒壶,醉意微醺,漫不经心地抬首看满面笑意的宗子凡,哼哼一笑,问道:“带酒了吗?”随即拿起酒壶在子凡眼前晃了晃,“没了。” 宗子凡无奈而笑——好一个贪杯的酒仙! 随后指向下面路过的一名小厮—— “去,到酒窖里拿两坛好酒来!” 小厮躬了躬身子,向着酒窖的方向跑去了。 宗子凡也随他席地而坐,一同眺望着远处绵延起伏的山脉,顿感心旷神怡。 他做了个深呼吸,回首恰巧看见风不醉也在看着他。 不咸不淡的表情,无关风月的眼神,随意娴雅的笑容…… 这个人,应该是故人才对。 宗子凡笑了,慷慨抱拳道:“阁下仙风道骨,实乃一神人,敢问阁下此番现身江湖之中,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风不醉眯起眼,轻轻嗅着干冷而清凉的空气,许久才幽幽开口道:“我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有什么目的……你们都不早就知晓了么?木仰与水天可不是泛泛之辈。” 听出了他的嘲讽,宗子凡面有难堪之色,但依然镇定自若。 “实不相瞒,玉泉宫是追查了阁下的底细。但这些也只是皮毛之象,一个人的内心,旁人单用偷查暗访,是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的。” “哈哈!——”风不醉突然仰天大笑两声, “一个人若是赤裸裸的活着,没有任何隐瞒与秘密,那这个世界恐怕都要颠倒了!” 笑罢,后又紧紧盯住宗子凡,似有失落之色:“我以为,你并没有这么笨。” 子凡不解,正要追问,这时小厮抱了两坛酒来,在下面喊—— “大堂主!——您要的酒!——” 子凡飞身下去,一个海底捞月将酒坛子携了上来,一掌将其中一坛推向前方。 风不醉稳稳接住,一拍坛壁,塞子冲了出来。 “果真是好酒!!——”风不醉贪婪地深嗅一气,抄起来就往嘴里倒。 他闭了眼,浓眉微蹙,仿佛在强忍着极大的痛苦。 这种痛苦无处宣泄,无处排解,更无处倾诉! 唯有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果痛苦有生命,那么,就让它葬身在酒海中吧! 情愿痛饮千杯万杯,再不见这尘世,再不看这凡人,只为你,为你一眼回眸,为你一语浅笑,为你一缕柔情…………好不好?…… ………………………………………… 宗子凡在一边看他如此沉醉,那样悲伤的神情,仿佛压抑了许久的苦楚,顷刻间在酒中得以解脱一般。 这样的人,这样的场景,这样不要命的喝法,如同在哪里见过一般……………… 没来由的,心里忽然泛起一阵紧张,这种感觉,将他的心顷刻间就揪起来了。 他回过神来,一步踏上前去抢过了酒坛子—— “哪有这样喝酒的?你就算真的是神仙也不用喝起酒来不要命吧!” 第055章 惟愿人安 经他这么一吼,风不醉似乎有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两下,随手打开手心里那把小巧玲珑的折扇来。 “啪!——”的一声打开,轻摇慢扇,驱赶着面前若有若无的热气儿。 “亮出你的底牌吧,是敌是友,彼此也好有个断论。”子凡看着他,眼神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但他心里,隐隐感觉的到,他,真的应该是个故人。 ……只是,不敢细想…… 风不醉颓丧地平躺在房顶上,摆出一个“大”字来,看着上面蓝盈盈的天空,几丝雪白的浮云晃晃悠悠地在天边飘过,就如她的如雪衣衫一般,白的刺眼,纯净无暇……………… 都是你,满眼是你,满心是你,这一生,全是你……………… “敌如何?友又如何?无非是一个纤薄的关系罢了。这一刻是生死之交,下一刻说不定就有了深仇大恨。又或者现时势不两立,转眼间就握手言和了。我说我是好人你会相信吗?我说我是坏人你又能怎么样呢?……” 耍赖般地说出这句话来,风不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将折扇盖在脸上,假寐起来。 子凡顺势坐下来,抬头仰望这一方清澈的天空,天空天空,果然是空,不悲不喜,宠辱不惊,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去留无意,哪管它风霜雨雪是否会淹没天上人间路。 可为何单单是人间会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阁下日子过得倒真是娴雅自在,独来独往,清净无忧,好极。”话中之话,隐匿在赞赏之中,子凡若无其事地弹了弹衣袖。 折扇下的那张脸,微微翘起了嘴角。 “大堂主看遍人间烟火,有没有推心置腹的至交好友呢?” 子凡自信地笑:“当然。没有人分享的人生,是最大的不幸。” “独孤岳?” “独孤兄不善言谈,却是有情有义,我自是佩服他的侠骨品性,不过……”子凡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风不醉却很清楚地听到了后面几个字——“还有一人。” 风不醉似乎来了兴趣,淡淡回应了一声:“哦?不妨说来听听?” 子凡不以为意,苦笑一声:“不提也罢,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或许没人会记得。” “可你还记得,不是吗?” “忘不了啊!——”子凡长叹一声,包含了太多无奈,“他算是我今生第一个朋友。我们之间没太多语言,但是,这种无声中的情谊太过珍贵,以至于事到如今还能时时想起。” “他人呢?” “走了。” “走了?” “是啊,走了,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任凭我怎么寻、怎么找,都杳无音信,就这样,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而他,始终没回来……但也或许,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不想着再见吗?” “起初很想。他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很沮丧,想到从此便没有了这么一个知心好友,心里很悲伤。不过后来时间长了,开始慢慢体会到,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怎能因一己之私要人改变自己初衷呢?他的走,或许是偶然,但也或许是必然,无论怎样,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但是他走了,这就是个事实,既然改变不了,那就接受好了。不管他如今身在何处,惟愿他平安长久,这就够了。” …………………………………… 子凡说完,默默不语,对着远处烟雾缭绕的山峦怔怔出神。 风不醉微微动了下,看不见扇子掩盖下的那张脸是何样表情。 二人的沉默,让这世间都没了声音。 ……………………………………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方宁静—— 一个小侍卫匆匆忙忙跑过来,满头大汗,急得语无伦次—— “大堂主……不、不好了!——” 子凡站起身来,眉头紧皱,喝道—— “有什么事慢慢说!慌里慌张像什么话?!——” 小侍卫吞了口唾沫,喘着粗气,仍掩盖不了那份恐惧—— “红叶山庄来了好多人,把书房包围了!——” 顿时,子凡瞪大了眼睛,手中的剑柄被紧紧握着,一股杀气逐渐凝聚。 风不醉此时已经弹跳起来,向着书房方向急速飞去,清冷的空气中唯余一句—— “还愣着做什么?一会儿可就迟了!——” 子凡回过神来,提起内力,飞檐走壁,追随而去。 ………………………………………… 第056章 过往有染 ………………………………………… ………………………………………… 玉泉宫的书房周围已经成了战争的海洋。 红叶山庄的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将书房围的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一名男子,一袭黑衫,浓墨如无星月的夜空,黑袍张扬邪肆,在初冬的寒凉气息中猎猎声响; 他执刀抱胸而立,冷风飒飒掠过,掀起衣角,在身后舞动成一片浓重的乌云; 双眸低敛,似在看着什么,却又似什么也没看,就那样沉静冷冰,如同雕像一般…… 红叶山庄的大弟子,杨平川,向来以冷酷无情震慑江湖四方,今日一见,言之果然不虚。 宗子凡紧随着风不醉双脚站地,与一排红叶山庄侍卫身后的杨平川遥遥相望。 “不知红叶山庄贵客光临,有失远迎。但杨公子今日前来带了这么多帮手,究竟是为何呢?”宗子凡面不改色,语气有礼有裾,温和如初。 袖中握剑的手早已指骨泛白,不禁微微颤抖。 杨平川在听了这番话后,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冷冽,穿透面前一排侍卫的隔阻,直直落到对面风不醉身上。 风不醉自是很自然地便接到了这束包含敌意的目光,他扁了扁嘴,勾起一抹慵懒的笑容来,妩媚邪气。 “杨大侠,宗大侠在跟您说话呢!你好歹也吱声儿啊!” 风不醉温柔地说着,还不忘伸了个懒腰——好似迫在眉睫的血流成河的场面,与他无关。 杨平川不为所动,冰冷的面容上波澜不惊,只简单地吐出一句生硬的话来—— “风先生,您应该回到山庄去,毕竟于您而言,那里才是比较安全的。” 不着痕迹的寒暄,潜台词便是:在山庄你是客,大家都敬你;出来便是路人,更何况是在玉泉宫,这下可要划分到“仇人”行列了。 “哈哈哈!——”风不醉“啪”的一声又打开了他那把宝贝扇子,笑容灿烂如花,只是片刻间,便忽然凋零,正视着杨平川,素日妖媚柔软的眼神中霎时变得森寒,“安不安全,还由不得任何人说了算,哪怕是你杨平川。” 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在乎,他都可以舍弃,质本洁来还洁去,他宁愿死后买不起棺材墓碑,葬身荒郊野外任雨雪践踏,由风霜侵蚀……………… 但是,谁也不许动这里。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那么纯洁无暇,他容不得任何人肮脏的手来玷污,那样,他不把那人碎尸万段,也会把自己刀刀凌迟……………… 他的出现,他的生,原本就是为了她呵!这种嗜心的信仰早已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既要用生命来守候,那么所有,他都顾不得了! 眼中、心中的风不醉,永远都是一种宠辱不惊的超人姿态,人于他无关痛痒,事于他无关风月,哪怕世界颠覆了,人间毁灭了,江湖起浪或是平静了…………都丝毫影响不到他喝酒、他笑、他的邋里邋遢、他的放荡不羁………… 这样的风不醉,敛气以往的邪气,刹那间变得暴戾肃然,让他杨平川,还是头一回见。 莫非,真如师父所说,这个人与玉泉宫有恩怨?………… “如此,那就得罪了。”杨平川缓缓提起手中弯月宝刀,阳光细碎的身影打落在锋利的刀刃上,一抹刺眼的光亮犹如绽放了一朵明菊,开在这个萧瑟寒凉的冬季。 风不醉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如曾经无数次笑的那样,一朵妩媚慵懒的笑容绽放在唇边。 不同的是,曾经的笑容清澈明净,犹如春日里悄悄吐出绒球的蒲公英,如此的美妙,仿佛一碰就碎了,让人不自觉的心动; 而现在,同样的笑容,却是参杂了冰冷在里面,让人霎时感到一股隐隐杀气,不浓不淡,却不容抗拒……………… 杨平川拔起宝刀的刹那,一个腾身越向上空,反身旋转着向风不醉袭来——直到快到跟前时,刀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风不醉前胸!!—— 不愧为红叶山庄的大弟子,不愧深得叶知秋的真传!! 这样的招数,仅此一招,怕是鲜有人能够安然无恙地躲得过的! 但,风不醉能做到。 因为,他不仅仅是风不醉!!—— 柔弱小巧的折扇刹那间化身为嗜人的利器,风不醉仰面倾身,扇骨稳稳接住那横空劈来的大刀!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大家忘记了呼吸看向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若是扇骨碎了,折扇之下的风不醉必定躲不过居高临下的杨平川的内功袭击,定会被强大的内力挫骨扬灰! 玲珑可人的扇骨在刀刃反光下,熠熠生辉,照亮了某些鲜为人知的过往。 那些疼、那些痛、那些美好、那些辛苦……………………都化作一缕光亮,投影在风不醉明亮狭长的眸子里。 弱小的扇骨竟然没有被折断,竟然抵得住杨平川汇聚了内力砍过来的钢刀! 他笑:再柔弱的东西,哪怕是一根芦苇、一片羽毛,我让它一夫当关、刀枪不入,它就能做的到!! 第057章 疑是故人 寒光在风不醉俊美无比的眼眸中若隐若现,冷哼了一声,之后旋身微转,反守为攻,扇面似一把利刃,横身划向杨平川脖颈! 杨平川大惊,飞身撤离,弹出三丈之远才落脚,勉强站稳脚跟。 右手微微不适,抬起来看——一道血痕已然印在手背上,殷红的血渗出了皮肤的遮覆。 杨平川微微吸气,冰眸望向遥遥相对的风不醉,更加恼羞成怒了——这个风不醉,想不到还有这等功夫,昔日真是小看了他! 伸出左手打了个手势—— “上!——” 红叶山庄待命随时的众侍卫们似乎早就摩拳擦掌等待这一刻了。 听到这个许可,齐刷刷抽出刀来,向着对面的风不醉与宗子凡杀过来! 这阵势,前所未有的震撼——红叶山庄,是要来真的了! 宗子凡有些略微的担心—— 今日一战,会不会又将损害玉泉宫的净土?紫霞说过,这里的一切都很干净…………………… 喊杀声夹带着飒飒风声,在属于玉泉宫一方土地的上空久久回响。 风不醉似乎看出了子凡的担心,折扇一摇,笑道:“大堂主!干净固然容不得玷污,但用这些贼人的血来祭奠四年前死去的亡灵,也未尝不可!” 一语惊醒梦中人。 子凡抬起头,对视上风不醉的笑眸,豪爽笑道:“好!——如此,我们可不能手下留情了!” 说罢,长剑出鞘,直捣一个近身的敌手天灵盖。那人眼中的世界,便定格在一片惊悸中。 血色浪漫………………………… …………………………………… …………………………………… 血珠四溅!这场厮杀好不爽快!! 宗子凡哈哈大笑着,招招毙命,出手迅猛,毫不容情,剑上的血珠还未落地,转眼又进入另一具鲜活的躯体,热气儿袅袅,让这样寒凉无心的死物都被温暖的有了温度………… 风不醉素来风流多情的俊脸上,笑容依旧美好如初,这样的笑容,即使让大罗神仙也望而却步——这是一种嗜血的笑容啊! 脸在笑,心却完全淹没在了暴戾之中,小巧玲珑的折扇,或许在平日只是一个玩物,一个精巧的饰品,而今,一扇封喉,血花滴滴附着在扇子边缘,却渗不进里面去—— 手心给予它的内力,无坚不摧,同时更是无懈可击!! 他雪白雪白的衣衫被溅上红晕点点,犹如寒冬腊月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地上,盛开了朵朵红梅,更显妖娆动人了。 ………………………………………… ………………………………………… 源源不断的敌手,源源不断的涌来。 风不醉沉醉于这样的杀戮之中,游刃有余,好不快活。 宗子凡瞥眼瞅见风不醉的打法,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突然—— 子凡愣住了。 这样的招式……这样的功夫……这样的手段…………………………不会是……难道……怎么可能?…… 那样的武功,灵活自如,收放适时,张弛有度………………可关键不是在这里!—— 在他的脚步上! 风不醉像是醉了一般,踢踢踏踏踩着有节奏的步子,游走于迎面而来各个执刀的杀手中间,生硬的刀刃伤不了他分毫。 后面袭击不断,他却似有灵性一般,在对方钢刀下来之前或躲、或闪、或迎、或接…………………… 软绵绵的,柔韧却强劲的无与伦比,这哪里是在鲜血中打仗?这分明是在花丛中玩耍啊!! 这不是醉拳,他是清醒的,却是身心分裂。 这功夫,唯有师父展露过,那他……………… 子凡的惊讶逐渐转变为震撼,一种强烈的预感直冲他的大脑,可偏偏大脑在此时却是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一袭白衣,孤身挺立在花丛中,蝴蝶翩跹,在他指尖翩翩起舞…………………… 莫非………………果然是他……………… 更多的敌手涌过来,然而,更多的敌手又向书房进攻! 玉泉宫侍卫拼死守卫,却仍是敌众我寡,眼看就要被突破最后一道防线!!—— 宗子凡大惊失色,杀退了跟前最后一个拦路虎后,腾空而起,就要冲向书房方向! 双拳难敌四手,子凡瞻前顾后终有一失,杨平川瞬间反扑,顷刻间就将飞奔而至,破门而入—— 子凡慌了,他想喊风不醉,却还没等到喊出来,只见天地一片煞白,白花花的一片光晕遮掩了这世界的缤纷多彩……………… 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枯蓬漫飞…… 只是白,耀眼的白,灼眼的白,刺眼的白………… 还没用手触碰到房门的杨平川,猝不及防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掌击中,竟毫无招架之力,被无限延伸地推向后方…… 强大的气流让人一时不能呼吸,狂乱的凉风将人的眼睛都吹的迷乱了………………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连同地球都似乎停止了转动………………… 瓦砾“哗哗啦啦”发出颤动的巨响,脚下的石板被强大的风力硬生生掀起,席卷着击向对面的红叶山庄侍卫们!—— 大地悲鸣,日月变色。 似乎有龙吟在天空隐隐响起,震彻了整个天地间。 这是幻觉吧………………………… …………………………………… 第058章 终是故人 不知过了多久,待一切回归平静之后,宗子凡在一片瓦砾中挣扎着站起身来,甩了甩头上的尘土,使劲抹了一把满是泥巴的脸,这才睁眼打量这个世界—— 世界变了样,似乎被摧毁了一般。 残肢、断臂、血流、尚有热气儿的头颅……………… 院中的青石板面全被齐齐掀开,卷席一般褪去了一层地皮,露出新鲜的泥土来…… 好像,整个世界都沉睡了。悄无声息,万籁俱寂,清静的让人不寒而栗。 院墙角的老树被连根拔起,高墙坍塌,断壁残垣,七零八落地躺在那儿。 …………………… 都毁了,都没有了。 只有一样——只有玉泉宫的书房,完好无损的静静伫立在原地,一砖一瓦都没有受到影响,一分一毫都没有伤了它的模样………… 天边的夕阳渐入西山,暮霭沉沉。晚霞在天边蔓延,如一片一片的花儿一般,开得如此妖娆、盛情难却。 子凡眼眶有些发胀,他闭了眼,深呼吸一下,心中所想,全部了然。 不用再怀疑了,这就是了…………这样的绝顶神功,世间只此一家,独一无二,自师父莫求傲去世以后,它也随之失传,今日重现江湖,不是“游龙回升”还会是什么? ………………………… 风不醉就站在不远处,白袂翻飞,如一片洁白的云朵。 他好看的笑容不减当初,依然笑得一脸和煦,仿佛,方才的天翻地覆与他无关一样。 子凡静静看着他,许久,忽然也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而战,相视而笑。 往事皆是过眼烟云,在此刻都被重新翻出来,如一坛陈年老窖,一开瓶塞,醉了多少故人……………… 宗子凡笑着,由最初的轻笑逐渐变成了大笑,直到眼角泛起了水光。 风不醉浅浅笑着,眼睛却渐渐被一层烟雾阻挡………… 子凡走过去,风不醉走过来。 二人互相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抱的那样紧,那样有气魄。 突然,子凡猛地推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拳打在他肩胛上,语气兴奋之中带有薄薄的恼怒—— “死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呀!” 风不醉一愣,随即也还他一拳,笑容变得君子般坦荡—— “不放心你一人挑大梁,便勉为其难助你一臂之力好了!” 宗子凡仰天大笑两声,双手紧握住风不醉的双手,就如多年前那般,握着他的手,看着世间春日阳光。 “好兄弟!——” ……………………………… ……………………………… 烛光如豆,在这样安静的夜晚轻轻摇曳。 庭院内,早已没了曾经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倒更显寂寥荒冷了——时间过的好快,入秋、中秋、深秋、初冬……至今,竟已经完全是冬季的景象了。 嗯,还是要等到下点小雪才好,那才是真正的有了冬天的味道呢! 榆槿树下的圆桌旁,两个男人还在嘻嘻哈哈之中推杯换盏。 酒坛子横七竖八地滚了一地,昏黄的灯笼挂在上面光秃秃的树枝上,犹如寂寞如海的沙漠中开了一朵忘川花。 是的,忘川花。 再次重逢,恍如隔世,就好像走了一遭黄泉路,喝了一回忘川水,看了一眼忘川花,听了一曲忘川谣……………… 物是人非事事休,从没想过会再见,虽然日日渴望;更无从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邂逅。 今非昨,今人非故人。 那些遥远的、被尘封了多时早已布满尘埃的往昔,顷刻间被记忆之闸轻轻挑开,洪水般呼啸翻腾着源源不断的涌来。 ……………………………… ……………………………… 当年,年仅十四岁的宗子凡,只身背着一个破旧的碎花包袱,一路打听着来到了玉泉宫。 玉泉宫老宫主莫求傲在看到这个倔强的孩子时,久经江湖风雨冲洗而日渐沧桑的心,忽然间又重生鲜活了过来。 ……………………………… “孩子,告诉我,你家在哪里?为何一路奔着玉泉宫来了呢?”当时就是在这个庭院里,莫求傲就坐在这棵榆槿树下的石凳上,刚满四岁的小女儿莫紫霞扎在父亲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眼前长跪不起的宗子凡。 第059章 本是兄弟 宗子凡垂着眼睛,盯着落了一地的榆槿花瓣,不卑不亢的回答—— “家在西南毗邻南疆。我想到北方谋生路,一路上听到的尽是莫前辈的大名,便决心拜前辈为师,请师父大量,收了弟子吧!” 说罢,又伏在地上叩了一个头。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个头,也已不知是第几个了。 莫求傲当时声名远播,与结拜兄弟连无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有相当大的知名度与威慑力。 但自从继连无涯娶了妻,添了子,二人便也不约而同的渐渐收了心,均无收徒传武之意,想着从此后将逐步淡隐世外,不再过问江湖大小琐碎,还妻儿一分安定从容。 不是没有人来拜过师,很多。软硬兼施,死缠烂打,莫求傲均闭门不见。 只有这孩子,顶着炎炎夏日在玉泉宫大门口跪了一天,当时的管家还不是莫忠云,是一个叫唐元晋的老先生。 老先生心善,不忍看着一个孩子受苦,便让人放了进来。不想莫求傲依然执意不肯面见,宗子凡又在书房前跪了一天。 直到今天,莫求傲终于出来看了这孩子一眼。 只一眼,便让莫求傲霎时怔忪失神—— 那孩子宽阔的额头,薄薄的嘴唇,尤其是那一双明亮的杏眼,盛满了不知名的哀伤与倔强,让莫求傲有刹那间的失神—— 这孩子,与一位很久之前诀别的故人倒是有几分相像。 “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里可还有什么人?”不知因何缘故,莫求傲从心底忽然间窜出的那份没来由的激动,让他的手竟然有一阵轻微的颤抖。 他在猜,这孩子是否与自己有渊源,这是不是一场被上天安排好的戏? 小紫霞感觉到父亲的异样,伸出胖胖嫩嫩的小手来,轻轻握住莫求傲的手指—— “爹爹……爹爹,不怕……” 莫求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紫霞抱上膝盖,亲吻她的小脸:“紫霞乖,爹爹不怕。” 宗子凡似没看到这场上演在眼前的父女亲情,只冷冷淡淡的答—— “弟子名叫宗子凡,今年十四,自幼由祖母抚养,老人家不日前已经去世了。” 说到痛楚,宗子凡沉厚有力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眼圈悄悄微红,拳头却越握越紧。 莫求傲似卸下了某个重负一般,轻轻舒了一口气,叹道:“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啊!”随后起身,亲自将宗子凡双手扶起,道:“喊声师父吧。” 宗子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大喜过望,只是退开一步,重新跪在地上,郑重地磕头—— “弟子,拜见师父!” 聪明的小紫霞也知道这是件好事了,便也大胆起来,径直蹦蹦跳跳来到宗子凡身边,年纪小小的她,竟懂得拉他起来,边扯衣角边用稚嫩的童音奶声奶气地说着:“哥哥起来,哥哥起来……” 宗子凡彻底的震住了。莫求傲答应收他为徒他都一副淡然的模样,而紫霞的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触痛了他原本坚硬的内心。 哥哥起来……哥哥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亲情了吧…………………… ……………………………… 出于无关的故往情谊,莫求傲留他在家,或许是天意,让他冥冥之中觉得与这孩子有缘,于是,莫求傲开始收了第一个弟子。 ……………………………… 入住玉泉宫后,宗子凡才慢慢明白了莫求傲的那句“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这句话的意思了——家里还有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同样也是天涯沦落之人。 莫求傲没收他做徒弟,却留他在家里视如亲子,毫无保留地教他习武练剑。 男孩子名叫赵丰,是莫求傲给取的,他说,赵是贵姓,丰是富足,这样的寓意,再好不过了。 看来,这个赵丰一定吃过不少苦。 莫求傲介绍他们俩认识,并叮嘱说以后要像亲兄弟般互敬互爱,虽然只是差了一个师兄弟的名分,但这也仅仅只是个名号罢了。 二人一同习武练功,一同切磋武艺,同衾同眠,共饮共食,平日里形影不离。 虽然如此,但二人言语上的交流几乎是空白。 两个人都不爱说话,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经常叫,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洞悉了然,该起床了,去吃饭吧,去后山练功……或许,这便是心有灵犀了吧。 两人常常一起坐在房顶上,仰头看满天繁星,有时月朗星稀的时候,便一同盯着那轮皎洁的月亮。 有时经过莫求傲的允许,抱了一坛酒来,拿两只大碗,二人就这样慢慢的喝。话很少,却总能想到一起去。 第060章 此却非彼 两人的武艺越来越精进,之间的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 宗子凡骨子里还是比较爽朗的,他跟赵丰讲家乡的趣事,讲一路北上的所见所闻,说到开心处还能哈哈大笑; 而赵丰却只是附和着笑,并不做太多评论——他总归还是比较喜欢沉默的。 玉泉宫的主母,莫求傲的妻子,很是疼爱这两个孩子,纵然已育有紫霞、莫寒姐弟二人,扔当不了母爱的天性。 每天做好饭,烧好菜,温好酒,便唤两个孩子过来吃。 她很年轻,莫求傲大她不少,二人却是恩爱有加,日子过得甚是幸福。 莫求傲曾无意间跟爱妻提起过:“这两个孩子,都有心事,真不知该如何帮他们化解。” 爱妻只是温柔莞尔:“那就随他们去好了,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莫求傲大笑,握住爱妻的手连连称赞:“还是娘子聪慧!” ……………………………… 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这样安恬适宜的光景仅仅维持了一年余,便顷刻间土崩瓦解。 莫求傲的妻子身子一向柔弱,刚入秋便已感染了风寒,咳喘不止,至中秋,越发的厉害了,直到一天开始吐血,没过几日便与世长辞。 宗子凡在师母坟前悲声大哭,泪流成河;而赵丰,只是呆呆地跪着,空洞的眼神失了颜色。 后来,赵丰就不见了,一夜之间如人间蒸发一样,渺无踪影。 一向健康的小紫霞突然生了一场病,卧床几日下来,竟开始对周围的世界变得茫然无知。 还好,日后渐渐恢复了。 只是赵丰,音信杳无。 宗子凡想破了脑筋,翻遍了一切他有可能去的地方,却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那年,赵丰十六,宗子凡十五,紫霞五岁,莫寒刚刚三岁。 自此,玉泉宫便少了一个人。但谁也没于其有太多关注——这孩子,平日里太沉默了,也不经常露面儿,他于玉泉宫,可以说是可有可无。 只有宗子凡。只有他知道这天空从此缺了一角。 再也没有人在晨光熹微之时扯掉他的被子,示意他是时辰起床练功了;再也没有人在吃饭时顺手递给他一双碗筷;再也没有人不管刮风下雨地与他在后山哼哧哼哧的比划剑了;再也没有人,抱着一坛好酒,与他共饮于一方夜空下,听他将幼时趣事…………………… 宗子凡似又回到了从前,不大说话,独来独往。 ……………………………… 日子一天天过,春秋冬夏多少事,皆付诸于东海之水奔流去。 小紫霞一天天长大,莫寒也不甘示弱,跟着成长,两个“亲人”逐渐驱逐了宗子凡心中的那一片黯淡——只是那人,要永远沉淀在记忆深处了,从此千人万事,再不提及。 …………………………………… …………………………………… 没想到,没想到竟然又见了,又见了…… 时光雕刻了容颜,打磨了人的脾性,让他竟然一时两时都无从触醒。 他不敢想,也想不到这上面去,面前的这个人,啰嗦、爱笑、放荡不羁、游戏人间、懒得搭理强权………… 他果真是当初的那个沉默寡言、温和良善、却忧伤满心的赵丰? 似乎依然还是没有将思想转变过来,宗子凡迷迷瞪瞪伸出手往前够——终于抓到了对面的那个人的袖口。 他自顾自的干笑了两声,道:“我是该叫你赵丰呢?还是风不醉?” 对面的人拍了拍酒坛子,空了,便又伸手拿过身边另一坛,边拔塞子边回答:“风不醉吧,因为赵丰不是风不醉。”笑了笑,自认为说的话很有内涵,便又开始喝酒。 子凡拍了两下沉重的脑袋,嘟囔着:“也对,赵丰可不是你这样的,你不是他。” 说完,打了个酒嗝,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风不醉摇头笑了笑,酒量还是那么差,一点长进都没有,却偏偏又爱喝,这个人啊…… …………………………………… …………………………………… 红叶山庄的主厅内,叶知秋端起一只茶盏来,对着上好的碧螺春轻轻吹着气,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案桌上的两张图纸。 这两张图纸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方位、布局、朝向,甚至是里面细微的摆设都没有明显的不同。 但是怎么还是老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儿呢?…………………… 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叶知秋干脆放下茶盏,伸手取过两张图纸,一手一张,仔细地瞧了起来。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 自从上次独孤岳与叶宛衣回来,便带来了这个——玉泉宫书房的地图。叶知秋就没日没夜的研究起来。 隔日,又有人送来一张图纸——同样是玉泉宫的地图,描绘图纸的人却是玉泉宫的管家,莫忠云。 两张图纸一模一样。 第061章 怨从何起 由此,叶知秋可以肯定一点:独孤岳没有耍手段欺骗他。这倒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欣慰了——果真是没白养! 叶知秋眼睛微眯,想起当时拿到第二张图纸时的想法——若是两张一样还好,若是有差池,二人之中,有一个便是留不得了………… 打开图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不知道,在看到不希望的结果时自己是否会真的狠下心去,舍弃一枚有大用途的棋子。 而事实证明,这两颗棋子,还没有走错。 ……………………………… 叶知秋又端起茶盏来,终于轻轻呷了一口浓茶。 清爽宜人的茶香,令他微微弯起了眼睛。 江南扇子帮名下的茶园,如今已是红叶山庄的囊中之物了,这样上等的茶叶,可是一笔不可小觑的财富呢。 这样想着,叶知秋慈祥的脸上慢慢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在这样一个寒凉的冬季,显得无比可怖。 叶宛衣在这时踏入房门,在看到叶知秋独自一人坐在厅内边饮茶边悄悄地笑时,忽觉一丝凉意从后背蹿出来。 但很快地,便又恢复了常色,露出一抹欢快的笑,喊了一声—— “爹!——” 叶知秋猛然惊起回神,手中的茶盏几乎一个闪失端拿不稳。 见是宝贝女儿,便又慈祥地笑了,带着宠溺与疼爱。 “宛儿来了?今天怎么没与少聪他们练功?” 白少聪,叶知秋的二徒弟,红叶山庄的二公子。刀法武功虽不及大弟子杨平川那般出色,却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与杨平川一样,对叶知秋尽忠尽孝,披荆斩棘决无二言。 稍稍不同的是,杨平川冷血无情,只知领命复命,做事干净利落,在任何人眼里,他就是在为叶知秋活着; 而白少聪,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不随波逐流,也不犹如活死人般如同行尸走肉,有时倔脾气上来还与叶知秋讨价还价,当然,他对叶知秋本人却是极其敬重的,甘为师父肝脑涂地。 叶知秋有这样几个弟子,也是上天对他极大的眷顾了。 听到爹提起二师兄,宛衣一脸的不高兴,嘟囔道:“二师兄最近武功精进很快,以前我还能与他过十几招,现在却只能跟他比划七招了。我都不明白,都在天天练功,凭什么他进步那么快?” 叶知秋哈哈大笑了起来,宠爱地抚摸了一下女儿的脑瓜:“你现在在干什么?” 宛衣疑惑,但还是答了:“跟爹在一起说话啊!” “少聪呢?”叶知秋又问。 “在林子边练功。”宛衣认真答道,忽然,她明白了爹的用意,抬头望向叶知秋微笑的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爹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干嘛还要拐弯抹角的?” 叶知秋哈哈笑起来,捋了捋密密的胡须,道:“我不拐弯抹角你不长记性啊!” 宛衣嘟起嘴,不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倒是偏过头去,一眼便看到了桌案上的两张地图。 伸手拿过来,眼睛淡淡扫过地图上勾勒的不甚明显却很清晰的线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似在嘲讽。 “爹又在研究这个了?” 叶知秋并没有听出女儿的暗讽,只微微叹了口气:“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宛衣拿它在手里随意抖了抖:“看来,玉泉宫的书房对爹有很大的诱惑力呢!不知里面究竟有什么样的宝贝能让爹如此魂牵梦萦,不惜一切代价要获取?” 终于听出了她言语里有淡淡的凉意,叶知秋疼惜地望着女儿,似有难过之色—— “宛儿,你还在为上次的事怨爹对不对?……其实宛儿……” “我怎么敢怨您呢?”宛衣张口打断了他的话,“您是我亲爹呀!您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若是不肯为爹分忧自己倒袖手旁观,岂不是女儿太不孝了?” 宛衣浅浅笑着,睁着明亮有神的大眼睛望着叶知秋。 怨?她怎能不怨?……………… 为了得到想得到的一切,她的爹,威震天下武林的叶庄主,将所有的孽事都做尽了。 视人命如草芥,灭了一个帮派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只要是他想要的,无论花多大代价,都能将之取回。 …………………… “下个月就是娘的祭日,如果爹您不是太忙的话,可不可以跟女儿一起去看望娘亲?”提起娘,叶宛衣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叶知秋猛然一惊:是啊,时间过的这么快,一转眼又是一年了……一年了啊…… “好,是该去看看你娘了。”叶知秋的声音忽地苍老了起来,仿佛这一刻,他不止是高高在上的叶庄主,而是妻子的丈夫,女儿的父亲,他也有爱,也有悲,也有情感…… 宛衣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一名侍卫连滚带爬地跑进厅堂,爬在地上哭声连连—— “庄主!——大公子他……他、他……” 第062章 生死难卜 叶知秋与叶宛衣瞬间犹如五雷轰顶,一同瞪大了眼睛!! 宛衣的心倏然提到了嗓子眼,那种恐慌将她压的几欲无法呼吸。 叶知秋回过神来,冲上前去一把揪起那个侍卫的衣领,提带了起来。 他额上青筋暴突,对着侍卫大吼—— “快说!大公子他怎么了?!” 小侍卫痛哭流涕,回答的更是语无伦次—— “大公子……带去玉泉宫的……人,都无一生还……大公子他……” “他怎样?!”这一刻,叶知秋突然惊慌恐惧起来,独孤岳刚走,他不能再失去杨平川这么一个得力助手了! “大公子也……生死未卜……属下们接到信号,才去接援……可是,已经晚了……我们没再动手,先把大公子带了回来……” 叶知秋揪住侍卫的手劲慢慢减弱,最后放开了。 忽然,他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桌子“砰”的一声四分五裂,小侍卫更加战战兢兢,伏在地上哭都不敢出声。 又失败了!这群没用的东西!迟早会将整个山庄都败坏了! 叶宛衣倒是轻轻松了一口气——生死未卜,也就是说还有生还的希望。 就算有一丝希望她都要救他,他还不能死…… 撇了一眼叶知秋,只淡淡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无比苦涩。 是不是等到所有人都死光了,你才会明白?…… 叶宛衣不愿多留,对抽抽搭搭的小侍卫说:“你起来,带我去看大公子。” 小侍卫连连应着,颤颤巍巍起身,一路引领着宛衣离去了。 叶知秋眼望着女儿冷漠的背影,眼神里渐渐地流露出朦胧的、不知名的情愫来。 许久,他叹息一声,也随之步出门去。 ……………………………… ……………………………… 晴朗的冬日,虽空气干冷入骨,但阳光暖洋洋地洒了一地,让四面八方赶路的行人的心情都不自觉的随着这晴好的天气轻松起来。 东来客栈今日的生意看起来很火,各个角落里的客人们不断吆五喝六的叫喊声令店里仅有的两个店小二楼上楼下跑得汗流浃背,却依然不停的听到客人们各种各样的抱怨声以及小二的道歉声。 冬意越来越浓,各方商行为争取在春节来临之前能将钱、货尽快盘清,都加紧了货物订取、囤积、调运的脚步,所以客栈这一交通道路上的落脚点便收纳了八方来客。 东来客栈是此镇上最好的客栈,无论是打尖还是住店,饭菜、房间以及服务都称得上镇上一流水平。 来这里落脚的要么是走南闯北腰缠万贯的商业巨贾,要么就是行走江湖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基于这点,东来客栈便成了当地的“百晓生”——天下各方各土的消息汇聚于此,虽说鱼目混杂,却也很有听评的商讨价值。 莫紫霞三人就坐于这样一派热闹嘈杂的环境中,四周此起彼伏的划拳声、觥筹交错的碰撞声、劝酒让酒的吵闹声……无不充斥着她的耳膜。 金樟抱起酒坛子乐得跟捡了金元宝似的:“宫主!以俺老金看,这可是上等好酒,紧赶了几天,今天终于能好好痛饮一番了!” 紫霞笑他:“还没开封,你怎知这就是好酒?” 独孤岳也伸手取过一坛来,观察了一下酒坛子,笑了:“金樟之言是有缘故的,好酒配好器,好比好马配好鞍。这酒坛子看来有些年头了,还出于‘天下第一窑’景德镇。老板这样豪气拿它来盛酒,可见,这酒也非俗物。” 紫霞听完,略略颔首以示赞同,但随即似乎又想起什么,又偏过头装作若无其事了。 独孤岳与金樟相视,无奈轻笑,彼此心照不宣:某人面子下不来,还在赌气。 金樟缓和气氛,一掌拍出酒塞,取过大碗来,想了想,又换了酒杯,道:“宫主这些日子也乏了,身子骨也不好,来,喝点酒暖暖身子。” 说着,倒满了酒杯,双手殷勤地捧上。 紫霞不好推诿,只得接了过来。 金樟又将两只碗倒上,推一碗给独孤岳,二人嘻嘻哈哈碰了一下,仰头饮尽。 紫霞将酒杯置于唇边,轻轻嗅着自杯里飘散出来的怪异气味,眉头不禁皱了皱,再也无法喝下。 抬首看他们俩,两人也是面面相觑。 终于,金樟忍不住“噗!——”的一声将还没下咽的酒一股脑儿喷了出来。 独孤岳则是皱紧了眉头,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某种痛苦一般,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 第063章 醋意情浓 “呸!这什么酒跟马尿似的?!……小二!!——”邻桌的彪形大汉忽地将口中的酒“天女散花”般的喷出,怒气冲冲就叫骂连天的嚷起来。 “哎——!来了!大爷,您有什么吩咐?”小二旋风一样奔至跟前点头哈腰。 “这么难喝的酒你都敢拿出来糊弄你大爷!我看你们这生意是不想做了!叫你们老板过来!——”大汉拍案而起,额上的青筋也随着怒喝暴涨起来。 “哎哟大爷,看来大爷您是第一次光临小店没尝过。这是本店的特色酒,名字叫‘醋意浓’,乍一喝嫌酸涩,第二口就能品出甘甜,到了这第三口啊,香醇之感保管大爷您喝的痛快!”小二煞有介事的讲解着,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嘿!还有这事??”大汉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两眼放出惊喜的光芒,同坐的随行人员也将信将疑的再次把那难喝的“醋意浓”举起,重新放于鼻尖深深吸气,似要嗅出什么名堂来。 紫霞在一旁听了小二的介绍,方才也对这酒的气味狐疑满腹的她此时恍然大悟,不禁暗自淡淡一笑: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此等有趣酒酿。 她将置于唇边嗅了已久的“醋意浓”轻轻抿了一口,果然,一股酸涩之感充满了口腔,让人欲呕欲吐,她不由皱紧了眉头:这哪是酒?分明就是廉价销售的劣质陈醋! 强忍着胃里的翻滚,再轻抿一口,只觉酸里面有轻微的甜意,涩里面有淡淡的香气,香、甜交融,余味悠长; 终于这第三口下肚,肠胃里瞬间一阵温暖,随即香醇之味由下而上慢慢挥发出来,竟令人有“苦尽甘来劫后重生”之感,浑身说不出的愉悦。 紫霞心下顿生敬佩之意,这等酒品着实“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不曾想却在这异处他乡的陌地客栈有幸吃上,实乃人生一幸事。 再看方才邻桌皱眉破口叫嚷的大汉,正“啧啧”地赞叹这一奇妙佳酿,同行的随从人员也是个个面露喜色,纷纷称赞这小小客栈竟有如此独门绝技。 金樟两眼放光——还有这样的酒?于是便不再犹豫,又重新倒了一碗,吧嗒吧嗒地品起来。 独孤岳也好奇,取过坛子来,也倒满一碗。 ……………………………… “铛!!——” 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将一旁吃酒的紫霞三人连同邻桌的人都吓了一惊。 “奶奶地,那玉溪宫的宫主莫连诀也太他妈齁不是东西!——” 吼叫的同样是一彪形大汉,不同与方才骂酒不好喝的大汉不同的是,那位大汉五大三粗,金链子金扳指金冠带再配上一副白白胖胖的嘴脸,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位路过的外地客商。 而这位大汉熊腰虎背,一身亚麻布衣衫,腰间系一根虎皮布带,最有趣的特点是竟然是个“独眼龙”——左眼用一块黑布罩着,而方才发出的“铛”的一声正是他一把将一柄环形钢刀掷于桌面上而发出的声响,这些迹象表明,此人是位行走江湖的老手。 金樟被这声惊雷吓了一跳,正待说话,独孤岳一把按住他,示意他不可鲁莽。 紫霞则慢悠悠地将杯中酒饮尽,一边沉醉于“醋意浓”散发出的特有的甘醇之气,一边静静地等待眼前这场好戏的上演。 “老四你嚷嚷什么?!坐下来慢慢说!”说话的是边上的中年男子,一把浓密的胡须盈手可握,此时正用手指轻轻揩着胡须对着大汉呵斥。 “就是,四哥,这里人多眼杂,难保会有玉泉宫的耳目,你就少说两句。”劝话的是位精瘦的青年人,尖嘴猴腮,一双芝麻小眼闪着狡黠的光。 “我凭什么要少说?!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就别怪别人说闲话!做事只会阴沟里翻船,算什么好种?!——”大汉怒不可遏继续大骂。 “这位老兄,玉泉宫号称‘天下第一宫’,宫主莫紫霞的大哥莫连诀又是玉泉宫名下玉溪宫的宫主,‘阴沟里翻船’这话到底是怎么说的?”一侧吃酒的行客忍不住好奇心向大汉打听事情的来由。 “哼!你不知道吧?莫连诀根本不是莫紫霞的亲大哥!当年莫求傲将连无涯杀害后,因为愧疚才将连无涯的独子连诀收为义子,改了姓成了他们莫家的一员。” 精瘦的青年人由刚开始不愿让大汉多说转为显摆自己的博学多知了,看来到底还是显摆的力量大,人的虚荣心都是一样的。 “这事众所周知啊!当时江湖上都已经传遍了,如今拿它旧事重提没多大意思了吧?!”行客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后面还有呢!”大汉亮开了嗓门,生怕有人再来抢了风头,“莫连诀后来知道了真相就策划谋杀了莫求傲为父报了仇。” “原来那次玉泉宫的天降横祸是莫连诀干的啊!”又有客人答话,一副吃惊的样子,“可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莫连诀为父报仇杀了莫求傲也无可厚非,何来‘阴沟里翻船’之说?” 第064章 美人狗熊 “可这莫紫霞不知道啊!她还将莫连诀当做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大哥,可怜这个才貌双全的冰山美人跟他那个傻呆弟弟了,啧啧……”又有人答话,话语里满是同情惋惜,令在场的人们都纷纷摇头叹起气来,一副十足的悲天悯人的神态。 莫紫霞侧头又细细斟满一杯“醋意浓”,怡然自得地将酒杯攥在手里把玩着。 看来,这玉泉宫在江湖上的名气还不是一般的大,连家务事都被人嚼的有鼻子有眼的,而更加令人兴趣盎然大跌眼镜的话还在后头—— “莫连诀擅长口蜜腹剑,花言巧语便骗取了莫紫霞那不经人事的小丫头的一片芳心,莫紫霞也是痴情种,竟将莫连诀视为最亲近的人,唉,殊不知……” “接着说,老弟。”有人干脆倒了杯茶送与那大汉面前,大汉看了一眼周围的客人都撂下碗筷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示意自己继续讲下去。 “殊不知这莫连诀骗莫紫霞说西山有位得道高人,能治她那傻弟弟的脑疾,莫紫霞深信不疑便携弟启程去往西山,并将玉泉宫一切大权交予莫连诀。可这莫连诀……” “怎样??”众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莫连诀一路暗杀莫紫霞姐弟,势必要取了他们的性命,纵使杀不了也不能让他们再回到玉泉宫。”精瘦的青年人插上话,同时得意地看了眼众人。 “这就是所谓的‘阴沟里翻船’啊!那莫连诀也真真太狠毒了!”那位率先向大汉打听的行客长叹一声。 众人随即一片附和之声。 “哎——等等,”有位客人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出了声,“那莫紫霞钟情的不是红叶山庄的三弟子独孤岳吗?怎么又会对莫连诀动心?” “嗨!那都是八百年的老黄历了!”有人不以为然的接过话,“红叶山庄庄主叶知秋是何样侠肝义胆之人?!岂容莫紫霞这祸水贻害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不成?况且叶老庄主早已有意将独女叶宛衣许配给独孤岳,就更不会让弟子接近莫紫霞乃至玉泉宫了!” 众人顿作恍然大悟状。 “可怜莫紫霞一位绝色女子啊!听说她模样、才干都非同一般呢,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唉,到头来还不是被莫连诀给算计了?”有人感叹。 “可不是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到莫紫霞这里却成了‘美人难过狗熊关’!”有人调侃。 “哈哈哈哈!!……”众人附和大笑。 金樟一拍桌子,跳起来就要张口大骂。 独孤岳也猛地站起身来,却是一把将金樟钳制住,沉声喝道:“再等等,不能轻举妄动!” 一旁的莫紫霞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酒杯慢慢捏紧。 ……………………………… ……………………………… “砰——!!”一只酒杯凌空飞来,不偏不倚砸中了方才出言不逊予以调侃的人的左眼。 “哇呀呀!!……”那人捂着不断从指缝中渗出鲜血的左眼,疼痛的大喊大叫。 “谁?!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兔崽子敢对本大爷下暗手?!”那人气急败坏地用仅有的那只好眼四处寻找着可疑之人。 众人俱是大惊失色,方才个个高谈阔论,现在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会再凌空飞来个暗器砸着了自己。 “有种你给老子滚出来!!……”那人继续诟骂。 莫紫霞的手顿在半空,她看了一眼手中完好无损依旧安稳地躺在手心的酒杯,怀疑自己是否出了幻觉。 “小杂种有本事搞偷袭没胆子出来跟爷爷较量是吗?你个没种的兔崽子!……”不见四下里有动静,那新诞生的“独眼龙”不甘心的叫骂着,唾沫星子满天飞。 “小杂种在这儿呢!——” 一声欢快的叫喊平地炸雷般响起,令乱作一团的店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定睛向那声音的主人看去—— 店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两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哥儿:一位一袭蓝衫,惘若未闻周遭的纷扰之声一般,正不紧不慢地细细品嚼着桌上的各味美肴;一位白衣覆体,眉清目秀,此时正笑嘻嘻地看着惊愕的众人。 第065章 好久不见 “独眼龙”提起随身携带的武器——一双铜质流星锤,风也似地冲到两位公子面前,举起一只锤示威似的吼:“哪里来的兔崽子?!敢在大爷头上动土!我看你们是活腻了!”说罢不等回话便一锤抡了下去。 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这一锤下去,眼前两位翩翩公子非得被砸成肉泥不可! 白衣公子却是伸手稳稳接住了铜锤,对着“独眼龙”小声地说:“你至少要等到他吃完再开始打啊,你这样冲撞对我倒是没事,但万一要是把他惹恼了就不得了了!”那神态俨然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 “独眼龙”一使劲狠狠拿开铜锤,怒火冲天:“爷爷倒要看看这兔崽子怎么就惹不起了!”说罢又是一锤当空抡下。 众人又倒抽一口凉气!为着那仍然埋头啃着鸡翅膀的蓝衣公子担心,这都快小命不保了,公子您还吃个屁啊?! 又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蓝衣公子将附在鸡翅上的最后一点肉丝啃掉,随即漫不经心的拿着那鸡骨头反手直直抵上了那当头落下的大锤! “独眼龙”使足了劲往下压,鸡骨头却还是纹丝不动。 “拿着你的锤快滚,除非你不想要你的另一只眼睛了。”语气淡然却又霸气十足。他用另一只手拿起酒杯“吱啦吱啦”地吮吸起来。 “走吧,快走吧。”白衣公子在旁边一本正经的“劝”着。 可那背后的“独眼龙”还在使劲往下压着铜锤,幽黑的脸膛憋的像庙里高坐的关公。 “看来,你是执意找死。”蓝衣公子将酒杯“啪”一声捏了个粉碎!同时拿骨头的手微微动用内力—— “哇啊——!!”“独眼龙”被内力震开,重重摔了出去,一条长凳被砸成两截。 好强的内力!好高深的武功!—— “独眼龙”爬起来摇摇晃晃站不稳,幸好同伙赶紧出手扶住了他。几个人大气不敢喘地望着眼前这个已经施施然站起来的蓝衣公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瞬间袭来。 “你看你看,我说让你快走吧快走吧你偏不走,这下可好,不听小爷言,吃亏在眼前咯!”一旁的白衣公子遗憾地摇头叹息起来。 “把你刚才说玉泉宫莫紫霞的话再重复一遍。”蓝衣公子命令道,眼神锐利如鹰 “哪句?……”“独眼龙”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同伙急忙递了个眼色制止他说下去,以免酿成更大的悲剧,他赶紧识趣地闭了嘴。 “这位好汉……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江湖上茶前饭后拿来说着玩儿的……不可当真,不可当真……”同伙心虚地向蓝衣公子解释着,额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对对对……我们说着玩的,说着玩的……好汉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跟我们计较……”另一个同伙也慌里慌张地说着,还怯怯地看了看蓝衣公子的脸色。 那蓝衣公子不为所动,半晌,却忽然叹口气挥手道:“滚吧,日后休要再胡言乱语!” 那伙人扶着“独眼龙”千恩万谢屁滚尿流地跑去了。 众人都重重舒了一口气,所幸没有大开杀戒,这青天白日的大庭广众之下发生死亡惨剧可是要不得的,要不得的…… 白衣公子似有不解,好像到眼前马上要开演的好戏突然被告知停演了一般:“哎——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如此宽容大度起来……哎——你干嘛去?…… 蓝衣公子直接越过白衣公子并不理会他的吵嚷,似乎对他的这种赖皮行径早已司空见惯。 他径直走向依旧坐在桌旁品酒的紫霞身边,郑重抱拳施礼:“宫主。” 白衣公子顿时傻了,宫主?宫主竟然这么快就赶来了??!! 怪不得,怪不得大水那小子没杀了“独眼龙”,还没有打破砂锅大开杀戒,却原来是看见了宫主啊!……他心虚地挠了一下头,暗想幸亏刚才手心痒痒的不是太厉害,如若将那人当场解决了,这可如何向宫主交待?…… 紫霞慢慢放下酒杯,站起身对着两位公子微微一笑:“水天、木仰,好久不见。” ……………………………… ……………………………… 第066章 春泥护花 阳光充足的午后,虽然风还是干冷的,但这样晴朗的冬日依然会让饭过茶后小憩的人,感到些许微微的暖意。 今年自从立了冬,阳光很足,反而衬得雨水很是缺乏,却也让人的内心多了几分舒适与惬意。 独孤岳与金樟下起了围棋,杀了一盘又一盘。 别看金樟是个大老粗,棋艺倒不逊于任何一个儒雅之人。 “哈哈!——公子,承让了!”金樟哈哈一笑,伸手拈起两个黑子,笑的一脸灿烂。 独孤岳摇摇头,无奈微笑地叹气:“不服不行啊!金兄棋艺不同凡响,在下甘拜下风。” 说罢,微微垂首抱拳。 金樟笑的更欢了,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我一个粗人,雅事干不来,唯独下棋还能招摇一番。” 独孤岳边将棋局重新布好,边道:“愿闻其详。” “别看我是个堂主,平时除了带下属们练练功,就没别的大事了。寂寞难捱,就研究起这棋子来——嘿,越研究越有意思,也正是这黑白棋子,陪我过着没人搭理的日子啊!” 金樟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独孤岳附和着笑,心想,这金樟也是一条重情义的汉子,只是,太过单纯。 ……………………………… 莫紫霞就坐在门槛上,身体斜斜地倚靠着门框。 眼望着独孤岳与金樟兴致勃勃的杀的欢畅,嘴角不自觉弯弯。 多么安静祥和的日子。如果一直都是这样,该有多好…… 怀里的雪儿不安分地拱来拱去,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不住的滴溜溜地转,伶俐得十分招人喜爱。 紫霞抚摸了几下雪儿柔顺的皮毛,随即想起莫寒来。 土影走过来,将一件紫色毛绒呢子大袍轻轻披在紫霞肩膀上,顺势蹲坐在一边,顺着紫霞的目光一同看向不远处的两道忙碌着的洁白身影—— 莫寒跪坐在一簇开得正盛、明黄如璀璨烛火的冬菊旁边,双手在花株下不断地刨出土来。 木仰蹲着身子,帮着莫寒又是刨土又是挖坑,还不时的将某些东西填埋进去。 二人时而皱着眉头努力干活,时而露出欣慰的笑容,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在做什么?”紫霞朝那两道身影扬了扬下巴。 土影看着两个忙得团团转的人,不禁笑出声来:“他们在忙着与花施肥。” “施肥?施什么肥?”紫霞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就是把秋天的一些落叶扫集起来,将它们埋在花株下面。隔绝了空气之后它们就会慢慢腐烂掉,于是这些花株下面的落叶尸体就变成了很好的花肥,来年这些花株就会长得更加旺盛,花儿也开得更艳丽。”土影耐心地解释与紫霞听。 “想不到你还懂这些。”紫霞伸手握了握土影冰凉的手,赞赏似地说。 原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土影不好意思地笑了:“哪有?在玉泉宫闲暇时便见花园侍女们摆弄些花草,与她们答了些闲话后也略知些小常识罢了。” 土影身为护卫,紫霞与她虽不及与挽青含翠她们那般随意亲切,但她心里,还是将这个性情心思不逊男儿的贴身护卫视为至亲之人。 紫霞看着正用力刨土的莫寒,脸上的轻松逐渐淡去:“离开玉泉宫已有一个月了,一路上可遇到过什么不测?” “一直都很安全,就是在计划败露之后遭到了一次突袭。”土影轻描淡写地汇报,仿佛根本没将那次混战放在眼里。 其实至今想起那次遭遇,不仅是她,就连出手不容情的木仰、冷酷无情的水天、身经百战的火炫……都仍心有余悸。 ……………………………… 那是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小道窄小幽深,却只有仅容一辆马车的宽度。 天刚蒙蒙亮,东方刚刚泛出了轻微的鱼肚白,世界寂静如一片尘埃落定的坟场。 正在大家屏息凝神小心地走下坡路的时候,两边的山石突然“轰”的一声爆炸开来! 顷刻间大大小小的石块呼啸着从头顶上方滚落下来!侍卫们左支右挡,混乱成一团。 石块落在地上,重重地砸出一个坑,碎石子“咕噜噜”地随之到处乱滑;有的侍卫根本招架不住这样雨点般密集的石块,就只能被活生生地砸死,倒在一汪血泊当中,触目惊心。 然而正与石块大战的人们根本不曾留意,与石块一同降落下来的,还有人! 清一色黑衣装扮,黑纱蒙面,与当空砸下的大小石头混为一体!带着不要命的狠劲,带着视死如归的杀气! ……………………………… 黑衣人越涌越多,如涨了一股黑压压的潮水,不断的向前涌动,呼啸着,奔腾着,一浪胜过一浪。 玉泉宫一方的情势渐渐被削弱,敌众我寡,一行人开始有了体力不支的迹象。 ……………………………… 就在大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时,情形突然出现了转机——由宗子凡派出前来接应的玉泉宫侍卫们浩浩荡荡地狂奔而来! 激流勇进,浪遏敌方! 侍卫们的士气重新被鼓舞!一时间喊杀连天,血花飞溅! 敌方残缺的尸首、血肉模糊的体肉,被分解的到处都是! ……………………………… 第067章 七日晴殇(一) 在菊丛旁忙着刨土的木仰与莫寒忽然发出一阵笑声,爽朗欢快的笑一下子将紫霞纷飞的思绪带回了现实。 嘴角弯弯,紫霞突然很感激——感谢我们还活着。这样的日子,若不染指江湖的杀戮血腥,该是多么宁静祥和的世外天伦?…… 只是,入世容易出世太难。 木仰的笑脸在阳光下更显俏皮可爱——他只比莫寒大一岁,还是个孩子呵! “木仰中的是什么毒?……怎么解的?”想起那次混战,曹战永远停留在了那片血海之中,而木仰,为护金樟周全,出手拦下那枚毒镖,自己命悬一线。好在水天带走了他,可是,对于解毒,玉泉宫没人能精通。 土影思索了一下,也颇有疑问,许久才回答道:“这个……属下们也不清楚。当时木仰危在旦夕,大家都束手无策,就连郎中都没了招数……正当大家有了最坏的打算时,水天堂主不知从哪里带来了解药,好像是江湖上的朋友罢,水天总归比我们在江湖上熟人多。” 此言不虚。 木仰与水天是探子,终日在江湖各处游荡,识人断人的功夫,非寻常之辈可比。结交一些江湖朋友更是无可厚非。木仰这次,也得亏他了…… 紫霞垂下眼,伸手抚弄了一下雪儿柔顺的皮毛,这才想起方才土影汇报的莫寒遇袭的事,停了片刻,便问:“我听说那次打斗中,莫寒也出手了?” “是……是属下们护送不周,才让少爷受了惊,当时……局面很混乱,我们也没想到少爷会出手……”土影忙不迭地解释着,表情惭愧不已。 她永远忘不了莫寒从马车上出来的那个场景—— 他稳稳抓住了刺进车帘的剑尖,长剑自他抓着的剑尖处慢慢升腾起一阵细微的烟雾。 烟雾顺着剑身往对面蔓延,一直蔓延到黑衣人握着的的剑柄…… 然后,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黑衣人突然口吐鲜血,继而颓然倒地,连抽搐都没有一下…… 那是她生平见过的最悬疑的杀人方法。 ……………………………… 紫霞淡淡一笑:“我并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她抬头看向仍在忙碌的莫寒,低喃着,“看来,莫寒,他就要回来了……” ………………………… “宫主。” 紫霞惊起抬头,发现水天不知何时已站在跟前。 一袭明净的蓝色衣衫,梳理的整齐油亮高高束起的头发。一张不苟言笑、恭敬严肃的面孔……水天,永远都是这样一幅冷峻沉肃的神态,真不知怎么会受的了整日在身边调皮捣蛋、孩子气十足的木仰。 “水天,有事吗?”紫霞站起身,将怀里的雪儿转递给一旁也随自己站起来的土影。 水天来找,想必不会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宫主,大堂主来了。”他回身伸手向客栈门口轻轻一指—— 宗子凡身着天青衣衫,褐色的貂皮大氅在风口处肆意飞扬,仿若一面威风八面的战旗。 两侧各站一名侍卫,皆是褐色棉绒布衣,松松爽爽地将黑发扎起,整个人显得整洁又利落,倒把中间的宗子凡衬托得更显威武精气。 “师兄?!——” “师妹!” 紫霞脸上的表情由震惊慢慢转为兴奋,待终于确定了来人确是自己唯一的、亲如兄长的大师兄时,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瞬间涌上来的喜悦,小跑着一路迎上前去。 “师兄,你怎么来了?”紫霞看着眼前的宗子凡一身尽是风尘仆仆的痕迹,不由心生疑虑。 临行前她将处理玉泉宫一切大小琐事的权利全都交予了宗子凡,由他在宫里主持大局,以应不时之事。怎么会…… 宗子凡微笑着俯首凑到紫霞耳边,耳语一番。 紫霞面露惊讶之色,望着师兄:“真的?!” 子凡略略颔首,更是乐弯了眼睛。 土影与水天在一侧,面面相觑,不知大堂主跟宫主传递了什么信息。 但一定,是好消息。 子凡将师妹额前凌乱的发丝轻轻抿好,满脸的喜色。打量半天,忽然拉下脸色,道,“师妹,你可是有点瘦了啊!” 紫霞淡淡一笑:“怎么会?还不是老样子?” “师妹,你看还有谁来了?”宗子凡说着,便将身边两个“侍卫”从身后拽了出来。 两名“侍卫”上前按腰垂首行礼:“小姐。” 紫霞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挽青?!含翠?!你们……怎么也来了?” 第068章 七日晴殇(二) 挽青温和地笑着,掩饰不住主仆重逢的开心:“其实我们都有来的心思,只是谁也不好说出来。忽有一日大堂主不经意提了一下,我们就决定还是来了吧。” “是啊是啊,我们烦了堂主好些天他才很是勉强很是为难地答应下来呢!”含翠将“很是勉强很是为难”八个字加重了语气。 “这两个丫头啊!我就那么随便一提,她们就一发不可收拾嚷嚷着非要来不可。我想来就来吧,大家聚一起遇到什么事一起解决总是好的。”宗子凡呵呵笑着。 人都齐了,那么玉泉宫,也就空了。 宗子凡像是看透了紫霞的心事,出言道:“玉泉宫有侍卫们把守,莫管家先代劳着应酬些不必要的差事。主要人物都走了,我想玉泉宫一座空城对那些素日暗地里别有用心的人也没有了多大的吸引力。这样一来,玉泉宫没有事,你们反倒成了敌手的目标了。” 紫霞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朝宗子凡微微一笑,算作认同。 “嘿!——独孤兄!——” 宗子凡看见独孤岳迎面走来,迈开轻快的步子迎了上去。 “想不到,又见面了!”子凡双手拍了拍独孤岳的肩膀,笑的甚是畅快。 独孤岳还他两拳,道:“不是说过吗:后会有期?!” 子凡不置可否,二人握手而笑。 ……………………………… ……………………………… 不远处的菊花丛边,少年刚刨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 他张目在周围地上找寻着自己方才收集好的一捧落叶,疑惑之色布上脸庞。咦?去哪儿了呢?…… 正烦恼地思忖着,但见一双纤细的手映入眼帘,手里捧着正要找寻的叶子。 那双手将叶子细细放入土坑中,力道轻轻的,像是怕弄疼了它们。 少年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一身褐色棉布衣衫遮掩不了那张清丽脸孔散发出的秀气,男子的装扮也掩饰不去女子独有的清新细致…… 少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笑容随即在脸上绽放开来。 少女也笑,笑意里满是阔别一月日夜里牵肠挂肚后忽又重逢的幸福…… 紫霞含笑起身,避开叙旧续的热火朝天的众人,不经意间的一回眸,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明媚清秀的画卷—— 白衣翩翩的少年折下一朵细碎淡雅的黄菊,伸手轻轻别在对面淡妆素衣的少女发髻上。一朵淡淡的黄晕映衬着少女羞怯的面容,宁静,温馨……让她一时间感到一丝感动悄悄流窜在心间……守得云开月明,一番波折,一路艰辛,希望终究会来。 莫寒,是真的要回来了,她想。 ……………………………… 世事总是这般难料,老天又是如此爱捉弄人。 上一刻阳光明媚温暖如春,洋溢着热情、幸福的欢乐,下一刻便突然乌云密布,大雨即将倾盆而泻。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渺小如沙的人顿时惊惶的手足无措。 如果莫紫霞再多停留一会儿,如果她再多往深处想一些,或许,就会想到这些话了。 她轻轻收回定格在那副画卷上的视线,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今晚一定要为师兄办个隆重的接风仪式,要将客栈一楼吃饭的场地全包下来,点最上乘的特色菜,来几坛最上等的陈年佳酿……嗯,女儿红最好,大家热热闹闹地欢聚一堂,来个不醉不归……暗暗思忖着,脚下像生了风一样,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却突然—— “少爷——!!” 撕心裂肺的哭喊,带着惊恐,带着痛楚,带着绝望…… 莫紫霞犹如当空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 她轻快的步子瞬间像被钉在地上,再也挪移不开;她脸上安宁温和的浅笑慢慢变得僵硬,仿佛是贴上去的一层模具,再也没了生气…… 耳畔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直奔向菊丛的方向。 纷乱吵嚷的呼喊声铺天盖地般的袭来,如同泄了闸的洪水,将她原本冷静的思绪迅速吞没。 大脑失去思维,一片苍白…… 莫寒……怎么了??…… 她不敢转身,她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那种得而复失的悲痛,还是因为害怕再次承受天塌地陷的现实?…… 而她最终,还是转过身来——因为,她是莫紫霞。 她缓缓转过头,向那一簇开得明艳如火炬的秋菊看去,向那一群惊慌的手忙脚乱的众人看去,向那个稚气又成熟,英气俊朗的白衣少年看去——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宛若被一点一滴抽离了生的气息; 他的唇边绽开一朵黑红色、妖冶的血花,娇艳欲滴将衣领口、胸口浸染成一片红霞; 他细长如扇的睫毛没有了再翕动的力气,安静地闭着眼睛,好像不会再醒来了一般…… ……………………………… 莫寒,你不是,要回来了么?……怎么,又要走了?…… ……………………………… ……………………………… 第069章 七日晴殇(三) 亮如白昼的房间里,一屋子默不作声的人默默地在一旁站立着,彼此间没有任何言语,气氛安静的诡异。 紫霞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床上沉睡不醒的人。 她又伸手轻轻掖了下那早已掖了不知多少遍已完全没有必要再掖的被角,眼角慢慢升腾起一片雾水,迷蒙的快要看不清床上睡着的人的脸。 “他最近吃过什么外来的东西没有?”许久,她才出口打破这一沉默,问身后的人们。 “少爷吃的东西以及用的物品都是经过银针仔细检验的,所以没有接触过外来不明的东西。”土影回话的嗓音有些沙哑,显然是被这阵势吓住了。 “最近一段时日,莫寒可曾出现些异常的状况?”寂静顿了一下,宗子凡在一边问道。 “少爷言行与平日无异,并为出现任何不妥。”回话的是火炫,强打起的精神依然难掩一脸的倦容——自从出发至今,他作为主前十位,面对大大小小各帮各派无数次的明杀暗袭,他无一不是冲锋陷阵,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没有吃过不明东西,也没有异常的举动,只是突然发病。 而且这般厉害,顷刻间就能令一个活灵活现的少年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那么,这种毒一定在体内潜伏了一段时日,待到侵入内脏或人体内重要的器官时,才会突然发作,杀人于一瞬之间。 到时即使寻医问药,怕也是来不及了……会是什么毒呢?又是什么时候中的呢?…… 忽然紫霞灵光一闪,继而急忙抬头问道:“上次遇袭是什么时候?” 火炫思考一下,说:“七日前,今天刚好是第七天。” 第七天…………什么?第七天?! 紫霞猛地瞪大了眼睛!再看宗子凡,也是一样惊愕的表情。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不明所以,但是有的,已然有些微微的揣测。 “难道是……”金樟沉吟着。 “七日晴。”一直待在窗前只言未发的水天忽然开口接过话去。 木仰一脸的错愕:“大水,你是说……” “不错,是七日晴。”宗子凡点头认可了水天所说的答案,“只有‘七日晴’才会无色无味,中毒的人根本不知道自身已被剧毒穿心,待到七日后才会突然发作,令人猝不及防…………”宗子凡拧紧了眉毛,回首看向一直在旁沉默的独孤岳。 独孤岳默然,并无任何表示。 子凡收回目光,眼中似有复杂的色彩在若隐若现,但想了想,终究什么也没说。 再看众人,已是在苦苦思考这毒的来处了。 怎么接触到它的呢?……少爷没有接触过不洁的东西,除了…… 土影思忖片刻,忽然,她震惊地倒抽一口凉气!难不成是…… 紫霞注意到了土影惊异的表情,她看着她,示意她说出来。 “是那柄剑。”土影回答。 是的,就是那柄剑,那柄从敌人手中刺过来,莫寒一把抓住了剑尖的剑。 这么说,毒就是涂在了剑身上,不管它刺没刺中莫寒,但只要它放在莫寒身边,让他闻到了剑身上的气味,触到了他身体上任意一寸肌肤……那么,就已经中毒了……好可怕的手段! 知道了是何种毒,也知道了是怎么中的,那接下来,就该如何破解了。 可是,可能吗? 紫霞低头握紧了莫寒冰凉的手,暗暗动用内力源源不断地从手心输送真气过去。 可是,真气就好像输给了空气一样,出手即化,没有出现一丝回应的热气儿。 她按上他手腕上的脉搏,很久才感应到了一阵轻微的跳动,看来,莫寒已经气若游丝了…… “可有……解毒的法子?”紫霞强忍着鼻腔里涌上来的酸楚,故作淡定地问。 话一出口她就笑了,苦涩无比。 解毒的法子,哪里可能有? 如果在发作之前的六天里察觉到这种毒素并得到了解药,那么或许还有存活下去的希望,可是…… 可是若等到毒发之时,说明毒素已经侵入肝肠、肌理之中,内到血液外到皮肤浑身上下全是毒,就好比吞噬了人间无解之毒——鹤顶红,怎么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果然,众人痛苦地垂下头去,屋子里可怕的寂静给了她准确的回答。 可是,莫寒就只能这样死去吗? 第070章 七日晴殇(四) 紫霞的心,抽搐成一团。 为什么老天爷就这么残忍地一次又一次的将我们推至绝望的悬崖边上,看着我们跌至万丈深渊?…… 你已经让他失踪了两年,两年间他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受了很多很多的欺负,所以才会痴傻到六亲不认的程度,现在好不容易病情有了转机,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转机啊……就这么一点点就让我们无端生出太多的期待与希望,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他还小,他还年轻,他只有十七岁啊!人世间的许多事他还没有经历过,许多快乐他还没有看到过,许多幸福他还没来得及体会…… 他还没有成亲,没有当天底下最英俊潇洒的新郎,他还没有生儿育女,还没有尝到做父亲的喜悦…… 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狠心要夺取他年轻的生命啊?…… 紫霞的泪,一滴一滴从眼中滑落,慢慢的,越滴越快,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在交叉相握的两只手上,手心手背一片湿润…… 她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安静地望着莫寒苍白如纸的脸庞。 她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她怕她万一不小心眨了,莫寒就会消失不见了,就如四年前那般下落不明,让她苦苦找寻了两年,盼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才盼回来…… 这一次万一又不见了,那么她该再去哪里找他?找多久?还能找的到吗?…… ……………………………… ……………………………… 正在大家纷纷黯然伤神落泪的时刻,门“哐”地一声被撞开了! 挽青衣衫不整地冲进来,径直奔至床前,从怀里不断地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来。 紫霞停止了眼泪,吃惊地望着她; 宗子凡抬起头,吃惊地望着她; 独孤岳收起散乱的思绪,吃惊地望着她; “五行”侍卫回过神,吃惊地望着她; 含翠忘记了抹泪,吃惊地望着她; 一屋子的人,都望着她,吃惊地…… “我来的时候带了许多药过来,”她竭力忍住哭腔,向紫霞、向众人断断续续地解释着,“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些什么药,是毒药还是解药我也不懂……我就每样都拿来了一些,我想……我想总会派上用场的,小姐你捡几样与少爷吃,说不定……说不定少爷吃了以后就有救了,就会醒过来了……” 她哽咽的终于再也说不下去,眼泪犹如挣脱了锁链的魔兽,发疯般地冲了出来…… 紫霞的泪,再次不住地往下掉,不住地往下掉,往下掉…… “小姐……小姐您莫哭,您快看看这些药啊……或许,或许里面就有这种毒的解药呢,您看看啊……”挽青颤抖着双手,将那些瓶瓶罐罐胡乱地塞在紫霞手里。 “挽青,”紫霞捉住挽青颤抖不已的手,制止她再胡乱讲下去,“挽青你听我说……” 挽青停止了乱动,她抽泣着,充满期待地望着面前的紫霞—— 小姐总会有办法的,对,小姐一定有办法,她是玉泉宫的宫主啊! 她武艺超凡,她又是那么聪明绝顶,她是江湖上、武林中颇有威望的一方派主,她会有办法来救少爷,她会有的………… “挽青你听我说,”紫霞望着跪倒在膝前哭的梨花带雨的挽青,一双冰瞳里溢满了深深的痛苦与不忍,她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玉泉宫,根本就没有这种毒。所以,也不可能有这种解药…………” 挽青的身体陡然一僵,随即慢慢瘫软下去。 她浑身颤抖着。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安静地躺在床上熟睡的他…… 他睡得那么沉,那么安恬,让人不敢去近身打扰,生怕搅乱了他正做着的美梦…… 他睡得无声无息,仿佛没有呼吸一般…… “少爷——!!”她大喊一声,扑上去死死抱住了他冰冷的身子, “少爷啊!——你醒醒……我是挽青,少爷,我是挽青……‘挽’是挽手的挽,‘青’是青青草原的青…… “你说过要与挽青手挽着手一起去关外看青青草原的……少爷你醒醒,你起来啊!你忘了吗?……你不可以忘的,少爷……挽青等那一天等了十年了啊!…… “你怎么能丢下我自己就走了呢?……少爷,你若走了挽青可怎么办啊?……少爷挽青这一个月里在家学会了做好多菜…… “你醒醒,挽青带你回家去吃,少爷……挽青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 她使劲哭着,鼻涕眼泪奔腾不止。 她摇着他、晃着他、喊着他…… 可他,却听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 “挽青!”含翠终于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上一把抱住了她大哭起来,“挽青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少爷看到了会难过的……” 二人痛彻心扉的哭声让大家更是伤心至极,纷纷落泪。 突然,一直在强忍着眼泪决堤的紫霞,猛地站起身来向着独孤岳的方向扑过去!—— 第071章 七日晴殇(五) 众人大惊,然而,在那一瞬间却无人来得及动手阻止!—— 一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击在独孤岳胸口之上!—— 天啊!!—— 众人的呼吸一同被夺了去呼吸与心跳……………… 独孤岳被击退至窗边,精美的雕花木质窗棂被震得粉碎,而他本人,也“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鲜红的血,散落在干净的地板上,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妖冶的光,熠熠生辉。 “紫霞!(宫主!)——”子凡连同众人不约而同一起惊讶地喊出声来。 在他们还没回过神来的当儿,紫霞已再次冲了过去,双手揪起独孤岳的胸口的衣物,发疯般的推搡着他—— “你还我莫寒!——你还我莫寒……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莫寒……都是你,都是你们红叶山庄!都是你害得!……把莫寒还给我!……” 她的眼泪奔腾不止,哗哗直流,像是要流尽、要流干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看着她的崩溃,心,痛如刀绞…… 眼泪自眼眶中逐渐汇聚,眼前她痛不欲生的脸庞如同隔了层纱,看不清楚。 这一刻,他好恨…… “要我如何做,方能泄你心头之恨?”泪水自眼角滑落,她梨花带雨的容颜又变得清晰,越清晰越疼,真的很疼…… 她在听到他的话后,赫然定住了。 子凡看着这一幕,不知如何是好。 金樟木仰等人更是不知所措。 许久,她开始笑,笑的浑身都颤抖了,如此绝望的笑声,深深地刺痛了每一个人的心。 笑声慢慢转变成了哭声,她终于放肆地大哭起来,却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紧紧的,那么那么紧……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他,不能,不能了…… 他的眼泪滴滴落下,渗入她凌乱的秀发里去。 双手紧紧握成拳,忍不住狠狠颤栗起来。 他恨啊!——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一无是处!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 紫霞,对不起,对不起……………… 紫霞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落脸庞,刀割似的疼痛。 痛吧,再痛些,痛的麻木了就不再痛苦了,痛的麻木了就感觉不到痛苦了………… 屋子里的人站得笔直,都深深垂下头去,木质地板上一片潮湿………… ……………………………… ……………………………… 夜,凄凉的令人不安。 月亮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布,浑浊模糊。 那个亮如白昼的房间依然灯火通明。 多多付了银子与客栈老板,那老板也是识趣的人。看到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旁边是一把明晃晃的刀,便没敢再说什么,收了钱就讪笑着走了。房间的灯火与吵闹、哭喊声也就不敢再过问。 现在,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侍卫中留下了木仰与水天把守,含翠陪挽青在床前守着。 其他人,听了紫霞的吩咐便散去了。 紫霞起身离开,只身来到后院,在夜色中摸索着行走。 不知慢慢走动了多久,她终于在院子里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柳树下坐了下来。 背倚着树干,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方才看清旁边是一簇小小的明菊。 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摩挲着那瘦小零星的花瓣。 花瓣已经有些干枯,遭到外力的揉搓便“窸窸窣窣”掉下几片来。 她准确地接住那些瘦弱的身体,放在鼻尖轻嗅着那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芬芳。 几个时辰前,这里还蹲着一位英气俊朗的白衣少年—— 他在菊丛下面费力地刨着土,一下又一下,一把又一把……他一连刨出了一排好几个土坑,然后将那些落了的黄叶搜集起来,细细填埋在里面。每一株黄菊下面都有,生怕遗漏了哪个微小的生命,怕它们责怪自己偏了心………… 起初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将一些干枯的叶子埋在花株下面作甚?后来经人解释她才了解到——原来,这些落叶可以做很好的花肥呢。 将它们埋在花株下腐烂掉,来年就会化成养分供花儿吸收。而花儿,就会长得更旺盛、更美丽………… 他,竟然连这些细微的事情都懂。 他一定是看到花瓣有些干枯了,心生疼惜,所以才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来爱惜它们。 他还是个孩子,却能有这样悲天悯人的情怀………… 他折一朵淡雅细碎的菊花,轻轻别在少女的青丝间。 他笑着,温和的笑容安然宁静。 他的眼神中充满着幸福与祥和,静静地看着心爱的少女在面前微微羞红了脸………… 他们,原是佳偶天成,偏偏,躲不过命运的嘲弄……………… ……………………………… 第072章 此情不渝 紫霞闭上眼睛,微微吸气,极力忍住心尖上将要袭来的疼痛。 泪干了,苦累了,她突然觉得好辛苦。 这一路,这一生,这一辈子……究竟是要干什么?…… 如果,她想,如果没有下面的那一幕,如果他们一行人安全到达了药王谷,如果真的很巧遇到药王在家,如果药王愿意出手相助将他医好…… 那么,她会带他回太华山,带他回家,把令牌与自由同放在他面前任他选择,她不会给他一丝强迫。 如果他选了令牌,她就会欣然把原本就该属于他的身份、权利、地位都还给他。 但如果他选了自由,那也就由他的性子——在家做事玩耍也好,外出天涯海角去流浪也罢,她不勉强,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个亲人,一个血浓于水的至亲…… 可是,没有如果,一个也没有。 于是下面那一幕发生了, 于是他任大家千呼万唤也醒不来, 于是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细弱, 于是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于是,她承受不住这种终于一无所有的现实,自欺欺人地故作坚强,如四年前那般冷漠的坚强,离开众人寻一处僻静慢慢舔舐深入骨髓的伤口………… ……………………………… 一阵寒风吹来,带来透骨的冰冷,她早已凉透的身子冷不防的打了个寒战。 “莫丫头,晚上霜寒露重,就不怕染了风寒吗?”优雅如歌的嗓音伴着不醉不醉花香,回响在凄清的庭院。 她一惊,谁?是谁在说话? ……………………………… 终于,她缓缓站起身来,心里似有惊涛骇浪在不断的拍击,奔腾不息的涌动令她竟然一时开不了口说句话。 是你吗?……真的,会是你吗?你在哪儿?……你来了对不对?你放心不下我们所以就一路追随过来了对不对?……可你在哪里呢?你在哪儿呢?……你快出来,你快出来啊…… 她颤动着嘴唇。 她的呼吸止不住的紊乱。 她迫切地张目四下里寻找着他的影子…… 寒意甚浓的夜色里划过一道雪白的白练,犹如漆黑的夜里突然亮了一盏灯。 是的,那是一盏灯。 一盏带给她希望的灯,一盏照亮她昏暗人生路途的灯,一盏温暖她绝望的心灵带给她新生的灯! 他像一朵洁白的云,从天上,不,是从月亮里面,徐徐落下。如一片轻盈的羽毛,降落在她跟前。 他的笑容依然邪恶张扬,漫不经心的勾起撩人的妩媚。他的头发依然凌乱不堪,皱皱巴巴地散落在肩头、胸前,慵散如美梦初醒。 他醉意微醺的眼神,仿若刚刚细品了人间仙琼玉露,微微有些迷乱。他修剪的整洁干净的指甲,他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他轻轻握在手中小巧玲珑的折扇…… ……………………………… 是他,真的是他,他真的来了。 “莫丫头,多时不见,怎么竟然如此憔悴了呢?” 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慢悠悠地摇于胸前,惬意悠闲。 她看着他,久久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动了动嘴角,喉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睛慢慢笼罩上一层纱,她开始看不清他微笑的脸。 他摇扇的手慢慢地,慢慢地僵硬了下来。 他勾起的嘴角渐渐松散下去,没有力气再往上翘起。 “莫寒……要死了。”半晌,她说出来这几个字,随即眼泪“哗”的一下如同散了线的珠子,顺着脸庞飞流直下。 他不为所动,依旧静静地站着。 他好似已经知晓了此事,并无太大惊讶。 只是,他看到她的眼泪。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夏夜,她一个人坐在后花园里哭。 她哭泣的样子那么无助、那么伤心,她一定难受到了极点,痛苦到了极点。 那时他躲在榆槿树后,偷偷地看着她,却不敢走出来…… 可是,她是她,却又不是她。 他知道,他的胸膛,给不了她渴望的温暖,他的感情很卑微,就像一粒沙、一粒尘,轻飘飘的,没有光泽…… 他知道,这一生,他都会痴痴的恋着一个绝美无瑕的女子,矢志不渝,纵然死了,将心肝挖出来,上面也会有而且只有她的名字…… 第073章 细作娘子 可他也很清楚,他一直在做梦,白日梦、春秋梦。 直到她香魂散逝的那一刻,他跪坐旁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痴痴的、傻傻的…… 那时,他才突然想起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现在,此刻,她哭了,在他面前哭,他却突然不知所措起来,仿佛心被掏空了一般,空荡的厉害、苍白的难受………… ……………………………… 终于,他叹口气,走上前去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就像,轻抱着自己受了委屈的女儿…… “莫哭,”他轻抚着她瘦削的肩膀,语气溢满疼惜,“莫寒不会死。” 莫寒……不会死??……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你说……” 他看着她楚楚可怜的脸,这么近的距离,近在咫尺的相依…… 他不禁心下一动,竟一时失了神,呆住了。 他捉住她的柔夷,将纤细的它们放在唇边轻轻吮吸着。 他闭上眼睛,他的表情似有痛苦,好像已被离别的相思煎熬了太久太久,久到要将他生生疼痛致死一般…… 他喃喃着,低弱地呻吟着: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你……我多想,留在你身边,不用太近,只允许我远远的看着你就好……你,知不知道呢?…… ……………………………… 忽然纤指抽离,他的手心一空。 “请你放尊重些。”她一个闪身已离开他一步之远,语气冰冷,眼底的寒气不醉约可见。 他一惊,直起身子,脸上痛苦的神情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泼皮样子。 “怎么?这样就把丫头吓住了?”他斜睨着她,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紫霞将脸上残留的泪滴胡乱擦去,眼睛死死盯住他:“你说,莫寒不会死?” “对,他不会死。”他收起笑容,正色回答道。 她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光彩—— “我要你救他。”她说。 她克制着激动,努力不让自己在人面前失态,尤其,是在他面前。 邪恶的笑容又再次慢慢爬上他玩世不恭的脸上。 他坏笑一声,用折扇在手心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打着拍子。 他凑近她面无表情的、姣好的面容,细声低语—— “救他可以,可是莫丫头你,该怎么感谢我呢?” 她愣住,不禁暗笑自己先前的愚蠢——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没有人肯不计回报的为你付出,你终究还是要付出代价来的。 她冷笑:“你想要什么感谢?” 他挑眉:“什么都可以?” 她闭上眼睛,莫寒稚气又苍白的脸在面前闪了又闪——他开心地笑,他难过地哭,他快乐地奔跑,他高兴地喊叫…… 可是现在,他在床上躺着不会动,紧闭着眼睛与嘴唇,再没了生的气息。 她多想他醒过来,张开眼睛朝她单纯地笑,多想他开口对她说话,叫她“姐姐”,要她帮他夹鸡腿吃…… 可是,还有他,还有他啊……那个人前冰冷却对她温柔呵护的他,让她牵肠挂肚爱不能爱恨不能恨的他,那个曾约好与她浪迹天涯处处为家的他,那个只在她面前才会开心干净地笑才会说许多心里话的他…… 可是,独孤岳……对不起…… 她深吸一口气,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只要是我能做的到的,都可以。” “好!——”他满意地站直了身子,走近面容惨白的她,低首抵上她光洁的额头。 他们离得是这样近,他看到她长长的睫毛止不住一阵轻微的颤抖,他感受得到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就在眼前,就在唇边…… 许久,他淡笑一下,凑近她耳边,似在诉说着缠绵的情话—— “我要你……相信我。” 她怔住,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要我……相信你?” “对呀,你不相信我我怎么救莫寒?所以只有你相信了我,我才能放心地去救,这样或许就不会再平白无故的挨巴掌了。”他含笑望着她,似有委屈之色。 紫霞看着他略带埋怨的眼神,一边暗笑自己的多情,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这次你放心救吧,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再平白无故的挨巴掌了。” 他看着她的如花笑靥,一时恍惚的不知所处何处。 如果,我要你……做我的娘子,你会答应吗?………… ……………………………… 第074章 别来无恙 月色朦胧,只几颗稀稀拉拉的暗星杂乱无章地分布在夜幕之上。犹如一件黑色大氅上面镶嵌的已被流逝的岁月渐渐磨损的宝石,光芒不再,唯余一片光晕证明自己当初耀眼过。 宗子凡面对着苍茫原野,天地被一片黑色笼罩,让他顿感一阵压抑。 身后是独孤岳,又恢复了往年的冷漠倨傲。浓黑披风被夜风肆意撩起,张扬而狂野。 长发微乱,轻轻覆在眉前,稀稀疏疏地遮掩住了那双黯淡的双眸。 又一阵风吹来,彻骨的寒意让子凡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今年的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回过头来,目光落在独孤岳的肩上。 他的落寞,他的傲然,让对面的子凡忽有种悲凉之感。 他应该属于苍穹王者,却为何单单如此寂寥…… 独孤岳啊独孤岳……你果真,是独孤岳吗?…… 子凡微微叹气,干笑了一下,勉强极了。 “独孤兄,别来无恙吧。” 独孤岳淡淡勾起嘴角,不见了白天的磊落大气,倒更显无奈沧桑了。 这样的表情,仅有五步之遥的宗子凡看不见。 “一切随安,你呢?” 子凡点点头,拼命压抑住心中不断翻涌的狂潮,眼眶涨的厉害,却仍抿起唇角,强撑着微微笑了一下:“都好。” 寒风肆虐,一阵沉默,永久的像是历经了一个世纪的距离,那么长,那么那么长…… 宗子凡握剑的手越来越紧,直到指骨泛白,整只手臂都在颤抖。 教他,如何下得了手?他的兄弟…… 独孤岳在心底苦笑,忽觉这一切都好像在演戏,你哭,我笑,我来,你往……爱过了,痛过了,伤过了,也就罢了…… 命运好幽默,让所有拼了毕生精力来演戏的人都选择了无言而终。 终于,他笑了,眼角泛起一丝光亮来,在黯淡的星光下有种凄凉的美。 “来吧,宗兄……”他轻声说,却好像竭尽了力量,再没有余力多说半句。 子凡眼眶中的液体逐渐汇聚,凝成一颗明钻,比天边的星光还要耀眼。 终究是兄弟,推心置腹,肝胆相照,兄弟一场,原来,果真心照不宣…… 子凡顿首,不停地顿首,像小鸡啄米似的,只是为了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缓缓拔起长剑,明亮的剑身亮晶晶的,如此温暖晃眼的银色光泽,生生灼痛了他的眼。 抬首看了看一直望着自己沉默的独孤岳,子凡的心,没来由的痛了一下,眼光定格在他手中还未出鞘的长剑上。 领会了子凡心中所想,独孤岳将宝剑横拿,用力一甩,长剑悲吟一声倾身飞出,独孤岳只一转身,剑柄稳稳落入手中—— “别有什么顾虑,动手吧。” 眼望着子凡,他清冷的眸子里寒意顿现,时刻在预备着迎接即将来临的厮杀。 子凡苦笑,对决当头,情意尽消……………… 那么,就只好如此了吧。 长剑横在眼前,子凡神色一凛,急速出招。 独孤岳仰面避开刺来的剑尖,剑身横挡住这一轻飘飘的招数。 一把将其推开,宗子凡也随这一冲力趔趄几步,终于稳住了脚跟。 “你这是在画画吗?这是生死!拿出你的本事来!”独孤岳冲他大吼,同时一招又倏然划过。 子凡堪堪避过那一剑,踉跄着微微喘气,心一横,发狠道:“好!今天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接招吧!——” 说着,使出一招猛龙过江,长剑连同被内力激起的气流一同向着独孤岳的方向猛烈袭来! 独孤岳见他终于使出了狠招,却是微微笑了,那笑容,如曾经无数次对他的笑那般,磊落、大气、豪情、不夹杂一丝城府…… 独孤岳缓缓举起手中长剑,手臂没有在眼前举剑停止,却是张开向一边延伸开去—— 他,这是要干什么?!—— 一股没来由的恐慌将迎面携夹着腾腾杀气的宗子凡震了一惊—— 自己,是不是错了?……………… 失神中,只听“咔嚓”声响,衣袍被划开,剑尖已刺入独孤岳左肩胛,滴滴鲜红浸透了衣物,一股温热的鲜血气息悄悄弥散开来…… 画面在这一瞬定格,独孤岳忍痛抬起头来,对着他笑。 ……………………………… ……………………………… 那一年,也是在这样一片无垠旷野上,也是这样一个寒凉砭骨的夜晚,也是他与他。唯一不同的是,那天的月亮明晃晃的,像一盏高擎的灯,时刻照耀着他们回家的路途。 是的,是回家……就是这个信念,告诉他们不许死,不许死………… 月光皎洁,水云光线。飒飒风声将荒原笼罩成死亡气息的海洋。 在这里,独孤岳与宗子凡联手,对决江湖上声名赫赫的“鬼见愁”。 第075章 当初玉碎 此人乃江湖一散人,阴险诡谲、作恶多端,与当时的采花盗往来频频,做下无数伤天害理之事。 鬼见愁奸佞邪肆,来无影去无踪,但凡所到之处,必定是烧杀抢夺、奸淫掳掠,留下的尽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其恶劣行径,为江湖各路狭义之士所痛恨不齿。 尽管是这样,终究还是没人能拿得下他——一是没这个把握,一旦惨败必定沦为武林笑柄;二是也没那个闲工夫,各门各派之间寸土必争,相互觊觎相互虎视眈眈,谁会分心去管不能为自己带来丝毫利益的一个鬼见愁。今天除了一个“鬼见愁”,说不定明天又冒出来个“神见愁”,江湖没有一日安宁,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才是上策。 然而那一晚,也许是机缘巧合,独孤岳与宗子凡二人年少贪杯,在山脚下的小酒馆买醉,却偏偏遇见了传说中的鬼见愁。 二人当机立断心照不宣,穷追猛打,一路追寻,直至荒郊旷野。 鬼见愁背对他们,面向一轮大大的月亮,影子被月光拉的斜长。 “还没人能破的了我的‘无踪术’,今日被你们二人破解,也是注定要有一场血战了。” 万籁俱寂,鬼见愁清冷如寒冰的声音显得如此沧桑落寞。 独孤岳与宗子凡只是武林新秀,而鬼见愁早已是江湖老手。这样的杀戮,鬼见愁明显是得心应手,多两条人命于他而言,不过又踩死了两只蚂蚁而已。 大战持续了整整一夜。 独孤岳宗子凡耗尽体力,渐渐不支,若是此劫难逃,二人唯有曝尸荒野,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独孤岳躺在地上咯血,鲜红染透了衣袍,连同身下的土地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宗子凡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却也只是顷刻之间便被鬼见愁一掌击倒在地——事实上,这已不知是第几次倒下了。 他想起来,却是拼尽了力气再也爬不动了。 独孤岳喊他:“子凡……不许睡过去……我们……还要回家……紫霞,在家……” 宗子凡眼眸微睁,对着他有气无力地微微一笑,却已说不出话来——他太累了,身体如同散了架一般,每动一下,骨骼都在咯吱咯吱地响,每一寸肌肤都失去了知觉,不知痛痒,只是觉得很麻,很沉…… 独孤岳的声音还响在耳畔,他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好像是太阳……要看到明天升起的太阳……要回家,紫霞还在家…… 不行了,就这样死去吧。黄泉路上,或许开满了花,红艳艳的花朵,像极了玉泉宫后山上满山的杜鹃,红红火火,多喜庆,多妖娆,多风流,开至荼蘼也不会败落…… 睡吧,很累了…… 独孤岳喊不起来他,急得眼泪直流。他挣扎着起身——他已起不了身了,精力全部损耗殆尽,他甚至已没有意识要支撑自己站起来。 那就,拿命一睹吧。 将最后一口气,转化为内力,仅存的一丝内力—— 然后,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面向居高临下的鬼见愁——这样的情势,胜负已分。 鬼见愁冷笑——这是第几条人命了?没必要算,过几日也就忘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屠戮生涯就在此终结,他会忘了的,步入黄泉,遁入轮回,他或许瞬间就会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死的—— 独孤岳执剑冲向对面傲然挺立的鬼见愁,任凭他不屑地冷笑,哪管他稍微小小一招就能置自己于死地的决心,他只是冲向他,不顾一切地冲向他—— 却是冲至了跟前,长剑并未千篇一律地刺向对方—— 独孤岳转身,长剑没入自己身体—— 完完全全的没入了自己的身体,只留下剑柄在外面,告诉这世界——有一柄剑在后面。 长剑通过独孤岳的身体,径直没入身后鬼见愁的身体,胸口鲜血狂涌,在脚下开成一片血海…… 宗子凡混沌的意识在这一刻突然异常清醒过来—— 他用尚存的一息,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向着独孤岳的方向爬去。 一路血泪,承载了多少情谊痛悲…… 他爬到他身边,泪洒血地…… 身后的鬼见愁仰面躺在大地上,圆睁的眼睛布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恐—— 这一招,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它有个美丽而残忍的名字,叫做“玉碎”。先伤己,后伤人,过己之腹,刺人之心,古来今往,无人敢于一试——风险太大,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成功了,侥幸一存,失败了,白白葬了自己性命——与为江湖人所不齿的自杀无异。 而独孤岳却用了,大难当头,生死度外,只想着,回家…… 好在,他也赢了。 宗子凡抱住他满是血污的头,无语泪满巾——他连哭出声的力气都已没了。 独孤岳则笑,动了动手指,示意流泪的子凡看东方—— 那里,云朵娇羞,白云苍狗,美轮美奂,一轮新阳,喷薄欲出。 他在心里对他说:你看,我们看到了今天的太阳,我们可以回家了。 ……………………………… 第076章 前嫌尽释 ……………………………… 而此刻,面前的独孤岳像从前一样,那样的笑容,多么动人,多么感动,让他忽地想哭,真的很想哭…… 放开了握剑的手,宗子凡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嗓音嘶哑如凰鸟哀鸣—— “为什么不躲?” 独孤岳喘着粗气,淡淡答道:“这一剑,是为紫霞挨的。” 子凡挂在眼眶中的水珠终于滚落下来:“你伤了,她心里就好受吗?你死了,她才能真正开心吗?呵,你什么时候学会用这招逃避责任了?” 他有些恼怒,为着独孤岳的天真。 独孤岳轻轻摇头:“我只是想清醒一下。” 子凡苦笑,哪里有这样子清醒的? “不这样,今天也难逃一战,但我实在累的紧,不想动武……但是不动武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说事,只好,这样了……” 独孤岳无奈而笑,难掩一脸倦容——是真的累了吗? 子凡叹气:“心中实在憋屈,只想着跟你打上一架发泄出来便好,没想到……” “是为了……地图的事吗?” 一语中的,被独孤岳一句话说穿心事的宗子凡,在这一刻却忽然轻松地笑了,所有的嫌隙顷刻间都已不复存在。尽管在此之前一直都无法释怀,欲罢不能,每每想起,每每有怨在心。 “地图的事到此为止,过去了。” “听我说,地图我确是潜入书房,重新临摹了一张。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玉泉宫,对不起你跟紫霞……可是,如若没有这个,我根本出不来山庄,恐怕以后,只会更加对不起……”他努力解释着,一不小心被血水呛到,猛咳了起来。 宗子凡按住他心脉,为他输送真气。边为他顺气边说:“别多说了,我都知道。” 独孤岳轻松地笑了,调侃道:“用一剑之伤换来宗兄的理解,倒也值了。” 宗子凡不理他的揶揄,为他查看了下伤口,舒了一口气:“还好我心善,不然你这会儿早驾鹤西去了。” “你若不心善,也不会伤到我。” “那么自信?” “什么时候比剑输过你?” “有一回……” “那次是意外。” “你这人……” “咳咳咳……” “好了好了,那次真是意外。” ……………………………… 月亮昏昏暗暗,不远处客栈里的灯火依然闪亮——一群不眠人啊! 想起莫寒,独孤岳的心不禁一阵狠狠的抽痛。 仿佛还在昨日,小莫寒站在后山,挥舞着手对着他遥遥呼喊:岳大哥——!!然后他缠着自己教他练武,他教得认真,他学的仔细。夕阳西下,将山头上一大一小两个练剑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仿佛还在昨日,他抱着葡萄紫偷空找他:岳大哥,姐姐又酿了葡萄紫哦,我悄悄拿来一瓶,咱们先尝尝味道如何……直到有天紫霞疑惑地与他说:也不见有人拿去喝,葡萄紫怎么会慢慢的少了呢?……于是两个男丁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仿佛还在昨日,小莫寒坐在榆槿树枝丫上的秋千上,任由他推着他不停的荡啊荡……突然他伸脚立地停止了摇荡,扬起稚气的脸郑重其事地问他:岳大哥,你与姐姐什么时候成亲?……他哑然,随即装怒吓唬他: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什么?自己练好武功就是了! ……………………………… 两年前,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寻到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莫寒。 他跪在他旁边,心痛地自责着:我早该想到这个地方的,都怪我……都怪岳大哥笨,没有早点想到这里……现在岳大哥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莫寒从肮脏凌乱的头发中抬起脏兮兮的脸,愣愣地看着他。 素日那个喜好干净整洁的莫寒,总是将头发梳的很整齐,将衣服穿得很利落,翩翩一书香门第的公子哥儿……而现在,他衣衫脏乱,面容憔悴不堪。 他抬起头,明净如洗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欢喜的光彩……可是,他看自己的眼神是喜悦的,带着淡淡的期待,他看着他痴痴地笑着。 第077章 各取所需 这笑,却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他将他从牢里救出来,才知道此莫寒已非彼莫寒。 他失去了记忆,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智商只相当于三岁孩童……他骑马连夜将他送去玉泉宫,却在宫门口遥望着不远处晨曦中一群绵延的建筑物止住了脚。 他亏欠了这个地方、亏欠了他们太多——他没有勇气就这样带着莫寒进去见她,见到了她,他该怎么说?该说什么?她会不会原谅他?会不会更恨他?…… 最终,他将莫寒抱下马,哄着他说:岳大哥有事要急着赶回去,莫寒乖乖的自己回去好不好?待会儿会有人出来接你,你只管听话随他们进去。但要记着不要把岳大哥跟莫寒的事对其他人说,好不好?…… 他从身上找出一把短刀,用力将它推向那群绵延的建筑。 不一会儿便见侍卫们拔剑弩张出来巡视,见到衣衫端正的莫寒不由大喜,大喊道—— 少爷?!少爷回来啦!!—— 于是,他便看见了她,她从里面急急跑出来,抱着莫寒喜极而泣。 他看见莫寒在随他们进去之时回首往他所藏的那棵树的方向,望了许久……………… ……………………………… 往事不仅没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发黄,倒似经过了洗涤一般,更加清晰透亮了。 怔怔出神的他被子凡一语惊醒:“回去吧,出来久了他们该担心了。” 他望着那一片灿烂灯火沉默了良久,终于回过头望向子凡,沉默了片刻,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我回山庄去,取回解药来。” 也可能一去不复返,又或者是再也脱身不开那个死气沉沉的囚笼……但事已至此,他顾不得了,莫寒,不能就这样死去,他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似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子凡哈哈乐了:“莫寒现已毒发,已是无药可解,你以为他是大罗神仙呢,能起死回生?” 独孤岳错愕:“那也要一试才……” “不用试了,送解药的人已经来了。”子凡站起身,抖落抖落略微僵硬的筋骨。 独孤岳不解。 子凡倒是轻快地笑了:“这次来,不仅只是我连同两个丫头,还有风不醉。” 听到那个名字,独孤岳不禁愣了一下,随后又望向子凡:“他……” “别他了,”子凡打断他的话,“这个人不是敌,可信。”看了看天,又道:“天快亮了,我得回去了。” “去哪里?” “玉泉宫。那里离不开人,此番前来也是趁着重创了红叶山庄一回,料想他们近日不会再有什么大的举动,才赶来看望一下大家。但总归是要回去的,有备无患才稳妥啊!” 独孤岳也随他站起身:“我也随你回去。” 子凡斜睨他:“甭说笑了,紫霞离不开你。” 他沉思了一下,说道:“这里有风不醉………………” 他还想再说什么,终是欲言又止——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宗子凡看了一眼他左肩胛上的一片殷红,低头思索了一番,道:“也好,等你伤恢复了再来找他们吧……”又随意加了句似自语:“有风不醉在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细微若风的话飘进耳里,独孤岳握剑的手顿了顿,抬起头却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耸耸肩,率先迈开步子:“别愣着了,走吧。” 前方月凉如霜,背后晨光熹微,天地间,好像唯余他这道飘渺孤鸿影。 风不醉……拜托了…… ……………………………… ……………………………… 一座荒草丛生的废弃院子里,寒风呼啸如狮,在杂乱无章的残砖烂瓦中吹着渗人的口号,大白天也令人毛骨悚然。 “做好了?” “恩,好了。” “没露出破绽吗?” “没有,药是下在他每日用的饭菜里的。” “很好。” ……………………………… 青年回过身,白胖的脸上尽是满意的、水汪汪的笑容。 青衣少女厌恶地偏过头,不想看他得意的神色。 “那种药……真的不会伤他性命?”青衣女子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 “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不会。”青年漫不经心回答,伸出左手抚摸右手上一枚玲珑剔透的翠玉扳指。 “不会就好。”少女似松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傻啊?我再恨那个独孤岳也不可能要他的命啊!——叶知秋视他如亲儿子岂会轻易放过我?那种药只会让他暂时失去动武的力气而已,这样我搞到莫紫霞不就省事了?”他阴阴笑着,脸上布满了奸诈与狰狞。 “那你也要保证不会把小姐怎么样!”少女听到‘莫紫霞’这个名字忽然来了劲,急切又狠狠地瞪着他。 “哈哈!——”青年冷冷大笑,“你会把莫寒怎么样吗?” 见少女呆住,他又接着说下去—— “这就对了,大家都是各取所需。你要莫寒,我要莫紫霞,既然你不会伤害你喜欢的男人,我也就绝对不会伤害我想要的女人了!” “你说过我为你做了这件事就……” “我知道,”青年不耐烦地将她的话生硬的打断,“从此以后就没你的事了,随你怎么过吧。” 少女面露喜色,抑不住心底涌上来的兴奋:“谢谢哥!” 青年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开心地笑着,不知怎的蓦然感到一种悲凉,苦涩的。 “哥欠你的……”他转过身走开,喃喃自语着。 她微微一愣,笑容幸福地绽放在脸上,好像听到了,但又好像没听到…… ……………………………… ……………………………… 第078章 似有隐情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天空中的明月皎皎如玉,清冷的光辉将人间铺染成银白的色泽,仿佛一个极冗长的梦,沉沉的,不愿醒来。 山头落光了叶子的树林里,坐落着一间不起眼的石屋。 摇曳如豆的灯光静静地燃烧着,放眼看去,竟叫人疑为荒山野林中的一簇鬼火。 火苗将冰凉的四壁映照的昏暗浑浊,屋内更显阴森之气。 屋内的石桌旁边,相对坐着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一位胡须满腮,两鬓已是微微泛白,满脸皱纹却是精神矍铄,他把茶盏放在唇边轻轻对着杯子里打着旋儿的茶叶吹了口气,一副悠闲自得的神态; 一位胡须泛着青灰色,稀疏的头发银光闪闪黑白参差,像是透过林间照下来的阳光,有着斑驳的痕迹,他不似对面安逸老人一般悠闲地品着茶,却是佝偻着腰没精打采地坐着,两眼出神地盯着桌面上冒着热气的茶水…… “忠云……”品茶的老人缓缓放下杯子对着对面的老人温和的叫出声。 “……叶庄主……”失神的老人急忙回过神来,听到对面的人喊自己“忠云”,诚惶诚恐地欠起了身子,原本弯曲的腰身更显佝偻了。 “岳儿现在与莫紫霞在一起,我既已下令不对那丫头下手,所以岳儿也是安全的。”叶知秋像是看透了莫忠云的心思般,开口说出这番话来。 “谢……谢叶庄主不杀之恩……”莫忠云感恩戴德的连连拱手道谢。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岳儿,岳儿是我最喜爱的弟子,我再怎么算计也不会把自己最疼的弟子算进去,忠云啊,你可多心了啊……”叶知秋捋起胡须轻笑起来,语气含有不满的责备。 “奴才不敢。”莫忠云深深埋下头去,不想再看对面那张与笑里藏刀无异的丑恶嘴脸。 “别老是奴才、庄主的,我们都一把老骨头快要入土的人了,哪用这么见外的称呼?”叶知秋一本正经的板起脸来。 快要入土?莫忠云在心里恨恨地咬起牙,要入土了为何还有如此大的野心?为了权力、地位、金钱竟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陷害忠良于不仁不义,到头来又反咬一口用几滴假惺惺的眼泪换取他人的信任,假以时日再来个借刀杀人,后来又要赶尽杀绝对莫家斩草除根,连两个可怜的孩子都不放过…… 而现在,他竟以独孤岳作为掌上棋子来要挟自己为他曲腰卖命! 众人皆知红叶山庄庄主叶知秋在江湖上声明赫赫,是德高望重侠肝义胆的一方霸主,可有谁人能知,谁人会知,他竟是这般卑鄙无耻的小人! “岳儿是个好孩子啊!”叶知秋将茶盏搁置在石桌上,石与瓷的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音响,令低头沉默的莫忠云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在他九岁的时候我将他领进山庄,这一眨眼已过了十三年了,这十多年来岳儿成长的每一步我这个做师父的都看得清清楚楚,说实在话,在我心里我早就将这孩子视为己出了。岳儿不爱说话但却很懂事,练武勤奋又肯吃苦,无论是天资还是后天的努力,在我十位弟子中都是出类拔萃……我想这孩子在儿时一定吃了不少苦,才能有这般韧性与忍力……”想起爱徒的性子,叶知秋不由叹口气,似赞赏又似疼惜。 莫忠云苍老的身体微微一动,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些尘封的落满了灰尘的往事带着沧桑沉重的情绪翻开了泛黄的一页—— ……………………………… 第079章 往事刀割 ……………………………… “爹,求您别再赌了……这点钱是留给娘抓药的救命钱,我求求您别再拿去赌了,爹!……”小男孩跪在地上死死抱住男人的腿哭着哀求。 男人抓着瘪瘪的钱袋子回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妻子,又低头看看抱着自己的腿哭得很是凄惨的孩子,一丝不忍的痛楚在他脸上慢慢浮现出来,他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将孩子扶起来。 “明儿,爹没用,爹知道对不住你们娘儿俩……但你相信爹这一次,就这一次!这次爹一定赢!……爹赢了钱就马上回家再也不会赌了!你相信爹啊!……”男人一把推开小男孩发疯般地向门外冲去。 “爹——!”小男孩跌坐在地上哭喊着看着男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咳咳!……咳……”床上的人忽然重重地咳了起来。 “娘!……娘!娘你怎么样了娘?……”小男孩哭着慌张地爬至床前,看见越发虚弱的娘亲脸色更加苍白,于是哭得更加凶了,“娘……家里最后一点钱也被爹拿走了……娘我们该怎么办啊娘?……娘……”小男孩将头埋在娘亲的床头,眼泪汹涌如海。 “明儿……明儿不要哭……明儿乖……” “娘,我怕……” “别怕,娘不会死……娘还要看着明儿长大……”娘亲吃力地抬起手抚摸小男孩不断抽噎的肩膀,一滴冰凉的泪顺着眼角滑落耳畔。 “娘,明儿要快快长大……明儿长大不要去赌钱,明儿一定会努力挣钱好好孝顺娘……娘,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小男孩将眼泪抹干,虽然声音还是哭腔。 “明儿乖……” ……………………………… “是啊……他小时候,确实吃了很多苦。”莫忠云喃喃着接过话去,自眼中滚落几滴浑浊的老泪,滴在泛青的胡须上,闪着哀伤的光。 “天降大任于斯人!”叶知秋忽地一拍桌面提高了声调,将一旁暗自垂泪的莫忠云惊了一跳,“自小我就喜爱这孩子的品性,说实在话,我早已有意将宛儿许配与岳儿,到时,红叶山庄就可交予岳儿之手,而忠云你……”叶知秋意味悠长地淡笑着看向莫忠云,“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搬来山庄与岳儿父子相认了。” 父子?!相认?! 莫忠云猛地一颤,他颤抖地望向叶知秋含笑的眼睛,父子,相认……可以吗?会有那一天吗?……他张张口,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忽然站起身对着叶知秋跪倒在地—— “谢叶庄主!谢叶庄主大恩大德!……” 叶知秋赶忙将他搀扶起来:“我们将来可是亲家,怎么能行如此大礼?这可乱了套数!”说着已将莫忠云扶坐在了椅子上。 “所以说,我们现在做的事可都是为着儿女的将来啊!我们都希望他们能有更安稳、更舒适的生活,因此才要想尽一切办法为他们创造条件,你说是吧?”叶知秋语重心长地对着感恩不已的莫忠云说着。 “是、是……”莫忠云忙不迭地应着,先前对叶知秋所有的敌视与不满统统都抛了去。 对不住了小姐、少爷,还有……主公,我亏欠了明儿实在太多太多,我想在有生之年能多为他做些事来弥补一点对他、他娘亲多年以来的歉疚……所以,你们,多保重吧! 叶知秋眯起眼淡淡笑着,眼神中闪着明亮的光芒…… 莫忠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第080章 独孤景明 ……………………………… 没人知道,独孤岳原名并不叫独孤岳,而是独孤景明。 那一年,暮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明媚的阳光片片洒落,大地一片温暖清新 独孤青云一袭青衫,临窗而立。 窗外便是护城河,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成群的水鸭白鹅在清凌凌的河水中嬉戏追逐。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尽是大大小小来来往往的船只。 独孤青云极目远眺,孤帆远影,雪云碧空,顿感心旷神怡,情不自禁吟咏起范仲淹的词句来—— “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妙哉!妙哉!” “夫君又是想起什么事儿了?这么欢喜。” 身后响起温柔的嗓音,似玉如水。 独孤青云连忙回身,将爱妻小心翼翼搀扶在桌台旁边。 他双手轻轻握起她纤细玉手,不禁心疼地责备起来:“说好不乱走动的,怎的又出来了?小心孩子……” 说着,他蹲下身来,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妻子圆鼓鼓的肚皮。 十月怀胎之期临近,他的孩儿,即将出世了。 越想越高兴,便仰起脸说:“夫人,你说我们的孩子是小子还是姑娘?” 夫人嗔他:“我哪里知道?又没人能算的出来。”停了片刻,又问:“你很在意吗?” 见闻爱妻有丝淡淡的伤情,他连连摇头:“不在意不在意!小子姑娘都喜欢!……我只不过想提前给孩子取个名儿罢了。” “这么说,你心里已经有了,是不是?”妻子来了兴趣,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他裂开嘴笑了:“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慧眼。为夫的方才就想好了,若是姑娘,就叫‘碧顷’,清新脱俗,淡雅细致,这名儿再好不过了!” “要是男孩呢?” “要是男孩就叫‘景明’,春暖花开,寓有希望之意,娘子意下如何?” 夫人笑了,反握他温暖的大手,道:“夫君学识过人,取的名字自是好极。” 听到夫人的赞许,他更高兴了,紧紧握住夫人温凉的手指,暗暗下决心要给她与将来的孩子更好的生活。 ……………………………… 月余后,独孤景明如约降临世上,身世显赫的他,一降生便为荣华富贵缠绕,更是受尽千恩万宠……只是,一切都被他那个叫独孤青云的爹给毁了。 与娘亲逃离那个地狱般的家之后,倔强要强的娘亲硬是不肯开口求任何人,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四处讨生活。她当过奶娘,做过洗衣工,给人看过孩子……但终于还是积劳成疾,撇下年仅九岁的孩儿,撒手人寰。 临终前,娘亲死死拽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地嘱咐与他:“从今后……你的名字是……独孤岳……别让任何人……知道你……原叫……独孤……景明……” 娘亲的话,他死记于心。 从此,这世间便少了独孤景明,多了一个独孤岳。 他先前以为,娘亲要他改名字是记恨父亲。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事情不是这样…… 而独孤青云,在输的倾家荡产之后,为避债主逼债,索性卷起细软连夜逃离那个家。 奔走在逃亡路上的他,才晓得当年妻子携幼子一路逃脱的心情……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绝望与悲愤啊!! 他悔,他恨,他哭,他痛……天南海北都走遍了,天涯海角也踏遍了,他再也见不到贤妻爱子的身影…… 当年的当年,那个家是多么的温馨富足,可却让自己一步步败坏到家破人散,那出身高贵的贤妻,当初委身下嫁与他,自己非但没能给予她幸福,反而将她逼走他乡,流落异处…… 多年过去,他一刻也没停止过自责与思念,直到他做了玉泉宫的管家,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字叫独孤岳的少年出现在玉泉宫里……他愣怔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没错,这就是了,这就是他的儿。不用拿出什么信物遗物的来确认,他的骨血他比谁都认得清…… 他问他:“公子,你原本就叫独孤岳吗?” 他冷冷淡淡的答:“是的,一直都是。” 他不再追问,却是悄悄背过身去,拭掉眼角的水珠。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妻子说过,富贵荣华尽是过眼烟云,唯有与君同,或生或死,不弃不离,粗茶淡饭,田野乡间,一座茅屋,一个小桥,一株合欢,足矣。 可是,他都忘了。 妻子最爱陶渊明的诗,爱那种闲适淡雅的意境,爱那样闲云野鹤的世外桃源,更是最喜这首《归田园居》,他也忘了…… 妻子曾手执一卷书册,立于花间月下,轻笑:云,你说这个‘岳’字好么? 妻子原是尊贵之躯,却抛弃所有,委身下嫁与他,一生无他求,只愿与君一世相守,直至白头。 他也忘了…… 斯人已去,伊人不再,他不敢、也无颜跟面前这位“独孤岳公子”提及往事…… 日暮黄昏,月落乌啼,苍茫大地唯余他一袭青衫独向残阳……任凭这世间所有诗词佳句,都囊括不了。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我的贤妻,你是特意为明儿改了这么一个名字,你宁愿在多年后暗示与我,要我知道他是我们的骨血,为我们日后相认埋了伏笔,也不愿让他回归来处,留守繁华,是不是? 你到死……都是念着我的啊!却从不顾念自己是何样高贵清傲的身躯,能为明儿带来多少繁华富贵。 可我,终究还是对你不住…… ……………………………… 第081章 真的醒了 “这样……就好了吗?”莫紫霞看着尚处在昏睡中的莫寒,疑惑地向身边的风不醉问道。 “好了,到天亮再将人移出来,这次治疗就完成了。”风不醉满意地拍了拍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紫霞疑惑地看看已经端起茶杯、微微翘起兰花指、悠闲地品茶的风不醉,欲言又止。 终于,她叹口气,将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算了,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多问反而会让他多心,况且方已经答应过他要相信他,让他放心的去救莫寒的。 再去看莫寒——他躺在一个大大的、可容人平仰的木盆里,盆里乌黑刺鼻的药水浸泡着他的身体,只留下一双安静地阖着的眼睛,呼吸轻微如游丝的鼻翼,丰盈饱满的唇瓣…… 只是,她看着那盆里乌七八黑的药水慢悠悠地不断往外冒着阵阵热气儿,不由双眉紧蹙,心生不安——这黑水,真的能解了莫寒体内的剧毒吗?…… 风不醉像是看透了她疑虑的心思,他不紧不慢地将茶杯放回桌面,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道—— “‘七日晴’已经侵染了莫寒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使药水能全面的渗进体内,与之中和或是消化,这样才能将毒素清除的彻底。” “这些药水……就是解药?”她仍疑惑着。 在她理解中,许多种毒药的解药都应该是药丸之类的颗粒状,而药膏就很少见,更何况是这样一大盆乌黑的让人浑身不舒服的黑药水呢? “当然不是……”风不醉又伸手去拿茶杯。 “不是?!不是你还这么做?!”莫紫霞听闻此言怒不可遏,大步上前就要去拉莫寒。 “哎——你做什么?”风不醉一把抓住了已经奔在木盆前的紫霞,“我还没有说完呢,你干嘛这样莽撞?” 紫霞甩开他的手,狠狠地瞪着他。 “这种药水不是专门针对‘七日晴’的解药,因为它同时还可以解多种侵人体肤的毒。当然,可能要针对不同的毒加上不同的药材。这是我最新研究出来的灵丹,不,是圣水。哈,你夫君我是不是很棒?”风不醉得意地瞟了一眼紫霞,笑得风轻云淡。 紫霞不再言说,似松了一口气般,转身向外走去。 “哎——莫丫头你干嘛去?” “茶凉了,我让人去沏壶新的过来。”她头也不回。 “若真想感谢我何必再去沏茶?没滋没味的多不好喝。还是给为夫的烫壶酒来吧,替为夫解解乏。”他伸了个懒腰,躺在了窗边的躺椅上,慵散如常。 紫霞没停下往外走的脚步,但也听见了他扔在身后的要求,于是无奈一笑,向客栈楼下的厨房走去。 风不醉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渐渐变得遥远渺茫,直到再也没了一丝声响,他邪恶张扬的笑容慢慢枯萎在脸庞上。 他侧头看着在木盆里安静地阖着眼帘的莫寒,眼神变得悠远绵长。 小莫寒,我到底该不该让你提前醒过来呢? 你若是醒了,就是真的、彻底的醒了,你就会面对很多很多事情,那样,你就不会再如此无忧无虑如此快乐了…… 可是如果你不醒过来,扛起这些事情的就会是你姐姐。 你们,我都舍不得啊……他轻叹一声,缓缓起身踱至熟睡的莫寒身前…… ……………………………… 第082章 还会回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叶知秋满面皱纹的脸被憋得通红,他一手哆哆嗦嗦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盏,一手死死揪着衣领,表情煞是痛苦。 “我去请风先生过来……”白少聪看着急咳不止的师父,冷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担忧,拂身便要向外走去。 “不必了……咳咳!咳咳咳咳……”叶知秋大口喘着粗气,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早就不在庄里了……咳咳……” 白少聪站住身,垂首不语。 一旁的侍女按膝行了个礼,知趣的离去了。 “风先生……咳咳、、、去了玉泉宫,现在恐怕跟莫紫霞在一起……咳咳咳咳!……”他猛咳着,眼底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忽然,他抬起头盯着面前无动于衷的二弟子,冷笑道:“你也知道,对不对?咳咳!咳咳咳……” 白少聪微微僵直了身体,冷漠的表情终究覆盖不住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是的,”他开口,“我已经听人汇报过,但那时师父您也应该知道了。” “是啊,我是知道了,咳咳!!……我还知道,探子是你的人。”叶知秋叹气自嘲地笑。 他觉得很好笑,自己手下最为出色的弟子 ,一个一个的都慢慢学会与师父抗衡了。 看来,这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白少聪见师父的表情如此不悦,一抹苍凉感袭上心头。 他依然冷冷的、毫无表情的说:“处事之权是师父给的,弟子只是恪尽职守奉命行事……”他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如果为师不信任你,就尽可将权力悉数收回,对吗?咳咳咳咳……”叶知秋接下话,尔后又看了一眼冷冰冰的二弟子。 他的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是他最中意的好剑。 独孤岳执意离开,决绝无比;他的二徒弟杨平川,却在上次攻打玉泉宫时惨败而归,虽说是死里逃生,却是武功尽废……这把剑,也就断了。 其他的徒弟,要不就是年少气盛,要不就是刚愎自负,个个成不了多大气候。眼下,唯有二弟子白少聪可用。他有着与杨平川一般的性子,功夫屈居其下,可见一斑。 白少聪沉默。 叶知秋苦笑:“岳儿也是这样说的……咳咳!!他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若想要他的性命随时都可以拿去,只是心,是他自己的……咳咳咳咳……咳咳!!……” 他说着,咳着,喘着,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哀伤。 “少聪,你是不是也要跟为师说这句话了?”他大口喘着粗气,望向杨平川的眼神让他为之一颤。 “弟子不敢。”他深深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握住了刀柄。 “其实你敢了也没关系,岳儿不是也走了吗?……为师养了他十多年啊,咳咳……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他摇头苦笑。 他收养他,他培养他,将他视为己出,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可是到头来呢?他说“这条命是师父给的,师父如若想收回随时都可以拿去,只是,心是我自己的,弟子无法从命”。 心是他自己的啊,纵使他于他恩重如山,纵使他于他恩情似海,可又有什么用?他还不是走了吗?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权利放弃了地位,走的义无反顾……在他心里,恩师,竟然不如一个女人来的重要啊!?…… “他是走了,不过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回来的,不是吗?”白少聪似自问又似询问,他在心底苦笑——当初大师兄杨平川放老三走,究竟是对、还是错?他会不会好心办成了坏事,将独孤岳害的更惨呢? 叶知秋喝了一口茶,浑浊的眸子变得闪闪发亮,仿佛点了一盏烛火在里面,照亮了那一片暗淡。 是的,白少聪说的没错,他是走了,不过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心甘情愿的回来。 不过就算他不说,叶知秋也会让他这样回来,他养了十多年的徒儿决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自由任性地跟随了别人去。 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那一天,应该不远了呢…… 叶知秋止住了咳嗽,慢慢捋着满腮的胡须,轻轻地眯起了眼睛…… ……………………………… 门外长廊里,叶宛衣靠坐在栏板上,背倚着冰凉的大理石柱子,那样冷冰冰的温度,让她更觉心寒。 听着房间内剧烈的咳嗽声渐渐缓和,最终消失,她清纯稚嫩的脸上始终是一片冷漠如寒烟的颜色。 她的爹,他的咳疾,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好,就像,一个人身上被划了千刀万刀,任凭世间最好的药物、上等的偏方,都不能消掉那些丑陋的疤痕,永远都不能…… ……………………………… ……………………………… 寒风乍起,席卷了一地的落叶,七零八落地四面八方肆意摔了开去。 光秃秃的林子里,一棵棵木头死气沉沉地杵在那儿,更显孤寂苍凉了。 月光清冷,一座不起眼的茅草屋在林间若隐若现,沐浴在沧蓝的月色下,尤为凄凉。 白少聪伫立在不远处,抱胸依靠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树干上,他遥望着灯光暗淡的茅屋方向,脸上的犹豫忧虑汇聚在他本就冷淡的脸庞之上,更多了份苦涩无奈的味道。 这样的姿势,他不知维持了多久,自华灯初上至残月西沉,却始终迈不开一步走上前去。 直到茅屋里传出一声发疯般的吼叫,他才惊的回过神来,再也不敢多想,发足狂奔至屋前。 “哐当!——”他用力踹开门,焦急地寻找着。 杨平川倒在冰凉的地面上,衣衫破裂,周遭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被砸成了稀巴烂,他的手上尽是斑斑血迹,唯有一双眸子在月光斜晖的映射之下愈见痛苦绝望。 白少聪握紧了拳头,走上前去要搀他起来。 杨平川却发狠地将他甩至一边。 第083章 大仇未报 杨平川倒在冰凉的地面上,衣衫破裂,周遭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被砸成了稀巴烂,他的手上尽是斑斑血迹,唯有一双眸子在月光斜晖的映射之下愈见痛苦绝望。 白少聪握紧了拳头,走上前去要搀他起来。 杨平川却发狠地将他甩至一边。 武功不浅的白少聪被手无招架之力的杨平川冷不丁地推了个趔趄。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脚跟——他该是何样的悲恸忿然才使出了这般力气啊? 没错,身负绝顶武功的杨平川,功高盖世的红叶山庄大弟子,叶知秋最得意、得力的徒弟,却在那次奉师命攻打玉泉宫之时,被风不醉那招江湖失传已久的“游龙回升”所败退,经脉俱断,武功尽废,形同废人,就如今日这般情形…… “滚!——”杨平川躺在地上,对着白少聪大吼,用尽了毕生力气,“我已然废人一个,还管我做什么?!给我出去!!——” 他大吼着,手指死死扣紧了地面,浓黑的鲜血自指缝中渗出。 白少聪大惊,不顾他恶意的驱赶,义无反顾再次奔至他身前,不由分说便要半扶半抱地拉他起来,安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杨平川拼命抗拒着,却仍抵不过白少聪的力量。 “你这样子给谁看?再如此颓废下去就真成一个废人了!” 杨平川大笑,笑声悲戚苍凉:“废人?哈哈哈!……我现在不就已经是个废人了吗?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同情!走啊!——” 说着就要猛推白少聪一把,自己又险些跌了个跟头。 白少聪眼疾手快,连忙扶住才不至于使他跌倒。 “活着比什么都强,你不能这样自暴自弃。”白少聪看了一眼狼狈的大师兄,话语之中隐隐流露着悲伤。 杨平川伏在桌面上大口喘气,眼睛红彤彤的,布满了血丝。 “可我现在这个样子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白少聪蹲下身去,握住了他冰凉粗糙的手—— 他那双为叶知秋屈腰卖命、屠戮了多少人命、沾染了多少鲜血的手…… 这双手上的亡灵,会不会让他恐惧,就像现在,他没有武功了,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风光荣耀了,他再也不会拿起跟随他二十多年的宝刀屠人性命了…… 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可是,这个报应不应该由他来承担,他也是身不由己,他无法抗拒,他为那位敬爱的师父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为何最终还是成了他贪念邪心的牺牲品? “要好好活下去,”白少聪的嗓子已有些轻微的嘶哑,“大仇还未得报,如何甘心?” “报仇?……是啊,报仇……” 杨平川死灰般的眸子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却又在刹那间熄灭了。他喃喃着,终于想起这一毕生心愿来。活着不就是为了报仇吗?如今落得这步田地,教他如何继续人生使命啊?…… 白少聪似看透他的顾忌,握着的手又紧了紧,道:“还有我,从今后,我挑起大梁,你就只管在一边看,我一定不会让爹娘失望的。” 杨平川深深地望着他,一时哽咽难言。 “哥,你在红叶山庄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该由我这个当弟弟的出一回力了。”白少聪笑着,目光柔和而坚定。 眼角光芒闪烁,杨平川反握住白少聪温暖宽大的手掌,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好好活下去,不然九泉之下也无颜面见父母,还有那些无辜之人……但,你也要小心,好好保重自己。” 白少聪点头:“我会的,哥,以后,我再也不胡闹了,我会好好听话,就让我代替你,取得他真正的信任。” 杨平川则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想法:“论功力、论算计,十个我们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只做你自己就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千万不要刻意伪装,露了破绽就都功亏一篑了。” 白少聪偏首想了想,点头笑道:“听哥的。” 杨平川也笑了,伸手重重拍了拍他肩膀:“阿聪,今后,就要靠你了。” 第084章 太过久远 楼上客房里的烛火通明,在夜深人静偌大的客栈庭院内尤为抢眼。 房间内寂静无声,偶尔可见一两个娇小的身影忙碌地穿来穿去,轻手轻脚生怕弄出一丝儿声响惊醒了那长眠不醒的人。 莫紫霞望着楼上,斜倚着树干静静地站立了不知多久。 听从了风不醉的安排,天亮把莫寒从药水里移出,让他在床上安睡不让人近身去打搅。 又是一个黑夜降临了,又是一个子时来到了,又是一盆乌黑的药水调好了……可是莫寒,却至今仍然尚无知觉。 这个法子,果真能救他吗?莫寒,什么时候才会醒来?还需要多长时间多少盆药水多少个子时多少个天亮……还需要多少个担心,他才能醒过来?…… 莫寒,请你快些,快些吧,姐姐,真的等不了了…… “又在想什么呢?从我们再次见面你就经常这样,呵呵莫丫头,一路上没学会多少东西倒学会发呆了!”风不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身边,摇着扇子笑容满面。 紫霞感受到那一阵阵扇来的凉气,不禁眉头一皱。 “都深冬了。”她淡淡地说。 都深冬了——言下之意是:都深冬了,您还整天扑棱着扇子招摇过市,是您的智商有问题还是我们的眼色有毛病? “哈哈!……”风不醉仰头一笑,凑近她耳边,对着她白皙的脖颈微微哈气,“我知道啊,我还知道,下个月初,就是冬至了呢。” 紫霞猛地转头看他,却只看见他一脸狡黠的笑容。 “还有十天。”风不醉提醒似的坏笑,又将手中扇轻轻忽闪了两下。 “莫寒……什么时候会醒?”她站好了身子,沉声问道。 “他不会醒了……”风不醉漫不经心地合上折扇。 “你说什么?!”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声音提高了八度。 “丫头你听我说完好不好?”风不醉抬头看她,见她如此紧张不禁觉得好笑,“我是说暂时不会醒。现在他在泡着第二次药水,如果情势好的话,待到天亮之后中午之前就会醒过来。但是如果没有醒的话……” “会怎样?”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风不醉看她一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看把我家丫头吓的!” “你快说,到底会怎样?”紫霞气急败坏的差点就要上前揪住他质问了。 “不会怎样。如果天亮之后他醒不过来,待到泡了三次就自然会醒。到时……莫寒就醒了……”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低喃。 到时,莫寒就醒了……紫霞咀嚼着这句话,深知其中的意味。 风不醉的出现,是她的呼唤,还是,命运的牵连?…… “莫丫头,走,带你去一个地方。”风不醉突然回过神,一把抓住紫霞就往外跑。 “去哪儿?”她一脸迷茫,却不由自主地任由他抓着自己跌跌撞撞地跑。 ……………………………… ……………………………… 一路颠簸,一路曲折。 他抓着她的手,在林子间飞快地穿梭。 他想起多年以前的黄昏,他喊溜出去玩耍的她回家吃饭。 他拉着她的手,在夕阳中,在弯弯曲曲的山林里,他牵着她,飞快地向着远处山腰间那片建筑跑去。 一路上洒下一串欢快的笑声,叮叮当当地直奔家的方向。 可是,那样的日子真的是太久太远了,久远的已经让人没有力气去想起…… ……………………………… 深夜过后的凌晨,光秃秃的林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气氛诡秘的教人不禁毛骨悚然。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她喘着气,脸颊因剧烈的运动而绽放出两朵红晕。 风不醉轻笑:“轻功到底是没练到家,才跑了一会儿就坚持不了了?” “谁说的?我的轻功可没有那么差劲。”她不服气地昂起头。 ‘凌燕轻功’是莫家的独门武功,使用起来凌空飞舞敏捷如燕,即使不飞,但只要使用了心诀,走起路来也是如同蜻蜓点水丝毫不费力气。 可是他如此轻视自己说自己没有练到家,真真太过分了! 风不醉笑,笑容里满是惋惜与无奈。 “闭上眼睛。”他说。 什么?!紫霞一愣,不明白他是什么用意。 “不要多想,来,闭上眼睛。”他一副正式的样子,好像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紫霞轻轻地合上眼帘,心静如水。 他看着她,他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了脚步,天地万物的一切生灵都悄悄地放慢了呼吸,风不敢吹,草不敢动,鸟儿不敢鸣,花儿不敢开…… 她闭着眼睛,轻轻浅浅的呼吸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她的云鬓乌黑浓长,在背后瀑布般流泻而下; 她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翕动着,密长如扇;她洁白如玉的面容,雍容不华贵,娇艳不媚俗…… 是她啊,是她,是那个对着他温和地笑轻声喊他‘小丰’的她; 是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安慰说不怕不怕的她; 是看到他衣服划破便要他褪下来帮他缝补的她;是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的她…… 是她啊,真的,是她…… 他看的痴了。 他久久不敢动弹,他怕惊扰了他。 他缓缓伸出双臂,慢慢的,慢慢的将她轻拥入怀。 他生恐将尊贵如玉的她弄碎。 终于,他,抱住了她。 第085章 又见红妆 “你知道吗?我多想,多想抱住你,就这样,轻轻的,紧紧的,抱住你……可是为什么我始终不敢呢?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等等我?……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求你……”他小孩子般呓语着,闭着眼睛,怀里满满的装着的都是她,他痛苦地,哀求地,喃喃自语着。 紫霞缓缓张开眼,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是要干什么?…… 终于,她意识到了事实。 她皱起眉,想推开他。 可是,他抱的是那样紧,她拼了命也无法推开。 “请你放开。”她放弃了挣扎,冷冷地吐出这四个字。 他拥住她的双臂一僵,随即松垮下来。 他揉了揉眉心,待到确认了眼前的人是她却不是她后,表情微微有些尴尬。 ……………………………… “丫头,为夫的抱你一下有何不妥吗?”他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泼皮相,邪恶地笑着。 “为什么?你的心里有许多故事为什么不说出来?你到底想怎样?”她死死盯住他,语气痛楚又坚定。 “故事?什么故事?为夫可不会讲故事哦!”他用坏坏的笑容掩饰住内心骤起的狂风暴雨。 “红妆。”她终于亲自说出了这个名字。 “你,说什么?”他的笑容慢慢凝固。 “我说红妆。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她欠了你的,还是我爹欠了你的?还是,莫家欠了你的?你是来讨债的是吗?你来到我们身边究竟是想得到什么?说出来吧,说出来我们好来个两清。”她一步步逼向他,望着他闪躲的眼眸。 他惊慌失措的一步步后退,退至一棵树干上,他背靠着它,避开她逼问的眼神,神情凄楚。 “你们,都不欠我的。”他轻轻叹气,“是我欠了你们,所以我来,不是为了讨债,而是还债。” 她惊住,不知如何开口。 “好了莫丫头,不用问那么多,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他回过头看她,春风和煦地笑着,“我们来做正事,来,再闭上眼睛。” “不。”她坚决拒绝。 再闭上眼睛?还是算了,刚才闭上眼睛就被人家当成替身给占了便宜,现在不知他又有什么用意呢。 “呵呵听话,闭上眼睛,这次不会再有意外了。”他失声一笑,一边暗笑自己的冲撞,一边好笑她的过分‘小心’。 紫霞狐疑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教你一招功夫。快点闭上眼睛吧。”他收起笑容,催促着。 她迟疑地,缓缓地再次合上眼帘。 她相信他,因为,她相信红妆。 ……………………………… ……………………………… “记住了吗?”他问。 “恩。”她张开眼睛,轻轻答道。 “好,现在按我说的去做。”他抱胸依靠在树干上,严肃地看着她。 她点头,随即脚尖点地,张开双臂如同一只热情地拥抱着自然的小鸟,充满着渴望充满着希望向着心中那片纯净无暇的蓝天飞去。 她柔软的身体在林间来回穿梭,游刃有余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她惊喜地笑着,她高兴地叫着,她兴高采烈地在一棵棵掉光了叶子的树边飞翔着…… “呵呵,我从来没有想到可以这么有趣地驾驭轻功。”她足尖停在树梢,平衡住还不是很牢稳的身体,对着树下的他遥遥喊道。 他淡淡一笑,黑咕隆咚的夜色里看不清是什么意味。 莫前辈,您交代的事情,我一直都在一点一滴的做着,您,看到了么?…… “小心点,别摔着了!”他朝她喊了一声,然后微微伸出手,身体向着远方飞去。 “你去哪儿?!——”她看着他使用轻功飞的义无反顾,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她急了,她开始有些担心…… “你去哪儿?——”她重新施展轻功,向着他飞去的方向使劲追赶。 可是,她追不上,追不上啊……他的轻功是如此的好,灵活自如炉火纯青,远远的超过了她所能力及的范围……………… “莫丫头,保重啊,我们后会有期。”他优雅的声音自远方幽幽传来,仿若一个绵长安然的梦。 她又惊又慌,动用内力拼命向着他飞过去,内力用的太强烈,将她的心脏震得一阵轻微的疼痛。 她轻咳一声,慢慢降落在地上扶住树干不住地喘着气。 她倔强地望着他,他的身影犹如一只鬼魅,不醉匿在远处的群山雾岚之中,无声无息。 她弯下腰,心尖一阵钝痛。 他教于她的这招功夫,是‘凌燕轻功’的最后一层。 当年那场大火焚尽之后,莫家的两本独门秘笈——“凌燕轻功”、“游龙回升”不翼而飞,不知是葬身了火海,还是被敌人抢了去,抑或是,莫老宫主有先见之明,在这之前就将其交由外人保管。 而莫求傲在世时仅教了她“凌燕轻功”,而仅仅将“游龙回升”的心诀教给了莫寒。因为,“游龙回升”杀伤力太过强势残忍,只有玉泉宫宫主才有资格学习。 可见在当时莫老宫主心里,玉泉宫的继承人是莫寒。 而‘凌燕轻功’是门很好的防身功夫,所以,他传授给了自己的女儿莫紫霞。 可惜还缺了最后一层没来得及教完,莫寒也没开始正式学“游龙回升”的招数,玉泉宫就遭遇了大难…… 缺了最后一层炼不都家,就永远达不到‘凌燕’的最高境界,永远只是个‘半成品’而无法领略到它心诀的真谛。 而今天,是他将最后一层的心诀教给她。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走路几乎没有声音,为何他体态如此轻盈,为何他轻功好的让人望尘莫及…… 他习得的轻功不是与‘凌燕’相近,而是那分明就是‘凌燕’啊! 风不醉,你,到底是谁啊?……………… 第086章 嫁给他吧 莫紫霞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东方悄悄现出鱼肚白,几丝浮云飘渺如山间雾岚,晃晃悠悠在天际漫无目的的游荡。 庭院里铺了一层的白霜,令她恍惚的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深沉的夜晚,在流泻三千里的素白月光里,有个人握着她温凉的手指,指与她看夜空之上的皎皎明月,说—— 任凭明月流泻三千里,吾只愿拾一缕而惜之……………… 她痴痴看了一会儿,忽觉这个愿望好遥远,任她穷尽一生也追逐不到。 她提起内力,轻手轻脚的步向二楼,以免惊醒了尚处在酣睡中的众人。 她推开那扇门,抬眼便望见盛满药水的木盆里空空如也,药水还不时的冒出一丝热气儿,袅袅娜娜地消散在空气中。 莫寒已经被擦净了身体,换了干净的睡衣沉眠在床榻上,胸脯随着有节奏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一切安好。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伏眠在床前的瘦小身影又揪起了她放下来的心。 挽青合衣趴在床头,脸庞微微侧向一边,眼角的泪痕犹见。 没有施任何胭脂水粉,脸色竟有些苍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才两日,这丫头竟憔悴成如此模样了啊…… 紫霞的心底荡漾起略微的疼痛,她解下身上的貂裘披风,将它小心翼翼地盖在蜷缩的挽青身上。 她的身体真的是又瘦又小,一件披风竟能将她包裹的很严实。 紫霞心头一涩,强忍住眼眶中涌上来的酸意。 挽青一颤,随即倏然抬起头来。待望见眼前的人是紫霞后,她慌忙地站起来眼神里写满了自责:“小姐……我没想到我会睡着,我……” “别说了。”紫霞打断她,将她慌忙褪下来的披风又重新为她披上。 “小姐……这可使不得!您赶紧披上,别着了凉……”挽青受宠若惊地就要往下拿。 “披上它。”紫霞微微皱眉,淡淡命令道。 挽青不敢再动,乖乖地任由紫霞为她整理。 紫霞拉过边带轻轻打了个结。 她忽然想起这十年来,每天,挽青都是这么服侍她的——将袍子为她披上,拉过边带打个漂亮的蝴蝶结……将结解开,为她褪下衣袍,仔细叠好放在衣桌上…… 那么,十年后的今天,就让她,莫紫霞,也为她做件事吧,虽然仅仅是为她披件袍子,为她打个活结…… 无所谓主子或奴才,大家都只是习惯了生存法则而已。 她坐到床前,看着莫寒熟睡的脸。 耳畔响起轻微的关门声,然后是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的心里,掀起一阵狂潮。 有人说过:每个人活着都有一个理由。为了这个理由,无论前方的路有多难多险,都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哪怕走到最后伤痕累累甚至等待着的是死亡…… 莫寒,姐姐以前活着的理由是找到真相、手刃仇人,以此慰藉爹爹的在天亡灵。 可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只想要你能好起来。只要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我宁愿放弃那个理由…… 你知道吗?你把姐姐吓怕了,姐姐很害怕再次失去,姐姐,很累了…… ……………………………… 房门又被轻轻打开,后又轻轻合上,接着响起金属脸盆接触木桌的声音,随后传来“稀稀落落”拧毛巾的声响…… “挽青。”紫霞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头也不抬的叫道。 水流声止住。 紫霞握住莫寒冰凉的手,缓缓道:“倘若莫寒这次能逢凶化吉,等安全的从药王谷回到家,就嫁给莫寒吧。” 第087章 如此温柔 空气霎时僵住,身后的人默然无声。 她站起身,回过头认真的望着挽青:“长姐如母,我代莫寒向你求亲。回到家后,聘礼、嫁妆、礼节,玉泉宫一样都不会少,你愿意吗?……” 她望着她,眼神淡然若风。 她亦望着她,愣愣地,张皇地,不知所措…… “挽青,嫁给莫寒,你愿意吗?”见丫头震惊的样子,紫霞露出温和的笑容,又问了一句。 挽青终于回过神,她的心跳突然加速,“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却将她撞击的异常清醒—— 是真的啊……小姐是认真的,她没有开玩笑……可是,他会愿意吗?他是高高在上的少主子,说不定假以时日他会有更高的荣耀……他,会要我吗?…… “挽青身份卑微,不敢如此妄想。”她黯然垂下头,声音嘶哑。 “在玉泉宫没有尊卑贵贱,不需要任何人无条件的贬低自己。你不答应这门亲事,除非是因为你根本不喜欢莫寒,或者,你是对我心存芥蒂……” “奴婢不敢……”挽青急于否认紫霞的揣测,却发现自己的失言。 她红了脸,随即慢慢跪下去—— “谢小姐成全。” 泪,慢慢地淌了下来,一滴一滴浸在地板上,一片潮湿…… “激将法”果然不错。 紫霞暗笑,走过去伸出双手扶她起来—— “何苦需我成全?本来就不是我会阻拦的事。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要好好珍惜,莫寒,是真心待你的……”她缓缓说着,目光渐渐变得空洞。 莫寒是真心的,她莫紫霞知道,莫紫霞对一个人也是真心的,可曾有人明白?…… 床上的人手指微微一动,长长的睫毛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 ……………………………… 天空悄悄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这些穿着洁白羽衣的小天使在风的推波助澜下,在空中打着旋儿,晃晃悠悠地飘扬而下,晶莹剔透如纯洁无暇的百合花。 挽青端着冒着热气儿的洗脸水步上二楼,直往莫寒的房间走去。 她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房间里兴许还在熟睡的人。 他才苏醒过来两天,昨晚才泡过最后一次药水。虽然看上去不会再有什么严重的情况发生,但是身体皮肤甚至五脏六腑受到极大损害,还是要安心调理顺气静养才行。 她站在门口屏息凝神,待没听到任何动静确定了他还在睡着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轻轻将门推开。 在定睛看清房间里的人之时,她却突然惊呆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她那尊贵的少爷竟然已经起床正在认真地穿内衫!而且还没有完全穿好、没来得及系带子,胸口白净健壮的肌肉裸露了大半! “少爷!——少爷……对不起……我……我先出去下……”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扭头便要往外跑。 “挽青——”他张口将她喊住,声音很轻却让她再也迈不开步,“过来帮我系下带子行吗?手臂不大好使。”他微微揉了下臂膀,表情有丝尴尬。 挽青迟疑着,终是涨红了脸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莫寒微微一笑,温和中带着几分调皮。 他乖乖地扬起胳膊,任由她在自己身上重复了十年未觉不妥、今日却倍感别扭的动作。 她拉过他内衫的带子,交叉后环过他的身体在他背后摸索着打结。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里面‘噗通噗通’的有节奏的心跳声,她忽然感觉到有种酸酸的感觉涌上了鼻尖,让她的眼眶不禁有些发涨。 就在几天前,她还亲眼看见他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任人千呼万唤也无法再醒转过来; 他的身体慢慢冷却,冰冰凉凉的像一颗没有生命的石块,温度在逐渐流失; 他的呼吸渐进微弱,他的心跳越来越平静,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那一刻,她突然顿觉天塌地陷,再也无法找到存活下去的信念…… 她宁愿他继续傻下去,她宁愿他依然是那个智商低下仅相当于三岁孩童的弱智少爷,也不要承受他离去的现实。 她可以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像母亲一样来照顾他、疼爱他,只要他能活着,能让她每天都能看到他无忧无虑的玩耍、见到他开心的笑容…… 那是他生命中的一次浩劫,可又何尝不是她生命中的一场梦魇?在那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他,只有他才是她继续活下来的理由啊!…… 现在,此刻,她贴着他温暖宽厚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脏规律地跳动着,她忽然觉得,就算拿整个世界与她换这一刻,她也不会答应! “怎么了?”他见她依偎在胸口不言语,温和地问。 她一惊,随即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于是慌忙起身向后退去,但—— 莫寒捉住她即将离开的手,顺势又重新将她揽在怀里,她惊讶,却不敢挣扎。 “把你吓坏了吧?”他问。 如此的温柔。 第088章 情自何起 这种已经四年多没有再见到的温柔今日竟重现了。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她强忍住要哭出来的冲动,在他怀里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笑。 “我也吓坏了,我真怕自己会一睡不醒就这样死掉,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当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一愣。 “……你……昏睡的时候……什么事情都知道?!” “是啊,我什么都能听得到,可就是睁不开眼睛。看来‘七日晴’果真名不虚传,竟能让人丧失所有力气与理智。”他淡淡地说着,可是没有人知道他暗自动用了多强大的内力才保持了清醒的状态,才不至于一觉睡过去真的人事不省、一命呜呼。 而她刚缓过来的脸色登时又红了起来——都听得到,那么,她哭喊他时说的话,他也会很清楚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手臂里。 他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也深知了她的心思,于是轻轻抿嘴笑了一下并不旧事重提与她难堪,只是腾出一只手来捋了捋她留在脑后的一绺秀发,缓缓道—— “你说,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成亲才好呢?冬至还是春节?……我觉得与一个传统节日重合起来挺好,双喜临门,呵呵……” 他越想越高兴,竟然微笑起来,仿佛看到了她蒙着喜帕向他款款走来的情景。 “这……你也知道?”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他。 “我不是说了吗,我睡着的时候很清醒,”他好笑地回答,“而且你也已经答应姐姐了,不是吗?” 她闻言,羞涩地垂下头…… ——挽青,我代莫寒向你求亲…… 那日,小姐的话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伸出手臂,又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好像再也不要松手…… ……………………………… 正在这时,门“哐”的一声被推开了—— “少爷!——外面下雪啦!快点起床堆雪人去啦!——”含翠兴冲冲地闯进来。 我天!!!目瞪口呆!!!——这是含翠冲进来以后的第一个反应。 少爷……挽青……这是……半天,脑子少一根筋的她终于缓过神来—— 我的那个亲娘啊!——原来……如此啊!!!…… “啊……那个,那个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啊!你们继续继续……我有事先告辞了啊……不送不送……”说罢,兔子一样闪了出去。 真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屋内的两人相视一笑,又享受起这温馨甜蜜的一刻。 ……………………………… 紫霞立在房檐下,看这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如诗如画。 苍茫大地,银装素裹,这样干净清澈的世界,只该属于一人。 他一袭白衫,衣袂翩翩似画中仙人,他有着那样动人美好的笑容,如在唇边绽放出了一朵琉璃花; 他手执玲珑折扇,精致淡雅的扇骨扇坠都如他人一般,细致到让人不由心生惜怜; 他如此爱喝酒,好似这红尘人世万千愁思忧绪都被他收纳了心里…… 是吗?是这样吗……他一定过的很辛苦吧…… 真该死,我竟会想起他。紫霞摇了摇头,想把他从脑海中驱走掉。 可是那样落寞优雅的笑容,那样慵散孤寂的声音……她逃脱不了,情不知自何时起,一往情深。当然,不是她于他,而是他与那个她。 你这又是何苦? ……………………………… 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接住一片飞舞到眼前的雪花。 晶莹剔亮的身体,柔弱透明,我见尤怜。 和着掌心的温暖,它渐渐消融,唯余一抹湿润,犹如一滴泪。 人生苦短,情归何处?独孤岳,我们究竟要走到何年何月,才能共赏大好河山,同望这天地云岚?…… 金樟的声音在这时隔着茫茫雪天高亢传来—— “我说水堂主、火堂主!各位都准备好了没哇?好了咱们就上路!——” 紧接着是火炫的回答:“就好,甭催了您!——” 语毕,随着两人爽朗的笑声,三人一并步出房门。 第089章 今日一别 见紫霞已在屋檐下望着他们的房间的方向,便不约而同走过来抱拳—— “宫主!——” 紫霞颔首微笑,后又细细打量起他们的行装—— 金樟是个大老粗,穿着却是干净利落,麻布棉衣被腰间布带紧紧勒住,斜背一把弯月大刀,更衬得他那长着一把络腮胡子的脸精神抖擞; 水天则是经久不变的一袭蓝衣,即使是在冬季棉衣厚衫不免有些笨拙,却仍遮掩不住他那清冷淡漠的本质,剑眉斜飞入鬓,手执雪亮长剑,果真是一倾城剑客; 还有火炫,习惯了侍卫装扮,今日依旧黑衣覆体,袖口紧酥,更显利索大气了。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会再见。 是不是,不该这样的?…… 紫霞忽觉心头一涩,不忍再看,只得别过头去,淡淡道:“你们看,今年的第一场雪。” 水天顿了顿,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火炫握了握手中剑,道:“宫主,属下不能护您去到药王谷了,您与少爷路上多加保重。” 紫霞无言以对,只觉喉间有丝微苦的问道。 金樟叹了口气,道:“宫主心善,怕是又动摇了。放心好了,属下们一定会凯旋归来。待到那时,宫主您可要设宴好生款待咱们一番啊!” 说罢,仰头哈哈大笑。 紫霞也跟着笑了——这金樟,人粗心不粗,总能看得出她所思所想,一语中的。 可是,她真不愿他们拼死冒险,不知从何时起,她竟也发现自己渐渐的心慈手软了起来。 或许,她本该不属于这江湖的…… 前些日子宗子凡能得闲放下玉泉宫的守卫送两个丫头过来,顺便探望一番,原因就在与紫霞耳语之中——红叶山庄惨败而回,叶知秋的左膀右臂大弟子杨平川怕是朝不保夕,这次重创,足以让红叶山庄一段时间休整不过来,趁此机会,不如……乘胜一袭。 于是,就有了今天金樟三人的雪天告别。 可是,她突然又心软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的力量足以摧毁人的心智,将人席卷入欲望连同绝望的漩涡,循环往复,杀、报仇、再杀、再报仇……漆黑的夜空穷尽一生也亮不起一盏灯,苦守着痛如蚀骨的岁月终老…… 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雪天路滑,方向亦难辨识,不如待它停了再上路。” 她开口,或许是想缓和一下自己纷扰的心情,那时,也许就不会这般犹豫了吧…… 金樟提了提手中宝刀,金属之声铮鸣于耳:“下雪天不冷,等雪消融了怕是更会寒凉,这会儿上路正是时候,宫主您迷路的担心就属多余了,有水天堂主在呢!江湖上他哪儿没去过?甭说是雪天,就是黑黢黢的半夜他都能找得出路来,宫主您就放心吧,甭犹犹豫豫的,有了这反击机会,浪费了多可惜,日后再找叶知秋那老贼的弱处可就难了!” 金樟一席话,引得水天、火炫二人连连赞同:“就是啊宫主!此事就这么定了!” 紫霞倒是笑了:“好,你们一路小心。记着,都要给我活着回来。” 她的后半句话压低了声音,却是不容抗拒的命令与恳求,那样的坚定,那样铿锵,那样让人受鼓舞。 金樟三人齐齐抱拳:“宫主保重,属下告辞!” 紫霞点头,看到的是金樟乐得挤兑到一块儿的脸。 直到很久以后,她再回忆起今日,金樟的笑容都是那样动人,他的笑声,他的健谈,他的善解人意,他的忠心,他的幽默,他的粗狂,他的细心,他的……让她不禁一次又一次泪湿满巾…… 第090章 无权干涉 “莫寒!——”紫霞一边出声大喊着,一边撒腿往院中那仅有的一棵大槐树的方向跑。 莫寒足尖点在树枝的最顶端,平展着双臂像只英俊潇洒的白鹤,在枝头平衡住身子,悠闲自得的望着院子之外远处空旷壮阔的原野。 “莫寒,快点下来……小心别摔着了!——”眨眼间紫霞已经跑到树下,看着还在陶醉在远处景色里赏心悦目的莫寒,不禁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没事的姐姐,我都好长时间不练武了,手脚都生疏了。再这样下去我跟被废了武功的人有什么区别?”莫寒冲树下花容失色的姐姐浅浅笑着,安慰她不要担心。 “你还没完全好,等以后身体完全康复了我们再练也不迟啊。现在听话,下来好吗?……”紫霞焦急地‘循循善诱’着。 莫寒听闻此言,不觉好笑—— “姐姐,我已经好了,你就别再拿我当那个傻小子看了行吗?” 呵呵,姐姐劝他要听话呢,还以为他是那个傻了吧唧、不谙世事、成天只会吃饭睡觉玩耍的弱智孩童呢…… “哎呀——你快下来啊,日后姐姐陪你一起练功如何?”紫霞急得直跺脚,真怕他会一个不小心‘噗通’一声跟熟透了的果子一样从树上掉下来。 见她这般恐慌,他不禁一时恍惚。 这些年来的每天,她是否都是这样度过的?这样的担心、这样的害怕、这样的不知所措?……她是否一直活着痛苦之中,为他、为岳大哥、为玉泉宫……她是否整日整夜的寝食不安?操劳着、奔波着…… 她是那样美好清丽的女子啊! 她纤纤的手指只该去采摘玉泉宫后院里最晶莹剔亮的葡萄,然后细心的将它们酿成‘葡萄紫’; 她明亮如秋水的剪瞳只应去看后山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将它们编织成一个大大的花环…… 可是,她采摘葡萄的纤纤素手手握起了长剑、上面沾满了鲜血; 她清澈的双眸里再也没有漫天鲜花的绽放,而是盛满了痛苦与悲伤…… 姐姐,莫寒今生,欠你良多…… “姐姐你让开一下——我这就下去了!”他忽然朝她调皮一笑。 待紫霞退后后,他只轻轻一跃,便蜻蜓点水一般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我说没事就不会有事的,姐姐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上下扑扇着两条手臂,冲她笑的天真无邪。 紫霞责备地看他一眼,并不理会他讨好的笑容。 “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你身上的毒才刚解了没几天你就这样活蹦乱跳的,要万一有什么闪失……”她突然住了口,说不下去了,喉咙里似有团棉花在堵着一样。 莫寒收起调皮的笑容,明亮的大眼睛里慢慢溢出了心疼与不忍。 “姐姐……所有的不幸都过去了,以后什么事就交给莫寒吧。莫寒……欠你太多……”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她冷冷打断他的话,回头就往房间走去,“你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把所有事都交给你?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她越走越快,眼睛慢慢蒙上一层水雾。 莫寒,你是个干净的人,你要干干净净、纯纯洁洁地活着。我不能要你卷进江湖的腥风血雨中……有我呢,姐姐一直都在…… “我不是孩子了!”莫寒紧紧尾随着她,郑重地跟她辩驳着——“我早就长大成人了,姐姐你不要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看。我先前是傻过,那是我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现在我好了,我有自己的思想与想法,我想分担一下你的责任与负担,为什么你还不放心呢?……” “我就是不放心!”她突然站定身子回头严肃地看着他,“我不要你分担什么责任,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就好了。” “我不要这样!——” “你就要这样!——” “我的事情你不能就这么干涉!——” ……………………………… 她一愣,好久回不过神来,他……刚才说什么?……他的事情,不要她干涉……那么这些年来,谁在干涉?谁在干涉??!!…… “你说什么?……”她放低了声音,抑不住语气中的颤抖。 莫寒发觉自己竟一时气急失言,他愧疚地看着面前悲痛的姐姐,不知如何开口。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她静静的声音忽地提高,将莫寒冷不丁吓了一跳。 “说呀!……”她嘴唇哆嗦着,努力忍住眼眶中的酸涩。 多少年了,她练就了冷漠倔强的性子,从没轻易掉过眼泪,因为她知道眼泪是个没用的东西,纵使流干流尽也不会挽回一点什么。 可是,现在,她竟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眼泪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走廊里各个房间“吱呀吱呀”的开门声纷纷响起,待望见动静的来源时,随即脚步声纷沓而至。 大家急急向这边跑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木仰走来,看着相对而立的姐弟俩,不禁一阵疑虑。 土影似早已起了床,听到杂乱的动静后,只顷刻间便赶到现场。 挽青与含翠从走廊那头小跑过来,带着焦急与慌张:莫非,少爷又出了什么事了吗?…… ………………………………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与姐姐听听。”紫霞不理会大家的观望,放慢了语气对莫寒说着,好像此时她的眼里,只有莫寒一人,而她的心里,也只记得那句话…… 莫寒呆呆的,避开她含着怨愤的眼睛,内疚之色溢于言表。 第091章 人在江湖 “宫主,怎么了?”土影仔细看着二人的脸色,关切地问。 金樟、水天、火炫这几个挑大梁的都不在,可不能再有什么事了。 俩人却静静沉默着,都不说话。 木仰观察了一刻,笑了:“我的大少爷!您就少让宫主操点心吧,男子汉大丈夫的不能这么小孩子气!” 莫寒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 挽青则悄悄站到莫寒身边,轻轻拉了他衣袖一下。 莫寒偏首看她,见挽青在于自己使眼色,犹豫之际被挽青微扯了一把。 于是慢慢抬头,对上紫霞悲伤又夹杂着无数气恼的眼神,开口道:“姐姐,是我不好,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别生气。” 听完他这番弱弱的“道歉”,紫霞苦笑,正欲开口,含翠上前一步一把扶住紫霞手臂,呵呵笑道:“小姐,少爷都服软儿了,您就消消火咯!不然让少爷面子上怎么过的去嘛!” 含翠一言,大家伙儿都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莫寒更加不好意思了,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木仰走上前去推了他一把:“好啦!宫主都不与你计较了,你就安生着点儿,走,下盘棋去!——” 语毕,不由分说生拉硬扯地拖着莫寒走了开去。 含翠也连连拽着紫霞的胳膊去往房间方向。 紫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更不能再虎着脸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群人,从哪儿学的这些打圆场的功夫?…… ……………………………… ……………………………… 紫霞回到房间,她背倚着门做了一个深呼吸,竭力让自己波澜涌动的心情平静下来。 莫寒,他终于是清醒了,他能清楚地认得人,他会像小时候那样欣喜地开口喊她‘姐姐姐姐’,他会一本正经地跟她讨论人生哲理、为人处世之道…… 这不是她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吗?可是为什么心里始终闷闷地疼,像针扎一样,七零八落的刺在心坎上。 一晃四年过去,他已从那个不谙世事的黄毛小子成长为一个独立的十七岁翩翩少年……是他成长的太快,还是,她接受不了他突然脱离对她的依赖,自己闯生活的事实?…… 她失神地想着,不知从哪儿随手扯出一块抹布,在窗台上胡乱地抹起来。 她‘认真’地抹着,门何时被推开了,她不知道;有人何时步入了房间内,她也不知晓;那人何时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瞎忙活的背影,一直看了多久,她也没有察觉…… “已经很干净了,没必要再去擦它。”终于,土影忍不住轻声开口。 她抓着抹布的手陡然一僵,却又立刻若无其事地继续擦了起来,丝毫不理会站在背后的她。 “还在生气?”土影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眼睛微微弯起。 “少爷大了,应该要有自己的思维与想法,这是好事啊!” 她抹窗台的动作渐渐缓慢下来。 沉默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望向他幽深的眼眸。 “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可是我……” 一时哽咽,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土影这时已经倒了一杯热茶,双手端了过来,递送到紫霞手里。 暖暖的温度,淡淡的茶香,氤氲了整个房间。 上好的碧螺春,在这样一个荒僻夜店里,也真是难为她了。 “他迟早是要自己去经历一些事的,成长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没有人可以代替他来完成。倘若将他保护的紧了不让他经受外面的风雨,反而对他不利。况且,人在江湖……”她语气渐沉,没有说出后面那几个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对吗?”她听他话说一半便住了口,不禁苦笑。 土影默认了这句话,却并不开口回答。 她的心底蓦地泛起一丝苦涩,多么贴切、多么现实的一句话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世间没有永远的平静,江湖更没有,身为江湖儿女从一生下来就被剥夺了太多自由选择的权利—— 爱,不敢;恨,不能;忘,不舍;放,很难……那些祖祖辈辈的恩恩怨怨像根藤蔓,缠绕着一代又一代,生生世世都要被卷进这些纠葛当中,永无宁日…… 她忽然抬起头来,向着土影问:“土影,你累吗?” ??…… 第092章 真相在前 土影一时愣住,未料到宫主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踟蹰了片刻,才小心说:“其实哪里有什么累不累?习惯了也就好了。” 紫霞笑了笑,面容有些苦涩:“我很小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了,比挽青、含翠她们还要早些,虽然不及她们侍奉我起居来得亲近些,但我一直视你为我的大姐一般。一起多年,我又怎会不知你的心思?……” 土影明显有些局促了,她有些惶惶不安地望向紫霞,忐忑道:“其实……宫主原是多虑了罢,我……” “不用说了,”紫霞打断她的话,起身走到她跟前,拉过她粗糙的手,“我都知道的。你跟火炫……” “宫主!——我们没什么,我们只想着为玉泉宫、为宫主您尽忠,其他的,不敢多有非分之想……”土影急着辩解,却被紫霞握紧了双手,以这个动作打断。 “土影,你还信不过我吗?”紫霞望着她的眼睛,看到了同为女子的敏感与哀伤,她不可以,不可以一个所谓“主子”的身份就剥夺了太多人的幸福,生而为人,谁都是平等的,只是被命运冠以了不同的名号罢了。 “我答应你,等我们平安从药王谷回到家,就许你们自由。”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但此言一出,她却立刻又释然了,或许,早就该这样了…… 眼睛渐渐被一层水雾阻隔,她看不到面前主子的脸,只觉得,何荣何幸,竟遇到这样一个善良、大度、极好的主子。土影哽咽良久,终于哑着嗓子说:“土影……与火炫……谢过宫主。”说罢,就要对着她拜下去。 紫霞连忙阻止了她的动作,凝视了许久,终于笑了:“原来,成人之美的感觉是这样好。看来,我以前真是坏事做尽了,都没能体会得到这样的喜悦。” 土影急了,连连摇头:“哪有?宫主一向是个极好的人,心太善了……” 紫霞轻轻吐了一口气,回首向着窗外望去——雪已经开始渐渐的融化了,屋檐下有陆续的水珠落下,滴答滴答,叮咛的滴水声像极了家里书房里的沙漏,告诉她:时间在不停地走呢…… 似乎有股寒气悠悠袭来,她下意识将手往袖口里面缩了缩,转念想起,金樟他们应该还在顶着这样寒冷刺骨的天气,在路上跋涉…… ……………………………… ……………………………… 烛光如豆。 摇曳的火苗悄无声息地慢慢吞噬着灯盏里的油,犹如一场不着痕迹的阴谋,不知不觉中已出其不意地榨干了最相信自己的人身上最后一滴可用之油,邪恶的肆无忌惮,势不可挡…… 这,是不是就是世人所说的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为了阻止它的蔓延,只好,先下手…… ……………………………… 莫紫霞手执烛剪慢慢挑弄着灯芯。 那一缕金黄的小火苗倒映在她清亮的剪瞳里,形成了一朵星星之火,只瞬间便蔓延成燎原之势,仿佛一条吐着芯子的赤练蛇,疯狂地四处游弋,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火海…… 窗外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谁?!——”紫霞神色一凛,触碰到桌子上的长剑,全神戒备。 门“吱呀”一声开了。 “莫寒?”紫霞吃了一惊,忙起身迎了上去,“天晚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上午下的那场薄雪,至下午天气放晴,已开始悄悄融化,而导致天气异常寒冷,下雪不冷化雪冷…… 下雪不冷化雪冷,她暗暗一怔,这句话,好像在哪儿说过…… “姐姐,”莫寒回身将寒冷关在门外,看紫霞的眼神多了几分愧然,“白天的事……对不起,是我太冲撞了……”他垂下头,不敢再看她。 紫霞如释重负般的笑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过去了就算了,姐姐没有怪你。” 莫寒取过案台上一根完整的蜡烛,换下火光微弱的油灯。 高高的烛台燃烧的很是旺盛,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来,姐姐坐。”莫寒欢快地搬过来一张凳子,胡乱擦了擦就要请紫霞坐下。 看到这个小子讨好似的大献殷勤,紫霞忍俊不禁—— “有什么事快跟姐姐说说,不用把我当成上宾来招待。” “没有了,莫寒跟姐姐好长时间不一起说话了,今晚我们好好说说话不行么?”他歪头一笑,十足的调皮劲儿。 “行行行……怎么都行。”紫霞笑着,与他一起就坐。 ……………………………… “姐姐……” “恩?……” “我都已经好了,我们还要去药王谷吗?” “去,一定要去。”她不假思索地张口答道。 见他一脸的疑惑,她正色解释与他听:“我们去药王谷,不仅仅是要治好你的病,还是要——追查真相。” “真相?”莫寒更加觉得不解。 第093章 暗藏内线 “对,就是真相,”她加强了语气,方才温润柔和的眸子变得冰冷,“我一直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离药王谷越近真相就会越清楚。虽然我现在还看不清它的样子,可是我总觉得,它不远了,就在前方等着我们去找……” “是吗?……”莫寒喃喃自语着,天真调皮的眼神瞬间蒙上了一层深深的哀怨,好像,还有些痛苦与不忍。 “……你知道吗?在你中毒的那段时间里,姐姐想过要放弃,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就放弃真相、放弃报仇……因为那一刻我突然发现生命是如此可贵,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可是,真相的诱惑一直在向我招手,我不忍想到爹和师兄的死,还有当年玉泉宫所遭到的浩劫……我不甘心在多年以来苦苦追查的真相将要出来的时候就这样眼睁睁的放掉,所以……” “所以你就选择了继续往前走,哪怕前面是死路、是岔路。”莫寒背倚着桌子,懒懒接过话去。 紫霞垂下头不说话。 “姐姐,你没错,”莫寒忽然正起身子轻轻握住了她温凉的手指,“本来就是不能放弃的。冤有头债有主,爹爹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所以我们报仇天经地义。只是姐姐……这些事情都应该由我来做,你不需要插手。”他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 那一刻,紫霞一阵恍惚——好像,莫寒不是她一直捧在手里宠爱着的小弟弟,而是一个心宽和善、堪当大任的哥哥。 “你不能做……” “姐姐,”他打断她的话,“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对红叶山庄动手了?” 紫霞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莫寒笑笑,继续说道:“姐姐已经派了金樟三人去往山庄了,不是吗?” 紫霞沉默地点头。 莫寒依旧在笑,笑容却渐渐转变成了苦涩,语气也似在叹息:“姐姐,你太心急了。” 紫霞讶然。 虽然她也一再怀疑自己的这一举动是否正确,但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抗拒,经莫寒这么一说,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紫霞不说话,只是以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她相信莫寒,她相信自己的弟弟,他有非凡的洞察力,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有着无人企及的力量。 果然,莫寒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他说:“玉泉宫有奸细,一直就有。而且,我们的随行人员里面也有。” ……………………………… 紫霞彻底的惊呆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呼吸渐进急促,她强忍住自心底汹涌而上的暗流。 她不敢猜,不敢猜那个人是谁,不敢猜这一路上经过的惊心动魄竟然都是自己身边最信赖的人造成的,她心寒,她心碎,她心痛…… 她不敢想她会不会对那个人痛下杀手,她不敢想自己竟也有这么失败的一天,会被亲近之人暗算…… 她更不敢想的是——金樟他们就在路上!如果那人就在他们中间,那后果不堪设想!——天啊!——她竟活活葬送了自己最得心应手的两个手下!! 觉察到了她的异样,莫寒伸出手来,握紧了她冰凉的手指,正欲开口,却被紫霞率先打断—— “那个人,是谁?” 似早已料到她会这么问,莫寒轻轻叹气,蹙眉道:“我也不知,我原想着待我调整好之后就慢慢暗中彻查此事,却被姐姐你……登了先机……” 说到最后,莫寒笑了,似在用这个笑容告诉她:没事的姐姐,不怪你,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 “他们现已经在路上了,再怎么做也于事无补,若是再派人去追他们,恐怕更容易打草惊蛇,日后带来更大的灾难,所以,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割舍一些人……” 莫寒的话无奈却隐隐透露着决绝,一个人要想站得住脚,尤其是在杀人不问理由的江湖,就要先将人命视为草芥。 心善仁慈之人,终会败亡于自己手中。 紫霞深深叹息,满脸尽是愧疚与自责的神色,而最深刻的,是那种不知所措的心痛。是她太天真了,太大意了,才会害得无辜性命…… 莫寒见紫霞脸色不好,寻思了一下,转移话题道:“姐姐,你知道风不醉是谁吗?” 紫霞回过神来,却再一次怔忪了。 这个问题她想了好长时间,好长好长……可是,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他的出现有何目的,他为何一再的出手相救他们于水火却不要求任何回报,仿佛是在为自己家人做事一样,他为何会知道‘凌燕’的心诀而能把它用的出神入化,他为何说……他是她的夫君,肯定的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般…… “他是谁?”紫霞看着莫寒的眼睛,充满了惊异与期许。 莫寒温和地笑了开来,带着满满的淡然。 “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犹如见到故人一般,但那时脑子里混沌,我始终不能确定他是谁。好像,他很久以前跟我们在一起生活过,是我们的家人,那个时候我们还很小……可是后来他忽然就不见了,或者可以说是消失了。十多年过去,我也不可能一直记得很清楚,七零八碎的画面怎么也拼凑不完整,我总是在某一瞬间或是不经意的一刻就会想起他的样子。直到后来,在离开玉泉宫去往药王谷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来,他真的在玉泉宫生活过,我们喊他‘丰哥哥’……只是,记忆中的他不是这样的,他很正式,有些不爱说话,总是皱眉或者沉默寡言的,怎么会……”莫寒说着,也轻轻拧起了眉毛,认真地思考着那些零散的碎片。 紫霞一阵沉默。 第094章 她叫红妆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她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哪怕是相似的人的记忆都没有……可是她突然想起来一个多月前,在玉泉宫,他为莫寒疗伤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莫丫头,莫寒以后的记忆力会比你有出息哦!…… 他的意思是说,莫寒有着超乎寻常的记忆力?……还是在那时,他就已经知道会有今天的事情? “姐姐……姐。”莫寒轻声唤着走神的紫霞。 紫霞回过神来,懵懂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莫寒‘扑哧’笑出声来—— “敢情我说了半天你却没有听进去呀!姐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注意力不集中了?” 紫霞不好意思地笑了—— “都怪姐姐没注意听,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风不醉,他会不会真的就是我们的老故人呢?他说他是姐姐你的夫君,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紫霞挑起秀眉,饶有兴趣地问道。 莫寒鬼鬼一笑:“他会不会真是姐姐的夫君呢?” “你胡说什么呢?!哪有这么荒唐的的事?!?”紫霞怒不可遏,‘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哎呀姐姐别急,我还没说完呢!”莫寒好笑地连哄带劝将她拉回了凳子上,“我的意思是说,会不会是爹在世的时候将你许配他了呢?……后来爹去了,此事就这么搁了下来,说不定他的再次出现就是要重提这门亲事呢!”莫寒歪着脑袋努力思考着,一副正经的样子。 紫霞再次沉默了——莫寒,说的也不无道理…… 可是……这事也太……荒谬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爹在世时怎么不提?况且爹那时已经多少知晓些她与独孤岳的事,而且又没有任何反对阻止的意思……如果真有与风不醉定亲一事,爹他老人家岂不大惊失色在第一时间就将这份刚发出青芽的感情扼杀到摇篮里??…… 不是不是,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回事!—— “不会的,不会有这种事。”她定下神,笃定地说。 莫寒微微笑了笑,将胳膊搁置在桌子上,伸出左手来托起脸来,笑眯眯地望着紫霞绝美倾人的面容,不禁赞叹道—— “姐姐,你跟娘长的真像。” 娘??!!……紫霞蓦地抬头,吃惊地看着依旧在笑的莫寒。 “娘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连我都没见过她长什么样,你怎么会知道?” “什么?!——”莫寒突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紫霞!—— “姐姐,你说……”他盯着她,像是听到了一件世上最难以相信的事! “娘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吃了一惊,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不是,是后面一句……你说,你没见过娘?!——” “是的……” “不可能!——”莫寒惊恐地叫出声来,“我都记得娘,你怎么会不记得?!” 他记得娘,因为在他印象中,娘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子。 她两弯眉画远山清,一双眼明秋水润,她有着洁白如象牙的如玉肌肤,她有着暖阳明媚的温和笑容,她一头乌黑秀发柔顺闪亮似山间水瀑,她的嗓音温婉动听是世间最和谐的乐谱…… 她总是温柔可亲的,像水、像烟、像明月……她举世无双的容颜,她落落尊贵的气质,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可是,后来她病逝了,她的事情成了玉泉宫禁忌的话题,谁都不肯多说以免生出事端,可他记得,一直都记得…… 那么,姐姐也应该会记得啊,可是为什么她说…… 而一旁的紫霞早已惊讶的僵住了—— 莫寒,在说什么?……他见过娘?怎么……我没见过?……因为娘亲早死,爹爹与玉泉宫上上下下的人都没有提起过她在世时候的事情,紫霞从小就适应了没有母亲的生活,对于印象中、名义上的那个人,她一直无关痛痒,好像这个名称遥远陌生的让她不会产生一丝感觉…… 可是,莫寒竟然说他见过娘……怎么会这样?……那她呢?她的记忆哪儿去了?!……她怎么会不知道?!…… 莫寒像是慢慢明白了一些事,他强压住内心翻涌的震惊,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姐姐……”他终于缓缓地开口唤她。 她正处在深深的迷惑当中,听到他在喊她,她木然回过头来,眼眸里盛满了复杂的情愫。 脑海中的重重叠叠的模糊映像不断的闪啊闪,终究,还是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姐姐,你还知道娘叫什么吗?”他问,嗓音嘶哑。 她茫然地点头,明亮如秋水的剪瞳里是一片灰白的颜色—— “知道,她叫——红妆。” 第095章 终见药王(一) ……………………………… ……………………………… 红叶山庄满目荒芜的园林中,周遭寂静如坟场,只有穿林风在光秃秃的林子里肆虐的穿梭游弋着。 “莫紫霞他们到哪儿了?”老人负手而立。 “马上要到药王谷了,”冰冷如石的男子恭敬回答,后又低下头去,“弟子办事不周,请师父责罚。” 老人回过头,慈眉善目—— “是谁为莫寒解的毒?” “是风先生。” 老人微微眯起眼睛。 “风先生……看来,他来头还不小,日后定是个很大的威胁……” 男子心领神会,拱手—— “弟子马上去办。” “不必,”他制止了弟子,“他还有用。” 有用,是的,对他的咳症有用,对他的性命有用,目前除了他还没有人能用稀奇古怪的药方为他解除痛苦。 不仅如此,这个人身上,一定还有许多秘密。 这个人,一定得留着。 ……………………………… “莫连诀已开始行动了?”许久,他又开口问。 “是的。” “那好,我们暂且不用动手,只需观看这小子上演的戏即可。只是……莫忠云……”他沉吟着,若有所思。 “听师父吩咐。”他冷冷地说,不带一丝感情。 “把他杀了。”他背过身,眼里一片阴狠。 ……………………………… ……………………………… 药王谷地处大西南方向,毗邻西疆、南疆两个神秘古怪、性情迥异的少数民族的聚居地。此地三面环山一面绕水,山脊高耸直插云霄,水流奔腾直奔东海。 药王谷处于此间犹如躺在一个精致的小花盆的盆底,采九天之暖阳、背四方之寒气,气候温暖湿润,在千里冰封的深冬季节,这里竟然温凉怡爽,周围草色零星,花颜粉羞,使人慌觉仿佛一只脚踏进了初春的门槛。 玉泉宫一行人停步在一座小小的院落前。 柴扉安静地阖着,上面布满了青苔,一层绿茸茸的毛像是披上了一件清脆的毛毡子。 放眼看去——院内简洁整齐,一株粗壮的参天古木安详地站立在一角,颇有威仪尊荣;几间半旧的草房子大门紧闭,门环锈迹斑斑,像一位疲倦了正在沉睡的老人……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药王谷啊?!真漂亮……”含翠陶醉在这幅山清水秀的画卷中,目不暇接地四处观望着深冬里醉人的‘初春’景致。 “百闻不如一见,药王谷果真名不虚传。”挽青不禁也由衷地赞叹起来。 “你们两个可别光顾着玩儿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办。”土影附和着笑谈了一句。 含翠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跳到紫霞一边去了;挽青垂首莞尔,移步至莫寒身旁。 木仰则好奇地踢踏着脚下的石子,还不时捻起一块来,放手里兴致勃勃地把玩着。 而紫霞却轻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依院中景象来看,今年药王还是不在…… 莫寒像是看透了紫霞失望的心思,他温和地勾起嘴角,一抹调皮的笑意展开在俊颜之上。 “姐姐莫要伤感,我们没白来,你看——”说罢,伸手向院中遥遥一指—— 院里那棵大树下,一张滚圆石桌光滑平净,上面一只精致的蓝纹瓷壶,几只冰蓝瓷杯倒扣在水壶周围,中蓝外白,像是在苍茫大地上盛开了一朵圣洁的水莲花…… “显然,主人已知晓有人要来此拜访哦,故煮茶以待之,这真是‘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呢!”莫寒淡淡笑着,却是志在必得的语气。 果然,似乎是一行人本是细微却在空旷静谧的山谷里颇显喧闹的动静吵醒了房内安然静修的人。 经久不用、锈迹斑斑的木门被打开,一声厚重刺耳的“吱呀”声划破了一方宁静。 从屋内走出一个小童,约摸十五、六年纪,待望见来人时并不显惊讶疑虑,只是忙起身迎了上来,态度很是和善。 “莫姑娘,您来了?”小童边说着边将布满青苔的柴扉向一边端开。 这句俗之又俗、俗不可耐的问候反倒让紫霞连同一群人吃了一惊—— “你……认识我?!” 小童恭敬地立在一侧,解释道—— “姑娘两年之中曾先后派人来过三次,不巧的是每次家师都不在,都是小童负责接待的。因家师吩咐过来人若是不道出真实姓名身份,均不能进门,所以小童才知姑娘尊姓大名。” 紫霞一阵尴尬,两年之中,玉泉宫的人就来过三次,连药王身边的小童都已对此印象深刻,真是…… “姑娘路途遥远,还是里边歇息吧。”小童说着已将一群来人让进院内的石桌旁,顺手抽出几张木椅招呼紫霞他们坐。 他翻过一个个小巧的茶杯,细细斟起茶来,茶水冒着热气儿,清香四溢,想是刚泡上不久。 “茶叶是去年的陈茶,小童随家师刚回来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去深谷里采摘,还请姑娘不要嫌弃。”说着,双手奉上。 紫霞忙不迭的伸手去接,受宠若惊:“烦请小哥儿您了,家师……可在家??”方才听到小童说‘随家师回家不久’,她的眼里立时欣喜起来,大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在家,不过现时去往山上采药去了。” 第096章 终见药王(二) “大冬天的,哪里有药可采?”含翠惊讶之极,心中疑问张口即出。 挽青忙与她使了个眼色,含翠登时深觉唐突,无形中闹了个大花脸。 小童倒笑了,说:“无妨,姑娘心直口快,真乃真性情之人。眼下虽是深冬季节,但野外、山谷、山涧之中仍不乏有稀珍奇药。况且此处地势高低差距大、温度差异更甚,一山可有四个节气,适合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生长。水岸边、山涧中、石缝里、甚至是老树根下面都很有可能会发现奇药的存在。” 一片“啧啧”的赞叹之声不约而同的同时响起—— 真道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料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美妙的世外桃源——景致变幻莫测、神奇诱人也就罢了,不想这里边儿的知识同样高深……看来,先前真的是坐井观天了。 “小哥儿,你跟随药王多年,看得多识的也多,想必也有一双回春之妙手了?!”莫寒饮了一口茶,对着面前恭敬谦和的小童逗笑道。 “公子说笑了,小童虽打小跟随在师父身边,但也是干些打杂儿、跑腿儿的活儿。再多就是采药、捣药、听师父讲些药理常识认得几个方子罢了,岂敢有‘回春妙手’之说?”小童连连推辞,倒有几分憨态可掬。 “哈哈……那你还真挺会偷懒的!”含翠又憋不住了,脱口而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小童面有不解之色,但仍虚心讨教:“小童愚钝,敢问姑娘何出此言呢?” 含翠抱臂于胸前,一副得意洋洋如发现了稀罕物什的样子—— “你师父常年云游四海不着家,你嫌辛苦不跟去奔波也就罢了,可你也不能这么糟蹋你这好好一个家以此来表示对你师父的不满啊!你看你看,柴门上一层厚厚的青苔都能剥下来做衣服穿了,还有你家那个房门,锁链、拉环都生出锈来了你也不知道清理一下,还有啊,你看你家这个院子……” “含翠,”紫霞皱眉,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的她,后又有些发窘似的对小童表示歉意:“这丫头没出过远门,一番荒唐话让小哥儿见笑了。” 小童连忙挥手,笑道:“莫姑娘不必如此见外。这位姑娘天真聪明不拘小节,小童心生敬意,岂有见笑之理?” 含翠依旧处在茫然之中,搞不懂小姐与这个小童的话里有什么意思,自己不就是‘不耻下问’么,哪来这么多事?……但有一点她马马虎虎能断的出来,那就是,她方才发表的长谈,错了。 小童面向含翠,笑容清澈明亮:“姑娘不知者无罪,小童解释与姑娘听——小童确是常年跟随师父云游四方的,只是师父回家的日期漂浮不定,说不准何时一时兴起就连夜赶回来一住很长时日,但也可能一连几年都不动回来的念头。但师父每年都会派小童回来两次,分别是春分与冬至,因为虽然师父深居山谷隐姓埋名,但每年慕名前来拜访的人仍是很多,师父怕他们跋山涉水一路赶来总是见不到人,是为对客人不敬,便让小童回来。一来为人诊疾或是赠药,二来也顺便清理打点一下家园。但也只是待个三五日便回去师父身边侍奉。所以姑娘眼中看到的青苔以及铁锈确是常年不经人打扫所致,但却不是因小童偷懒。” 小童说完,含笑望着面前这个可爱有趣的女孩子。 而含翠,早已羞的满脸通红,紧挨着紫霞,一声也不敢吭。 众人见此情景,都善意地笑了起来。尤其是莫寒,指与挽青悄悄地说:“你看这丫头,到哪儿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含翠扁起嘴巴狠狠瞪了莫寒一眼。 “令师……何时方可回转呢?”紫霞在一片谈笑声中问小童。 小童看了看天色,不自觉地望向远处重峦叠嶂的飘渺山峰。 “师父做起事来不受环境、时辰的约束,有时顷刻便回,但也有时一待就是一天,连食宿都省了……” 紫霞莫寒等人皆是一愣:这药王,真非人世俗人可比啊!莫非,这世上还真有如此仙风道骨之奇人?…… 小童见大家面色忧虑,出言安慰道:“莫姑娘切莫心急。只需安心稍等片刻,家师今日一定会早些回来。” “这是为何?”一直品茶赏景的宗子凡终于回过神说起了‘正经事’。 “家师出门前吩咐过说今日有贵客登临,故没让小童出门,专心在家候着,不想还真把莫姑娘您等到了。” 第097章 终见药王(三) 众人又是一惊!这药王除了医术超凡之外,难不成还能掐会算精通算卦占卜之术? 小童欠身拱手,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庄重,语气也正式起来—— “不瞒大家,今年冬至家师带小童回来,就是专程要恭候各位的大驾光临。” 一言既出,又将众人震了一惊!一股难言的恐惧感悄悄以赤练蛇匍匐的速度疾速袭来,—— 一路上的围追堵截,大家好歹也是披荆斩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样的流血打斗场面没见过?提提心、吊吊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好不容易一路千辛万苦摸爬滚打赶到了心向往之的圣地——药王谷。本想能大大松口气,尽情地逍遥自在一番,不曾想这鸟语花香、山清水秀的圣地暗藏玄机,那位一路景仰膜拜外加奔着他而来的药王大神,竟然有如此未卜先知的能力……………… 震惊,还是震惊…… 原来,药王早就知道我们会来……难道,往长远了说,这一路的行踪、一切的举动,包括所经历的劫难与不幸,都在人的掌握之中? ……………… ……………………………… “童儿,贵客可曾到来?——”一声温和优雅的呼唤自深不见底的山谷中飘渺而来。 众人纷纷起身,目光齐齐落在从山谷小径上翩翩而来的天外仙人身上—— 一袭白衫超凡脱俗,长长的宽大衣袂迎风而舞,翩跹如一只雪白的玉蝴蝶; 他肩负一只硕大的背篓,里面盛满了奇形怪状、泛着苍青色的枝条儿,随着他错落有致的步调一上一下不住地颤动着,那一抹跳跃的青翠更将他明眸皓齿、弯眉丹唇的白净脸庞映衬的清新俊逸; 他修长的手指,指骨分明,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采了一大背篓草药竟未沾惹一丝泥尘; 他浅浅笑着,眉目间尽是亲切的温暖…… 她看着他轻轻巧巧地越走越近,他的笑容如同漫天飞舞的彩蝶,他的亮眸如满地清澈无瑕的素白月光……………… 莫丫头,你,当真不认识我了么?…… 莫丫头,来,陪夫君聊聊天…… 莫丫头,倘若为夫的就此死去,你会不会难过呢?…… 莫丫头,多时不见,怎么竟然如此憔悴了呢?…… 莫丫头,保重啊,我们后会有期…… 莫丫头…… 他笑意盈盈,磁性慵散的话语鸣响在耳畔,久久挥散不去……………… ……………………………… ……………………………… “莫姑娘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那位传说中的神奇人物——药王,飘飘然走至莫紫霞面前,谦卑地拱手行礼。 玉泉宫一行人登时惊讶的目瞪口呆! 这个……一副少不经事模样的小伙子……竟然就是风靡江湖、万人顶礼膜拜、大名鼎鼎的药王?!……这个……年纪轻轻其貌不扬的小青年竟然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终日云游四海、形迹遍及天下的药王大神?!…… 天哪!天哪!——怎么可能?! 众人错愕地傻愣在原地,张大的嘴巴可以塞下两个鸡蛋! “在下范某,各位大驾光临,范某荣幸之至。多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那位“德高望重”药王大神对着面前这群远方而来的“尊贵的客人”有礼有倨,一如出生于书香门第的谦谦公子。 “您……就是药王?!”紫霞艰难地回过神,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已经对着他们说了好些话。 待紫霞隆重地向大神发出这一询问时,身后一群“乌合之众”全部以热情求知虚心受教的心态,眼神充满渴望地凝望着大神—— 可见,这句话,这五个字,具有多么强烈的代表性! 药王……应该是位老人吧?虽不会是风烛残年,但至少也应该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啊! 就算是没那么大年纪乍眼一看便是爷爷级人物,但好歹也应留着一把山羊胡,走起路来四平八稳,不苟言笑神采奕奕啊! 算了,再往次了说,药王年轻有为天生就有很高的医学天赋,有很多行走江湖的经验……可是,可是也至少应该有一张权威、肃然的医者脸孔,而不是这副可爱、稚嫩、一笑便有两个酒窝的娃娃脸啊!………………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造物主何其神通广大耶?! “大神”见怪不怪,没有正面回答紫霞代表众人的发问,只是施施然站直的身子,温柔吩咐道—— “童儿,速去谷中取两坛上好的桂花酒来,今晚便要好好招待贵宾才是!” 众人随即醒悟过来,纷纷在心底暗自惊叹——药王——药王啊,我终于见到你了!! ……………………………… 第098章 贱名好养 药王谷的夜晚,飘渺朦胧似一场虚幻醉人的梦。 圆月正悬,月心清澈通明,不醉不醉约约仿佛可看到里面那株枝叶繁茂的玉桂树; 轻烟萦绕在谷间小院,置身其中沉醉不知归路; 清风徐徐,水波不兴,倒将院里的落叶吹得“沙沙”直响,跳起欢快的舞蹈来…… 房间里一群人围坐着一张简陋的方桌,昏暗的灯光将木屋映照的更是诡异。 “寒舍不比繁华富庶之地,无珍馐美味招待诸位,请各位将就用些饭食,然后方可办理正当事。”‘大神’手执酒杯,对着玉泉宫众人举杯。 “您……知道我们来贵地所为何事?”紫霞吃了一惊。 ‘大神’笑:“莫姑娘切莫如此称呼在下,在下年事不高,虚掷年华二十七载。姑娘可称在下小范,或是老范。” 众人哗然! 小范?!老范?!……这这这…… 紫霞连连摇首:“这怎么能行?阁下虽然年轻,但却是声震江湖的药王,我们岂敢直呼阁下名讳?” “老范,不知您大名谓何?可否说出为我们一听?”莫寒坏笑着在一旁插话。 ‘大神’先是一愣,随后又赞赏似的看了莫寒一眼,笑道—— “无妨,莫少爷性情直爽、直言不讳,日后定能堪当大任!范某名讳不雅,但见诸位都是豪情之人,也不怕笑话了。在下祖姓范氏,范某生于贫寒农家,且排行老二,当时民间有种说法是‘贱名好养’,大家都叫阿猫阿狗的。适逢天灾,收成很不如意,故此,祖父为范某取名……” “取名叫什么?”一旁吃酒的木仰兴趣大增,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神尴尬一笑,硬着头皮将话接着说下去——“年景不好,家中又添新丁,恐不好养活,故此,祖父取名为……二狗……”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 “哈哈哈哈哈!!!——”大家一同喷饭,哈哈大笑起来。 大神更觉不好意思,又不好发作,只也附和着干笑起来。 ……………………………… “那后来阁下也没想过要改名字么?”哄笑中,紫霞见他面色尴尬,便又切换话题。 大神无奈地耸了耸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是一个名字无所谓雅俗与否,况且又是祖父取的。不过后来范某离家拜师学艺,师父他老人家嫌贱名难以启齿,便又为在下取了个别名。” “那是什么?”众人停止嬉笑,等着大神下文。 大神像是觉察都说错话了一般,心中懊恼不已,不想再往下深入,但见周围几十双眼睛直愣愣地喷射而来,无奈,只好叙说下去—— “当年天降大旱,农家收成极为惨淡,也影响了敝派的田租税收,众弟子也是节衣缩食、挨饿度日。为了省粮食,大伙房里的粥熬的特别稀,师父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当即为范某取名……特稀……” 最后那三个字,他终于一咬牙、一狠心,艰难地说了出来。 范、特、稀——饭、特、稀—— “哗!!——”笑声犹如泄了闸的山洪,铺天盖地倾泻而来,将大神迅速淹没! “哈哈!——”莫寒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看来,你家师父还是学识渊博呢!这么有诗意的名儿他老人家也想的出来!哈哈……” 紫霞心知是自己引出了这个话题,不好意思再开口,只是憋笑憋得难受。 ……………………………… “这有什么好笑的?!——”在大神身边侍奉的小童眼见这么混乱的场面,而笑料就是自己的师父,护师心切,忍无可忍叫喊出声,将大笑的众人惊了一跳,“只是个名字而已嘛!再说我师父后来又改名字了呢!” “童儿,闭嘴!”大神赶忙阻止了小童的抗议,怒气更盛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出声,难不成,人家药王动真格儿的,生气了?? 大神见众人俱露畏敬之色,重重叹了一口气,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算了!豁出去了!! “无妨、无妨……童儿说的没错。家师体虚,向来杂病缠身,后来他老人家病逝,将范某托付与了小师叔,小师叔每喊范某之名便有思兄之痛,于是便为范某改了名。” “那……又改了什么?”含翠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 “当时正逢乱世,各帮门派纠纷不断,江湖一阵动荡不安,师叔希望天下大局合并统一,便为范某取名一字——统……” 统……好名字。 什么?!统?!——范……统——饭桶?!! 第099章 巫山不醉 大神涨红了脸,暗骂弟子糊涂笨蛋——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小子倒好,将老子的老底儿一并全盘端了出来,这不是欺师灭祖吗??!! 小童原想着为师父解了围,正暗暗得意,但听到这个“统”字,他半天反应过来,立马吓傻了。看到师父铁青紧绷着的一张怒脸,他不禁两股战战头皮发麻—— 我的师父啊!您可要明察啊!先前您老人家只对小徒说过改了名字,却没说改了什么,小童不知情啊!! 玉泉宫人笑疯了!! 活这么大,还是头回听到这么有趣的事,从范二狗到范(饭)特稀,再到范统(饭桶),谁人能有如此传奇的经历啊?!神奇,这位药王先生果真是奇人,奇,真真是太神奇了!! 大神不好打搅‘贵宾们’热火朝天的兴致,气急之下,只得顺手拿起酒杯,另一只手去够酒坛子。 小童见状,连忙冲上前去,殷勤地带着笑脸为师父倒酒。 大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笑着讨好的脸,却并不反对他“体贴”的行为。 过了好一会儿,笑声才渐渐消沉下去,估计是笑累了,而大神面前的酒坛子的重量也轻了不少。 “范先生医术高明,想必令师也并非庸医之辈,为何体虚多病呢?”紫霞满腹疑问,不禁开口问道。 大半坛好酒下肚,范统醉意微醺,凤眸微眯。 “莫姑娘有所不知,范某学医,并不代表敝派是医术之派。敝派也同江湖诸多门派一样,崇勇尚武、以武为尊……范某出门拜师一为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在荒年;二来也是要学些防身功夫,好做个浪荡江湖的剑客。可是师父体虚多病,我便常往小师叔那里跑……哦对了,小师叔是师祖最小的弟子,比我大不了几岁。他不习武功,只潜心待在后院研学医术……我时常去那里为师父拿药、煎药,时间长了便也迷上了药学……师父逝世时也将我托付与师叔,于是我便跟随他学习医药。后来下山云游江湖为人诊疾或是开个方子,至今日,竟糊里糊涂成了药王,其实我比起师叔是小巫见大巫,实在惭愧、惭愧……” 紫霞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回忆着往事,若有一种无形的意识使她渐渐清醒起来。 “敢问——贵派是何方门派?” “敝派坐落于巫山之巅,故名巫山派。” “可否请教令师叔尊姓大名?” “师叔性情逍遥,非世间俗物可比,向往天地风,喜欢好酒,故自取名号为‘风不醉’。” ……………………………… 这就是了。 无怪乎范统为何事先知晓他们动身前来一事; 无怪乎他如何清楚他们来此目的…………… ……………………………… ——要我如何信你?—— ——凭,我是你夫君。—— ……………………………… 风不醉,我,好像要知道你是谁了…… 她忽然很想哭,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心里很难过。 莫寒说过的那些关于他的过往,她竟然没有丝毫印象,却为何唯独有这样忧伤的感觉?或许,真的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在里面,只是,没有人告诉她,没有人…… 第100章 冬至温情 存在于世多年、颇受世人景仰的药王谷,自成名以来好像从没有如此热闹繁杂过。 ——“莫寒,把那堆柴禾劈了,快点啊!” ——“挽青含翠,快去河边拎桶水来!” ——“不用!我去就好了!你们俩留在这儿帮姐姐的忙!” ——“土影!来跟我一起去,我们多拎两桶过来!” ——“好咧!这就来!” ——“姐姐,可得仔细掌好火候,别把锅烧干了!” ……………………………… 紫霞挽着袖子,袖口上沾满了白面,她伸出头来冲院子里劈柴劈的起劲的莫寒笑,说—— “你大可放心好了!老姐的厨艺比起去年可是有增无减哦!” 说罢带着自豪的笑容,又钻进厨房里去了。 莫寒摇头微笑。 好久没这么开心惬意过了。 去年的冬至是在玉泉宫度过的。 那天玉泉宫上上下下奉宫主莫紫霞之命,把闲杂之事统统抛向一边。女子们烧水做菜包饺子,男子们劈柴挑水担柴禾,一大家子人乐乐呵呵的度过了快乐的一天。 紫霞亲自动手与下人们一同包起饺子来,令大家惊讶的是,素日高高在上不受粗活劳累的宫主,竟然一手好厨艺,包的饺子丝毫不逊色于厨子丫头们!紫霞淡淡一笑—— “平日没事就往厨房跑来看厨子们做饭,天长日久也学到些皮毛而已,让大家见笑了……” ……………………………… 有谁可以想到,今年的冬至竟然千里迢迢来到大西南偏僻的药王谷度过了! 莫寒与火炫拎着四桶水从外边有说有笑的走进来,一头撞见了蹲坐在柴扉前愁眉苦脸的范统,不禁疑惑顿生——众人忙活的不亦乐乎,这个主人倒一人偷懒快活起来了! “老范!!——”莫寒放下水桶,冲还在认真思考问题的范统一声大喊。 范统吓了一大跳,弹簧似的蹦跳起来。 “干嘛?!人吓人、吓死人哟——我的大少爷!”范统拍着胸脯,不满地抱怨着。 莫寒与木仰相互使了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莫寒随即指着桶里清冽的净水道—— “你们这里好奇怪哦!河边有好多小狗,赶也赶不走。唉,算了!干脆捉回去几只让姐姐把它捞起来煮了,今天咱们吃狗肉馅的饺子!”说罢提起水桶就要往里走。 “哎——莫寒,等一等——”被莫寒一席话打蒙的范统急急拦住莫寒的去路,“什么小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说着就要往里瞅。 莫寒不耐烦地把水桶向后撤—— “一只小狗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姐姐还等着要水呢!”说着就要继续走。 范统一把扯住他的胳膊—— “我一定要看!难不成只许你看就不许我看了?小狗又不是你家的!”话音未落,便一把抢过莫寒手中的水桶趴上去看。 “咦?——小狗呢?怎么不见了?——” 莫寒与木仰对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之声! “怎么会没有呢?一定有一定有,刚才还在里面往上看呢!你再好好瞧瞧!”莫寒连忙说。 “是啊是啊,一定还有,您再仔细看看!”木仰嬉皮笑脸地在一旁帮腔。 范统疑惑不解的瞪大了眼睛,可是水里除了自己的影子哪有什么小狗啊? 自己的影子?——小狗?! “好啊!你们敢耍我?!……莫寒!我真后悔把你脑子给治好了!”范统终于回过神来,得知这俩小子在嘲笑自己,于是怒气冲冲的挥手便要向那俩脑袋瓜子打去! 莫寒、木仰敏捷的躲开—— “哈哈哈!你师叔命令要你治你敢不从?——怪不得你师叔给你取名叫‘范统’呢!除了你有谁还能配得上这样风雅的名字啊!——哈哈……” 为玉泉宫人接风洗尘的那晚,范统告诉紫霞:他就是奉了师叔风不醉之命,今年专程来药王谷等候他们的到来的。 其实,他也没与莫寒诊疾开方,只是将风不醉留与他的一瓶鲜红如血的药水给莫寒服了下去。他行医多年,竟然也不知那是什么药方,治什么的,但师叔有命岂敢不从?师叔的医术无人可比,所以才有了现在活蹦乱跳的莫寒。 ……………………………… 土影看着闹成一团的三个大男人,不禁惬意的笑了起来。 所谓的天伦之乐,也不过如此了吧。 “少爷别闹了,快把水拎过来,要烧水煮饺子了!”挽青含翠在门口笑弯了腰。 “师父,莫姑娘与挽青姑娘、含翠姑娘已经把饺子包好了!”小童笑嘻嘻地冲着追打莫寒、木仰的师父喊道,心里美滋滋的,嘿嘿好久没有吃过饺子了啦,今天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了!…… ……………………………… ……………………………… “来来来——紫霞包饺子手艺欠佳,耗费很长时间让大家久等了。”饭桌上,紫霞对着一群饥肠辘辘、眼睛发直的“难民”致歉。 大家收回定格在热气腾腾的一筐饺子上的视线,纷纷向紫霞表示感谢与敬意—— “莫姑娘说哪里话?若不是你辛苦奔忙,我们还没有如此荣幸能吃上玉泉宫宫主亲手包的饺子呢!”范统“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强颜欢笑道——他已经饿的不行了! 土影附和着笑:“谁也没想到烧水的时候会出现意外,就这么耽搁下来,还真把大家饿坏了。” “都怪老范的锅啊!多少年都不用了啊?烧着烧着锅底忽然就掉了下来,幸亏饺子还没下锅呢,要不然姐姐岂不是白忙活了?!”莫寒在一旁愤愤不平道。 范统与小童面色尴尬,面面相觑哑口无声。 这能怪他们么?这只锅还是在几年前药王谷安家时从很远的山脚下一个小村子里弄来的,当时没钱买,他们师徒硬是走街串巷为人治病一分一文积攒下来的银子付了锅钱。 他们终年不在家,这只锅几乎无用武之地,弃之多年,今日终于派上大用场了,可谁知,这刚填满了水正烧着呢,只听“噗通”一声,一股水流“哗哗”直往外奔,抬眼看去——锅底掉了!! 于是一大群人看着包好的一大箩筐饺子大眼瞪小眼,锅没了,饺子怎么办?难不成要生吃?! 还是莫寒有办法,药王谷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砂锅瓦罐,是平日专门为那些登门求医的人准备的,今天一起派上了用场。 于是乎,小小的院落里各个角落支起了药罐子,“咕哝咕哝”地冒着气泡,放眼看去,竟似人工温泉…… 折腾了半天,至这时太阳即将下山,方才焦头烂额的将一箩筐本是中午该吃的饺子煮好。而这群个个来历非凡的名人,早已饿的浑身抽搐了。 算了,午饭、晚饭一起吃,我省粮食我骄傲! “大家快吃吧,好不容易煮好,别再凉了。”紫霞话一出口就后悔不已。 只见大家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的在饭桌上进行着惨绝人寰的大扫荡。 什么形象?什么仪表?统统见鬼去吧!民以食为天,谁会跟自个儿的身体过不去啊?! 紫霞无可奈何微微一笑,遂端起碗,细细品味起印有自己指纹的扁食来。 —— ……………………………… 窗外人影忽闪,遮盖了朗朗明月。 月色暗影下,一声狼嚎响彻山谷,直直抵向人的听觉。 第101章 止战之殇(一) 莫紫霞倏然停止了吃饭。 再看木仰,早已放下碗筷,瞥眼向窗外看去。 范统停下夹饺子的竹筷。 莫寒暗暗握紧了挽青的手。 土影悄悄探手去拿佩剑。 “哎——你们……怎么不吃了?我……”含翠话还没说完,就被小童一把捂住了嘴。他指指诡异的窗外,含翠再不敢吭声。 “唰唰——!!”熊熊火苗破窗而来! “大家小心!!——”土影斩断迎面射来的火箭,朝人们大喊道! “我们还是出去,这样只会让他们封锁屋子将我们困住。”莫寒说着,朝紫霞使了个眼色,便拉着挽青撤退到窗户底下。 紫霞心领神会,对着众人沉声说道:“大家莫慌,速去各个窗户底下。” 房间不大,窗户却有大小三个。 很快,他们全都撤退到了窗边。 紫霞凝聚掌力,一把将房门击开!—— “唰唰!!——”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一张渔网扑门撒下来!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人一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了破窗而出,纷纷躲在了旁边可遮身的地方。 ……………………………… ……………………………… 圆月正悬,一如前天那个初到药王谷的夜晚。 只是,世事变的太快,以至于让人跟不上步伐,所以今晚,一样皎洁的月光下,却是不一样的情景。 敌方见他们都已经出来且已藏身各处,心知如此下去只是徒劳,索性纷纷扔下弓箭,齐齐抽出刀剑来! 凛冽的寒光在素白月光下闪耀成一片杀气腾腾的海洋!硬生生划破了夜的宁静! 不醉在屋角的紫霞不禁暗自苦笑——有时候杀人确实是用不着眨眼的,那就是,暗杀。 金樟,我答应过你,会让你给对方来一个明杀,可是原谅我做不到了,明杀的代价太大,我怕会受不起………… 金樟,你可知道,现在正有人重复你在红叶山庄做着的事呢…… ……金樟,你不是那个人,对不对?…… 正出神地想着,只听“唰”一声,一柄钢刀直刺过来!—— 她连忙出剑横档住,才发现院内已经“乒乒乓乓”打成一片了! 刺过来刀的黑衣人见紫霞稳稳挡住了自己的长剑,却也不再使招,只是纵身跳上了房顶,回首看了一眼地面上仰望的紫霞,起身向远处飞去。 紫霞明白,他是在引自己过去。 她略一迟疑,终究下定决心向着他的黑影一路追随过去。 ……………………………… ……………………………… 耳畔掠过阵阵寒风,将她细嫩的面颊割的一阵轻微的疼痛。 她眼看那个黑影不紧不慢地往前腾飞,心里忽然有种不安——她离莫寒他们越来越远了! 意识到这点,她不由停住了脚步——难不成,这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她举目望向四周,但见一片荒芜,荒草连天,一望千里空荡荡的无垠旷野中,听不到一丝生灵生活的动静,她孤零零的影子在洁白的月光下,更显凄凉…… 黑影也停住了疾奔的步子,不动声色的站立在不远处,犹如一只夜半三更出来闲逛的孤魂野鬼。 反正已经出来了,顾不上那么多了! 紫霞咬牙飞奔过去,在他身后站定身子,她泛着寒光的剑直指他的脊背。 “你是谁?——”她强作平静,只感觉自己的手臂不醉不醉有丝颤抖。 沉默,可怕的寂静。 “哈哈哈!!——”他突然毫无预兆的仰天爆发出一阵狂笑。 她心下一惊,却是不由微微一愣——这声音,好生耳熟…… 黑影缓缓转过头来,在她迷惑目光的注视下慢慢撕下遮面纱布—— “大哥?!——”莫紫霞倏然瞪大了眼睛!! ……………………………… ……………………………… 她握剑的手开始有了轻微的颤动,她明净的双眸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只听到自己的心情被撕裂的声音,“窸窸窣窣”传来一阵钝痛,彻心彻肺…… “是你?……果真,是你……怎么会是你?……”她颤抖着嘴唇,不敢相信她面前站着的人,是大哥,是莫连诀。 第102章 止战之殇(二) 那个霜寒露重的深夜,当晨曦袭来,一抹轻烟在林间纠缠不休,风不醉的笑容在袅袅雾岚中更显几分妖气。 他笑着对着在空中施展‘凌燕’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的她说—— “莫丫头,在药王谷,你会见到一个人。” 她不解:“谁?” 他的身子向远处飞去,话语如同散了一地的珍珠,字字撞击着她的心田:“就是你一直渴望着的杀了你爹的凶手……” ……………… ……………… 彼时,莫连诀已经扯掉了纱布,白胖的脸上尽是柔情蜜意的笑容。 “是我呀,紫霞,许久不见,有没有想过我?”他奸笑着,向她迈进了一步。 他说“我”,而不是“大哥” 紫霞没有放下指着他的剑,可身子却一步步向后退去,脸上苍白。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强作镇定,即使内心已经翻涌如潮。 “想你了,所以就不远万里来这儿看你来了,你,难道不感动吗?”他深深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她死死咬住嘴唇,她缓缓的、重重的摇头,她极力否定这个事实。 聪慧如她,她怎么会不知这些话的寓意?……她最担心、最害怕的,终究还是来了…… “你知道吗紫霞?自你走后我没日没夜的想你,我无时无刻都不在想你……想你的样子,想你的笑容,想你的话语……你可知道我每天都在承受着相思的煎熬,那种痛苦、那种欲罢不能的揪心你知道吗?!”他忽然提高了声音,令她猛地一颤,看着她含怨的眼神,他戏谑般地放缓了语气—— “……不,你是不会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呢?那时你正陪莫寒一起玩耍呢,抑或是在跟独孤岳在一起吃饭,你,在高高兴兴地生活着,不是吗?…… 紫霞你可知道,在我家破人亡后,我的世界一片灰白,可是,我遇到了你……我踏进莫家的门槛你是第一个对着我笑的,你笑的很美,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是我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我一直都在想你呢,想的吃不下、睡不着,我经常会想着你有一天突然来了,你来到玉溪宫对我说话、对我笑,说你很想我,想的受不了就回来看我来了…… 紫霞,紫霞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想我了吗?你有没有想我?你……”他一步步向她逼近,眼睛里满是期待与混乱。 “大哥——”终于,她开口喊他阻止他再胡乱讲下去,抑不住一丝恐惧。 迷乱的他赫然一愣。 “你……叫我什么?” “大哥,”她定了下神,“大哥,我……” “别叫我大哥!!——”他生生打断她的话,不顾一切地朝她怒吼着,“我不是你大哥!我不是!我们根本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不是吗?那是你爹,是你爹莫求傲硬要你这样称呼我的!可是紫霞,我们并不是血亲!” 他愤怒地盯着她,眼睛里像是要迸出火苗来! “我知道,”她忽然勇敢地迎上他愤怒的眼神,她知道,他已经要疯了,她要做的,是冷静,是那个他告诉过她的冷静—— “我知道我们不是血亲,可是大哥,我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我早已经将你当做我至亲至爱的大哥了。我们是亲人,是家人……” “什么狗屁家人?!——”他再次狠狠打断她的话,“我不要这样的家人!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家人!哪有家人会杀害我的父亲害的我家破人亡凄惨不堪的?是你说的那个‘家人’!是莫求傲!那个老混蛋,表面是仁和大义之人,可其实就是个卑鄙无耻的下流小人!他该死……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该死都该与他陪葬!——” 他怒吼着,咒骂着,像只发疯的野兽在荒山野岭间撒野! 她脸色更显苍白,她极力支持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她不醉忍了很久终于开口问他:“爹……真是你杀的?” 她说的很慢,但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利刃,将自己的心窝切割的生疼! 他停止了咆哮,带着嘲笑看着她绝美苍白的脸:“莫寒既然已经好了,那他也应该告诉过你莫求傲是怎么死的了。怎么?不相信?” 她发虚的身体陡然一僵。 ……………… ……………… 是的,她不相信。 她与莫寒争吵的那天,晚上莫寒去她房间,他说——姐姐,若是我说爹爹是大哥杀的,你相信吗?……四年前那天晚上,有人将我掳走,路过前院我迷迷糊糊看到爹被人用剑从后背贯穿前胸……握着那把剑的人,是大哥…… ……………… ………………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她看着他,眸子里有寒气涌动。 她要他亲口告诉她,他真的能对将他视为己出的义父痛下杀手,他真的如此丧尽天良杀害养育了他十年的恩人,他真的是狼心狗肺反将恩将仇报—— 莫连诀大笑—— “多么天真善良的紫霞啊!竟然这般信任与我,教我如何忍心告诉你实情呢?可是我的紫霞啊,若不告诉你我又觉得好没意思——你听好了,你爹,莫求傲,是我弄死的,趁他与人交手之时我就那么从背后仅用一招。虽然杀法不是太光明,但是我让他死的很快意,一点都不痛苦,他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感激我的,我的紫霞,你说是吗?……”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笑得更加狂妄。 …… 第103章 止战之殇(三) “莫连诀!——你还我爹爹命来!”她大声喝道,眼底丝丝寒气凝聚成一片汪洋大海,泛滥着、奔腾着、呼啸着,直冲向莫连诀那一张狰狞无比的丑恶嘴脸! 银剑划破夜空,在无垠旷野中奏响一曲悲歌,敲响了亡命的钟鼓! 她愤怒的火焰可以生生将他焚烧成灰! 她提剑向他冲过来,带着绝望与仇恨! —— ……………………………… “呵呵,我的紫霞,怎么了?为何如此气愤要杀我呢?你可曾想过,你是杀不了我的,还有哦,我姓连,叫连诀,而非莫连诀——”莫连诀邪笑着,面目可憎的表情让她忍不住要作呕!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抖动如秋日落叶,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 她用左手也抓住握剑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仍是压不下那剧烈的颤抖。 莫连诀邪笑着慢慢向她靠近。 “别怕,我不会让你死掉的,我怎么舍得呢?你是那么美的一个人儿,就这样死了就太可惜了——”他说着,伸出肥胖的手掌便要抚向她绝美的脸。 “你别过来!——”她踉跄着向后退去,拼命提起剑来就要杀过去! 可是,她没有力气,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几乎站不住脚。 她用剑支撑住摇晃着的身体,她咬牙坚持着决不让自己倒下去,绝对不能倒下去! “知道你误食了什么吗?”莫连诀继续笑,“是饺子,你亲手包的饺子。我只是让人在里面加了点东西,仅此而已。至于加了什么你想知道吗?——” 他看着她悲愤的眼神,笑的更加张狂。 “让我来告诉你,我的紫霞,里面加的是——‘相见欢’,哈哈哈!!——” 紫霞一愣,绝望之感洪水般倾泻而来! ‘相见欢’……世间最烈性的春药………………他,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然使出如此卑劣的行径! “有没有感到热了?是不是浑身燥热难受不堪想找个人来去去火?呵呵不要慌、不要急,我的紫霞,我就是你的解药,我会让你度过一个美好的、永生难忘的夜晚——”他慢慢向她逼近,眼睛里充满了欲望的火苗。 紫霞悲愤。 她冷笑一声,转身就要向远处跑去! 可是药力已经发作,一股灼人的燥热将她冲击的头脑发胀,慢慢的,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全身就像被一团燃的正旺的篝火烘烤着,几乎要把她仅存的一丝意识吞没……她喘息着,不能自已地抓紧了衣领—— 不行!不能这样!——不能啊!—— 她要离开,她要快点走,她不能在这里,她会毁灭的! 她努力抬起早已失去知觉的脚,却迟迟用不出来力气,浑身无力软绵绵似一团棉花,一团被熏烤着的棉花! “呵呵我的紫霞,你是走不了的,你现在最需要的,是解药,而解药就是男人!——男人!!”莫连诀一把抓住了莫紫霞的手腕,拉过她逼她看着自己! 她粗喘着,她颤抖着,她紧紧抓住他,紧紧的!——他的男性阳刚气息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 仿佛在这一刻,世上所有的事物都不复存在,都是一片空白,满身的欲望压抑的她几欲窒息! “求求你……大哥,求求你……给我解药,给我解药……求你……”她颤抖着身体,瞳孔几近迷乱,渴望着、乞求着……用她仅剩的一丁点儿清醒意识哀求他,求他给她解药! 她受不了了,如果没有解药她会血脉喷张,她会死的! “好,我给你解药。”莫连诀看着她已经被药力吞噬,他眼里的欲火越燃越旺,熊熊如一片火海! 他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将她平放在衰败的草地上。 冰凉的地面紧贴着她滚烫的皮肤,那瞬间的冰凉让她猛地一颤——天哪!这是在做什么?! 不要……大哥,大哥求你……不要啊!…… 她已经没有了气力,她在心底失声大喊着,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越来越靠近的身体…… 她感觉到他在触摸她滚烫的身躯,她感觉到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她感觉到他笑得阴气恶心,她感觉到他在剥落她身上的衣衫……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滑落耳畔……………… 独孤岳,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 “放、开、她——”寒冷如冰的声音犹如平地炸雷自空旷的荒野中响起。 莫连诀罪恶的手瞬间停止了不安,他迅速抬头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她微微一颤,一股强烈的希望涌上心尖—— 是……他吗?他来了?……是他来了吗?…… 她张开眼,一眼就看到了他,她的他—— 他不住地喘息着,衣衫凌乱不堪,显然,他是走了太多路、一刻不停赶过来的。 他的眸子里闪着愤怒、仇恨、悲伤、心疼…… 她笑了,迷乱的意识中,她听见自己在心底哭着对他说—— “独孤岳,你……回来了?——” 第104章 止战之殇(四) 莫连诀猛地抬头! 他看到了他,他仇恨地盯着自己,那种愤怒强烈的光芒像是要化成一条吐着芯子的火蛇,嘶吼着迎面扑来将他生吞活剥! “独孤岳?!——”他忿忿地低喊一声,随即直起身来,颇有心虚的回应他灼人的眼光。 “你、找、死——”独孤岳一字一顿的说出这三个字。 无垠荒野之中,狂风骤起,直刮的他险些睁不开眼睛! 莫连诀不禁哆嗦了一下,心底浮出一丝畏惧——这哪是风?这分明就是内功逼出来的气流啊!! 他战战兢兢抬头看他,他的如夜黑袍肆意狂舞,在猎猎气流中如一面充满杀气的战旗! 说时迟、那时快,独孤岳“铿!——”的拔起长剑来,剑光在光亮的月色下输入闪过一道凌厉狠毒的寒光!他高扬着手中长剑,屹立于旷野之中,却犹如屹立在高山之巅所向披靡的战神!! “啊!!————”莫连诀提起钢刀,咬牙向他的方向直冲过去! 他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那张狰狞的脸越来越近,他暗暗握紧了手中剑柄,好似在握着一条鲜活的人命! 他稍微一侧身便轻松躲过了莫连诀拼命砍过来的钢刀,莫连诀把持不住力度一刀砍向空气,身体向前冲去,眼看就要扑倒在地,却突然—— 莫连诀霎时改变了方向,身体由下而上翻卷起来如一条滑腻的泥鳅,回身又重新积攒力量直面砍向独孤岳!! 独孤岳心下一惊——好邪恶的招数! 他疾速出招一把横档住了那柄厚重的钢刀! “铛!——”刀剑的碰撞之声在寂寂寒夜骤响!飞溅出来的火花令莫连诀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时间僵持,莫连诀冷笑,用力压着他的剑,一鼓作劲将他向后面推去! 他不断后退,听到大地在脚下发出的沉闷的呻吟声。 可是突然他站住了身子,任凭左脚已经深深陷入潮湿的泥土中!—— 因为,她就在他脚边。 她躺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只是深深的看着他,眸子里一片水光,映照出他心痛欲死的脸庞! 莫连诀猛然使足了劲道,眼看钢刀就要压下来! 他回过头,眼睛里一片杀气!他运足了内力,随着内力的喷薄而出他一掌击在了莫连诀的左胸上! 莫连诀闷哼一声,翻滚着向后方疾速倒退! 他急忙蹲下身,出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他紧紧抱住了她火热的身体,喉咙哽咽的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恨啊!—— 恨自己为何要狠心离她而去,如果那天他没有离开,如果他一直在她身边,如果一路随她来到这里……她就不会这样了,她就不会这样了…… 欲火焚身的她终于挣脱了束缚。 她额上早已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衣衫早已湿透,湿淋淋地贴在残留的衣物上。 她已经烧的糊涂,她看不清到底是不是他…… 她喘息地抓紧了他!她浑身都在颤抖!她抖抖索索地要撕扯他的衣服! “独孤岳……岳……救我……救救我啊……求你……”她断断续续地哀求着,她的泪不住的涌出,一滴一滴将他的手背拍打的生疼! “紫霞……冷静些,你吃药了,你生病了……你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要这样……”他强忍住体内的一阵冲动,语无伦次的对她讲着话,心,痛得扭曲成一团。 可是她不管!她所有的理智已经被欲望吞噬淹没了! 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阻止她疯狂的乱动!—— 他紧紧地拥着她,不给她留一点可以活动的空间! “哈哈哈哈——!!”莫连诀摇晃着肥胖的身体从泥土里站起来,狼狈如一只狗熊。 “把解药拿来——”他怒瞪着他,愤怒的目光几乎要将他杀死! “解药?哈哈哈哈哈!!——”莫连诀仰天狂笑!——“独孤岳,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见过春药有解药吗?更何况是这无与伦比的‘相见欢’——唯一的解药就是人,是男人!哈哈哈——” 独孤岳犹如五雷轰顶,他怔忪了片刻,忽然一把抓起剑来,奋起就要冲上去将他碎尸万段! 该死的!——卑鄙!!—— 第105章 止战之殇(五) 可是,一阵眩晕感忽然袭来,使他险些站不住脚。 “哈哈哈哈哈!!——”莫连诀再次大笑,狂妄的笑声响彻荒野,“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想要来个英雄救美吗?!——好一对苦命鸳鸯啊!只可惜今日要一并葬于这荒郊野外了,传出去不知又会激起多少江湖风浪呢!——” “你——下了什么毒?”他用剑支撑住越来越沉重的身体,愤恨的咬牙切齿。 莫连诀敛起笑容,变得异常凶狠,他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 “蛊毒。” 说罢,又是一阵猛笑,笑的酣畅淋漓。 ……………………………… 独孤岳不再挣扎。 他明白,任何挣扎与反抗在现在都成了徒劳。 他慢慢回转过身,跪坐在冰凉的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她…… ……对不起,紫霞……今生,不能完成许与你的那个承诺了,那么,就让我们一同走吧……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去往另一个纯净的地方,我们与世无争无欲无求……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以后常常笑给我看,好不好?…… 他收紧了拥她的手臂,眼角滑落一滴清泪,与她的泪水交融在一起,闪出一道明净纯洁的光…… 莫连诀见此情景,恼羞成怒!——他想要的女人只能是他的!无论用什么卑劣的手段他都不在乎,只要得到她!但如果他得不到,那别人,也休想得到! “独孤岳!——去死吧!——”他怒吼着,抡起钢刀来发疯般地向紧紧拥抱的两人砍去!! 独孤岳抱着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抡过来的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回头看去—— 玉泉宫的管家——莫忠云接住了那一刀,双方僵持不下! 突然,莫忠云伸出一只脚来,重重踢向莫连诀的膝盖! 莫连诀惨叫着飞出数丈之远! 莫忠云疾速回过身来,蹲在独孤岳两人身边。 他看着急喘未定的紫霞,出手在她身上点了数处穴道。之后又迅速割破了她的手腕!——鲜血喷射而出,划出一道血线! “您这是做什么?!”独孤岳大吃一惊,急切问道。 “小姐体内真气已经疾速紊乱,唯一控制的方法就是将血液放出一些来,这样方可大大减少躁动不安的情绪。”莫忠云说着,已撕下布条来仔细将紫霞流血的手腕包扎起来。 ‘相见欢’,他知道这种药,而这种笨拙却有用的解法,是莫求傲告诉他的。 果然,紫霞慢慢停止了躁动,慢慢合上了眼睛。 独孤岳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松了一点点。 ……………………………… “莫忠云!你个老不死的!”莫连诀爬起来怒吼着,“看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嘶吼着冲过来,如同一头丧失了心智的狮子! 独孤岳与莫忠云站起身来,纷纷握紧了手中剑,迎接这次血腥的战争!! ……………………………… ……………………………… 钢刀、银剑、狂风、月亮、流血、死亡…… ……………… 拼杀中,莫连诀趁独孤岳不备,一刀冲向他的后背! 钢刀化身成为一头剽悍的野兽,夹杂着杀气腾腾的妖气直直撞向独孤岳的后背! “小心!!——”莫忠云大惊失色,惊痛大喊! 可是独孤岳来不及转身! 时间仿佛就停留在那一刻,呼吸好像就止步在那一瞬间,心跳似乎滞留在那一刹那—— ……………… 莫忠云冲上去一把挡在了独孤岳面前,那把钢刀奋力刺进了他略显佝偻的身体!! 血——滴答滴答……由刀刃上滴落下来,慢慢的,越滴越快,越滴越快……渐渐地,汇聚成一条小溪,蜿蜒着将一地低矮的荒草浸润成暗红的颜色…… 莫连诀冷笑着,一把将钢刀狠命抽出! “噗!!——”莫忠云仰天喷出一口浓重的鲜血,在皎洁的月光下闪耀成一道妖冶的血雾…… “莫叔!!——”独孤岳失声大喊! 莫忠云佝偻的身体缓缓向下倒去——独孤岳从身后接住他—— “莫叔——”他颤抖着双手,双手上沾满了莫忠云的鲜血,鲜红的颜色将他一向冰凉的寒眸刺的生疼。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刀应该是我挨的,为什么?……”他痛苦地质问他,双手颤抖不已。 莫忠云哆嗦着嘴唇,看着独孤岳痛苦的表情,他的心,刹那间痛成一片! 他该如何说?他该说什么?他能说吗?…… ……………… 莫连诀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咯咯”笑着——他已经疯了! “独孤岳——跟这个老匹夫一起去死吧!——”他大喝一声,提起钢刀直砍独孤岳面门! 独孤岳神色一凛,幽黑的寒眸中翻涌着仇恨的狂潮!! 可是!——他的身体瞬间瘫软了下来!他没有了一丝力气! 蛊毒——那种吸取人体内精力犹如万虫啃噬、使人疲软不堪腐心断肠、最终将人的体力吸尽、导致人武功尽失、肝脏俱裂的蛊毒!——方才强忍着剧痛经过一番拼命厮杀,身心俱受重创,此时此刻,已经将要发作了!! 独孤岳痛苦的、绝望着,眼睁睁地看着那泛着寒光的邪恶刀尖直直砍过来—— 第106章 止战之殇(六) ……………………………… 莫连诀再次定格在原地—— 他圆睁着眼,好像看到了世上最恐惧的东西一般,他错愕的张大了嘴巴,他矮胖的身体定立在地面上,活似一堆肮脏的土丘—— 一把长剑由后背贯穿前胸—— 剑尖上挂着几滴血珠,晶莹剔亮如女子眉间的朱砂痣—— 剑尖倏然收回—— 莫连诀仰天吐出一口鲜血——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回过身,看着面前美丽的女子—— 他的身体缓缓倒下去—— 他痴痴的看着她,一抹苦笑绽放在脸上,他说—— “紫霞,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紫霞悲凉地看着他,看着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他含泪的眼眸,看着他凄然的笑容,看着他缓缓倒向一边的身躯…… “砰!——”身体接触大地的沉闷声响起—— 莫连诀躺在地上,却依然倔强的、安静的、痴痴的看着她—— “紫霞……”他喃喃唤着她,就如生怕会再也没有机会唤她的名字…… “大哥……”她定定地看着他,嗫嚅着喊他,她的泪顺着她苍白的脸庞一滴一滴往下淌,混合着他的血液,流淌成一条活跃的溪流…… ……………………………… ……………………………… “大哥——你把纸风车给我玩玩好不好?”小紫霞脏兮兮地刚从外边玩耍回来,一进庭院就看见莫连诀在摆弄一只大大的纸风车。 微风一吹,风车“咕噜咕噜”地旋转起来。 小紫霞看的心生欢喜,跑到莫连诀身旁可怜巴巴的要求道。 “我还没有做好呢。”莫连诀也不抬头看她,自顾自的继续摆弄那只风车。 “已经做好了呀!你看你看,它还会转圈呢!——哎呀大哥好大哥,你就给紫霞玩一会儿好不好?——”小紫霞蹲坐在一边一股气将风车吹得‘呼啦呼啦’直转,她扯住他的胳膊摇晃起来。 莫连诀不耐烦地把她推向一边,不悦道:“都说了还没有做好!你再闹也没有用啊!” “明明已经做好了呀!你就是不想让我玩才说是还没有做好的!——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玩我就是要玩!——”小紫霞蛮不讲理的大吵大闹,伸手便要上前去抢。 莫连诀站起来就往一边跑开:“来呀——你要是追上大哥,大哥就把它让给你玩,快来快来!——” 小紫霞忙不迭的从地上站起来就追着莫连诀跑—— “砰!——” “啊——呜呜呜——” 哇哇的大哭声从背后响起来,莫连诀停下奔跑的脚步,回头看去—— 小紫霞绊倒在地上,鼻涕都磕碰了出来,此时正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大哭呢! 莫连诀赶忙跑回去—— “紫霞不哭不哭……来,大哥让你玩——”说着就把风车递到她手里。 笑紫霞拿着风车也不哭了,脏兮兮的脸上又露出笑容来…… ……………………………… “紫霞……都多大了,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啊……”莫连诀躺在地上,吃力地冲流泪的她笑。 紫霞的泪却在这一刻突然流的更凶了! “大哥!!——”她一把扔下长剑,跪倒在他身边失声痛哭着! “大哥……大哥,是紫霞不好,是紫霞害了你!……大哥……”她哭喊着,泪如雨下。 ……………… 莫连诀在刹那间却忽然清醒了——他这一生……都在做什么啊?……为了报仇,他一次又一次的丧心病狂、伤天害理…… 义父待他多好啊!他总是亲切的喊他‘诀儿’,他教给他武功,把连家的财产统统归于‘连诀’名下,他没拿连家一文钱……他对他嘘寒问暖,叮嘱要注意身体,不要生病了…… 可是,他莫连诀呢?仅仅因为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就把罪名全部加在义父身上,可义父是那样的人吗?……义父为人光明磊落,处事正直大义,他怎么可能如此狠毒对自己的结拜兄弟下毒手呢?连无涯的存在,根本不可能对他的利益构成任何威胁…… 可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他明白的太迟,太迟……这里面纵然有太多的不醉情与内幕,他莫连诀,也不可能再去追寻了…… 他到死,都不知道这其中原委与真相…… 他的瞳孔逐渐放大……空洞、苍白…… 他想说:紫霞,我对不起你…… 紫霞,我不怪你…… 紫霞,我是,真的喜欢你…… 可是他却永远也说不出了…… 他的手很沉,再不能移动;他的身体很重,他动不了;他的眼皮很累,他好想就这样睡去…… 紫霞……紫霞……莫哭,你笑起来……最美…… 他在心底呼唤着她,缓缓合上了眼睛…… “大哥……大哥!——”紫霞扑上去死死拽住他用尽全省力气摇晃着他! “大哥你醒醒啊!——大哥,紫霞不是故意的……紫霞不想这样的,不想这样啊!……大哥……”她狠命地摇着他慢慢失去温度的身体,她的泪水肆意的流淌,打湿了他脏乱不堪的衣服,她呼喊着他,她哭着喊他“大哥大哥……”…… 可是,他听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 ……………… 第107章 止战之殇(七) 独孤岳看着悲痛欲绝的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 莫忠云重重地喘息着,猛地又咳出一口血来! 他连忙将他扶好,让他半躺在怀里。 “莫叔,你怎么样?……”他说着,便聚起内力朝他肩上输送过去。 可是,那些真气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没用了……别耗费力气了……”莫忠云吃力地说着话,布满沧桑的脸此刻更显苍老,“我……就要死了……”他说着,眼里满是浑浊的水滴。 “不会的……莫叔你不会死的……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住地颤抖,颤抖的几乎要掉下去! “明儿……”莫忠云犹豫再三,终于喊出了那个多少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名字,那个魂牵梦萦令他心痛悔恨几欲要将自己千刀万剐的名字,那个日夜纠缠着他的神经,将他一次又一次推向崩溃、渴望、疼痛、悔疚的边缘的名字! 明儿……明儿……再不喊,就没用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独孤岳的身体陡然一僵—— “你……叫我什么?……”这世间,只有两个至亲之人如此喊过他。 “明儿……我喊你明儿……”莫忠云大口喘着气,额上滚落出一滴滴豆大的汗珠,“你可知……我本不姓莫……。我姓……独孤……” 独孤岳彻底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他姓独孤……那么,他是…… “我本姓独孤……我的原名叫……”莫忠云粗喘着,积攒了很大的力量说出那个名字来——“我叫……独孤青云……” ……………………………… 独孤岳全身冰冷。 他抱着莫忠云的手臂再次颤抖了起来,先是轻微的,然后慢慢变得剧烈,慢慢变得厉害!—— 他,在说什么?!……他说的,可是真的?!…… “明儿……明儿……”莫忠云气息越来越弱,他强撑着,毅然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的儿啊!——他莫忠云一辈子碌碌无为没什么本事,可是他还有这么一个出众的儿子!这么一个优秀、出类拔萃的儿子啊!……明儿,明儿,你肯认我吗?…… “明儿……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提起往事,莫忠云浑浊的老泪终于无声地滚落下来。 独孤岳幽深的眼眸慢慢的结了冰。 这个男人……还活着,他还活着,而且就在自己身边……他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竟然还记得娘……他竟然还敢喊自己“明儿”,他还有脸说他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娘!当初他干什么去了?!——他好赌成性,输的倾家荡产,最后把留与娘看病的钱也一并拿了去……后来,后来他为了坐庄的钱竟狠心把主意打到了他那柔弱的娘亲身上!……这个男人,他罪无可恕啊!他活该遭天打雷劈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可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恨不起他来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奋不顾身冲上去为自己挡住了那把夺命的钢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倒下去……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满身鲜血,鲜血越流越多,在他脚下汩汩流淌……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失去生命的气息,变得虚弱、变得气若游丝…… 他的心,犹如在滴血……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握得指骨泛白,握得一阵紧绷的疼痛…… “明儿……我不奢望你还认我这个爹……可是……你可不可以原谅我?……爹欠你太多,爹对不起你们……你可不可以原谅我?……这样,我走的也安心些……明儿……”莫忠云紧紧抓住了独孤岳的手臂!——他苍老的眼中充满了渴求、充满了希望!他深深的望着他,望着他的儿子——他唯一的骨肉啊! 独孤岳看着他,冰色的眸子幽深的望不见底。 莫忠云看着他,乞求的目光,带着强烈的渴望与自责…… 终于,莫忠云淡笑一下,苦涩无比……也罢,我哪还有什么脸面再求他能原谅我?……能在死之前看他一眼,就是上天赐予的最大的荣幸了……我是个罪人,是个罪无可恕的罪人啊!…… “明儿……死之前,我要对你说一些事……一些对你、对小姐都有用处的事……”他深吸一口气,拼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要把那个秘密、那个鲜为人知的真相说出来——“其实……莫求傲不单单是被莫连诀杀害的……叶知秋,叶知秋……他……”他粗喘着,几乎要提不上气来—— “叶知秋怎么了?!——”独孤岳连忙追问,紫霞一惊,从身体已然凉透的莫连诀身边趴了过来,渴求地望着莫忠云—— “叶知秋……其实,他——”—— “唰——!”一枚飞镖破空而来,直直钉在莫忠云的咽喉上! 莫忠云瞬间圆睁了眼睛,呼吸在刹那间停顿下来,所有的话语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前进!包括,那神秘着的、可怕的真相…… “莫叔!!——”紫霞大喊! 空旷的荒野中,一道敏捷的黑影疾如闪电,顷刻间消失在天地之间,唯余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第108章 止战之殇(八) 紫霞没有去追,她全身酸痛、骨骼酥软,她没有力气…… 而独孤岳,他愣愣地看着莫忠云……他愣愣地看着他苍老的、布满皱纹的脸孔…… 莫忠云已经停止了呼吸,他佝偻的身体慢慢变得冰冷,如一块寒冰…… 他抱着他,颤抖的、平静的……抱着他……像是抱着一个睡得安详的婴儿…… “爹……”他喃喃喊着,像个睡梦中的孩子在呓语。 这个字、这个称呼,他在心底埋藏了十多年了……都要发霉了……因为他在恨他,他在怨他,他在躲着他…… 他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永远都不会了,他已经从自己的生命中抹去,无关痛痒……可是,他却再次见到了他,他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是为自己死的…… ……………………………… ……………………………… “爹——我回来了!”小男孩挎着碎花书包连蹦带跳地一头冲进自家院子。 “明儿下学堂回来啦?——快点进屋吃饭了!”中年人接过小男孩手中的书包,伸手抚摸了一下儿子小小的脑袋瓜。 “爹,我今天是第一个背会《短歌行》的,先生还夸了我呢!”小男孩骄傲地高昂起了头颅。 中年人笑呵呵的乐开了花:“呵呵……明儿真聪明!那明儿告诉爹,你最喜欢《短歌行》里边哪一句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小男孩眼睛眨也不眨脱口而出。 “哦?……明儿为何喜欢这句呢?”男人不禁疑惑问道。 “先生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意思就是说对人才的渴望,有强烈的招贤纳士之心!” “好好好……明儿要好好念书,以后上京赶考中个状元回来!” 小男孩皱眉,疑惑道—— “那爹爹你怎么不去赶考呢?你看,你的名字叫青云,独步青云啊!——太爷爷给你取的名字就是希望你能高中状元呢!” 中年人一愣,继而又哈哈一笑—— “那是因为爹爹笨啊!爹爹赶考过但落榜了。所以明儿你一定要好好念书才是,争取完成爹爹的心愿,将来为我们独孤家光耀门楣!——做个好官。” “恩!明儿一定会好好念书,将来中个状元,让爹爹跟娘在家享福。到时爹爹就不用去工地上干活挣钱了,那里太累……”小男孩心疼地抱紧了男人布满伤痕的胳膊。 男人一把抱起了小男孩,浓浓的幸福涌上心头。 “只要明儿在学堂好好念书、回到家听爹娘的话,爹爹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 ……………………………… 爹……我知道你是想让家里过的好一点,所以就迷上了赌博…… 可是爹爹……明儿,原谅你…… 明儿原谅你,你,可不可以醒过来呢?…… 爹……我们刚刚相认,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爹,我是明儿,是你的明儿…… ……………………………… ……………………………… 他又如何不知道,爹爹说自己赶考过,却落榜了。 事实上,翻开当年的殿试花名册,他的爹,独孤青云,名列第一。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他的爹,独孤青云,出身于身世显赫的独孤氏家族。祖上因与皇室公主联姻而攀上了皇家的高枝,自此后,荣耀富贵尽享。而独孤家族,也从此名列贵族之列。 只是后来江山社稷几经沉浮,皇权不稳,皇族亲缘与之逐渐疏远,独孤氏也随之日渐衰落。偏偏家族之中又没人肯争气,门第弟兄皆是功名屡考不中。渐渐的,已是与皇家没了太大干系。 直到独孤青云这里,一跃成为当朝状元,令族人刮目相看。 金銮殿上,圣上翻阅卷宗,究其家族,才蓦然发现独孤氏竟与先朝皇室多有渊源…… ……………… 隔日,皇上钦点金科状元独孤青云为授翰林院修撰,官拜正五品; 隔一年,提拔其为礼部侍郎,官拜正三品; 转眼三年已过,一道圣旨传来,罢了独孤青云的所有职位,贬为庶民,遣回河南老家…… 革职查办的罪名是:行贿受贿,中饱私囊,贪赃枉法。 第109章 月亮之雪 三条罪名,无论哪一条都足够将他发配边疆,甚至收监关押,交由刑部问罪。 只念及当时小儿独孤景明刚过满月,独孤夫人体弱多病,不宜受此大的刺激,圣上发了慈悲,才没能痛下狠手。 直到今日,他还能想象得到,他那柔弱的娘亲,拖着病恹恹的身体,跪在朝堂之上,额头磕出鲜血来,恳求圣上能饶她的夫君——独孤青云一命。 他的爹,独孤青云,一生贪财,直到被贬为庶民仍好赌成性,终究还是毁在了白花花的银子手中。 ……………………………… ……………………………… 独孤岳紧紧抱着莫忠云,他的眸子里一片灰白,没有了色彩…… 他木然抱着他,抱着他的爹,他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颤抖如秋日落叶…… 他的喉间慢慢涌上一股腥甜,浓重的……腥甜…… “咳!——”他突然呕出一口浓血来,浓血喷染在泛着银光的长剑上,犹如盛开了一朵妖冶的红花…… “独孤岳!!——”紫霞大惊! 独孤岳慢慢的,慢慢的倒下去,倒在冰凉的、血红的土地上,睡得安然香甜,仿佛再也不会醒来了…… 天空开始飘洒起羽毛来,轻盈的、缓慢的……皓月当空,照耀着这群洁白的精灵上演着欢快的舞曲…… 今天冬至,出其不意的下起了月亮雪……………… ……………………………… ……………………………… 白雪纷纷扬扬飘了一个晚上。 药王谷谷主——范统的清幽小院被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毡子,纯净如一块巨大的——白幡。 “他……还有救吗?”莫紫霞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沉睡的男子,声音嘶哑。 他很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多岁。素日隐忍刚毅的俊脸在此刻竟然如此苍白,如一张纯白、单调的白纸。 她又伸手仔细擦去他自嘴角汩汩流出的鲜血,手上已沾满了他的斑斑血迹,似经血液洗涤过一样,鲜明、夺目、揪心…… “我去煎药。”范统淡淡地看了一眼吐了一夜血的独孤岳,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随即起身穿过沉默肃静的众人,径直走出房门去了。 ……………………………… “师父……那位独孤公子是否真的有救?”小童亦步亦趋的跟在范统身后,平整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没有。”范统简短的回答,丝毫不放慢往外走的步子。 “那您……为什么刚才不跟莫姑娘明说呢?” 范统忽然停下来,令疾走的小童措手不及,连忙刹住了脚步。 范统举目望向远山上的皑皑白雪,散漫洒脱的娃娃脸上慢慢浮现出了几分空前的凝重与惋惜。 “如果刚才跟她说了,那她……还活得下去么?……” 小童恍然,回首望向那扇紧掩的木门,一丝难言的落寞涌上心头。 微风吹过,院内那棵参天古木的枝桠上“窸窸窣窣”地飘下一阵雪片,落满了两人的肩头,仿佛又接着下了一场雪。 ……………… “我们到外面去吧。”土影出声打破室内沉重压抑的气氛。 她看了一眼虚弱的处在昏迷之中的独孤岳,还有靠坐在床榻边目光空洞、神情凄然的紫霞,她一向冷淡坚韧的眸子里生出了浓浓的悲悯、哀伤……………… 大家都默认了土影的要求,纷纷悄悄退出了房间。 屋内回复成死一样的安静。 她疲软的身子颓然滑落,顺势跪坐在床板上。 她轻轻地握紧了他无知觉的手指。 他的手指如此冰凉,她将它们攥在手心,像攥着一块千年不化的冰块。 她将它们放在唇边,细细对着它哈气,试图能制造出一丝温暖传递给他,一点点就好……至少让她感觉到他是存在着的,他是存活着的,一直在她身边,从未离去过,从未走远过…… 第110章 千错万错(一) 她静静凝望着他苍白的脸,却发现他的脸越来越模糊,模糊得像是悄悄不醉在了云雾之中,虚幻缥缈得让她突生恐惧,生怕他从此离去,再也不回来了…… 她慌忙擦去眼前那层水雾,好让自己能更清楚的看到他,可是他沉睡的脸只清晰了片刻,便又模糊起来…… 她又慌忙的擦,模糊了,再擦,还是模糊,还擦……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她终于停止了擦拭,任凭他的脸模糊成一团,朦胧的看不清他的模样。 她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握着他冰凉的手,丝毫不敢松开,她怕她一旦松了力气,他就会从手心里挣脱掉,远远走开,一直到她怎么也追不上、找不到的地方…… 独孤岳……你累了吗?你为何如此疲惫,疲惫的不愿再睁开眼睛看一下这个繁杂的世界,不愿再看一眼我…… 岳,以前我们总是梦想着有一天能一起离开,避开江湖的恩怨纠纷,去天涯海角流浪,处处行程处处家…… 我们走到哪儿就住到哪儿、玩到哪儿,只要有你在,我不会在乎是否会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只要能与你在一起…… 现在我们有时间了,你看,所有的事情都已过去,我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流浪,我们真的可以去实现那个梦想了…… 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睡着了?天亮了,我们起来去外边看雪景去好不好?…… 呵呵岳,你不知道,大雪整整下了一个晚上,若不是莫寒他们找了一夜,我们现在估计还在野外雪地里呢受着冻呢……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独孤岳,我叫你起来你听到了没有?!——你不是最怕我生气最怕我难过吗?我告诉你,我现在非常非常生气非常非常难过,我生气你竟然不再听我的话,我难过你竟然是真的不再听我的话了…… 独孤岳,我求你了好吗?……我求你别再睡了,我们起来,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去流浪…… 她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她在心底声声呼唤着他、乞求着他,求他醒过来,求他睁开眼睛,再看她一眼…… 她伏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无声地抽泣,他的心跳很微弱,几乎听不见那一阵规律的搏动…… 她凄哀地闭上眼睛,两串晶莹的泪珠淌出,映出越来越靠近床边的那把寒光凛冽的剑刃上—— 剑尖直直抵在她颤抖的后背上。 “不要动——”背后传来一记冰凉的威胁。 她慢慢停止了抽泣,认真将脸上的泪水擦干。 然后,她伸手为沉睡的他掖了掖被角,好像是在怕会灌进去一丝凉风使他着了凉……她的动作如此轻柔,像在悉心呵护着一个新生的、娇嫩的婴儿…… 而她的这一动作,却大大刺激了背后拿剑的她—— 她竟然如此忽视她的存在,权当她是空气! 她气急,一把抽回长剑,运足了力道便要向仍在为他掖被角的她刺去! 她旋即侧身,长剑紧贴着耳畔堪堪冲了过去,掀起一抹寒风! 她再次抽回剑,重新刺向跌坐在床边的她! 她再侧身躲开,而剑,直直刺向尚处在沉眠中的他! 她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她一把伸出右手握住了那柄银光辉辉的利刃—— 剑尖在距离他脸庞两寸的地方赫然停止,鲜血自她握着利刃的手心淌出,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稀稀拉拉”将褐色的棉被洇成一片血淋淋的暗红色,触目惊心…… “小姐!!——”挽青失声大喊出来,原本狠绝的目光瞬间变得恐慌疼惜。 然而,仿佛又只是一瞬间的时间,她充满恐慌疼惜的眸子又逐渐滋生出了寒冷的杀气,慢慢的,越来越浓,粘稠如一滩浓血…… 她盯着莫紫霞,仇恨的、无奈的、复杂的…… 紫霞忍着剧痛,颤抖着右手缓缓离开利刃,那猛然袭来的一阵切肤之痛使她不禁咬紧了牙关。 她痛得微微吸气气,终于正眼看面前的少女—— “你这样会吵到公子,我们出去说。”她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即直起身子向门外走去。那挺直、瘦削的紫色背影,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浑然天成的淡静之贵气。 挽青看了一眼剑刃上晶莹的血珠,那是她亲爱的小姐莫紫霞的鲜血…… ……………………………… ……………………………… 银装素裹的参天古木下,伫立着两道倩影。 女子身披一条紫色披风,身体右侧的雪地上绽开一丛妖娆怒放的红花,鲜艳如一片灿烂的云霞——那是从她身体里淌出来的血…… 少女着一袭青色棉衣,身体娇小瘦弱,她单薄的身子仿佛是散落在苍茫大地之上的一枚小小的竹叶。 伫立良久,紫衣女子终于回过身来,深深看向少女闪烁着恨意的眼眸—— “挽青,”她开口叫她,一如十年来这般喊她一样,“你哥哥连诀是我杀的,你要为他报仇我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你报完仇之后,可不可以不再恨我?……” 挽青惊愕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他是我哥哥?……” 紫霞苦笑:“我早就知道了,在两年前,莫寒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第111章 千错万错(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颤抖着嘴唇,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滴。 她在她身边忍辱负重卑躬屈膝当了十多年的丫鬟啊,却不料一直在被怀疑着、被防备着。 “因为……当时我已经有要把你许配与莫寒的想法,出于本能的,我调查了你,你不要怨我……” “少爷……少爷,”提起莫寒,挽青的心抖成一片,“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她喃喃自语着,眼前浮现出莫寒温和的笑容,可是那笑容却犹如利剑,生生将她的心撕扯的疼痛不堪。 少爷,挽青、对不起你…… “挽青……” “你不要过来!——”意识到紫霞在向她靠近,挽青重新提起了长剑指着她,“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朝她失控地大喊,双手颤抖成一片—— “小姐啊……你可知,我当年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我娘出身不好,我又是庶出,所以我在连家备受大娘、下人们的奚落……可是,爹爹对我好、哥哥也对我好,他们拿我当正经的连家人一样看待……他们给我买好吃的、给我买好玩的、给我买新衣服穿,他们全力让我过着开心的生活,以此弥补我在连家受的苦……娘亲早死,我只有这两个至亲了啊!可是,可是你爹杀了我爹,你又杀了我哥哥,我哥哥只是喜欢你,他仅仅只是喜欢你啊!……纵然他有千般错万般错,可是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啊!……” 紫霞看着泪如雨下的她,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诉,她的心,被狠狠地划了一刀又一刀—— 挽青说的对啊!……纵然他有千般错万般错,可是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啊…… ……………………………… ……………………………… “对不起……挽青,我真的很对不起,”紫霞哽咽着,一滴清泪倏然划过脸庞,“我们爹爹之间的恩怨我说不清楚,可是……我不相信爹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你哥哥……” “你住口!!——”挽青大声喝道,脸上写满了深恶痛绝,“你没有资格说我爹,更没有资格提我哥哥!我恨你!——我恨你!!——” 她朝她愤怒地吼着,几近崩溃的边缘! 紫霞终于哭出声来—— “我知道你恨我……挽青,自你七岁那年来到我身边,这十年来我从没有把你当成下人看待过……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今天的事情,我不知道啊……挽青,你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一切都晚了,你要杀我,我不会说什么,来吧……杀了我,用我的性命祭连叔叔的在天之灵,为你哥哥报仇……” 紫霞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就让这一切结束了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就让一切的仇与恨,恩和怨,都统统结束在她身上吧…… 独孤岳,这下,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对不对?…… “你以为我不敢吗?!我一定会杀了你,来偿还我爹爹和哥哥的性命!你受死吧!!——”挽青怒吼着,携着冰冷的银剑在重重仇恨中呼啸而来! 这一剑下去,就都会结束了吧……那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而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时间,大地寂寂无声,似乎还可以听见枝头雪片飘落的细微声响。 紫霞缓缓睁开了眼睛—— “挽青!!——”她惊恐大喊一声,如遭五雷轰顶! ……………………………… ……………………………… 第112章 青青草原 血,满地的鲜血……………… 剑,一柄长长的银剑……………… 雪,洁白的颜色变成了鲜红……………… ……………… “挽青!!——”紫霞大喊着,眼泪汹涌而下! 挽青惊愕的看着刺进自己身体里的剑,她顺着剑柄缓缓抬头看面前的人—— 莫寒深深地望着她,瞳孔里满是寒心的绝望与彻骨的悲伤…… 他望着她,眼眶中慢慢聚集了一层水汽,后来液体越来越多越来越沉重,终于顺着面颊悄然滑落,滴在脚下已被染成鲜红的雪地上,了无痕迹…… “少爷……你……”她低喃着,嘴角流出一串血水,顷刻间将青色的衣领浸染出一片红晕………………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她淡妆浅抹却总是清新俏丽的脸,她永远对着他笑不会生气发脾气的脸,她从来都是温柔的、带着浅浅的幸福的脸……………… 她脸色渐进苍白,她的嘴唇开始慢慢变得发紫……只是,她依然强撑着看着他,与他对视着,看向他温暖的眼眸深处,看着上面印着自己的影子…… “少爷……挽青,对不起你……”她对他说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把解药给我。”莫寒面无表情的说,语气淡然的,却又如此强硬。 挽青一怔。 “岳大哥中的毒是你下的,现在把解药给我。”他命令着她,一如高高在上的王者。 挽青回过神,摇头苦笑:“我没有……” 莫寒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她,冷冷的味道。 “哥哥说……那只是麻药……不会害他性命……”她喘息着,努力地向他解释。 “你胡说,”他冷冷开口,“岳大哥中的是‘蛊毒’,只有下毒的人才知道解法,现在把解药拿出来。” 什么?……蛊毒?……哥哥不是这样说的啊……他说只是普通的麻药而已,会令他失去力气一段时间……怎么会?…… “我真的……不知道……”她艰难地摇着头,随即脚下一轻,身体向后倒去—— 莫寒及时接住她瘦小的身子,拥她在怀中,目光凄楚。 “少爷……请相信我……我不是有意……要给公子、小姐下毒的……哥哥说……我帮他做了这些事……他就不会再逼我了……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我就……我就……”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莫寒轻轻为她擦去血迹,并不言语。 “少爷……挽青,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他终于开口,声音难掩一丝痛楚,“我早就该阻止你做下去的,只是我当时以为没那个必要,我以为总有一天你自己会醒悟过来,然后放弃做这些事,到时我们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我错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一再的错下去,当我感到事态的严重时,你已经走的太远了……是我对不起你……”他说着,更加用力抱紧了她。 是的,他知道,她所做的事情,他都知道。 他知道四年前她为莫连诀通风报信,为仇人狂戮玉泉宫助了一臂之力,现在她又在莫连诀的指使下差点毁了姐姐、害岳大哥生死未卜……可惜,他知道的太晚,可惜,他终究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他等到的,是血溅当场,是你死我活,是阴阳两散…… “少爷……挽青来生……还要做你的丫头……挽青……还没照顾好你……下辈子……挽青,还要跟你在一起……能看着你……就好……” 他看着她因剧痛而扭曲了的脸,心痛的不知所措。 “不,来生我不要你做我的丫头……我要你做我的娘子,做我莫寒的娘子……谁不可以再欺负你、威胁你。我要你风风光光、开开心心的活着,再也没有痛苦……” 他依旧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将她轻拥入怀,问她——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好呢?……冬至还是春节?我总觉得跟传统节日重合起来比较好,双喜临门嘛!…… 有谁可以想到,短短几天,只是几天的时间,他们的这个心心念念的愿望,永远的成了奢望,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但,也许,这才是最好的解脱,不是吗?……………… “挽青,你不要怪我……”他说着,眼泪一滴滴滑落在她细弱的粉颈里。 挽青在他怀里凄然而笑—— “我怎么……会怪你?……能死在你怀里……是挽青的……福气……挽青……确实该死……谢谢你……成全了我……”她急促地喘着气,更多、更鲜浓的血沫自嘴里涌出…… “少爷……”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细微如蜂蝶翩跹。 他俯身在她耳边,好能清楚地听到她的话—— “挽青……好想……跟你一起……去关外……看……青青草原……” 她的纤手突然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的头滑到他温暖的怀里,再也没了呼吸…… ………………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地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落下…… 他抱着她,一动不动地,抱着她,坐在雪地里。 脚下的血,蜿蜒流了一地…… 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与他包裹了厚厚的一层白袍…… 紫霞呆呆立在原地,麻木地看着他、看着她…… 宗子凡出来,站在屋檐下面不说话。 含翠捂住嘴巴,任凭眼泪如同绝了堤的江河,也不发出一丝哭声。 土影、木仰红了眼圈,悄悄垂下头去。 范统靠坐在栏杆上,双眼直直盯着这一方洁白的天空,白得刺眼。 小童不停地用袖子抹着眼泪,袖口早已湿透…… ……………………………… 挽青……今生,莫寒负你良多……如果有来生,莫寒一定带你去关外,去看那一望无垠的青青草原…… 第113章 情念西湖 燃得正旺的火炉上坐落之后一只大大的药罐子,里面乌七八黑的一团药材被煮的“咕哝咕哝”直冒泡,刺鼻的中药味儿弥漫在这间小小的厨房,呛得人无处可逃, 莫紫霞蹲坐在火炉旁,手拿一支破烂的蒲扇对着炉口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扑扇着。 她看着那些红彤彤的火苗怔怔出神,对着屋内的烟雾浑然不觉。 范统一只脚刚踏进厨房便被呛得猛咳了起来。 难不成……厨房哪里着火了?!—— 想到这里,他一边急忙紧紧捂住了口鼻,一边一头扎进烟绕雾燎的屋内。 却一眼看到了坐在炉子旁木然地摇着蒲扇不停煽火的莫紫霞。 “你都要把汤药熬干了,这还怎么让公子喝?”他冲上去,胡乱扯出一条抹布将药罐子端了下来。 莫紫霞回过神,她空洞的瞳孔里霎时填充了焦急的色彩。 “熬干了?怎么会这样?!” “差不多要干了,还能提出一些药汁来。”范统说着,伸手取过一只碗来。 浓黑的汁液一滴一滴汇聚到白瓷碗中,厚重的颜色令她心头一涩。 “喝了这些药,他是否就会好了?”她望着他,带着强烈的渴望。 范统不忍对视她的明眸,只是垂下头去继续倒药。 她苦笑,却又立即镇静下来。 “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都要救活他。”她的语气异常坚定。 “那要如果是一丝希望都没有呢?”医者的本职告诉他,他必须要这么说。 她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回答,只是凄然一笑,苦涩无比。 “如果真是那样,他去哪儿,我就跟哪儿。” 范统为之一震。 他放下药罐子,定眼看着小半碗乌黑浓郁的药汁,白净的娃娃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来。 “‘蛊毒’不是一般的毒,它既含蛊又有毒,只有亲自配置使用的人才知解法。我只能驱散他体内一小部分毒素,令他暂时清醒片刻。但他体内仍有大量毒素与全部的蛊咒,随时都可使他长睡不醒……我很抱歉。” “你不用说抱歉,我懂得。”紫霞幽幽叹气。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了范统的手臂:“你说,风不醉会不会有办法?他会不会解开蛊毒呢?” 范统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会,但也许不会。师叔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子,但那都是治病解毒的,我并不知道他是否会破蛊。” “那他……现在在哪儿?”她说过的,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风不醉那么厉害,他那么神秘,说不定,他还真能救得了独孤岳。 范统看她一脸的期待,不忍拂了她升腾起来的希望。 “师叔终年流浪在外,但他说过每年春节都会提前回到巫山看望师祖的坟墓。我想,他现在若不在巫山,也应是在去往巫山的路上……”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一抹紫影冲了出去,还不忘顺手端走那只药碗。 “只怕是……独孤公子却是等不到了……”范统看到紫影消失后,才轻声叹了一句。 ……………………………… “来,把药喝了。我放了好些糖在里面,应该不会太苦。”她浅浅笑着,腾出一只手来扶他起身靠坐枕头上。 他朝她莞尔一笑,苍白的脸上越发憔悴无力。 他接过碗,将那碗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不禁微皱了一下。 “苦吗?”她拿出手帕来为他擦去嘴边的药渍。 他捉住她葇荑,轻轻握在手心。 “不苦。”他吃力地伸手抚上她憔悴的容颜,眼神溢满疼惜:“害你受累了。” 她用双手反握住他粗糙的大手,微笑摇头:“哪有?……有你在身边就好……”她说着,俯身依偎在他盖着被子的双腿上,声音闷闷的,“才醒过来,真把人家吓坏了……” 他微笑,轻轻拍她瘦削的脊背:“我听说外边下雪了,一直下了两天一夜……我在睡着的时候梦见有人一直叫我起来,陪她去看雪景呢……那个人,是你吗?……” 她起身望着他含笑的眸子:“是我,是我在喊你……可是你一直在睡,还睡得那么沉,一点都不愿醒过来……” 她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他淡淡的笑容僵在脸上。 “好在后来你终于醒过来了呀!”她忽然又笑了起来,趴在他怀里开心的不行,“可见,你还是很听我的话的哦!呵呵……” 他也笑,轻轻拥着她温软的身子。 忽然,他说:“我们去杭州好不好?” 第114章 好好活着 她一愣,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怎么会突然要去那儿?” “我想起多年以前我们一起去西湖游玩。还记得吗?当时你跳了一曲舞蹈,叫《天女散花》……你跳起舞来,很美……”他慢慢说着,眼光变得悠远起来,似乎又看到了她一袭紫纱裙衫,在碧波荡漾的西子湖畔翩跹起舞的样子。 她当然记得,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美好的日子。她还记得他问别人借了一支短箫来给她伴奏。箫声连绵、舞曲柔美,引来众多游人观看…… 可是,那样的日子,还会有吗?…… “我们不去西湖,”她回过神,郑重地看着他,“我们去巫山。” 他叹息:“紫霞……” “你不用说了,我们就去巫山。”她望着他,目光坚定如山石。 她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他要说他已无药可救,他已面临死亡,他已经无法再活在这世上,他想把最后的时间留与她,陪她再看一次西湖……可她就是不要让他说,她要治好他,她要救活他,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容忍他再次离她而去!…… “风不醉在巫山,他是药王的师叔,他一定有办法救我们。” 她不是说“你”,而是说——“我们”。 他沉默,许久,对她微微一笑:“好,我们去巫山。” 她笑,上前抱住他,眼泪却在抱住他的那一刻汹涌而下,奔腾不息……………… ……………………………… ……………………………… 在莫寒的坚持下,大家将挽青的尸体火化,用骨灰坛装好带回玉泉宫。他说:若是把挽青一个人留在药王谷这么远的地方,她会孤单、害怕的……我把她带在身边,待到来年春天,我们就去关外,看那春意盎然的青青草原…… ……………………………… 含翠与小童是对欢喜冤家,两人不闹不相识,几日便已情愫暗生。所谓知音,便是如此吧,不需经历轰轰烈烈的悲欢离合,只需一颗快乐、志趣相投的心,足矣。紫霞将她许与小童,二人留在谷中安家,留与在这世外桃源之中,只羡鸳鸯不羡仙。 ……………………………… 莫忠云、莫连诀葬在了药王谷的月牙山上,由含翠与小童定期去祭奠、扫墓。莫忠云坟前那块光滑的大理石墓碑上一笔一划刻着——独孤青云之墓 ——不孝子、独孤景明敬立 ……………………………… 而莫紫霞,将玉泉宫的令牌及一切生杀予夺之大权悉数全部交移于莫寒之手,对他说:姐姐已助你打理玉泉宫四年,该是归还的时候了……………… ……………………………… ……………………………… 马车迍迍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上,光秃秃的参天古木挺立成一排整齐的队伍,在沉寂的深冬季节里威严豪气。 日落西山——夜幕低垂——繁星满天——夜深人静 ……………… 她勒令马儿停下,回身钻进密封的马车内。 “夜深了,马儿也累了,我们明天再赶路吧,今晚只好在这儿将就一晚上了。”她鼻头冻得通红,握起他冰凉的双手用力搓了几下,放在唇边哈气。 她边哈气边笑着说:“很冷吧?我给你暖暖。” 他摇头微笑,却忽然,他疾速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你干什……”她惊恐大喊,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却又被他点了哑穴!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不详的预感瞬间袭来。 他脱下身上厚厚的棉袍为她盖上,温柔地端详着她绝美的容颜。 他低下头,轻轻吻向她的唇—— 她的唇瓣如此轻柔,似有股淡雅的芬芳。 她忽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感受着他、乞求着他—— 不要,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离开…… 许久,他放开她,扶她轻轻靠向马车内的车框。 他又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好好活着,我们会再见面的,相信我。”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深情地再次看她一眼,最后看他一眼,之后决然走出马车,隐匿在浓重的黑幕之中…… ……………………………… 天亮了,阳光穿过马车门帘的缝隙照射过来,车内的人儿惊醒。 她定眼看了车帘一会儿,随后安然合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耳畔…… ……………………………… 巫山之巅,白衣男子席地而坐,对着红彤彤的太阳举起酒杯,微微翘起兰花指,眉目间尽是风流多情的美韵。 他闻着甘冽的酒香,笑的风轻云淡:莫丫头,真相还没出来,你怎能如此心灰意冷呢?………… 第115章 武当丐帮乱 午后。 虽然空气中仍不乏有浓浓的寒凉气息,但现时阳光明媚,万丈暖阳由九天碧空倾泻而下,在大地之上开满了一朵朵无形的、灿烂的、温暖的小花儿…… 微风徐来,似有股淡淡的馨香,于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扩充了这家别致的小院,每个角落里都好像弥散着芬芳清甜的味道…… 莫紫霞执一把细软长剑,临风而立。 她淡妆浅抹、略施粉黛,一袭浅紫色丝质纱衣随风翩跹飞扬,舞姿曼妙如一只紫色的玉蝴蝶。 她娥眉微蹙,提起软剑挥舞起来。 阳光透过枝丫交错繁杂的榆槿斜斜照射下来,留与地面一地斑驳的暗影,支离破碎如同失手打碎了的琉璃盏。 剑刃明晃晃的刺眼,在空中、在阳光里、在微风穿越的罅隙间游弋成一根明黄的银线。银线围绕着她柔软的腰肢不断旋转,在细碎的阳光下煞是好看。 ……………… 舞毕,她站定了身子微微喘息。 “啪啪!!——”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侧目看去——莫寒在阳光里朝她偏头微笑:“姐姐,你的功夫又精进了呢!” 她将剑收回鞘里,信步走到站在榆槿树下石桌边的莫寒面前。 “怎么得空出来了?事情都办完了吗?”她接过莫寒递过来的茶杯,淡笑道。 自从这小子接管了玉泉宫,宫里的大小琐碎没少将他纠缠。 果然,方才还笑着的莫寒听到姐姐一句话提到正事上,脸色“唰”的一下就拉下来了。他一屁股蹲坐石凳上,双手拖住两腮,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很烦人呢!——刚给丐帮写好回信还没来得及封口,武当就派人来了,眼下还在前厅候着呢!……我烦得紧,于是偷个空就到北厢房走走,正巧遇上姐姐你练剑。”他说着,掩不住脸上的一丝得意。 自打从药王谷回来,莫寒就执意要完璧归赵把北厢房腾出来给紫霞住。紫霞不肯,万般推辞之下二人达成共识:莫寒居住玉泉宫之首——东院,紫霞住进一间闲置小院,取名‘紫苑’。而北厢房,空腾出来搁置一边不做处置,或者说,是在保留着一枚纪念章。 “那还不赶紧去会客?让人等急了岂不是我们的怠慢?”紫霞将茶杯重放在石桌上,催促他。 “哎呀我知道了!”虽是不耐烦的表情,但语气仍平和开朗,带着一丝调皮劲儿,“姐姐你尽管放宽心好了,有什么事我会处理的。” “丐帮与武当……各有造化吧……”提起这两大门派,她欲说还休,却又突然幽幽叹了口气。 莫寒伸手把玩着一只小巧的茶杯,若有所思:“丐帮与武当都是武林中的尊者,论实力论人气均不相上下,如若这两大门派斗起来……最终不仅会落得个两败俱伤,还会让其他小帮小派趁虚而入、坐收渔翁之利……真不知道这两家是怎么想的。” “我听说,起因是几个丐帮弟子与武当弟子起了冲突……是吗?” 莫寒忽然笑:“姐姐,没想到你不问世事却也能知晓江湖中事,看来,你真不应该当初轻易就做出退出的决定哦!” 紫霞也笑:“我只是听说而已,你可别忘了,木仰、水天可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 莫寒作势惊呼:“哎呀姐姐!玉泉宫到处都是你的人,看来日后我过日子得老实小点呢!” 紫霞哑然失笑,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脑袋:“少在这儿装腔作势!我哪有那份闲心?” 莫寒坏笑着朝她扮了个鬼脸。 “其实姐姐你只看到了表面。丐帮与武当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大派,岂会仅因为弟子之间的小纠纷而引起两大家的矛盾?……他们,是另有所图。” 莫寒敛起笑容,对着紫霞正色解释道。 “另有所图?” “对,另有所图。” “图什么?” “一张纸。” “什么纸?” “武当前任掌门人张一昆在世时,曾与丐帮孙长老签下一份协议,说如果丐帮出人力帮助武当重修门派……姐姐你也知道,武当前些年很不稳定,内部纷争不断外边又有小帮派从中作梗,导致这个新门派风雨飘摇。当时张掌门为求外援,找到了丐帮。丐帮爪牙遍及江湖大大小小角落,虽名声不如正当门派但却是个规模庞大的大帮。张掌门就与孙长老定下协议说如果丐帮肯出面助武当一臂之力,武当愿赠房产、地产,以此表示谢意……可是后来待武当安定下来后张掌门也因此心力交瘁去世了,这份协议也没来得及兑现。前些时日孙长老去往武当山旧事重提,哪知武当不认前账……丐帮向来最嫉恨外部与他们耍手段,疑有轻视之嫌,于是,就有了现在两派拔剑怒张的情况。” 莫寒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 紫霞沉思,但并不深究,只是随意说道:“所以,丐帮与武当现在正在全力寻找作战同盟,这样就算不真动手也会给对方一个警告……那你,想怎么办?” 第116章 生命的延续 莫寒轻揉眉心,似有疲惫之色——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若参与此事,玉泉宫也会被卷进这个大漩涡之中无法脱身,玉泉宫没有那么大的实力与精力来应些与己无关战争。” 紫霞摇头:“丐帮与武当都前后找上门来,说明了什么?” 见莫寒不说话,她继续说下去—— “说明玉泉宫在武林中还是有一定的话语权,至少在这两门派心里是。另外,你刚接玉泉宫不久,整个武林都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如若袖手旁观,安全倒是安全了,可不管两派或打或和,最终都会对玉泉宫颇有微词,到时我们反倒无意间树了两个甚至更多的敌人……所以,我们不仅要出面,还要将此事解决好,给武林一个交代。” “那姐姐的意思是……” “我问你,丐帮与谁友好?” “红叶山庄。” “武当呢?” “巫山派。” “谁与丐帮关系差强人意?” “南少林。” “心高气傲的武当最忌惮哪个门派?” “也是南少林。” “这就对了。”紫霞轻笑。 莫寒仍处在迷惑当中,突然,他一拍脑门顿时茅塞顿开! “姐姐!——你……你真真是太厉害了!我现在就写信告知南少林,要无嗔方丈来主持大局!” 紫霞笑而不言。 莫寒惊喜地跳到紫霞身边,赞叹不已:“姐姐,我若有你一半智慧就好了。呵呵……” “自古以来武林均是以武为尊,但少林一直扮演着德高望重的大师角色。尤其自如今当今朝廷崇尚佛学以来,南少林在江湖中的地位更是举重若轻,因为,它不仅功夫独树一帜,还有朝廷这个强大的后盾。丐帮与武当这次的冲突,虽说各有红叶山庄、巫山派两大门派作为强有力的支持者,但这场血雨腥风能避则避,还是和平共处的好,以免伤及无辜。” 紫霞分析着世事,娓娓道来,旁边的莫寒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如果此次南少林肯受玉泉宫之邀出面解决此事,那么不仅会巩固玉泉宫在武林中的地位,还会提升少林的知名度,互利共赢嘛! 就算不能好好解决此事没有避免兵戎相见,但至少玉泉宫出面尽力了,虽不是明显表态支持哪方,但也是个正义中立的角色,各方侠士有目共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猜忌。 多厉害的姐姐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看着莫寒在一边捶胸顿足自怨自艾,紫霞不禁笑了起来,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温柔道:“以后的事情还会有很多,慢慢来。” 她说完,转身离去。阳光洒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细细描绘出万般迷人风情。 “姐姐——”见她走开,莫寒急急脱口喊道。 她回身,剪瞳明亮如秋水。 “怎么?还有事吗?” 莫寒忽地就沉默了,定格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踟蹰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几个月来一直想要说出的话—— “姐姐……都半年了,你就没有想过……” 他忽然住了口,不敢再往下讲,因为,他看见莫紫霞淡然和煦的脸,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想你岳大哥是吗?”紫霞打破了沉默,毫不犹豫的将这个名字说了出来。 莫寒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她笑了,柔和不减。 “没关系,想说什么就说吧,反正他又不在,就算我们偷偷说他坏话他也不会知道呢!”她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莫寒张口结舌了。 他以为她会伤心流泪,会难过的不可收拾—— 自从那晚她失魂落魄的回到玉泉宫,就再没提过独孤岳的事情。 他不敢问,就派人去查,才知道独孤岳在路上不辞而别下落不明…… 可是他不愿她再回避他回避关于他的话,让自己终生活在悲伤里面,于是时隔近半年,他于今天终于提了出来。 可是没有想到,她一点都不失落,反而以这样一种淡然的心态来面对。 他不知该难过还是高兴,抑或是担心。 “姐姐,我要说的是,不管岳大哥是否还活着,不管他在哪儿在做什么,你都要好好生活……你,是他生命的延续……” 紫霞有一刻的怔忪,她失神地咀嚼着莫寒的话—— 你,是他生命的延续…… 那,谁会是我生命的延续?…… ……………………………… 第117章 那是她的痛 “不愧是跟你岳大哥学着来的,连你们说的话都如出一辙呢!”她忽然笑起来,“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生活的……你有空的时候去看看金樟……他,一个人在山上很孤单……” 她说着,声音逐渐低沉下去,隐隐流露着感伤。 “我知道,我们玉泉宫欠他的。”莫寒垂下头,伤感落寞之色拂上眉梢。 那次金樟、木仰、水天三人在去药王谷的途中遵紫霞之命,掉头前往红叶山庄潜入地牢。埋伏好炸药准备撤退时,却意外的中了地牢的机关被困在牢笼里,情急之下,金樟以一人之力将木仰、火炫轰出门外,而他自己,却粉身碎骨于天塌地陷的地牢之中……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木仰、火炫浑身狼狈、灰头土脸的赶回来在她面前沉默不语的情景…… 她永远忘不了在为金樟立碑之时,素日调皮捣蛋闹腾的左邻右舍不安生的木仰竟不顾外人在场,死死抱住墓碑放声大哭的情景…… 她亦忘不了除夕深夜她独自去往金樟的空坟,见到向来冷峻严肃、不苟言笑的水天抱着酒坛子泪涕交加的情景…… 那是她的痛,那是她的悔…… 寂寂寒夜,她时不时的会想起他——那个豪放乐观总是哈哈大笑的金樟,那个忠心耿耿一心不二的金樟…… 想起他虎背熊腰却健步如飞,想起他胡子拉碴却喜好衣衫整洁,想起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迈正义……………… 想起他粗狂浑厚的大嗓门和细致玲珑的内心,想起他与独孤岳下棋杀的眉飞色舞赢了一盘又一盘……………… 每每想起,每每悔不当初,是她害了他,是她毁了他,他还没有结婚生子,他还没有成家立业,他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却是英年早逝,他将生命全部贡献给了玉泉宫…… 可是最终呢?他死了,为了玉泉宫,为了主子的一道命令…… ………………………………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脸色微微泛白。 “快去办事吧,我下山一趟。” 她转身离去,款款的紫色背影明媚了一地春光……………… ……………………………… ……………………………… 斜阳正浓。 夕阳为宽阔的大街铺上一地金黄,柔软的颜色让人的心里也随之升腾起一片柔软的暖意来。 街上人迹渐少,熙攘的人群越来越稀疏,叫卖声也逐渐低弱稀少下去,偶尔从角落里传出几声不甘心的叫卖,却似是一把燃烧殆尽的柴火在苟延残喘。 紫霞慢悠悠地晃荡在街上,并不着急着回去。 那样的深宅大院,虽是雕栏玉砌檐飞璧舞,虽有小桥流水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可是,那里很清冷,不是清净,是清冷,冷的刺骨、冷的钻心,冷的让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没有了那个人,一切的荣华富贵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她该指与谁人看?柔肠百结,她该与谁互诉衷肠?…… ……………… 正茫然地走着、想着,忽听见街角一阵骚动。 人头攒动,夹杂着哭泣与怒吼。 她停住了脚步,疑惑地向那群窃窃私语的人群走去。 人群的中间是一个女孩儿,十六七岁年纪,哭得梨花带雨,跪求着面前一个骄横跋扈、凶神恶煞的汉子。 “求您了大爷!……您就放了我吧,我娘现在还躺在破庙里尸骨未寒……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求求您发发慈悲,放过小女子吧!……” 瘦骨嶙峋的汉子冷哼一声,表情怒不可遏,吼道—— “老子已经给了你钱要你安葬你老娘!你不是要卖身葬母吗?老子就买了你了!快点跟老子回家去!——”一边说着一边强拽着女孩儿就要往外走。 第118章 您开个价儿 女孩儿哭得更凶了:“大爷!……求求您求求您了!我是好人家的女孩儿,求您放过小女子吧!……小女子来生做牛做马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啪!——”汉子甩手给了女孩儿一巴掌! 女孩儿被打倒在地,捂着红肿的脸庞倒在地上啜泣着。 “好人家的女孩儿?!老子就不是好人家的男人了?!跟了老子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好?!你他妈别跟这儿给我丢人现眼了!赶紧的,跟我回家去!惹恼了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罢,也不管女孩儿的哭喊哀求,拖着她就往外走。 人群一阵骚动,将过道围的水泄不通。 “滚开!识相的都给老子滚开!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汉子一声诟骂,众人纷纷噤若寒蝉,识趣般的让开道儿。 青玉镇上有名的恶霸‘大脸虫’,是个家喻户晓的响当当的人物——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样样精通,家中二老活活被气死。成天与泼皮无赖勾肩搭背厮混在一起,欺行霸市欺压乡邻,与这种人根本无礼可讲,大家惹不起还躲得起,见他做什么勾当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得过且过,以免引火烧身。 紫霞时常下山来镇上办事,对他也早有耳闻,但就是‘无缘’得见。 今日偶遇,不禁苦笑:全天下的无赖都是一个德行,到哪儿都是如出一辙。 只是,他那张面黄肌瘦跟家中闹了饥荒似的细长脸皮,跟他的‘雅号’——大脸虫,着实不相称,真不知是怎么得来的……莫非,‘大脸虫’还有脸皮厚的意思?嗯,应该是的。 可是今天这般俗之又俗的欺人情景正巧被她遇上,管还是不管?…… 心里似被某物重重一击,一阵钝痛隐隐袭来,令柔弱的心尖都痛了…… 当年,他是不是也这样,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跪下高傲的双膝,只为卖身为奴,为故去的娘亲安葬?……………… 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上天赋予了他淡漠隐忍的性子,给了他一副尊贵的身体,却又转身与他开了个玩笑,令年幼的他过早地长大成熟,看透了这世间炎凉,人生百态,倍觉人世丑恶,却又是反抗不得……………… 往事桩桩件件往脑海中汹涌而至,压得她几欲不能呼吸。 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 “等一下!——” 女子的一声高喊,杂乱的人群顿时寂静下来,不约而同向那女子看去—— 一袭浅紫丝质纱裙,将她玲珑曼妙的迷人曲线勾勒的恰到好处; 颈项白皙如玉,剪瞳明亮如一泉秋水,乌黑秀发垂顺如瀑,及腰那样长,随着微风拂过,几缕青丝在身后舞动,更显几分说不出的妩媚高贵…… 众人纷纷摇首叹息,暗自深表同情——多好一个姑娘啊!偏偏要管这等闲事作甚?这不是明摆着自讨苦吃吗?说不定人没救下来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那痛哭不已的女孩儿见到终于有人肯出面说句话了,立马像是在绝境之中见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也不管她是个看似柔弱娇贵的富家小姐模样的女子,连滚带爬扑到紫霞脚下,一把抱住她的腿连连哀求—— “救救我吧!……求求您小姐,救救我,我不要跟他走……您把我带走我当丫鬟当奴婢都行……我会做饭会洗衣服还会做缝补的针线活儿……我什么都会做,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 紫霞心生不忍,悲悯之情瞬间涌出来。 她俯身扶起女孩儿,却在女孩儿抬头的一刹那赫然定住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只觉天地一片安静,她仿佛看见了漫天飞雪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她仿佛听见了天空飘下雪花儿的细微声响,她仿佛可以闻到那股令她心痛令她悔疚的彻心彻肺的血腥味儿……………… ………………………… “这女孩儿我看上了,我要带回家去当使唤丫头,要多少钱?这位大哥你出个价。”紫霞将女孩儿揽在身后,一步向前向着‘大脸虫’说道。 “不行!——”大脸虫大吼一声如平地炸雷,“这妞儿是老子先看上的!再说老子已经付了钱说什么也不卖!——” “你给我的钱我一文都没有要……”女孩儿急急辩解着。 “那也不行!老子给你钱安葬你那死去的老娘你不要可不管我的事!老子给你钱你就已经是老子的人了,别人给多少钱老子都不卖!——” 一口一个‘老子’,听得紫霞轻轻拧紧了眉毛。 “这位大哥,正当买卖首先是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既然这位妹子不同意,何必强人所难呢?您开个价,只要小女子出的起,您就将这位妹子转卖给小女子,如何?”紫霞礼貌地说着,报以温和的笑容。 围观的人群纷纷传出赞同的附和声,叹服与这位紫衣女子的胆识。 大脸虫斜眼瞟了紫霞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看你也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姐,老子不敢得罪。这样,你给老子这个数,老子就把她让给你。” 说罢,伸出一只黑瘦的手掌在紫霞眼前晃了晃。 “五十两?” “哼!五十两你让老子干什么去?还不够老子开几场赌局呢?一口价,五百两!——”大脸虫抱胸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个不识抬举的丫头。 众人一阵惊呼——天哪!五百两?!够在镇上买一套上好的宅院了!就是哪个富得流油的侯门大家随便买个皇家大丫头也没有这么高的价啊! 女孩儿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看着紫霞,眼神中写满了惊恐与哀求。 如果这位小姐出不起银子,她就又等同于羊入虎口、生不如死啊! 果然,紫霞深锁了眉头,一副思索的样子。 第119章 回暖你莫寒 大脸虫鄙夷地看了紫霞一眼,冷笑道:“出不起银子就别坏大爷的好事!走开走开……别耽误爷回去办事!” 说着,又伸手去拉躲在紫霞背后的女孩儿。 “慢着——”紫霞重新将女孩儿‘抢’过来,依旧对着大脸虫微笑。 大脸虫抓着女孩儿的手陡然一僵——难道这女人脑袋进水了还真愿出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来买一个小丫头不成?…… “五百两,成交。”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亮晶晶的金属色泽,一时让大脸虫连同围观的众人震了一惊。 “你拿着这个信物,去镇里边‘恒祥’号钱庄取银子即可,别的什么都不要问。”说完,她拉起女孩儿就要离开。 “哎哎哎——!!”大脸虫伸手挡住了去路。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到时候老板不给钱怎么办?我拿着这块破铁找谁喊冤去?你得跟我一起去,取了银子再走!”大脸虫一副十足的泼皮无赖样,唾沫星子喷了紫霞一脸。 紫霞方才还温和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她平静地抬手擦去飞溅在脸上的口水,一股深深的厌恶感由心底滋生出来。 她抬头看了看如血残阳,夜幕已然开始降临,山路崎岖难行,恐怕赶不回去与莫寒一起吃晚饭了。 “好,我们一起去。”她看了他一眼,牵着女孩儿率先向镇里面走去。 大脸虫喜气洋洋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身后。 众人纷纷表示惋惜——五百两啊!到底是有钱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家,一掷五百两眼睛都不眨一下…… ……………………………… ……………………………… 从“恒祥号”出来,天色已经渐黑,大脸虫掂量着沉甸甸的银子,满脸喜色溢于言表。 “银子已经给您了,大哥您就不要有什么异议了。” “嘿嘿……哪能啊?还是小姐您好说话,痛快人,爷喜欢!以后有什么差遣尽管找老子……哦不,找在下,在下一定竭力效劳!”大脸虫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对着紫霞笑的浓情蜜意。 “一定,大哥您慢走。”紫霞微笑不减。 “好好好……慢走、慢走……”大脸虫一边笑着一边将怀里的银锭子捂紧,一溜烟儿就出了巷口。 ……………………………… 待大脸虫消失在街头,一切归于沉寂之后,“恒祥号”老板方才出来,对着紫霞恭敬施礼—— “小姐。” 紫霞颔首:“方先生辛苦了。” “现在是否要将钱财追回?” 紫霞沉默片刻,道:“切勿害他性命。” 老板会意,欠身离去。 墙角一抹黑影敏捷地闪出,只片刻便飞出巷口,隐没在街角……………… 紫霞微微叹气。 江湖没有绝对的平静,民间也何尝不是?倘若世上全是清一色的仁义道德、和平善良,那,这样的生活还有意义吗?…… 可是即便这样,她也不能助纣为虐,纵使欺骗又如何?她不会要一个泼皮在自己手里不劳而获,而且一获就是五百两…… ……………………………… “挽青,我们回去。”她不由自主的喊出声,却又突然怔住了。 身边的女孩儿也是一惊,随后悄悄跪下身去—— “回小姐,奴婢的名字叫回暖。” 紫霞不言语,许久,她方才伸手扶起了女孩儿回暖。 已是春末了呢!眼看立夏时日将至,关外草原是否已是一片碧青?…… “回暖……好名字。”紫霞喃喃自语着,抬头对着回暖轻笑,“跟我回家去吧,家里有位少爷还需你服侍呢。” 夜幕渐浓,繁星满天,晚风拂柳。 春天来了,天气回暖,你,莫寒……………… 第120章 要的是释怀 天刚拂晓,东方不醉不醉露出鱼肚白,朝霞在天际被熏染的羞涩动人。 卧房内,紫霞悄悄起身,生怕打破这一方宁静。 正穿着衣衫,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小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走进当厅来,她轻手轻脚地将脸盆放好,回身取下毛巾,将它搭在盆沿上。 做完这些,她伸手掂了掂桌子上的茶壶,之后连同水杯一并拿起来就走出门外,轻轻掩上门。 若不是得到过特许,她是不可能接近这间屋子的。 紫霞扣扣子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不动声色的整理起衣衫来。 她走出套间,手伸到脸盆里,水的温度不凉不烫,刚刚好。 正洗着,门又开了—— “……小姐,您……这么早就起来了?……”回暖提着茶壶的手僵在空中,没有想到紫霞会起这么早,她以为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娇惯的,说白了,就是懒散。 “睡不着,起来也好。”她淡淡说着,拿起毛巾擦脸,对于她的出现一点也不惊讶。 回暖把茶壶、茶杯放到桌子上,垂首不语,跟随紫霞回到卧房的梳妆台前。 紫霞似乎猜透了她疑惑的心思,一边拆散盘在头上的发髻,一边给她解释起来—— “莫家不同于外面世界的人家——它可以算得上富贵,因为有钱有地。但却谈不上大户,因为家里只有我与一个当家的弟弟莫寒相依为命,除此之外天下之大再没有近亲。你来这里也有几天了,应该已经从来访的客人或是莫家下人们身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莫家的名号‘玉泉宫’是江湖上的一个门派,直说出来就是说玉泉宫是在武林中生存着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是必须要随时面临的……我说这些,你可明白?” 身后的回暖久久不说话,紫霞回过身,才发现她早已面容苍白,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 紫霞苦笑,也难怪,这丫头到底是‘好人家’的姑娘,谁会想到玉泉宫这样一个看似富贵祥和安稳之地,竟是在刀刃上舐血为生的人家呢?…… “话我已说明,要去要留随你,玉泉宫不会限制任何一个人的自由。” 回暖回过神来,听见紫霞下了“逐客令”,立时跪了下来,将方才听到的一席话撂在一边—— “奴婢不敢,奴婢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离开……小姐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说什么也不要离开小姐……”说着,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紫霞无奈地笑了,起身将她扶起来:“我随口一说,何必当真?” 随后,她看着她,才想到了一件事—— “是……少爷派你过来的?” “是。” “他说什么了没有?” 回暖摇头:“没有,少爷只是要奴婢来小姐这边服侍……可能,是奴婢服侍少爷不周,少爷生气,才把奴婢赶了出来……”回暖低下头去,语气沮丧自责。 紫霞笑问:“若真是因为你服侍不周,少爷还能放心派你到我这里来么?” 回暖一愣——这个,她还真没想过,如果真是自己的不是,少爷怎么还会要她来小姐这里?任谁都看的出他很爱他的姐姐啊……可是,为什么少爷不肯让自己留在那里呢?…… 他看见她都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那样温和善良的少爷,她却都没有见过他笑的样子……他那么英气俊朗,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去少爷那边看看,如果他起床了就喊他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话说与他听。”紫霞说着,兀自坐下来梳起了秀发。 回暖恭敬地退出去,小小的身子投影在紫霞面前的铜镜中,让她一时失了神…… ……………………………… ……………………………… “姐姐,唤我来有何事?”人未到,先闻其声,莫寒说着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紫霞将最后一枚小巧的发簪别在发髻上,回头便看见莫寒一脸的春风和煦。 “我问你,好好的为什么把回暖撤了出来?”她开门见山。 莫寒倒是一愣,随即笑容慢慢淡化。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对。” 莫寒随手扯了张凳子来坐在紫霞旁边。 “姐姐你仅仅是因为可怜她才出手相救的么?” 紫霞一愣:“怎么会这么问?” 莫寒苦笑,并不回答她的问题,继续说:“你是因为看她长得与挽青有几分相像,是吗?” 紫霞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她真的与挽青有几分相像呢,”莫寒笑起来,目光变得深邃动情,“她的眼睛与挽青真的很像,包含着深深的温柔与真心。还有她的眉毛,她说话的样子,她服侍我宽衣用饭的动作……有许多时候我就会把她看成是挽青……我时常想,如果挽青还在,如果她还在,那该有多好……她已经坐上了喜轿,蒙着喜帕,在暖阁里温婉地等待良人的归来……她已经成了玉泉宫的女主人,莫寒的娘子,她会喊我‘相公’,她会喊你‘姐姐’……她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日后还会是个好母亲,我们会有孩子,很多孩子……我们一起骑马去关外看青青草原,一起去野外放风筝……” 他兀自说着,全然不觉已经湿了眼眶。 紫霞别过脸去,强忍着那一股自心尖涌上眼睛的酸楚。 “……姐姐,不可否认的是,挽青已经走了,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我们需要好好的生活下去,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不能总是回味过去停步不前……” “我知道,”紫霞轻声打断他,“姐姐都知道的。姐姐只是想要你开始新的生活,过去不是要逃避、忘记的,它需要我们以一颗坦诚的心来面对。不是放弃,是释怀。” 莫寒定定望着她,五味陈杂袭上心头。 “那姐姐……岳大哥他……” 第121章 今夕何夕兮 “姐姐正要跟你说这件事,今天姐姐决定要走了,离开玉泉宫,天下之大,到处去走走……说不定,还会遇到他,他还没有死,只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下来了,一时没有找到回来的路……”她喃喃说着,脑海中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 他的冰冷的表情,他的淡淡的却是暖心的笑容,他的简短的仍掩不住关切深情的话语,他的厚重温暖的拥抱,还有……他的吻,那是他走之前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莫寒对于她的这个决定竟然一点都不惊讶,好像他觉得她早就该这样说一样。 “那……姐姐你最先想去哪里呢?” 她的眼前渐渐出现了一片湖,碧蓝的颜色,比天空还要清澈、湛蓝、剔亮…… 水村山郭酒旗风,千里莺啼绿映红。 春末的西湖,应该会很美呢…… “我想,先去杭州。”许久,她说。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亦是她魂牵梦绕的地方。 那里有他们的回忆有他们的足迹,是快乐的回忆,是幸福的足迹。 如果他活着,他就会去那里的吧…… 但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的话,她也要去,代他去,与他一起去,去看那才子佳人,看那莺歌燕舞,看那断桥残月…… 她起身,推开轩窗,阳光一涌而尽,一股暖意扑面袭来,她回过身,微笑—— “莫寒,玉泉宫要好好打理,另外,好好待回暖。” ……………………………… ………………………………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莫紫霞坐在听雨轩的靠窗位置,淡然凝望着正厅中央怀抱琵琶弹唱的歌女。 手边的龙井袅袅地冒着热气儿,烟雾升腾,慢慢遮住了她明亮如泉的眼眸。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可是,心悦君兮君深知,为何却要天涯茫茫乱生死?…… 那一袭黑衫,忧郁仿若化不开的思念,那终年蒙着一层薄冰、无关风月的眸子…… 想念他温柔和煦的笑容,想念他粗糙温和的手心,想念他温暖安心的怀抱,想念他轻唤她的名字,痛楚的、怜惜的、宠溺的…… 想念他说:好好活着…… 你还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 你还要我相信你…… 可,你在哪儿?你知道我在想你吗?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知道我在找你吗?…… 你,还活着吗?…… ……………… 一阵喧嚣,将怔怔出神黯然伤怀的她唤回现实。 才发现听雨轩的宾客们已纷纷解囊,向着歌女的随侍小丫头端来的托盘上丢下一颗颗碎银子。 很快的,小丫头的托盘转移到紫霞面前。 小丫头很懂事,想必是随主人卖艺在外漂泊惯了,遇人遇事很是伶俐。 见到面前的女子一袭紫衫,端庄、美丽,又不失威严之气,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垂在背后更显一种落落尊贵的气质。 小丫头屈膝行礼,道一声:“姑娘万福。” 紫霞淡笑,掏出一锭银子郑重放在托盘上。 小丫头微微一愣,目光从那锭沉甸甸的十两银子转移到紫霞身上,对视上她含笑的眸子,赶忙垂下头去,深鞠了一躬便走开了。 紫霞向那宾朋满座间怀抱琵琶的歌女看去—— 白衣覆体,丹唇善睐,眉目间尽是勾魂摄魄的醉人风流; 纤指轻挑,媚眼如丝,婉转多情的歌喉似要把窗外明媚的西湖美景挽留在手心…… 此等窈窕佳人,美丽得如同天外仙子,不可方物,却竟是为生活所迫在人前陪着笑脸弹曲卖唱,是苍天无眼,还是,宿命原是这般?……………… 她放下茶盏,清香四溢的龙井在杯壁荡漾出波纹层层,惹得她平静的心湖也随之一动。 站起身,重重的落寞感霎时席卷而来,心里一阵空荡荡的,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一无所有。 阳光普照。在室内坐的久了,乍一出来,竟有些刹那的眩晕。 莫紫霞左手扶上眉心,支撑住有些晕沉的头,合上眼帘顿了片刻,直到感觉适应了明亮的光线,才轻吐一口气,走了出去。 一片黄叶打着旋儿,就这样飘落在她肩头,她信手拈起来,细细打量着上面的纹络,竟一时失了神。 这些弯弯曲曲的纹络,似乎是掌心的线条一般,难道,不仅是人的命运,连同这小小树叶都是有宿命的么?…… 不禁暗笑自己的多愁善感,她随手丢下它,沿着西湖岸慢慢地走。 碧波荡漾,一时令她多少有了些畅意。 来来往往的小船画舫,成了湖面上一大靓景。 正细细欣赏着,忽听一声温柔的呼唤自远处传来—— “姑娘!——” 她回过头,看见一名女子。 纤细的身段,被阳光勾勒的有些单薄;一袭白衫随风轻扬,像极了西子湖畔的九天仙女;浅然优雅的笑容如此明澈干净,如一朵白莲,不惹俗世尘埃,宁可孤芳自赏…… 是方才那位在听雨轩卖唱的歌女。 第122章 寻他千百度 紫霞疑惑:与她素不相识,何以追寻于此? 犹疑间,女子已来至跟前,对着紫霞微微一笑,落落大方。 紫霞回以同样的笑容,礼貌道:“姑娘是喊我吗?可有事情相托?” 女子笑着,温和不减:“不敢。方才在听雨轩献丑了。丫头讨赏钱讨到姑娘这里得了一锭银子,愧不敢当,这才赶来见姑娘一面。姑娘不嫌弃我唐突就好。” 紫霞欠身道:“不会。但不知姑娘要与我有何事相说呢?” 女子反问:“难道非要有事才能有话说吗?” 紫霞微怔,随即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女子走上前来,语气如此婉转好听:“但见姑娘超凡脱俗,落落尊贵,心生倾慕,想与姑娘说上几句话,萍水相逢一场,即使与姑娘落个泛泛之交也是荣幸。” “我姓莫,名紫霞,不知姑娘怎样称呼?”紫霞看着她,心想,这并不是一次偶然。 “姑娘好爽快,果真非俗人可比。”那女子笑了,眼睛微微弯起,很是美丽,“我姓玉,莫姑娘称我玉儿便好。” “不用如此见外,喊我紫霞即可。”紫霞淡淡微笑,心底却莫名有丝悸动。 女子拉过紫霞左手,紫霞本能的想抗拒,却在那一刻失了防备。 名叫玉儿的姑娘宽容的笑笑,抽离了手掌。 “莫姑娘,我想我们若是有缘,以后还会见面的。你多保重。” 说罢,含笑望她一眼,转身离去。 紫霞定定的,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摊开手掌,一枚小小的玉佩躺在手心。 上好的成色,却似是年代已久,有磨损的迹象,唯有那淡淡的余温,在贪恋着她手心的温暖。 紫霞蹙眉,眼望着玉儿离去的方向,眼眸中一片迷惘。 ……………………………… 玉儿的微笑从转身那一刻就开始逐渐枯萎,直到走远了,原本灿笑若花的温润脸庞,早已是愁云惨淡了。 小丫头见主子慢吞吞地走过来,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小玉姐。” 玉儿抬起头来,微笑,这笑容较之在紫霞面前的,无比虚弱。 “小玉姐,你这又是何苦?她又不会帮到你什么。” 玉儿依靠着丫头的扶力,慢慢坐在一边的石块旁边,叹息道:“同样是苦命的人,我这也是哀悼我自己……” 小丫头有丝哽咽:“小玉姐……” 玉儿握住她的手,笑她:“悲悲戚戚的像个什么样子?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这么一说,小丫头的泪却再也止不住了,哗哗直淌…… ……………………………… 湖岸边,紫霞已抛却了方才扰到的杂乱思绪——该来的总会来,管它好的坏的,何必如此胡思乱想杞人忧天? 她还是忍不住的一再想起他。 离开了家,山高水远。 多少次停留在异地他乡的客栈,半夜听帘外雨打芭叶,“噼里啪啦”的声响敲得她彻夜难眠; 多少次借住农家,看主人家小孩儿在院子里嬉戏吵闹的景象,她不自觉勾起唇角,却在下一刻泪湿眼眶,只得忍住酸楚背过脸去; 多少次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注视着擦肩而过的无数个路人,她渴求的眼神逐渐变得暗淡,然后空洞,最后,绝望…… 众里寻他千百度,繁花落尽,却自问君在何处?…… 你要我活着,我便活了下来。 可是,你呢?…… ……………………………… 她麻木地走着,越过人潮,抬眼发现已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断桥。 那千年不变的石桥啊!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站在这儿,亲眼看着樱桃红、芭蕉绿; 看游人如织、才子佳人共度良辰; 看这世间百态、悲欢离合、嬉笑怒骂…… 听风声、雨声、笛声、箫声、哭声、笑声; 闻花香、草香、水香、胭脂香…… 你可曾记得五年前,三月三,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那个寡言不醉忍的少年,那个灿笑若花的少女?…… 你可曾还记得他的幽黑衣袂、剑眉星目,还有她的紫纱翩跹、明眸善睐?…… ……………………………… 她想着、念着,在心底哭着、喊着…… 苍茫大地,独她一人;行人如织,也独她一人;从江北到江南,从太华山到杭州,从春末到秋初……千里路程,一百多个日日夜夜,还是独她一人…… 此生,余生,是否会依旧独她一人?…… 她手扶着栏杆,缓缓跪下去,冰凉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到心尖,刺痛了那些伤痛往昔。 她合上眼,泪水无声滑下,将阳光折射成一颗颗晶莹华美的宝石…… ……………………………… “莫丫头,秋色无限好,却为何独身一人在此伤怀呢?” ……………………………… 第123章 他还活着啊 她猛然一惊,张开眼便四下寻找那人的身影—— 桥下的湖面上,一叶敞篷小舟,白衣男子仰面卧在船心,手拿折扇,在翘起的二郎腿上一上一下有节奏地打着拍子,他头发乱糟糟如一只鸡窝,如果一只母鸡打这儿路过看见的话,说不定真会扑棱到里面去下一个蛋来…… 正胡思乱想着,只见风不醉站起身来,对着桥头上的她遥遥招手—— “莫丫头,来,陪我聊聊天。” 他没说“夫君”,是说“我”。 紫霞听到他的召唤,只略一迟疑,便施展轻功,蜻蜓点水般踏波而来,悠悠然落在船舱里,静如一片鸿毛。 风不醉偏头邪笑:“不错嘛,莫丫头的‘凌燕’可算是练到家了。” 紫霞轻笑,没了以往对他的漫不经心,这时竟多了几分郑重。 “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吧?”她说。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风不醉“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于胸前,和着吹面不寒的杨柳风,送来丝丝凉意。 好一个逍遥快活! 紫霞暗叹,一抹笑容在绝美无瑕的脸庞之上绽现出来。 立在小舟上,举目眺望如黛远山,清脆点点,绿意零星。 临水照花,这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倒影出自顾自怜的影子。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那道倩影如同被摔坏了的琉璃盏,支离破碎向往迸溅开去。而她的笑容,也随之散开,淡化成虚无。 君不见,此等良辰美景,此等大好河山,纵有千种风情,如何说与君听? “在想他?”风不醉随意捋了捋散落在额前的凌乱发丝,一副十足的邋遢模样。 紫霞回过神,不置可否地垂下眼帘。 “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许久,她说出这句话来,失落的。 但也或许,他已经不在了…… “你——真想去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儿?!”她吃了一惊,回过头看他。 他仰头哈哈一笑,笑容邪恶张扬—— “尘埃还未落定,我当然依旧要对莫丫头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他在哪儿?”她捉住他的衣袖,迫切地等着他的回答。 他……还活着啊……他还活着呢……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连同心都激动的颤抖成一片。 他……果真没食言…… “红叶山庄。”他看着她,微微叹口气,眼神凄迷。 他不知道,告诉了她是对还是错,是爱她,还是在害她……………… ……………………………… ……………………………… 莫寒将茶盏端起来,朝着冒着热气儿的碧螺春轻轻吹了一口气。顿时,茶香四溢,更令他心旷神怡了。 却是没喝,又重新将之搁置在案几上,看着垂首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金樟堂主去了,无血堂至今仍是群龙无首。” 对面的人将头低了低,却是不说话,更显恭敬谦卑了。 莫寒淡淡一笑:“我信得过金樟的为人,对他一手提拔器重的人自是也会另眼相看。” “堂主一生为人光明磊落,对待属下们更是有恩有义,他的去……堂中之人都很痛惜。”对面的人终于回答了一句话,伤痛之情溢于言表。 莫寒颔首,顿了一刻,道:“你的名字叫……” 见宫主语气拉长,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姓名,他抱拳欠身补充说:“回宫主,属下复姓南宫,单名一个选字。” “南宫选……好,好,”莫寒踟蹰了一下,又笑道,“‘五行’侍卫自是离不开金、木、水、火、土之字,这样吧,从今后你就改名叫金选好了!” 名叫南宫选的侍卫忽地将头抬起,似乎怀疑方才是否听错了。 宫主要自己改姓为“金”,那是不是意味着要提自己为…… 似看出了他的疑虑,莫寒站起身来,踱到他面前,敛起笑容,变得尤为郑重严肃:“没错,我有意将无血堂交由与你,可不要让玉泉宫失望啊,金堂主。”说到最后,已是又戏谑地笑了。 第124章 养出个败类 宫主的命令,向来都是无可违抗的,况且,他已称自己为“金堂主”…… 南宫选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金选谢过宫主重用,金选定为玉泉宫肝脑涂地,谨尊金樟堂主在世时的厚望,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莫寒负手而立,笑着望他:“好,很好……但眼下,就有一事需你去做。” 金选顿了顿手:“但凭宫主差遣!” ……………………………… 望着金选离去的背影,莫寒淡雅的笑容却逐渐枯萎了,直到眼光变得森寒。 伸手擎起茶盏,手指将盖子轻轻挑开,茶香顿时又飘散开来,令人不禁为之如痴如醉。 “姐姐现在到哪里了?”他看着茶杯里悠悠荡漾的淡黄色液体,开口问身后之人。 木仰早已步了出来,理了理袖子,回答:“与风不醉在一起,在去往红叶山庄的路上。” 莫寒抬起头,眼神变得扑塑迷离:“也好,只是,苦了丰哥哥……”过了片刻,又说,“多加派些人手,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 木仰点头:“这个自然。”想了想,又说:“火炫与土影……” “姐姐临走之前嘱托过,要他们二人离开,成全一对佳偶。”说到正处,莫寒不禁笑了,看不出是苦涩还是欣慰。 “成全也就罢了,我想,他们不会离开。” 木仰说的也是,在玉泉宫生活多年,早已将此视为自己的安栖之所,天下虽大,哪里可去呢? 莫寒笑了:“他们若执意不肯离开,那就只好多一层防备了。” 木仰当场愣住。 莫寒眼神霎时凛冽,悠悠的寒气自眼中流露出来,几乎逼得人要无处遁形一般。 他重重拂袖,茶盏“当啷——”一声落地,顷刻间摔了个粉碎,茶水在地面上“嘶嘶”腾起一片烟雾,香味却是更香了…… 茶水有毒!—— 木仰大惊!却又呆呆地,动惮不得。 无以复加的震惊之中,他忽然明白过来了——前面的路,越来越艰难…… ……………………………… ……………………………… 空旷的后山上,荒无人烟,太阳还有些毒,花草蔫吧着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 天空却是湛蓝湛蓝的,像一块透明的琥珀,如此干净纯洁。 好像,秋天又到了,也好像,只有在秋天里,天空才会如此的清澈明净。 他倚靠在一块高大的墓碑旁边,仰头又灌进一口浊酒,劲道有些大,连他都被呛咳了起来。 他微微喘息,胸口的领子濡湿了一大片,风吹过,有丝冰冰凉凉的感觉。 他靠着墓碑缓缓坐下来,仰头看着一方清亮的天空,那么蓝,那么好看。几丝浮云悠然划过,惬意极了。 侧过头,墓碑上刻的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金樟之墓。 深深凝望着它们,他开始微微笑,剑眉星目、丹唇皓齿在这样明净的笑容里更加醉人美好了。 他是长的俊美的,像块薄薄的冰,晶莹剔亮,却是让人亲近不得。连前宫主莫紫霞都这样形容他——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样一个世间绝美的男子,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如若不是身在江湖,该有多么风流畅快的人生! 他只是谦卑地笑,不卑不亢。 他一直都很敬重莫紫霞的为人,她天生有尊贵的气质,却从不摆架子,专一、执着、要强、不服输,却仍心有大爱,不媚俗,不崇妖,活着的,是自己的真性情。 当然,这种敬重与仰慕仅限于主仆甚至可以说友人之间的情谊,无关男女。 只是,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一旦走上了背叛,所有的情谊与信任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徒留伤感,除此,再无他…… 人生如棋,落子不悔。无奈的是,他只是一枚棋子,只能听从他人摆布,由不得自己。 所以,即使他看透了人性,即使他知道真善美、假恶丑,却仍不能为前者而摒弃后者,只是因为,他无法选择,他无从解脱。 所以,他才会内疚…… 他伸手抚摸着刻有金樟名字的石头,温凉的温度划过指尖,让他一阵悚然。 金樟是条汉子,他欣赏他的五大三粗之下的细心如斯,他欣赏他喝酒时的豪迈奔放,更欣赏他下棋时的娴雅睿智……他原本是这么一个人间妙人儿,却单单毁在了自己手中…… 那次潜入红叶山庄地牢,金樟打头阵,不顾个人安危赢是为身后二人开路,直到中了机关,铁笼子兜头而落,炸药却同时被拉响—— 他手抓着铁笼子,眦目尽裂,大声喊着要他们快走—— 他对金樟的记忆,就定格在那一刻,硝烟弥漫,他们找不到一丁点儿属于金樟的东西,他的粉身碎骨,换回他们向玉泉宫回来交差——不辱使命。 金樟至死都不知情,他走在前面本就无异样,却为何机关单单在后面启动了…… ……………………………… “金樟,倘若你泉下有知,一定恨透了我,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不为自己,为了玉泉宫养出这么一个败类……是不是?”他苦涩地笑着,不自觉一撒手,手中的酒坛子“噗噜噜”滚向远处,酒水沿途洒了一地。 他眼望着酒坛子一路就势滚去,直到一双脚边—— 顺着脚往上看去——那人仇恨的眼光几欲要燃成熊熊大火!! “南宫选?……”水天喃喃自语。 他识得他,他是金樟的得力助手,是金樟最得意的属下。 对面的人盯着他,字字铿锵有力:“我叫,金选。” 第125章 我确是叛徒 水天释然了,明白这个名字的意义所在——他果真不负金樟厚望,接手了无血堂。 “原来,堂主果真是你害得。”金选岿然不动,握刀的手却是微微战栗——堂主,我便要为您报仇了,您在天之灵,可得安息…… 宫主明察秋毫,原来早已知晓人心向背。 水天站起身来,笑,苦涩锥心。 “既然你已知晓,也就无需多做隐瞒,金樟确是因我而死。我,确是个叛徒……”声音逐渐低沉下去,说起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竟然心疼了。 是啊,因这两字,自此后,就不再属于玉泉宫,就要与之诀别无牵了,他怎能不心疼? 这里有情、有爱、有意,有温度,是人待的地方,而红叶山庄呢?无论酷暑严寒,他无一例外的都感觉到冰冷,那样的拘束,那样的寂寞,那样的凄凉…… 他这块逐渐在融化的薄冰,即将要离开这个有温度的地方,重归那个森寒之处,是不是又要坚硬冰冷起来了? “我自会为堂主报仇,就算我死,也要给堂主一个交代。”一字一顿地说着这些话,金选感觉到自己的怒火将要喷薄欲出,即将控制不住不能自已的要将面前之人千刀万剐了!! 水天因饮酒过多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晕开一朵苦涩的笑容,衣袖下垂,软剑倏然滑落在手心。 “没关系,那就来吧。”他轻轻地说。 金选将宝刀横拿,刀身被内力逼出鞘,“当——”的一声露出雪亮的身体,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更显灼目了。 水天笑了,似有些欣慰,金樟培养的手下,果然出众。 金选伸出右手来,慢慢握紧了刀柄。 下一刻,已是一手横拿刀鞘一手紧握刀柄,向着对面的水天奔跑过来,奔至三米开外方“铿!——”的一声拔起刀来,顺势砍向水天左肩! 水天急急侧身急速翻转掠过,堪堪避过那一刀! 刀剑交接,火花四溅,在刺目的阳光下将人的眼灼的生疼。 水天本就是天知堂堂主,功夫自是不在话下。 金选多年来深得金樟真传,现又被任命为无血堂堂主,接了金樟的位子,武功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苍天无言,大地不语,唯余金属的拼命碰撞之声划破了天地的宁静。 金选的仇恨都在刀上了——想他那一生光明磊落、大气豪迈、一身铁胆的堂主,竟会死在这样一个叛徒手里,他恨啊!!—— 水天一路接招,却仍不肯懈怠——身负大任,使命还未完成,他不能葬身此地!!—— ……………………………… 而最终,水天还是慢了一招,回头便已是金选的大刀抵在颈项之上。 莫非,这是天意?注定今日是要偿还欠下的金樟的性命了? “你输了。”金选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水天无奈而笑。 金选的脸色更显暗淡—— 杀,还是不杀? 只踟蹰了片刻,却忽然猛地握紧了刀柄,正欲有下一步动作,却只见一蒙面黑衣人从一旁石群中飞身出来,一剑滑向金选胸口!—— 金选大惊,连忙推开一步旋身避过,待定住脚跟,才发现水天与黑衣人已不知去处。 金选幽深的眸子更加暗淡了,终是将宝刀收回鞘里,转身离去了。 第126章 为主人大业 “你做的很好。”莫寒坐在紫色檀木靠椅上,悠闲地品着上好的碧螺春,眼神微微眯起,享受着这样安心惬意的午后阳光。 一旁的木仰斜斜靠在榆槿树上,随手取下几片叶子在手掌之间把玩着。 金选将本来微垂的头抬起,看向莫寒的眼光似有不解。 “我谨遵宫主之命,并没有杀害他,正要放他之时却杀出来个黑衣人,将他救走了。”汇报着,又将头低了下去,补充道,“我没有追。” 莫寒抿了一口茶水,道:“该你做的,你都做完了,追不追不是你的事。” 他欠身,恭敬道:“是。” 奉莫寒之命去与水天打杀,被杀就认命了,但倘若打败了水天,就要将之放走——他不明白宫主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而更没料到的是,半路竟会杀出来个黑衣人,看来,红叶山庄在玉泉宫安插的眼线,不止一个两个那样简单。 “你是不是想问,为何识破了他的身份之后,又将其放虎归山?”莫寒转头望向这个无血堂新任堂主——这个堪当大任的青年。 金选迟疑了片刻,才道:“宫主自有宫主的想法,属下不敢过问。” 莫寒笑了,道:“无妨,又不是什么天机。水天是红叶山庄的人,他身在玉泉宫,就一定要为红叶山庄做事;但若他在红叶山庄,即使他原是山庄的人,也不一定会完全为山庄卖命了。” 金选略一思索——此言有理! 只是,宫主能有如此大的把握,能料到水天并非彻底忘恩负义之人?? 莫寒放下茶盏,似是自言自语:“但愿,我没看错人……”后又回过神,对着金选挥手,“你下去吧,将无血堂的摊子收拾一下。” 金选欠身点头,便离开了。 待金选的背影消失在院门拐角处,莫寒才望向一直在一边只看不言的木仰,微微叹气:“这下,你该信了吧?” 手中的叶子早已被撕扯得稀巴烂,木仰扁了扁嘴巴,如往常般俏皮,脸色却是无比寂寞:“我没想到……” “我也没有想到啊!……”,莫寒站起来,弹了弹衣袖,似乎要弹掉负在上面的无形的沉重一般,“他潜伏的真是太好了,以至于被确定之后我还是转不过弯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就对他产生了怀疑?”木仰将手中烂成泥的碎叶扔下,问他。 莫寒走过来,对他说:“在去往药王谷的路上。在路上我就开始慢慢恢复了记忆,之所以仍旧装疯卖傻,是因为我早就知道身边埋伏有红叶山庄的人,一旦暴露我康复,势必会遭受暗杀。一路上遇到的偷袭不断,我们本来就是万无一失的计划,不可能这么快被红叶山庄识破,以至于阴魂不散。直到后来,还记得吗?你为金樟挡了一枚毒镖,玉泉宫根本无人精通医术,何况又是出自红叶山庄那样的剧毒。在大家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时,是水天的解药救了你……问他从何得此解药已无意义,只是知道,应该对他多些戒备之心。” 听完莫寒所说,木仰微微点头,表示默认。 “玉泉宫里,也数我们走的最近了,为何我就没能察觉?”念及此,木仰拧紧了眉毛。 水天与木仰合管天知堂,无论是在玉泉宫,还是身处江湖之外飘摇,二人都始终不离不弃,嗯,可以这么说,不离不弃,正是二人的珠联璧合,才能为今日玉泉宫雄踞武林一席之地出了汗马之劳。 自二人成了并肩堂主,一起作战至今,已有5个年头了,五年时光中,二人形成了极大的默契,期间情谊自是不言而喻。 “这正是他会出手救你的原因了,甚至冒着身份从此被怀疑的危险。你们相处多年,他虽不是同路人,但多少还是有些情谊的,由此可以看出,水天并非绝情无义之人,只是,投错了主子。至于你怎么没察觉,还不是你这猪脑袋太愚笨,对亲近之人深信不疑,得亏遇上水天,换做他人,早把你给解决了!” 莫寒笑着,伸手便要推他脑袋。 木仰则笑嘻嘻地抬手及时捉住了他要击打自己的爪子,笑道:“本来就够笨的了,您再这么一巴掌下去,我不傻了不可!” 莫寒抽回手,一拳轻轻打在他肩上。 二人相视而笑。 ……………………………… ……………………………… 水天背倚着一块山石,微微喘息。 石块的棱角咯的他的背有些轻微的疼痛,一股寒凉气息自背后幽幽传来,顺着脊背蔓延到五脏六腑,连心都跟着一起痛了…… 他眼盯着面前的黑衣之人,喘息道:“太冒险了,我已被揭穿了身份,你若再被暴曝,可如何是好?” 黑衣人撕下面上的黑纱,火炫独有的那张大众脸展现无遗。 他将手中之剑搁置一边,撕扯着身上掩饰本来面目的装束。 “顾不得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再出了事,否则我拿什么向主人交差?” 水天沉默片刻,抬头看他:“红叶山庄与玉泉宫是不是要开战了?” 火炫已经把身上的黑衣褪下,小心叠好放置一边了,头也不抬:“不至于,应该还会过一段时间,眼下红叶山庄自年前收到玉泉宫的暗袭,一直在韬光养晦。至于玉泉宫,更不会主动挑衅。” “那要怎么回去跟主人汇报?” “如实禀报好了,本来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两大门派迟早是要斗上一斗的,输的那个也就输了,赢的那个……只不过会得意片刻而已。”火炫说完,终于抬头看了水天一眼,想了想,又说:“你还是回山庄去比较安全,叶知秋那里也需要你。至于我,还得留在这儿。” 水天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抬起头来,望向火炫的眼神瞬间涌出了不知名的情愫来。 “玉泉宫……能不能留?……主人的意思……” “主人的意思我们怎敢妄加揣测?还是做好我们的本分,毕竟这才是最重要的。”火炫打断水天的话,又郑重地拍了拍水天的肩膀,嘱咐道:“可得好好活着,为了主人大业。” 水天重重地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第127章 再见独孤岳 两尊象征着身份尊贵、地位显赫的石狮子盘踞在大门口。 城墙高耸,连绵不绝一望无际。朱红大门高达雄伟,有种睥睨群雄的王者霸气。 黄金门环,白银铆钉,雍容奢侈丝毫不逊于王公贵族。 门楹上一铜质大匾,龙飞凤舞勾勒出几个苍劲有力的赤金大字——红叶山庄。 风不醉摇着折扇,对着身边的人笑的不咸不淡。 “日夜兼程,终于到了,莫丫头,可敢随我进门去?” 旁边的人一身便捷男装,宽松的青色长衫,秀发挽成一个大髻,用一枝云钗穿插,肩负碎花蓝布包袱,腰佩一把精铁长剑,面容……瘦削黝黑,上面不时冒出几个小疙瘩,三五成群,挤在一起好不热闹…… 风不醉瞅着她的样子,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紫霞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听从他的话,为掩人耳目、蒙混过关、堂而皇之、名正言顺的随他溜进红叶山庄,她才不会为假扮成他的侍童如此丑化自己呢! 更不能容忍的是还把自己丑化的这般……奇丑无比、不堪入目、鬼斧神工……唉,算了,丑陋也好,恐怖也罢,她都认了。 为了他。 风不醉止住嬉笑,丢下句“多听少说”,就信步向着侍卫分守的朱门走去。 ……………………………… “哎——干什么的?!”侍卫伸手挡住了愣头往里钻的风不醉、 “你不认识我?!”风不醉故作惊讶的吊高了嗓门。 “哪里来的泼皮?敢在这里撒野!还不快些走开?!”侍卫全然不理会面前这个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的疯子,大声喝道。 “嘿!——你们竟然不认识我?!你们当真不认识我?!” “滚滚滚……说了不认识还在此胡搅蛮缠作甚?!”另一个侍卫不耐烦地便要将他们二人往外推。 “哎哎哎——你们怎可对本人如此无礼?!你们……停!!——”风不醉大叫一声,两个侍卫震了一惊,随后停下往外推的动作,等着他的后话。 风不醉趁机站直了身子,忙不迭地将衣衫乱整一番,一副趾高气昂的阔态。随后,转头面向紫霞,神色瞬间变得底气不足——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紫霞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她咬牙切齿,暗暗在心底大骂这个疯子胡闹瞎逞能—— 是谁信誓旦旦地说着“看我的”呢?!是谁自以为是的说“大可放心”呢?! 风不醉,你个混球!! 两个侍卫更是怒不可遏,嘴里嘟嘟囔囔怒骂起来,又要往外推二人离去。 正在几个人乱作一团吵吵闹闹闹德正欢之时,两个侍卫却突然停止了动作,表情也由气愤变得惊愕,再变成诚惶诚恐…… “原来是先生驾到!……小的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恕罪、恕罪……” 风不醉又得意地晃了晃手中金灿灿的令牌,对着紫霞乐呵一笑。 “不怪不怪,不知者无罪嘛!风某在外玩耍了些许日,不知庄里一切可好?” “还好、还好……就是,庄主挺惦记先生的。”两个侍卫垂着脑袋,连连答道。 风不醉诡秘一笑:“那是当然!风某也很惦记庄主呢。童儿,随为师一同进去向庄主问安!” 说罢,朝紫霞一努嘴角,转身踏过高高的门槛。 紫霞会意,避过侍卫疑惑的眼神,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 ……………………………… “这……就是你的房间?!……”紫霞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屋子收拾的甚是整洁华丽—— 正厅一张檀木八仙桌,光洁雅致; 案台上摆放着各色果盘,果香四溢,令人不禁垂涎三尺; 窗台上两盆盆栽,不知是什么品种,已经开出红艳艳的花朵来,煞是招人怜爱; 湘帘垂地,古色古香; 套间内一张雕花镂刻檀木大床,纱幔曳地,流苏四悬…… 紫霞蓦地吃了一惊——这、这哪像一个男人的卧房?这简直就是官家小姐、大家闺秀的闺房嘛!…… 风不醉不理会紫霞的惊疑,径直走进套间,一头倒在床上,摆了个很规范的“大”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的个软乎乎、温暖暖、香喷喷的大床哟!可想死我了!——” 躺了片刻,侧目向紫霞看去—— 而她正目不转睛地定定看着自己。 “莫丫头,赶了两天路,身子骨乏了吧?来,也躺下歇会儿!”说着,身体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片空地儿来。 紫霞收回定眼看他的视线,走过去便直接躺了下来。 风不醉凝望着她的侧脸—— 厚重的烟灰依旧遮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淡静之贵气。 她的睫扇细长浓密; 她的眉黛细弯婉约; 她的朱唇丰盈饱满…… 她是如此的美好,像风、像霞、像月……她是这般美丽动人,像水、像岚、像云…… “我们……” “我们没什么,”风不醉毫不犹豫地打断她酝酿了许久的话,“以前我说是你夫君完全是与你闹着玩呢,丫头万万不可当真。”他淡淡笑着,语气柔和。 她也笑,有点苦。 “是吗?……” 他敛起笑容,缓缓合上眼帘,以及眼中那道明媚的忧伤。 “是的。” 她不再说话,静静地躺着,眼睛定格在垂地的湘帘上。 许久,风不醉忽然深吸一口气,一个鱼打挺跳起来,精神抖擞道—— “叶知秋已知晓我回来一事,我得前去看望一番。” 他看了一眼沉默无声的紫霞,又交代说:“红叶山庄的守备比起玉泉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山庄甚大,一时半会儿走不完,丫头可不要莽撞行事。” 紫霞笑,眼睛淡淡望着上方的纱幔—— “玉泉宫的守卫也是相当森严,你不也是神出鬼没的来了吗?” 风不醉耸了耸肩,无奈而笑:“随你。” “凌燕轻功”她已经使用的得心应手了,想做什么由她去吧,反正,也制止不了她这个大活人。 湘帘被掀动,脚步声渐行渐远。 紫霞安静地合上眼眸,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第128章 姑娘请自重 ……………………………… 红叶山庄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接连走了一个多时辰仍摸不着门路。到处有侍卫把守、巡逻,她又闪又躲又避,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草长莺飞她无暇去赏,花红柳绿她无暇去看,小桥流水她亦无心去玩……她盲目地走着,不停地转着,一个劲儿地在找着…… 对,是在找。 亭台轩榭,玉宇楼阁,她在努力地捕捉着一个影子,一个魂牵梦萦、欲罢不能、欲忘不忍的影子…… 伊人,你知道我在苦苦找寻着你吗?…… 又避过一行巡逻的侍卫,她躲在假山后面轻轻吐了一口气,一丝倦怠之意拂上眼眸。 不远处的池塘边有位男子在岸边的石块上坐着。 身着浅蓝布衫,天空碧海的颜色,淡雅如一朵盛开着的蝴蝶兰。 他手执鱼竿,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水面,生怕错过了哪怕一丝轻微的风吹草动。 他的长发整理的很是干净整洁,玉冠束发,不留一缕发丝散垂下来。 可是,他的头发有些略微的卷曲。 这个小镜头一般不会有人察觉,可莫紫霞看到了,而且,她看得很清楚。 她只感到一股热流由心尖迅速向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去,顷刻间便包裹了整个身体,使她险些站不住脚。 眼角腾起一层水雾,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出其不意地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独孤岳……”嘶哑的声音换出口的一刹那,水雾凝成液体,滚滚而下…… ……………… 专心钓鱼的男子似乎没听到背后那声低弱却包含着无限深情、无限动容的呼唤,仍旧岿然不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平整如镜的湖面。 她已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缓缓的、迟疑的、坚定的、渴望的、疼痛的……走向他…… “独孤岳……”她再次出言轻声唤他——他名字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得她几欲窒息。 他终于听到了有人在喊他。 他轻轻回过头去。 看到了她。 阳光将她瘦削的身子勾勒的有些薄弱,似乎一阵风吹来转眼便会化成一缕轻烟,散逝在春风里。 他的眼中有疑虑,像是在看一件陌生的东西。 许久,他回过头去收起鱼竿,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渔具。 然后,他起身离开了。 她犹如受了当头棒喝,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平静地做好手中的事情——之后,那想念的夜不成寐的身影越走越远,走出她的视野,迈过她的心坎,永远的远去了……只留与她一个冰凉的背影,一个死气沉沉了无生趣的背影…… 一种空前的恐慌呼啸着席卷而来,她的身体犹如失掉了心脏一般空荡起来,她发疯般地冲上前,从背后死死抱住他—— 这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唯吾独尊的莫宫主,她不必再故作坚强故作矜持,她不再是那个冰山美人高贵骄傲的莫紫霞……她只是红尘中万千女子中的一个,为了心爱的人,甘愿放弃整个世界! 她用尽全力抱住他,再也不会松开,再也不会…… “独孤岳……独孤岳,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了……你知道吗?……我想你,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每天都去北厢房,在榆槿树下练剑,因为我总有种错觉,你就在旁边,就在旁边看着我,我不敢哭,我怕你看到了会难过……可是你知道我的难过吗?我天天盼着春天来、盼着榆槿花开,盼着你……从江北到江南再到中原,从太华山到杭州,从玉泉宫到红叶山庄……我一路都在找你,找得好辛苦……岳,真的好辛苦啊!……岳,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不要再离开了……” 她说着、哭着,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磨蹭在他明蓝如海的衣衫上。 他才发觉身后这个脏兮兮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伙子是个女子。 他静静地听着她的哭诉,感受着背部那片潮湿,幽深的眸子一片复杂的颜色。 半晌,他抬手去掰她紧扣在腰间的手,可她抱的是那样紧,他试了两次,终于狠下心来使劲儿掰开。 他转过身看她,眸子安然无波。 “姑娘,请自重。” 第129章 婚期七月七 她轰然一愣—— 他……在说什么?…… 他喊她‘姑娘’,他要她‘自重’…… “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泪眼朦胧地凝望着他。 他淡淡勾起嘴角,笑容温暖和煦。 “我想姑娘是认错人了,你我素不相识,又怎会有恩怨牵连呢?” 她愣愣地望着他。 他依旧剑眉星目的面容,他依旧伟岸挺拔的身躯。 只是,他幽幽的眸子里,那层终年不化的薄冰不见了,似冬去春来它在暖阳底下悄悄消融了一般,变得温和,变得柔软。 他的笑容淡然悠长,温润如玉,他……笑起来是那么暖心、那么动人。 ……………………………… 他现在,是否过得很快乐? 是否摆脱了那些伤痛刺骨、疼痛锥心的不堪往昔? 是否开始了新的生活、新的人生轨迹? 没有了她,他,是否依然活得开心? ……………… “我没有认错人,”她将眼泪擦干,认真地看着他,“你是独孤岳。” “是的,我是独孤岳,”他淡然笑道,“只是……我真的是不认识姑娘。” “我姓莫,叫莫紫霞。”她看着他,近乎乞求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不管姑娘叫什么,原谅我真不知道。” 他不愿再如此纠缠下去,转身便要离开。 “独孤岳!!——”她惊痛大喊,抑不住全身落叶般的颤抖,“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她的声音略显嘶哑,犹如跌落在地的蝴蝶,躲在黑暗的角落苟延残喘。 他身体微微一僵,再也迈不动步子。 ……………………………… “师兄!——师兄你怎么在这儿呢?我找了你好半天呢!”远处,一个天真少女欣喜笑着,蹦蹦跳跳地直奔独孤岳跟前,上前一步便挽住了他的臂膊。 “师兄,都说了不要到处乱跑,你怎么又溜出来了?小心我回去告诉爹哦!”叶宛衣摇晃着他的胳膊,语气似在撒娇。 独孤岳笑,伸手捋了捋她额前蓬松的发丝。 “闷得慌,就想出来走走,呶,我在钓鱼呢!”说着,指了指碧波无痕的池塘。 叶宛衣嘟起嘴,不满地埋怨起他来—— “自己溜出来玩暂且不说了,你钓鱼怎么也不叫上我?我也很会钓鱼的呢!若是让我也来,一定比你钓的鱼又大又多!”她探头瞅了瞅掉在地上的网兜,几条手指大的小鱼儿不安分地上下乱窜着。 “呵呵,下次一定喊上你,我们好好比试一番,看看小师妹是否真的比我这个师兄厉害?!”他宠溺地摸了一把她小小的脑袋,脸上尽是满足惬意的笑容。 “哈哈!!行啊行啊!师兄你可不许耍赖哦!下次来钓鱼一定要叫上我!……哎呀不说了,我们快些去书房吧,爹还在等着我们呢!”说罢,便拉起他要走。 独孤岳迟疑着,止步不前。 “怎么了,师兄?”宛衣狐疑满腹地望着他。 他回身,看向身后那个女扮男装却是亭亭玉立的女子看去—— “这位姑娘说她认识我,宛衣你识得她么?” 叶宛衣这才注意到旁边一直站着的那个人,方才她还以为这个人是爹派来服侍师兄的。 叶宛衣透过她脏乱不堪的外形打扮,看到了她精心不醉藏起来的另一面—— “莫……姐……姐……” 紫霞苦笑,料不到重逢之日,她竟是这般狼狈。 “宛衣,是我。”她说。 宛衣吃惊的表情慢慢淡去,随之而来的是冷静,超乎寻常的冷静。 “没想到你还是找来了。”宛衣冷冷开口。 紫霞微怔,莫名的不详之感悄悄蔓延开来。 “是,我找来了,我跋山涉水,一路颠沛流离——终于找到他了。” “你看到的不是他……” “是他!”紫霞突然高声打断了宛衣的话,“他化成灰化成烟我都能认出他!纵然他疯了、傻了、呆了,纵然他说他已不认识我不记得我,我依然认识他!” 紫霞狂喊着,强忍住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滴,不让它掉下来。 “不管到底是不是他,可事实却是他已经不知道你的存在了,不是吗?”宛衣冷笑,话语里充满了嘲讽。 紫霞也笑,苦涩无比,心中似被千刀万剐,将心、肝、肠、肺划割的血肉模糊、鲜血直淌。 是啊,这才是叶宛衣,是真正的叶宛衣,倔强、好强、不服输,这性儿与她倒是有几分相像呢。只是,山庄的大小姐,她是不是太过极端了?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紫霞回复了以往的冷淡,语气忽地变得异常寒冷。 宛衣别过脸,漫不经心地放眼望向高墙外的一棵绿意盎然的垂柳。 “我们没对他做什么,相反的,我们还救了他的命。” 紫霞恍然,忽忆起那个深夜里,他满含着绝望与痛楚与她告别,容不得她反抗,容不得她疑问。 他深知自己已是无药可医,他不忍死在她身边,让她看着他的离去,痛不欲生。 他知道,他若走了,她也会随他的…… 于是他忍痛离开,宁愿独自一人躲起来了此残生,也不愿让她心疼。 那样,她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他原本是要死的,却活了下来,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是红叶山庄救的,那么,他们的行踪……………… “对,”宛衣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你们的一切行踪尽在山庄的掌握之中,当晚没杀了你便是莫大的恩赐了,你,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要带他走。”她目光坚定。 “不可能。”她语气坚决。 他夹在两个针锋相对的女人中间,颇显迷茫。 ……………………………… “小姐!!——”远处,两个小丫鬟嬉笑着走过来。 “小姐,我们找了大半个园子,原来你和公子在这里呢!”年龄稍大的丫鬟率先走过来,笑着喘气。 宛衣收起一脸冰凉,笑容花儿一样绽放。 “找我作甚?” “小姐你看,庄主命人将新做好的嫁衣取来了,这是镇上最有名的裁缝联合连夜赶出来的呢!现在整个山庄的人可都一心盼着小姐与公子的婚期呢!” 大丫鬟说着,已将手里的嫁衣献宝似的展开呈在宛衣面前—— 火红的丝绸连体嫁衣,金丝线刺绣着一只醒目的黄凤凰,浴火重生、展翅欲飞,领口一圈金黄流苏流水般倾泻垂下,尽显高贵尊荣…… 这样一团耀眼的鲜红,如此鲜明地灼痛了紫霞的双眼。 ……………………………… “下去。”宛衣冷冷吩咐道。 大丫鬟拿嫁衣的手陡然一僵—— “小姐……” “下去!!——”宛衣忽然抬起头对着丫鬟怒吼,吼声将两个丫头吓了一跳,惊慌之中,连忙叠好嫁衣速速离去了。 待一切归于沉寂之后,宛衣愤怒的脸庞慢慢恢复了平静,她定下心,望向呆立的莫紫霞,眼神中瞬间写满了笑意—— “你都看到了吧?我们就要成亲了,婚期定在十天之后,七月七。你若是不肯走,可留在庄里吃杯喜酒,我会热烈欢迎的。”她说的很轻,语气里满是浓浓的幸福。 “你不该这么做……”紫霞叹息,痛彻心扉。 “可我还是赢了。”宛衣冷笑一声,高傲地昂起头,充满了挑衅。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没有赢。”她抬起头,眼中的寒气逐渐凝聚,先前绝望的眼眸在这一刻异常明亮,如一泉秋水。 风起,送来阵阵花香,芬芳、清甜。 独孤岳看着这双倔强的剪瞳,一时失了神……………… 第130章 有人教过我 莫紫霞迷迷糊糊晃荡到风园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了。 风不醉在房间里心不在焉地挑弄着灯芯,昏黄的灯光将他风流多情的俊脸映照得煞是严肃冷峻。 “回来了?”他头也不抬的问身后已经进门来的紫霞。 “嗯。”紫霞懒懒回应一声,便直接进卧房去了。 风不醉提着油灯跟进去,跳跃的火苗照亮了一室黑暗。 紫霞坐在床头,只言不发,只是盯着那盏微弱的烛火怔怔出神。 “见到他了?”风不醉随身也坐在床沿上,语气淡然又随意。 紫霞似不愿多说这个话题,将目光从灯火上移开,放眼看向窗外的夜色。 风不醉不着痕迹的笑起来,这笑容却多多少少刺痛了紫霞的心。 “你笑什么?”终于,她冷冷地看着他。 “千辛万苦的一路跋山涉水,拼死拼活的终于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了,到头来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被告知要出席婚礼……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笑呢?……”他说着,又兀自笑了起来。 紫霞懒得与他计较,她站起来直直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风不醉见她如此,不由有些心慌。 “去找叶知秋。”她掀起湘帘就要出去。 “你疯了?!——”他上前一步一把就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重重甩开,狠狠地盯着他,眼中忽然闪起点点水光,语气也蓦地缓和下来——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之色溢于言表。 真是个傻丫头啊……………… “不管要怎么办,你现在要找叶知秋是万万不可的。找他作甚?对他说独孤岳是你的要他还给你?还是告诉他说亲事得取消不能进行?——丫头啊,凡事不可如此莽撞,没人教过你吗?……”他说完,殷切地望着她。 她暗暗动容,一丝浓浓的感动自心尖流淌出来。 “有,有人教过我。”她深深看着他,眸子里盛满了不知名的情愫。 他愣住,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我爹教过我,”她轻轻开口,目光变得潮湿,“你……也教过我。” 他又叹气:“丫头啊!你……” “虽然我失掉了那些记忆,但我相信莫寒,也相信你。丰哥哥,我们真的,太久没有再见了……”她打断了他的话,瞳孔里溢满了哀伤,包含着深深的歉疚感。 一阵沉默,无人说话。 ……………………………… 许久,他率先打破沉默,抬头看她:“你不是要去找叶知秋吗?我们就去找他!” 豁出去了!大不了鸡飞蛋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到如今,岂有犹豫可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这次又换做她惊讶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去找叶知秋”他以一种严肃、郑重的口吻说。 她呆呆地不说话。 半晌,她忽然冲他俏皮一笑:“可我现在又不想找他了!天晚了,什么事明天再说!——” 她说着,放下掀帘的手,回身坐在床前。 他跟过来,在另一头坐下。 “想去就去吧,人在这儿心却不在,还不如去试试。”他提醒着出神的她。 “你知道我想去哪儿?”她颇显吃惊。 风不醉淡然一笑:“当然是去独孤岳那儿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枕着双臂怡然自得的翘起二郎腿—— “出了院门向东拐,顺着石子路直走,见到一株粗壮的合欢树向右走,经过一座木桥就到了。记住,那里戒备森严,出了差错可没人救得了你。” 一口气说完,他吁了口气,不再看她,独自闭目养神起来。 戒备森严?……莫紫霞皱眉:为何要戒备森严?叶知秋把他独孤岳当成什么对待了?! 任谁都能猜得出,对一个功夫高深且又是山庄的弟子来讲,与其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提防看守。 她跳下来二话没说就出去了。 风不醉张开眼,空洞的眸子里一片灰白。 ……………………………… ……………………………… 第131章 留他一条命 红叶山庄的辉煌灯火一路走来逐渐稀落暗淡下去,直至树林间这座茅屋前。仿佛这天地之间都黑暗了,太阳落下去,暮色四起,原野茫茫,无星月的夜晚,生命都在沉睡,只有这一盏烛火在跳跃。 那么温暖,那么凄凉…… 叶宛衣站在茅屋前,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踌躇了一刻,终于伸出手来,抚向那扇沧桑衰破的木门。 轻微却是粗噶的“吱呀——”声划破了夜的宁静,杨平川循着声音的缘来回过头来。 见是她,怔忪了许久,终是笑了,苦涩的笑容挂在唇边,令人不忍。 叶宛衣转身将木门重新合上,转身缓缓走到他面前。 “你来了。”似询问,又似陈述,淡淡的语调波澜不惊。 “嗯。”叶宛衣点了点头,后又瞅着他颓废狼狈的样子,不由有些心酸,问道,“你好些了吗?” 杨平川顺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苦涩的笑容却是更加浓了。 “好不好不还是这个样子?与废人无异。” 叶宛衣垂首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婚期马上要到了吧?”他打破了这方沉默,终于说到了最在意的这个话题上。 她要成亲了,他却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的份儿,没有话语权…… “嗯。”她以这个简单的字符回应,胜过了千言万语,“对不起……嫁给他,一直都是我的心愿,今天好容易走到这地步,我不想、也不可能再一次失去他。” 她淡淡的语气浸透了无比坚定的味道,却更加让他心痛了。 “也好……只要你能幸福,怎么都成……”叹息般地说出这句话,却忽然觉得很好笑,眼角隐隐泛起了水光。 以前,身为山庄大弟子的他,尊贵荣耀,功高盖世,他有这个资格来博她回头。 他想,正如她想的一样,只是时间,需要时间来感化、来消磨、来见证。 她对老三爱的义无反顾,老三对莫紫霞情有独钟,而他,同样也于她一往情深。 同是感情圈子里的戏子,他深知这份苦楚,所以,放老三去,也给自己更多些的机会。 可是,事情走到今天这步,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 如今他的这个样子,拿什么、凭什么,再去争?…… 老三失掉了记忆,他日若再回复,该怎么面对这人世?这些人? 呵呵呵呵呵……老天爷啊,你真会耍这些拼命演戏的人们,看着他们痛,你就会感到由衷的快乐,是不是?……………… 叶宛衣走到那扇紧闭的窗子面前,轻轻推开,远处红叶山庄的一派辉煌灯火熠熠闪光。 “你不应该再这样封闭自己,走出去吧,你看,外面的万家灯火多温馨……”她指着那一派灯火通明,回头对他说。 先前是对他杀人不眨眼的心狠手辣感到愤懑,对他没有思想只知死命效忠于叶知秋的做法极度的鄙夷,可如今,她怎么也鄙夷不起来了。 她为他感到惋惜、可悲甚至不值。 为了报仇,他将世上所有的恶事都做尽了、做绝了,可最终还不是没能躲得过叶知秋这个狡诈老贼的算计?? 不错的,叶知秋一步一步将他推向了罪恶的深渊,使他变成今天这幅模样……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算后来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愤怒、仇恨,他这个样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 “莫姐姐来山庄了。”看他一直在沉默,她索性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杨平川苦笑:“她来又能怎么样?以她一人之力能与雄霸武林的红叶山庄抗衡吗?” 莫紫霞,你来,不是明摆着要送死吗?……老三早已不复从前了…… “我知道是我对她不住,但是感情中,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借口,不是吗?”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他没继续她的话题,却是问了这么一句。 她沉默片刻,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带来了。” 她说着,从怀间慢慢抽出一卷书册来。精美的外形包装,在室内仅有的烛火映照之下,却更显狰狞可怖了。 她迟疑着,在想该不该将这个东西给他。 “没事的,拿过来吧。”似看透了她的犹豫,他说道,语气里有丝不耐烦。 她递过去,看他迫不及待地翻看着,不由有些轻微的担心:“你确定要这么做?” 他头也不抬:“事到如今,我已别无选择。如你所说,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得出去,我担心阿聪一个人会应付不过来。” 她点点头,似有所思,却猛然警醒到事情的严峻性。 她蹲下身去,仰视坐着的杨平川,语气里浸满了恳求的意味。 “答应我,留他一条性命,我不想让他死。” 杨平川翻看册子的手陡然一僵,抬头望向她恳求的眼神,许久才问—— “你不是很恨他吗?为何还要留着他?” 听闻他一言,她忽然扯起嘴角,绽放出一抹凄凉的笑容来。 “我再怎么恨他入骨,他始终都是我爹,我的亲爹,这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如今,这世上我只有他这个一个亲人了,他再怎么作恶多端,再怎么该死、不得善终,我也不想让他死。我只是想,让他失去所有,他的山庄,他忠心耿耿的弟子们,他的一世英名,他的武林霸业……却还是想留他一条命,让他看到,所有这一切,都缘由他的一手造成,那种由自己亲手塑造起来的成就,瞬间沦为人间地狱的心情,这便是对他最好的惩罚了……我想,他会不会幡然悔悟,重新做人……” 杨平川一手紧握着那本卷册,一手将拳握得咯吱直响,仿佛艰难地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一般。 “好,我答应你。” 第132章 失掉了什么 听到他的许诺,她起开身,径直向着门的方向走去—— “那本书,你还是要慎重些。” 吱呀声响,她的身影早已隐退到浓重的夜色之中,了无痕迹。 杨平川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才将视线收回,落在手里的那本册子上—— “红叶心法”四个鲜红欲滴的大字映入眼帘。 丧失了所有武功,他已经脉俱损,短时间内要重新习武几乎是不可能。唯有如此。 唯有尝试着用心法,先从内力切入,再逐步运用招数,才能快速地恢复功力,甚至较之先前更加高深莫测。 只是,这样的方式太过极端,无异于走上了魔道。练不成,走火入魔,经脉紊乱导致血脉喷张而死,其痛苦程度难以想象;练成了,也是一夜白发,折寿十年不止,因为这样快速的内功气流运行,将会催化体内心脏脾肺等器官过早衰竭枯死。 不管是什么样,他杨平川都要赌上一把了。 ……………………………… ……………………………… 暖阁里,叶宛衣屏退左右,亲自将喜袍细心为独孤岳穿上。 宽松的大红色,将面前英气勃勃的人衬托的更显俊逸明朗。 褪去素日的冷漠倨傲,温柔的他更加让她倾心迷恋。 有生之年,你若不离,我定不弃!我叶宛衣情愿用尽一生一世的爱恋,来换取与你的厮守朝夕,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 她在背后为他系好带子,双手顺势搂住他的腰际,将脸贴在他宽阔温暖的背上。 他的身体陡然一僵,心里蓦然掠过一阵撕心裂肺的刺痛——这个动作,好生熟悉……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转过身扶住她瘦弱的肩膀,温和的问。 她笑笑,掩住眼中的落寞。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很害怕。” “怕什么?” “怕即将来临的幸福是假的,怕这些东西只是一场梦,怕你会突然离我而去,怕你有一天会恨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不用怕,”独孤岳捉住她的双手,轻轻揽过她的肩—— “我很开心,真的。” “真的……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吧……”他忽然叹口气,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可是,失掉了什么呢?……………… 他清楚的知道,叶家对他是何样的情深意重。 自从几个月前他醒过来以后就忘却了一切人与事情,唯独清楚的记得他是红叶山庄的弟子。 可想而知,这个地方于他而言有多么的重要……这里的人对他很熟悉,敬重有加、谦和有度,这种感情在短时间内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来的——这更加坚信了他的身份,他独孤岳这辈子纵然是当牛做马也回报不了这份似海深情…… 只是,为什么心里好像一直有块千斤巨石压着,压得他几欲窒息、几欲疼痛致死?…… 以前,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真正爱的人是谁?谁是他生命里的一盏烛火?谁为他在腔子里安放了一颗心?谁是谁的刻骨铭心?谁是谁的情有独钟?谁又是谁的一生痴情?……………… 不管谁是谁的什么,今生,难续了…… 因为,时间不允许。 他闭上眼睛,那个绝色女子的脸庞闪了又闪,她的泪光,她的眼神,她的话,她哭泣的样子,她倔强的语气…… 想起她,为何心里一阵钝痛呢?那样深沉的疼痛,好像你在我的骨骼里,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心里…… 你,是谁呢?……………… 第133章 恰似九公子(一) 顺着石子路走了不知多久,紫霞终于受不了颠簸,蹲下来身子揉起了发酸的脚腕。 自从杭州连夜赶到这里,她还没有正经地停下来好好休息过,早已累得全身酥软,多想能惬意地躺下来,美美地睡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睡到自然醒…… 可是,她却不能。 她不能睡,她不能休息,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她还要找他,真真正正地把他找回来…… 想到这里,她重新站起来,支撑着发虚的身体,继续往前走。 ……………………………… 一株高大粗壮的树映入眼帘。 枝条虬干斜斜密密地生长着,溶溶月光透过枝干穿插着倾泻而下,留与一地斑驳的暗影。 莫紫霞眼睛一亮——合欢?! 对!就是合欢!—— 那这么说,她就要到了,就要到他的地方了,她就要见到他了!…… 她突然发觉自己竟然紧张起来,两只手局促的不知该往哪儿放。 她忘记了疲惫,忘记了腰酸背痛,忘记了一切事情,只想着能快些见到他。 她想着风不醉的指示,沿着合欢树所在的小路向右拐。 走了几步,发现速度太慢了,远远满足不了她内心急切的渴望,于是一咬牙,干脆小跑起来。 不一会儿,远远的望见不远处一座小桥。 借着素白月光,不醉约可见小桥下的水泛着粼粼波光,她似乎还听到了欢快的水流声!“呼啦哗啦”淙淙流过,流经她柔软的心窝…… 她重重喘了一口气,眼中迸发出一丝喜悦的色彩。 她定了下神,便要向那小桥走去—— 但却突然间无法动身—— 一只手臂横档在眼前。 紫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了一惊,她一时没缓过神来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面前这个背着自己的人在诡异的夜色中传来一声沉闷的质问—— “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 刹那间,一种极强的危险信号迎面袭来。 她知道,这一场生死未卜的交手,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多说无益,倒不如直接动手一搏! 紫霞伸手便捉住了那只手臂,用力就要翻转着拧扭下去! 手臂的主人迅速回过身,只一侧身弹跳,便轻巧地避过了那一招—— 再慢一点,恐怕他就要成为断臂大侠了! 紫霞凭借冲力倒退数步,不由暗想:这男子身手了得,他究竟是山庄内的什么人物? 男子反身站定了身子,暗自吃了一惊:这人女扮男装出手不凡,进山庄究竟有何目的? ……………………………… “请你让开。”紫霞冷冷开口,全然忘了这里是哪儿,她是站在谁家的地盘上说话的。 果然,男子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飘荡在惨白月光之中,有股冰凉狂傲的气息—— “请你走开。” 紫霞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今夕何夕、所处何处。 尴尬之余,却仍不肯就范—— “若是我不肯走呢?” “那我也就不能让咯!”男子抱胸而立,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个灰头土脸、身材却是生的很标致的女人。 “你是什么人?”紫霞以命令的口吻问道。 男子又笑,戏谑又放浪—— “姑娘,这句话好像该由我来问你才对哦!你是什么人呢?黑灯瞎火的在我们家转悠究竟有何目的?还不快快招来?!——” 男子高声叫道,却并无任何恐吓威胁的味道,相反的,还多了几分玩笑意味。 我们家?!……紫霞暗自揣摩,这男子说是他们家,那么,他就是……叶知秋的弟子了?! 叶知秋统共有十名弟子,大都奉命在外执行任务,鲜少在山庄之内过活,就连独孤岳有时也遵命去往外地办事,所以十位弟子的样貌在外人眼里,很难分得清。 不知眼前这位排行老几…… “原来是叶庄主的公子,小女子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好汉不吃眼前亏,紫霞对着眼前这位模样还算得上英俊挺拔的主人家的公子郑重抱拳。 男子仰天哈哈一笑,笑声里尽是得志的快意—— “这就对了嘛!姑娘若是尽早识相,何苦惹得双方出手呢?” 紫霞冷冷瞄他一眼,不再与他答话。 男子坏坏一笑,斜靠在旁边一棵杨柳树上,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莫紫霞,道—— “姑娘生得好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却是为何打扮得如此不堪?难不成姑娘天生就喜欢如此装扮?” “为了混进山庄,只有如此打扮了。”紫霞无心再与他废话,干脆直言相告。 “哈哈!姑娘好爽快的性子!”他站直了身子,一双丹凤眼在夜色里滴溜溜地闪着精光,“那敢问姑娘如此费劲心思来到寒舍所为何事呢?不如说出来,看看在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为了一个人。”她简短回答,知道没有任何必要遮掩,因为,这里迟早会发生一场血战,现在告诉了他也没有什么不妥,纵然他是山庄的弟子又如何?她莫紫霞不怕的! “一个人?谁?”男子挑眉,对于这个悬念显然很好奇。 “他在那儿——”紫霞朝桥那头微微扬了扬下巴。 “三师兄?!”男子吃了一惊,继而回过头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超凡脱俗的女子—— “你就是……”他住了口,没有往下说。 而紫霞却是淡淡一笑:“你知道我是谁?” “玉泉宫宫主——莫、紫、霞。”男子回答,声音却没了先前的俏皮,忽然变得凝重、冰凉起来。 第134章 恰似九公子(二) “我是莫紫霞,但已经不再是玉泉宫宫主了。”紫霞补充说。 “你来找他干什么?!你将他害的还不够么?!——”男子突然发狠地说道,恨不能立马将她杀死在面前! 可是,教他如何下得了手?……他无法向师兄交代啊!…… “你是不是也想说我是祸水?”紫霞苦笑,笑容苍白苦涩,“若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中蛊毒,若没有中蛊毒,他也就不会差点丢掉性命去鬼门关转一圈,若不是他去了鬼门关,也就不会失忆……是这样的吗?……” 她抬起头看他,痛楚又哀伤。 他迎上她的目光,坚硬的心却不知不觉软了下来。 “他已经忘记了你,他现在生活的很快乐,人生苦短,他原本就应该这样生活的无忧无虑。若是你心里还有他,就应该多为他想想,别再打扰他。”男子放缓了语气,似在恳求。 紫霞微微一愣,一股浓浓的心酸涌上心头。 别再打扰他?…… 她是在打扰他么?难道是她在纠缠他、折磨他,破坏他的幸福生活?…… 可是,他是真的幸福吗?他失忆了,不记得她了,他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究竟要什么……在这个时候,她怎能弃他而去?…… “他忘记了我,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重新记起我,我不会放弃的。”她看着他,目光坚定。 他冷笑,为着她的不自量力,她竟然置山庄的威严、师兄的感受于不顾,自以为是、口出狂言!—— 她可知道,当初三师兄命悬一线、气若游丝、朝不保夕,如若不是师父连同师兄弟们破釜沉舟死马当活马医的用内功逼走了他脑子里的记忆清除了体内强劲的蛊毒,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原来,他最尊重、最敬爱、最亲近、在他心里无与伦比的三师兄,不顾一切压力与阻挠拼了性命爱上的女子,就是这样的糊涂自负啊!…… “我不会让你再次走进他的生命里,带给他痛苦。”他狠狠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如果我说‘不’呢?”紫霞倔强地迎上他威胁的眼睛,眼神冰冷如三尺寒冰。 “那你就试试看。”男子倒退一步,与她拉开了交战的距离。 ……………… 紫霞轻咬下嘴唇冷笑。 原来,在几近绝境之时,解决问题的方式依然少不了武力。 没有兵器,只有徒手应战了! 不容犹豫,紫霞积攒力气握拳即向男子挥去! 男子迅速出掌堪堪别住了那迎面冲来带着杀意、怒气的一拳! “都说玉泉宫宫主功夫深不可测,今日在下能领教几招,着实荣幸!”他微微一笑,心下暗自佩服这掌的威力。 紫霞冷哼:“废话少说!功夫上见高低吧!” ……………… 霎时人影恍惚,只听手掌、拳头的摩擦之声不绝于耳! 细微如尘的风声在此时显得飒飒有力,竟能使人错以为置身于呼啸而来的严冬寒风之中! ……………… 如此这般打了几个回合,紫霞渐渐体力不支。 若不是一路马不停蹄、奔波劳累,若不是一连几天几夜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她想,她早就将他拿下了——这个男人的功夫不在自己之上。 男子似看透了这点,他严峻沉素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犹豫,或者说,是不忍。 他用尽力气将紫霞的双手牢牢钳制住,对着她气急败坏的吼叫—— “就算你见到了他也没有用!听我一句劝——放弃吧!” 紫霞狠狠将他的手推开,踉跄着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倔强如初—— “我是不会放弃的,除非,我死了。” 她说的声音不大,因为她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可是,她的这句话竟是如此的铿锵有力,将他深深的震撼住了—— 浪荡在烟花柳巷中,早就看惯了那些主动投怀送抱、温情脉脉的女子们,这般倔强、这般不屈、这般执拗、这般顽强、这般执着拼命的让人……心疼的女子……他今生,还是头一回见。 “我输了,我承认不是你的对手,我们就此停手,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你回去吧。”男子看着她,表情有丝忧伤。 “我要去见他。”她冷冷地说,寒气袭人。 “你见了他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他对过去一无所知,什么都记不起来。况且,天已这么晚,他已经睡下了。”男子放缓了语气,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那就让我看他一眼,一眼就好……我保证不会打搅到他,我轻轻的看他,看了就走……好吗?”紫霞忽地软了下来,几近乞求。 她真的很累了——身体累,心也累。此时此刻,她只想看他一眼,她不知道看不看能怎么样,但她就是很想看看他……她很想他,她也很爱他…… 男子沉默。 ……………………………… 第135章 恰似九公子(三) 远处火光忽闪,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几许粗重的叫嚷—— “快去那边看看!——那边好像有动静!——快点——!” …… “来人了!——你快走!——”男子惊慌之中推了紫霞一把。 紫霞也是一惊——如若现在被山庄的人发觉,不知会无端生出什么事来,若是被安个图谋不轨、夜探山庄的罪名,到时不仅是她,就连玉泉宫也得跟着遭殃…… 她心下一惊,回身就要跑向旁边小径—— 但,为时已晚—— 四面八方顷刻间涌来十多名侍卫,手擎火把、腰佩钢刀,团团将二人围住! 紫霞苦笑——看来,山庄的戒备还不是一般的森严,赶得上皇宫大内了! 侍卫头目走上前一步大喝—— “什么人?!胆敢在山庄随意走动?!” 紫霞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冲昏了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作答。 ……………… “干什么干什么?!——连我都敢盘查,我看你们是不想在这儿混饭吃了?!” 男子见此情形,大声喝道。 待众侍卫看清喊话的人是谁时,个个慌忙抱拳施礼,不约而同齐声喊道—— “九公子!!——” 男子走到前边来,与紫霞并排站立,不悦地扫着这些耷拉着脑袋的侍卫们—— “我多日不来家里,这次回来赶上师兄的大婚,心里高兴得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不行吗?!——” “九公子折煞属下们了,我们哪敢说不行呢?就是因为山庄喜事将至,庄主唯恐有不法之徒混进来作祟,所以加强了山庄的巡视、盘查。大伙儿也是奉命行事,让九公子受惊了,请公子恕罪。”小头头忙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道歉。 这九公子可惹不起哟!——行为乖张放浪,聪明伶俐又深的庄主喜爱,惹恼了他,指不定会出什么馊主意来收拾咱们呢!…… “行啦行啦!真麻烦!快点走吧!以免耽误了你们的巡逻!本公子还要溜会儿,别扫了本公子的雅兴!——”说罢就不耐烦地催促他们快走。 小头头却并不动身,直愣愣地看着九公子旁边的一灰头土脸的‘小伙子’。 “这位小哥儿好面生,不知是山庄里哪块儿的?”小头头说着,就要向紫霞迈步过去。 躲不过,又逃不掉,只有—— 要了他的命!—— 紫霞暗暗将内力聚集在左拳,就等着他凑过来送死了! ………………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九公子突然一声叫唤,将在场之人吓了一跳。 九公子走过来,顺手将紫霞揽到身后,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再看本公子将你们眼珠子挖出来当炮踩!这是本公子从外边回来带来的仆人!难道这也不许?真是反了你们!——”九公子说着,额上青筋暴起,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愤怒。 小头头赶紧曲腰,忙不迭的说着好话—— “九公子不要生气,属下们办事也是要谨慎小心才是,出了什么差错庄主怪罪下来,属下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庄主砍的!还请……” “请什么请?!”九公子毫不客气地打断小头头的解释,“不许私自将外边的人带进山庄,这条规矩本公子晓得,本公子明天天一亮就向师父他老人家请示还不行吗?——本公子话已说到这份儿上,你看着办吧!——” 九公子起身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抱胸而立,忿忿地盯着他。 小头头也是识相之人,深知九公子话已至此,是与了自己台阶下,倘若自己再要得寸进尺可就是不识时务,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九公子莫生气、莫生气……属下们不敢对公子如此无礼,公子您慢慢散心吧,属下们告退……”小头头边说边往后退,对着身后的虾兵蟹将挥手下令道—— “这里没什么事了,我们去别处看看!——” ……………… 火把渐行渐远,人影也渐渐淹没在夜色之中。 九公子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一口气。 “多谢。”紫霞淡淡说。 九公子回过头,拍着胸脯感叹道:“可吓死我了!” 紫霞不解:“他们方才不是挺怕你的吗?你怎么会怕他们?” 九公子“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撒谎在前包庇外人在后,糊弄过去还好,若是漏了陷,师父非得整死我不可!” “这么严重?!” “嘻嘻,也没这么严重,我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啊,师父他老人家还不至于如此无情。” 一条人命?如此无情?……未必。紫霞在心里冷笑。 他叶知秋杀人无数,视人命如草芥,岂会在意人命?……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自己的弟子可能就要另当别论了。 “喂!——想什么呢?!——” 九公子一声叫喊将出神的紫霞唤回现实。 “你就是……山庄的九弟子?”她打量这面前这个调皮劲儿十足的小伙子。 “对啊!是不是没有见过我?其实很多人都没有见过我,师父他老人家整日逼我们这些毛头小子在后院练功,都没有出来见客的机会。后来好不容易学得个一招半式了,又把我们派出去……唉!回个家都难!——” “叶知秋都派你们出去干什么?” 第136章 恰似九公子(四) “经商。” “经商?” “是啊,经商。要不然你以为山庄在武林中怎么这么豪气有钱?难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我们这些个小徒弟成天在外边儿鞍前马后给他老人家做生意赚回来的哟!——” 紫霞万万没有想到,叶知秋还有个商业骨干的身份。 九公子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口无遮拦了,极不自然的干咳了两声。 嗨!他呀!天生就这样子,就爱与人侃大山,信口开河滔滔不绝,叶知秋不止一次骂他不长记性了!还真怕有一天这个没轻没重的兔崽子把商业机密当笑话讲出去开玩笑呢! “那个……莫姑娘啊!天真太晚了,你还是回去吧,路要一步步走,事情也要一步步办,你这样一头热是没用的。” 紫霞淡淡瞅了他一眼,不作回答。 “我是说真的,师兄这辈子真的挺不容易的,你要为他想想。”他收起随意的语气,正儿八经的对紫霞说道。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放弃的。” “你有这种想法固然让人佩服,可你怎么去努力呢?他的记忆随着蛊毒一并被驱除了体外,大夫也说这是不治之症……其实这也根本算不上是病,他……他就是真的不记得了嘛!”九公子急了,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 紫霞笑了,看着他急得抓耳挠腮孩子气的模样,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玉泉宫有个很好玩的小堂主,如果有可能,你们一定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九公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谁?” “木仰。” 就是呵!……他与木仰一样,有着孩子般的天真,却又有着成人的睿智,不会为细小繁杂之事困扰,悲伤时大哭,开心时大笑,生活的无忧无虑…… “木仰?……连名字都这么怪异,改日我一定得会会他。”九公子自言自语着。 “还没请教你叫什么名字。”经他无意中的提醒,紫霞忽然想起这件事来。 九公子挥了挥手,张口答道—— “名字只是个称谓,叫什么无所谓。他们都喊我老九,姑娘你若不介意,也可以这么喊。只是姑娘,你说我该喊你什么好呢?……莫宫主?不是,你已经退位了。莫紫霞?不行,太生硬了。莫姑娘?好像有些疏远。莫小姐?又太俗了……叫什么好呢?……” “阁下直接喊紫霞即可。”紫霞看着他冥思苦想的样子,不觉好笑。 “好!就紫霞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呢!”老九抚掌大笑,得意洋洋。 “紫霞啊……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呢!”老九哈哈笑着。 紫霞皱眉,听到他如此亲昵地喊自己,反倒觉得有几分别扭。 “紫霞莽撞,让九公子见笑了。” “喊我老九啦!别公子公子的,多难听!” “好,老九。” “嘿嘿,这就对了嘛!老九,还是老九听着习惯……” ……………… 月朗星稀,暗阶夜色,如水般的凉。 两个人如同一别数载忽又重逢的故人一样,在月下谈笑风生。 一抹黑影自桥头慢慢走来,直向着二人谈天的方向—— 老九觉察到了某些异样,他回过头去看来人—— 紫霞也感觉到了一种不安,她抬起头打量已然站在眼前的人,只一眼,她就再也挪移不开视线—— “独孤岳……” 她情不自禁地喃喃唤着,深深望着他幽深的眸子。 素白月光下,独孤岳冷峻的脸上慢慢荡开一丝温柔……………… 独孤岳对着九公子微笑道:“深更半夜的,老九不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九公子从草地上一跃而起,两步跳到独孤岳身边,歪着脑袋学着他的腔调质问道—— “深更半夜的,老三你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独孤岳一愣,随后推了一把老九的摇晃的脑袋,二人相视大笑。 紫霞在这片爽朗的笑声中站起身,痴痴地望着独孤岳的笑脸—— 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如此开心过…… 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可为何在他身上却恰如其反呢?不见了往日的冰凉与冷峻,却反而和善温润起来了……………… 他也该如此开心些了。他在童年就经历了那么多苦痛,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世人受的苦他全都受过,世人没有受过的苦,他也尝过。他真的,该开心高兴些了。 可是我莫紫霞,除了伤痛,还能带给他些什么呢?…… 独孤岳也注意到了一道清凉如水的目光。 他侧过头,便看见了那双亮如秋水的剪瞳。 她的眸子比白天更显明亮,不知是渗进了丝丝缕缕的白月光,还是,那里融合了泪水的忧伤……………… 第137章 终究不是她 老九察觉到了二人的异样,他拉过独孤岳的手走向莫紫霞,调皮地向他们二人介绍道—— “师兄,这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她叫莫紫霞;紫霞,他就是我三师兄。你们初次见面,一定要好好说些话才是。”说着,便向紫霞递了个眼色,好像在说:就当做初次见面好了,这样接触起来才更容易些。 紫霞却依旧痴痴地望着他,喉咙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见过面的,”独孤岳望着哽咽难言的莫紫霞,淡淡说道。 “什么?!——你们,见过面?!”老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对,在白天,我和这位姑娘见过一次。”独孤岳说着,对着紫霞绽开一朵温和的笑容。“姑娘既然来到山庄,就是山庄的客人。天色已晚,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如此客套、疏远的礼貌用语,他如此温和却又如此冷淡的礼节性笑容……令她一时恍惚—— 就在去年,她就是如此的对待他,怀着仇恨的情绪,带着冰凉的眼神与语气,逼的他无法闪躲……有谁知,只是过了个年,他们就转换了角色,改变了身份…… 紫霞不禁自嘲地想:纵使是那威震四方的‘乾坤大挪移’也无这等厉害吧…… “多想公子提醒,紫霞这就回去。”她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 “哎——紫霞!——”老九急忙奔过去,横档在她面前,“怎可说走就走?你可还记得,方才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放弃的。”他压低了声音,提醒她。 紫霞苦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才你还阻止我接近他,不要我打搅他如今平静的生活,你也忘了?” 老九不好意思地歪了歪脑袋:“此一时彼一时嘛!——刚才我们是对头,现在我们是朋友啊!朋友有难,岂有不帮之理?”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想,如今真的没有必要了。”紫霞说着,强忍住心尖上的一丝酸楚。 曾经,他要她活着,她便活了下来,纵使每日承受着痛苦的煎熬。 现在,他要她回去休息,那她,也听他的…… 他说什么都好,只要他高兴。她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 至于放弃,她不敢想,会心疼,很心疼很心疼……疼得她几欲窒息而死,几乎要发疯崩溃…… 只是,此时此刻,她只想离开。她突然感到了疲惫,一种前所未有的倦怠感,她只想快些走开,走的远远的,一个人待一会儿,安静一会儿,歇一会儿,或者,是哭一会儿………… ……………… “姑娘,”冷眼旁观的独孤岳突然开口了,“如果姑娘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听听你心里的那个故事。” 她回过头去看他。木然、空洞。让他没来由的一阵震撼。 这样决绝颓败的眼神,为何,却生生刺痛了他的心? “如果姑娘不想的话,在下……” “那个故事很无聊,”紫霞突然打断他,静静地凝望着他,“他们算不上青梅竹马,也说不上一见钟情,只是就那么慢慢的在一起了。她脾气不好,很任性,有时候还刁蛮不讲理,但他都一一包容了……后来,她的家里突遭大祸,家破人亡,她明知道不关他的事却将所有的怨恨都怪罪在他身上,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他也同样的包容了。他不怪她,依旧守在她身边,给她保护、给她安慰。再后来,他中了无解之毒,为了不让她伤心,他宁肯自己悄悄一个人躲起来,了此残生,也不愿倒在她面前…… 她苟活了下来,才发现很想他。她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却突然下了决心一定要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找到最后见到了是一座坟、是一块墓碑…… 就这样,她从江北到江南,再到中原,不知他身在何方仍然漫无目的的苦苦寻觅。最后,她找到了他,原来他还活着,她激动的哭了,这是她第二次在他一个人面前哭,第一次是多年以前的小时候,她缠着他陪她去玩耍,他不理她,她被气哭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不听她的话。 可是这次,他眼看着她在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却丝毫不为所动,像是在看一场无聊的戏一样。这时她才发现,他已经不记得她了,脑海里再也没有了关于她的记忆,将她忘得干干净净…… 有人劝她放弃,说他现在过得很好,不要再打扰他了,可是,她却不甘心,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好、他的笑、他的话、他的拥抱、他的温柔……” ……………………………… 紫霞的声音逐渐低弱下去,慢慢的变成了自言自语,她抬起头,一滴眼泪自双瞳中倏然滑落,无声无息地落在脚下的草地上,了无痕迹…… “你说,她这是自作自受,还是他在报复她,要将以前他所承担的痛苦加倍偿还给她?……她已经知错了,她很想好好的跟他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可是,却是不可能了……” 她望着他,深深的、疼痛的、心碎的……望着他…… 他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听完她的所说,他想说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紫霞又笑,笑容苦涩锥心。 她真的好想大哭一场,扑到他怀里放肆的大哭一场,对他说:独孤岳,我真的不能没有你……独孤岳,你快点想起来好不好?……独孤岳,我,爱你,我爱你啊…… 可是,她不能啊! 他的温柔不再对她流露,他的笑容不再对她绽放,他的怀抱不再对她敞开…… 前方的路依然漫长,陪伴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不再是她; 陪他看月亮看星星的不再是她; 与他一同走进婚宴一同拜天地一同洞房花烛的也不再是她; 与他生儿育女、共享天伦走到生命尽头的,还不是她…… 既相逢,何必相识?既相识,何必相知?既相知,何必相恋?既相恋,何必相忘? 她与他,只不过几步之遥,却是远隔千山万水,让她无法去追寻…… 莫紫霞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向着远处走去,背后,一地素白月光在无声哭泣……………… 第138章 浮华梦一场 莫紫霞回到风园的时候,猝然倒地不省人事。 风不醉听到动静急忙奔出来,将她抱回房间。 一整天,她都在发烧。高烧不退,几近昏迷。 昏迷之中,那个撕心裂肺的名字伴着她冰凉的泪水不断的被喊出…… 风不醉一边给她敷毛巾,一边忙着煎药,一句埋怨、责备、劝慰的话都没说,只是不时的叹气。 挨到傍晚的时候,老九来了。 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草药,一进门便望见躺在床上面容苍白憔悴的莫紫霞。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问过守门的侍卫听说有个侍童随风先生您一同进了山庄,我想,她很可能就在这里了。”老九一边放下手中的草药,一边对着煎药的风不醉说道。 风不醉头也不抬,对着炉子慢悠悠地煽火。 “她……怎么样了?”老九继续问。 “躺了一天,估计快醒了。”风不醉放下蒲扇就要拿碗,老九赶忙抢先一步将碗递了过来。 风不醉这才抬眼瞄了他一下,继而又不动声色的倒起药来。 “回来了?”风不醉问。 “恩。”老九乖乖答道。 “在南疆的生意如何?” “还行吧,那里风景挺好的。” 不见风不醉再说话,老九寻思了一会儿,问道:“风先生您是得知山庄的喜事才回来的吗?” “无论是山庄的喜事还是丧事,与我都没有任何干系。”风不醉漫不经心的回答,“我是为了她。”他托起药碗就向床边走去。 紫霞却是早已睁开了眼睛,静静地躺着听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 老九欣喜地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床前—— “你醒啦?!”语气里满是兴奋。 紫霞不说话,只是望着他,眼神里有种渴望的火苗在燃烧。 老九感觉到了她的心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三师兄……他有事,来不了。拜托我来看你……”半天憋出这句话,再也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睛。 有事……是在忙婚事吧,也是啊,他就要当新郎了,他就要在亲朋好友、天下武林人士的瞩目下成亲、拜天地了…… 他现在一定是在忙着试新郎喜服,一定在忙着应对大小琐碎。 他穿着大红喜服的样子一定很英俊、很潇洒…… 可是,站在他身边的新娘,却不是她…… 莫紫霞眼中的光彩逐渐暗淡下去,犹如一盏明烛燃烧到了尽头,蜡炬成灰泪始干…… “丫头,来,先把药喝了。”风不醉不理会她黯然的眼神,扶她起来就要喂她吃药。 她闭上眼,头偏向一边。 哀莫大于心死,她已万念俱灰,并不是药物能医治好的…… “哎——紫霞,你好歹也要把药喝了呀!你在生病啊!”老九见她这般决绝,急得团团转。 风不醉叹气。 “听话,先把药喝了,事情以后解决。”风不醉命令道,语气严肃如严父、兄长。 以后?……还有以后吗?以后会是什么样?以后会在哪儿?…… 紫霞虚弱地苦笑,凄绝如秋后残荷。 “紫霞——就当老九求你了行吗?你何苦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你说过你不会放弃的,只要有一丝希望在,就要坚持下去啊!——”老九在一旁苦口婆心。 有一丝希望就要坚持,可若是一丝希望都没有呢?……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希望可谈?他彻底的忘记了她,她与他而言,不过是滚滚红尘中一个平常而陌生的过客而已。 繁华落尽,万紫千红终究不过一场浮华梦。她莫紫霞凡夫俗子一个,又怎能留得住那一场旖旎风光?…… “砰!——”风不醉将药碗重重放在案台上,药汁受到剧烈碰撞,将台面溅湿了一片。 老九被吓了一大跳,没想到素日悠闲懒散的如浪荡汉的风先生,竟会突发如此大的脾气。 这还不罢休,风不醉起身扯住紫霞的手臂就往外拖。 她虚弱的身子经受不住他这样强劲的拖拉,跌跌撞撞地任由他一路拉到门口!—— 老九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风不醉直将她拖出门槛,一把摔在地上! 第139章 长歌当哭(一) 斜阳正浓,清冷的光辉击打在院子里错落有致的青石板上,投影在她麻木、空白的瞳孔中。 “你若是决心寻死我决不阻拦,只是可惜莫求傲白养了你十多年!你这样半死不活的做贱自己还要为一个已经不再记得你的男人去殉情,到了黄泉之下如何面对你爹娘?再者说了,这次山庄大喜,广发文贴宴请天下武林人士,明日莫寒也定会应邀前来,若他发现独孤岳的大喜之日成了他唯一的姐姐莫紫霞的忌日,你说他还能活着走出去吗?到时候你们一家四口是团聚了,可玉泉宫呢?叶知秋会用什么手段来处置玉泉宫的人?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风不醉一口气说完,痛心疾首的狠狠盯着倒在地上的莫紫霞。 沉默,可怕的沉默。 莫紫霞从地上缓缓爬起身,她没起来,只是坐在那儿。 她空旷的瞳孔里慢慢闪烁出水光。 水光越来越闪亮,终于化成泪滴喷涌而出…… 她蜷缩起孤零零的身体,抱住双膝压抑地抽泣。 泪水越来越多,她再也忍不住开始失声痛哭…… 她哭得浑身颤抖,如一片秋日落叶,在夕阳下失魂落魄地跌落…… 她哭得声音嘶哑,如一支竹箫在黄昏中奏响的一曲悲歌,如泣如诉…… 她哭得瑟瑟发抖,如一个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弃儿…… 风不醉蹲下来,将孤单无依的她拥在怀里,紧紧地,拥在怀里。 老九站在门口,无声无息的看着这一幕,他孩子气的稚嫩脸庞上,蓦地覆上一层浓稠的感伤……………… ……………………………… ……………………………… 天和九年,七月七。 这一天,是江湖上有史以来最惊天动地的一天;这一天,是武林中空前绝后最震撼人心的一天。 它糅合了气派奢华的婚礼、排场隆重的宴席、宾无虚席的高朋、阵容庞大的成亲队伍; 还有雍容娇艳的新娘、刚健英俊的新郎、可爱伶俐的小金童玉女; 大红灯笼高高挂、大红丝绸处处绕、大红喜字到处贴;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百花共放…… 从亭台楼阁传出的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溪水潺潺、鸟语花香。 好一场喜气洋样的婚宴! 好一派明媚灿烂的秋景! ——这是前奏,就如同是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一般。 之所以说它惊天动地,是因为它是满目鲜红、流动的鲜红…… 还说它震撼人心,是因为它乐极生悲,熙攘繁华只是顷刻便成满目疮痍、荒如坟场…… 直到很久以后,目击之人提到此事仍是稀嘘不已、感慨万千…… ……………………………… “恭喜!——恭喜!!”—— “恭祝山庄大喜!——庄主大喜!!”—— “祝愿令嫒与公子白头偕老!!!”—— “——地久天长、早生贵子!!——” ……………………………… 丐帮帮主携同四大长老来道喜了; 武当派掌门万里迢迢来祝贺了; 少林方丈也应邀前来了; 华山派掌门及左右护法赶到了; 峨嵋派师太、白云奄师太相携而来。。。。。。 ……………………………… 叶知秋坐在大厅正中央的太师椅上,一边接受着八方来客络绎不绝的道喜,一边捋着泛白的胡须哈哈大笑,面额上几许深深浅浅的皱纹尽情的绽放出来,犹如一朵优美的花开在了这个不同凡响的初秋。 鲜艳欲滴的大红绸锻锦绣地毯,从一处精致又充斥着热闹气氛的小院,直铺到正厅门口。 地毯两侧密密麻麻摆放着名目繁多、各式各样竞相开放的鲜花,花团锦簇,好不美观。 那是连理之路、那是要将两个幸福的人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路—— 走过了它,夫妻同命、百年好合、双宿双飞、不离不弃…… 礼乐鸣奏,两大串鞭炮“噼里啪啦”轰轰烈烈的蹦跶的欢畅。 枝头的鸟儿们受到惊吓,纷纷张开翅膀“扑棱棱”地向远处疾飞而去,落在更远些的纸条上眺望着这群炸了锅似的人群。 小孩子们笑着跳脚,竞相追逐着去捡喜娘抛下来的糖果、硬币…… 一对小金童玉女手挽花篮,由小院并肩走出,欢笑着向天空、向两侧抛洒着花瓣—— 细碎、娇嫩的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犹如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一场樱花雪。 这些樱花,是在春天的时候事先采摘下来,放入冰库中贮藏起来,直至今天拿出,仍旧如新。 红毯两侧站满了侍卫、侍女、群众……趋之若鹜地张目盼望着新人的影子。 终于,故事的主角粉墨登场,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在欢快的爆竹声中,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自红毯尽头,姗姗而来—— 独孤岳身著大红喜袍,微卷的黑发整齐地用玉冠高高束起,精致的五官,刚健的体魄。 他英挺的剑眉星目流露着淡淡的温柔,眉目间尽是溶溶的甜意——这倒让耳闻独孤岳大名的人大吃一惊,竟然有丝怀疑他是否真的就是那个倨傲冷酷、冷漠的无关风月的红叶山庄三弟子,独孤岳…… 再看新娘——同样一身大红喜服,金色流苏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胸前一只振翅欲飞、涅槃重生的黄凤凰,在喜娘的搀扶下莲步轻移,头盖鲜红喜帕,让人看不清是何样容颜。但毋庸置疑的是,喜帕下的那张脸庞,一定是绝美无瑕,举世无双的娇艳俏丽。 二位新人共牵一条红花带,在漫天的樱花雨中,走过长长的红地毯,一直走到大厅,走到红叶山庄庄主叶知秋面前。 “吉时已到!——”礼官敞开高亢的嗓子,“新人拜天地!——跪——” 新人回过身,向着人声鼎沸的大庭院屈膝下跪—— 第140章 长歌当哭(二) 一道灼人的白练凌空袭来—— 其速度之快,犹如开天辟地的一瞬,天地轰然裂开,疾如风、快如电—— 其劲道之浑,犹如霹雳弦惊,一匹惊马,不,是千军万马。呼啸奔腾,踏泥而来—— 空气被硬生生隔空砍断,暖阳当头,花白的光晕夺去了众人的呼吸—— 那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袭二位新人!—— 白影却直直落在二位新人面前,落在大厅中央,落在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形成的包围圈里—— 莫寒拂了拂洁白的衣袖,不慌不忙的站定了身子。 ……………………………… 遥遥远处,一丛茂盛而淡黄的枯蓬中,莫紫霞眼睛瞪的大大的。 “莫寒?……”她喃喃着,几欲要冲了出去。 风不醉一把按住她动摇的身体,道:“莫寒不会有事,他是有备而来。” ……………………………… 莫寒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缓缓抬头,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大厅正中央玉冠束发、身著大红喜袍的独孤岳身上。 他凤目微睁,却是清澈如泉,亮晶晶如一颗剔亮的珍珠,闪烁着灼人的光芒。 独孤岳一时怔住——这双亮如秋水的明眸,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岳大哥……莫寒在心底轻轻呼唤,像是在唤着处在沉睡之中长眠不醒亲人…… 岳大哥,你为何,如此狠心?……………… 在玉泉宫,他收到了请帖,大红请柬上礼节性的寥寥数字,红底黑字、一笔一划将他的眼睛灼得生疼。 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确定了这一如铁事实—— “红叶山庄三弟子独孤岳,与山庄大小姐叶宛衣,二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于今年七月初七结为并蒂连理,恭请屈尊移驾至红叶山庄,出席婚宴。” ……………… 那一刻,他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独孤岳与叶宛衣?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那姐姐呢?…… 姐姐为了他,心神交粹、彻夜不眠,跋山涉水、不辞劳苦,到处在苦苦寻觅他的踪影…… 而他,为何如此忍心弃她而去,与别人共结连理、倾尽一生?…… ……………………………… 敛起眼眸中的温柔与痛楚,莫寒的眼底,溢出丝丝寒气,逼人的寒流弥散开来,让在场的人们都下意识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个亲,不能成。” 简短的六个字,如此铿锵有力,似在命令,又似在警告,又似在威胁。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莫寒不为所动,他盯着面前的独孤岳,寒气逼人。 他在与独孤岳说,又在与高堂之上正襟危坐的叶知秋说,又是在与满座宾朋、天下武林说! 轩然大波骤起。 一时间,厅内厅外比肩接踵的宾客炸开了锅。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叶知秋开怀 的笑容慢慢僵在脸上,目光越过二位新人,直直射向大厅正中那位白衣翩翩的英俊少年—— “莫宫主,今天是山庄大喜的日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莫寒看了一眼 满面春光在逐渐凋零的叶知秋,随后又礼貌性的对着八方来客微微欠身拱了拱手—— “请诸位前辈、盟友们,原谅莫寒今日的冲撞,莫寒有话要说。” 嘈杂之声渐渐平息下来,都注视着这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新任玉泉宫宫主。 “莫宫主有话请说,不要误了小徒与小女拜天地的吉时才是。”叶知秋面容缓和下来,尽管语气里有十二分的不情愿。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作为东道主的叶老庄主,是万万不能失态的。 莫寒淡笑一下,笑容里不醉不醉透露着冰凉的气息。 “晚辈要说的话,在一开始就已经说过了。” 顿了一下,面对四面八方疑惑、惋惜、谴责、愤怒、同情……如此繁多复杂的目光,他站直了身子,一字一顿地再次高声宣布—— “这个亲,不、能、成!——” 第141章 长歌当哭(三) 六个简单的字组成了一句话、一声警告、一道命令,从大厅正中那个英俊清朗、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唇畔静静淌出,平淡如好似在与人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 不同于方才的大波轩然,现时大厅内外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人们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言行举止稍有一丝差池便招来杀身之祸。 独孤岳皱起眉头,却仍是无动于衷,对面前上演的闹剧一副冷眼旁观的表情。 可是他的眸子,渐渐的蒙上一层寒冰,透过冰层,他定眼冷冷看着那个洁净的少年。 叶知秋捋了捋泛白的胡须,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缝隙。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莫寒,一双布满沧桑的瞳孔里朦朦胧胧浸透出点点危险的气息。 他起身,踱至莫寒面前—— “莫宫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莫寒淡笑,欠身道—— “莫寒冲撞,还望叶庄主海涵。” “今天是山庄的大喜之日,山庄诚意邀请莫宫主前来吃席,莫宫主即便有何异议可否也给暂且搁置下来,留与老夫一个薄面让山庄将喜事办好呢?”叶知秋‘温和’地对莫寒说着,遍布皱纹的脸皮笑肉不笑。 “莫寒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要阻止这门亲事。” “哗!!——” 众宾再次哗然!! 这句话岂止是出言不逊??!!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赤裸裸的宣战啊!! “铿!!——”宝刀出鞘之声骤响! 眨眼间,一柄钢刀泛着冰冷的寒光,迎面直向厅中那白衣少年砍去!! 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好快、好残忍的刀法!! 莫寒倒是安然视之,唇角勾起一抹温润的笑容,白衣翻飞,衣袂翩跹,只一凌空微微侧身,一只手便牢牢抓住了刀刃。 他抬头,看向钢刀的主人——山庄的二弟子,白少聪。 “久闻白公子刀法出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只是今日白公子可否容莫寒将话说完,然后再刀锋相对呢?” 白少聪冷哼一声,重重将钢刀收回。 ……………… “我说莫宫主!——论资质,你好歹也是太华山玉泉宫的宫主,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若论年龄,你仅是一名武林后辈。今日正逢叶老庄主令千金大喜,你竟然当庭如此放诞无礼,岂不是太失礼了么?!”丐帮孙长老拍案而起,指着莫寒怒气冲天大声叫嚷起来。 上个月丐帮与武当争执一事,玉泉宫莫寒请南少林无嗔方丈出面解决此事。 无嗔方丈息事宁人主张武当馈赠些财物用品与丐帮,此事就此定夺下来。 财物数目与丐帮的索取度极度悬殊,丐帮又不好多说,只能强压怒火。 今天正好借题发挥,将玉泉宫这个刚上任的主子好好羞辱一番!! “是啊是啊……这也太放肆了!——” “到底是年少轻狂、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做事没轻没重的……” “唉!也不知这前任宫主莫紫霞是怎么调教的……” ……………… 一时间,众人附和之声洪波般涌起。 “话也不能这么说,莫宫主少年得志,今日一事虽有冲撞,但也应自有他的道理。”巫山派前任掌门岳三空的大弟子、现任掌门的周青天伸手揩了揩微微翘起的八字胡,向蠢蠢欲动的众人解释。 “哼!——休要多说什么少年得不得志,眼下是这小宫主大庭广众之下来砸场子了!这还像话么??!!——”说话的是位女人,浓妆艳抹,一把皮鞭斜背在肩头,乍眼一看便知此物非凡。 这女人是江南孙家庄的长孙媳妇儿孙二娘,为人刁钻狠辣,一把虎皮鞭雷厉风行虎虎生威。孙家有这么一位女中豪杰撑门支户,孙家庄在江南一带威名赫赫。 孙二娘一嚷,当即又拉来一帮“亲友团”—— 娥眉派华清师太连连表示赞同—— “老身对小莫宫主了解甚微,不好妄加品头论足。只是今日一举,确实不妥啊!”说完,还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茶。 “师姐所言甚是,小莫宫主毕竟少不经事,还是多加注意的好。”慈眉善目的白云庵华莲师太将手中的念珠捻了捻,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娥眉派与白云庵向来感情甚好,二门师徒皆各以师姐妹相称,也难怪华莲师太帮着华清师太说话了。 ……………… 至这时,莫寒成了众人之矢。 先前还报以同情、赞同、理解的一些人也开始频频摇头,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 叶知秋负手而立,狡黠的笑容堆在面容之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哼!不自量力的毛头小儿!纯属咎由自取!! “大家稍安勿躁,听老衲一言。”一道浑重沉厚的嗓音越过重重议论之声,悠悠飘来。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虔诚地望向出言之人——南少林方丈,无尘大师。 无嗔、无尘两位方丈德高望重,是南少林乃至全武林人敬重的楷模。 “阿弥陀佛。”无尘大师双手合十,向众人微微颔首致意。 “今日老衲承蒙叶庄主相邀,才有幸来贵地出席盛会,但巧赶上现时一幕。小莫宫主虽处年少,但并非无知。大家不妨先听莫宫主作何解释再下定论也不为迟。” 几句话,寥寥数语,却已将众人慑服—— 到底不愧是深得人心、万人敬仰的武林尊者南少林啊!! 在一片长吁短叹之中,叶知秋敛起挂在脸上的笑容,眯起眼睛盯着莫寒,缓缓道—— “无尘大师所言极是。现在老夫恭请小莫宫主不吝赐教。莫宫主口口声声说这个亲不能成,老夫愿闻其详。” 莫寒却是不再正眼瞧他,径直走过他身旁,来到独孤岳面前。 那双年轻明亮的明眸中溢满了哀伤。 他深深看向他的眼底,像是要找出什么东西来。 他想说:岳大哥,你今天穿这一身大红色的新郎喜服真的是很帅气呢!…… 他想说:岳大哥,你就要娶别人了,可是姐姐呢?她出门找你去了,已经走了四个多月,你见到她了吗?…… 他想说:岳大哥,你知道我今天来是要干什么吗?请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 半晌,莫寒始终未吐一字。 忽然,他转过身,凌厉的目光扫视过厅内外熙攘的众人,最后定格在院内那一方四角的、湛蓝如明镜的天空之上—— “今天,我莫寒作为玉泉宫宫主来向诸位武林同盟揭露一个埋藏了十多年的真相——” 语气顿了顿,莫寒将视线缓缓移在叶知秋身上。 目光锐利如刃,将叶知秋冷不丁的震了一惊。 “十一年前,家父莫求傲与连叔叔连无涯比剑,之后连无涯暴毙身亡。世人皆以为是莫求傲用心险恶在背后耍手段,导致连无涯中毒而死。其实事实并非如此,连无涯的死,在由一个人暗中使诈造成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第142章 长歌当哭(四) 听闻莫寒一席言,众人皆屏息凝神,不禁大惊—— 连无涯的死,果真有蹊跷在里面?……究竟是谁,会使得如此心计呢?…… 莫寒不理会人们的交头接耳,死死盯住叶知秋,直将他盯得有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在脸上。 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就是——叶、知、秋——” 一语激起千层浪!—— 纷纷扰扰的喧闹声响成一片—— 叶宛衣‘倏’地掀开盖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独孤岳握紧了剑柄,眼神冰冷的像是要化成利刃直刺那口出狂言之人!—— 喧嚣声中,少年的声音坚定如山石—— “当年,莫求傲与连无涯是结拜兄弟,二人一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感情无间、亲如手足。连无涯退不醉之后便不问江湖纷争之事,但每年的秋天,都会与莫求傲约好一次比剑,二人一同切磋武艺,但比武之时‘点到即止’的不成文的规定二人铭记在心。但偏偏那一次,莫求傲失了手,误伤了连无涯,就偏偏是那一次,剑刃上被人涂抹了剧毒。起初他们都没有在意,以为只是小擦伤,却不料,连无涯在回家的途中突然猝死在地,经检验,发现是剑刃留下的伤口上沾染了剧毒……涂毒的这个人,就是今天宴请诸位吃喜酒的红叶山庄庄主——叶、知、秋——” 莫寒咬牙切齿,将‘叶知秋’三个字咬得甚是清楚,好像真要把它、连同他生生吞进口中狠狠嚼烂一般! “一派胡言!!——”丐帮孙长老拂袖而起,怒不可遏地指着莫寒的鼻子破口大骂—— “莫寒!你好歹也是玉泉宫的主子,大家都敬你!今天你来山庄砸场子,庄主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现在你又胡搅蛮缠将十多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扯出来栽赃嫁祸与庄主,你说,你居心何在??!!——” “就是!——莫寒!你小小年纪便是如此轻狂,日后还了得?!今天你在诸位武林好汉面前信口雌黄污蔑叶庄主,你到底有何居心??!!——”随着丐帮孙长老的高声一呼,嵩山派掌门宋一中也按捺不住怒火,一并蹦了出来。 一呼百应,议论谴责之声不绝于耳—— “莫寒!——你说剧毒是叶庄主涂在你老爹莫求傲剑刃上的,那好,我问你,你这样说可有真凭实据?!” 面对孙二娘的质问,莫寒淡淡开口—— “没有。” “哈哈哈哈!!——”孙二娘仰天大笑,“真是天大的笑话!莫寒,你真不识抬举啊!” 莫寒也笑,不卑不亢,不咸不淡—— “叶庄主与你老爹和连无涯无冤无仇,何苦要陷害与他们?你可要说出一二来——”孙长老见莫寒理亏,便不依不饶起来。 “很简单,”莫寒浅唇轻翕,面容笃定如初,“叶知秋并非是与家父莫求傲无冤无仇,他们二人原是朋友——商场上的朋友。叶知秋看上了玉泉宫的房产、地产、财产以及各大商行、粮行的后台储备,但苦于没有机会得手,于是便起了贪念,借助于爹爹与连叔叔比剑一事暗中做了手脚,借刀杀人自然水到渠成。” “纯属无稽之谈!!——”宋一中突然打断莫寒的话,大声叫嚷,“红叶山庄的财产与玉泉宫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怎会贪图你那点破地儿?!莫宫主,你编造的这个理由也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莫宫主说莫求傲与连无涯比剑向来是点到即止,为何单单在那一次里失手误伤了连无涯呢?”巫山派掌门周青天避开众人的怒骂,向莫寒问道。 莫寒欠身,答道—— “那是因为家父在与连无涯比剑之前曾听从了叶知秋的劝,喝了他早已在酒中下了麻药的酒。比剑过程中药效发作,家父一时把持不住才会误伤了连无涯。” “如此说来,莫老宫主无辜的背负了十一年的骂名啊!……”周青天兀自叹息起来。他与莫求傲打过照面,有几分浅薄的交情。 那时巫山派的掌门还是师父岳三空,他作为大弟子早早练就了为人处事、待人接客的能力。他一向敬重莫求傲宽厚稳重、大度沉雄的气度,所以,他应该对莫寒所说多少有一些赞同。 可是,绝大多数人可不这么想—— 不管莫寒所说是真是假,不管究竟有无此事,不管谁死了谁耍手段了——今天,莫寒他就不可能完整的从红叶山庄走出去!! 第143章 长歌当哭(五) “看来,今天这一战,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了……”叶知秋怒眼微眯,只留与一条狭缝,目光有惋惜、有怜悯、有可怜——还有,狠绝!—— 他朝后面的弟子们稍稍打了个手势—— 白少聪及众弟子们立刻会意—— “铿!!——”宝刀出鞘! 金属碰撞之声错落有致接连拔起! 刀光乍现!闪电般疾速凌厉! 走卒贩夫们尖叫连连,惊慌失措的四处乱窜! 侍女们跌跌撞撞惊叫着纷纷逃离! 在场之人顷刻意识到一场血战即将爆发—— 甚至,他们还闻到一股浓稠的血腥之气—— 场面混乱成一团…… ……………… 叶宛衣咬紧下嘴唇,脸色微微泛白。 独孤岳顺势将她揽进怀里,无声地给她以安慰。 无尘大师双手合十,却是岿然不动,原座闭目打起禅来。 方才还泼妇骂街的孙二娘此时怡然自得的喝起茶来——人家的恩怨没法断,还是先看看热闹再说! 华清、华莲二位师太对这种即将上演的屠杀场面则是无动于衷,不动声色的冷眼旁观。 ……………… 丐帮弟子一招即来,衣衫褴褛却是精神饱满,雄纠纠气昂昂地站好一排。 山庄侍卫们听到信号召唤,从四面八方暗流一般汹涌而至。 ……………… 莫寒冷笑——红叶山庄做的安全防范还真不简单! 叶知秋仰天大笑,狰狞无比—— “莫宫主,今日来敝庄做客,招待不周,对不住了!记住——这都是你自找的!!” “是吗?”莫寒浅笑,“叶庄主怎么也不想想,我既是自找的,怎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呢?”说罢,星眸微扬—— 叶知秋顺着莫寒的视线看去—— 四面八方全是红叶山庄的侍卫——红叶山庄以外的包围圈浩浩荡荡洪水般赶来的却不是红叶山庄侍卫——那是玉泉宫的侍卫—— “宫主!!——我们来了!!——”带头的木仰远远就兴奋的朝莫寒大喊! 侍卫群中,宗子凡的面容温和如昔,却是杀意浓浓! ……………… “看来,莫宫主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呢!”叶知秋冷哼,一抹狠光在眼中逐渐明亮起来,“年前,玉泉宫重创了山庄的地牢与仓房,使得山庄一时缓不过来开战。那么,今天,新帐旧账一起算,就让老夫看看莫宫主的本事吧!——”他缓缓说着,忽然大喊一声—— “少聪!——玉泉宫的人,一个不许留!——” “领命!!——” 白少聪抬头,死灰般的眸子里凶光闪现。 握紧了刀柄,山庄的弟子们,六位,提起钢刀齐齐抡向在厅中站的笔直的白衣少年!!—— “莫寒!!——接着!!——”随着宗子凡一声呐喊,一把利刃凌空飞来,莫寒腾身而起,牢牢抓住剑柄,剑鞘被甩向一边,贯穿一个山庄侍卫的身体,那侍卫吐着血沫当场毙命—— 莫寒纵身一跃立在地上,迎接那扑面袭来的刀光—— 寒光交错,兵戈铮铮有声!!—— 兵戈碰撞之声响彻在这个阳光明媚的秋天,枝头的鸟儿惊叫着四处乱飞—— 人影恍惚,剑影凌乱,画面健步如飞,教人看不清那人是何样表情—— 血战,赤裸裸的血战…… ……………… “不行!——我们要去帮莫寒!!——” 躲在草丛的莫紫霞再也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还没等风不醉答话,早已一个闪身,冲了出去。 风不醉没能及时阻止得了她快如闪电的速度,只得摇头叹了口气,也随即飞身扑向那片混乱的战场。 ……………… 莫紫霞一路向着莫寒奋战的方向冲去,在杀掉了几个拦路的侍卫之后,她终于奔至莫寒身边,与他一起背靠背,共同面对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而至的敌人。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莫寒惊喜地喊出声来,握剑的手却是更加紧了紧。 紫霞笑着骂他:“死小子,就会给我惹麻烦!” 虽是责备的语气,却仍透露着欣慰与宠溺。 莫寒嘿嘿笑了两声,道:“反正迟早都会有这么一战,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来个借题发挥好了!” 说罢,又冲到面前虎视眈眈的敌手面前,只一招‘秋风扫落叶’,以奇快之势横割敌手之喉。鲜血狂涌,撞击到青石板上,摔出血花无数…… 紫霞吃惊于莫寒的狠招,却也不置可否,她知道,莫寒的能力远不止如此,可是这样的莫寒,让她隐隐有些担心…… 恍然间,一时走神之中竟完全没有觉察到背后杀来的明晃晃的钢刀! 直到背后一抹微凉,莫紫霞才大惊! 天!我怎么能走神!!—— 她迅速回头,却只见一柄长剑横向贴在自己腰腹之间,挡住了那柄即将没入身体的大刀——这把刀若是进去,只怕自己不香消玉殒也会落得个半死了! 莫紫霞一边庆幸自己的大难不死,一边抬头看是谁救了自己一命—— 一袭白衫随风轻扬,更衬得面前的人儿单薄脆弱; 她含笑的眼睛,似月如柳,温暖的笑意之中满是坚定; 手指修长细弱,却能手持长剑挡住杀气腾腾的钢刀…… 是她…… 第144章 长歌当哭(六) 夏末秋初的一天,莫紫霞来到西湖,在湖边一家名叫‘听雨轩’的茶室坐听了她一曲《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时,她是怀抱琵琶的卖唱女。在高朋满座间,手指轻挑,弦鸣清凉如水,清脆悦耳的嗓音婉转好听,低吟浅唱,都是如此动人。 紫霞还记得,她自称“玉儿”,赠予自己一块小小的玉璋。 只是,如她这般清洁明澈的女子,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 似看透了紫霞的疑虑,玉儿并不多做解释,只一个回旋,抽出抵在紫霞腰间的钢刀,将其一剑毙命。 她站定了身子,与紫霞并肩交战。 “玉儿?……你怎么会在这儿?”终是不解,问出了这句。 玉儿微笑,脸色却是极为苍白。 “敢问莫姑娘为何会在这里呢?” 紫霞一愣,暗想这真是个倔强的人,总能以反问的方式将问题再丢回发问的人。 玉儿丢下一句“若是今天我能侥幸得以存活,自会将一切事端说与姑娘听。”便头也不回地冲入了打斗圈。 紫霞错愕在原地,看玉儿身手敏捷,却一招一式无不似在用尽了毕生力气——这是何样的深仇大恨,才让这样一个弱女子如此拼命啊! 或许,又是一个复仇者。 果然,玉儿一路杀掉侍卫的阻挡,冲向红叶山庄庄主叶知秋的方向! 在一旁浴血奋战的白少聪在看到了这个白衣女子时,犹如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定格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是她吗?…… 她还活着?真是她,真的是她! 白少聪强忍住内心又惊又喜又悲又痛的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感觉,全然忘记了她是要杀自己的师父,叶知秋! 玉儿施展轻功飞身直至叶知秋跟前,仇恨的眼睛似乎要将眼前之人焚烧成灰! 叶知秋看着面前的妙龄女子,生得如此貌美天仙,只是清若秋瞳的眸子里,写满了彻骨的恨意。 “叶庄主,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吧?”凉风掠起,掀起玉儿的衣角,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子,在寒凉秋意中如此楚楚动人。 叶知秋却是笑了,慈眉善目在阳光下尤为刺眼。 “玉儿姑娘,确是许久不见了,不知姑娘此番以这种方式前来,是因了何故呢?”叶知秋捋着稠密的胡须,不紧不慢地开口。 “因了何故?哈哈哈哈……”玉儿突然仰天爆发出一阵笑声,其音苍凉,令人不忍听闻,她重又盯着叶知秋,眼眶中的水珠摇摇欲坠,“叶庄主,您还有脸问我因了何故?你就不问问你这几十年来杀害的无数条人命的冤魂来向你索命是因了何故吗?!” 玉儿猛地提高了声音,令周围观望的天下武林各派都缄口不言。 这些年来,红叶山庄堪称武林霸主,而庄主叶知秋也是众江湖人所公认的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对其做下的事情,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叶庄主侠义正直’的思想早已植入了脑海,从未怀疑过他有什么错处;相反的,只要是与红叶山庄过不去而招致祸端的门派,都被视为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难道,真的只是这样吗?…… ……………………………… 叶知秋负手,叹了口气,对着面前的女子道:“玉姑娘,我知道你是为老五的死耿耿于怀,山庄是对不住你,可那样的事情谁也不想看到,但偏偏就发生了。失去了老五这样的好徒弟我也心痛,但姑娘你也着实不该将矛头指向培育他的山庄吧!你……” “你住口!——”玉儿大喊一声,满脸都是深恶痛绝,“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丑恶嘴脸,作秀了几十年,你自己都不觉得恶心吗?你的弟子们都是你杀人的工具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只有杀人才会让你感到快乐吗?——叶知秋,今天我既然来了,就没想着会活着出去。我一定要为死去的五哥,还有我那没来得及面世的孩儿讨回公道,我就是死了,化成厉鬼,都不会放过你!——” 语毕,玉儿抄起手中长剑拼尽了所有力气刺向叶知秋!—— 叶知秋冷笑,寒光在眼中乍现——哼,好不自量力的女人!简直愚蠢的可笑!! 他冷眼看她手中长剑已然刺来,不为所动,右手却已在身后暗暗聚集了内力—— 无形的内力在手心翻转成压抑的暗流,只等待瞬间爆发,将面前之人挫骨扬灰!!—— “不要啊!——”在一旁看清了情势的白少聪大惊失色,惊惶的心都要碎裂了! 他想飞过去,抱住她,哪怕用自己的一死换她幸存;他想跑过去,拉她一把,她这样无异于自戕啊!—— 可是,哪里有时间?!——他急得眼泪都要流出,却不能阻止面前心爱之人粉身碎骨啊!—— 叶知秋手心的内力急速翻转,在玉儿奔向自己的一刹那猛地呼之欲出—— 紫霞远远看着,眼睛微微湿润——她知道,这个劫数,玉儿是怎么都躲不过的…… 她饱含着热泪,强闭着自己闭上了眼睛,不忍看眼前上演的惨烈一幕。 第145章 长歌当哭(七) 没有预想中的惨叫与满堂唏嘘—— 她诧异地张开眼睛,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一个人身披浓黑大袍,浑身散发出冰凉狠绝的气息,像是来自地狱里夺命的魔鬼—— 这样伟岸霸气的一个人,头发却是白色的! 雪色的白,在明晃晃的阳光之下如此耀眼夺目。 生死一线之间,他将玉儿揽向一边,叶知秋手掌的内力瞬间爆发,击中了远处一堵院墙,砖瓦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再无整块,只有硝烟弥漫…… 好残忍的手段!——向来以宽厚仁义著称的叶知秋竟然以这样卑劣得惨绝人寰的手段,来对付一个柔弱无骨的弱女子! 黑衣人回过身来,紫霞看到了他的样貌—— 杨平川?! 天啊!——是什么让这个刚健酷冷的红叶山庄大弟子一夜之间青丝变为满头白发? 厅堂正中的叶宛衣更是瞠目结舌,两手早已在袖中被绞得指节泛白—— 他终于,练成了。武功尽失,没有一点武功底子的他,硬是先从心法切入,在极短的时间内练成了世间魔功! 他已然成为一个魔头,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他当真,如此绝望吗?…… ……………… 杨平川看向怀中安然无恙的玉儿,似松了一口气一般。 玉儿泫然欲泣,犹如见到了亲人那般委屈悲恸。想起方才那一幕,任谁都会心有余悸。 “杨大哥……”她想说什么,却被杨平川打断。 “什么都别说,今天,杨大哥就为老五讨个公道!” 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泪珠倏然滑落。 杨平川深吸一口气,将她自怀中向外抛去,大喊一声—— “阿聪!——接着!——” 语毕,玉儿已稳稳落入白少聪臂弯。 白少聪惊魂未定,待确定眼前之人毫发无损、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玉儿时,一双手颤抖的竟握不住手中刀。 ……………… 凉风乍起,将黄叶秋花吹得七零八落,跌跌撞撞地肆意漫飞。 杨平川一头白发在风中张扬成一根根索命的绳索,由发根至发梢无不在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叶知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面前冷酷无情的大徒弟,已然明了接下来会预示着什么。 “平川,你也要与为师为敌了,是吗?” 杨平川冷哼:“我认贼作父了十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叶知秋,你一生诡诈奸邪,屠人无数,该是要偿还欠下的血债了。” 叶知秋抚了抚衣袖,突然间就笑起来了。 “呵呵呵……我的徒儿,你可知,为师也在等这一天呢。没想到,我的大徒弟竟然这么能忍,一忍就是十多年。这么些年来,想必徒儿心里很不好受吧?哈哈哈……” 杨平川看着他的猖狂,双手紧紧握成拳,恨得咬牙切齿。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 叶知秋止住笑,玩味地盯住他,道:“当然,这天底下还没有能瞒得过我叶知秋的事。我还知道,白少聪与你是兄弟,你们兄弟俩在红叶山庄忍辱负重了这么些年,不就是为了杨家报仇吗?可惜呀可惜……可惜我的两个好徒弟十多年的如意算盘其实都是我在一旁帮着打的,呵呵呵呵……” 低沉浑厚的笑声敛去往日的温和慈祥,竟像来自魔域的魔鬼。 也好,自己生来就是魔鬼,他杨平川也已成魔,那么今天,就让两个魔头决一雌雄吧! 杨平川早已要愤懑的发狂了!没想到啊!——他们兄弟二人屈辱了十多年,竟然自始至终都是在这个老贼的算计之下! 这个仇,今天不报,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蒙冤而死的杨家上上下下百十条人命啊?! ……………… 两人相对而立,由体内逼出来的气流将空气都硬生生与外界割裂开来,仿佛有个无形的包围圈,自上而下将两人包裹在中间。 狂风骤起,其力道之强劲,直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气流在巨大的包围圈中急速流窜着,杨平川满头白发邪肆凌乱,舞动成漩涡状; 叶知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自眼中透过的光线却是如此强烈狠辣。 天下武林各门派均震惊的无法言说了。 本来是玉泉宫主动挑衅起来的争战,为何,却变成了红叶山庄的内讧?! 而且,还是叶知秋最得力的大弟子,与他效命了多年的师父之间! 难道,看似情深意重的这二人之间,也有莫大的恩怨牵连? ……………… 杨平川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这股气流越来越强劲有力,好似聚集了摧毁这世间所有的力量,直要将人都要刺穿了。 他猛然睁开眼睛,挥起手中宝刀将面前气流圈斩成两半! 被聚集着压抑了许久的气流突然间得到释放,向着四面八方呈波纹状扩散开来,所到之处无不满目疮痍、残垣断臂! “姐姐小心!——”莫寒心中知晓这气流的威力,惊憾之余,回过神来径直扑向呆呆愣住的莫紫霞——二人随着气流的冲击向外飞去,堪堪站稳脚跟。 丐帮孙长老更是一跃而起跳到远处草丛中才能幸免于难; 孙二娘皱眉,没有了先前张扬妩媚的风骚劲儿,眼下保命要紧,飞身出十丈之远; 无尘方丈双手合十,只腾身急速上升,待得气流横扫过去,又稳稳落至原处…… ……………… 好强大的杀伤力!!—— 众人唏嘘不已,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上演的这出闹剧。 红叶山庄与玉泉宫的侍卫们早已停止了互殴,纷纷退至一边,欣赏着这样史无前例的高手大战。震惊无比。 莫寒回头看紫霞无恙,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的道:“还好没事。” 紫霞却是不理会这些,仍旧定定地看着对决的叶知秋与杨平川二人。 ……………… 第146章 长歌当哭(八) 二人已是打得难分难解。 杨平川招招狠辣,无不击向叶知秋要害,哪怕他只命中一招,怕已是命丧黄泉。 叶知秋不愧是江湖老将,高深莫测的武功在这时展示的淋漓尽致,见招拆招,攻守自如。 莫紫霞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有些淡淡的隐忧。 在担心什么?却是无从得知,只知道,这种奇异的感觉让他倍感揪心。 莫寒觉察到她的异样,只道是她还在为独孤岳的事感怀,便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姐姐莫要担心,岳大哥很快就会好起来。” 紫霞不想多说什么,只向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担忧。 ……………… 只是一眨眼,只是在方才一个不留神的顷刻间,只听得一声惊呼,紫霞回过头,向着原本打得如梦似幻、惨绝人寰的两人看去—— 一招定乾坤,胜负已然分晓—— 杨平川的宝刀已经定格在叶知秋的颈项之上! 他只要稍一用力,这把削铁如泥的钢刀就会将叶知秋那颗混蛋肮脏的项上人头瞬间砍下!! 众人大惊!——杨平川竟然打败了叶知秋?!他果真成魔了!!—— 杨平川冷哼,眼中寒光大放,握刀的手陡然一动,即将出招—— “不要杀他!!——”手一顿,一道血痕赫然印在叶知秋苍老衰败的颈子上,滴滴鲜血渗出。 杨平川的手在这一刻停止,他回头,看到叶宛衣泪水盈盈的脸。 “你答应过的,会留他一命……”叶宛衣语音沙哑,向着杨平川苦苦哀求。 杨平川一时惊住,难以取舍。 白少聪急了——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若是再有什么差池,可真是功亏一篑、万劫不复了!! 他气急,对着犹豫的杨平川大喊—— “哥!——你还下不去手吗?你若不杀了他,今天就是我们的祭日!爹娘与杨家上上下下数百条人命都在看着!——你忍心我们无功而返白白遭受这十多年的冤屈吗?!——” 白少聪夹带着血泪的呼喊,让杨平川犹如醍醐灌顶——是啊!阿聪说的对,不能再这样犹豫下去了——失掉了这次机会,恐怕日后再无回旋的余地。 痛定思痛,他握紧了手中宝刀,眼眸中寒光重聚,直至浓重的再也化解不开。 手一顿,就要用力砍去!—— 天下人,武林人,江湖人……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 叶宛衣无力回天,只得拼死一搏,她冲过来,在宝刀落下的那一刻跪在杨平川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杨平川……我求求你,求求你留他一命吧。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啊,可是,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我身上流着跟他一样的血……他若没了,这世上就只留我一人寂寞余生了。杨平川,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叶宛衣一把鼻涕一把脸,哭得好不凄惨。 是啊!曾经她也是如此的恨透了他,恨他的绝情、他的残忍、他的兽欲、他变态性的屠人性命,杀红了眼,唯有如此才觉得快乐…… 她无时无刻不在恨他、怨他,每天都在梦想着他能四面楚歌、众叛亲离,待到他一无所有之时,是否会为当初的罪孽悔过自新?是否会去那些亡命之人的坟前下跪认罪?是否会幡然悔悟,从此不再猖狂嚣张,以杀人屠命为乐?…… 她甚至想要他死。他死了以后或许就没有那么多是非恩怨,或许就不会对他恨之入骨,做梦都想要他偿人性命了…… 可是,此时此刻,生死攸关之时,她突然强烈地渴望他能活下来,这一刻,方才明白那句“血浓于水”的意念。 无论他是多么的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无论他犯下多么深重的滔天罪孽,无论他是兽还是魔……他始终都是生养她的亲生父亲——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世界之大,芸芸众生,唯有他,才是她的亲人,才与她血脉相通…… ……………… 叶宛衣抱住杨平川的腿,哭得泣不成声。 杨平川汇聚了力量的手渐渐的软了下来——他受不住她这样求他。 他一直都那么爱她,明知不可能,明知他一心只为独孤岳,从不肯将感情分他一杯羹,却仍旧视她若珍,捧在心尖不舍得放下。 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愿意为博她一笑将整个院子都种上她喜爱的蝴蝶兰,他甚至愿意为了忍痛成全她的心愿,去追杀老三的挚爱莫紫霞…… 她在他心中独一无二,不管别人如何看她、评她、论她,他只知道,她是自己心中的一枝独秀,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他情愿为她做任何事,却受不住她这样求他…… ……………… 第147章 长歌当哭(九) 握刀的手终于失掉了力气,无力地垂落。 他想俯身扶起痛哭不已的她,想为她拭去腮边泪,想给她些许温暖与慰藉,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可是,他的手还没接触到她的发丝,就有一股强烈到他无力反击的内力将他摧退!—— 叶宛衣大惊!——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的爹,她为他下跪求情杨平川留他一命的爹,竟然趁其不备,聚力攻击!—— 杨平川的身体犹如一团软绵得没有一丝力气的棉花,在空中跌跌撞撞地飞,随着那股强劲的气流,巡回往复地来回翻转——天啊!——这是驱散人武功内力、一点一点地摄人精力、夺人性命的‘催魂法’啊!!——叶知秋竟然动用这样惨无人道的手段来折磨他的大弟子!—— 而叶知秋,满头银丝竟逐渐变成雪白,似经什么神奇药水洗涤过一般,白花花的刺眼,与杨平川满头白发无二! 天下武林人震惊得无法言语了,只知道,这样狠绝到空前绝后的招数,居然出自一向受人敬重、瞻仰的叶老庄主之手!! 莫紫霞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催魂法’她只在年幼之时听爹爹提及过,只道是手段极其残忍,非常人所有,更非常人所用,江湖人没有几人会习得这种惨烈的武功,更别说拿它出来残害人命—— 因为,‘催魂法’已成为众武林人默认的魔功,得以使得它之人,要么就是内心纯净的无一丝杂念,能驾驭天地风云、使唤得住世间万物之近乎神仙之人; 要么,就是兽性大发,心中被欲望、妒忌、仇恨所填满,在顷刻间喷薄爆发,置对方与死地,一刻喘息的机会都不会有,等同与被活活隔绝了空气,又一点点抽离了心法,其痛苦程度,非人能想象…… 莫紫霞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胸腔都要被炸裂开来! 她从没有想过,这种功夫,她会在此得见。 似被吸尽了所有精力,气流逐渐淡化下去,杨平川自空中重重跌落在地,整个人早已没了一点生气。 “哥!!!——” 白少聪突地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发疯般地冲过去,一把将杨平川抱入怀中!! “哥!!!——哥!——” 他泪涕交加,已不能再说其他话,只是不停地喊着那个字——“哥!——” 玉儿奔向前来,看到眼前的杨大哥,突然话不成句,死死捂住嘴巴,整个身子都剧烈地战栗起来。 杨平川浑身黑青,青筋暴突,瞳孔睁得大大的,眼珠都要掉下来。满身的皮肤尽是褶皱,仿佛被蒸干了一般,失掉了所有水分,松松垮垮地附着在骨头上面——这样看着,他更像一具骷髅,只是仅剩的那层皮还没有腐掉而已。 见惯了江湖杀戮血腥的武林人,断头残臂都无以畏惧,什么惨烈的景象没有见过——但单单是这样的情景头一遭得以亲见。 许多人都别过头去,不忍看那活活被抽去生气致死的人。 更有许多人开始弯下腰来,开始呕吐。 独孤岳完完全全地被震撼了…… 自始至终,他都在看,越看越乱,直到眼前这一幕,他的大师兄,外表冷酷无情内心却暗藏一丝温热的大师兄,竟然,以这样悲烈的死状倒在自己面前…… ……………… 叶宛衣愣怔了许久,许久,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抱住头大喊一声—— “啊!!——”随即连滚带爬地一路奔至横尸地面的杨平川身边。 待她看到他的死状之后,久久动弹不得,只感觉喉咙深处都在不停地抖动、咯血。 她求他留他一条性命,他听从了,却不想,他的爹却趁机以这种惨不忍睹的方式剥夺了他的生命——她好恨啊!!—— 叶宛衣紧紧闭上眼睛,死灰般的眸子里已流不出半滴眼泪。 ………………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伸过手去,将他紧握在手中的宝刀拼命抠出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与叶知秋对视。 叶知秋雪发凌舞,在身后张牙舞爪地如水般涌动——他果真是个魔头。 他负了手,冷冷地看着眼前此情此景,仿佛他只是个看客,只是个路人,一切,都与他无关。 叶宛衣双手握紧了刀柄,刀尖自下而上,最终对准了叶知秋。 天地死寂,唯余寒风掠过,呼啸成一头哀嚎的野兽,为这一幕奏响一曲悲歌。 “叶知秋……”叶宛衣轻轻的话语破碎如断弦,隐忍着无尽的悲伤与落寞,仿佛,心碎了一般,散落的满地都是,再也无法将它还原。 叶知秋一时愣住了,面前的女儿让他有刹那的怔忪。 “宛儿……” 听到他的爹唤她的乳名,她忽然间就笑了—— “哈哈哈哈!!——” 笑得酣畅淋漓,笑得彻心彻肺。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在熙熙攘攘却是无人言语的天下武林之中…… 第148章 长歌当哭(十) 她笑啊笑,似乎用尽了毕生力气来笑,她笑他的爹啊,她笑她死去的可怜的娘亲啊,她笑杨家那上上下下数百条鲜活的人命啊,她笑她的外公外婆奶娘管家啊…… 直到肚子都笑得痛了,直到眼中泪珠不停的流啊流——她哭着笑着,看着面前隐隐在担心自己的爹—— 他是担心自己会发疯吗?是担心自己唯一的女儿会得了失心疯沦为江湖人的笑柄吗?还是在担心,十多年前的那场杨家血案…… 叶知秋看着面前女儿的这个样子,咬牙狠下心来,命令道—— “来人!——大小姐疯了,将她带回去请先生!——” 几名侍卫应声而至,走上前来分两侧架住叶宛衣手臂,就要将她拖下去。 叶宛衣却是极力挣扎,一时挣脱不开,索性动用武力将两个侍卫击倒在地。 她哈哈大笑着,看着倒地不住翻腾着的侍卫,再望向不远处的叶知秋,几近吼叫—— “我没疯!——哈哈哈哈……我清醒的很!叶知秋,你个混蛋,你个禽兽,你个恶魔!!——你会遭报应的!哈哈哈!——报应啊!你会遭天打五雷轰!你不得好死!!——” 叶知秋气急败坏地走上前来,抬手就给了叶宛衣一巴掌。 叶宛衣猝不及防滚到地上,左脸瞬间就涨红了起来,有血丝渗出。 叶知秋掌掴自己的女儿都能下得如此深重毒手! 叶宛衣从地上爬起,望着他的爹,生她养她十八年的生父,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整张脸凄凉衰败如秋日落叶枯荷。 眼泪自空洞的眼眶中大颗大颗地落下,重重砸在洁净的青石板上。 她清醒了,事实上,她一直都很清醒。 她任由眼泪疯了一样的往下淌,嘴角流出鲜血来,在地面上滴出一朵朵红艳艳的鲜花。 “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娘?……”她开口轻声说,身体因撕心裂肺的哭喊而抽搐成一团,像极了一棵荒野中孤苦无依的小草,如此可怜、伶仃。 叶知秋头顶满头华发,沧桑的脸上尽是复杂的神色。 他的女儿,他在这世上唯一有着血脉牵连的女儿,唯有她可以证明自己的存活不孤单。 可是,他本就是魔,作为一个魔鬼,哪里有情意可言?哪怕她是自己的骨肉。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自己去留恋,不是吗??!!那么,就断然的彻底些吧!!—— 心意已定,叶知秋右手弯成爪状,魔力瞬间盈聚掌心,稍一用力,便向着倒在地上的叶宛衣击去!—— 天啊!!—— 众人已经无法再用‘震惊’二字来形容,皆是错愕在原地忘记了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在叶知秋出掌的一瞬间,一道白练急速掠过,魔力在叶宛衣躺着的地方炸出一个大坑,而叶宛衣却已被莫寒携至一边。 叶宛衣‘咯咯’笑着,已然明了方才那一幕意味着什么。 她再次望向叶知秋的眼底,那里,一片嗜血的绝情与冷酷,令她的心都在一刀一刀被凌迟着,血滴成海…… “叶知秋,我原本就没有想着会活下去,但在死之前,你就没有要跟大家说的吗?”她望着自己的父亲,眼睛里死灰般暗淡。 叶知秋的眼睛涨得通红,仿佛血丝都能滴出血来,拳头紧握,额上青筋暴突。 “你不说,那就让我说吧,十多年前的老旧账了,说不说都没多大意义,但总要大家明白才是。” “你住口!——”叶知秋突然大吼,张开两手就要重新运功攻击。 莫紫霞见状,动手即要向前,却被风不醉一把按住,道:“傻丫头,你现在跟他交手不是自寻死路么?”语毕,早已在施展轻功飞去的途中动用武力,将其遏制住了。 叶宛衣不为所动,冷冷笑着,说:“爹,让我说完,说完您再杀我也不为迟,不然我到了阴曹地府面见外公与娘亲也不好交差,您说是吗?……” 叶知秋欲再向前阻止,风不醉伸出右掌,在眉心晃动两圈,按向自己心口,倏然击向叶知秋肺部—— “咳咳咳!!——”叶知秋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都不能呼吸了。 每个人无论是人性还是武功,都有弱处,叶知秋现已成魔,人性无可再议,唯有在武功与身体之上找出破绽,方能将其擒获住。 而当初身为山庄大夫的风不醉,自然知晓他的弱处——那便是,五年前他血洗玉泉宫,与莫求傲交手之时,莫求傲临终之时反击其的最后一招。 无奈因精力耗尽没能将其毙命,却仍与他留下咳症大疾,且无法根除,只能调养。 叶知秋猛烈地咳着,一时再不能起身动武。 叶宛衣冷冷笑着,天下武林在这时方才知晓叶知秋真正的身份与来历—— ……………………………… 第149章 长歌当哭(十一) 叶知秋本不叫叶知秋,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只是街头一群灰头土脸的小乞丐中不起眼的一员。 后来,他在一个寒冷的早晨饿昏在路旁,正巧被早起外出要账的王俊大财主遇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纵然是吝啬的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王俊财主也懂这个理儿,于是便出手相救。 见这个小乞丐长得虎头虎脑又是这般伶俐聪明,便将其带入王府,由年轻的管家王观调教着做些劈柴、担水的粗活儿。 斗转星移,小乞丐日渐强壮,勤奋好学很是招王财主喜欢,念气无名无姓又不能老是“小子”、“小子”的喊,想到捡他之时正逢秋季,脑子里蹦出来一个词儿——一叶知秋。 于是,小乞丐便有了名字。 王俊有个女儿,名叫王若芷,貌美如花、乖巧善良,王俊将独生女儿视为心肝宝贝,一心要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富贵人家。 可不想,王若芷硬是看上了街头混混出身的叶知秋,以死相逼非要下嫁与他。 王夫人爱女心切,不忍女儿终日寻死觅活、以泪洗面,硬逼着王俊答应了这么亲事。 于是叶知秋便入赘王家成了王大财主的乘龙快婿。 不料,这叶知秋却是心肠歹毒之卑鄙小人,他暗地里驯养杀手、策划阴谋,终有一天反客为主,杀了王俊夫妻连同管家王观及诸多丫鬟、仆人,侵吞掉王家万贯家财,又制造出王府失火、遭土匪抢劫的假象,从而巧妙低躲过了官府的追查。 当王若芷得知这一切都是自己死心塌地的爱着的丈夫所为时,悲痛欲绝中选择了自缢身亡。 当时,叶知秋与王若芷的女儿王宛衣,才五岁…… 王家一夜之间从世上消失,叶知秋携幼女连同万贯家财安家在平原一带,后又招兵买马创建了红叶山庄…… 一晃十多年过去,有谁会知,如今坐拥半个武林、威名赫赫、声震江湖的叶庄主,竟会是当年那个忍饥挨饿、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惶惶不可终日的小乞丐呢?…… 而杨平川与白少聪,便是管家王观的长子与幼儿,在那场惨烈的阴谋中,在仆人的掩护下得以逃生,兄弟俩相依为命甚至行乞,苟活下来。 经多方打听,终于多年过后找到了叶知秋新营所在,二人一心报仇,便拜其为师,忍辱负重十多年。 而王宛衣,早已跟了叶知秋的姓成为叶宛衣。叶知秋以为,年仅五岁的她会渐渐淡忘那些惨痛的曾经,殊不知,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她都躲在暗处角落里看得明明白白,连同那和蔼乐呵的外公,慈爱心善的外婆,还有她年轻貌美的娘亲……都死在她的这个口口声声喊的‘爹’的这个人的手中。 小小年纪的她,经受了惊悸与震痛,更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她恨透了叶知秋,夜夜想要复仇,将他碎尸万段。可后来叶知秋对她如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一般,慈爱祥和,或许他这是在弥补,却让她越来越矛盾了。 ……………… 而今天,她彻底冷透了心,他早就丧失了人性,在十多年前的当夜狂戮于他恩重如山的王家之时,就已经由人过度成了魔……………………………… ……………………………… 长长的故事,岂是三言两语就可概括? 叶宛衣狠狠盯着地上的叶知秋,恨不能将他一刀一刀剁碎了,来祭奠王家那一群死不瞑目之人。 可她又觉得他满身都是洗不净的罪恶,她嫌他脏。 叶知秋听完,咳嗽的猛烈劲儿也逐渐低弱下去,他狰狞邪恶的脸上露出一抹邪佞的笑容来,渐渐地,笑出声,呵呵呵呵地笑,后来笑声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哈哈哈哈!!——”的仰天猖狂大笑! 糟了,叶知秋已被魔性吞噬,他要爆发了!! 果不其然,叶知秋一跃而起,腾身至半空,由身体里逼出来的内气轰然喷发出来,周遭之人来不及闪躲便被这股强烈的力量冲击出去,狠狠摔在地上,体内红色的液体喷涌而出,如同下了一场血雨,而那些人,抽搐了几下便不动弹了。 “哈哈哈哈哈哈!!——”叶知秋白发凌乱,仰天大笑,全然一个疯子恶魔。 他张扬着两只手掌,像极了一头被困已久的野兽突然间挣脱了锁链的束缚,突如其来的自由让他喜不自胜,干脆不分青红皂白大开杀戒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叶知秋双眼通红,发出可怕的光芒,心智全失的他早已为魔性所控制,见人就杀,不分是谁,触手可及便摧残的粉身碎骨。 武林各门派掌门主子均不约而同用心法护体,才勉强躲得过这样猛烈一击。红叶山庄的侍卫们见庄主成了这幅模样,主心骨颓然坍塌,颤颤巍巍地撒腿就要逃命。 叶知秋魔爪一伸,使用‘吸星大法’将他们全都吸附回来,又哈哈笑着一掌推出去。侍卫们散了架一般撞在树上、假山上、草地上……无一例外全都是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众人惶惶,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索性畏畏缩缩地来回躲藏了。 … 第150章 长歌当哭(十二) 莫寒观望了一番,神色一凛,眼中寒气逐渐汇聚,幽幽寒流逼人,双拳越握越紧,终于提起手中剑,义无反顾地朝发疯嗜血的叶知秋冲了过去! “莫寒!——”莫紫霞见状,不由焦急大喊,却仍眼睁睁看着莫寒已然在与叶知秋激烈地过招了。 莫寒虽然武艺大进,有着游龙回升的心法护体,与往日更是不同而语,连莫紫霞自己都已不再是他的对手,但对付功夫高深莫测、已然魔性攻心的叶知秋,她不知道有没有胜算。因为,她从未见过叶知秋真功夫如何,更何况,他如今成了这幅模样,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莫寒知道,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他终于可以还惨死的爹爹、师兄们一个公道,还有含冤而死的连无涯叔叔,更有无数的无辜亡灵,在等待着叶知秋的血来祭奠他们的冤魂! 紫霞咬牙,也要冲上去助莫寒一臂之力,风不醉却先她一步飞过去,与莫寒并驾齐驱,这样的打斗景象,实属空前绝后,令万物为之默哀,使天地因之泣血。 人们看不见人影,知觉眼前模糊成一团,全是白花花的一片,唯有出招迎击之时带过的飒飒风声向人们证实着:这是场史无前例的生死之战。一切壮烈、惨痛的词语都无法囊括它的嗜血、人性甚至是魔性,唯有为它所震撼,只能远观,无缘近视,因为,它会灼瞎了人的眼睛。 大雁一声长嘶,是一种近乎刺心彻骨的悲烈,仿佛人回光返照之时的那种凄凉、诡异……………… ……………………………… 画面逐渐定格下来,风不醉与莫寒一袭白衫,一人手持白银长剑,一人手握小巧折扇,二人侧身并肩而立,风乍起,衣袂翩跹如一只大大的蝴蝶,硕大的翅膀舞动,扇得天边的晚霞都要落泪了……………… 叶知秋对峙在对面,满头白发在风中狂舞,却不似先前那般邪恶得随心所欲,倒似没了太多力气,只随着风的力道,飘摇不定。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必定会发生些什么。 在看似一切安然平静的表面下,暗藏的却是惊人的暗涌与怒涛,使人猝不及防就遭受大悲或是大喜。 紫霞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任凭寒风将眼眶吹得发涨、发疼,都始终不敢眨一下,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却只听到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内心最深处,欲罢不能…… 叶知秋维持着站立的姿势,身体略向前倾,两手呈爪状,似乎要抓住些什么。他圆睁的眼睛里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森寒可怖。 莫寒微微喘息,与风不醉对视一笑,为着大功告成、劫后余生的大幸而喜悦。 然而,叶知秋却没如他们预料中的那般,颓然倒地,而是,缓缓转过身,望着不远处的独孤岳说—— “岳儿,去杀了他。” 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仿佛是来自地狱魔界的夺命的催魂符一般,那样美丽,那样沉醉,那样摄人心魄。 独孤岳呆呆地,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知所措。 风不醉一惊,但迅速地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莫寒小心!————” 喊声未落,只见叶知秋眼中红光忽现,幽幽转动着,直直映射到独孤岳的眼睛里去!—— 风不醉大喊不好,迅速出招双手汇聚内功一把将叶知秋推向一边—— 终于如预料中那般,叶知秋口吐一口浓稠的黑血,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无力反击了,却晚了一步,而这一步,又酿成了大错—— 风不醉击倒叶知秋的同时只看到一片红色铺天盖地袭来,遮了日月——独孤岳已手持长剑向着莫寒刺去!—— 莫寒愣在原地,看到了那张脸,那张熟悉亲切如自家人的脸—— “岳大哥………………”他一时失了神,情不自禁的唤出声。 岳大哥,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你,到底, 怎么了?…… 天啊!!——风不醉在那一刻只能将呼声埋于心底——莫寒!他染了魔性,不能手软啊!! 武学之中,最忌讳的就是分神——最最忌讳的就是在交战中分神!!—— 独孤岳眼中光芒大盛,一片红晕染透了面前之人,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场大火,熊熊火焰吐着红色的芯子,肆虐地扩张着—— 长剑直向莫寒刺去!—— 剑气逼得莫寒只得快速飞身向后急退!—— 退过了大厅,退过了门前台阶,退过了红地毯,退过了百花丛,退过了一棵棵抽出新芽的杨柳……………… 他飞身向他刺去—— 他飞身向后急退—— 岳大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是莫寒,莫寒啊……岳大哥,你怎么了?…… 他的眼中有泪,泪光暗淡了一片秋景—— 独孤岳为之一震,眼中红晕随之逐渐淡化开来—— 这双眼睛,为何锐如利刃?……为何痛如锥心?……他,是谁?…… ……………………………… 逼近……逼近……逼近……………… 倒退……倒退……倒退……………… 第151章 长歌当哭(十三) 如果,一直这样,也好…… 只是,凡是都有个尽头,生死也不例外—— 莫寒身后出现一面墙,高大雄伟的朱红石墙—— 独孤岳突然大惊,他突然有种莫名却强烈的恐慌——眼中红晕终于在那一刻瞬间散逝成了虚无!—— 他要收回剑!—— 那一刻,什么都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 只要他能收回手中的这把剑!—— 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伤害他!绝对不能! 独孤岳的手突然有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天啊!——求求你,求求你让我把剑收回来吧!—— 但——一切都晚了……………… 许多东西,往往只是一瞬间,便已注定了结局。 他只看到一抹紫影掠过,然后—— 然后他便听到利刃穿过身体的声音—— 穿过皮肉,穿过骨骼,穿过血液,穿过心…… 落英缤纷的世界霎时只剩下黑白的颜色…… 喧闹静寂下来,仿佛有花开的声音—— 血,鲜红的血,蜿蜒流了一地,在光洁的青石板上汇成一条涓涓细流……………… “姐姐!!——” 莫寒失声大喊!!—— ……………… “姐姐!!……姐姐!!……”—— 莫寒在那一刻突然恢复了神智,他发疯般的朝独孤岳推了一掌—— 独孤岳猝不及防受了一掌,倒退数尺跪倒在地—— “噗!——”他低首咳出一口血来,血花绽放在青石板上,美丽、妖娆…… “姐姐!——姐姐……姐姐你怎么样了?……你怎么这么傻啊姐姐?!……”莫寒浑身颤抖着,他将莫紫霞紧紧抱在怀里,胡乱地擦着从她身体里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紫霞无力地倒在莫寒怀中,嘴角淌出一串血水,汩汩如溪水潺潺…… 一把长剑刺进身体之内,伤口之处鲜血喷涌如泉…… “莫寒……”紫霞吃力地伸出一只手来,要抚向莫寒泪水纷飞的脸庞。 莫寒慌乱地握住她有气无力的手,将它贴放在脸颊之上—— “姐姐……是莫寒不好……姐姐,你千万不要有事……姐姐,对不起……”莫寒哭喊着,眼泪如同绝了堤的江河,汹涌而下,奔腾不息……………… “莫哭……莫寒……答应我……不要……怪你岳大哥……不要怪他……”她吃力地说着,恳求着。 “姐姐……他都把你害成什么样了你还为他着想……”莫寒收起眼泪,语气溢满了痛楚。 “不……不……答应我,莫寒,莫寒……姐姐求你……好不好?……”她落下泪来,泪水泛着忧伤、绝望……她渴求地望着莫寒,渴求地…… “……好,我答应你。可是姐姐,你也可不可以答应莫寒……答应莫寒不要……不要……”他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掉下来,他不敢说那个字,不敢说…… 紫霞终于放下心来,一丝微笑若有若无。 “咳咳……”她突然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自口中流出,胸前、领口、衣襟……全是鲜红,惊心怵目的鲜红…… 她的紫色衣服啊,她一生只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呢……没想到沾染了鲜红色竟是这么好看……像一片花儿,怒放着的花丛,妩媚风流,风情万种…… 她努力地转过头去,看向他—— 那个身著大红喜服的他—— 身穿新郎礼服的他,真的很英俊呢……………… 他没有再穿黑色衣服,也是啊,他已经有了全新的人生,也应该为人生搭配一种全新的颜色呢……呵呵,黑色太忧郁了,他应该是快乐的才对……………… 如此想着,竟也能笑出来…… ……………… 他强撑着身体,摇摇欲坠的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她的方向挪去—— 心,很疼,很疼…… 不是刚才受的那一掌,是从心底窜出来的那种痛彻心扉的疼……一直蔓延到心尖,生生要将心脏支离破碎的切割成一块一块,不,是一片一片,就像凌迟那种酷刑一般……好像,他的心,要碎了…… 她走了,那心,是不是也要跟着走了?…… 他要把心追回来……所以,他就要走向她,好像,在她那边…… ……………… 终于,他挪到了她面前。 他在她面前缓缓跪下身去。 他深深望着她的眼睛,她流着泪的眼睛…… 她的明眸善睐,清亮如一泓清泉,纤尘不染,似能荡涤干净世间一切肮脏…… 她也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痴痴地,望着他…… 他真的一点没变呢……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头发,他的下巴,他的额头…… 他的模样真的是没变,可是,唯独心变了…… “独孤岳……”她重重地喘息着,吃力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独孤岳…………”拼尽了全身力气,却只喊出了他的名字。泪水滑落耳畔,挂在一缕青丝之上,闪着灼人的光芒…… 她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他冷峻的脸庞,触摸一下他粗糙温暖的肌肤。 她想站起来,扯着他的臂膊不停的摇啊摇,对他撒娇——独孤岳独孤岳独孤岳独孤岳独孤岳独孤岳……………… 她想依偎在他的胸口,听他胸膛里的心跳声,让她心安。 她想对他说:独孤岳,我们,去流浪吧,好不好?…… ……………… 她还想做好多事情,好多好多…… 可是,她没有力气了,她很累了,很累很累……她好想好好的睡一觉,睡到自然醒…… 她瘦弱的手腕无声地垂了下来…… 她的剪瞳里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她安静地合上了眼帘…… ……………… 第152章 长歌当哭(十四) “姐姐!!——”莫寒惊痛大喊——发疯般的呼唤着她—— “姐姐!!……姐姐你不要睡啊!……姐姐你醒醒姐姐你醒醒你醒醒啊姐姐!!——姐姐,是莫寒错了,莫寒不该这样自作主张莽撞行事的……姐姐你不要生莫寒的气好不好?……姐姐!你不要睡,你睡了就醒不过来了……姐姐……姐姐……” 他哭着,喊着,摇着她,晃着她,紧紧地抱住她—— 他要给她些温暖,他宁愿把所有的体温都给她!他不要她的身子变凉!不要!不要啊!!—— 独孤岳跪坐在一边,腔子里似被掏空了一般,空荡的厉害,空荡的难受…… 他静静地凝望着她绝美无瑕的容颜—— 她真美,像云、像霞、像月……像月?!—— 素白月光……三千里…… 取一缕……惜之…… 处处行程……处处家…… 独孤岳,我们一起出去流浪吧,好不好?…… 独孤岳,你怎么老是穿黑色的衣服啊?…… 独孤岳,今天比剑如若再分不出胜负谁都不许回家吃饭!…… 独孤岳,你回来了?…… 我们去西湖吧…… 你跳起舞来,很美…… 我们不去西湖,我们去巫山…… 好好活着,我们会再见面的…… 岳,我很想你…… 姑娘,请自重…… 我们见过面的…… ……………… “……紫……霞……”他喃喃着,慢慢吐出这两个字。 紫……霞,紫霞……紫霞……紫霞!紫霞!!—— ……………… 他伸出颤抖成一片的双手,轻轻抚向她苍白美丽的面容—— 他轻轻擦去她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 他温柔地摩挲着她细腻粉嫩的面颊—— ……紫霞,是谁让你如此伤心?…… ……紫霞,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紫霞,你不要走,你等等我…… 他的眼中,渐渐地溢满了泪水,泪水越涌越多,终于盛不下,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 “噗!!——”他突然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鲜血吐在她的紫色衣服上,与她的血混合在一起,鲜明、夺目、很美…… “岳大哥!——” 意识顷刻间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只感觉到身体轻飘飘的,却是不停的向前追赶,不停的…… 他知道,她在前面,就在前面……他要追上她,他要抱住她,紧紧的抱住她,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了,他再也不要与她分开了…… 紫霞……你等等我……等等我…… ……………………………… ……………………………… 黑暗,没有尽头的黑暗。 奔跑,永无止境的奔跑。 狭长的密道里,没有烛火、没有灯盏,只有望不到边的一片漆黑。 他沿着这条黑咕隆咚的隧道不停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四周诡谲无声,他听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还在有规律地进行——他还活着…… 他已身疲力竭,汗流浃背、举步维艰。 他想靠上旁边的墙壁喘口气,或者,就地蹲下来也好,让他歇会儿,一会儿就好…… 可是,他停不下来,他不能停下来。 他满脑子、满心里想的、念的、装着的,都是她——她要走了,要永远的走了……他不能让她走,不能啊!——他要追上她,抓住她,他绝不容许她再一次从他身边走掉!—— 想到此,他又鼓起了力气,拖着沉重如千斤巨石的步子向前奔去—— 悬崖!!——竟然是悬崖!!——密道的尽头竟然是一座险峻陡峭的悬崖!!—— 她呢?!——她去哪儿了?!——她怎么了?!——难道……………… 不要啊!!—— ………………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猛地从床上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顶上是一方蓝色碎花纱幔。 四侧是镂空雕花的檀木床棱。 旁边是几名侯立的小丫鬟。 ……………… “师兄!——你醒啦?!——”叶宛衣兴奋地从一旁冲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床前。 “小兰、小梅!——快去厨房把热好的药端过来——别洒了!——” “是!——” 听到宛衣的吩咐,两个小丫鬟连忙答应着,飞身赶去厨房了。 “师兄——你可算是醒来了,你知不知道,你都要把大家担心死了!——”宛衣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高兴地向他说着。 他将她的手拿开。 她欣喜的脸色蓦然拂上一层惊异。 “她呢?”他迫切地望着她,冷冷的、渴求的。 她一惊—— “你……想起来了?” “她在哪儿?!——”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像是要把它生生扭断! “她死了。”她回过神,冷冷地回答。 第153章 我说她死了 他似被一道晴天霹雳凌空击中,全身像结了冰一样动弹不得。 他瞪大了眼睛,失神的、恐慌的…… “你说……什么?……”他竭力忍住嗓音的颤抖,却止不住手的哆嗦。 “我说,她死了。”她见他这副样子,心底蓦地掠过一丝不忍。但很快的,又被另一种冷漠的神色代替。 “不可能!——”他忽然失声大喊,将她猛地震了一惊,“绝对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死?!——她不会死的!——你在骗我对不对?——告诉我,她在哪儿?!她在哪儿啊?!——”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发疯般的推搡着她! 她一定是在骗他!一定是在骗他!她想把他留在她身边就用这么残忍的谎话欺骗他!这个女人,太坏了!——不行!她不能死!她不会死!——他要去找她!无论她去了哪儿,他也要把她找出来!一定要找出来!—— 他胡乱想着,一把掀开被子就要往外冲!—— 却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整个身体扑在了地上!—— “师兄!——”宛衣跪在地上死命抱住他,眼泪霎时汹涌而下—— “师兄!——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我们也不想这样的……师兄,宛衣求你了,求你不要走……你走出去你也会死的……师兄……” 他咬牙强撑着站起来,用尽力气一把将她推到一边!—— “就算她死了,我也要找到她……不管她在哪儿,她若是走了黄泉路我也要去找!——她就是下了地狱我也要陪她一同去!——” 他失控地冲她喊着!又似在与自己喊着!—— 天啊!!!——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啊??!!我做了什么?——她已经是遍体鳞伤了,我却还要在她伤口上撒一把盐……她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她一定痛苦的快要死掉了! 不行,我要找到她啊!——我不能让她恨我,谁都可以恨我唯独她不可以!——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一刀杀了我来的痛快!—— 他全身冰冷,抑不住剧烈的颤抖—— 他圆睁的眼睛里满是疼痛与惊慌—— 他急促地喘息着,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她,只有她在那儿——她冲他凄然而笑,泪水滑落脸庞,折射出浓浓的悲伤—— 紫霞…………等我—— 他冲出去!——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师兄!——”宛衣大喊!语气里满是乞求与痛苦! 他狂奔的身体在门口赫然定住了—— 他惊愕地盯着面前的人,一步步后退—— 叶知秋随着他后退的步子,一步步逼进房内—— “你要去哪儿?!”冰凉的口吻,以逼问的形式自叶知秋口中吐出。 “我去找紫霞。”他突然镇定下来,恢复了以往的倨傲淡漠,直视他威胁的眼神。 “你已经与宛儿成了亲,你已是有家室的人了,岂能再去外面找女人?!”他怒言相向。 独孤岳盯着他那一头如雪白发,冷笑道:“天地没拜,亲就没成,何谈家室?!” “那也不成!你答应了这门亲事就是我红叶山庄的女婿!无论如何也不能败坏叶家的名声!” “那就请师父把我这个女婿撤了吧!——”说罢,就坚定的往门口走去。 叶知秋伸臂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本就是红叶山庄的人,就是死,也要死在山庄里!” 独孤岳气恼成怒,出手就要钳制住叶知秋横档在面前的手臂—— 叶知秋冷哼,迅速撤出手臂,微微侧身,出其不意地一掌击在独孤岳的胸口上!—— 独孤岳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倒退数步—— “师兄!——”宛衣急忙从背后扶住他,有些气恼地看向叶知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不这样对他?——不这样对他他就反了!!”叶知秋重重拂袖。 “我一定要出去,除非——你杀了我!——”独孤岳艰难地抬起头,愤恨地望着师父。 叶知秋为之一震,继而冷笑—— “我宁愿杀了你也不会让你踏出山庄半步!!” 独孤岳心底一阵剧烈的颤抖——这就是他的师父啊!他为他卖命为他赴汤蹈火的师父!十多年来待他情深意重的师父!—— 也对,他原只是一个魔鬼,没有任何情意可讲。 “师父,得罪了——”他沉声道,随即快速出招!—— 只几个回合—— 叶知秋便将他击倒在地—— “你的武功与心法均是习自与我,要想赢得了我,除非我入了土!——”叶知秋看着倒在地上咳血的独孤岳冷冷道,“来人——将三公子关起来!——” “你敢!——”叶宛衣奔过去,张开双臂横档在独孤岳面前,狠狠地盯着叶知秋,“又要发疯了是吗?那就先杀了我吧!——” 叶知秋眼神幽暗,眼睛看着叶宛衣,却是对着早已在门前待命的侍卫沉声吩咐道—— “把小姐拉开。” “不!——”叶宛衣喊着,妄图阻止侍卫们的行动,然而却只是徒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独孤岳被拖拉着在夜色中朝着地牢的方向而去。 ……………… 第154章 你还活着吗 待独孤岳在夜色中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叶知秋才幽幽叹口气,对着早已沉默麻木的叶宛衣柔声道:“宛儿,还在恨爹吗?” 叶宛衣泪痕未消,眼睛呆呆地望着独孤岳消失的方向,似乎没有听见叶知秋说了些什么,一言不发。 叶知秋伸出手来,欲抚向女儿的发顶,却被她条件发射地挡开,仿佛他的手会脏了自己的发一样。 面对女儿的抗拒与敌视,叶知秋毫不掩饰满脸的愧疚之色。 “我知道,白天的事让你伤心了,可是,那种武功……一旦使用我也一时驾驭不了,心智全失才会误伤了你。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怎么会真的舍得狠心伤害你?……” 叶宛衣盯着他的眼神,移到了他的头发。 花白花白的发丝,若放在一位普通的民间老者身上,只会让人顿生尊敬与亲切,而在他身上,只让人感到阴森可怖。 她觉得很荒唐,他的爹,竟然是个魔。 那她是什么?她又是什么??!! “娘在看……”过了许久,她看着他,眼神由最初的憎恨逐渐变为哀伤,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哀伤,说出这句话,她冷冷一笑,丢下无言以对的叶知秋,转身离去,唯余一句“你没杀我,为报答你日后我会为你收尸。” ……………………………… ………………………………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一日风云变。上午他还是身著大红喜服、在满座宾朋的注目下、在武林人士的欢呼声中,走过红地毯的新郎。 然而,只是几个时辰的时间,只是一顿饭的功夫,他就被关进了大牢,还是这暗无天日、活似人间炼狱的地牢…… 命运无常。 他背倚着冰凉的墙角坐下来。 他开始抬眼打量着地牢的四周—— 很暗,头顶只有一方小小的天窗,窗外清冷的光辉灌射进来,凄凉的有种刺眼的感觉。 四周还有破破烂烂的牢房,空荡荡的,偶尔有只蝙蝠“扑棱棱”地飞过。 粗壮的栅栏,厚重的锁链,湿淋淋的稻草,发霉的墙壁…… 这些景象……好像有些眼熟……………… 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呢?—— 突然,他灵光一闪—— 这里,不就是五年前关押莫寒的地方吗?!—— 是的,是的,就是这里,真是一点没变呢…… 可是这里,紫霞不是派人偷偷炸掉了吗?为了给莫寒出口气,也为了给红叶山庄一个警告,就将地牢炸了,怎么会,还在呢?…… 可能叶知秋让人修好了,但也可能是紫霞炸错了地方,但也许,山庄里有许许多多潜在的地牢,只是隐蔽的好,不为人知罢了。 紫霞……你怎么样了?你,还活着吗?……你不要恨我,千万不要恨我,那样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让你伤心了,我害的你流泪了,可是,我是无心的……紫霞,你还在吗?你还在吗?你告诉我一声,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好去找你啊,你一路从玉泉宫找到红叶山庄一定累坏了,现在你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会去找你的,就算你去天上了,我也会去,去找你……告诉我,你在哪儿……………… ……………………………… ……………………………… 紫霞,你还在吗?你还在吗?你告诉我一声,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好去找你啊,你一路从玉泉宫找到红叶山庄一定累坏了,现在你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会去找你的,就算你去天上了,我也会去,去找你……告诉我,你在哪儿…… ……………… 谁?是谁在喊?……是谁在喊她?……是…他吗?是他在喊吗?……独孤岳,是你吗?你终于记起我来了……你在哪儿?……………… ……………… 熟睡的人儿手指微微一动,继而吃力的张开眼睛——眼睛很疼很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得以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旁边的少年一袭白衣,紧紧握着她柔弱冰凉的手。 他好像累极了,头靠向一边,强忍着困劲儿不肯深深睡去,却仍然半眯着眼睛轻轻地打着瞌睡…… 莫…寒……你…为何如此疲惫?……莫寒,醒醒…… 她吃力地抬起手,想捋一下他散在胸前凌乱的发丝—— 可是,她的手很沉,她拼了命也无法抬起来。 她不甘心,她不愿就这样成为一个废人,她重新积攒了力量,努力地要抬起来,向着他睡着的、憔悴的面容拂上去……………… 纵然如此费力,她的手指,却只是轻轻低挪动了一小下—— 莫寒僵硬的手心突然有了一阵轻微的感觉—— 他惊起回神,连忙睁开眼睛去看躺着的人儿—— 他的姐姐,他憔悴的不成人样的姐姐……正虚弱地、充满疼惜地望着他—— “姐姐……姐姐!——姐姐你醒了?!……”莫寒兴奋地叫出声来—— “姐姐……你终于醒过来了,姐姐,你睡了好久呢……你都要把大家吓坏了你知道吗?我们都还以为,还以为……”莫寒说着,兴奋劲儿逐渐弱了下来,声音慢慢低沉下去,几乎变成了哭腔。 紫霞虚弱地笑笑——这小子,果真被吓坏了呢…… 第155章 你还没死呢 “…我……没有……死?……”许久,她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你当然还没死呢!——”莫寒急急喊道,“你命不该绝,老天都舍不得你死……姐姐,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你会活到很老很老,你会成为老寿星……我不要你再说死,我不要你说……”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她面前撒起娇来,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眼泪的泛滥——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拍打在她瘦弱的手背上,温热的感觉…… “莫哭……”她慌了,见到他哭,她突然就很心疼,她多想抬起手来,为他擦去那滚烫的眼泪,对他说,多大的人了,还是那么爱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是,她浑身没有力气,她不能为他擦泪,她不能安慰他……她有些急了,眼眶中泛起点点泪光…… “姐姐我没事,呵呵我是高兴的,”莫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会让她更难受,连忙擦干了眼泪又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姐姐你不要说话也不要乱动,你伤口刚包扎好……你要什么就告诉我,我去给你办……”莫寒说着,轻轻拍了拍紫霞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独孤岳那一剑,虽然刺的很深,几乎要从腰腹部刺穿她的身体,可所幸的是没有刺中要害——看来,独孤岳并不是要存心杀莫寒,至少,在那一刻不是。 她努了努嘴角,朝他轻轻笑了一下,强忍住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她看了看头顶—— 一方规整的格子框架。 “这是…哪儿?……”她疑惑地问。 “这是在马车里,”莫寒又握起她冰凉的双手细心地哈气,“姐姐你什么都不要说、不要问,我慢慢讲给你听。” 紫霞眨了眨眼睛,算作同意。 莫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她身边,细细讲了起来—— “你受了伤之后,天下武林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叶知秋已然成魔,是武林的公敌,各门各派再怎么自私求自保,但作为江湖人,起码的侠气仗义还是有的。于是,大家一起动手集体讨伐叶知秋。巫山派周掌门、武当派解掌门、少林寺无尘大师,就连一直狗仗人势趾高气昂的丐帮孙长老也不说话了,还有那最会泼妇骂街的孙二娘也挥着虎皮鞭子冲上来了……叶知秋虽有深不可测的魔功护体,纵然刀枪不入,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想来也真是讽刺,这次的武林大聚会可还是受他之邀呢!……” 说到这里,莫寒淡淡的笑了一下,低头看到紫霞安宁、认真、迫切的目光,他抿嘴一笑,又接着讲了起来—— “后来,在无休止的打斗之中,叶知秋逐渐占了下风,大家都以为,铲除这个祸端的时机已到,一定要趁其时机,将其歼灭为无数死去的无辜之人讨回一个公道。可是,却出现了意外——山庄里竟然来了大批的侍卫军。这些侍卫军竟然来自京城,也就是说,他们是朝廷的人马。虽然我们是身在江湖,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能与当今朝廷抗衡?但是很显然,这些侍卫军是叶知秋的人。他们开始朝乱作一团的众武林人放箭,我们左支右挡,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抵过那密密麻麻的枪林弹雨,一直帮我们的叶知秋九弟子老九中了一箭。我们一时慌了神,觉得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莫寒的声音逐渐低缓下去,看紫霞满脸的忧心与困惑,眼睛却突然多出了几分笑意来—— “姐姐,那次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绝境逢生、大难不死了——你知道这个时候谁出现了吗?” 莫寒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是水天与火炫。先前,我一直在暗中查探,先是查出了水天竟然是叶知秋的七弟子……当时我的心都凉了,可见叶知秋的内线多么厉害了。但我对火炫的怀疑却一直没能拿出证据来,就这样拖到了现在。但是,他们竟然让我大吃一惊——他们竟然调动了当地官府。官府派出了一支官兵来,与这些侍卫军们形成对垒,因为都是朝廷的人,于是双方都放下兵器,两方的统领回去密谈了……于是,众武林门派借机四散了,我们一刻也不敢停,快马加鞭连夜逃难出来——呵呵姐姐,你说我们这次的经历是不是很刺激呢?……姐姐?……”唤了两声,无人应答。莫寒垂首看去—— 莫紫霞已经合上眼帘,悄无声息的沉沉睡去了,她娥眉微蹙,似有痛苦之色…… 莫寒伸出手指,将她眉间褶皱细细抚平,又起身拿了条棉被轻轻覆盖在她虚弱的身子上,仔细地为她掖好被角…… 掀开车帘—— 右臂缠着厚厚的绷带的老九坐在马车的横板上,仰头对着满天繁星发呆。 “在看什么?”莫寒跳下车去,捋着马儿头上的鬃毛,问怔怔出神的老九。 老九回过神,淡笑一下—— “没什么,无聊而已。” 莫寒也笑了一下,继而又温柔的抚摸着马头。 “她……睡下了么……”过了一会儿,老九终究按捺不住,开口问。 “恩,睡下了。”莫寒头也不抬,有些心不在焉。 “你真厉害。”老九淡淡地说。 莫寒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厉害,”老九也跳下马车,站直了身子与莫寒相对而立,“若不是你,我们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师父他的本来面目,或许仍旧尊他敬他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老九缓缓说着,语气里溢满了悲凉—— 想他向来以‘仁义重情’为人所钦佩敬仰的师父,到头来竟然在天下武林面前暴露了恶魔本性,不仅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日后更是成为武林的公敌,这,究竟是可悲、可叹,还是可笑?…… 莫寒静静地听完他的话,继续抚摸着马脖子—— “你当时义无反顾的决定与我们一同离开山庄,觉得后悔了吗?” 老九摇头苦涩一笑—— “我是为了她……” 莫寒上下抚摸马脖子的手一下子定在了那里。 不远处,风不醉与几名玉泉宫侍卫一起围着篝火烤肉,浓浓的肉香伴着侍卫们的谈笑声不醉不醉传来……………… 白少聪与那个名叫“玉儿”的女子一同坐在火堆旁,皆是默然不语——仇未报成,杨平川却白白葬送了性命,如今,叶知秋又有朝廷之人撑腰,他们又能怎样呢?…… 莫寒拧紧了眉毛——水天与火炫,一定另有身份,而这个身份,非常人可比…… 可,那又是什么呢?……………… 第156章 明知山有虎 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湛蓝的,像一块透明的琥珀。浮云在天际悠然地浮动,悄无声息,为这一方蓝天增添了些许动人的美丽。 莫寒撩开车帘,指与紫霞看这一派明媚的大好秋景—— “姐姐——你看,又是一年秋天时呢!——” 紫霞轻笑,似也被这诱人的旖旎风光深深的吸引住了—— “停下来一会儿吧,我想出去走走。” 莫寒欣喜的脸色“唰”的一下拉下来了。 “姐姐,你伤还没好……” “都过去好几天了,没事的,我只是下去走走,又不干什么。”紫霞似在恳求。 “可是……” “下来走走也好,莫寒,扶她一把。”风不醉从前面的那辆马车里探出脑袋,对着莫寒吩咐着。 听到丰哥哥都这么说了,莫寒赶忙同意下来,跳下马车伸手要扶紫霞下来。 “这么听你丰哥哥的话,看来姐姐的话就不管用了。”紫霞嗔笑。 莫寒偏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看姐姐说的,莫寒也是担心你呀!——姐姐小心——” 紫霞笑而不言,任莫寒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缓缓走至落英缤纷的小径旁。 她慢慢蹲下身去,轻轻抚摸着一株瘦弱的花株,上面已经形成了蓬松的小球球,鼓嘟嘟的,煞是惹人怜爱。 “你看,蒲公英都熟透了。”她对着它轻轻一吹,一片小伞儿纷飞弥漫,她看着它们幽幽飘向远方,笑容温婉。 莫寒挠了挠头,说:“不过就是一株蒲公英,有什么用途吗?” 紫霞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它很可怜……你看,它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或许它还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但也或许,它不想在某个地方生根。但是却没有办法,风想要它在哪儿它就要在哪儿,哪怕是一万个不情愿……这,是不是跟江湖很相像呢?……” 望着它们消散的身影,她美丽的眸子里溢满了哀伤。 “姐姐……”莫寒徒生无限感伤,却又不知如何作答。 紫霞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回过神来,将话题引开—— “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了好几天,究竟要去哪儿呢?” “玉泉宫——”没等到莫寒回答,风不醉抢过话去,伸了个懒腰朝这边走来。 “玉泉宫?”紫霞不解,“那里不是很危险吗?” 莫寒这次大闹红叶山庄,摆明了是要挑衅来的。这场蓄意已久的战争终于开始了,双方早已摩拳擦掌等着开战……玉泉宫,成了一座空城或已被红叶山庄监控也未必可知。可是为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放心好了,宗子凡已经带领玉泉宫的人转移好了住所,玉泉宫人去楼空,十有八九已在红叶山庄的掌握范围之内。但是,玉泉宫有样东西我们一定要拿出来不能落在叶知秋手里。”风不醉懒懒地挥动着折扇,对着光芒万丈的太阳微微眯起了眼睛。 “东西?”紫霞疑惑,“是什么?” 风不醉回头看她,淡然一笑,笑容里盛满了不知名的情愫,好像,还有些苦涩…… “不用问那么多,莫丫头,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看到紫霞愣住,他又笑了开来—— “好了,莫丫头,也下来了,也看完秋景了,我们也该赶路了。走,上车出发。”说着,大手一挥,已转身翩翩离去,白衣翻飞如一片刺眼的云。 玉儿走过来,顺势扶持住紫霞的臂弯。 她气色较之在红叶山庄大战的当天好了些许,却仍是苍白的吓人——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心里该有多苦…… 紫霞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冰凉的体温让她不由一颤,不禁说道—— “玉儿姑娘……” 玉儿却是微微一笑,苍白的脸色越发脆弱透明,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她搀扶紫霞继续小心翼翼地走,示意她不必再多说些什么。 第157章 注定欠她的 老九倚在马肚子上,看着这一幕,素来孩子气的脸上浮现出难言的悲伤…… 他该怎么说,他的二师兄白少聪,不甘兄长的惨死,誓死也要一搏,只身前往红叶山庄找叶知秋拼命去了——倒不如说送死更好。 也罢,事到如今,怕也是再无任何值得惦记的东西,纵然有他一直倾心爱恋着的玉儿姑娘,却仍对死去的老五情有独钟,依其倔性,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是要与老五一起的了……他的心,彻底的如死灰一般冰冷了。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这真的都是天意吗?…… ……………………………… ……………………………… 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他背倚着潮湿冰凉入骨的墙壁席地而坐。 忍不住喉间涌上来的咳意,他不禁闷咳两声,感觉到一股腥甜的气息自喉间传来—— 内力受到极大损伤,导致武功恐怕也不能全力施展了。不过幸好,他还没死。 抬头望望头顶那方天窗——七八颗星天外,若不醉若现——他可以想象的到,今晚的月亮,应该会很美呢…… 他又想起她。 他实在是太想念她了。 她现在在哪儿呢?她怎么样了?——他可以感觉得到,她还活着,在这个世上清晰地活着,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面,静悄悄的…… 可是,她在哪儿呢?谁陪在她身边?她受了很重的伤,一定很痛,她流了那么多血,也一定很虚弱…… 是谁在照顾着她呢?是他害了她啊,是他伤了她,那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直刺她柔软的身体…… 他可以听得见利刃刺穿她肌肤、骨骼的声音,直达血液——她的鲜血连着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滴落在清冷的青石板上……那一刻,他知道,他伤的不仅仅是她的皮肉,还有她的心—— 她跋山涉水历尽千难万险灰头土脸的站在他面前时,哭得像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她再也不顾什么矜持什么尊贵了,她紧紧的抱着他,泪水纷飞。 她说:岳,我很想你,我想你想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天天盼着榆槿花开,盼着你回来……我一直在找你呢,从北方到江南,从太华山到西湖,从玉泉宫到红叶山庄……我找你找得很辛苦…… 可是,他却一把将她推开,说:姑娘,请自重…… 五个字组成了一句简单的要命的话真的活生生的要了他的命啊!…… 他差些要与别的女人成亲,要在这里落叶生根、娶妻生子,却惟独忘了她,忘了那个曾经揉进心脏之中的诺言——处处行程处处家…… ……………… 紫霞,请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请你不要恨我,千万不要,我会出去找你的,就像当初你千里迢迢来找我一样,不管你在哪儿,我会一直找下去,找到老,找到死…… …… 寂寥空旷的大牢里,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声响—— 虽然很轻,但他立马就听出来了—— 那是脚步声! 他突然就兴奋起来—— 脚步声,这么说,我就要出去了?! 他“倏”地一下跳起来,顾不上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 他双手紧紧抓住了铁栏杆,迫切地张目寻找着来人—— 叶宛衣手提竹篮,轻手轻脚的往这边走来—— “宛衣?!——”他高兴的大叫起来,忽然又意识到唐突,于是连忙压下了声音——“在这里——” 叶宛衣听到他的声音,面露喜色,东张西望着匆匆朝这边走来—— “师兄!——”宛衣抓着栅栏,“师兄,你伤好些了么?” “我没什么事的,”独孤岳急急回答,“快点,快放我出去,我要出去!——”他急切的说着,语气里满是恳求的味道。 宛衣一愣——他,竟是如此在乎她啊!…… “师兄,我没有钥匙,”她定下神,郑重地说,“我只是避开侍卫偷偷过来看你好不好。” 独孤岳闪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去。 “师兄,你很饿了吧?我给你做了些饭菜,都是你平日最爱吃的,你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宛衣说着,脸上露出快乐的笑容来,将篮子里的食物一盘盘依次端了出来,眼巴巴的递给他。 独孤岳倚在栏杆上摇摇头,并不接。 “师兄,你就好歹吃一点吧,我做了好长时间呢……”宛衣不肯放下碗筷,继续在他面前举着。 独孤岳不忍如此冷淡对她,毕竟,这几个月来,都是她陪在他身边,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待命于随时…… 今生,他,注定是要欠她的。 独孤岳 第158章 意乱相思软 独孤岳拿过饭菜旁边的水壶,猛灌了几口——他也确实渴坏了。 他不再去接宛衣递过来的手绢,只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 宛衣苦笑:“以前我就这样为你做事呢,现在你倒不习惯了。” 独孤岳一愣,随即一阵深深的歉疚涌出来。 是啊!就在几天前,他们还是那样缱绻缠绵的样子呢—— 他轻轻将她揽在怀中,指与她看满天繁星,告诉她哪个是牛郎星,哪个是织女星,银河在哪里…… 她明明自己也知道,却还是要缠着他给她讲那些小儿科老掉牙的旧故事,只因这样能让他开心,看见他温暖的笑容…… 她牵起他温暖粗糙的大手,拉着他一起到郊外放风筝,风筝载着她缤纷五彩的梦飞的好高好高…… 她因为他学会下厨学会做饭,她不仅是山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更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日后要烧水做饭、相夫教子…… ……………… “对不起,我……” “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宛衣制止了他,后又沮丧的低下头去—— “我不后悔,真的,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想,既然老天让我选择了你,无论会有什么艰难险阻,我都是要面对的,哪怕,到最后,我会一无所有,而你,也会更加恨我……” 独孤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他突然觉察到了某种异样—— 他竟然全身在逐渐流失力气,慢慢的,不停的在流失。 他慢慢感到一种酸软,一种莫名的恐慌悄悄袭来…… 宛衣也觉察到了他的异样,但她没及时说出来,依旧温柔的诉说着,那些美好的、伤人的往事—— “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莫紫霞,从始至终,一直都有她的存在,就连你失忆的日子里你心里同样在装着她……只是你没有说,可能你想不起来不能贸然就说出来惹我难过,但也许,你在无形中保护着她,不让她再受不必要的伤害……可是,师兄,我知道你很爱她,可我也很爱你,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只要能留你在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真的,我什么都愿意……” 听着她逐渐弥漫着危险气息的话,独孤岳终于气力不支,倒在一边—— “你……在水里……下了什么?”他咬牙,愤怒的质问她。 宛衣仍是苦涩一笑—— “‘相思软’。” “什么?!——你、你竟然——”独孤岳大吃一惊,愤恨地盯着她! ‘相思软’……那是一种销毁人体力量药啊!值得一说的是,它不仅会使人像点了穴一样,动弹不得,它更让人理智尽失、欲望崩溃……叶宛衣!——你……怎可如此…… “对不起师兄,我只能这样做。纵然你会怨我,你会恨我,可是我不后悔,真的,这副身体,它很快就会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师兄,待我完成了这个心愿后,我答应会从你眼前消失,再也不会打扰到你,好吗?……” 说着,叶宛衣已经打开铜锁,信步走了进来。 独孤岳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双手紧紧扣住了地面,指甲被抠坏,淌出一串鲜血来。 “宛衣……你会毁了自己的……快走……快走啊!——”独孤岳用残存的、仅有的一丝力气朝她大吼着! “师兄,我不舍得你离开,可是我又无法强行留住你,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师兄,在这之前,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其实,当初你中的蛊毒,是我下的。” 独孤岳倏然瞪大了眼睛!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竟然?!—— 宛衣苦笑,泪水滴滴滑落。 “是我把蛊毒给了莫连诀。大家都是各取所需,人都是自私的,都能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折手段,我也不例外,我也是个女人……师兄,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太爱你了,你尽管恨我吧,这样你或许还能记得有一个女子曾经爱你爱的发狂,不惜卑劣手段要毁了你……” 她缓缓说着,眸子里又滑下两串晶莹的泪珠来。 是啊……她只是爱他,只是爱他啊!哪里有什么顾忌,只想爱他,哪怕会让他更加恨她…… 独孤岳痛彻心扉地看着她,似乎对这个玲珑可爱的小师妹感觉些许陌生。 她一点一点褪去自己的衣衫,一具近乎完美的胴体展现在阴暗的地牢里,展现在他面前…… 她走至他身边,缓缓跪下身去…… 天窗外,突然下起了流星雨,纷纷扬扬如元宵之时璀璨的烟花,又似肆意纷飞止不住的美人泪…… ……………………………… 第159章 春闺梦里人 ……………………………… “……五哥临走时对我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了,等他从南方回来就向叶知秋辞行,离开红叶山庄,就我们两个,随便去哪里都好,再也不管江湖中这些恩恩怨怨,况且,江湖本就不会有永远的平静……可是,我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他回来,甚至,连尸首都没能见到——在完成任务撤退的途中,他被敌手逼落了悬崖,尸骨无存……” ……………… 玉儿倚靠在黄叶飘舞的树干旁,红彤彤的篝火将她本就苍白无血色的脸庞映照得更加脆弱不堪,她说着这些,平静的语气如此淡然,没有丝毫波澜,就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一般,无关生死,无关痛痒。 越是表面平静的河流,越是隐藏着汹涌的感情,就如玉儿,那该是多么痛彻心骨的悲恸?她能这般叙述着,看似平常,实则在隐忍着多少辛酸苦楚? 紫霞背倚着对面的树干上,静静地听她说,清澈的眸子里渐渐泛起了水光。 “……五哥走的时候,我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却没有告诉他,我怕他会有负担、有顾虑,会让他分心,出事情,只想等他平安回来,看到完完整整的他,比什么都强。我将孩儿的事对杨大哥说起过,拜托他一定要将五哥安然带回,他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杨大哥向来寡言冷酷,大家看到的都是他残忍冰凉的一面,其实他是很重义气的一个人,也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只是,身不由己。他也不想作孽杀人,却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等了一个多月,仍没有五哥的消息,平时他外出执行任务一般都是半月就能回来,最长的一次是31天。他知道我在家等得有多担心,从不肯在外逗留,可这次,他迟迟不见回转……我终于按捺不住焦急,去了红叶山庄询问,山庄的大小姐叶宛衣直接告诉我说……五哥他,早已不在了……” 说到痛处,玉儿终究还是禁不住泪流满面。燃得正旺的火苗将她梨花带雨的脸烘托的煞是惹人心碎。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她痴痴等,切切盼,等来的却是一场噩耗与灾难。 情仍在,人却去,再也不会有人握着她温凉的手指,为她细细哈气送上一份温暖;再也不会有人从外地回来给她带来一份小小的礼物,哪怕是一支簪子,一块玉石,来慰藉她那整日担惊受怕心;再也不会有人在星月皎洁的夜晚,陪她共赏良辰好景,红袖添香…… 紫霞的眼泪不自觉地跟着滑落下来,她想起身去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丝安慰与依靠,让她不要这样孤单,却怎么也动不了。 玉儿笑笑,脸色更苍白了。她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 “我知道杨大哥没有告诉我,是怕我承受不住,毕竟,我腹中还有一个三月大的孩儿。可是,我偏偏知道了……从山庄回去的路上,只感觉天塌地陷,顿觉人生无望,就这样失神地走着,一脚踏下滑坡——我的孩子,也没了…… “我只看见一片血,在我身下蔓延成一片河,有那么一刻,我想追随五哥而去,生不同衾,死要同穴,上穷碧落下黄泉,总比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好过千倍百倍……但我又有种不甘心,我的爱人,我的孩子,都没有了,但总要让他们走的安心,给他们一个公道。我想到了报仇,但也深知挑战叶知秋无异于是白白送死,这样愚蠢的行为毫无价值。 “后来我便知晓了叶宛衣的婚事,我想,就算趁机当场与叶知秋较量会死无葬身之地,但至少在那样的场合中,当着天下武林的面说些话,也许并没有多大分量,但我能做的,也只能有这些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也有人奔着这场婚宴来滋事的……” 玉儿不禁莞尔,却是由衷欣慰的笑容。 紫霞也不由得跟着笑了——她也没想到莫寒会来这么一出。 紫霞终于起身,走到玉儿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就如那天在西湖岸边,玉儿握她的手一样。 这样的动作,更是猛然让紫霞惊醒过来,疑惑问道—— “当日在西湖,你赠我玉佩之时,是否已然知晓我身份?” 玉儿微笑点头。 紫霞却更是奇了:“你如何认得我?” 玉儿反问:“你不认得我还不容许我认得你?” 紫霞无奈而笑——这个玉儿,怎得如此精妙? 玉儿反握住她的手,紧了紧,解释说:“很久之前我跟五哥与独孤大哥聊天时,才听闻了你的名字,还知道了你生来尊贵,爱穿紫色衣服,发长如瀑,是个极难得的美人。当然,仅凭这些还不足以确定是你,但心里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冥冥中对我说,她就是你,所以我才与你搭了话。” 紫霞释然,又想起了那块玉佩,便随手从袖间取出,放在手心。 “这玉佩……” “这玉佩是五哥有一回去南疆带给我的,南疆产玉,五哥依据当地风俗选了一块给我。我想着,既然我意已决,决心要去山庄与叶知秋一战,怕是有去无回,这样的好玉我死后又带不走,还不如送与有缘人。” 紫霞将它掂了掂,却是抓紧了手掌,笑道:“你怎知我就是你的有缘人?” 玉儿忽然觉得这位传说中高贵的“冰山美人”原来还有这么难缠的一面,不禁叹口气,说:“蒙的。” 紫霞一愣,随即轻轻推了她一把,两人欢快地笑起来。 篝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火光将两个角色女子映衬得多了些妩媚与温柔。 紫霞拉过玉儿的手,将手中的玉佩郑重地放在她手心,握住。 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莫说什么有缘不有缘了,它是你的,你既不舍得它,就好好活着。” 玉儿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却是垂着眼睛不说话。 许久才抬起头来,将手中之物推回,说:“送人的东西哪有回收之理?我答应你好好活着就是了。” 紫霞不满,还要说什么,却被玉儿抢了先——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觉得过意不去,就把这个发卡回赠我好了!”说着,摇晃着刚从紫霞头上“顺”下来的蝶形发簪。 紫霞不置可否,笑着将这枚精致小巧的发簪亲自别在了玉儿发髻之间。 ……………… 天亮以后,玉儿早已不见了踪影,唯余手中的玉佩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告诉她:那个叫玉儿的女子,曾在这世上走过…… 第160章 锦娘依翠轩 ……………………………… 独孤岳颓废地倚靠在冰凉刺骨的石墙上,冰冷的身体早已麻木,没了一丝温度。 对面的人儿却是伤痕累累,披头散发地横躺在同样冰凉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头顶上的窗子上出现了点点星子,独孤岳终于开口唤那人—— “少聪,醒醒。” 白少聪听见独孤岳的喊声,迷迷瞪瞪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回答—— “什么事?” 看他这般衰弱,独孤岳起身爬至他身前摇起他来—— “你还好吧?” “好?你看看你二哥身上的伤就知道我到底好不好了!”白少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却是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本想着潜入山庄与叶知秋拼命的,就算死在他手下也认了,谁曾想,被擒获之后遭到一番殴打,就被丢进了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饥寒交迫——还不如当初一刀了结了他来的痛快! 独孤岳看他这幅气吼吼的样子,不禁笑了。 “想不到二师兄还有抓狂的时候。” 白少聪打了哈欠,叹了一声,道:“人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念想?叶知秋那老贼更是不得好死!”说到愤处,不禁又打起精神来,握拳就要照着地面砸下去。 独孤岳制止了他的动作,指与他看头上的小小天窗—— “你看那儿——” 白少聪仰头看了看,转脸又看他,满腹狐疑:“你不会是想从那里逃出去吧?除非你变成柳飞燕!要不就有缩骨功。” 天窗之小,只能堪堪容下一个人的脑袋,要想身体出去,除非得把肩胛削平了! 听了白少聪的话,独孤岳却是不急,只说:“我武功废了大半,自是出不去,但你可以,你看——”说着,身体轻快地跳上去,手指触碰到天窗周围的石砖,发出一声‘乒乓’声响——那是砖块之间松动的响声! 白少聪顿时来了劲,一把抓起独孤岳的手就跳了起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就是这样每天不断地跳上去活动它?” 不堪设想,如果每天都要如此行,用这样微不足道的动作来滴水石穿地去松动一块牢固的石砖——那需要多大的辛苦与耐力啊! 独孤岳点头默认:“没别的办法,就连这样每次都要耗费内力才行,所以我的武功或许长时间内都无法恢复——只有靠你了。” 白少聪点点头,道:“我先上去,再把你拉上来。” 独孤岳摇头:“外面守备森严,两个人逃走的风险太大,说不了又会被抓住,你先走,我留下。” 白少聪急了,想说什么却又被独孤岳止住,只见他从怀里拿出块玉佩来,说不出是什么货色,但看见它的第一眼就从心底潜意识地知道它是异常名贵的无价之宝。 独孤岳将它放到白少聪手中,紧紧地握住,嘱咐说:“拿着它,到京城一家名叫‘依翠轩’的珠宝行,交给一个叫锦娘的女人。记住,一定是锦娘。” 他握白少聪的手又紧了紧,用这个动作告诉他,这件事非同小可,千万不能出错。 白少聪看着他严肃郑重的神色,狠狠地点了点头,说:“放心。等我回来。” 语毕,飞身至房顶,将左右两块石砖轻轻挪回一边,又回头看了一眼独孤岳,说一句‘保重’,便飞了出去。 独孤岳看他已然顺利逃出,深吸一口气,又飞上去将两块石砖小心翼翼地挪回原处。 ……………………………… ……………………………… 白少聪一刻也不敢停,左躲右闪提心吊胆地逃出了红叶山庄。 夜色正浓,繁星如水。 借着当空皓月,他摊开手掌,那块一直被紧紧攥在手心的玉佩如同被渗入了零星星光,光芒大盛,一时让他觉得有些刺眼——果真是上好的宝物!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玉应该是昆仑雪玉,在冰雪中沉睡了千年万年,历经得寒冰的冷冻、炎日的折射、风雨的打磨——才一朝得以见得天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这世间绝宝呢? 不再多想,白少聪将它收好,一路朝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 第161章 我就是锦娘 京城的繁华果真是别处不堪比的。 白少聪走在比肩接踵的大街上,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叫卖声,一浪胜过一浪—— “糖葫芦咯!——糖葫芦——” “刚出炉的驴肉包子啦!热腾腾的包子!——” “卖花儿喽——新鲜的花儿又香又美哦——” “凤梨凤梨——好吃不贵!——” 白少聪谨记有要事在身,不敢多加留恋,穿过重重人潮,一路打听着来到了京城中最有名的珠宝行——依翠轩。 仰望着三个鎏金大字,白少聪竟有点心虚——并非是没见过世面,没踏过富贵人家,只是他隐隐有种预感,这样一进去,会有一个秘密将被自己揭开…… 想起独孤岳尚在牢狱之中生死未卜,便不再犹豫,直接大踏步走了进去。 屋里满目琳琅的珠光宝气一时令他目不暇接,而他一眼便望见了正中柜台上怡然自得地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的女人—— 年纪不过四十,本该是成熟稳重的妇人,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化了浓浓的妆,发顶上更是布满了金钗银簪玉坠儿,随着她时而偏头顿首的动作,头上一群“乌合之众”便一阵乱颤。 白少聪正思量着何人为锦娘,却只见那妇人抬起了头,向他挥手笑道—— “哎哟!大爷您来啦?——随便看随便选,本店全都是货真价实,保您买的放心,用的满意!——”拿捏着娇媚的腔调,还不忘抖了抖手中的帕子。 白少聪皱眉,忽然想起了妓院里的老鸨。 妇人却是已经走上前来,笑得更是春光明媚了。 “大爷您想要什么?玉石还是翡翠?还是金银首饰的?本店样样俱全应有尽有,让我也沾点儿您的贵气儿帮您挑选挑选——” 白少聪干巴巴地挤出一丝笑容来,算作礼貌的回应,之后才艰难地吐出来几个字—— “我不买东西。” 妇人一听,笑容满脸霎时乌云遍布了,手中帕子一甩,双手掐腰,吼道—— “不买?不买您在这儿捣什么乱哪?——别影响老娘做生意,快走快走!——” 说着,就把他往外轰。 白少聪一时哭笑不得了——这样势力的人,真是…… “我不买东西,我找人。”避开她的推搡,白少聪站定了身子,道明了此行前来目的。 妇人停止了驱赶的动作,上下扫视了白少聪一番,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冷道:“找人?找错地儿了吧您!我这里就连打杂的都是穿金戴银、手里有个几亩良田、两处宅子的腕儿,有人跟你有亲戚?——哼!” 白少聪不顾她的冷嘲热讽,继续说:“我找锦娘。” 趾高气昂的妇人顿时一愣,又重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番,满面疑惑。 “你找她什么事儿?” “她在么?我确是有要事与她讲。” 妇人伸出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涂满丹蔻的长指甲,懒懒地开口道:“我就是,找老娘什么事,说吧。” “什么?!——”这下又换白少聪惊呆了! 她、她就是锦娘?!——就是独孤岳置生死不顾要找的锦娘?!——独孤岳啊独孤岳,你怎的与这种人扯上了干系?! 白少聪回过神来,心想既已受人之托,必要忠人之事,便从怀间掏出那块雪玉来,递到锦娘面前。 “你可认得这个?” 锦娘漫不经心地将眼光从指甲上移过来,在看到这枚玉时,赫然定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它,像要把它看穿、看透! 再也不见了方才浪荡的风骚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震撼、一种动容,还有那直抵内心深处的深重情潮。 许久,她颤抖了手,颤颤巍巍地接过它来放在手心,久久地端详着—— 是的,没错,就是它,就是它。 当年,就是她亲手将这块昆仑雪玉细心雕琢成这幅模样——似一只蝴蝶的翅膀,只是,被折断了一只。 当然要折断一只,因为那只在另一个人手里。两翅合璧,才是一只振翅翩翩的玉蝴蝶,这世间独一无二。 锦娘抬起头来,眼中早已噙满了泪水,她一把抓住白少聪的手臂,殷切地望着他—— “你从哪儿来?是谁让你来这里的?你怎么知道要找我?她呢?她还好是不是?她在哪里?她怎么不来?……” ??………… 一连串的问题让白少聪云里雾里,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锦娘慌乱中好像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又重新问:“是不是一个女子让你来的?她年轻漂亮,人很好,很温柔,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眼睛大大的,很好看……不对,都那么多年了,她早已经不再年轻。你是…他的孩儿吗?告诉我,是不是?少爷……奴婢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锦娘说着,眼泪‘哗哗’直淌,浓重的胭脂水粉被冲洗的斑斑块块。 白少聪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哪儿跟哪儿啊?快速理了理头绪,他才说:“是一个男子托我来的。” 锦娘身形一顿:“男子?……”似清醒了一些,便问:“他姓什么?” “独孤。” 锦娘咬住嘴唇,心下了然,只顿了一刻,又立刻问道:“他是不是遭难了?” 当年分别之时,她对她说:“此去一别、再聚无期,更不知日后是否行路难、风波恶,若是有朝一日遇了凶险,就让明儿带着这只玉蝴蝶,来请你解救才好。” ……………… 白少聪点点头。 锦娘收起眼泪,将手里的玉蝴蝶握得更紧了。 等了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了啊…… 第162章 高烛照红妆 双脚踏在玉泉宫的土地上,头顶着朗朗夜空,莫紫霞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伤来。 自从去年离开这里为与莫寒治病赶往药王谷,她就不在这里长住了。后来一无所有的回到这里,过了春节,又南下一路寻他……一晃又是四个多月过去,今天她终于又返回这里…… 她忽然明白,最终收容她这副小小的身躯的,不是江南,不是塞北,也不是中原,还不是天涯——是这里,是玉泉宫,是生她养她的故土,是她的家。 “姐姐……姐?……”莫寒轻唤着怔怔出神的紫霞。 紫霞回过神,冲莫寒浅浅笑了一下—— “姐姐没事的,只是想家了呢。” 风不醉跳下来,吩咐侍卫们将马车、马儿安顿好,径直迈过高高的门槛向里面走去。 紫霞、莫寒、老九一干人等也跟随着进去。 果然,玉泉宫已被洗劫一空—— 残砖破瓦被扔的到处都是; 棍棒木头、条条框框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地上,一副尸横遍野的样子; 屋内杯盘狼藉、琉璃盏、花瓶、茶盏、字画、古董……统统都被摔的粉碎、四分五裂,琉璃碴儿、陶瓷碴儿、碎纸片儿迸溅一地…… ……………… “叶知秋下手真够狠的……”莫寒幽幽说着,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光。 莫紫霞看到这副残垣断壁的景象,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默不作声的走至被砸烂的书案旁,从乱七八糟的书堆下面扯出一副画卷来—— 丹青墨笔,细细的兔毫线条一笔一划的勾勒出那人英气挺拔的样子—— 他微卷的发丝随意扎起一层系在上面,留下一绺来,放荡不羁的散落肩头; 他的冰眸中有着无关风月的冷漠,却不知为何不醉不醉流露出柔柔的哀愁来; 他的剑眉星目,眉如远黛,目如深潭; 他嘴角微微上扬,弯起一条好看的弧度来,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 “…岳大哥?……”莫寒在一旁看到这副画,不禁惊讶地喊出声来。 紫霞将目光从画卷上移开 —— “这是姐姐一个月前在家里没事的时候画着玩儿的,没什么好看的。”紫霞说着,随手丢在脚下一堆杂乱的垃圾里。 “姐姐——你这是……” “走吧。”紫霞打断莫寒瞠目结舌喊出来的话,淡淡开口。 风不醉将头转到一边,似没看到这一幕,他回身即向玉泉宫的书房方向走去。 ………………………………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紫霞环顾同样免不了被洗劫了的命运的书房,疑惑地问四处瞎倒腾的风不醉。 “找藏身的地方。”风不醉头也不抬,闷声答道。 “藏身的地方?!”紫霞连同莫寒、老九俱是吃了一惊。 “现在玉泉宫已在叶知秋的掌控之中,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人来捉拿我们。所以我们之后找地方躲起来呀,难不成还要在这里坐以待毙自投罗网吗?”风不醉邪邪一笑,依然不停的在墙壁上上下推敲。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长剑顷刻间出鞘直刺房中之人!—— 莫寒大惊,在紫霞转身之前出手推掉了那柄利刃—— “当啷——”声响,紫霞转身不禁失声叫出声来—— “师兄!——” 宗子凡果断后退几步,待看清来人,激动地走上前来,双手握住紫霞肩。 “紫霞?……”随后又环顾一番,惊疑道:“怎么是你们?!” 紫霞笑了:“这是我们的家啊,我们回家来了!” 子凡笑着,眼眶中隐隐泛起了水光。 “红叶山庄的人洗劫了玉泉宫,好像还没找到他们要的东西,我每天都在这里提防着——我想,这里也许有什么机关,决不能让他们发现了……” “哎——哈哈!——找到了!——”风不醉突然高兴的大叫起来。 “什么?!——”几个人连忙凑上去。 只见被掀歪的书架上面,一株小小的珊瑚静静站在书架一角,不起眼的样子。 风不醉伸手覆上它,暗暗动用内力—— 一侧的墙壁缓缓转动起来—— 一条密道深不可测,却是灯火辉煌一路延伸开去—— 紫霞与莫寒被深深的震撼了—— 这里,竟然有条密道?!——我们怎么不知道?!爹怎么都没有提起过?!——这下面,是干什么的?…… “快!——进去!——”风不醉喊着,命令紫霞他们快些进去。 来不及多说多想,莫寒与老九扶起紫霞就走了进去。 墙壁关上的一刹那,风不醉也闪身进来。 他走在最前面,一言不发。 密道两旁不时有烛火照明,但却是很微弱的光芒。小小的火苗随着来人带过来的风轻轻摇曳,更显古怪、幽谧的气氛。 四周沉寂如荒漠,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 紫霞、莫寒、老九深知这里并非寻常之地,况且又在这种凝重、肃穆的氛围中,于是皆是闭口不言,只跟随后面,任由风不醉一路引领着向深处走去。 密道尽头,是一扇木门,紫檀木做的,跟玉泉宫大多数的桌椅板凳、家具床柜是一种木材做成,紫霞看着,不禁没有担惊受怕,反而多了一些亲切温暖的感觉。 风不醉停下来,手指轻轻拂上那扇檀木门,轻轻的,似怕用过了力气碰疼了它…… 他修长的手指在上面久久摩挲着、游弋着,似要将它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触碰一遍,熟悉它所有的纹络…… 我就要,见到你了呢……你在里面还好吗?……我很想你,这么多年以来的每天,我都在想你,你,有没有想过我呢?…… 你一个人在里面孤单吗?害怕吗?……我要进去了,看看你,看看你过的好不好……等我…… 风不醉将内力慢慢聚集在右手手掌上,内力自手心传到木门上腾起一阵细微的烟雾来,“窸窸窣窣”似有蚕儿咀嚼桑叶的声音,细微的、不着痕迹的…… 木门,缓缓开启…… 第163章 高烛照红妆(二) 木门,终于完全开启。 人们霎时感到一种冰冰凉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另一番别有韵味的水月洞天—— 湘帘垂地,暗香盈室。 室内古朴雅致,由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石块堆砌而成——确切地说,这是一间石屋。 四串漂亮的风铃高高悬挂在当空,默不作声、彼此无言,一副乖乖静静的样子; 各种小小盆栽错落有致的摆放在各个角落,随意的浑然天成又不显得杂乱无章; 小假山、小水池、小喷泉…… 还有一架古琴,正对着小瀑布流水,安静地躺在一块洁净的大理石上,四周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草、花儿; 一张古色古香的紫檀木书桌,上面规规矩矩的摆放着笔墨、纸砚; 还有一方棋局,黑白两子未落,楚河汉界还未调来一兵一卒…… ……………… 莫紫霞彻底的震撼了—— 这样一个美好精致的地方,竟然是在玉泉宫的密室里清醒地存在着—— 会是谁修建了它,而且还将它布置的如此完美迷人?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会是爹吗?他是不是要告诉我们什么事?风不醉怎么会知道这里?…… 风不醉不理会她的疑虑,深深望着她清如秋水的剪瞳—— “莫丫头,来,带你去见一个人。”说着,他执起她温凉的手指便向前走去。 紫霞连同莫寒、老九俱是一怔—— 一个人?——这里有人居住吗?……会是谁呢?…… 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令她不想再问什么事,那种力量促使她跟随着他一路往前走——朝一口雕刻精美的石棺走去—— “莫丫头,过去看看她,认真的看看她——”石棺旁边,风不醉松开手,对着她郑重地说。 紫霞并没有感到任何恐惧,相反的,在那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种安心。 她没有犹豫,缓缓靠向石棺—— 她张目向石棺里面看去—— 石棺里,躺着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子!—— 莫紫霞震惊!—— 她静静地端详着她的脸—— 她真的很美—— 两弯眉画远山清,一对睫扇细密浓。身着一袭白衣,纯洁如同天外仙子,美得不可方物。面如明月,温暖和煦。 她细长如瀑的秀发松松散散依偎在她身旁,形成一个宽厚温润的怀抱,轻轻的、紧紧的包裹着她柔软的身体。 周围尽是花团锦簇的红艳艳的花朵,妩媚妖娆的尽情绽放着…… 枕边一纸素笺,飘逸飞扬的字体尽显男儿刚劲的气度——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红妆……是你吗?……你真的……是她?…… “娘……”她情不自禁的喃喃唤出,似一个无依无助的孩子在睡梦中呓语着呼唤自己的娘亲。 娘……真的,会是你吗?……你怎么,睡在这里了呢?…… 她缓缓伸出手来,想抚向她安睡的面容…… “不要碰她——”风不醉突然大惊失色,急忙喊出声来的同时捉住了她的手。 虽然是喊,可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大,好像,他怕惊醒了那长眠的人儿…… “不要,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睡……让她好好睡去吧……”风不醉深深的望着熟睡的她,目光瞬间溢满疼惜。 她很累了呢……就让她好好睡吧,不要惊醒她…… “她………………” “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说,”风不醉打断她的话,拉她走开,生怕会打扰到她的静修一般,“丫头,有些事情,你是该知道了……” 他郑重地看着她,那个尘封的发霉了、几乎不为人知的故事,带着沧桑的凝重气息,向莫紫霞走来—— 第164章 高烛照红妆(三) 红妆,原是苏州知府苏大人家的女儿。琴棋书画诗酒花、刺绣女红歌赋茶。出身高贵暂且不说,人品、学识、才华更是出众,美名传遍王公贵族上层阶级。 苏知府引以为傲,更是捧在手心里对女儿疼爱有加,唯恐一个不小心给摔坏了,一心想找个好人家能给女儿一个好的归宿。 可是这苏知府秉性刚正,于同僚中树敌无数,终于有一天惨遭暗算。苏小姐在奶娘的掩护下从后门逃生,之后只身一人流浪漂泊……她原是名门千金,做不过重活儿,很是受人欺凌。 后来,她遇见了一位行走江湖的年轻侠客,二人一见倾心,便互定终身,这位少侠,就是莫求傲。 莫求傲带她回到玉泉宫结束了漂泊的日子,一心想给她安定稳和的生活,便接手了祖辈传下来的家业,开始专心打理起玉泉宫,而红妆,也成了玉泉宫的主母。她贤良淑德,从不责难下人,总是和蔼可亲的面容,很受下人们的爱戴。 当时,莫求傲有个商场上的朋友,叫叶知秋。叶知秋是山下王府的姑爷,着手经营王家的生意,二人来往很是频繁。一来二去,叶知秋经常出入玉泉宫,渐渐的为玉泉宫主母苏红妆的美貌、品行所吸引,于是心生歹念,意图不轨。莫求傲觉察到异样之后,毅然决然的与叶知秋断了来往,两人不欢而散,但也从此结下了梁子。 后来苏红妆病逝,留下一儿一女。莫求傲痛不欲生,暗自亲手修建一间密室,并挖掘天山千年寒冰、寻访多种药材,用极强劲的内力保存住了红妆的躯体。 可是叶知秋不甘心,誓与莫求傲不共戴天,密谋策划了一起事故——就是当时轰动一时的连无涯事件。莫寒当日在红叶山庄说的没错,他在莫求傲与连无涯比剑之时做了手脚,先是对莫求傲下药使他把持不住使招,后又在他剑上涂了剧毒——说到底,连无涯就是被叶知秋害死的。 这还不罢手,叶知秋告诉已经成为莫求傲义子的莫连诀说,连无涯是被莫求傲设计陷害致死的……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莫连诀为父报仇一事。 再后来,玉泉宫就遭浩劫了,当然,浩劫的罪魁祸首以及指使者,仍然是叶知秋。 只是,那日在红叶山庄莫寒被问起为何叶知秋要对莫家赶尽杀绝之时,莫寒说是为了钱权,其实不是,可能当时莫寒也一时说不上来,纵使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叶知秋不为钱权势力,他是为了得到玉泉宫,得到玉泉宫密室里的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红妆——为了得到她的躯体—— 可以说,叶知秋确实是出自真心的深爱着红妆的,莫丫头跟红妆极为相像,在叶知秋眼里,只会更加强烈的激起他的兽欲,更想杀人,更想得到她。所以才会对莫求傲本人包括他的孩子如此恨之入骨残忍无情。 只是,他爱人的方法太过极端,极端到丧心病狂、不顾一切的疯狂地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哪怕最终会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 历经十多年的故事,走过了一段漫长如时空隧道的距离,风不醉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似有痛苦之色。 紫霞听完,看着他落寞的脸—— “就这些吗?” 风不醉微微一愣。 “就这些了,丫头。” 紫霞摇首苦笑—— “不,你还漏了一些没讲。” 风不醉不做声,听着她说下去。 紫霞笑容不改。 “你忘了说你自己了,你也是故事里面的角色,怎么会这么粗心把自己都忘了呢?……” 风不醉也笑,苦涩无奈—— “呵呵,好聪明的丫头!” “我只是猜的,不过我相信自己没有猜错——你原名叫赵丰,是爹爹收留的孤儿。你自小在玉泉宫长大,我爹将你当儿子一样看待,可你却从不把红妆当做娘亲。原因除了她只比你大九岁以外,还是因为,你也在爱恋着她。”最后一句,她说的很轻,却很笃定。 风不醉听闻此言,沉默着颓然依靠住冰凉的石墙。 她说的,是真的。 他喜欢她、恋着她、爱着她……却不能表露出来——她是他恩公的妻子啊!恩公对他恩重如山,他怎么能…… 可是,他对她的感情日月可鉴,他只有偷偷的、默默的、悄悄的关注着她、看着她,却不敢走出来…… 他爱她爱得很辛苦很辛苦,辛苦到腐骨噬心的地步,可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知道,他这一生都会倾心爱恋着一个女子,矢志不渝,纵然死了,将心肝挖出来,上面也有且只有她的名字……可是,她不知道,她到死都不知道…… 他跪在她旁边看着她一点一点失去生的气息,却无能为力——那一刻,他恨啊!他恨自己无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却只能呆呆的跪在一边无能为力…… 红妆,红妆,你知道吗?…… 她死后,他被送去了巫山派,莫求傲知道,日后还会有一场避不开的决战,他要留一个证据,留着他,有朝一日由他告诉孩子们一些真相。 他去了巫山派,终日不学无术,开始潜心研究药学。或许是天赋,但也或许是因为一个人,他的医术简直精湛到了医学巅峰!——这可从药王身上略见一二。 后来,他下山,开始四处云游,医人无数,却再也医不好那人,也永远医不好自己的心病……他,依旧倾心的爱恋着她,纵使她早已经不在了…… 莫求傲告诉了他这间密室,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当山重水复之时,还有个人在她身边,守着她……在那时,或许莫求傲已然知晓他对红妆的感情,但也许,不知道。 ……………… “我娘死的时候我是五岁,我的记忆应该就是在她死后被爹爹抹去了,可是我始终不明白爹为何要这么做,你能告诉我么?”紫霞看着风不醉。 风不醉淡然一笑—— “很简单,他要让你忘记我。” 第165章 多少前尘事(一) “很简单,他要让你忘记我。” “忘记你?!”紫霞吃了一惊,“为什么?” “也许是为了保证我这个证据能完好的存活下去,但也或许,他想让我成为一个证据之外,不想让我与玉泉宫有任何瓜葛……莫前辈的意思,我也不清楚呢……”风不醉的话语逐渐低沉下去。 紫霞也不再说话,她很累了,想静下来休息一下,将这个故事仔细地捋一下——爹爹、叶知秋、连无涯、赵丰……还有红妆——她从未谋面却是至亲骨血的娘亲……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宗子凡,此时却缓缓走了前去,风不醉定眼看着他,觉得这个人今天真是异常。 紫霞停止了思考,也循着风不醉的视线看去—— 她视为兄长的亲爱的师兄,缓缓走到石棺前,凝视了半天里面沉睡的人儿,眸子里被一种灰色的颜色所填充。 不知过了多久,他后退一步,对着那石棺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跪醒了多少前尘往事,跪出了多少难言之隐! “师兄……”紫霞不敢惊呼,只能诧异地看着宗子凡,他的师兄,直挺挺地跪在娘亲一旁,重重地磕头。 风不醉微微皱起了眉,抱胸站在一侧。 子凡,难不成,你知道什么? ……………… 一连叩了三个头,莫寒走上去想要搀他起身,却被宗子凡一把推开,力道之大,令没有防备的莫寒竟然打了个趔趄。 “大师兄,你这是……” 宗子凡抬起头来,不顾莫寒与紫霞的疑问,双膝跪着径直移动到了风不醉面前! 风不醉大惊,连忙要扶,却任凭他用尽了力气也拉不起他来——宗子凡好似用了毕生力气来跪了这一跪! “赵丰,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淡淡的话语自他口中流出,却又如此铿锵而悲伤。 风不醉怔忪的眼神逐渐回复了光彩,忍着自心底窜出的所有不好的揣测,只问了两字:“为何?” 宗子凡笑了,泪水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却极力隐忍着伤痛。 “你还记得,师母是怎么死的吗?” “她一向体虚,积郁成疾,久治不好,没能熬过那次风寒。” 红妆身子骨一向软弱,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不过半月便与世长辞。 宗子凡却是摇摇头:“不,是我,是我……” 他断断续续,却不知该怎样说得明白。只感到忽然间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从地上硬生生地拽起来,转头,对上风不醉伤痛欲绝的脸。 “说,你是怎么害的她?你给她下毒了,对不对?” 风不醉揪着宗子凡的手在微微颤抖,渐渐的,剧烈起来,几乎要将他的衣领撕碎! 天啊!——这怎么可能?宗子凡害红妆?——他不是最敬重他的师母的吗?怎能如此狠心?——难不成,是受了什么人指使?…… 宗子凡看到这样失态的风不醉,心里又悔又痛,恨不能一掌把自己拍死! “是,是我干的,”宗子凡一口承认,语气苍凉之极,“若不是我给她下了药,她也就不会死那么快,再或者,她还能活下来……” “你!!——”风不醉脸色苍白,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一分,“你竟然害她,你竟然真的害她……她哪里得罪你了?……你害她……”风不醉说着,眼泪早已不自觉滚落,砸在面前的拳头之上。他痛苦地呓语着,忽然大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我最好的兄弟,我这辈子这世上唯一一个兄弟,我惦念了十多年的兄弟啊!……竟然会……哈哈哈……子凡,你对我真好…………” 看着痛苦的不成样子的他,宗子凡的心被撕扯得血肉模糊。 他能说什么?他该怎么说?说他是不得已?还是不知道?还是根本不关他的事? 可是,那药确实是他亲手下的啊!确实是他亲手送红妆归阴了啊!—— “赵丰,”他开口唤面前癫狂的人,语音嘶哑,“你杀了我吧,都是我害得,我对不起……” 风不醉止住笑,透过薄雾看向他的好兄弟:“你以为我不敢吗?子凡,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第166章 多少前尘事(二) 他静静地看着他,左手已在悄悄聚集内力——他如何忍受得了,杀了他最爱之人的人就在咫尺?他又如何能接受得了,这个人,竟然是他唯一的兄弟?! 风不醉看着他,眼神由痛苦渐渐变得狠绝,倏然间高扬起左手就要狠心拍下!—— “丰哥哥!!——”紫霞与莫寒不约而同喊出声来,快速冲上前去及时制止了风不醉这一杀人动作! “丰哥哥,”紫霞按下风不醉的手,静静凝望着他,“我们或许应该听师兄的解释,我不相信他会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莫寒早已从风不醉手下解出了宗子凡,道:“不管怎么样,娘亲已经去了,就算丰哥哥你杀了师兄也无法让娘亲还阳。再者说,姐姐的话有道理,我也不相信大师兄是那样的人。” 说到最后,莫寒将目光定格在宗子凡身上,说:“师兄,十多年了,该是让我们知道真相了。” 宗子凡看着他,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莫寒,终于是个大人了,倍觉欣慰地点点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随即摇头,道:“不用解释什么,确实是我对不起师母,我甘愿一死。” “就算你是要真死,也要让我们明白呀!”紫霞出言打断他,看他的面容又随即缓和下来,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他冰凉宽阔的手掌,“师兄,我与莫寒是你看着长大的,我们都很依赖你、信任你,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请说出来,让我们也知道其中原委,丰哥哥,你说是吗?” 最后一句话巧妙地丢给了风不醉。风不醉面容沉静,冷冷地看着他,片刻才道:“说吧。” 宗子凡沉默许久,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些亲人,轻轻点头。 “我十四岁那年,只身来到玉泉宫。我对师父说我是流浪至此,家中已无亲眷,路上听到他的大名才执意要拜其为师。其实不然,我是专门来到玉泉宫,目的就是要留下来。” 紫霞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却终究没问原因,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从我记事起,我的身边就只有娘亲一人。一直到她死,都从没提起过关于爹的事情……娘亲生得很美,是小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却单单拉扯着我这个拖油瓶,以至于将所有的青春年华,乃至生命都倾心赋予了我,一辈子没过上好日子。 “我渐渐长大,后来慢慢知道,我与娘亲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邻家阿婆说,在我还没出生时,娘亲就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六个月后生下了我。娘亲说,想要过安稳日子,要我做一个平平凡凡的老百姓,如此一生,便是再好不过的了,于是便与我取名为子凡。 “自我开始懂事时,就知道娘亲是个不快活的人。她常常对着村子里唯一的一条小路望向源头,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她一望就能望上一天,直到繁星满天我出门去寻她,她才抱起我来,默默地回家…… “我不知道娘亲这是在干什么,后来听阿婆说,娘一直有心病,谁都医不好的心病。她一直在等,等一个人,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人。 “我十四岁那年,娘亲抑郁而终,我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前。她一直在不停的说话,好像是自语,又好像在与人对话,我听不清楚。直到魂归西的那一刻,她突然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那样的清晰,从此就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那个名字是……莫求傲…… “我才知道,她用一生等待的人,叫莫求傲。是他抛弃了娘亲,留我们孤儿寡母,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还有我这么一个骨血在世上,他更不知道娘亲身在何处,过的好不好? “娘亲生前与阿婆最为亲近,对于这个人,阿婆略知一二。将娘亲安葬好以后,我按着阿婆所说的只言片语零碎的线索,一路找到的太华山玉泉宫,执意要拜莫求傲为师,我倒要看看,这个令娘亲牵挂了一辈子,死了都还爱着的人是什么样的,我还想问问他,为何当年如此狠心,置娘亲生死不顾,却在此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他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 “直到见了他,我突然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我先前想象中对他的恨并不是那样强烈,也或许是得益于娘亲自小对我的教诲,凡事,存在即合理,没有谁对不起谁,不能对任何人怀有仇恨之心……娘亲只是个本分的女人,恪守着三纲五常,一心要将我培养成一个平凡的人,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更别说什么江湖了,那些杀戮血腥,娘怕是从来没有沾染过的。 “师父破了例,收我为大弟子,紫霞第一次开口喊我‘哥哥’,小莫寒也粘我,还有你,赵丰,你的陪伴与照顾……这些,突然让我有种感觉,那就是家。我喜欢这种感觉,也渴望它。娘亲给了我全部的爱,却给不了我完整的家,直到来了这里,我才真正体会到家的感觉。我不想报仇了,我没有恨了,我只想,在这个家里好好过下去,守护着它…… “可是,那次师母突然染了风寒,抱病在床,几日都不见好……我想起了娘亲。同样是莫求傲的女人,同样为他生了孩子,为何,她能受尽恩宠,娘亲却只能在冰凉的病榻上含怨而终?不知怎么的,我偶然进了玉泉宫的‘集药阁’,权衡很久,鬼使神差地拿了瓶‘玉陨粉’。我知道,它的药性不烈,只是让人没有食欲,更加难受,并不会真的要了人的命…… “可是,我错了。我不知道师母的身体会这样弱,我不知道她根本熬不过去这样的伤害……我好悔啊……我知道,这个错我以死谢罪都弥补不了,又不敢跟师父说,我不是怕死,我是怕他失望,师父的失望是对我最大的惩罚。我只好藏在了心里,一直藏了十多年……” ……………… 第167章 多少前尘事(三) 宗子凡说着,泪流成河,话不成句。 他抬起头来,看着赵丰,道:“都说完了,我也没有了遗憾。赵丰,我对不住你。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到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请你,杀了我吧……” 赵丰默不作声。 紫霞与莫寒并没有应该表现出来的惊奇或愤恨,相反的,很平静。 老九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没任何表示,只是移到风不醉一侧,轻轻触碰了他一下衣袖。好像在提醒说:该做决定了。 “赵丰,”宗子凡低声喊了句,后又缓缓合上眼睛,“动手吧。” 没有预料中的那样,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宗子凡不解地看着他。 赵丰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是不是在她去世前的第五天,将药粉下在了炉台上的药罐里?” 子凡不知道他这是何意,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那就不关你的事了,”风不醉微微叹息。 子凡更是不解:“这是何意?” “那晚我刚从山下药铺抓完药回来,见厨房里药罐子已经熬的差不多了。郎中说,先前的药方可以停止服用,因为少了一味药,并不会有多大疗效。我就把那罐子取下来丢出去了,又重新熬了一锅。所以,你下药的举动已不属实了。”风不醉说到最后,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他怎能不高兴?他最牵挂、信赖的好兄弟,没有做对不住他的事,尽管曾有这样一个念头,但终究还是没有实现,不是吗? 或许是天意,天意啊…… 宗子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眶中的水珠因为吃惊的表情而停止了滚落,半天才颤抖了问一句:“你说的……可是真的?” 风不醉轻轻点头:“不错的,就是那天晚上。但是新的药方还是没能医好她,十日后,她便走了……” 风不醉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其间寂寞感,无法言说。 紫霞在听到这些后,一直平静的表情却突然激动起来——她一直在强抑着那种恐慌的感觉,她真的很怕,怕师兄做了那样的事,那让她如何面对? 好在,虚惊一场。 紫霞与莫寒对视了一下,二人所思所想不言自明。 “哥……” 那声轻轻的呼喊,糅合了这世间最深沉的亲情,最深刻的情意,是血浓于水的见证,是回家的路途在这一刻真正的被照亮了…… 宗子凡回过头来,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却突然冲向前去,与紫霞与莫寒紧紧相拥。 从此这世间,又多了一个亲人,我们不再孤单…… ……………………………… 可是,偏偏有人来者不善—— “乒乒乓乓!!——”一阵刀剑兵戈之声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纷纷攘攘的喧闹声……逐渐向这里靠近—— “他们——终究还是发现这里了……”风不醉背倚着墙壁,微微叹气。 ……………… 脚步声纷沓而至——凌乱如千军万马厚重急促—— 纷纷嚷嚷的喧嚣之声越来越近—— 狭长的密道里,纷乱之声如一道狠绝的催命符,夹带着阴寒的气息,不断的逼近、逼近、再逼近—— “我们……会不会被发现?”听着吵嚷声逼近耳膜,紫霞不免有些担心。 “当然会了,”风不醉惨然一笑,“密道尽头只有这扇门,门里面就是这里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一直只看不言的老九也不禁担心起来。 “呵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莫寒俏皮一笑,施施然走到书案旁,拈起干硬的兔毫毛笔好奇的把玩着。 紫霞看着那张与自己大同小异、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内心涌出一股不知名的酸楚来—— 夜深唯恐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红妆,你的一生中有三个男人视你如命、为你出生入死纵然遍体鳞伤亦在所不惜——爹爹、风不醉、叶知秋。 一个是你的丈夫,他娶了你,为了能给你安定的生活,放弃了在海角天涯的逍遥快活。 把你留在玉泉宫做了玉泉宫的主母,你与他琴瑟相谐、举案齐眉…… 一个是你眼中的孩子,他不敢靠近你,却一直在背后默默的看着你,欢喜你的欢喜、难过你的难过、开心你的开心、伤感你的伤感…… 还有一个,是你丈夫的朋友,都说‘朋友妻不可欺’,可是他做的不是欺,简直可以说是伤天害理——因为他爱你爱到了扭曲的地步,这个人,如果一会儿你再次到了,还会不会恨他?…… 红妆,你不枉此生,真的。 …… “他们来了……”听到脚步声终于完完全全的朝这个方向逼近,风不醉叹息着,从冰凉的墙壁上站直了身子,波澜壮阔的眸子翻涌成海。 紫霞再次深情的望了安睡在石棺里的人儿一眼,痛楚涌上心尖——让所有的灾难与不幸都来吧!生死不由人,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来个一刀两断也未尝不可! …… “庄主!——到了!——”粗噶的叫喊声夹杂着发现目标时的兴奋劲儿。 一串厚重有力的脚步声直直奔向这扇门的方向。 “把门撞开。”一声苍老凝重的嗓音破门传来。 “得令!——”伴随着领命的声响—— “轰!!——”一根滚圆粗壮的大木头破门而入—— “庄主!——门开了!——” …… 第168章 若只如初见(一) 众侍卫让开道,一位胡须满腮却是精神矍铄的老人走进来—— “你们果然在这里。”叶知秋微微眯起眼睛,杀意流露。 “看来,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呢!——连叶庄主都被吸引到此了。”莫寒放下兔毫毛笔,对着叶知秋邪邪一笑。 老九见到叶知秋,难掩拂上脸上的一丝愧然—— “师父……”他艰难启齿,弱弱地唤出声。 “畜生!——”叶知秋见到爱徒老九也在这里,顿时怒火冲天,大声斥骂起来,“枉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竟然背叛山庄与这些人搅在一起!——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别人怎么可能会笑话?!——”老九听完师父的大骂,竟然一时间涌出来一股劲,“师父,本来就是我们的不对,我们不要再如此一错再错下去了!否则我们无法向天下武林交代啊!——” “混账!——”不等老九说完,叶知秋高高扬起巴掌就要打下去—— 老九不躲不闪,干脆闭上眼睛等着那火辣辣的疼痛的来临—— 师父,您打吧……是徒儿不孝,让您伤心下不来台……你养育我多年,没有您的栽培就没有我老九的今天……您打多疼徒儿都不会喊一声的…… 可是,巴掌迟迟没有落下—— “叶庄主,怎么说这也是您的家事我们不便插手,可这里还有我们一群外人呢!您就算是要调教自己的徒弟也要等到回家再说吧?!”莫紫霞牢牢接住叶知秋的手腕,淡笑如花。 叶知秋重重拂袖,脸色一阵青白。 “叶庄主,我们又见面了。”风不醉打开扇子,在胸前惬意的摇来晃去。 “风先生,”叶知秋对着风不醉恭敬一笑,笑容里的寒光若不醉若现,“老夫可都是一直将您奉为上宾招待的,您如此背信弃义,岂不是太看不起老夫了么?” “哈哈!——”风不醉合上折扇,仰头哈哈一笑,“叶庄主,您把我一直当做上宾招待这话不假,可这也是您自愿的呢,何来背信弃义一说?” “你?!——”叶知秋语塞,气得满脸铁青。 “叶庄主还是不要动怒为好,您的病可是受不得刺激的。”风不醉淡淡笑着提醒道。 叶知秋冷哼—— “不劳风先生费心了,老夫自己心里清楚。” “清楚就好,”风不醉敛起笑容,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叶庄主,风某与您谈一笔生意如何?” 叶知秋眯起眼睛,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想不到风先生此刻还有心情与我谈生意呢!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本跟我谈条件么?” 叶知秋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是啊,此时这阵势,完全在叶知秋的掌握之中,他想这里的哪个人死,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不费力气。看来今天,又是一场难逃的劫难啊!…… 风不醉也笑,整理了一下洁白的纤尘不染的宽大衣袂,施施然走至石棺面前。 他痴痴的望着那熟睡的人儿,一抹笑意绽放在他风流多情的俊脸之上。 他随即抬头,对着叶知秋笑的不咸不淡—— “叶庄主,您说,现在,我有没有资本呢?” 叶知秋“豁”地瞪大了眼睛!—— 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了十多年的人啊!—— 他情愿丧心病狂、杀人无数、负尽天下也不要她离他而去的人啊!—— 她,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许久,叶知秋忍住即将失控的情绪,强忍着那股自心尖袭来的强烈的颤抖—— “你,不能拿她威胁我——”他沉声说道,语气里满是腾腾的杀气! 风不醉依旧笑的不着痕迹—— “可是,我现在只能拿她威胁你,不是吗?……”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深情的望着熟睡的她,似在喃喃自语着—— “而且,我相信她不会怪我的……”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吧。”叶知秋狠狠盯着风不醉,恨不能立马将他杀了! 这个风不醉,确实是该千刀万剐!他竟然以她为盾牌来与他谈条件!——谁都不可以侮辱她!谁都不能拿她来要挟他!—— 她是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啊!她的纯洁与美丽不容许任何人的玷污!绝对不容许! “放他们走。”风不醉抬起头来,直视叶知秋充满着杀气的眼神。 叶知秋先是一愣,继而冷冷大笑!—— “放了他们?哈哈哈——说的倒容易!想我叶知秋杀人无数,唯独杀这两个毛娃子费了不少力气,如今好不容易能斩草除根,你却要我放了他们?!——哼!简直是天方夜谭!——” 风不醉似早已料到他会这么不依不饶。他浅浅一笑,笑容勾人的狐媚—— “叶庄主,如果我没算错,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十五年前吧?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朝思暮想日日夜夜渴望见到的人,就在这里呢……她还是一如当初的模样,不,是比当初更美了呢……她一连睡了十五年,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很孤独、很寂寞……叶庄主,你想陪陪她么?……” “你?!——” “你苦苦盼了十五年,今天终于又要见到她了,这不是你一直所渴求着的么?……可是,若是你连这近在咫尺的一面都没见上,会不会觉得很不甘心呢?……”风不醉温柔的说着,从石棺里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来,放在鼻尖轻嗅着那股淡淡的芳香—— “啊!……这些花儿在这里存放了十五年也没有凋零,看来,它的出身非比寻常呢……” 第169章 若只如初见(二) 叶知秋大惊失色,急忙大喊着要他停手—— “不要!——你放下它,你不要再拿出来……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答应你放他们走……你不要再拿了,不要……” 那些花儿,并不是寻常花朵,它们是经过药性强大的药水配上人间剧毒特制而成,还要糅合进人体滚烫血液,再经内力封存……最终才能制成这种维持人体不腐烂的花朵来…… 现在,如果风不醉将它们拿出来,那她……可就要灰飞烟灭了…… 听闻叶知秋惊慌失措的保证,风不醉将花儿轻轻放回原处,一抹满意的笑容花儿一样绽放—— “叶庄主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嘛!哪里还要劳费如此大的周章?——莫丫头、莫寒、老九!——赶紧的,趁庄主高兴,快些逃生去吧!——”说罢,对着紫霞他们大手一挥。 而紫霞、莫寒、老九,却是不为所动。 “莫丫头!——还不快走?!——”风不醉沉下脸色,对着紫霞喊道。 紫霞认真的看着他,目光痛楚却是坚定如石—— “要死,大家一起死。” 她明白,他们一旦走了,风不醉就完全落到了叶知秋手里,叶知秋不会轻易或者根本就不可能放过他。她不能就这样走掉留下他一个人面临危险,玉泉宫,已经欠他太多了…… “走!——快走啊!——莫丫头,快带着他们走!我不会有事的!——听到没有?我让你走啊!——”风不醉突然一改素日那玩世不恭的神态,对着紫霞怒吼着—— 现在不走,一会儿叶知秋变了卦可就晚了!他们不能全部死在这个地方! 紫霞哭了。 若人生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初见之时,他一袭白衣,优雅闲适如同天外飞仙,只是觉得累了便停留在人间歇歇脚。 他醉意阑珊的媚笑,他微微翘起的兰花指,他凌乱不堪总是皱皱巴巴的头发,却丝毫遮掩不住那妩媚风流的笑容…… 素白月光中,他临水照花,对着她遥遥招手——莫丫头,来,陪夫君聊聊天…… 他伸手执起红波荡漾如血的酒杯,邪笑着问她:莫丫头,倘若为夫的就此死去,你会不会难过呢?…… 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像抱着自己受了委屈的小女儿:莫哭…… 他张开双臂,像一只纯净无暇的白鹤,悠悠然向着远方飞去——莫丫头,保重啊,我们后会有期…… …… 现在,他再也没了当初的潇洒,再没了当初的惬意,生死关头,人命就如一根柔弱的不堪一击的芦苇,随时都可能被外力拦腰截断、死无葬身之地…… 他本该是要快活的,他向往天地风、崇尚江湖不醉,他是要去看那锦绣河山,或是春光明媚或是夏日炎炎或是落叶萧萧或是冰封万里……他是要去品天下各方美酒,微微翘起他的兰花指,轻轻抿一口,“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绽现一抹风轻云淡的笑容…… 他的生命要终结于云里、花里、酒里、雾里、月里……而不是,在这压抑窒息、荆棘遍布的地下暗室中……更不是要死在一个肮脏的人肮脏的手里,那样,会玷污他的灵魂,就如同玷污了他洁白如雪的衣衫…… …… “我不要丢下你一个人!——要走,我们一起走,死,也要一起死……”紫霞哽咽着,眼泪止不住划过脸庞。 风不醉苦笑,眼眶中泛出点点水光—— “哈!——丫头,这么倔的脾气,真该改一改了。” “我不要改!——”紫霞高声大喊着,“我这辈子就是这个脾气了,改是改不了的!你要是看不惯,小时候怎么不教我改呢?……” 风不醉深深的凝望着她,瞳孔中满是疼痛。 终于,他狠狠憋回去眼泪,对莫寒命令道—— “莫寒,带上她,快走!” “不!——”紫霞大喊! 莫寒悲伤地看着风不醉,喉咙里似被塞了一团棉花,说不出来半句话。 过了许久,他一把扯住紫霞的手臂—— “姐姐,我们走……” “不!——我不要走!不要走!我要在这里!——” 莫寒不等紫霞说完,一记手劲砍在她颈子上。 他将昏过去的紫霞抱在怀里,深深看了风不醉最后一眼—— “哥,老九,我们走。” 侍卫们让开道,莫寒抱着紫霞,宗子凡与老九在前方一路开道,直直向着密道尽头那缕阳光走去—— 出了密道,站在杂乱的书房中—— “轰!!——”一声巨响自密道中破空传来—— 莫寒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两滴泪来…… 丰哥哥,你,走好…… 第170章 原是帝王家 一支军队包围了红叶山庄。 队伍训练精良,五百名侍卫们个个头戴钢盔,身穿护甲,手执长矛,双目炯炯。而个个后背上金光闪闪的“御”字,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更是威武霸气。 是皇城的护卫军。 若要调得动这批御林军,只有经过圣上的手谕与玉玺印章。 而护卫军的统领,将军是火炫,副将是水天。 是的,没有错,正是他们。 红叶山庄的侍卫们由先前的剑拔弩张,待辨清是皇家军队时,全部没了斗志,纷纷缴械投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况且庄主又不在。而即使叶知秋在,也不敢对朝廷的人动武。大家心里纷纷没了底气——恐怕,红叶山庄这次要有大难了。 火炫气定神闲地看着那块“红叶山庄”的黄金大匾,眉头微皱,眼睛微眯,淡淡的杀气自眼眸中射出。 水天坐在马背上,目光一直盯着大门后面空荡荡的大庄子。看不出他是在思考什么。 许久,派出去的侍卫们匆匆赶回来复明—— “启禀将军,属下们已将世子成功解救出!” 火炫颔首,大手一挥,侍卫赶忙起身站至一边。 后面几个侍卫半扛半扶的将独孤岳带了过来。 独孤岳越发的憔悴不堪了。地牢的环境潮湿阴暗,自地面、石墙散发出的阴冷寒气,更是侵蚀着内力受到重创的身体,不仅得不到休整,反而更加厉害了。 独孤岳有气无力地一路被白少聪搀扶至这批朝廷人马前,他抬起头,微微喘息着,幽黑的眸子更显深沉了。 火炫与水天不约而同地下马,身后的护卫军们更是心领神会,全部随着将军的屈膝而齐刷刷下跪,高喊道—— “参见大人!” 独孤岳轻咳着,似对这一阵仗并无太大反应,只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起身。 火炫与水天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对着独孤岳欠身抱拳道:“属下们营救来迟,让大人受苦了,下臣,愿受大人责罚!”说着,又单膝跪地。 护卫军们更是忙不迭地再次跪下—— “请大人责罚!!——” 独孤岳又轻咳了两声——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虚了。仍强撑着将要倒下去的动作,摆手说:“你们没什么错,都起来吧。” 护卫军们还没来得及谢过,只听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来—— “少爷!!——” 就只见一抹花花绿绿的身影朝着独孤岳奔去了。 白少聪不由微皱了眉头,心想,这锦娘果真是个人物,到哪儿都能制造出点动静来。 锦娘三步并作两步,只顷刻间便奔到了独孤岳面前,双手扶住他的手臂,眼泪“哗哗”直流。 “少爷……奴婢来迟了,让您……受苦了!”说着,又扯起帕子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一旁的白少聪看得着实揪心。 独孤岳看着她,慢慢地露出笑容来,吃力地说:“您……就是锦姨吧……” 锦娘忙不迭的点头,却又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不迭的摇头,道:“奴婢正是。奴婢当不起少爷的称呼……一别二十几年,奴婢……终于又见到……”话说着,已是泣不成声,只剩呜咽之语了。 “娘亲临终说,要我有大难之时,就找您求救……” 锦娘赶忙止住了独孤岳后面的话,抓着他手臂的手不自觉的更加用力了些。她瞪大了眼睛,许久才颤抖着重新说了一句:“您是说……是说……” 独孤岳点点头,眸子里也泛起了水光:“是,娘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锦娘呆呆地,听完这句话,更是连眼珠都忘记了转动,好久才哭出声来—— “公主!——奴婢,来迟了!——”锦娘哭喊一声,跌坐在地。 ……………………………… ……………………………… 不错。独孤岳的娘亲,贵为一朝公主。 天朝最尊贵的晚晴长公主,与兄长太子系皇后嫡出,显赫荣贵的身份自是受尽千恩万宠。当年,被圣上许配与当朝状元,独孤青云为妻。 由此,当初独孤青云贪赃枉法,私藏无数家珍,按律当抄家问斩。却因当时长公主刚生下小儿独孤景明还未满月,拖着虚弱的身体在金銮大殿之上长跪不起。再加之太子爷奏表一折,念在独孤青云之妻为当朝长公主,身娇体弱,幼儿更是可怜,恳请父皇法外开恩。 圣上纠结许久,终觉亏欠于已经去世的皇后,这才法外容情,留了这个贪官一条性命。为堵住满朝文武百官悠悠之口,之后革职查办,贬为庶民,永世不可入仕。 而锦儿,自小是长公主的贴身丫头,也随公主嫁入状元府,在遭受了如此大难之后,公主随独孤青云携襁褓中的小儿驱车前往河南老家安身,却留下了锦儿丫头一人在京中。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行路难,风波恶,只愿京中还有自己一心腹之人,他日皇兄登了龙位,自是权掌天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兄只与晚晴长公主系一母同胞,兄妹情深,自不会如父皇一般受尽来自四面八方的施压。只希望有朝一日孩儿独孤景明遇了凶险,遭了大难,无路可走之时,能有人尽快将消息传到京城,以此保得独孤家一脉。而有着宫人身份的锦儿,是唯一合适人选,毕竟皇宫重地,并不是一般人随便就可进去。 于是,锦娘手中的“依翠轩”才得以稳居京城四大珠宝行之一,原是暗中得了皇家庇佑。 事实证明,晚晴的长谋远虑不错,竟然会真的有这么一天。而求救的讯号,即那块为玉佩的信物,则是由当年波斯国向天朝进贡来的雪山雪玉精心雕琢而成,先皇将它赐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又赏给了爱女,在锦儿的监工下,被雕刻成了蝴蝶形状,再从中折断,一半送与太子,一半留在长公主身上。 皇后说:“母后只有你们两个孩子,他日母后去了,你们凡事要多加相互照应才是。” 前不久,这只翅膀被锦娘呈送进宫中,昔日身为太子爷,今朝已是一国之君的圣上老泪纵横——竟日为国事操劳,年近知天命的他已垂垂老矣。手捧着一母同胞之妹的信物,才知他唯一一个同系至亲的血脉几经沉浮,销声匿迹了二十多年,竟然还活在这世上…… 圣旨下,命御林军统领,林炫将军,即是玉泉宫的火炫,率副将秦天,玉泉宫的水天,亲自带领三千精良侍卫军,前去红叶山庄营救先朝长公主嫡子,独孤氏世子,独孤景明大人回京,面见圣上。 独孤岳以为,这一生都不会用这个身份,他知道娘亲的良苦用心,一入深宫战如海,她宁愿自己的孩子做个平凡人,也不要再回头留守繁华,最终不过一场浮华清梦,繁华落尽,空空如也。 他一直谨遵着娘亲的意愿,安安分分地生活,只愿与心爱之人一起,看着大好山河,不问天下事。却未料,一路走进死胡同,他还有未了的心愿,还有放不下的人,他不能死。便启用了娘亲留与他的护身符。 或许从此后,他又做回了独孤景明,而那个独孤岳,还在吗?……………… 第171章 又作烟云散(一) 硝烟弥漫。 呛人的烟雾袅袅飘散开来,飘渺如画中仙境。 叶知秋在一片烟雾中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哈哈哈哈哈!!——”叶知秋神经质一样爆发出一阵狂笑—— 方才,风不醉待莫寒他们走出去之后,对着面前邪恶如丧失了心性的恶魔的叶知秋冷冷一笑——就如同人在回光返照之时那样一抹灿笑若花的笑容一样——就如同他无数次、一直都那么的开怀惬意一般——他浅浅一笑,决绝如死灰—— 随后,他拿出一枚在身上不醉匿已久的一枚碎花弹——爆炸之时使人顷刻间香消玉殒、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就像一缕烟、一丝清风,飘散……就像这个人在世上从没有存在过一般,他的经历,他的记忆,全都是一场梦,一场华丽的南柯梦……他应该是要以这样唯美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的,连同她,他要带她一起走,如梦似幻的散逝在人世间…… 可是,在最后一刻,叶知秋趁他不备拼尽全身内力将那枚碎花弹击向那流水瀑布间—— 流水飞溅出来,如同摔碎了的玉石,稀里哗啦下了一场晶莹无暇的玉石雨…… …… 风不醉不断的咯血,鲜血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自嘴角滑落…… 他拼命向那口石棺爬去,一路上留下斑斑血迹,承载着他几近虚脱的身体…… 他努力伸出手,想快些爬过去,快些、再快些……让他再看看她,再看看她的样子……只怕,今后,就没机会再看你了呢……红妆…红妆…… “来人!!——将风不醉给我拿下!!——”他指着倒在石棺旁边不断咯血的风不醉阴笑道。 “是!!——”侍卫们应了一声,随即走上去来,一把提起风不醉软趴趴的身体,就如提着一只濒死的羔羊一般。 他固执的扭着头,看着她,看着她……她还在睡着,很沉很沉,丝毫不知道方才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好好睡吧,红妆…… …… 叶知秋屏退左右,独自迈着蹒跚的步子,一步一步,向着那口石棺走去—— 红…妆……红妆,我要来了,我回来了……红妆,我就要见到你了,我们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单么?……不过你放心,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终于,他一步步挪到了石棺旁。 他双手慢慢抚摸上了那雕刻精美、图文并茂、刻有烟花柳巷小桥流水古道西风的石棺——这里是她的故乡,她的故乡在江南,在苏州那个尊美如一尊玉石的地方……这些风景一笔一划雕刻在上面,就好像送她回了家,她心心念念日夜渴望着的故土…… 他闭上眼睛,轻轻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一下波澜壮阔的心潮—— 红妆,我竟然,有些紧张呢…… 终于,他缓缓张开眼睛,向石棺中那熟睡的人儿深深看去—— 她,依然美好如初,面容鲜活温润,真的是睡着了一般,他似乎,可以听见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似有股淡淡的花香…… 红妆,你还是那么美,一如当年,你眉间浅浅一笑足以抵过世间所有的良辰美景。 红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知道吗?我多想再次见到你,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守着你,给你世上最好的东西,所有的温柔与呵护都给你……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 红妆,我这一生,做了许许多多的错事,我也杀了很多人,屠害了许多人命……可我不后悔,因为这一切我都是为了你…… 我想与你在一起,可是你是尊贵的玉,我是卑微的尘。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你走之后,我的生命一片黑暗,我再也看不到你的笑容,再也听不到你的话语,再也闻不到你的清香……只有杀人,只有杀了人、见了血,闻到了血腥气……才让我感觉到我还是存活着的…… 第172章 又作烟云散(二) 我恨莫求傲,我恨莫紫霞,我恨莫寒,我恨玉泉宫所有的人!——你本该属于我,你只能属于我!……可是,你嫁给了莫求傲,你为他持家,你还为他生儿育女……你把一生都无怨无悔的给了他,可是我呢?……莫求傲吸尽了你身上最后一点灵气,你所有的心血全都无私的给了他,可是我呢?…… 红妆,不要怪我,不要怪我,红妆……我是太爱你了……这一生我做了数不清的错事,可是唯有一件我从不后悔,那就是我爱上了你……为了你,我将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我一步步走的很辛苦,每一步都似踏在荆棘上一般……可我没有觉得疼,因为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红妆,如果时光能重来一次,如果我在莫求傲之前遇上了你,如果我不是一个寄人篱下的乞丐身份……你会选择我吗?你会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在心底轻声唤着她、想着她、念着她……红妆,一个人,一生,注定是要只为一个人活着的,你的一生是为了莫求傲,我的一生是为了你,红妆,你知道吗?…… 他依稀记得,那年,他还年轻,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作为一个培养苗子,在王管家的带领下刚插手王家的商号,前去玉泉宫与莫求傲谈一笔小生意。 适逢莫求傲在书房办事,他被告知要在前厅稍等片刻,玉泉宫年轻的管家前去通报。 适逢三月,正值雨季,空气之中到处弥漫着花开馥郁的甜香。早就耳闻玉泉宫景色宜人,是个难得的人间仙境。按捺不住好奇,他踱出前厅,一个人四处游逛、溜达起来。 踏过错落有致的青石板路,脚踩在松松软软的返青的青草圃子上,心中说不出的轻松快意。 绕过一片开的正盛的花丛,避开蜂围蝶阵,蓦然回首,他便遇上了牵绊他一生、令他彻夜煎心熬肺、终生难弃的女子—— 执一把花剪,细细地裁剪去枝头一些多余的、细弱的枝枝条条。 她身著一袭白衫,美丽的不可方物。唇角浅浅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醉了整个春光明媚的春天…… 那是一株海棠,花开的正好,柔柔的花团摩挲着她美好如玉的脸庞。那时,他忽然想起一句诗来——唯恐夜深花睡去,故引高烛照红妆。 红妆,既是海棠花。不娇不媚,却是淡雅风流多情,一任群芳妒,本色不改。 女子注意到他注视的目光,放下花剪,微笑颔首,按膝在腰间施了一福,便转身离去了。 如此落落大方的举止,这般玲珑温润的美人,只一眼,便倾了他此生所有的情意…… …… 红妆,你可曾记得,我们的初见,竟是如此动人美好呢…… 有时,一刻,一生,足矣…… 红妆,我苦苦等了十五年了,现在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我不会再让你走开了,再也不会了…… 红妆,从现在起,留在我身边,不要再离开,好不好?…… 这样想着,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来,轻轻抚向她熟睡的、姣好的面容—— 红妆,让我好好看看你吧…… 然而,他的手指还没有接触到她的肌肤—— 他指尖的温度还没有触碰到她的面庞—— 他的气息还没有沾染到她的发丝—— 他就看到—— 她一点点的风化了…… 就像一缕烟, 就像一阵风, 她纯洁如玉的身体忽然变得晶莹透明, 她的身子慢慢的支离破碎, 然后, 就不见了…… 他只看到她的碎片荡漾在空中, 然后,消失, 他只看到她绝美的容颜慢慢变得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如坠云雾…… 他似乎闻到了淡淡的海棠花香,一如她淡淡的发香…… 他似乎看到满天彩蝶在凌空翩跹飞舞,唯美的画面令他一时恍惚的不知身处何处…… 终于,她完全的消失不见了, 她彻彻底底的没了, 石棺之中,还有她的一袭白衫,洁白耀眼似天山银雪, 终于,他意识到了事实—— 她,不见了, 她,又走了…… 他只感到一种心慌,没来由的心慌,那种心慌将他压抑的几欲窒息身亡—— 他揉了揉眼睛,使劲向里面看去—— 依旧只有一袭白衫,唯独不见了那人…… “红妆!!——”他大喊一声,随即急忙四处翻找—— “红妆!——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红妆——你不要走!红妆!!——你不要走啊!——我等了十五年、盼了十五年、想了十五年,红妆——你不能这么残忍的对待我!——”他疯狂的吼着,慌乱之中,翻遍了石室里所有的角落…… 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真的又走了…… “红妆!!——”他狂乱的喊着,一把将石棺中的那件白衫紧紧抱在怀中—— 这是她走时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浑浊的泪滴将那件白衫打的一片洇湿…… 第173章 万花丛中过(一) “咳咳!——咳咳咳!!——” 无边荒野中,夕阳西斜,风不醉歪躺在肮脏冰凉的泥土里。 他一身洁白的外衫已被鲜血染透,惊心怵目的鲜红…… 他不断的咳着,嘴角源源不断的涌出更多的鲜血来,汩汩如一条溪流…… 他粗重地喘息着,似乎,他的呼吸在下一刻就会倏然停止一般…… “莫紫霞他们去了哪儿?!说!!——”叶知秋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马上要断气的小动物。 风不醉冷笑,强忍住喉间涌上来的强烈的咳意,艰难的将头别过一边,懒得再去看他那副恬不知耻、道貌岸然的丑恶嘴脸。 叶知秋发怒的眼睛里似能迸溅出火苗来—— 他抬脚踩上了风不醉已经血肉模糊的手—— “我再问一遍!——莫紫霞与莫寒去了哪儿?!——”他怒吼着,同时脚上也加足了力气,几乎要将那只手生生踩碎! 风不醉咬牙忍住剧痛,却是不哼处一声。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叶知秋蹲下身来,愤怒地盯着他! 风不醉重重喘口气,对着他冷冷一笑,说—— “悉听尊便。” 以前她虽死犹生,所以他才这么坚强的活着,现在她走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叶知秋狂怒!—— “好!——那老夫就成全你!——” 说罢,一掌就要对着风不醉的天灵盖击下!—— 风不醉!——你去死吧!!—— 风不醉凄然一笑,安然地闭上眼睛…… 不就是一死么?没关系,尘归尘,土归土,这是我风不醉的命呢…… 凝聚了满满一手心的内力,夹杂着无限的怒气与恨意!—— 直直向着风不醉的天灵盖劈去!—— “庄主!——” 叶知秋手掌停在半空。 “什么事?!”叶知秋按捺不住怒火,大吼道。 “小的们……找到了莫紫霞姐弟……”侍卫见叶知秋如此动怒,不禁全身烂抖,哆哆嗦嗦的报出实情来。 叶知秋放下手掌,猛地站起身来—— “找到了?!——在哪儿?!” “在……据此十里的山崖边上……” “山崖边上?!——哈哈哈哈哈!!——”叶知秋仰天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甚是畅快淋漓,“好!——看来这次他们是插翅也难飞了!传令下去——要侍卫统领韩天石带莫紫霞、莫寒的人头来见我!否则,我要了你们的命!——”语毕,目露凶光,直射报告的小侍卫! “是……属下领命!……”小侍卫显然是被叶知秋的神态震住了,心惊胆战的连忙领命之后连滚带爬的向外跑去。 叶知秋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回身踱至风不醉面前,邪恶的望着还在不断咯血的他,笑容里满是狰狞的意味—— “风先生,真的是不好意思呢,我先前是答应了你放了他们。可是咱们江湖向来是充满着杀戮与血腥的,此一时彼一时嘛!待会儿风先生您见了两颗人头可不要责怪老夫哟!——哈哈哈!——” 风不醉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混合着春天的泥土,有股淡淡的腥甜之香…… 他笑,躺在地上无声露出一抹凄然的笑容来,接着又“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再然后,他竟然大口喘着气“哈哈哈哈”大笑出声! 叶知秋忽地感到一丝不悦,他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躺在地上满身血污气力不支,却是哈哈地笑的酣畅的疯子—— “你笑什么?——”叶知秋沉声问。 风不醉依然笑个不停,待到笑的筋疲力软一阵猛咳之后,他吐出一口鲜血来,对着面前怒目而视的叶知秋说道—— “我笑叶庄主过于刚愎自用,机关算尽,到头来反误了自身性命……哈哈哈哈……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笑呢?……” 叶知秋当头一愣,他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了!” “我说……叶庄主一辈子都在算机关,最终……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算进去了……呵呵呵……说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笑话呢……” 第174章 万花丛中过(二) 叶知秋被彻底的震住了,揪着风不醉衣服的手陡然一僵——只在下一刻,他又立马回过神来,使劲摇晃着风不醉几近虚脱的身体—— “你说清楚……什么亲生骨肉?是谁?……亲生骨肉是谁的?快说,快说呀!——” 风不醉喘息着,笑容不减—— “莫紫霞……她是你的…亲生骨肉……她、是你和红妆的女儿……哈哈,你到死…都不会想到……她竟然会是你的…亲生女儿……” 叶知秋愣住。 “这……可是真的?…是谁告诉你的?!你在骗我,你一定又是在耍花招来救那两个毛娃子才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是?!——风不醉,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就是个疯子,你胡说八道!——” 随着叶知秋一声怒吼,他一把将风不醉重重推到地上!—— 风不醉倒在地上,呈一个“大”字横躺在草地上,遥望着天空的天—— “你忘了?呵呵,好……那就由我来提醒你…二十年前的六月十五月圆晚上,你奉王俊之命去镇上最东头的王婆婆那里买糕点……回来的时候路经一片苞米地,还有一群初涉江湖、邪恶张扬的江湖人……他们给你吃了当时江湖上刚研制出来的一种新型毒药——情花毒……情花毒能激发人体内潜在的兽欲与魔性,使人变得嗜杀成性。而且,它还含有春药的成分……正当你处于发疯癫狂的边缘时,遇到了从镇上回转玉泉宫的红妆……红妆以为你仅仅中了毒,便命随行侍卫跑到镇上请大夫,她则在你身边守着……接下来,就发生了一些事情……她也就是在那次怀了你的孩子…可是,她到死都没有说,莫求傲也没有说……他们,就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至今天,她已经二十岁了……” 风不醉说着,逐渐丧失了力气,他失神的瞳孔中溢满了深深的痛楚……她,受的委屈,太多了…… 而叶知秋,早已惊惶的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呢?…”他茫然的絮絮叨叨着,忽然又恶狠狠的瞪着风不醉,“哈哈哈哈……风不醉,你以为你编造的这个故事就能蒙骗过我吗?——你休想!” “当时…莫求傲正处于……闭关练功阶段,三个月内……不能行夫妻之事……叶庄主,你算算,看看时间…是否吻合呢?……” 叶知秋虽然已有些理智混乱,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算了起来—— 六月十五……莫紫霞是四月生的,当时叶知秋还被邀请过去出席喜宴……莫求傲六月在闭关,三月之内不能行房事…… 天啊!!—— 叶知秋犹如中了当头棒喝,脑子里一阵轰鸣—— 他勉强站稳已经有些发虚的脚,仍感觉全身一股剧烈的颤抖—— 他定眼看向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风不醉,声音苍老沙哑——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风不醉苦涩一笑,闭上眼睛—— “叶庄主可还记得……当年在玉泉宫里……有一个莫求傲捡来的…街头弃儿吗?……” “赵丰?!——就是你?!——”叶知秋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赵丰,他知道的,确是莫求傲捡来的街头弃儿,一直在玉泉宫生活,莫求傲视他为亲子,教他习文练武……可是,后来红妆病逝后,他也随之不见了,自此,再也没被人提起过……他怎么会?…… “不错,我就是……赵丰……我活着,可是一个证据呢……叶庄主,现在,您相不相信呢?……” 风不醉笑着问他,气若游丝。 叶知秋呆呆的愣在那里,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半晌,他突然仰头朝西山鲜红如血的夕阳爆发出一声粗重的嘶吼—— “我的女儿啊!!——” 吼声响彻天地苍穹,带着死灰般的绝望与痛彻心扉的悔责,经久不息的回荡在无垠旷野之中—— 叶知秋发了疯一样向小侍卫跑过的方向疾奔而去—— 风不醉笑,苦涩无比,如被利刃钻心…… 莫丫头,不要怪我…… 他又咳出一口鲜血来,之后,悄无声息的睡去了…… 第175章 万花丛中过(三) 残阳似血。 长亭古道,碧波烟草,被斜阳熏染成一抹醉人的红。 暖风微漾,徐徐吹来,轻柔的抚向人的脸颊。 莫紫霞抚上胸口闷咳两声,一股剧痛自腰腹间透骨传来。 “姐姐,”莫寒连忙搀扶住她,“姐姐你怎么样了?” 紫霞深重的伤口刚开始愈合,现在又遭受如此大的波动,难保伤口会不会再次裂开发炎,导致流出更多的血…… “没事的。”紫霞向莫寒挤出一丝笑容来,左手悄悄捂上腰间的一片殷红…… 老九看到了这一幕,他走过来,解下轻薄如丝的外衫,在空中舞的天花乱坠,将它拧成一根麻绳,然后他为紫霞缠上—— “忍着点。”他对着她说,随即一把勒紧了麻绳!—— “啊!——”紫霞忍不住那锥心刺骨的剧痛,喊出声来。 莫寒连忙出手接住她即将倒下的身子,跪坐在地上点了她身上几处穴位,希望能以此减轻些她的痛苦。 老九眸子里溢满疼惜,却依然不放慢手里的劲道,直到他将麻绳系好,看着她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 “眼下,只有这样才能止住伤口不让它裂的更快。” 紫霞紧咬着下嘴唇,艰难的笑—— “我知道……谢谢你……” 老九那清澈的明眸霎时生出一片暗淡来,他踟蹰了一会儿,望向身后幽深不见底、如坠云里雾里的万丈悬崖,面前是拔剑怒张、戒备森严、随时待命的红叶山庄侍卫军—— “我们……到绝路了……” 紫霞的笑容慢慢僵硬在脸上,强忍住心尖上的酸楚,蓦地感到一种失落、寂寥、伤感、疼痛…… “对不起……连累你了……”她看着他,难掩面上流露出的愧疚。 老九反倒笑了,笑容里满是轻松与自然,似有种大义凛然、我自横刀向天笑的高尚豪迈—— “这有什么?不就是一死么?大不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谈什么连不连累呢?……” 莫寒在旁边也笑了,说—— “姐姐,都说英雄救美,看来今天,是英雄一死为红颜呢!” 老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孩子气的面孔上泛出点点红晕来。 他垂首踟蹰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望着紫霞,似鼓起了很大勇气一般,他的眼睛里情潮涌动如同深邃碧蓝的大海—— “紫霞……” 紫霞看到他这副难以启齿的表情,不禁心生疑虑—— “…怎么了,老九?……” 莫寒却是心领神会,他已然知晓老九的心思,一如他知道今晚的月亮会很美一般—— 从那时在红叶山庄,面对无路可退、十面埋伏的死士,他义无反顾的撞开人墙冲进来时,他看到地上淌着的鲜血混合着她的生命,那一刻,他泪光点点,一把抓住叶宛衣拿刀横架在她脖子上,大喊着命令侍卫退下……如果没有视死如归的决心,有谁敢如此拼命行事?…… 从他们自红叶山庄逃脱出来,他两股战战,却毅然翻身跳上马车,浑身颤抖着抽打马儿时,有谁能体会得到他内心的恐惧?……他在此之前一直是个调皮捣蛋的九公子,在叶知秋膝前、在红叶山庄里整日嬉闹玩耍,无忧无虑风流快活。他满身还是孩子气呢,恐怕,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如此血腥残忍的场面…… 从他们停息在山林荒野间时,姣姣河汉下,他的眼神深邃动情如一条涓涓细流……他摇首苦笑,说一句——我是为了她…… 他已然知晓,聪慧如莫寒,他心如明镜…… 只是,老九,你这又是,何苦呢?…… …… 紫霞看着老九支支吾吾的样子,不禁一阵好笑—— “老九…有话就说……现在不说,难保以后会有机会了呢……”她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对他说着,回头望望身后万丈深渊,一抹凄凉的笑容绽放在她绝美无暇、苍白憔悴的脸庞之上。 老九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正要开口—— “老九,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莫寒突然出声将他到嘴边的话又堵了回去。 莫寒这一举动,老九心里明白。 但,就像紫霞说的——现在不说,难保以后会有机会。今日难以生还,他老九不能这样留下遗憾奔赴黄泉! “紫霞,我想说的是,我一直都是在南疆做生意。南疆的玉好,我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带你去南疆,给你选一块上等的玉……” 老九深深望着她的眼眸,认真的说。 南疆的玉好,是真的…… 紫霞笑:“想不到…老九还有如此美意……来生吧,若有来生,我一定与老九……去南疆,去看那…满目琳琅的……上等美玉,好吗?……”她吃力地说着,眼眶一片潮湿…… 老九的眸子也变得湿润起来,他强忍住自心底泛出的酸意,故作自然微笑—— “好,你答应的哦,可不能反悔!” “恩,不反悔……” 莫寒在一旁看着、听着,悄悄红了眼圈儿…… …… 第176章 万花丛中过(四) “韩统领!——庄主命你提莫紫霞姐弟的人头复命!——”远处,小侍卫快马加鞭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 众侍卫听闻命令,纷纷摩拳擦掌,看莫紫霞三人的眼中多了几分凶狠—— “哈哈哈!!——”韩天石仰天长笑,“我韩天石就等这句话了!——莫紫霞,受死吧!!——” 语毕,韩天石抽出钢刀,一道凌厉的刀光划破山崖,在夜幕低垂的当空闪着狠毒的光芒——破空直刺——直直刺向山崖边那斜躺在地上的紫衣女子!!—— “铛!!——”一柄长剑稳稳横档住了那迎面砍过来的钢刀—— 老九咬牙坚持住,哪怕长剑已被压弯!—— “九公子,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老九冷笑—— “韩统领莫要顾忌,尽管来吧!——” 刀剑碰撞,铮铮有声! 金属撞击出一片灼眼的火花! 人影晃动,喊杀声连天!——一时间,山崖边上飞沙走石,如刮起一阵卷风,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姐姐,如果这次我们真的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你现在最想要做的事是什么?”莫寒抱着紫霞,与她笑谈。 紫霞浅笑,随即又变得感伤起来—— “我此时在想,如果能再见你岳大哥一面,该有多好……” “姐姐,你后悔吗?” “不,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姐姐,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你要活着走出去,岳大哥还在等着你。” “莫寒……莫寒?…莫寒!——” 莫寒放开她,俯身拾起一把银剑,头也不回的冲进打斗圈内!—— 生亦无悔,死又何惧?!——临死之前能痛痛快快的打上一仗,也不枉此生了!杀人?——哈哈,那就痛痛快快的杀他一回吧!!—— 流血漂橹,只不过是苍茫天地之间一副落笔浓重的山水画。 …… “住手!——”叶知秋焦灼痛苦的大喊声破空传来!—— 叶知秋施展轻功,一路疾奔飞至跟前—— “混账!!——退下!!——”叶知秋怒骂正挥刀向着莫寒砍过去的韩天石! 韩天石慌忙收回钢刀,急忙退至一边。 “叶知秋!——你来的正好!今天,就让我们来个一刀两断!——”莫寒握紧了剑柄。 叶知秋却是不理,他定眼看着躺在地上剧痛难忍的莫紫霞。 他想迈过去,双脚却是像绑了一块千斤巨石…… 他想开口说话,喉头哽咽难言…… 终于,伴随着浑浊老泪的滴落,他终于开口—— “紫霞……爹,对不起你啊……” 什么??!!—— 在场之人全都被深深震住—— 叶知秋,在说什么?!—— 莫紫霞先是一愣,继而冷笑—— “叶庄主,您,没糊涂吧?” 叶知秋哆嗦着嘴唇,声音也跟着颤抖成一片—— “紫霞……我是爹,我是爹啊……爹对不住你,是爹害你到这步田地……可是爹真的不知道,你就是爹的女儿啊!……紫霞,你姓叶,你是爹的女儿,你是爹与你娘亲红妆的女儿……紫霞,你……” “叶庄主,请你闭嘴。”紫霞愤恨地瞪着他,眼底寒气逐渐凝聚,“你没有资格说我的娘亲,你根本就不配!……我是你的女儿?哈哈哈……恐怕天底下再也没有如此好笑的笑话了!”她一字一句的说着,恨不能将眼前这个老奸巨猾的恶人立马杀死! 叶知秋老泪纵横。 “你不相信……你不相信,这不怪你……可是,紫霞,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我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滥杀无辜罪无可恕……可这一切,本不是我所愿,你,当真就是我叶知秋的女儿啊!——” “我问你,是谁告诉你的?”她狠狠地盯住他,目光像是要化成刀、化成剑、化成戟——穿透他的身体! “是风不醉。”叶知秋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紫霞……我……” 风不醉……是风不醉…… 丰哥哥,是,这样吗?……你从来没有骗过我,这一次,你是不是在跟紫霞开玩笑呢?……丰哥哥,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呢…… 丰哥哥,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出来,你出来把事情将清楚啊!—— 丰哥哥,你告诉我,我是我爹的女儿,我爹叫莫求傲,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他是个仁义并行的大英雄……丰哥哥,丰哥哥…… “丰哥哥……”她喃喃唤着,剪瞳中慢慢溢出一串泪水来。 她支撑着发虚的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 她勉强站稳脚跟,努力不让自己再次头脑发昏一头栽下去。 …… 她站定了身子,环顾面前一群人,莫寒、老九、红叶山庄的侍卫们……还有,叶知秋…… 她开口对着叶知秋说了一句话,她说—— “叶知秋,你记住,我生来姓莫,我死的时候,依然姓莫——” 说罢,她对着他冷冷一笑,笑容衰败凄绝,如秋后残荷…… 生与死,只几步之遥——她冷笑着,一步步向后退,看着他们,看着这个已经变得灰暗的世界,看着一幕幕往事如同一卷泛了黄的书册…… 一群疯子……一群疯的无可救药的疯子…… “姐姐!!——” “紫霞!!——” 她闭上眼睛,身体翩跹向下方飞去—— 她张开双臂,最后一次拥抱着天、地、风、烟…… 爹,我始终姓莫…… 娘,你真狠心…… 莫寒,姐姐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活下去…… 丰哥哥,莫丫头,想你了…… 老九,若有来生,我一定跟你去南疆,去看那满目琳琅的上等美玉…… 独孤岳……岳……你知道么,我到死,都是爱着你的…… …… 尘归尘,土归土,你打万花丛中过,留与身后一地暗香…… 第177章 终得尘埃定(一) 他换上了一袭蓝袍,清澈见底的蓝,明净如水。 窗外阳光明媚,却是冷风刺骨,在苍茫大地上奏鸣一曲回肠荡气的悲歌。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去药王谷的路上,为着莫寒的病不辞劳苦地奔波着,满脑子、满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快些赶路,是否能如愿见到药王,莫寒能不能回来……这些,都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勇气。 时隔一年,一切都已变了样。莫寒回来了,终得莫家真传,习得上乘武功,成功接手了玉泉宫。当年那个小傻子摇身一变,成了武林中一方霸主。 他却中了毒,失了忆,不知所为,险些果真弃她不顾,与别的女子共结连理。 她不远万里,一路寻到山庄终于见了他,却只能独自一人舔伤…… 她一直渴求的真相,又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不愿面对这一龌龊的事实,不肯承认这一闹剧的嘲笑,她毅然决然选择了跳崖,意欲以此来终结自己年轻的生命…… …… 想到此,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转眸望向那熟睡得似乎要长眠不起的人儿。 她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厉害。 他伸出手来,轻轻划向那张清丽的容颜,冰凉的温度竟让他一向寒冷的指尖都觉得有丝凉意了。 紫霞,告诉我,你在选择纵身一跳的那一刻,想到了什么?难得,这世间就真的没有什么可让你留恋、使你留下来吗?……我呢?想没想起我?你当真舍得?…… 对不起,对不起……你在那时想起的我,一定会恨的痛心吧。那个时候,我在哪儿呢?哦,那时我在路上,我赶在见你的路上……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直到你心灰意冷的都想到了死亡的那刻,我都没能在你身边…… 当日她那纵身一跳,当真要与这人世诀别——那是万丈悬崖,失足落下,定然粉身碎骨,绝无可能生还。 然而,终究还是老天眷顾。独孤岳思她心切,为防她遭叶知秋毒手,命护卫军快马加鞭前去营救。 那护卫军里,有圣上专门派出的大内高手,虽说是朝廷中人,但江湖人尚可习得武功心法,皇宫大内则更是高手云集,丝毫不逊于江湖,只不过顶着“朝廷”的头衔,是正义与仁慈的化身而已。 那数十名大内高手,在莫紫霞踏空的一刹那赶来,在目睹眼前这一幕时,纷纷心下一惊,继而联合出招运功——本就是朝廷御林军中一组合,这下珠联璧合,七人在上续下源源不断的内力做无形的绳索,三人齐刷刷跃下,配合得恰到好处,将心如死灰之人由悬崖半空重新救回地面——这令在场之人无一不大惊——天哪!——这朝廷,还有这般高手!! 看来,圣上对独孤岳这个他唯一的亲妹妹如今留与世上唯一的血脉,竟是如此上心。 寒风透过窗子,令他的脊背有股冷意。他起身去关,火炫在这时推门而入,对着他拱手抱拳,恭敬地喊了一声—— “大人!——” 独孤岳皱眉,似对这一称呼极大的不适应。但终究但是舒展开来,问:“什么事?” “圣上差人来问,我们何时回京?”说到“圣上”,火炫越发的恭敬了。也难怪,他身为护卫军统领,与将军平级,本是朝廷忠良,又怎能不对圣上鞠躬尽瘁呢? 独孤岳沉思良久,眼睛一直看着还在沉睡的她。 火炫似看透了他的犹豫,便轻声劝说:“大人虽刚与圣上相认,但毕竟还没见面,眼下圣上念您心切,不可拂了圣上的意呀!” 看独孤岳似有所动,又道:“属下与水天跟大人的心情是一样的,都放心不下宫主。我们完全可以带着宫主一同上京,毕竟,皇宫里的御医们个个医术精湛,定能救得回宫主。” 独孤岳略一思索,颔首,道:“也好,就这样吧。” ……………… ……………… 第178章 终得尘埃定(二) ……………… 这之后一切的事情,寥寥几句便可概括: 独孤岳以先朝晚晴长公主嫡子,独孤景明大人的身份回京,受到圣上亲自出城迎接。那垂垂老矣的皇帝,在见到外甥独孤景明之时竟然难抑伤痛情怀,掩面痛哭,将栏杆拍遍,恨自己没能照顾好自己的亲妹妹,还让她唯一的骨血漂泊在外、受苦受累二十多年。 林炫与秦天二人的真实身份是朝廷护卫军的一员。只因江湖上武林门派纷争不断,严重侵扰着百姓治安,祸殃苍生,而红叶山庄、玉泉宫两大门派,一北一中原形成对峙之势,二者势力在武林之中不可小觑。 擒贼先擒王,枪打出头鸟,朝廷统治天下必然要平衡江湖各门派,于是,为了找到二者的弱处,趁机将其一网打尽,朝廷才派出林炫与秦天二人,分别潜入玉泉宫、红叶山庄搜集罪证与把柄。二人不辱使命立了大功,回来分别授予了护卫军统领、副将一职。 而最终的结果是:经查证,以叶知秋为首的红叶山庄,多年来搜刮民脂民膏,涂炭生灵,滥杀无辜,实为人神共愤也。更不能饶恕的是,叶知秋竟然与当今二皇子勾结,意图助老二谋权串位,取太子而代之。因此,圣上封先朝长公主嫡子独孤景明为景明王,奉命查封红叶山庄,所得金银尽数充公,上缴国库。而叶知秋图谋不轨,有谋逆之心,收监关押,择日问斩;至于二皇子,念及皇家子嗣情面,废黜王位,囚禁大牢,剥夺一切特权,永世不得赦免。 玉泉宫,经核实并无任何不轨之心,但仍迫于朝廷压力,要么屈服于招安,从此为朝廷效力;要么宣布解散,并立誓从此不再重组门派。宫主莫寒权衡利弊,决定选择后者。散尽家财,要大家纷纷自谋生路去了,而莫寒也从此不见了踪影,江湖人有的说他隐姓埋名独自逍遥快活去了,也有的说他改名换姓,另立一门派。但孰是孰非,均不得而知。 乱臣贼子已被平定,天下太平。莫紫霞当初因心如死灰决然跳崖,虽被救回,仍是心神疲虚到了极点,长睡不醒。景明王爷独孤岳,终日寸步不离,苦守床前,再无其他奢望,只愿心爱之人能睁开眼睛,看他,听他说:你看,所有的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该出发了。 是啊,是该出发了,那个处处行程处处家的希冀,马上就要实现了。 也许缘了这呼喊,忽有一日,床上之人轻轻张开了眼睛,推门而出,外面已是寒冬季节,落叶萧萧,枯木衰草,唯余一根秋千在空荡的天地间轻轻晃动,似乎只是为了等待她的出现。 她莞尔,走过去坐上面,一个人来回的荡啊荡。 独孤景明在此时来此院中,待看到这一幕时久久不能动弹。 紫霞却是笑了,向着他招手道:“你过来帮我推呀!我一个人荡不起来。” 独孤景明手中的热茶“铛——”的一声摔了个粉碎,却一刻不停脚下的步子,奔过去就紧紧抱住了眼前之人,眼泪在那一刻决堤。 他今生最重要的人啊!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 叶知秋的斩首之日定在冬至前一天。被锁在笼子里游街示众的叶知秋,受尽了围观百姓们的殴打谩骂。直到被按跪在邢台上,消失多日的叶宛衣才露面——当然不是来劫囚,是来送行。 叶知秋看着女儿微笑着为他斟满了酒,终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哽咽地说:爹对不起你……还有你娘…… 叶宛衣只是将酒碗举到他面前,仍旧笑着说:我说过,为报答你,我会为你收尸,你看,我没食言。 ……………… 屠刀落,血溅三尺白练,叶宛衣看着那一片汩汩流成一条小溪的血流,仍是笑着,似在自语着:爹,我们回家了。 远处的白少聪斜背一柄宝刀,抱胸默然看着这一切,不知是喜是悲。正欲转身离去,眼角捕捉到一抹白影,他定定看了许久,直待到那身影夹杂在人流中越走越远了,才恍然回过神来,大喊着追上去—— “玉儿!——玉儿等等!!——” ……………………………… 第179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莫丫头与独孤岳离开王府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住在药王谷。 范统每日好吃好喝的给我伺候着,在身边“师叔师叔”的叫的欢畅。他已老大不小了,在我面前却依然是个孩子,就像莫寒在丫头面前一样,在外是个独当一面、威风八面的强者,其实回到家,卸下厚重的铠甲,仍然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儿。 我十六岁那年进了巫山派,当时范统才十岁,是我大师兄的唯一弟子。大师兄体虚,是某年某派前来宣战,大师兄作为大弟子,独挑大梁开门应战之时留下的后遗症。我入门之后师父特许我不用每日勤兵练剑,只需早课不要落下就好,于是,我便有了充足的时间待在后院研学医术。范统当时还不叫范统,叫特稀,是大师兄眼看家里的伙食越来越差便触景生情为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至于之前特稀之前叫什么名字,我问过他几次他只是脸红脖子粗的哼唧半天也不说。 后来大师兄终究还是旧病复发,在一个凄清的夜晚去世。临去前,他将特稀交给了我,再三嘱咐:“特稀是我唯一的徒儿,今后,代我照管他吧,你可以将他当兄弟,也可以拿他当儿子……”就这样,特稀跟了我,那一年,他十六岁,是当年我入门时的年龄。 我又为特稀改了名,叫范统,原因是他实在笨的要命,一种药材半天都记不住,更可怕的是经常弄混,有次害的师父他老人家拉了足足三天肚子。教徒无方,我被罚抄一百遍剑谱,就是那次,我一气之下骂了他饭桶,于是这个名字一直用到现在。 再后来,范统下山。又过了几年,师父去世,范统前来悼唁,这时我才发现如今江湖上大名鼎鼎、德高望重的药王竟然就是这个范统!——面对我的瞠目结舌,他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还是当年那个傻瓜样。也是在这年,我辞别已成掌门的二师兄以及巫山派的师兄、师侄们,下山流浪。 其实也不能说流浪,我下山是有目的的。 我先去了玉泉宫。在这里,我曾经生活了八年。话还要从头说起,我自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或许有意无意,或许闹饥荒迫不得已,也或许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总之,结果就是我从有了记忆开始就一直在讨饭、四处转悠。直到我八岁那年,饥不择食抢了别人一个馒头被一群恶人堵在墙角里打,遇上了两个人。 他们是莫求傲与红妆。 莫求傲掏出银子给我解了围,红妆看我被打的遍体鳞伤满身血污,心疼的将我抱在怀中,说:“不怕不怕……” 那是令我牵念了一生的人。那年,红妆十八岁。 他们把我带到玉泉宫,视我如亲子。 莫求傲教我习武练剑,红妆教我认字念书。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红妆如此美好的女子,她有着倾城容貌,眉如远黛、眸如柔星,或微笑或皱眉或沉思或哭泣……都是那么美。她会弹琴、会写诗、会作画……我想,她一定是位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 事实确是如此。 可是,她已不再留恋那些雍容华贵的奢靡贵族生活,甘愿留在莫求傲身边做个平凡的女子,也是,他的妻。 她与莫求傲举案齐眉,却不是相敬如宾。他对她的爱深沉如山,她回报给他的感情细腻如水。他为她画眉,她为他泡茶;他为她梳发上妆,她为他洗衣做饭…… 他们越是这样爱的毫无保留,我就越是痛得难以自拔。 我很早就偷偷恋上了她,早到已记不清在什么时候,或许是她第一次把我抱在怀里安慰说不怕不怕时唤醒了我内心安睡的灵魂,或许是她为我缝补我划破的衣衫,我蹲坐在一边那一时间的宁静安然,也或许是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教我写“赵丰”,那一笔一划中所浸润了她的温柔气息…… 我叫赵丰,是莫求傲取的。他说赵是贵姓,丰是富足。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耻,竟然会爱上她。 伦理、道德、良知……夜夜折磨着我,可是,原谅我做不到放弃,我只能做的,还是爱她,偷偷的,爱…… 后来,一个很静的夏夜,她一个人躲在后花园里哭。她哭泣的样子很令人心碎,她一定受了很多很多委屈,她一定很伤心很伤心……那时,我躲在榆槿树下,没敢走出来。 下一年,四月,榆槿花的季节,她生了孩子。粉嘟嘟的婴儿,不哭不闹,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托在怀里的时候,她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我,随后,咧开嘴笑了。 莫求傲给她取名叫莫紫霞。 以后小紫霞就成了我的玩伴,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下山赶集。从她蹒跚学步到咿呀学语再到习武练功……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淌了过来。小紫霞有时歪着脑袋,认真地瞅着我,一声不吭,我疑惑:“看我做什么?” 她咧嘴一笑:“丰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就做我的夫君好不好?” 我大吃一惊,下巴差些要掉了:“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娘就喊爹爹夫君啊!” 我不禁觉得好笑:“那不一样,你爹跟你娘是家人,所以才会这么喊。” “那丰哥哥也是紫霞的家人啊!” “这个家人不一样……” “哎呀……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丰哥哥也做紫霞的夫君,天天陪紫霞一起玩,给紫霞买糖葫芦吃!”小丫头摇晃起我的衣袖险些要将我晃倒了。 “好好好……等紫霞长大了,丰哥哥就做你夫君,好不好?” “好!那……我们拉钩!” “恩,拉钩就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门“亲事”就算“订”下了。 后来,红妆去世了。那天晚上,月光很美。莫求傲将她紧紧拥在怀里,那是我今生唯一的一次看见一身铁胆傲骨的他潸然泪下。 红妆一点一点被死神抽离了生命,我跪在一边愣愣地看着她,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有了强烈的学医念头。 那年,紫霞五岁,莫寒三岁,我十六。 莫求傲将我送往巫山派,他说玉泉宫会有危险,如果以后真的遭受了血光之灾,希望能留下我作为证据——这也是护我周全的唯一方法。 师父与莫求傲是情深意重的故交,他老人家格外照顾我,依了我的要求——不需整日练功,学医就好。 这一学,便又是一个十六年。 十六年间,我时常想,如果当时我已有了这般医术,红妆是否就会活下来呢? 我时常想起她,她微笑的样子、她说话的样子、她皱眉的样子、她哭泣的样子……每每想起,每每痛彻心骨。 我还会想起紫霞小丫头,这么些年过去,她已经出落的很漂亮了吧,她是否也有一头乌黑如瀑的青丝、一双亮如秋水的明眸、好看的笑容、美丽的脸庞……这样想着,便有了要见她的冲动。 我来到巫山派的十年后,莫求傲来找我,交给了我两本剑谱——凌燕与游龙回升。 他说:凌燕的心诀已经教给了紫霞与莫寒大半,游龙回升没有时间教了,留给你,你学了它们吧,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把它交给莫寒; 他说:拿着这把扇子,见到紫霞要她看,之后,娶了她; 他说:红妆还在,一直在玉泉宫,让紫霞见她一面再让她走吧; 他还说:紫霞,是红妆与叶知秋的女儿…… 当初红妆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与叶知秋发生了关系,她曾一度想寻死,被莫求傲拦住,说:我不嫌。 后来红妆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而孩子,不可能是莫求傲的,悲痛欲绝之下,他又说:我不嫌。 于是,就有了紫霞,却也成了红妆的心结,一直纠结到死。 莫求傲为仇人养孩子,没有半点怨言,将她视为己出,他说:我只知道,孩子是红妆的…… 莫求傲走之后,玉泉宫就遭了大难,而我,遵他临走时的嘱咐,没有离开巫山派半步——我要活着。 第180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又过了四年,师父去世,我辞师下山,来到玉泉宫。 一别十六载,玉泉宫依旧原样,哪怕是经过了一场大火,也照原型复原了。没有惊动任何人,我溜达了一圈,就走了。 然后,我就制造机会,见了丫头。 我终于明白,为何莫求傲特意给我一把折扇作为信物,要我娶她的含义了——丫头的模样与红妆简直就是一个人! 那时,我忽然无地自容了,原来,莫求傲已然知晓我对红妆暗藏的情愫…… 我以一种玩世不恭的泼皮相与丫头重逢,告诉她:我是你夫君。 她大怒,说我满口胡言。这时,我才知道了独孤岳的存在。 我爱的是苏红妆,而非莫紫霞。只是,这样与她纠缠稍稍满足了我一点点的虚荣,不曾有过的虚荣。 我一直是将丫头当女儿看待的,或许因为,她是红妆的孩子。 丫头已经不记得我了,红妆死后,莫求傲抹去了她的记忆。她永远不会记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女孩儿扎着两个羊角辫,歪着头看着旁边的白衣少年,说:丰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就做我的夫君好不好?…… 记不起来也好,有时候忘记一些事就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痛苦。 然后,莫丫头就经历了许多坎坷,好像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好了的,也或许是这条路只能这样走…… 山重水复,丫头一步步走过来了,我在旁边看着,感到很欣慰。 可是我对于她的身世,仍然迟迟开不了口。我恨叶知秋,恨之入骨,我想让他四面楚歌众叛亲离,最终悔恨致死……可我还是没有做到,因为,这样同样会伤害到丫头,甚至她受的伤比谁的都多,于是,在千钧一发之时,我说出了这个秘密,我想让丫头活下去,毕竟,还有独孤岳。 不料,丫头的倔性子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她宁愿选择死也不愿承认自己这个龌龊的身世——她跳崖了。 天可怜见,她命不该绝。 丫头随已身为景明王爷的独孤岳回京,直到身体调养康复,独孤岳毅然放弃了皇室至尊生活,告别他那唯一的亲人皇舅,带着丫头浪迹天涯去了。 丫头在京城调养的那段时间里,我悄悄潜进独孤岳的王府里看望他几次,却都没与她相见。我不是刻意要躲着丫头,而是,经过这次大灾大难之后,丫头也该好好的过另一种生活了,我不想以故人的身份去打扰到她。 接下来,再说说老九吧。 我与老九许久以前就认识了,是在我下山四处云游之时,我偶然一次去了南疆——我是奔着那里的玉去的。 南疆的玉好,是真的。 在那里,我遇见了老九,那时,他掌管着一家玉石商行,经营着各式玉器。 我去柜台上,他拿给我看一块和田玉,并说: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最上乘的纯黑天然和田玉! 见到面前这个小子如此自吹自擂,我不禁淡笑——果真是无奸不商。 我将他所说的“最上乘的纯黑天然和田玉”掂在手心,漫不经心的问他:据我所知,本地不产天然的黑色和田玉,难不成老板您是从波斯引进来的外域贵品? 老九立马就囧了,心知遇上了行家,便连连道歉,同时硬要把一块正宗的纯白和田玉馈赠与我。我万般推辞不过,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那是我与老九的初见,然后我们就相识了,而且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老九见我是医者出身,忙不迭的邀请我去红叶山庄,说他的庄主师父患有咳症,已有数年久治不愈。他的提议倒与我此番下山的目的一致,于是我便顺水推舟,拿着他的介绍信去了红叶山庄。 叶知秋的咳症是当年玉泉宫遭难之时留下的——莫求傲临死前,一招‘游龙回升’击在了他的肺部。 我当时就想,为何当初莫求傲没一掌将他击死呢? 不过后来我想,这也未尝不好,那样打死他太便宜他了。 然后我就在红叶山庄住了下来,叶知秋拿我当上宾招待着,全然不识我的真正身份、真实目的…… 我给叶知秋开的药方确实很管用,起码能大大减少他的痛苦。可是,他不知道,这是慢性毒药——表面是神奇良方,暗里是致命剧毒。所以,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江湖上传闻说叶知秋自废武功确实属实,他那时应该已然察觉到这种剧毒的存在,如若不自废武功,他就会经脉俱断七窍流血而死…… 离开了在王府里休养的丫头,我就又去了南疆,找了老九。 多日不见,老九消瘦了许多,生意却是出奇的好——他已是南疆有头有脸的大老板了。 老九见到我,并不震惊,只是淡淡一笑,问候一句:先生,您回来了?……然后,继续低下头去看账本。 晚上,我们去酒馆喝酒。 我问:不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吗? 他摇头苦笑:知不知又何妨?她若好,再好不过,她若不好,我什么也做不了。 原来,他还是很懂莫丫头的——认定了一个人,眼里就不会再容下另一个,更不用说心了。 话越来越多,酒也喝的越来越快,终于,老九酩酊大醉,他站起来,大笑着举起酒杯大喊: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虐!—— 喊罢,抱起酒坛子痛饮,之后,突然扯住我的袖子失声痛哭:紫霞……她现在、怎么样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乃是一物降一物。善良纯真的老九,还是没能躲过感情这道关卡。 …… 老九对丫头说过:南疆的玉好,若有机会,真想带你去南疆,拣一块上等的美玉送你。 丫头只当是老九作为一个知心朋友对自己的一个心愿,就一口答应下来。她不知道,在南疆,在老九做生意的这个镇子上,有一个传统风俗——男子若是送了女子一块玉,而女子也欣然接受了,那么这就是定下了一门两厢情愿的婚事…… 富贵绕身,金银在手。老九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爱喝花酒、爱调戏陌家小娘子、爱去妓楼、爱看戏、爱听曲儿…… 现在,老九仍然喝酒、看戏、听曲儿,却再也没进过窑子。问他原因,他说他已经选好了一块上等的和田玉…… …… 再后来,我去找了莫寒,他已在某片竹林深处安了家,身边的女孩名叫回暖,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孩,跟以前丫头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挽青很是相像。 问莫寒:见过你姐姐么? 他开心的笑:见了,我们在关外见了面,还在一起骑马牧羊了呢!几天之后就分开了。岳大哥说等他们玩够了就来这里找我们,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下去,哪儿都不去了…… 我笑,两个孩子,都长大了。 …… 来到河边,将手中那把一直不离身的折扇抛入湍急的水流,心中忽然轻松了许多,觉得,终于是尘埃落定了。 折扇很快被打湿,淹没在流水之中,上面的字也瞬间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这把扇子,在丫头面前我一直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却从没有让她看过,我知道,她看之后又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上面写的是—— 紫霞吾儿:见字如见父,持扇之人便是你夫婿——父,莫求傲、字。 证据已尽其用,身后再无尘缘。 此后,白马秋风塞上,杏花春雨江南。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