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护花铃》 第一章 公主殉国 圣元二十年春 西域犯陈。 胡人部落首领李长卿举兵,大破陈国京都,陈国国君及皇后双双自缢身亡。 山河破碎,皇宫内乱做一团,除了,那个一身红嫁衣的女子。 她,便是陈国享遍盛誉的清昀公主,萧轻雪。 不过此时,她已是一个亡国公主。 她的国,破了,被她心心念念的人,破了。 萧轻雪无视四处逃窜的宫人,在开的绯艳的桃花树下流连。 “公主,宫门被破了,快随奴婢一起逃走吧!” “哎!你傻了不成?她早疯了,快走吧,别理她。”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要不是她放走了叛贼,如今陈国也不会被灭。皇上都自尽了,她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走吧!” 旁人的谴责与唾骂,萧轻雪像是听不见,只是眼神专注地,抚摸着手中的铃铛。 “他说,不管多远,只要风动铃响,他总能听见的。” 她喃喃,抬头望着入眼的漫天绯艳,缓缓勾唇。 “桃花未尽,他回来了。” 明明是春天,可到处是萧瑟惨败之景,哭喊漫天,尸骨遍野。 萧轻雪穿着最华贵的嫁衣,站在城墙之上,精致的妆容下,眼神麻木。 城楼底下,比桃花还要鲜艳妖冶的红延绵到天际。 血流……成河…… “李长卿,这,便是你要给我看的十里红妆么?” 挺进的铁骑军队,很快临近都城,只一眼,她就认出了为首的他。 他的身边,早已陪伴着另外一位女子,她早有耳闻: 娜云哲,西域胡人部落大族首领的女儿,是助李长卿攻克陈都的一支重要力量。 李长卿,终究还是携手他心爱的女子,灭了她的国。 目光相接,一眼已是万年。 然后,她笑了。 “我心目中的夫婿,是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铠甲带着十里红妆来迎娶我。” 当年话犹在,今夕人何如? “李长卿,你看着吗?你看着吧……” 她拽紧了手中的护花铃,缓缓闭眼,两行清泪落下,嘴角的笑愈发张扬,张开双臂。 脚下,缓缓动了。 数丈高的城墙上,一抹红色身影飞跃而下。 史载: 圣元二十年,陈国破,清昀公主萧轻雪以身殉国。 李长卿登位称帝,改年号圣元为致和元年,中原及西域诸部落自此统一。 沁阳宫,前朝清昀公主的寝宫,此时却是有一众身着异服侍婢进进出出。 她们,皆是在小心地照料着一位女子。 数日前新帝册封了皇后与四妃,而这位昏迷的女子,便被封为了婕妤。 一连数日,床上的女子不曾有苏醒的迹象。 神思缥缈,梦境更徜徉。 萧轻雪恍恍惚惚中,好像又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 皇宫大殿,五色琉璃灯璀璨,丝竹乐响,群姬起舞,一派和乐。 忽然,乐声停歇,庭中灯火骤暗。 黑色夜幕下,一众着白色舞裙的女子,手捧一颗颗夜明珠分队而进。 珠光温莹不灼,浅浅照映着此时的殿堂。 清夜皓月下,花雨纷落,有一仙子反执琵琶,翩然而降。 舞毕,面对她父皇的调笑,女子更是傲然放话: “我心目中的夫婿,定是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铠甲带着十里红妆来迎娶我。” 宴会上,她语出惊人,那般光彩,潋滟不可方物。 座下,一个少年盯着场上的女子,眼中,流光熠熠。 萧轻雪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心中只余恻然。 画面突然一转。 桃花树下,有人一双。 那个少年已是一身铠甲,此时他正捂着女子的眼睛。 “还没好吗?” “好了。”他缓缓摊开了手掌,是一个铃铛,下面,系着一个同心结。 女子脸上的笑在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后敛起,拿着这个铃铛左看右看。 少年一下紧张起来,“怎么了?不喜欢么?” “别的男子送女子礼物都是首饰脂粉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是一个破铃铛?” 女子扬起手,作势要扔。 “可别!” 少年急的赶紧将那铃铛护在怀里,“这个呀,是护花铃。你不是喜欢桃花么?把它绑在树上就能惊走鸟儿了,这样的话,在桃花未落尽前,我就能回来了。” “你胡说!”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女子,她一下红了眼眶。 “李将军说,这次出征,短则半年,长则两三年,等你回来,花都谢了!沙场无情,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你还想蒙我!” “啊雪你别哭,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少年手忙脚乱的安慰。 “李老头儿都是胡说的,他还要盼着我把你这个儿媳妇儿娶进门的,我们怎么可能不回来?我答应你,等战事一结束就跟皇上提亲,我还没有让你看见十里红妆,怎么能轻易死去?” 女子本是悲伤的情绪被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又是气又是羞,一把夺过铃铛。 “谁要嫁给你!” “不嫁我啊?好啊,那把铃铛还给我。”他刮了一下她鼻子作势要抢铃铛。 “想得美!” 情景紧接又是一变。 两年征战,一朝凯旋。 她本以为可以嫁得良人,一道通敌卖国的降罪诏生生阻隔了他们。 李家覆灭,九族俱诛。 她不信,可根本无法求自己的父皇收回成命。 无奈,她乔装成内侍入狱偷偷放了他。 断肠坡,两人诀别。 “放了我,你不怕成为千古罪人么?”他的表情嘲讽且冷漠,再无了往日的温柔。 她强忍着心中酸楚,“我信你。” “信我?呵呵。”他眼中染上悲愤恨意,“可惜你那父皇不信我!李家没了,整个宗族没了。只因我身体里留着一半的胡人血统?他明明早知我身份,可偏偏硬是等到李家军平定了夷乱之后,你的父皇,我的圣上,好啊,好啊!” “长卿,你别这样……” “别叫我,我受不起,清、昀、公、主。” 女子惨白着脸瘫坐在地,可这再也激不起他的任何怜惜。 “我李长卿在此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父皇的长安城,再!无!长!安!” 他离开了,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可他不知,私自放走他,她承受的,远远比他想象的多。 “啪——” “你这个孽障!放虎归山,你是要把我陈国亡了才甘心么!” 她始终没有抬头,嘴角尝到了血腥的咸涩,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铃铛。 “他不会的,不会的……” “来人,将清昀公主囚于沁阳宫,没有朕的指令,任何人不准探视。” “呃——” 脑海中的画面戛然而止。 萧轻雪抚着这一刻剧痛的胸口,喘息不止。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第二章 公主变婕妤 睁眼,眼前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这是——” 萧轻雪打量着熟悉的宫殿,喑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 “娘娘,这是前朝公主的沁阳宫,现在是您的寝殿。” 侍奉的宫婢神情言语无不是欣喜,一边扶起她,一边轻声解释:“娘娘昏迷了整整三个月,皇上知道您醒了定会开心的。” 萧轻雪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宫女,这分明是西域胡人才有的装束。 还有,她刚刚在说什么? “你叫我、娘娘?什么、前朝?” 床上的女子脸色依旧苍白,看着宫女疑惑又急切。 “娘娘有所不知,陈国在三个月前已经没了,是皇上把娘娘从战场上带回来。您现在,可是我大靖的婕妤了。” 陈国,没了…… 萧轻雪眼中的最后一丝希冀终于黯淡下去,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她闭上了眼,长长,吸了一口气。 大靖……婕妤…… 她喃喃,蓦地一声低笑。 再睁眼,脸上只余平静,如死灰。 “你们的皇帝,是李长卿?” 刚一话落,一众宫侍突然煞白了脸跪俯了一地。 为首的一个宫婢神情惊慌,“娘娘,您怎可直呼皇上名讳?这是大忌!” 然,萧轻雪是不会管这些的,掀被而起,“叫李长卿来见我。” “娘娘?!” “叫李长卿来见我!” 看着眼前几欲站不稳的女子,一众人惊慌不已。 “娘娘息怒,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禀告皇上。” 听到宫女的禀告,李长卿只是犹豫了片刻。 刚一进入沁阳宫,就看见里面宫婢颤巍巍跪了一地。 他灭陈建靖,宫廷内外全兴胡俗。 而那个叫喧着要见他的女子,通身一袭汉人素服,黑发白花,容颜憔悴。 她明明瘦削如骨,却站的如劲风下的松竹,那般铮然铁然。 与她目光对视的一瞬,她眼里的决绝,一下让他回想起了那日她飞跃城下的一幕。 他沉了嘴角,眼中幽光点点,与面色一同凝肃下去的,还有他的诘问。 “靖国甫立,正值普天同庆之际,你一身孝服,意欲何在?” 他一步步走近,声声严厉。 “你们这班奴才,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跪了一地的宫侍皆是颤巍巍伏地磕头,样子诚惶诚恐。 萧轻雪冷眼看着他朝众人发怒,语气轻嘲,“我的国破了,我的亲人亡了,我为他们服丧,有何不可?” “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他一下逼近她,居高睥着她,出声提醒,“你现在是大靖的妃嫔,朕的女人。” “你的女人?”他的话让她笑了,下一瞬,她收了笑,看着他,眼神间全无退却之意。 她的话,斩钉截铁,像说给他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本宫,乃大陈的清、昀、公、主,岂可,嫁给一个乱、臣、贼、子?” 她话刚落,一众侍从全部噤若寒蝉。 气氛,一瞬的压抑窒漠。 他拧起眉,眸中明明灭灭,盯着她良久静默。片刻后,他忽的一勾唇,“若是如此,那日你又何必一身嫁衣等我而来?萧轻雪,你想嫁给你口中的乱臣贼子,不是么?” 他是如此的了解她,她的心思,他何时不曾知晓? “朕收了你入宫,封了你位份,这一切,难道不是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挑起她的下巴,语气轻佻,欣赏着底下女子骤然苍白的脸色。 萧轻雪看着面前的男子,心刺痛之余便只剩下陌生。 他不是李长卿,再也不是,她的李长卿了。 极快掩去自己的失态,她别过头,言语中,是一种回天无力的悲哀。 “我要嫁的,不是你。”她一顿,“我的丈夫,在那天,死了。” 他如何听不明白她的话,看着她此时全无活意的神色,手下的力道逐渐加重。 “萧轻雪,如今这一切,你又怪得了谁?” 女子闭上眼,对他的话再无任何反应。 就在二人僵持间,一声通报突兀的插入——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已在章华台设好宴,差奴才来请您过去一聚。” “知道了。”李长卿此时已敛了方才的怒意,松了箍着她下巴的手,转而轻摩起女子的面庞。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就如他的话一般: “萧轻雪,朕知道你一心求死,正好,让你五姐一家相陪,地下也好作伴。” “你什么意思?!” 萧轻雪一下挣开眸,抓紧他的衣袖,“我五姐怎么了?你把他们抓了?” “说起来,朕该好好感谢你的大陈子民,若不是他们来报,金宸公主一家也不会这么轻松就被俘。” 李长卿凉凉一笑,视线落在她抓着自己的手上,继而拂开她,转身离去的间刻将问题甩给她: “你说,朕该怎么处置这一家呢?” 萧轻雪浑身如处冷窖,再回神,已不见了他的身影,不敢有丝毫耽搁,急急追了出去。 章华台,曾经是前朝赏花观景之处。萧轻雪与金宸公主乃一母同胞,昔日在这章华台,度过了不少少女轻纱薄的青葱时光。 而此刻,昔日园林的主人却成了阶下囚,被一群贼子做耳目近玩。 见到五公主一家毫无尊严的被囚禁在一个木牢之中,萧轻雪一下红了眼眶。 “五姐,姐夫……” 木牢中的人甚是狼狈,看到走近的白衣女子,眼神皆是不敢置信。 “轻雪?你是轻雪?!” “五姐,是我。” 金宸公主眼中一下迸射出亮光,抱着怀中的孩子贴上前,“轻雪,你求求长卿,你求求他放了这孩子吧。她才三个月大,轻雪,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襁褓中的孩子哇哇啼哭,那声音,一下下揪着萧轻雪。 那是,五姐的孩子,她的亲人,仅存的亲人。 攥紧了拳头,她起身看向高台之上的人,四目相望中,他的神色晦涩不明。 只是他身旁的一道灼热视线让轻雪更为在意,她移过目光,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凛冽却饱含审视的眸子。 身子微微一震。 那是,他的皇后。 第三章 他的皇后 大靖皇后娜云哲,萧轻雪不会忘记这个名字。这么多年来,唯一能陪在李长卿身边的女人。 而从两人对视的一瞬中,萧轻雪感受到了那位皇后对她的敌视。 此刻她一身华丽异域服饰,光彩耀目,朝着萧轻雪一步步走来。 最后,她离轻雪一步之遥处站定,神情倨傲,“知道本宫是谁么?” “知道。” 娜云哲似极不满萧轻雪此时的态度,声音凌厉了一分,“既是知道本宫是谁,为何不行礼?” 萧轻雪看着无动于衷的李长卿,随后收了视线。垂下眸,唇畔带过自嘲的同时,缓缓屈膝跪下。 “见过,皇后娘娘。”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任何喜怒,只是隐于袖中的拳头,已攥的发白。 李长卿,如果她的屈辱是他所乐见的,那么,如他所愿。 娜云哲居高睥着底下跪着的人,也没吩咐她起身,只是目光从她身上移向后面。 “你想救他们?” 萧轻雪心一提,知道她是在问自己,“是。” 感受到身旁人的脚步径自越过,她下一句话让她紧了心。 “可他们刚刚冒犯了本宫,按例,当斩。” 萧轻雪即刻望向声源,一双眼紧紧盯着娜云哲,警惕地看着她的手抚过孩子的脸颊,鲜红的蔻丹在孩子如雪的肌肤上异常醒目。 五公主抱着孩子浑身颤抖,将希冀的眸投向了轻雪。 她刚想起身—— “我叫你起来了么?”娜云哲幽幽说着,视线不离襁褓中的婴孩。 轻雪作势起身的动作生生跪回去,只是下一刻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冲过去,却见孩子脸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而始作俑者,正蹙着眉剔着带血的指甲。 萧轻雪挡身在木牢前,声色冷凝,“皇后娘娘,不知您要如何才能放过他们?” “放过?”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前朝余孽,何有放过之理?” “娘娘贵为一国之后,言行举止自当是全国表率,皇上在朝廷上广用汉臣,正是希望胡汉和谐,娘娘此举,怕是与皇上背道而驰了。” “你这是在用皇上来压我?” 娜云哲眼中冷却下去,表情一下阴沉。 “不敢。我只是在提醒娘娘,犯不着为一些无关紧要之人伤了您二人间的关系。” 娜云哲盯着她不说话,脸色不甚好,不过她下一瞬像是想到什么,脸上慢慢带开笑,“也罢,既是如此,你不妨去求皇上,他若是应允了,那本宫便不予追究了。” 萧轻雪心里清楚,她此番,是特为折辱她而来。而这一切,李长卿全然默许了。 她的膝盖,跪父母,跪祖宗,跪天地,却在今天,一连跪了两个破她家国的人。 心中的痛没有表现在面上半分,她直直朝座中的男人跪下,俯身而拜,一滴泪悄然落入尘土,无人察觉。 “求皇上,开恩。” 她终究,还是求了他。 他看着她,眸眼始终浅淡,找不到昔日丝毫的温情,只是问了她一句: “现在,可知晓你的身份了?” 她紧紧抿着唇,从牙缝间挤出一个“是”。 他的手指轻扣着桌面,沉默了片刻,然后继续开声,语气淡淡的,陈述着一段像不属于他的血海深仇。 “当年你父皇灭我李家满门,九族亲眷,男女老幼,无一幸免。你可知临刑前,我那堂姐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你可知,我有一侄子刚会叫爹唤娘?” 他一顿,看着面前的女子,兀自一笑,“这些,你自然是不知的。” 李长卿的眸子此时如瀚海之烟般缥缈而不可捉摸,视线掠过她停在牢笼里的人。 “斩草除根,这是你父皇教会朕的,念着往日的情份,朕可以饶他们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毕竟冒犯了皇后,你觉得,该如何才能让朕的妻子消气?” 那一声妻子听在娜云哲耳中果然悦耳无比,她的眉眼带上笑意,有些得意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子。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下来,“皇上您是知道的,我的大兄长一家都是死于陈人刀下,所以一见到陈人,臣妾心中的愤恨便无所遏制。不止皇上与陈人有血海深仇,臣妾亦是如此啊。” 娜云哲的目光直直落在萧轻雪脸上,状似问她意见,“萧婕妤,实不相瞒,一见到你们的脸,本宫便怒不可遏。你说,这仇恨之气,该如何散之?” 萧轻雪面容平静,叫人看不出她在想着什么。娜云哲的言下之意,她听出来了。 然后,她清冷的声音落下。 “我五姐诞下女婴,他们于朝廷再无威胁,娘娘心若有怀,不妨将他们流于宫外永不复见。至于我,臣妾对皇后不敬,自请入冷宫受罚,而娘娘厌恶的这张脸,亦好办。” 随着话落,她从怀中抽出一把精致匕首,在众人猝不及防时飞快往自己脸上一划。 血,瞬间漫了半张脸,血染白衣。 有人骇然惊呼。 萧轻雪定定看着座上的人,“不知娘娘现在,可消气了?” 娜云哲看着眼前的变故,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子,却见李长卿依然安坐在那,面上无丝毫波澜,她有心试探: “皇上,臣妾可没有要毁她容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 “她既然有此觉悟,那便由她去吧。”他起身,声息沉沉,“朕还要国事要处理,一切,皇后自行决断吧。” 陷入昏迷前,萧轻雪最后见到的,是他的身影在她的世界渐渐远离。 娜云哲的笑,是那样张扬而挑衅…… 恍恍惚惚中,萧轻雪好像听到有人在轻叹。 感叹么?又是感叹什么呢? 再次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入眼处的一切提醒着她,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冷宫。她的沁阳宫,终究是成了她记忆里的东西。 她只是睁着眼,无声望着素白床帐,眼中涩然,却再流不出一滴泪。 “娘娘,您醒了?!” 萧轻雪从怔怔中被叫回,看着那个脸熟的宫女,这是一开始就在照顾她的人。而现在,偌大的冷宫,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与她的淡漠不同,灵苏倒是惊喜的唤着一个人,“绮里先生,绮里先生,娘娘醒了!” 第四章 挑衅与屈辱 “大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你这个小宫女也忒聒噪,不怕引来别人么?” 说是抱怨,更像是打趣,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怡怡然走来。 灵苏吐了吐舌头,小声催促他,“赶紧给我家娘娘瞧瞧。” 男子看着床上毫无反应的女子,自顾取出一方丝帕覆于她手上,随后,一双洁净修长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耳边,似又听到了一声轻叹。 这叹息令轻雪感到熟悉,转头看他,却发现是一个眉目清俊的陌生男子。 心中恍然,她身处冷宫,只怕是请不到太医。 片刻后,他收了手取了丝帕,摇起头。 “你这老是摇头是什么意思啊?”灵苏急了。 他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淡然,“摇头的意思就是她的病,我治不好。” 灵苏一下慌了神,“我就说你这个半吊子大夫不可靠,这可怎么办?要不,我去求个太医过来?” “你就是将整个太医院的人搬过来也无济于事。”他幽幽说着,目光与萧轻雪对视,“心病还须心药医,娘娘,您说是不是?” 灵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下跪在了床前。 “娘娘,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的亲人想想啊,想想他们,他们还需要你啊。” 这句话终究是触动了萧轻雪,她说的没错,她还不能放弃自己,她还不能死。 她的眼里终于染起求生欲,挣扎着撑起身子,恳切地看着男子,“请先生,救我。” “叫我绮里溪便好。”男子将她的转变看在眼底,微一勾唇,“我待会写几个方子,娘娘只管服着就好,只是——” “只是什么?” 轻雪看向他,却发现他盯着自己的右脸,一下恍然,手隔空抚上,“先生是说我的脸么?但说无妨。” 绮里溪先是凝着脸,随后打趣道:“实不相瞒,娘娘对自己下手,着实狠了些,伤口恐会留疤。” 她早料到了会有此结果,所以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同样回了一笑,极浅。 “无妨,先生只管开药让我活下去即可。” 一个偏僻冷宫,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半吊子大夫,一个咋呼的宫女,就这样死马当活马医的照顾起了萧轻雪。 在灵苏百般小心的照看中,萧轻雪的身体在慢慢好转,只是脸上的伤口结痂之后,始终留有一道长长的疤。 轻雪自己倒是无甚在意,倒是灵苏这个丫头每每见了暗自抹泪。 轻雪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却无法表现什么。看着她,经常就能想到自己先前的丫头流翠,可惜,那个好姑娘早早的去了,因她而死。 留在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所以对于苏灵,轻雪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疏离。这样的疏离,是对于任何人,包括那个救了她命的绮里溪。 绮里溪偶尔会来给她看诊,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大夫,对医术只在于看了几本医书的水平,她是他的第一个病人。 每每看着苏灵与绮里溪因医术而争的面红耳赤时,萧轻雪总是在一旁静静看着,而思绪,却总是不经意飘远。 曾几何时,她也曾与一个人,有过那样好的感情,那么美的时光。 而现在,在这个冷宫中孤老终生,是她对自己能预见的唯一结局。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般平静又枯寂过了,直到,一道皇后的懿旨降达到了这里。 原来她在冷宫中的这段日子,李长卿又挂帅亲征,收服了东夷散乱部落,为原来的大靖国土往东又增加了一大块。 皇帝诏下,普天同庆,而宫中更是大摆宴席。 皇后有令,所有妃嫔均得赴宴,以示恩宠。 萧轻雪看着宫女送来的一袭华丽服饰,是胡人的样式。 因身处冷宫,无人管她,所以萧轻雪一直以来是穿着自己的汉服旧衣。此番,终究是逃不过去了么? “娘娘。”灵苏在一旁担忧的出声:“要不,奴婢就说您身体不适,咱不出席了?” 轻雪摇摇头,手抚过那些异域服饰,语气不闻悲喜,“替我换上吧。” 她的表情没有抗拒,从她下跪求他们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她早已没有选择的资格。 服从,是保全她在意的人的唯一方法。 哪怕,以尊严为代价。 宴会上,她盛装出席,精致的面容,半掩的面纱,一出场,就受到了全场的注目。 与娜云哲目光相接的一刻,她看到她嘴角噙起的笑,心下了然。 只怕,宴无好宴。 酒桌上觥筹交错,她小心应对。 萧轻雪料定了娜云哲不会轻易放过她,不过在娜云哲点名要自己在大殿上献上一舞时,下座的她还是意外了一下。 果然,随着皇后话落,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停在轻雪身上。 那个至高座位上的人始终没有反应,一如那日。 她的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如此,也好。 萧轻雪垂着眸,半掩的面纱下挡去她此时的神色。 起身出席,在众人的惊叹中,跳起了一曲胡旋舞。 这舞,是她当初远赴西域学的,那时他一路护送。这是他们的定情舞,她曾为他一人专跳过,而现在,她却是把自己当做了舞姬。 她的身姿翩跹曼妙,面纱下的唇在冷笑,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那个星空夜月下他为她吹曲伴奏的场景。 李长卿,此情此景,当初的你,可曾料想过? 萧轻雪从小善舞,她的舞技自是让众人叹为观止。 可与众人迷恋的神色不同,李长卿只是漠然看着底下的女子,脑海中却不期然闪进了多年前的一幕—— 那一晚,他以叶吹曲,她借着清辉月光,翩翩起舞。 他至今记得风来时,扬起她的青丝与裙摆,宛若暗夜精魅,绝美的不似凡尘之人。 一舞毕,她唇边微微绽放笑意,迎着月光,朝他走来。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重合,他微微眯起了眸,与皇后对饮的间刻掩去了眸底的晦涩。 他怎不知,这一舞,她分明是故意为之。 第五章 当众羞辱 殿上所有的人都被这舞技折服,良久,人群里有人大叫了一声“好”,这才陆续的,响起了连绵的掌声。 下首一贵席上坐着的东夷首领紧紧盯着入座的萧轻雪,他的目光,放肆而直接。 一碗豪饮后,他眼中微有迷离,言语中多有感叹之意。 “这位娘娘的舞技着实令人惊叹,不知怎的,瞧见这位娘娘,我就想起了前朝的清昀公主。” 他粗犷的声线似有一丝缅怀,面上流露出惋惜之意,“传闻前朝的清昀公主舞技出神入化,她及笄那日一曲霓裳舞更是令满朝称道,可惜——” 他的一番话,让本是热闹的气氛有一瞬的凝滞,一些朝上的汉臣面色已有些不佳。 尚朝恩将话匣一截,倏地像是意识到什么,忙赔笑,“臣失言,该罚该罚,皇上,臣敬您一杯。” “尚将军言重了。” 李长卿面上不窥喜怒,亦同样举杯,一饮而尽。 娜云哲放下酒杯,面上堆起笑,“尚将军有所不知,我大靖国的这位萧婕妤,舞技可是同样不逊色于那位前朝公主的。妹妹,你说是不是?” 闻言,萧轻雪抬眸看向座上的皇后,声音清冷,“娘娘过赞了。” “怎么的,这位娘娘竟也是姓萧?”尚朝恩的眼里流露出更浓厚的兴趣,若不是碍于此刻在大殿上,他早已一把扯了她的面纱。 娜云哲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继而转头向身旁的男子撒娇,“皇上,说起来,臣妾还没有看过妹妹跳过汉人的舞蹈,不知那霓裳舞到底如何令人惊叹?” 李长卿看着她,随后弯了唇角,轻轻拍拍她手背,“无妨,你若感兴趣,便再叫她跳一曲。” “多谢皇上!” 萧轻雪始终在下面保持沉默,本以为,一颗早已麻木的心不会再痛的,可为什么此刻,还是钝钝的抽疼?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领旨退下的,回到偏殿,早有宫女准备好了舞衣。 萧轻雪抚着自己的舞衣微微出神,第一次穿上它,她还是尊贵的大陈公主,而此刻,却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禁脔。 换好舞衣,她抚着面上的面纱。 这大概,是她自欺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了罢? “娘娘——” 灵苏的轻呼透着浓浓的担忧。 “走吧。” 还是熟悉的大殿,还是熟悉的夜空,乐声好景依旧,只是昔人已故。 萧轻雪将自己陷于舞蹈中,只有此刻,她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放纵发泄。 周围的声音,众人的目光,她已完全隔绝。 一切变故,就在她舞至后段下腰时的一个动作。她只觉腰间束带一松,断落在地,心中猛地一个咯噔。 就在这时持灯的宫女们惊呼着摔倒,一个连一个,宫灯纷纷被摔灭,殿上瞬间陷入黑暗。 所有人猝不及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黑暗中,萧轻雪颤抖着手拢紧了已经松敞开的舞衣,直到背上笼罩了一件大大的披风,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起来。 “娘娘,您没事吧?” 是灵苏。 轻雪尤惊魂未定,身子还是轻颤,紧紧攥着披风。而这时,大殿复又明亮。 可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停在了殿中的女子脸上。 萧轻雪面上的面纱,不知何时已经滑落,那道恐怖的长疤便毫无遮挡的显现出来。 有人发出嗬气的声音,却是吓的。 他们的目光各色,像针一样刺在她身上。 李长卿看着这一切,终于沉下了脸,冷冷丢了一句,“丢人现眼,退下去!” 萧轻雪不知道自己怎么被灵苏带出大殿的,她的行动有些僵硬,明明是盛夏的夜,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冷。 她拢紧了披风,却驱不散周身的寒意。 直到回到了冷宫,灵苏这才气急败坏骂起来。 “娘娘,这都是皇后搞的鬼!奴婢在您上殿后才听到皇后的宫女在偷偷议论,原来那舞衣早就被做过手脚了,她就是想让您在众人面前出丑,咱们去告诉皇上!” 轻雪木然摇摇头,“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娘娘!” 相较于灵苏的激动,轻雪只是淡淡吩咐了声,“帮我准备热水吧,我想沐浴更衣。” 灵苏皱眉看了会,最后咬唇应了声退出去。 殿内终只剩自己一人,萧轻雪这才缩在床上一角,抱着双膝,缓缓,将头埋了进去。 而此时,房门被有人轻轻推开,然后,一个身影悄声来到了女子身后。 这一切,女子无察。 “美人儿,爷可算找到你了!” 一道突兀的粗嗓子响起,紧接着,猝不及防的轻雪被人从后强搂入怀。 她惊叫着挣扎,反抗间甩出了一个巴掌。 “啪!” 来人像是被打懵了,愣了一下。 轻雪赶紧挣脱他的禁锢,警惕的看着来人,惊吓到苍白的脸上一脸震惊。 “是你!” 那个东夷首领。 尚朝恩伸舌舔了舔微微疼痛的嘴角,上上下下打量着缩在一角的女子,饶有兴味的啧了两声。 “传闻前朝的清昀公主已经以身殉国,却不知大靖皇帝竟还有瞒天过海这一招。”说着,语气带起狎玩之意,“只是不知这公主的滋味尝起来,却是如何?” 萧轻雪心头剧震,从他这一系列举动来看,知道他定是说得出做得到,强迫逼自己冷静下来,声凝如霜,威慑着。 “我是他钦封的婕妤,若是他知道你无礼于我,想必将军也不会有好结果,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尚朝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眼睛环顾过四周,摊手问她:“公主确定,这是一个妃嫔该有的待遇?” 她沉了嘴角,却无法反驳,他却步步紧逼。 “既然李长卿不珍惜你,不妨跟着我?做我的女人,总好过在这里孤老终生蹉跎年华。” “放肆!”轻雪怒喝一声,“灵苏!灵苏何在!” “你莫喊了,那丫头早被我打晕,如今在这冷宫,你怕是再唤不出一个人。”他调笑的间刻已经冲身一手擒住她的双手,而另一手摩挲着她的面颊,“虽是毁了容,不过公主风姿依旧撩人,如今倒是便宜我了。” 第六章 他的巴掌 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的萧轻雪,赤红着一双眼,一边拼死挣扎一边失声尖叫—— “李长卿!李长卿!” 尚朝恩一下掐住了她的脖子,说出的话几欲让她凌迟。 “我劝你还是别指望他了,我可是亲眼看着他跟皇后一起离去才往你这走的,你说这时候,他是不是做着我正对你要做的事?” 一滴泪悄然滑落,隐入鬓发。 衣物被粗暴的撕开,正当他有下一步动作时,那人突然失力般整个人倒下去。 萧轻雪拼命踹开了他,颤抖着紧紧捂着自己的襟口。 “娘娘,你没事吧?!” 绮里溪将被子紧紧围住她,不敢想象,若是再晚片刻会发生什么。 可饶是如此,绮里溪依旧担忧这个女子,她的脖子有一道触目惊人的勒痕。他唤她,她始终如一个木偶般充耳不闻,全身发抖。 无奈,他一遍遍轻拍着她,“没事了,没事了。” 一直处于失魂状态的萧轻雪像是突然发了疯,一下挣开了绮里溪,从枕头底下抓出一把匕首冲出去。 一下明白她用意的绮里溪眉头猛的一跳,下一刻已经飞身出去,在她举着匕首狠刺下的间刻一把抓住了她手腕。 “娘娘,不可!” 女子赤红着眼看向他,他不忍别了脸。 “他是东夷首领,刚刚归顺大靖,杀不得。” 她眼里泛起盈盈水意,却更决绝,刺下去的力道不减反增。 “娘娘,不、可。” 抓着她手腕的力道也加了几分。 僵持不下,轻雪颤着羽睫闭上了眼,一双清泪落下。 “咣当”一声,匕首应声坠地。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步步倒退着,最后颓然坐地,却是无声的,提起了唇角。 “你走吧。” 是夜,注定无眠。 红烛燃泪,萧轻雪一夜枯坐,手里,摩挲着一个系着同心结的护花铃。 因常年摩挲,铃铛表面已微微褪色。 她无神的望着窗外的黑浓,直到,一抹晨曦浅浅铺在了窗纸上。 烛火已熄。 天,亮了。 昨晚发生的事,除了她和绮里溪,再无第三人知晓。 可萧轻雪知道,这已成了她心底永久的殇。 灵苏进来禀告时,便看见萧轻雪一脸憔悴的样子。犹豫了会,她轻轻道: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如枯井的眸子间或一动,座中的女子动作有些迟缓,看向她,目光却越过她投向了她身后自顾进来的人。 娜云哲一脸的容光焕发,当真配得起衣华如锦人美如玉,特别是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妩媚风情,叫人侧目。 反倒是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让来人很是诧异。 “妹妹这是怎的了?难不成昨夜没睡好?” 昨夜…… 她微紧了紧手中铃铛,一抹刺痛在眼中闪过,喉头忽然一痒掩唇咳嗽起来。 灵苏赶紧上前轻拍她的背,轻雪摆手示意无妨。 “咳咳——去,给皇后娘娘上茶。” 灵苏尤有忧色,最后还是悄声退下了。 萧轻雪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声音喑哑,“冷宫简陋,皇后娘娘见笑了。” 娜云哲没坐,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说是宽慰,可言语中炫耀之意无所隐藏。 “我猜想着妹妹受了皇上的斥责心里定是不好受,这才来宽慰一番。本想昨夜便来的,不过皇上昨夜正好宿于我处,这才耽搁到今天,妹妹,应该不会介意吧?” 没有在她脸上看见预料中的神色,娜云哲微微凝了笑,而当眼尖地看见她手中之物时,手已伸过去。 “这是什么?” 她趁她没注意夺过,却发现只是一枚铃铛。 “给我。” 她意外于萧轻雪此刻明显外泄的情绪,心中更加断定此物的不平凡。 “这是谁给你的?” “给我!” 看着明显就要冲上去抢夺的萧轻雪,娜云哲身旁的宫女赶紧一左一右架住了她。 娜云哲一边看着激动的萧轻雪,一边细细打量手中铃铛,上面的红色同心结灼着她眼,而当看见铃铛上刻着的一个极小的“卿”时,她一下沉了嘴角。 “给我拿个火盆来。” “不要,不要……” 娜云哲脸上早已褪去了先前的伪善,阴鸷的眸从铃铛上移向挣扎的人,里面流露出的嫉恨叫人心惊。 她站定于火盆前,冷笑一声,像是宣誓主权。 “萧轻雪,他是我的。” 随着话落,她缓缓松手。 “不要!” 萧轻雪也不知哪儿的力气挣脱了出去,冲出去一把将铃铛夺了回来。她瞪着她,眼神凶恶,心中是滔天的怒火,一个反手,狠狠打出了一巴掌。 所有人震惊。 娜云哲捂着自己的脸颊,瞪大眼尤不敢置信,“你敢打我?” 反应过来的娜云哲随即扬手而去,就在这时—— “皇上驾到!” 从没想过那个人会进入到这里,萧轻雪还未反应过来时,身旁的人已经带着哭腔投进了那人的怀抱。 萧轻雪握紧手中的铃铛,冷眼看着他对那个女人温柔相哄。 眼中涩得厉害,她没有出一声,静默看着他走近,望进那毫无温度的眸,她如至冰窖。 而下一刻,他亦以同样的方式,将她所有的倔强还有那仅剩的一点希冀打的粉碎。 “啪!” 她失力扑在地上,耳边一直如重锤般钝响,嘴角尝到了血腥味。 嘴角慢慢牵起,越来越高。 攥着手中的护花铃,直至指节发白。 “李长卿,当初为了救你,我父皇生平第一次打了我一巴掌。如今,你就是这样还我的么?” 她看着他,却愈发看不透他眸中的深弥。 她看到他们在说话,却无法从他们的嘴型里听出他们说了什么。 随后,她手中的护花铃被扯走,在他的冷然注视下,铃铛被投入火中。 同心结化为灰烬,她眼中映着火光,模糊了娜云哲得意张扬的神色。 灵苏惊慌的直掉眼泪,却不敢触碰她的脸。 “不要哭。” 她伸手抹去小丫头的眼泪,这才发觉手中刺痛,原来早已破皮出血。 微微曲指,似乎还能感受铃铛残余的温度。 然后,她又慢慢松开手,看着空空的掌心,若有所思。 抬头,偌大的冷宫,只余她们主仆二人。 萧瑟,突至。 第七章 醉酒 冷宫之夜,除了凄清之月,还有一盏孤灯映照。 昏暗的烛火映照着主仆二人,身影冷冷清清。 绮里溪来到这里时,灵苏这丫头正一脸愁色的站在萧轻雪身边。 看见他来,小丫头眼里闪过喜色,暗自朝身边的人努努嘴,自己则悄然退下。 绮里溪将手中拎着的几坛酒放在桌上,有些刻意的咳嗽几声,却发现此举没有引起那女子的丝毫反应。 他有些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底,凑近去一道瞧她手里的圣旨。 却是一道废黜旨意。 换言之,萧轻雪现在已不是婕妤,而是一个人人可欺之的下等宫婢。 他眼中幽光点点,小心拿余光打探着她的神色,却没发现丝毫异常。 正想着如何开口劝解,哪知她先一步收了圣旨。 “不知绮里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我共饮一番?” 他瞧着她并无异色,勾起唇,“求之不得。” 庭院内,月色当空,皎皎明明。 清辉洒下,树影更斑驳。 二人皆是随意地坐于石阶上,举酒几个碰杯之后,轻雪已微微有醉意。 此时,她正看着院中的一个破旧秋千出神。 曾经一身宫装在桃花树下荡着秋千的无忧女子,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 空气中飘来淡淡草木花粉的味道,她仰望星河苍穹,一瞬间排山倒海的忧伤突至。她明白,一切,都不过是无法重复的疼痛。 “修一下,应该还是可以荡的。” 身边的人轻轻说道。 她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那个秋千上。兀自一笑,那一笑里的深意无人知,只是自顾为自己斟满了酒。 “喝多伤身,今日就到此罢。” 她看着他的手,声息没有起伏,“你不是说,今日不醉不休么?” 言毕,手腕上相挡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撤去。 她举杯,一饮而尽。 “今晚的月,比平时要圆了些。” 轻雪晃着手,半眯起眼从指缝中窥探着高空圆月。 耳边,是虫鸣嘶嘶,倒更显得此处僻静荒芜。 绮里溪同样望过去,轻转着手中酒杯,不知是不是这刻的清幽所致,他的声音,带了丝丝渺远飘虚之味。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亘古不变。世人纠结的,不过是那胸中一点寸心。” “先生清姿如卧云餐雪,胸怀亦不比我这等俗人。” 她的话让他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举手投足无不潇洒恣意。 “世上很多事会让你蒙蔽双眼,换种方式去看,或许,又会有另外一番景象。” 他看向女子,不经意瞥过她脸上的痕印,虽是抹了药,但还是很明显。他清楚,这一巴掌,是结结实实打到了她心里。 轻雪如何听不出他言语中的开导之意,只是当局者迷,他不曾涉事其中,便永远无法跟她感同身受。 她骨子里是高傲的,又是倔强的,若这么轻易就能听进别人的话,那就不是她萧轻雪了。 于是,她转了话题。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解惑?” 绮里溪看着她的神情,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笑道:“我猜,你定是好奇我的身份,是也不是?” 她微微睁大了眸,吃惊过后一声笑,“先生都猜到了。” “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也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他继续为自己斟满了酒,也不看她,盯着酒杯中的清泽水色,眸色深远。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对你并无恶意,也不属于宫里任何派别的人。我祖上世代隐逸,此番入宫,纯属做客。至于为什么救你嘛——”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大概是我心本纯善,不忍看你落难。” 一番话,萧轻雪听明白了。没有深究的打算,只是弃了酒杯直接拿酒壶,与他的一碰。 “先生,我先干为敬。” 他没有制止,看着她仰头直接灌起了酒。 罢了,今晚,就由她去吧。 萧轻雪从未灌过如此多的酒,酩酊大醉踉跄着从台阶上爬起,看着眼中重影的绮里溪,咯咯笑着挡去他的相扶。 天旋地转间,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 没有疼痛,恍惚中,好像有一方温暖包围了她。 那是她贪恋的温暖。 一定是梦罢…… 她眼皮愈发沉重,脸上带着微微满足,陷入黑甜之中。 梦中,她又重回到那个星空月夜的高丘上,跟一个男子并肩而坐,畅谈着胡汉一家。 他眼里流淌着星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他看她的眼神宠溺,泛着柔意。 月色下,他们嬉戏打闹。 交缠的影子,最终,相拥在了一起。 他说,他要成为一个英雄,一个独属于她的,盖世英雄。 …… 萧轻雪是被灵苏唤醒的,醒来时,她犹望着大白的窗外微怔。 抚上眼角,似乎还带着微微湿意。 她眼中尚残留一丝怔忪,好像恍恍惚惚中,有人轻拭过她的泪,亦曾温柔地抚过她的面庞。 “灵苏,昨晚,有谁来过么?” 灵苏一脸疑惑的看着女子,“娘娘,昨晚您喝多了,是绮里先生送您回来的,临走前,还吩咐奴婢给您上药。” 说着她言语里有一丝欣喜,“娘娘今天的气色看着要比往日好,肿也消了。” “是么……” 萧轻雪喃喃,随即又郑重提醒她,“以后娘娘这称呼,万万不可再唤了,你直接唤我名字吧。” 哪知小丫头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萧轻雪上前扶起她,落寞语气中带着自嘲,“傻丫头,如今除了你,还有谁把我当做一个主子?还是直接换名字吧,这样,我也自在些。” 萧轻雪从来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从高贵的公主沦为下等宫女。 干着与下人无异的活,吃着粗食,她再不养尊处优。 也正是这些经历,让她真正走近了底层的生活,设身处地的了解了这一层的艰辛悲哀与无奈。 或许,这也是她未知生命中的一段宝贵财富。 李长卿大概想不到吧,他对她的羞辱,却反倒磨炼了她的心性与意志。 第八章 行宫陪驾 酷暑,愈发难耐。 大靖皇帝诏下,将携皇后及一众近臣亲侍赴行宫避暑。 当灵苏火急火燎的来知会她们也在随侍之列时,萧轻雪还在院内洗着一堆脏衣。 “主子,你赶紧打扮打扮,这次机会难得,咱可千万别错过了。” 小丫头在私下无人时,虽不再唤她娘娘,却还是坚持唤着主子。 轻雪拗不过她,随她去了。 不同于灵苏的激动,轻雪专注手中的活,将脏衣冲了,拧干,然后又将一件件衣物晾于竹竿上。 “主子,你怎么一点也不开心?这多好的机会?” 萧轻雪掸着湿衣,漫不经心,“这是什么开心的事么?” 灵苏看着女子一脸的痛心,“主子,咱们有机会接近皇上了,万一他见着你能重新恢复位份呢?” 轻雪终于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急切的灵苏,平稳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好像亦能让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我问你,这旨意是谁下的?皇上?还是皇后?” 灵苏一下被她问住,“这,有什么分别么?” 闻言,轻雪淡淡一笑,“是没什么分别,一样的要我们成为众矢之的而已。” “主子,奴婢不明白。” “陪同去行宫这么大的荣耀,后宫众多妃嫔都盼不到的殊荣,唯独我们这两个冷宫的宫女还能沾光,你觉得他们意欲何在?” 经她这么一分析,渐渐悟过来的灵苏一下跳起来,“那我们怎么办?不去了?” “你觉得,这由得了我们么?”萧轻雪复又晾起衣服,“只能步步谨慎,且走且看了。” 灵苏皱着眉不说话,看着阳光下自顾晾衣的女子,清风掠过她的发,青丝撩过她的眉眼,竟让她有一种平和宁静的味道。 那种平和,仿佛是对世间的一切再无甚上心。 她安静,却也更疏默。 这种转变,灵苏不知是好是坏,只能默默在心里留心。 出发前的准备,总是繁杂。 从京都到行宫,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差不多就要一个月。 出发那天,全朝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跪送御辇,铁甲骏马,旌旗飞扬,山呼万岁。 扈从延绵几百里,驰道上跪满了百姓,一路相送。 那种震撼,让随行的萧轻雪心头震然,她长久未出宫,竟不知,外面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是残垣断壁,而是一片欣欣向荣。汉人,胡人,随处可见。 他们欢呼,他们雀跃,他们载歌载舞。 这一切深深冲击着萧轻雪,她父皇在世时都无法做到的盛景,他,真的做到了么? 真正的,汉胡一家? 透过重重的人群,她遥遥望着前方的金辇,眼中,第一次泛起幽晦的复杂。 晚上,队伍随地扎营。 轻雪去河边汲水,回来时,火堆旁已经坐了绮里溪。这家伙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鸡,正支着木棍在烤。 旁边的灵苏一脸的垂涎欲滴。 “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来,无事么?” 虽然知道他是皇帝的上宾,可这样混迹于宫女之中,她不免有些担忧。 他给她一个别担心的眼神,扯了鸡腿,一个给她,一个给灵苏。 “丫头,我帐中还有些好货,速速取来。” 灵苏意动,却有些犹豫的看着轻雪。得到轻雪的默许,她这才欢喜去了。 火堆里间或爆出呲啪的响声,轻雪添着柴枝,一时静默。 “今天,你都看到了吧?” 他率先打破沉默。 她搅着炭火的动作一顿,轻轻嗯了声。 火光映照下,女子的面容忽明忽暗。 绮里溪朝着背后的树干慢慢靠下,望着星空喟叹了一声。 “是不是心里挺复杂?”他挑眉看她,“短短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他竟能做到如此。”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想说什么?” “你应该发觉了吧?百姓,是健忘的。” 她沉默,良久,放下手中的柴枝。 “可我忘不掉。”她抬眸看他,脸上的疤痕在此刻变得醒目,“也不能忘。” 气氛一瞬窒漠。 直到,有一群宫女慌慌张张的打破了安静。 “今天的水是谁打的?” 萧轻雪起身,“是我,怎么了?” “你真是大祸临头了,皇后娘娘喝了那水泡的茶之后身体不适,皇上正在责问一干人等呢,你赶紧的。” 轻雪皱起了眉,“赶紧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皇上的营帐认罪,赶紧的,耽搁了我们都得掉脑袋!” “我陪你去。” 绮里溪在这时起身,却被轻雪拒绝,“你留下安抚灵苏,我怕那丫头乱来。” 留下话,她便跟着宫女急匆匆走了。 该来的躲不掉,带她来的宫女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后便慌张退下了。 帐内,烛火明亮,气氛却有些沉默。 案桌后的男子正批阅着奏章,似是没看见底下跪着的萧轻雪。 他没开口,她亦不敢出声。 心里,却有些疑惑。 不是责问一干人等么?怎么只有她一人? “过来。” 正思忖间,上面的人淡淡吩咐了一声。 轻雪一愣,以为是错觉,直到他再次重复了一次。 微一犹豫,她起身走近,却是离他一步之处站定,再不肯接近分毫。 李长卿余光瞥过身旁的人,一双剑眉微微蹙起,他将手中的奏折递给她,在女子一脸不明所以中问她: “你怎么看?” 萧轻雪尤惊诧着他的举动,待目光瞄过奏折中的内容,心中又是一惊,只是垂了眸。 “此乃国家大事,奴婢只是一个宫女,皇上问错人了。” “奴婢?”李长卿颇有些玩味地深看着她,咀嚼着从她嘴里吐出的这两字,“看来冷宫倒真是个磨性子的地方。” 轻雪始终微垂着眸,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见她面上无丝毫异常,他收了眸,斜支起头,幽幽道:“说说你的想法,朕赐你无罪。” 第九章 怀孕 得到他的承诺,萧轻雪心知再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再仔细看了下奏折中的内容。 眉头,已渐渐皱起。 “如何?” “……此人杀人夫,夺人妻,按例,当斩。” 空气一下安静。 “你可知,那人是胡人,乃三公之子,他父亲于大靖有赫赫战功?” “我只知道大靖一向律法严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亲自修整的律条,竟是因人而异?” “杀了他,就不怕伤了胡人之心?” “放了他,难道就不怕令广大汉人失望?” 他沉默下去,而萧轻雪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跪了下去。 “奴婢失言,请皇上恕罪。” 她良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有些不安的抬头,却撞进他幽弥的眸。 他看着她,好像又陷入了某些久远的回忆。 他向她伸出手,她却下意识的往后惊骇一缩。 他的手,蓦地僵在半空,语气里,凝着一丝危险。 “你怕朕?” 她用沉默代替回答,直到,他吩咐她起身。 “我记得,你以前曾一直向往胡汉一家。” 他还想再说,却被她先一步打断,“太久之前的事了,奴婢,已经忘记了。” “忘记了么……” 萧轻雪有些看不懂此刻的李长卿,只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沉吟了会,还是出声解释,“皇上叫奴婢过来,不是因为皇后不适之事么?奴婢——” “无事。” 他的神情又已恢复了原先的高深,只是一双眸子始终不错过她的反应,用极为平常的语调带给了她一个惊天消息—— “皇后只是初妊反应,与你无关。” 初妊? 初妊! 原是,怀孕了啊…… 萧轻雪脑中有一瞬的白光闪过,一愣之后,她竟惊异的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平稳着声音向他道喜。 退出营帐时,他唤住了她。 “当年放了我,你,可曾后悔?” 萧轻雪没有回身,似在沉思。 片刻之后,她提了唇,摇摇头,话随风而散。 “我后悔,遇见你。” 如果可以,她愿倾尽一切回到二人相识之前。 她无忧,他亦无殇。 哪怕,终生不相遇。 匆匆逃离营帐的萧轻雪不知,自己此时正被暗处的一个人看在眼底。 那人带着自己所见的回到皇后的营帐,一番叙述后,气的娜云哲一下掷摔了药碗。 “那个贱人,居然趁我不在勾引皇上!” “皇后娘娘息怒。”帐内伺候的宫女跪了一地。 “娘娘身怀龙种,万万该保重凤体才是。一个宫女而已,您还怕治不了她么?” 娜云哲看着自己的心腹,略有英气的眉紧紧蹙着,“你不懂,她对皇上的意义不一般,不然,你以为一个宫婢怎么能跟着来?” “娘娘怕是多虑了。” 哈尔珠一边给自家主子顺着气,一边分析着。 “皇上独宠娘娘,这是宫内所有人都看得见的,若皇上真是在意那个贱人,又怎么会如此一次次伤害她?皇上对娘娘的心,就是叫我们这些奴婢见了,也是感动的很。我刚刚瞧着那贱蹄子的表情,倒是伤心的很,指不定皇上又怎么责骂她了。” 一番马屁拍的娜云哲很是顺耳,“你说的倒也在理,皇上待本宫,的确是极好的。再说,现在本宫怀了他的嫡长子,量那贱人也翻不起风浪。” 她抚着尚还平坦的小腹,脸上带开阴狠笑意。 说不定这个孩子,还能帮助她彻底解决了那贱人。 “你去吩咐一声,就说我孕期不适,伺候的人手不够,把萧轻雪调来帮忙。” “是。” 接到皇后的懿旨,萧轻雪并不意外。 倒是灵苏急得在营帐内团团转,“主子,我要不去找绮里先生帮忙?或者直接找皇上?” “没用的。” 萧轻雪驳回了她的所有建议。 “她以前就有恃无恐,如今又怀了他的孩子,气焰只会愈加嚣张。”她笑容微涩,“躲不过去的,我过去后,你自己小心些。” 整理好自己的几件衣物,在灵苏不安的眼神下,她跟着等候在帐外的人离去。 娜云哲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首个孩子的,加上她有心提防萧轻雪,在未到达行宫之前,只是差遣轻雪做些粗使活。 然而当一众人到达行宫安顿下来后,娜云哲便变本加厉了起来。 而对于皇后的种种刁难,萧轻雪只能默声忍受。 因为深知,这个世上,再无人能替她撑腰。 况且,她还要她五姐一家好好活着。那么作为相应的代价,她必须承受。 以前当公主的时候,没觉得权利有多重要,而现在,只是徒笑当初的天真。 李长卿用一次次血的教训,让她明白权势这个东西,可以所欲活者傅生议,所欲陷者予死比。 现在想想,终觉讽刺。 思绪回归,跪在帘外等候的萧轻雪揉了揉微微发麻的腿,走廊间吹来一阵凉风,翩飞了青碧的纱幔,也带去了些许暑气。 行宫建在半山之上,有了绿林的遮挡,还有山间的清凉之风,倒真是隔绝了酷暑的炎热。 娜云哲怀孕后便嗜睡,睡醒了便会食用一些小点心。 萧轻雪提着漆盒等候在外,里面的人还没醒,她一时无事,便研究起了提盒上的如意云纹。 在将那嵌螺钿的工艺赞叹了一遍又一遍后,里面传来了动静。 看来是醒了。 待等到传唤,她这才提着漆盒掀了帘子进去。 睡醒后的娜云哲脸上凝着一抹红晕,举手投足间慵懒而妩媚。 宫女伺候着她漱了口,萧轻雪也将漆盒中的燕窝糕点摆盘完毕。 刚欲退出—— “站住。” “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 娜云哲不说话,只是一个眼神示意过去,身旁的大宫女立马向轻雪怒目呵斥—— “该死的奴才,不知道但凡皇后娘娘的膳食,必须当面先试过才能进献吗?” 轻雪反应过来,告了一声罪,然后便将每种膳食试过一遍。 “娘娘现在可放心食用了。” 第十章 嫁祸 娜云哲哼了一声,取过燕窝,刚一碰上唇,脸色顿变。 盛着燕窝的瓷盅猝不及防的砸来,轻雪只觉额头一痛,温热的汤水和着她的血流下来。 “狗奴才,这么凉的东西也敢献上来?你居心何在!” 娜云哲尖锐的声音还在继续,“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了重新给本宫端一碗来!” 轻雪沉默收拾着地上的碎渣,指尖划破了,血又流出来。 这一幕看着娜云哲泛起了恶心,嫌恶的打发她出去。 看着那清瘦显得狼狈的身影退出,娜云哲这才勾了唇,与哈尔珠对视一眼。 好戏才刚开始呢。 明知娜云哲是有心刁难,不过萧轻雪唯一能做的就是妥协。 没什么,这些日子,她早已习惯,也不指望任何人来帮她。 简单的处理了下自己的伤口,待重新端了一盅燕窝过去时,却发现娜云哲正向着突访的李长卿诉苦。 说是诉苦,不如说是撒娇更为准确些。 大概在心爱的男子面前,就算是一位孕育着孩子的母亲,还是会流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与天真罢? 而李长卿此刻亦是一脸宠溺,对着自己妻子的胡闹,只是无奈地曲指刮了一下她鼻子。 这个熟悉的动作猝不及防的让轻雪心中一刺。 原来,一切曾经信誓旦旦的专属,都不过是她一人可笑的坚持。 她一下收了眸,小心地端出了燕窝,又恭敬地献了上去。 这次,娜云哲再没有说什么。 萧轻雪悄声退立在一个旁,紧绷的神经微微得以喘息。 只是眸光不经意的与娜云哲的心腹宫女对接,那人正噙着一抹怪异笑意看着她。 轻雪心中一个咯噔,果然,下一刻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娜云哲抚着腹部哀嚎不已,她旁边的哈尔珠一下变了脸色,惊叫着指着娜云哲裙下渗出的血迹。 “太医!快宣太医!” 场面一下混乱,众人奔走。 萧轻雪站在人群中,显得突兀,她看着李长卿抱着娜云哲进了内室。 很快,太医的诊断出来了。 燕窝有毒,所幸发现及时,龙种并无大碍。 不过,妄图谋害皇嗣的罪却是不轻的。 当所有证据全都指向场中一个淡漠着脸的女子时,轻雪只是看着李长卿,苦笑。 他又对她摆出欺霜赛雪的冷脸了。 她动了动嘴皮,最后,只能苍白地吐出四个字: “我没做过。” 果然,他是不信她的。 “来人,将她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听着他亲口下达的指令,萧轻雪嘴角带过一抹深刻的嘲弄。 再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更没有试图辩驳。任由侍卫押着,从始至终,再没有看过身后人一眼。 行宫的地牢,阴暗潮湿,散发着腐败的霉味。 掠过一众生锈的刑具,她微微停下,嘴角牵起一抹浅淡弧度。 她第一次进入地牢,是为他。那年,她放虎归山,成为陈国罪人,众叛亲离。 她第二次进入地牢,也是为他。这一次,却是他亲手,将她送进了这里。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进去!” 身后的狱卒不耐烦的一个推搡,“啪”一声关上牢门,临走前还恶狠狠的警告。 “我劝你现在就好好想想怎么招了,不然大爷我待会可不会怜香惜玉!” 见萧轻雪没有反应,那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萧轻雪贴着一墙壁缓缓靠下,仰起头,看着头顶巴掌大的透气小窗怔怔出神。 没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皇后寝殿,众人已经退去。 “怎么样?” 娜云哲急切的看着哈尔珠,脸上哪有方才的痛苦样。 哈尔珠躬身笑道:“娘娘且放心,萧轻雪已经被打入地牢了,皇上亲自下的令,严加审问。这一次,她怕是插翅难逃。” 闻言,娜云哲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神情,摸着肚子,倏地眉头微蹙,“太医那边都打好招呼了吧?” “是,都打点妥当了,奴婢已经在宫外安排好了人手,待张太医辞去太医令时——”她一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如此,娜云哲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这一次,她就不信还弄不死萧轻雪。 好生安胎了几天,娜云哲在哈尔珠的相扶下,来到了地牢。 待看到那被架在木架上血淋淋的人时,她根本认不出来那蓬头垢面的人就是萧轻雪。 “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瞧这地脏的!” 牢头殷勤地迎上去,却被哈尔珠嫌恶地呵斥住。 娜云哲皱着眉瞥了下一脸赔笑的牢头,很快将视线落在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身上,眼里一瞬闪过亮光,连带着语气也流露出几分欣喜—— “她,死了?” “还没呢,这人倒是命硬的很,怎么打,就是不招。” 牢头忙应和着,眼尖瞅见皇后眉头蹙的更紧了,赶紧将话匣一截,“不过娘娘放心,我手底下的犯人,还从来没有不招供的,不出三日,小人定能让她认罪。” 娜云哲听见牢头如此保证,这才微微松了眉头,一个眼神示意过去。 哈尔珠立马意会,从袖中取出一块金饼递给牢头,“这丫头毕竟伺候过我家皇后娘娘,娘娘不忍心,想来劝劝她。” “小人晓得小人晓得。”牢头笑眯眯的接过了那块金饼,谄媚哈腰,“娘娘宅心仁厚,是那丫头的福气,小人就在外头候着,娘娘有事唤一声即可。” 牢内终只剩下三人。 哈尔珠得到指示,用瓢舀着水一下朝木架上的人泼了过去。 水混着血,从女子脏污的脸上头发上流淌下去,血腥味又重了几分。 娜云哲嫌恶的用锦帕捂着嘴鼻,微微走近了些许,看着连稍微动一下都异常艰难的人,心里升起非一般的畅快。 “萧轻雪,你是不是很失望,来的是我而不是皇上?” 见那人依旧沉默,娜云哲也不在意,佯装惋惜地叹了一声。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早点招了,不是对谁都好?” 第十一章 爱过么 萧轻雪浑身已痛到麻木,不过听到娜云哲的话,喉间还是发出了嘶哑难听的笑。 “你笑什么?”娜云哲眸眼一厉,脸上染上不悦。 “娘娘自导自演的戏,怎好叫别人背锅?” “大胆,竟敢口出狂言!” 宫女急急出口打断,有些心虚的往外边看了下,下一刻声音阴鸷,“娘娘,她——” “无妨。” 娜云哲一点也不在意,“她就算知道又如何?”她摊手转了一圈,表情愈发嚣张,“可有谁听见了?” 她走向刑具,取了一个正在火堆中燃烧着的通红烙铁棍,然后,慢慢接近木架上的人。 “萧轻雪,你信不信,就算皇上真的知道是我做的手脚,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而这——”她手中的炽铁在她面前游走,“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 烙铁的热气扑面而来,女子眼中却已经没有了叫恐惧的情绪,缓慢抬眸,对她对视。 “你想要的,全都得到了,还在害怕什么呢?” 那双枯井般的眸似一下看穿了她心里最深的恐惧,娜云哲的表情一下愤恨起来,“你懂什么!” “呲——” 皮肉焦灼的气味渐渐散开。 受过夹棍的十指早已痛的不能动弹,而此刻却是紧紧攥成了拳。脓血,从指缝中溢出,滴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花。 萧轻雪喘息着忍受左胸前的剧痛,嘴角,僵硬地一点点拉高,“怎么,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萧轻雪!”她大吼一声,随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哼出一声不屑,“我的确犯不着跟你一般见识,反正长卿哥哥现在是我的。哪怕,他曾那样地深爱过你。” 爱? 李长卿,竟是爱过她么? 萧轻雪闭眸,脸上极尽嘲讽。 像是看穿了萧轻雪此时的想法,娜云哲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怎么,你不相信?也是,看着现在的长卿哥哥,连我都几乎忘了,他曾那样疯狂的爱过一个女人,那个他就算重伤昏迷也会唤着‘啊雪’的女人。” 娜云哲定定看着她,第一次吐露自己隐晦的心思,“萧轻雪,你不知道吧?我嫉妒你,发疯一样的嫉妒,在很早很早的时候。” 萧轻雪始终闭着眼,而娜云哲像是一下打开了话匣,她只是自顾的,说了好多好多李长卿叛国后在西域隐忍的往事。 原来,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成功的。 原来,他也做了很多卧薪尝胆的事。 原来,他也是如此的恨着她…… 萧轻雪睁开眼,看着逐渐激动起来的娜云哲,她声声控诉,而自己,始终面容淡漠。 “萧轻雪,这些年,是我一直陪在长卿哥哥身边;是我利用父族的力量帮他打下天下;也是我看着他一点点把你从他心里摘除。现在,你凭什么还出现在他面前?凭什么!” 娜云哲说到情动处,眼里闪过疯狂,她快步走近箍着轻雪双肩,“你去死吧,你死了,长卿哥哥才不会痛苦。” 她的手不知何时伸向萧轻雪的脖子,力道不断加重。 “你去死吧,死了,谁都不会有痛苦了,死吧……” 萧轻雪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女子,她感到呼吸渐渐薄弱,却是闭了眼。 不如,就这样结束吧…… “娘娘!” 有人惊呼。 萧轻雪感到脖子上的力道在减轻,睁开眼,却见娜云哲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主仆这才惊慌起来,这个孩子绝对不能出事。 被扶着离去前,娜云哲还是忍着痛冲她留了一句话。 “萧轻雪,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只要你认罪赴死,我绝不迫害你五姐一家。我等你的回复。” 身后的人一直沉默,不过娜云哲知道,她听进去了。 待到被心腹扶到外面,娜云哲这才撤了覆在腹上的手,紧蹙的眉舒展,宛若方才的痛苦都是幻觉。 “娘娘,你——”这下,就连心腹也是惊奇的看着自家主子。 娜云哲瞥过犹自吃惊的宫女,眼幽幽环过寂静的周围。 “真亦假时假亦真,连你都分不清楚,更何况是她呢?你且看着吧。” 看着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的主子,宫女这才了悟的赞叹。 “娘娘英明。” 清心殿,行宫中皇帝临时处理政事的地方。 接到地牢里上报的消息,是在两天后。 李长卿用朱砂御笔批阅着手中奏折,听着下面跪着人的禀告,手中不停。 “你是说,她招了?” “回皇上,听她这意思,好像是说要招,不过,不过——” 内侍回忆着刚才牢头的禀报,面上有着纠结,下一刻瞥见上头投过来的视线,打着颤全盘托出—— “皇上,牢头说,她定要见到皇上才肯亲口承认,牢头还说,还说那人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您看这——” 奏折中的朱砂在纸上晕染开,他眼中晦涩,而后,终是将御笔一搁。 “皇上?” 李长卿已从御桌后起身,“无需跟随。” 行至门口忽然一顿,“去把绮里溪唤来。” “是。” 地牢 萧轻雪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第几次从昏迷中醒来了,只是每次醒来的愈发艰难让她心知,她怕是,没多少时间了。 大概也是知道她快死了,牢头近几日倒停了严刑。不过之前落下的伤口早已化脓,自己身上的腐臭味,她从最初的恶心到现在的麻木。 何曾想过,备受尊荣的清昀公主,会有这一天? 此刻,萧轻雪倒在潮湿的草堆上,气息奄奄,而脑子,却是异常活跃。 以前的一切,如走马观花般,一幕幕闪过。 最后,画面依旧还是定格在一个男子身上。 发凝着血,干巴巴的凝在脸颊上,脏污面容下,嘴角轻轻牵起,些许自嘲。 视线中的男子凝着她,神情,是她早已习惯的疏漠。 她叹了一声,轻的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萧轻雪,你唤朕来,便是听你叹气的么?” 寂静的地牢内,一道突兀的声音,就这么在她的耳边炸开。 第十二章 认不认罪 她眼皮微微一动,略有艰难的聚焦起视线,透过铁牢看着站定于她面前的人。 原来,不是幻觉…… “你还是来了。” 她喑哑的声线,透着枯朽的了无生气,他微微沉了眸。 “你还是决定,要认罪?” “这条命,早已捏在你们手里,认与不认,又有何分别?” “你认罪,这是皇后希望的。” 她了然的应了声,“原来如此。” 只要是她希望的,所以,他就会不惜代价的替她完成,是么? 他们夫妻鹣鲽情深,她早已知晓,也学会习惯。她现在唯一在乎的,不过是自己仅存的亲人。 单单是娜云哲的保证,她还不放心。必须,得要到他的保证才行。 “不知,奴婢认罪后,奴婢的亲人,可能得到妥善安排?” 他居高睥着她,宛若她是至卑至贱的蝼蚁,听到她的话,颀长的身姿缓缓蹲下,与她的目光相接。 他的眼里浮起一抹深寒的凉,唇角微勾,像在嘲笑她的痴人说梦。 “谋害皇嗣,是株连九族的罪,你不知么?” 看着她终于骤变的脸色,他疏淡的语气凝着微微深意,“还是有人曾与你说了什么,竟让你天真的以为你能获此殊荣?” 他的话,像冬日里淬了寒冰的刀,狠狠扎进她心间。 萧轻雪蜷缩起溃烂的指头,神情终于带起了一点生气。 娜云哲,在骗她? 她望进他的眸,却无法从中看出任何端倪。 “陈国没了,你也得到你想到的,我这条命,你随时可取。只是我五姐,你真的不能——” “萧轻雪。”他沉声打断她,“看来是朕当初说的还不够明白,你五姐一家之所以能够活着,是因为你。” 他冰凉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眼中凝着她永远看不懂的深,“你若死了,你觉得,他们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她狠狠别了头,“所以,你要赶尽杀绝?” 李长卿看着指尖残留的一点血渍,轻轻摩挲着,“我若是想赶尽杀绝,当初又何必留下你们?” 听着他这自相矛盾的话,萧轻雪已经皱起了眉,却隐约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你不想杀我?” 她警惕的看着他,他却不答,她终于升起一股怒意,哑着声音低吼—— “李长卿,你到底想如何?” 他看了她良久,就在轻雪以为他依旧沉默时,一声冷笑落下,他似在叹。 “果然,皇后比你更适合后宫。” 掠过她眼中的惊疑,他突然重复一遍来时的问题,似别有深意。 “朕再问你一次。现在,你还要认罪么?” 萧轻雪一颤,心里闪过极为古怪的想法,却终是确定了心意。 “奴婢,不认。” 他看着她脸上的坚决,嘴角缓缓勾起,“好个嘴硬的丫头,如此,你便耗着吧。” “等等!” 她急急唤住起身离去的他,犹豫的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怀疑的不确定。 “你,会帮我吗?” “你能靠的,只有自己。” 看着那抹背影终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萧轻雪却慢慢陷入了沉思。 她要如何,才能自救? 她的时间不多了。 绝对不能死! 周身缭绕不去的血腥味一直闯进她的鼻尖,她本黯淡的眸,一下迸射出亮光。 当地牢里一封血书被迅速送出去后,萧轻雪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而一切惊人反转,都在她昏迷期间进行着。 第十三章 要她活着 皇后寝殿 “啪!” 一声脆响,伴随着一众跪俯着战战兢兢的宫侍,娜云哲尖锐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你真的打探清楚了?那贱人被送回去了?她没认罪?” “娘娘,千真万确。”哈尔珠也是一脸震惊,“那贱人一直不认罪,还给皇上写了一封血书,好些个大臣都说莫不是蒙受了大冤做不到这番,皇上已经下令彻查了。” 娜云哲屏退了一干宫女,眼中阴狠这才显露无疑,“倒是小瞧了那贱人。” 她本欲设计要了那人的命,却不想事情却往她相反的方向发展。 思及此,娜云哲不由得染上担忧。 “下面的人,都收拾干净了?” “娘娘放心,都处理妥当了,查不到我们这边。”哈尔珠语气忧虑,“只是娘娘,这次若是要不了她的命,下次,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了。” “你以为本宫不清楚么?” 娜云哲本就窝火着,一听这话脸色更加敛了下去,吓得宫女立马跪地告罪。 “那贱人现在何处?” “回娘娘,在她自己的住处。不过听说,皇上派了重兵把守,旁人轻易接近不得。” 宫女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答,余光瞥见自家主子脸愈加阴沉,赶紧挑着重要信息继续补充。 “不过奴婢派过去监测的人回报,那房间已经多夜不曾熄灯,进出的太医一波又一波,神情凝重。还有人曾看见那灵苏丫头终日红着眼。奴婢估摸着,那贱人恐怕也是大限将至了。” “此话当真?” “奴婢不敢欺瞒娘娘。” “好啊!”娜云哲周身的怒意被这消息驱散了几分,她起身行至殿外,看着远方一处幽幽而叹,“若不能治她之罪,不如,就让她这样去吧……” 另一处,萧轻雪的情况的确紧急。 若不是她自己本身强烈的求生欲望,恐怕此时早已是一具尸体。 可就算是终日靠千年人参吊着命,一众太医深知,其实已经是回天无力。 他们跪在地上,面上愁苦。而他们的面前,是冷着一张脸不置一词的圣上。 他此刻没说一句话,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他们身上,明明毫无压力,可太医们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威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上后背。 “皇上,臣等无能,这位姑娘,只怕就是今晚的事了。” “朕说过,要她活着。” 太医们面面相觑,脸上皆透着惶恐,俯身而拜,“臣等无能。” 这时,外面匆匆的奔来一个人,正是贴身伺候李长卿的内侍。 他冲进来,一下扑跪在李长卿面前,声音里带着颤意—— “皇上,那位,还是不肯来。” 李长卿深浓的眼里凝着一抹寒,声息沉沉。 “不来,那就绑着来。” 当绮里溪被大内侍卫五花大绑的扛来时,屋内的一众闲杂人等已经尽数退下。 已经将眼哭成核桃状的灵苏跪扯着绮里溪的袍裾,“绮里先生,您救救主子吧,现在只有您能救她了!” “不救!”被弄得甚是狼狈的绮里溪一边扯下身上的麻绳,一边没好气的回绝。 “你救是不救?” 绮里溪摆弄好,毫不退缩的望着座中的人,冷笑,“你当我圣手神医是什么?” 李长卿闻言沉了嘴角,示意灵苏先退下,然后才重新看向此时一脸怒意的男子。 “我以为,你会懂我。” 第十四章 死里逃生 绮里溪先是一怔,然后眉宇紧紧敛起,双方僵持片刻,最终还是他败下阵来。 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脚下,却是朝床那边走去了去。 一看床上的人,竟是连一块完好的皮肉都没有。他想要把脉的手倏地收拢成拳,猛地回身瞪着那方安座着的人。 眼中的愤怒几欲迸射而出,最终,竟是看也不看他甩袖而出。 “都这死样子了还救什么?直接挖个坑,埋了。” “绮里溪!” 他低沉的警告里终于带起明显的不悦。 “怎么,不高兴了?现在知道慌了?早干嘛去了?”绮里溪心中早就憋着的怒火一下被点着,他忘我呵斥着,全然没有把眼前这一位帝王放在眼里。 “我早就跟你说过,她自坠城楼后身体便一直不好,经不起您这么大起大落的折磨。你要她死,一句话的事,何苦糟蹋她也辛苦我?我是大夫,不是神仙,不是每次都能把她从鬼门关强拉回来。” 面对绮里溪的爆发,李长卿面上只是越加凝肃,一双犀利的眸子聚着深浓暗光。 从来,就没人猜得透他。 这在绮里溪看来,就是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让她强撑着一口气,不过,这次我真心建议你,不如,让她去吧。” 他的这番话,终于让李长卿收拢了拳,他的视线落在女子恬静的睡颜,而他的眸眼,似也在慢慢柔软下去。 “她,不能死。” 绮里溪下意识皱起了眉,“为何?” “……因为,她是萧轻雪。” 恍惚中,萧轻雪好像听到有人在吵架,有人在哭。 她一直睁不开眼,纵使她曾拼劲全力。 黑暗的深处,好像有一道声音一直浅浅传来,一声声地缭绕在她耳边—— “啊雪……” “啊雪……” 蓦地弹开眼,却正对上一双来不及掩去其中神色的深眸。 他的眼底浮现出一层青灰,而更让她惊诧的,是他居然会出现在她面前。 猝不及防的苏醒,让双方皆是一愣。 她的视线随后马上落在他的手上,离她的面颊只隔纤毫。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最后,他收拢手指,镇定自若地收回了手,起身离去。 这一切,萧轻雪全都怔怔的反应不及,直到灵苏红着眼睛跪到了她的床前,然后是一脸憔悴的绮里溪前来把脉。 流苏帐,玉镜台,珠帘轻晃,博山炉里轻烟袅袅。 萧轻雪眼里一瞬浮上陌生,听着灵苏絮絮叨叨念着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才知道,这一关,她挺过来了。 不过,经过此次牢狱之灾,她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吃人的地方,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唯有靠她自己。 她得变得强大。 而这一切的实现,需要李长卿。 “嘶——” 她吃痛的皱起眉。 “还知道疼,看来是活了。” 绮里溪阴阳怪气地给她手指换药包扎,语气不甚好。 “绮里先生,我哪里惹到你了么?” 刚刚从灵苏的念叨也明白,是绮里溪一直衣不解带的施救,这才抢回了她的一条命。 当时的凶险,其实她自己也有感觉。那时,她差点也以为自己醒不过来。 绮里溪的恩情,她深记下了。 “绮里先生大恩,轻雪没齿难忘。” “别了,姑奶奶你好好对待自己的身子,就是报答我了。不然我这神医的招牌,非得砸在你手里不可。” 轻雪挑眉,他什么时候成神医了,疑惑的看向灵苏,灵苏给了她一个含糊的眼神。 她不得其意,想再了解时绮里溪已经收拾好了药箱。 “好了,你们俩别眉来眼去了,我又不瞎。”他背起药箱,表情半开玩笑半认真,“没有下一次了。” 不知怎的,那时的轻雪除了点头竟找不出别的反应。 第十五章 她想要什么 绮里溪走了,萧轻雪却没有功夫安心休养,她将以往所有发生的事全部都梳理了一遍,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至于这个结论是否正确,她需要亲自找李长卿确认。 因为这次事件,萧轻雪的位份被重新恢复,不知,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晚上,被灵素喂着用了晚膳。 轻雪命人多燃了几根烛火,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时辰后,门外响起“皇上万福金安”的声音。 “臣妾见过皇上。” 曾被她尤为厌恶的“臣妾”两字毫无违和的从她口中说出,刚欲掀被跪下,已被他一手阻止。 “你有伤在身,免了吧。” 她重新靠回床上,苍白脸上微微带开笑,“谢皇上。” 灵苏瞧着二人间总算不再剑拔弩张,识趣地打发众人跟着一起退下去了。 屋内,烛火亮堂。 李长卿的目光掠过那些灯火,“你在等朕?你知道朕会来?” “臣妾只是碰碰运气罢了。” 他于桌旁落座,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浅啜一口后,问她:“那么,你有何事?” “臣妾心中一直有些疑惑,不知能否请皇上解惑?” 萧轻雪小心的抬眸看他,他却不看她,盯着杯中茶色面容一半晦涩。 “你且说来听听。” 沉吟片刻,她终于将心中逐渐成型的猜想说了出来—— “皇上是不是,并不想要我死?” 闻言,他唇角带起了些微弧度,“何以见得?” “若皇上真的一心要臣妾死,当初臣妾自城楼上跃下时,便不会费力相救。还有这次,臣妾愚钝,除了往皇上其实并不是要我性命这层想,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 “那么,”他声息里没有任何起伏,“你觉得,朕不想让你死的原因是什么?” 萧轻雪一愣,没想试探性的问题在他那里轻易得到证实。 想着他甩来的问题,垂眸,浓密的羽睫打下一层阴翳。 不想让她死的理由。 爱么? 她扯唇,有了前段日子的种种,断然是不会自欺欺人的往这方面想的。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这种了。 “臣妾听闻,想要真正报复你的仇人,最解恨的方法不是让他死。而是——” “而是什么?” 隔着氤氲的茶水热气,她看不清他投来的目光与平时有何不同,只是紧了声。 “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房内徒留静默。 他放下茶盏,修长洁净的手指轻扣着桌面。 “咚——咚——咚” 他轻轻落下的每一下都重重砸进她的心里,而下一刻声音戛然停住,她心一紧。 “从地牢出来后,你倒是变聪明了。” 这一叹,他似是真心赞美。 萧轻雪嘴角跟着提了起来,刻意忽略心中某一处的轰然坍塌,毅然掀被跪在地上。 “臣妾有一事求皇上。” 看着地上跪着的小小一团,脆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夺去她的生命。可就是这样脆弱的生命,一次次都顽强的撑了下来。 李长卿眸光微微跃动,待回神,她还保持着跪俯的姿势,好像他不答应她的请求她便会长跪不起般。 这点固执,她倒是从来没变过。 “何事?” “臣妾恳请皇上,能让臣妾近身伺候皇上。” 他眸中渐渐凝起深寒,半眯起眼,“萧轻雪,告诉朕,你这么做的原因。” 底下的人直起身,毫不掩饰眼中的欲望。 “臣妾想要更大的权利,保护自己,也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在您,想要杀了臣妾之前。” 第十六章 她的心思 一番话,他明了了她的意图。 “那么,你能给朕什么?” 她眼中微微一缩,语气愈加坚决。 “只要是我有的,只要我能给的,你都可拿去。” 上面传来一声轻笑,最后,她的下巴被他托起。 他冰凉的指馥沿着她脸上疤痕的印记而下,她看见他瀚海般的星眸里倒影自己此时的样子。 那样的萧轻雪,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 “朕可以许诺你刚才的请求,在我厌倦你之前。不过——”他微微停顿,语气透着一丝危险,“若想要更高的位子,你得自己爬上去。” 她俯身而拜,“臣妾,谢皇上恩典。” 李长卿走了。 萧轻雪慢慢起身,有些失力的回到床上。 用被子微微拢了自己,将头慢慢埋进被子里,闻着里面透出来的药香,如此,心才微微踏实了些。 因为爱他,她曾一度变得很低,低到尘埃,被人肆意践踏。 现在,是时候醒醒了。 苦海业障,没人渡得了她,那就让她自己渡自己吧…… 因为李长卿的特意吩咐,萧轻雪在养伤期间,一直无人来打扰。 转眼,花至荼蘼,夏期已过。 一行人从行宫回到京都皇宫时,已经是枫林渐染的爽秋时节。 一来一回,萧轻雪从低贱的宫女一跃成为婕妤。 期间种种,不得不叹,命运弄人。 在世人眼中,这位身份成迷的娘娘似乎极得圣心。皇上不仅将前朝清昀公主的沁阳宫赐予了她,还经常让她陪驾在御前。 有传言,这位汉人娘娘深得汉人朝臣及百姓的喜爱。 她体恤下人,对胡人汉人一视同仁,更是在宫中躬行俭约,此风行从后宫扩散至全国,一改前朝时的铺张奢靡,为朝廷开支节省了大大的一笔。 在世人愈发爱戴这位娘娘的同时,对她的好奇与探究也持续高涨。 而此时,重重深宫中,一个高殿楼台上,一个女子正在极目眺望。 她的一双秋水正静静收纳着远方的景物,目光所及处,是大靖的整个江山。 灵苏来到时,看到的便是一个帘卷西风独自凭栏的清瘦背影。 她轻声走近,小心地将手中的披风轻轻搭在了女子的肩头。 “娘娘,起风了,小心着凉。” 她没理会她的话,只是自顾感慨,“现在的大靖,比之先前的陈国,大了很多是不是?” “娘娘?” 灵苏眼中闪过疑惑,不待她继续探究女子话语里的深意,萧轻雪已经微拢了披风进去。 “东西都送到皇后那里了么?” 萧轻雪轻捏着茶盖摩挲着茶沿,语气漫不经心。 灵苏点点头,“都送过去了。可是——”她眼里有着不解,“娘娘,奴婢不明白,皇后明明恨我们入骨,您送过去的东西她从来都是赏给下人的,为何我们还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盯着杯中浮叶,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里。 “眼下,还不是与她为敌的时候。” 娜云哲在李长卿心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她从没想过要去动摇这个位置,尽可能的让自己壮大,这才是她的目的。 如果可以,她倒是愿意与娜云哲井水不犯河水。 可惜…… 一瓣浮叶渐渐沉到了杯底,她羽睫微颤,将茶杯放下。 “灵苏,替我梳妆吧。” 铜镜前,女子一头青丝如瀑。 灵苏站在身后拿木梳轻梳着,不经意瞥过女子的面庞。 “娘娘,绮里先生的药果然有效,这些日子,您脸上的疤淡了很多。” “是么?” 萧轻雪看着镜中的女子伸手抚上那道疤痕,的确是淡了很多。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这张脸,曾有过那样恐怖的时刻。 不过她依旧记得绮里溪说过的话,疤痕想要完全消除,怕是不能了。现在的样子,应该是他为她做到的极致了。 其实萧轻雪倒觉得,这样挺好,这道疤,会永远对她有警示作用。 第十七章 目睹恩爱 头上突然一痛,萧轻雪回神,却从铜镜里窥见身后灵苏慌慌张张的样子。 “你怎么了?” “没、奴婢没事。” 她急急否认,一只手迅速的往后缩,殊不知,却是欲盖弥彰。 萧轻雪回身看她,明明面上里没有任何指责之意,却是让灵苏不敢对视。 “拿出来。” 灵苏有片刻的犹豫,最终,还是缓缓将手伸出。 “打开。” 灵苏咬唇摇摇头,拳头攥的死紧。 直到她终于微微沉了语气再次重复。 紧握的拳头慢慢舒展开,萧轻雪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一根头发。 一根,白头发。 她自己的。 萧轻雪取过细细打量,与满头的青丝相比,这一根白发的确有些触目惊心。 她看着铜镜里容颜依旧年轻的女子,明明,还是大好的桃李年华。 “继续梳妆吧。” 将手中的白发珍而重之的放于妆奁盒中后,她淡淡的说。 因李长卿特许,萧轻雪可以不必穿胡服。 穿戴好一身素雅宫装,带着提盒,里面装着精心准备的糕点,向御书房而去。 外人皆以为她受尽恩宠得以时时侍奉御前,只有他们二人知晓,这不过是一场交易。 不过明面上,她还是要做做样子。 不巧的是,今天来时娜云哲也在。 说实话,萧轻雪不知道李长卿是怎么说服娜云哲的,不过自从地牢出来后,娜云哲虽照样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但终究是收敛了些。 偶尔上演争风吃醋的戏码,萧轻雪便随她尽兴去了。毕竟,二人的实力相差巨大,而且,她还怀有龙嗣。 得知娜云哲在里面,萧轻雪便打算回去。 不过内侍却从里面出来,说是圣上让她进去。 萧轻雪谢过内侍,刚一进去,马上闯入耳的是女子的轻笑声。 她寻声望去,御桌前,身姿挺拔的李长卿正拥着身前盈盈而笑的女子,他指节分明的大掌正覆着娜云哲的手,俯身贴耳地手把手教她写汉字。 二人唇角皆是噙着笑,宛若对进来的她完全不觉。 萧轻雪悄声走近,看着娜云哲在他大掌的牵引下,胡汉一家的四个墨字在白纸上慢慢展现。 写毕笔搁,娜云哲似乎这才看见她,唇角的笑更张扬了几分。 “妹妹来了,你觉得这字写得如何?” 萧轻雪取过纸细细打量,唇角微微勾起,“有皇上这位老师,娘娘的书法,自然是差不了的。” 娜云哲对她的评价的不置可否,扫了一眼她的提盒,“妹妹也带东西来了?不过皇上之前刚用过本宫的糕点,有劳妹妹白跑一趟了。” 萧轻雪放下纸,一点不以为意,“无妨,臣妾待会带回去便是。”说着,她向二人一行礼,“既然有姐姐在这里相陪,那臣妾先行告退。” “朕叫你走了么?” 萧轻雪刚欲转身的身形一顿,娜云哲嘴角的笑一僵。 “你怀有身孕,不宜过劳,早点回去休息,省的朕担心。” 娜云哲敛下的笑再度扬起,面容上凝着一抹娇羞,“长卿哥哥,那我先走了,你别太累。” “知道了。” 他曲指刮了一下她鼻子,语气宠溺。 娜云哲被宫女搀扶着离去,经过萧轻雪身边,不知是不是有意,手抚上已经微微显怀的肚子。 瞥过她,那一眼饱含炫耀蔑视,见轻雪福身垂首的恭敬样,轻哼笑一声,离去。 第十八章 相互试探 御书房内飘着龙涎香的味道,此时只剩二人,空气,有一瞬安静。 李长卿于御桌后看着堆积的奏折,一句意味未明的话飘了过来—— “朕发觉,你最近愈发聪明了。” 她的样子低眉顺眼,温顺至极,“臣妾不明白,还请皇上明示。” 他不看她,专注着手中的奏折,一边随手批阅,一边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唇,极浅。 “若是放在以前,萧轻雪,绝对忍不下这些屈辱,你,的确变了。” 萧轻雪始终微垂着眸,没有否认,“皇上,人,都是会变的。而臣妾,只是想活下去。” 他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那你可觉得,朕有无变化?” 闻言,她抬眸,却不期然与他审视的双眸相撞,心中一动,却是笑了。 “皇上,自然也是变了。” 他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目光只是锁住她唇畔的笑意,突然来了一句。 “你比以前爱笑了。” 她嘴角还保持着的弧度一僵,随即拉的更高,“皇上,人都是会变的。” 她重复了这样一句,只是隐于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当所有的苦难都无法避免时,她只能用笑去哭泣。 而这些,他永远不会知道。 谈话有短暂的停歇,随后他唤她过去,将手中的奏折给她看。 “说说你的想法。” 这几日,萧轻雪已经习惯了李长卿的这个举动,自从上次达成协议后,她便经常以侍奉之便进入他的御书房。 而他批阅奏折,似乎全然不避讳她,甚至还会像现在这样,直接要她给出意见或是建议。 他的大臣至今还不知道,这个凡事亲笔断决的皇帝,参考了多少她的建议。 她不知道他是有心试探还是如何,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她渐渐摸清了目前朝堂的复杂局势。而在李长卿的时而有心或是无意的提点下,她给出的建议也越加完善。 不过,就算如此,她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伴君如伴虎,李长卿的城府之深,当今世上只怕无人能窥测一二。 上次她与李长卿争执的胡人杀人事件,最后被他妥善的处理了。似乎,他在平衡胡汉两族之间的关系上,别有一套手段。 看见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对这个皇帝敬佩有嘉,萧轻雪的确深有感触。 所以每当有此机会,她便愈发用心的珍惜。 浏览过奏折上的内容,萧轻雪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她的语气有一丝沉重,看向他。 “皇上,这些大臣用人为亲,唯亲是举,此法怕不是长久之策。” 他饶有兴味的挑眉看她,下巴微一抬,“继续说。” 她想起以前陈国时朝堂中诸多沾亲带故的朝臣,一旦权利在握,那对皇权会造成重大的冲击。 那时她的父皇,就深为朋党忧之。 即使李长卿掌握了新政权,但若不另外想个妥善之法,只怕亦会重蹈覆辙。更何况,外部尚未收归的部族仍然虎视眈眈,这也是一大患。 听完她的分析,他无可无不可的来了句,“那你觉得,现今朝堂局势又是如何?” 萧轻雪心中微微一紧,犹豫片刻,还是如实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今的靖国,内有权臣篡夺之忧,外有强藩割据之患。臣妾,深为陛下忧之。” 第十九章 不速之客 他向来深邃的眸微微一震,盯着她,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 萧轻雪一下跪下,“臣妾失言,请皇上恕罪。” 纵使低着头,她还是能感受到上面传来的灼热视线。 良久,他扶起她,言语里,似叹似笑。 “你倒是全看明白了。” 萧轻雪顺势起身,却不敢放松警惕。 随后他的话继续响起。 “那你再说说,我要防的权臣是何许?我要忧的外患又是何许?” 萧轻雪揣摩着他说此话背后的深意,偷偷拿余光瞥他,却见他眉眼舒展,没瞧出丝毫不悦的样子。 深知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道:“请皇上先恕臣妾无罪。” 他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微勾的唇角带着一丝揶揄。 “你哪次的言论不是失言之语?朕可曾为难你了?” 她微微意外地看着像是在打趣自己的男子,此刻他微微柔和下来的面容令她微恍。 “长卿……” 她不觉自己已经喃喃出声,她一愣,他亦是怔忪。 可几乎是马上的,她敛了自己的失态。 “朝堂之上,若论权势之大,后族外戚首当其中。当一方独大,势必威胁君权。至于外患,臣妾曾闻皇上为南方诸小国烦恼不已,而终成气候的,是为南凌。” 李长卿没有立即表态,只是习惯性的扣起了桌面。 “如果是你,你打算怎么做?” 他良久没有得到她回应,扭头,却见她脸色犹豫。 “但说无妨。” 这次,萧轻雪没有长篇大论了,简洁地吐出四个字,“安内,攘外。” “错了。” 错了? 她疑惑的看着露出些许笑意的李长卿,哪里错了? 只见他从桌角一处取出羊皮卷,展开,大靖及周遭边界的领土一览无遗。 她微微睁大眸,“这是……” 他修长带茧的手指指着大靖南边的一方地界,正是她口中的南凌。 “朕的打算是,让这外变成内。” 他轻描淡写的,落下这句足以震惊她良久的话。 那一瞬间,她没有错过他眼中凝着的一抹笃定。那样从容自信的李长卿,再不是当年年少轻狂的少年将军了。 他是皇帝,素手一挥尽掌天下乾坤的君王。 与她父皇不一样,陈国只是一味的偏安一隅,而李长卿,志在开疆拓土。 她隐隐有一种直觉,大靖的国土,将会超出她的想象。 而拥有这样国都的主人,她又能在他手下挣扎多久? 这个问题,现在的萧轻雪不得而知,而他们的谈论,也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 内侍来报,护国公娜全忠求见。 娜全忠,皇后娜云哲的父亲,建靖后被封为护国公。不过这个年过半百的国丈大人近来似愈发不满足于此,隐隐的,倒有和李长卿形成对立之势。 萧轻雪说他有权臣篡夺之心而李长卿却不恼,想必,他亦是有所察觉了。 这个护国公平时对萧轻雪就一直有微词,如今怕是不便碰面。 她刚想告辞,哪知李长卿却朝她指指里面的偏房。 “你去里面候着。” 李长卿的这个决定让她意外,不过还是顺从地退避到里面去。临走前,还细心的将自己带来的提盒一道带了进去。 御书房的偏殿,是皇帝处理政务之余下榻休息的地方。李长卿大多时候都很忙,经常会在这里留宿。 而此时萧轻雪的注意力,却全部在外殿。 她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第二十章 他们的孩子 与此同时,娜全忠已经大摇大摆的进了御书房。 他先是将御书房周围扫了一圈,也不行礼,笑着打趣,“娜云哲那丫头刚刚还跟老臣告状,说皇帝女婿国事繁重怨老臣没为君分忧,这不,老臣特来慰问了。” “国丈有心了,这本就是为君者的责任,不过皇后,亦是担心朕的身体。” 李长卿轻轻笑着,四两拨千斤。 二人你来我往,平静下暗藏着汹波。 最后,讨不着好的娜全忠终于将话题放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他先是长叹一声。 “国丈为何叹气?” 娜全忠脸上浮现忧色,“还不是娜云哲这孩子。” 他微微浑浊的眸掠过桌后的男人,眉头皱的更深。 “这丫头也不知从哪里听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皇上最近盛宠那个萧婕妤,大有让她凌驾于皇后之上的意思。那孩子心善,对这些只是默默忍受,不过老臣眼瞧着自己女儿担惊受怕,终是于心不忍呐。” 李长卿合拢了手中奏折,脸上从容坦然,“国丈多虑了,区区一个婕妤又如何跟皇后比得?再说,她还怀着孩子,后宫之中,谁能凌驾于她之上?” 他悠悠说着,语气不急不缓,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于下方坐的人。 “倒是那些传播谣言之人,其心、可诛。” 娜全忠眼中精光掠过,忙应和着,“皇上说的极是,只是那女子毕竟是陈朝旧人,娜云哲那孩子因着兄仇对陈人深痛恨之,却因爱着皇上逼着自己忍受仇人。老臣老了,实在不忍看着孩子受此委屈。” “那么,护国公想如何?” “臣不敢僭越,只是想给皇上提个建议。”见上座的男子没有动怒,便赶紧继续道:“不如让那萧婕妤去守皇陵?这样一来,皇后不用担惊受怕,而她亦可继续侍奉皇家,岂不两全其美?” 御书房内,气氛似乎一瞬凝滞。 而藏在偏殿里的萧轻雪始终提着心,神情凝肃。 如今娜全忠权势滔天,朝堂中大半的胡臣皆是以他马首是瞻,她不确定,李长卿会不会为了稳定局面而真的做出驱逐她的决定。 而此刻,她只能焦急的等着殿外人的回答。 外殿,良久得不到李长卿回复的娜全忠,又提醒了声。 “皇上,您意下如何?” 李长卿眼中似隔着一层迷蒙雾色,叫人看不清那层迷雾后的真实情绪。 随后,他笑了,带着七分打趣三分认真—— “护国公果真是爱开玩笑,哪有让一个孕妇去守皇陵的道理?” 老狐狸的眼一眯,脸色微变,“皇上的意思是,萧婕妤、有身孕了?” 李长卿嘴角噙着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他:“难道护国公觉得,时时侍奉于御前的萧婕妤,没有这种可能么?” 他虽笑着,但微扬的语音里透着一丝危险。 娜全忠心中狐疑只是稍瞬即逝,当即俯身跪下,言不由衷地带笑恭喜。 “如此,那臣恭喜皇上再得龙子,我大靖皇室终可开枝散叶了。” 李长卿进到内殿时,正看见萧轻雪望着自己腹部愣愣出神,对于他的接近毫无察觉。 他在她身边坐下,视线同样落在她的腹部,声音微微渺远。 “你说,这里,会不会已经在孕育着我们的孩子?” 他的大掌覆在她平坦的腹部,碰到他微凉的手,她一个瑟缩起身,一瞬敛神笑道: “皇上说笑了,臣妾并不曾怀孕。” 第二十一章 一个如果的承诺 看着她眼神中的笃定,他眸中微光似是轻轻一跃。 “萧轻雪,如果,你真的怀孕了,你当如何?会让他,活下来么?” 她脸上的表情有一丝皲裂,被她极快的掩饰过去,避过他投来的探究目光,微垂着眸挽唇轻语: “如果臣妾真的怀有子嗣,臣妾自然是加倍小心护着。” 萧轻雪一直低着头,眸底,始终幽晦一片。 “是么。”他低声喃喃,捏起她的下巴,“萧轻雪,记住你今天的话,” 李长卿此时的神色与以往有些不同,他眼里深邃幽暗,凝着噬人的黑,漩涡深处,倒映着有些茫茫无措的她。 不知怎的,看着那样的李长卿,萧轻雪有一瞬的心虚,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匆匆拜别了这个心思难以捉摸的人,她几乎是小跑着回了沁阳宫。 “娘娘,您怎么了?怎么看上去如此慌张?” “灵苏,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萧轻雪急急屏退了众人,箍着灵苏的手,带着微微颤意。 “我侍寝之后喝避子汤一事,可曾泄露出去?” “娘娘,奴婢不敢!” 灵苏脸色顿变,“扑通”一声跪下,“娘娘吩咐的事,奴婢决不曾告知旁人。” 看着向来嘻嘻哈哈的灵苏此时却急红了眼,萧轻雪审视了片刻,最终扶起了她。 “你不必紧张,许是我多虑了吧。” 她像是说给灵苏听,又像是安慰自己,近日来时刻紧绷的神经,让她有些草木皆兵。 李长卿一个眼神一句话,竟让她慌成这样? 她叹笑一声,揉着微痛的额角闭眼沉思。 “娘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是我太紧张了。” 闻着殿内浅淡的凝神香,萧轻雪慢慢平复下来。 睁开眼,却见灵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犹豫了片刻,灵苏终于攒足勇气开口,“娘娘,奴婢不明白,怀有龙嗣是多少后宫娘娘梦寐以求的事,现在皇上子嗣单薄,只有皇后有孕,为何您——” “你不明白……”萧轻雪打断了她,微沉的声息,有落寞,也有黯然。 哪知灵苏一听更急了。 “奴婢是不明白,奴婢只知道,娘娘过的太苦了。在后宫想要孤军奋战几乎是不可能的,倘若娘娘有一子伴身的话,母凭子贵,娘娘才更容易保全自己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不能。” “为何不能?” 为何不能? 这个问题她曾在午夜梦回问了自己千万遍。 “大概是,我怕有朝一日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我父皇母后吧……” 女子面上流露出深浓的悲伤。 她不曾忘,一日、一刻,也不敢忘。 灵苏终于安静下去,看着只在无人时刻才敢泄露自己真实情绪的女子,眼中几多纠结复杂。 栖凤殿,气氛凝肃。 太医战战兢兢的收了把脉的手,跪在地上诚惶诚恐,深怕床上的怒容女子随时爆发。 “启禀娘娘,娘娘此次动胎气是因、是因心中郁结,微臣开几幅方子,娘娘小心调理,保持心情、心情愉悦才可。” 娜云哲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心腹哈尔珠赶紧送了战战兢兢的太医出去,屏退了外人,这才细声宽慰—— “娘娘身怀龙种,万事以身子为重——” “啪!” 再度气血上涌的娜云哲狠狠甩了哈尔珠一耳光。 “你这是在讽刺本宫么?现在身怀龙种的又不是本宫一人!”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敢!” 哈尔珠煞白了脸,跪地连连求饶。 “娘娘莫恼,就算那贱人现在得了志,可娘娘腹中的才是皇上的嫡长子,是未来的储君,那贱人自然斗不过娘娘。” “凭她?也配?” 娜云哲冷哼一声,嫌恶的瞥了眼自己的奴才,语气犹自愤愤。 “现在皇上的心思,是越发难猜了,萧轻雪这贱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暗中一直有给那些后宫妃子下药,导致她们不孕,这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她想不通的是,为何独独萧轻雪能怀上孩子? 最后被逼无法,她只好求助父亲。原本是想借助父亲来除去萧轻雪,却不想,父亲带来了这么大一个消息。 如果不是此次相逼,他们还想瞒着她到什么时候? 思及此,娜云哲面容微微扭曲,抚着已经微微显怀的肚子,眼神逐渐阴狠下去。 “萧轻雪,绝对不能留!” 第二十二章 原来她才是最傻的 当晚,一只信鸽趁着昏暗夜色从栖凤殿飞了出去。 鸽子一路飞翔,最终,停在了护国公府的内院。 下人取过鸽子脚下绑着的小信筒,匆匆送到了仍烛火通明的书房。 读罢信上的内容,娜全忠将信条于烛火前燃了。 看着烛台下的灰烬,一双精明的眸子微微眯起,似在沉思。 “大人,娘娘如何说?” 他的房内,还有几个乔装打扮后的男人,皆是娜全忠在朝上的党羽。 “她要老夫助她一臂之力。” 娜全忠仰靠在太师椅上,闭眸深思了片刻,然后,勾起了嘴角。 “正好,老夫的计划也可以一并实施。那个位子,也可以换个人了。” 底下的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纷纷跪地稽首叩拜。 “臣等预祝皇上伟业大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切暗涌凶波,在平静的表面下悄然涌动着。 而沁阳宫,却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掀起了一个小浪。 萧轻雪自御书房回来后,一直心有坠坠。虽说得了灵苏的保证,可她后来再仔细想了想,终是不放心。 夜幕深临时,她屏退了所有人,做了一番假象,然后一人偷偷出了宫。 在街巷找到一家医馆,她亲自找了一个民间大夫确认。 结果,令她大吃一惊。 她月事一向不准,这次延迟,她并不曾放在心上,却不想,竟是真的怀孕了?! 萧轻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沁阳宫的,只是脑子一度很混乱。 她不是一直有喝避子汤么? 避子汤…… 灵苏…… 绮里溪接到宫侍的通报来到沁阳宫时,隐约感到气氛有一丝不寻常。 待来到内殿,却先被眼前的一幕惊得顿了脚步。 内殿之余那一对主仆,灵苏跪在地上抽泣,而向来疼爱灵苏的萧轻雪却始终冷着一张脸,淡漠的看着底下的人。 二人中间,有一个打翻的药碗,汤汁洒了一地。 “这是——怎么了?” 他惊疑不定地出声,被她疏漠的眸子一扫,顿觉事情绝不寻常。 萧轻雪看着来人,慢慢的,嘴角拉开几分。 “绮里溪,你也是李长卿的人吧?” 她的话,如平地惊雷,在他的心中炸开。 而更让绮里溪心惊的,是传入鼻尖的那抹药味,那里面,竟有藏红花的味道。 他不由分说蹲下身拿碗确认,几乎是马上抬头看她,“你要干什么!” “你不知我要干什么么?”她泛白的脸色下一抹笑嘲讽至极。 绮里溪一下擒过她的手腕,细细把过之后吊着的心终于如释重负。 “放心,我没喝成。” 他看向她,她嘴角的嘲讽张扬了几分。 “娘娘……” 灵苏跪着接近几步,却终止步于萧轻雪陌生的眼神下。 绮里溪没忘记她先前的话,再看向此时啜泣不止的灵苏,一切了然。 她怕是,都知道了吧。 心中一直以来的担忧如今终成了现实,绮里溪动了动嘴皮,却终是说不出一句话。 “绮里溪,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凝重的脸看她,“孩子,是无辜的。” “他是故意的,是不是?” 萧轻雪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移过,嘴角的笑始终不曾落下。 知心的朋友,贴心的婢女。 原来,全都是别有用心啊…… 第二十三章 仇恨未忘 “我一个前朝余孽,竟能得到他如此相待,还真是,受、宠、若、惊。” “娘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灵苏紧紧拉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奴婢、奴婢……” “怎么,说不出来了?” 萧轻雪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毫无温度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砸进她的耳里。 “如何不是我想的那样呢?是你刻意换药并泄露给李长卿,还是,你原本就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看到那被自己逼得无话可说的女子,萧轻雪冷笑一声,将视线转向绮里溪,手中的拳头收拢。 “我差点,就真的信了你们。” “娘娘!” 陷入昏迷前,她眼中唯留那二人一脸惊慌的样子。 再度醒来,是李长卿守于床边。 萧轻雪并不意外他的出现,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不惊动他? 她看着他,只是无言地转了身子,徒留他一个背影。 “萧轻雪,你恨朕。” “臣妾不敢。” “你恨朕,所以连带的憎恶这个孩子。” 她攥紧了手中的锦被,紧闭的眼睑微微颤动。 “说到恨,皇上不也是如此么?”她努力平稳着声息,不让他瞧出任何异样,“臣妾只是不明白,皇上既然恨着臣妾,为何留下这个孩子。” 身后沉默下去。 她无声勾唇,可随后她浑身如触电般一震。 他的手,此时正轻轻搭在她的腹部。 “你——” “我要这个孩子。” 他转过她身子压近,昂藏的身躯带着无尽压迫笼罩了她。深弥一片的眸子中有一点幽光,诡谲而危险。 他再一次郑重重复。 “萧轻雪,你听清楚,我要这个孩子。” 她眸中闪烁的每一下都是惊痛,带着撕去伪装后的倔强,“如果臣妾不想要,皇上又要以我的亲人作为要挟么?” 他凉薄的唇擦过她微颤的唇瓣,最后停在她耳旁。热气喷洒在她耳边,感受着底下人的颤意,他勾唇,语气蛊惑而邪肆。 “如果这样有用的话,朕倒是不介意。” 萧轻雪浑身如坠冰潭,抖着声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他微微撑起身子,伸手将她的发丝拢至耳后,然后抚过她的眉眼,鼻子,脸颊。他的指尖冰凉,却好似带着一丝留恋,他的目光微恍,似在追忆着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她还想再问,他却已经俯身下来以唇封缄。 他的大掌轻覆住她的双眼,不让她看见他此时的眸色,却换来她更为剧烈的挣扎。 然,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红烛垂泪,一室帐暖,却温暖不了两颗已经支离破碎的心。 老人们常说,一秋分三候。 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 萧轻雪眼中的秋色,亦从早秋转为深秋。自那一晚后,她便彻底安静下来。 灵苏还是在她身边伺候着,绮里溪也是常常过来给她诊脉。 她好像是妥协了,退让了。 所以无论是诊脉,还是喝安胎药,萧轻雪再没有表现出反抗的态度。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样子。 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那日的事,唯一的改变,不过是李长卿下的一道封妃圣旨。 萧轻雪,在后宫女人的既妒且羡中,从婕妤特升为雪妃。 第二十四章 别有用心的邀请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这封号并不是遵循古制,而是完全出自君主个人的意愿,将萧轻雪的位份一下提到了仅次于皇后之下。 而对于这一切殊荣,萧轻雪始终忧心忡忡。 她至今记得他对她说过的话。 想要更高的位置,得靠她自己往上爬。 如今却因为这个不该来的孩子,将她的全盘计划打乱。 她不知道李长卿到底在谋划着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他这么在意这个孩子,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然,这一切她无从知晓。 她在担忧,深深的担忧,跟恨着他一样恨着自己的李长卿,会不会用这些殊荣麻痹她之后再狠狠给她致命一击? 她不敢想。 自从怀孕后她开始变的嗜睡,可这也成了足以凌迟她的酷刑。 梦中,她的父皇总是一身是血的指责她,他斥责她委身于仇家,还恬不知耻的怀上了仇人的孩子。 她哭,她恳求,却每次在她父皇失望的眼中尖叫着惊醒。 灵苏每次都会被她吓醒,然后总是抱着她一声声安抚。 明明防备,明明猜忌,可萧轻雪却无法在此刻推开唯一的依靠。 可只要晨曦驱散黑夜,她就会化上精致的妆容,带上最坚固的盔甲。 她还是那个永远打不倒的萧轻雪。 今天,她收到了来自皇后娘娘的邀请:去清念寺上香。 她答应了。 灵苏跟在她身边,提醒她皇后可能有的不纯动机。 她没什么反应,只是心里,有些期待。 皇后,应该也是恨极了这个孩子吧? 带着自己的小心思,她被灵苏扶着与娜云哲汇合。 看着已经明显大着肚子的娜云哲,萧轻雪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或许她这时候该谢谢腹中的孩子,因为身怀有孕,李长卿特许她不用给任何人行礼。 听说,这份殊荣,连皇后都不曾有。 看着娜云哲投射过来的微利目光,萧轻雪心中微动,一个不成型的想法随之产生。 “朕劝你,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 身边突然响起的警告惊的她身形一震。 肩头,被李长卿的手微微施重的捏紧,他微微俯下身,用仅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低喃,“萧轻雪,记住你曾经答应我的。” 言毕,他越过她走向皇后,开始嘱咐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项。 萧轻雪站在那,宛若一个外人。 看着他手抚着娜云哲隆起的腹部,阳光打在他露着温柔笑意的脸上,那一刻,她只觉眸中涩涩,有些刺目。 皇城墙头,李长卿眺着逐渐远去的轿舆,眼中雾色朦胧。 “不担心么?” 绮里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寻着他的视线望去。 李长卿没回答他的问题,眸中晦涩掩去,淡淡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 绮里溪应了声,余光看到他自顾离去,而绮里溪的目光始终留在远方。 良久,空气里传来一声长叹。 当萧轻雪一行人到达清念寺时,山下早候有一众僧人。 这座古刹建立在半山,周围群山相遮蔽,几乎与世隔绝。 萧轻雪知道这座古寺,是因当年有一轻狂少年,曾偷偷的带她来这里。 微恍的神色一瞬清醒,萧轻雪看向轻轻叫唤自己的灵苏。 “娘娘,您没事吧?” 第二十五章 杀机突现 她摇摇头,看着前面,娜云哲已经被一众人拥护着上了台阶。 “走吧。” 大殿内,佛香缭绕。 娜云哲虽挺着大肚子,不过神情在此时倒显得甚为虔诚,看着她执香闭眸念念有词的样子,萧轻雪有些意外。 灵苏在这时将香递过来,她有些愣然的接过。 跪在慈眉善目的菩萨面前,她竟不知自己想要求什么。 她想要的,只怕是菩萨给不了。 “妹妹求的是什么?” 娜云哲此时已被人扶起,她撑着后腰,显得略微吃力。 萧轻雪的眼似是不经意的瞥过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微微拢了身上的披风,“或许,臣妾求的,与皇后娘娘所求是一样的。” 娜云哲的眸微微一闪,随后笑着转了话题,“听皇上说,这古寺风景独好,妹妹可愿带着本宫四处瞧瞧?” 说着,她的一只手已甚是亲昵的挽住萧轻雪的手,“皇上说当年曾带着妹妹来这里游玩过,今日这向导,妹妹是逃不掉了。” 萧轻雪脸上只是微微一怔,随后同样挽起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姐姐请。” 同行中,萧轻雪凭着脑子仅有的印象介绍着,娜云哲皆是用心听着。 二人逛的有些累了,就在一石栏前歇息。 天高气清,此时秋日的阳光正铺洒在这片空地上,山间的风,已经带了些刺骨的寒。 从石栏这边远看出去,隐约还能看见巍峨的皇城。 二人皆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宫侍的惊呼打破了平静。 一群山林劫匪打扮的蒙面人瞬间控制了这里。 本来此次出行就是简装轻行,很快,随行保护的人被杀的杀,绑的绑。 娜云哲怒喝一声,“大胆,本宫乃当朝皇后,你们好大的胆子!” 可下一刻闪着亮光的刀架在她脖子上后,她便立刻收了声,紧紧护着自己肚子。 “胆子不大,能劫持皇帝的女人么?都带走!” “不准动我家娘娘!娘娘!” 萧轻雪冲灵苏摇摇头,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带到了后院一处厢房内。 娘娘宫女们都被关在一处,门外落了锁,有专人看守。 突来的变故,一些胆小的宫女已经吓的哭了起来。 娜云哲被吵的烦了,黑着脸吼了一声,“哭什么,皇上会来救我们的。” 直到屋里的抽泣变为小声的哽咽,娜云哲这才皱眉看向萧轻雪,从被劫持开始,她就未说过一句话。 “妹妹,你还好吧?” 萧轻雪摇摇头,视线,落在娜云哲少了一只耳环的耳珠上。 那是刚刚,绑匪要她写勒索信时取走的信物。此刻,那信应该到了李长卿手里了吧? 娜云哲被萧轻雪盯的有点心慌,“你为何这样看着本宫?” 萧轻雪收回视线,别有深意的微微感慨,“只是想不到,臣妾与娘娘的运气,竟如此差。” 好不容易出个宫,就这么巧遇到劫匪了? 她心底升起疑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随后进来一众蒙面的人,不由分说将她们的眼睛蒙上黑布压了出去。 萧轻雪听着灵苏在反抗,紧接响起巴掌声,脚步微微一顿,便被身后的人一推,她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肚子。 “磨蹭什么,赶紧的!” 肩膀又被人狠推了一下,她脚下微有迟疑的迈开,身后的喊声渐渐轻下去,直至消失。 将黑幕取下,萧轻雪发现自己是被单独关在了一个密室之类的地方,四面皆是铁壁,真正的不见天日。 她从铁门上唯一的一个小铁窗口望出去,没人看守,门已上锁,而四面八方皆是黑暗一片,不见出口。 心中的直觉越来越强烈,这场劫持,恐怕与娜云哲脱不了干系。 第二十六章 局中局 而另一边,没了外人在旁的娜云哲已在一间上好厢房里坐着。听着心腹哈尔珠的禀告,神情怡然。 这次的劫匪,是她与父亲商量好的,为了不让萧轻雪和李长卿起疑,她的确是做足了戏。 现在,她只需耐心等着,只要救驾的军队出动,她便一把火烧了这地方,而自己只需受点轻伤伪装成侥幸活下来即可。 “这次,倒是便宜了那贱人,有这一众奴仆给她陪葬。” 哈尔珠顺时恭维,“奴婢提前给娘娘道喜了,恭喜娘娘终于除去肉中刺眼中钉。” 这马屁娜云哲听着很受用,不自觉勾了唇,轻拍着腹部,心情甚佳。 “萧轻雪的情况,你密切关注着,有任何变动,随时来报。” “是。” 哈尔珠应声退下,刚想开门时,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 “怎么回事?” “娘娘,这门,好像是锁住了。” 娜云哲一脸的狐疑,起身亲自去试了下,果然不行。 几番尝试未果,娜云哲彻底黑下了脸,“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连本宫的门也敢锁?” “娘娘还是别费力气了。”门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有些嚣张。 娜云哲认得这声音,是绑匪头子,也是她父亲手下的心腹。 “常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沉了声音。 外面的人好像在轻笑,“末将的意思是,反正娘娘今天也是走不出这屋的,不妨乖乖呆着吧。” 眉头突的一跳,心中升起一股警觉,“你竟敢以下犯上,不怕我告诉我父亲?”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就在娜云哲要动怒时,他的话继续飘来—— “娘娘还不知吧,这本就是大人、也就是您父亲的意思。” 娜云哲一惊,一种不好的直觉油然而生。 “大人心存大志,此时,恐怕已经率着一众雄师,趁皇上离京后突围京都了。说起来,娘娘功不可没。” “不可能!”娜云哲突然尖着嗓子呵斥他,“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讲!我父亲是靖国的开国功臣,是声名赫赫的护国公,还是一朝国丈,他怎么会抢他女婿的天下!” 一声嗤笑落下。 “做臣子,做国丈,哪有自己坐皇帝来的快意,您说是不是,娘娘?” “娘娘!” 哈尔珠惊呼着扶住遭到极大打击的娜云哲。 “娘娘,您别吓奴婢。” 娜云哲一张脸此时毫无人色,只是愤恨地瞪着门外,像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朝外大吼—— “我是他的女儿,他怎么能这么做?!” “娘娘忘了,大人可不止您一个女儿,再说,子女可以再有,皇位却只有一个。大人说了,娘娘为成就他的霸业身殉火海,事后定会为您和他的外孙立两块长生牌位,让你们永不坠苦海。” 娜云哲胸口剧烈起伏,她紧咬着唇,似已是说不出一句话。腹部传来隐隐的痛意,最后哇的一下,一口鲜血喷出后,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当萧轻雪察觉到密室里渗透进呛人的烟雾时,整个古寺已处在一片熊熊火光中。 “来人呐!有人吗?咳咳——” 她敲着铁门,一手捂着嘴鼻。 烟雾越来越重,她感到呼吸越发困难。 难不成,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 眼中染起绝望,没人来救她的,这是刻意为她布的一场局。 第二十七章 李长卿的城府 就在萧轻雪准备等死时,铁门外咣当一声,锁落门破。 “娘娘,快随小人走!” 来不及细问来人的底细,在浓烟滚滚的烟雾中,二人终于逃出生天。 萧轻雪只觉一阵热浪袭来,面前的千年古刹已置身一片火海。 “这是——” 这时,那人才朝萧轻雪一跪行礼。 “娘娘,叛军已被控制,小人奉圣命前来保护娘娘,还请娘娘移驾西厢院,皇后娘娘还有您的宫女此刻正在那暂避。待火势控制之后,小人再带你们回宫。” “等等。”她叫住急欲匆匆离去的人,“叛军?不是劫匪么?还有皇上,皇上没来?” 那人似是犹豫了一会,拱手道:“娘娘,娜全忠谋反,率兵逼京,皇上平叛去了,还请娘娘耐心等候。” 那人急匆匆的走了,留下萧轻雪还怔怔的反应不过来。 娜全忠,反了? 他方才说是叛军,那这么说,那些劫匪是娜全忠的人? 这一切,娜云哲知道么? 萧轻雪脸上透着凝重,直奔西厢房而去。 经过一场血的清洗,来时的一行人此时仅以剩下三三两两。 西厢的内院,宫女们进进出出,她们手中端着的一盆盆血水看的萧轻雪心惊。 “娘娘!” 在一个房门前焦急来回踱步的灵苏看见她,惊喜地迎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娘娘,咱们进屋说。” 待进了屋,灵苏往左右望了下,这才谨慎的关了门,在她耳边拢手轻道: “皇后娘娘小产了。” “怎么会?” 萧轻雪显得有些吃惊,娜云哲是那样在意这个孩子,怎么会突然流掉了? 灵苏皱着眉。 “具体情况奴婢也不是清楚,好像听说是被护国公谋反的事生生刺激到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倒水给她,“好像她对护国公谋反的事全不知情呢。” 萧轻雪摩挲着杯壁,眸中闪过一丝深思,“这么说,她真的跟此事无关么?” 不对,此事必另有蹊跷。 灵苏没瞧见此时萧轻雪的神色,只是兀自感慨。 “倒是可惜那个孩子了,听说是个成型的男婴。” 萧轻雪抚上自己的肚子,眼中有些许复杂。 她一直不想要的孩子现在还好好的,反而是娜云哲小心谨慎护着的孩子,竟这么没了。 李长卿,知道他的第一个孩子,没了么? “娘娘,您在想什么?” 萧轻雪放下茶杯,看着她,眼里有一抹探究。 “灵苏,你老实回答我,今天这一切,他知道吗?” “娘娘。” 灵苏跪了下去,却有些支支吾吾。 萧轻雪一下了然。 她脑中白光一闪,突然想起刚刚救她的男人声音眼神甚是熟悉,分明是那时压着她进密室的人。虽然那时他蒙着脸,可萧轻雪印象却极为深刻。 他显然是李长卿安插里绑匪群中的卧底,而这群绑匪,实际又是属于娜全忠的部下。 照这么分析,李长卿应该早知有这一场绑架,更或者说,他亦早知娜全忠会在今天谋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顺水推舟,将党羽之势连根拔起。 好一招棋。 计中计,局中局,谁又覆了谁的天下? 萧轻雪渐渐握紧了手中的杯子,随后又慢慢松开。 她起先还以为,李长卿只是对她绝情,不过从此事来看,他何尝不是利用了娜云哲。 这个错付了真心的女人,知道她如此爱着的男人,只是把她当做了棋子么? 第二十八章 娜云哲的疯狂 唇边悄然绽放开一抹笑,不知是笑她还是自己。 此刻她倒有些同情娜云哲了。 “娘娘?” 看着自家主子一会凝肃一会微笑的样子,灵苏不由担忧出声。 萧轻雪回神,淡淡吩咐,“你起来吧。” 起身走至窗前,将窗户打开,从这个方向,看着那个依稀朦胧的巍峨建筑,她微叹。 谁又能知道,那里,正进行着一场杀戮呢? “我现在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能夺得这天下了。” 因为他,无心…… 临近夜幕时分,大火终于被扑灭。 西厢小院重新被一支精锐军队保护着,萧轻雪一觉踏实。 翌日,她被一声惊叫吵醒。 原来是隔壁的娜云哲发了疯般跑出去,现在找不到人影了。 “灵苏,我们也出去看看。” “娘娘,咱们还是别去了吧?”灵苏有些犹豫,“刚才院里的丫头都说,都说皇后疯了,咬伤了好几个人呢。” 疯了? 萧轻雪脑中第一个闪过的想法就是她在装。 一个陪着李长卿打天下的女人会因这样一个打击就疯?她是不信的。 她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根据目击宫女的指引,她来到佛堂正殿前,此时那些建筑已空留焦黑的木架子,而衣衫不整的娜云哲此时散着头发,正神情慌张的找着什么。 “孩子,我的孩子呢?” 她慢慢走近,视线落在她空荡荡的腹部,眼波中荡起一点涟漪。 “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孩子?” 她的力道很大,箍着萧轻雪的双肩,指甲尖锐的刺进了她的皮肉。 萧轻雪皱着眉,试着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挣脱不开。 “我没看见你的孩子,松手。” “是你,一定是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娜云哲的眸眼一下变得阴狠,眼中赤红,似有一丝癫狂。 “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她失声尖叫着,然后忽然视线往下一移,嘴角,诡异地牵了起来。 “我的孩子,在这里,你把他藏这里了。” 察觉到她手伸向自己的肚子,萧轻雪下意识的警觉侧身,躲开了她的手。 而萧轻雪防备的动作显然激怒了她。她步步逼近,萧轻雪步步后退,直至,她被逼到台阶前。 “贱人,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娜云哲用力向她一推,萧轻雪脚后一下踩空了台阶。她瞪大眼,倒下的瞬间,看见娜云哲如恶鬼般站在那冲着她笑。 那一刻萧轻雪突然想,从这里摔下去,她会不会,也会失去这个孩子? 思及此,本是下意识护住肚子的手松开,闭眸等待即将来临的痛苦。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要你好好护着这个孩子?” 头顶传来声息沉沉的质问,她惊得弹开了眼,却望进他深浓的眸。 “你,怎么来了?” 她怔怔的,听见自己这样问他。 直到她被他抱着放下,两脚着地,萧轻雪这才有了一点实地感。 看着眼前一身铠甲的男子,记忆一下回到了那日他破她城都时的情景。 她一下别了眸,却被他捏起了下巴强迫对视。 “萧轻雪,你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她眼中有些闪烁,却还在狡辩,“皇上冤枉臣妾了,臣妾——” “长卿哥哥!” 娜云哲带着哭腔的委屈一下决堤,萧轻雪微一勾唇,沉默地退开几步。然后,她便看着那个伤心至极的女子飞扑进李长卿的怀抱。 “长卿哥哥,我们的孩子,没了。” 说完这话,她哭的几近昏厥,宫女们在这时纷纷赶来,似没人留意到落单的萧轻雪。 哄闹的人群散去,萧轻雪抬眸,眼中却是意外,心中恻动。 那还在等她的人,冲她伸出了手,一如当年。 第二十九章 娜云哲的异常 自平叛后,以娜全忠为主的胡人势力被尽数拔起。 期间,李长卿以雷霆手段清洗朝中大臣,选贤举能,朝堂风气为之一变。而他最重要的一个举措,便是朝堂上下全兴汉俗。 明政教,兴庠序,将汉胡两族的融合推向了一个新高度。 一个全新的盛世,似乎在李长卿的手上,诞生了。 致和元年,冬。 京都飘起了第一场雪,整个皇城都宛如处在一个纷扬梦幻的银色世界。 沁阳宫,院内昔年与某人栽的桃树,早已叶落做尘土。 一片素白间,一个身披火红斗篷的娇小身影在树下流连。 最终,女子在一棵桃树前站定。 她望着这一株桃树,眼神微微邈远,似有所追忆。 当年新雪来时,她曾有与一人在此处埋了数坛陈酒,相约好,每逢她生辰,他定将与她共酌。 今天,是她生辰啊…… 萧轻雪看着被挖出的陈酒眸色复杂,他没忘记。 灵苏打着伞出来寻时,便见着萧轻雪在雪地中望着桃树下的酒坛子发呆。 “娘娘,天冷,赶紧进屋吧。” 取了酒,进了屋,灵苏赶紧将早已备好的手炉递到萧轻雪手中。 萧轻雪的体质偏寒,尤其入了冬之后,手脚更是经常冰冷,绮里溪千叮咛万嘱咐切要注意保暖,可孕妇每次敷衍的态度总是让他无可奈何。 灵苏留了心,只好将她盯的越发紧。不过今天是难得的喜事,灵苏便没有像往常那样烦她。 “娘娘,今儿个是您生辰,一定要办的热热闹闹的,皇上有说什么时候来么?” 萧轻雪神情上未见有多少欣喜,“说是晚上过来,生辰之事,不必大办,照常即可。只是那酒,需提前热着。” 灵苏有些不乐意,可也知道拗不过她,应了一声便当是答应了。 此时,殿外突然喧哗起来。 灵苏皱起眉,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座上的女子,“娘娘,奴婢去瞧瞧。” 不消片刻,外面有人进来,不过一道来的,还有个不速之客。 在李长卿下令大兴汉俗的旨意下,唯有娜云哲此时依旧是一身胡服装束,而对此,李长卿只是默许了。 她还是他的皇后,独一无二的皇后。她父亲的叛乱,没有丝毫影响到她。 萧轻雪不去深究这里面所代表的含义,只是看着形容枯槁的皇后,神色淡淡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皇后娘娘驾临,臣妾有失远迎,灵苏,看茶。” 灵苏拦不住闯入的人,听到主子如此吩咐,站在那犹豫着不肯退下,“娘娘?” “无妨,去吧。” 娜云哲看着灵苏那丫头退下前眼里流露出的深深防备,嗤笑一声,“萧轻雪,连你的奴才都忌惮本宫,你哪儿来的胆量如此嚣张?” 对于她开门见山的挑衅,萧轻雪不以为意,幽幽瞥过在她身边屏声静息的哈尔珠,如何想得到,一个奴才,曾经也能踩到她头上? “皇后是聪明人,应该懂得今时不同往日。再说,”她唇角微掀,有些无辜,“臣妾只是奉圣命不必行礼。” 娜云哲面色一僵,嘴角微微抿起,可最终,还是沉默着落了座。 她的视线,自坐下后便一直落在萧轻雪已经显怀的肚子上。那眼神太过炙热,可下一瞬,又是极度阴冷。 第三十章 等不了 “娘娘。”身边的哈尔珠眼见自己主子的神态有些不对,小心地出声提醒。 娜云哲微微松了手,漫不经心的用指腹抹去手背上的血印。 “这孩子——” “托皇后的福,将近五个月了。” 萧轻雪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笼着手炉的手松了一只,放在自己腹部。 “五个月了……”娜云哲心中一痛,低声喃喃,“如果本宫的孩子还在,应该,快生了吧。” “娘娘。”哈尔珠表情有些担忧。 娜云哲似是恍若未觉,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她的表情有些怪异,一会悲痛,一会轻笑。 “萧轻雪,你说,为什么我的孩子就不能像你的孩子这么好命?为什么你的孩子还活着,而我的,却没了呢?” 她转头盯住旁边的女子,眼中的嫉恨显露无疑。 “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还请早早回去歇息吧。” 灵苏挡身在二人中间,语气不卑不亢,她饱含警告的眼神投向哈尔珠,“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伺候你家主子回去静养?” 哈尔珠心中一惊,她知道此刻的萧轻雪早已不是当初任人欺凌的软柿子,有些慌张地几乎是半强迫的将娜云哲扶了起来。 “娘娘,咱回去吧。” 娜云哲一边挣扎着,一边冷笑着盯着坐在那始终无动于衷的女子。 “萧轻雪,你别得意,你很快会付出的代价的,你等着。” 娜云哲吵吵闹闹的被拉走了,殿内复归安静,只有珠帘还在轻轻晃动。 “娘娘,您别听她胡说。” 灵苏脸色愤愤,“她自己不小心没了孩子,还牵累您,皇上也真是的。” “休得胡言。”萧轻雪语气微微沉了下去,“这话,以后莫再说了。” “……是。” 萧轻雪的视线落在窗外,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 今年的雪,似乎额外大了些…… 雪花纷落,落地无声,而雪中的风,更带寒冽。 李长卿从窗外的雪景中收回视线,手中轻扣着桌面,听着来人禀告着刚刚发生在沁阳宫的一切,他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 曾有一人说,当年她母后生她之时,京都下起了初雪。 轻雪这个名字,便是这样来的。 今年的初雪,时值她生辰,而他的那份大礼,已经准备多时。 绮里溪放下茶盏,皱眉看着明显走神的男子,轻轻挥手让暗卫退了,这才起身走至他跟前,环着胸打量他。 “我能否把你此刻的出神,当成是在犹豫?” 李长卿眸中微微一动,看着面前之人,轻轻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绮里溪眼低结起浓浓的寒冰,他声音更冷。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没有心的。” 闻言,李长卿只是淡淡笑,不置可否。 他这一副淡然到毫不关己的样子着实让绮里溪看不惯,有些动怒的俯身撑在御桌上逼视着他。 “李长卿,你会毁了她的,她真的再经不起任何打击了!你明白吗!” 他的脸上不知何时起变得憔悴,绮里溪的呵斥只是让他的眉头紧了紧。 “绮里溪,你不明白么?她必须挺过去。” “什么必须,你有什么权利让她必须?!这个责任是你的,是你李长卿的!” “我没时间了。” “你!” 绮里溪眼中染起沉痛,竟是无法继续斥责。他收拢了拳,盯着他看了片刻,最后愤恨起了身,“为什么一定要是你,方法这么多,一定还有其他方法的!” 闻言,御桌后的男子神色微微一暗,微微摇了摇头。 “除了恨,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能让她如此。唯有斩断她最后的羁绊,方能涅槃重生。” “可——” “我等不了……” 男子的神色,绮里溪不忍再看,眼一如这灰蒙的天。 殿内,只余沉寂。 第三十一章 嗜血生辰 梅月半湾,浅浅掩映着沁阳宫一地的残雪。 萧轻雪没有想到,这个本该庆祝的夜,会彻底把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酒热了又热,她没等来赴约之人,却是等来了皇后的一份大礼。 当三个木匣子被内侍战战兢兢送进来时,萧轻雪只是皱眉看着上面还在滴落的液体。 那是——血? 空气飘散着一股血腥味,萧轻雪心头猛地一震,几乎是一下起身,声音带着连她都不自知的轻颤。 “这是、什么?” 三个内侍忽的跪了地,抖着声音几乎是哭着打颤。 “娘娘,皇后娘娘向皇上呈上了五公主家谋逆的证据,他们,俱已伏诛了。” “娘娘!” 萧轻雪面无表情的盯着地上的人,“你,再说一次。” 内侍哭着磕头,“娘娘,五公主一家,殁了。” 萧轻雪脸上冷若冰霜,只是不顾灵苏的阻拦,亲手,打开了那三个木匣。 再看清那三个首级面目的一刹那,她脸上的血色顿无。 周围的声音,全都没了,她的世界,崩塌了。 “娘娘,您不要吓奴婢,您说句话,您哭出来吧,哭出来吧!” 哭? 她没哭么? 眼中早已是涩然一片,手抚上眼角,却没有一滴泪。 原来,心殇到极致,是没有眼泪的么? 怔怔中,她好像看到身着明黄龙袍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她笑了,语气中有着浓浓的解脱。 “李长卿,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 “娘娘!” 冬天的夜,总是份外清寒。 李长卿一直守在萧轻雪身边,看着她从昏迷中醒来,然后,宛若游魂。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他看着她轻轻转了身,背对他。 “金宸公主一事,证据确凿——” “李长卿,你怕报应么?” 她的语气平淡,平淡的像说着不关己的事,“我怕。”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悄悄伸向枕下的手突然抽出,抓着匕首反身向那人狠狠刺去。 “萧轻雪,除了直接发泄自己的愤怒,你还会什么?” 他的手箍着她的手腕,然后微微用力,将已经微微刺入胸口的那把匕首拔出。 “咣当!” 萧轻雪跌落在床上,一声声失笑,到后来,笑声越来越大。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废物,我才是那个最该去死的人。国破了,家没了,亲人死了,可我居然连给他们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恨么?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么?”他抬起她的下巴,眼中似带着蛊惑,“那就把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强大?”她无神的眸子对上他的,嘴角的嘲讽极尽张扬,“还有谁可以让我强大?还有谁,需要我的保护?我的亲人,不是被你杀光了么?” “你还有他。”他的大掌覆上她的腹部,“他是你的血脉,他也是你最后的希望。” 她灰败的眸中微微亮起一丝光,随即又暗下,手有些颤抖的覆上去。 “会、么?他会是、我的希望?” “会,只要你想。”他捧起她的脸,似在给她编织着全新的希望。 “好好想想,你若是现在死了,你怎么面对你的亲人?怎么面对你的大陈子民?你不准备替他们报仇么?” 她死水般的眸子微微跃动。 “你现在应该更能明白,权利,本就是用尸骨堆成的。萧轻雪,你现在自由了,我再没有可以钳制你的东西,反而是你,你是后宫唯一怀有龙嗣的女人,想想看,你还能做什么?还能为你死去的亲人做什么?” 第三十二章 疯狂报复 她的手,微微收紧。 “李长卿,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不怕我,做出什么疯狂的事么?不怕我,要了娜云哲的命,也要了,你的命么?” 她此刻已是全无顾忌,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现在,什么也不怕了。 听到她的话,李长卿略显苍白的脸色露出笑意,一下柔和了眉眼。 “如果你有能力取我的命,那么,我期待那天。” 他的额贴近她的额,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然而,她再无丝毫心动,她的眸底,始终隔着寒冰。 李长卿走的时候,萧轻雪很平静。 灵苏担忧了一整夜,可本该是情绪激动的人却突然被收走了全部的情绪。 没有悲伤,没有疯狂,只是疏漠。 这样的萧轻雪,竟让灵苏有些害怕。 她贴身守在旁边,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最后,灵苏只是看着她神色漠然地扬起一把火,在这个深寒的夜,将全部桃树付之一炬。 雪光,火光,映照着萧轻雪平静的面容,她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护花铃已毁,桃树已焚。 她萧轻雪与李长卿,恩断义绝。 从今后,她要一步一步地走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她要她所有的仇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萧轻雪变了,变得更加醉心于权利。 一点点在李长卿手中取得更多权利的同时,在国家治理与统御大臣方面,她变得更加得心应手。 她心思变得更为缜密的同时也更加大胆,她开始私下笼络更多的朝臣,从汉人开始然后蔓延至胡人。 不止朝堂,就连后宫,也遍布了她的眼线。 她虽不是皇后,可后宫中再无人能与她抗衡。 她彻底静下来,悄悄的织着网,像是捕食的蜘蛛般,耐心的、不烦不燥的,为猎物准备好陷阱,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萧轻雪的第一把刀,落在了东宫皇后头上。 娜云哲不是最喜欢栽赃嫁祸么,那她便遂了她的愿。 李长卿此时正在朝议,她准备在今天,给他一个惊喜。 沁阳宫里,一个宫女正在给铜镜前的女子梳妆。 精致的妆容巧妙的将脸上的旧伤疤掩盖,发间的金步摇轻晃,发出泠泠清响。 忽然,身后的宫女跪了下去。 而对于这一切,萧轻雪早已习惯。 “拿来吧。” 那宫女颤颤巍巍地打开了手,一根白发被座上的女子取走。 每次的白发,都会被她收集在一个锦囊中,灵苏虽被她遣走了,不过萧轻雪的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现在沁阳宫上上下下,她全都换成了自己挑选的人。 李长卿无法对她说什么,也没有任何人能制止她。 谁叫,她怀着大靖唯一的继承者呢? 她的肚子比以前愈发明显,而她自己倒是瘦的过分,绮里溪为了调养她的身体,几乎是愁白了头发。 她轻轻抚上去,感受着偶尔的胎动,眸底柔光默默流淌。 这个孩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坚强。 “娘娘。” 珠帘轻晃,有人进来。 听着来人附耳小声在她耳边轻语,萧轻雪微一提唇。 “摆驾栖凤殿。” 到达那里时,娜云哲歇斯里地的哭喊与叫骂响彻整个大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今晨,皇后于自己寝殿被宫女发现与一男子共眠床上,二人皆是不着寸缕。 更有人举报,皇后暗中用巫蛊之术诅咒龙嗣,一搜之下,竟还发现她通敌卖国的往来信件。 几乎是一瞬之间,栖凤殿人人自危。 第三十三章 看不透的李长卿 “萧轻雪,你这个贱人,本宫乃一国之后,你竟敢如此污蔑本宫?谁给你的胆子!” “啪!” “大胆,竟敢对雪妃娘娘不敬。” 栖凤殿的一众奴才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惹到那位权势滔天的娘娘。 娜云哲似是不敢相信对自己出手的是哈尔珠,她表情震惊至极,瞪大眼良久没有反应。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一直以为的心腹,竟在这时候倒戈相向。 “哈尔珠,你、背叛我?” “皇后娘娘,奴婢不想再跟着你错下去,还是快快认罪吧。” 她这才如梦初醒,缓缓环过殿内的人。 “哈哈,哈哈哈……”她的眼角落下泪珠,最后狠狠瞪向那个始终冷眼旁观的人。 “萧轻雪,本宫倒是小瞧了你。不过本宫是皇后,你没有权利处置我,我要见皇上。” 萧轻雪的脸上始终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搭着宫女的手缓缓接近,尖锐的护指划过娜云哲的脸,欣赏着渗出的血珠。 “皇上日理万机,怎能闲情管这些琐事?姐姐不知道么?这后宫,现在是妹妹说了算。” 她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皇后竟是不知么?败坏名节、谋害龙嗣、通敌卖国,哪一样不是罪诛九族?”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哦,我忘记了,你的九族早就没了。” 娜云哲突然发疯般往前一挣,却两边架着的人狠狠压跪下。 “萧轻雪,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皇上,我要见皇上!” 萧轻雪掂起她的下巴,语气轻柔,“放心,我会让你见皇上一面的。到时,可千万、别闭眼。” 当一个漆红的木匣子被一个内侍送上议政殿时,李长卿的面容平静。 “启、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被查、被查——” 禀告的人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长卿取过木匣上的信件,看着那画押的血印,深弥的眸色叫人难窥其意。 他打开木匣,没有丝毫意外地,看见了娜云哲死不瞑目的首级。 他摆摆手,内侍立即退下。 看着底下皆好奇的大臣,李长卿神色始终高深。 “今日,皇后贴身宫女举报,揭皇后败坏名节、谋害龙嗣、通敌卖国之罪。经雪妃严查,证据确凿,现皇后已伏诛,众卿现有何议?” 李长卿一句话落,朝野上瞬时议论纷纷,而后慢慢静下来。 “皇上,臣有奏。” 底下一大臣持笏出列一躬身,“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后宫亦不可一日无后。雪妃娘娘德容兼备,且怀有龙嗣,现又处置逆贼有功,臣斗胆,请皇上立其为后。” 随着他话落,他身后又跟着出列多个官员。 “臣等亦请皇上立雪妃娘娘为后。” 朝堂上的其他官员互一对眼,随后皆是不约而同的跪下来。 “请皇上立雪妃娘娘为后。” 李长卿看着请命的满朝文武,嘴角最终微微勾起。 “准奏。” 萧轻雪本来的计划是,借此敲打一下李长卿的反应。 她以为,李长卿不会这么快的把后位许给她。不过出乎她的意料,当一道封后圣旨降临在沁阳宫,内侍总管亲手将凤印交于她手中时,她才恍然,一切比她想象的还要轻松。 不过是一朝夕的时间,她便由妃子晋升为皇后,真正坐在了后宫的第一把交椅上。 经钦天监测,封后大典确定在半个月后。 而在那之前,来恭贺的人已经络绎不绝。整个皇宫,为她的典礼忙成一片。 而萧轻雪心中却无多少欣喜,这个后位,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步,不过是来早了些而已。 她担忧的一点是,对于李长卿的心思,她越来越看不透了。 第三十四章 无形的隔阂 娜云哲的死,竟是对他一点打击和触动都没有么? 当晚李长卿来时,她不甘心的将这个问题甩给他,而眼睛却是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破绽端倪。 可惜,一切都是枉然。 李长卿,果然是无心的怪物。 烛影摇曳,昏黄的光打在他脸上,一半模糊。 萧轻雪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俯身贴耳在她腹部,漠然看着他因为她的胎动而柔和了眉眼。 而就在今天,她下令将娜云哲的尸身,挫骨扬灰。 “当初娜云哲怀孕时,皇上也如现在这般?” “不曾。” 他听胎动的动作不曾有变,只是抬眸对上她的,看着她眼里的疑惑,语气不觉轻柔。 “我只对我们的孩子这般。” 他的话让萧轻雪凉凉一笑,“皇上似乎忘了,您之前也有过一个孩子。” “如果我告诉你,那孩子不是我的,你信否?” 萧轻雪表情有一瞬惊诧,心中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随后她展颜,“皇上真会说笑。” 他亦跟着提唇,眸色微暗,却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再有两个月,孩子,该出世了。”他拢了她肩微微收紧,“我想等你生产之后,亲征南凌。” 萧轻雪靠在他怀中,听着他胸膛中一下下有力的跳动,听到他的话,眼中暗沉下去。 “皇上不必顾及臣妾,南凌早已为患边境,生灵涂炭,皇上该早早出发才好。” 上头一顿。 “你真的想我早点出去?” 她眼微垂,嘴角牵起,“难道皇上,不想早点把南凌归为自己疆土之下?” 他沉默良久。 “……如此,如你所愿。” 日子过的极快,眨眼,封后大典,如期而至。 朝堂大殿,萧轻雪一身华贵非常的金凤翟衣,头戴凤冠,庄重非常。 在宫人的扶侍下,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她走向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李长卿。 那位帝王,身着十二章纹的冕服,威仪非凡。 目光对接中,她恍惚觉得,他的笑一如当年纯粹,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不过很快,她回神,嘴角弯起,亦伸出了手。 他执过她的手,她冰凉的温度让他微微抓紧了些,然后携着她登到了殿中高处,回身接受着文武百官的跪拜朝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洪如钟,响彻整个大殿,一声声传荡开去,山呼万岁。 那种震撼,萧轻雪不禁内心激荡,眸中渐渐凝起坚毅的光。 封后大典结束后,李长卿立即颁布了一道旨意。 三日后,御驾亲征南凌,由皇后主持朝政。国中大小事,无论巨细,悉以决之。 萧轻雪眸中明明灭灭,有些意外的看着做出如此安排的李长卿,带着心中无数的猜忌,面上带笑的领旨谢恩。 “朕不在的这些日子,一切,就有劳皇后了。” 他的话,似别有深意。 萧轻雪亦不遑多让,“皇上放心,臣妾,一定把您的天下,照顾的妥妥当当。” 转眼,到了李长卿出征的日子。 在前一晚,萧轻雪就将需要的东西准备完毕,像是为丈夫送行的妻子般。 那一晚,二人相拥着,却都没有睡意。 这一晚的李长卿,让萧轻雪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给她讲述着很多以前的事,那些被她已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关于萧轻雪与李长安的点点滴滴。 从相识、相知、相恋、到相守。 第三十五章 谋天下 萧轻雪始终安静地听着,乖巧地躺在他的怀里,眸中无波无澜。 直至沉默片刻的他唤了她一声—— “啊雪。” 她浑身一震,僵着不敢动。 “你恨我吧?” 他的手掌宽大,此时却很是温暖,一下一下,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 此情此景,她竟发现无法说出违心的话。 “皇上既是心中清楚,又何必问我?” 背上的手一顿。 “也是。”他似在叹,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你放心吧,会如你所愿的,一切,都会结束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眸微垂,里面晦涩幽然。 屋外雪已深,屋内人相拥,好像这样,便能相互取暖隔绝冷寒。 他们寂静无言。 两曲心思,皆不必言,不必深究。 清晨,萧轻雪难得跟着一起起身,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想要为他整理行装。 “沙场无情,皇上万事小心。” 他擒住她刚欲撤离的的手,紧贴在胸,眸,紧紧绞住她的。 “你会盼我回来么?” “皇上说笑了,臣妾怎么会不盼着您回来?”她没有躲开他的炙热目光,却是抽开自己的手,退后一步,习惯性的笑已绽放在嘴角。 “臣妾祝皇上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李长卿就那样望着她,深望着,好像在把她的样子一点点深刻进自己的脑海。 最后,他的视线移下,停在她高隆起的腹部。 走近,一把有力却极度小心的抱住了她,隔绝了她微微探究的神色。 “别恨这个孩子,他是你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别恨他。” 她大惊于他此刻微微带着颤意的声音,想回头,却被他紧紧按在他肩头。 脖颈处传来一阵湿热,她有些慌乱。 “皇上?!” “阿雪,你能不能再唤我一声?” 萧轻雪心头一跳,一些隐秘的痛楚被牵扯出来。 “……李长卿。” “再唤一声。” “李长卿。” “李长卿……” 那个似乎天生属于战场的男人,最终跨上战马带着他的勇士走了。 依稀记得,每次他出征的时候,以前的萧轻雪总会想进各种办法为他送行。只是这次,她只是留在宫中,由宫女禀告着出征大军已经出城。 她脑中似乎还在回荡着李长卿临走前的话。 腹中的孩子却在这时一动,她轻轻抚着,神情幽深。 接下来,该是她出手的时候了。 在李长卿亲率三十万大军征战南凌后,萧轻雪便迅速展开行动。 清洗内宫,选调禁军首领,回收朝中重要武将的兵权。 她的手段,丝毫不逊色于李长卿。 在临朝称制期间,朝堂正常作业,民生继续发展。 当然,她的目光不仅仅局限在朝堂亦或后宫,她秘密组织的情报网早已发挥出重要作用,她要看要听的,是民间的声音。 牝鸡司晨。 当这个词首先闯入她的耳中时,她心中并无多少愤慨。而是运用智慧与手段,巧妙的将这些舆论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渐渐的,她在民间有了更多的拥护者。 在权谋方面,不得不说,萧轻雪的确该感谢李长卿。如果不是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她做梦也想不到她也可以管理一个国家。 致和二年,春。 在朝堂上正与众大臣议事的萧轻雪突然面色苍白。 痛了三天三夜,破晓时分,一声婴孩的啼哭在晨曦中响起。 皇后诞下嫡长子,举朝欢悦。 萧轻雪更是代皇帝颁下旨意:大赦天下。 百姓欢庆,而他们更津津乐道的,是这个小皇子降生时的奇像。 传说那天,皇后殿内被焚的桃树竟抽出了新芽,而护城河外绵延的十里,竟一夜之间开满了绯艳的桃花,犹如神迹。 至此,几乎被神化的萧轻雪已经深入民心,地位牢不可破。 她再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女,也不是卑微至贱委曲求全的奴仆,而是一个真正懂得用人驭心的权谋家。 她谋的,是大靖的整个天下! 三个月后,边关的消息传到沁阳宫,南凌大捷。 这场仗,打了将近半年。而她,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李长卿,当你归来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第三十六章 真相与成全(终) 这时,婴儿的啼哭声响起,萧轻雪收回思绪,皱眉往帘外望去。 “怎么回事?” “娘娘,小皇子一直啼哭不止,奶娘怎么哄也哄不住。”宫女神情有些焦切,像是犹豫了很久,忐忑恳求,“娘娘,您抱抱小皇子吧。” 萧轻雪没有说话,自打这个孩子出生后,她便没有看过一眼,自然也没有抱过。 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夺取李氏江山上,像是刻意的避开这个孩子。 “别恨这个孩子,他是你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别恨他。” “别恨他……” 李长卿临走前的话再次闯入脑海,一遍遍荡漾开去。 下一刻,哭声愈加撕心裂肺。 她收拢了拳。 “娘娘!” “出去!” “萧轻雪,孩子是无辜的,你讨厌他,当初干嘛还要生下他?” 一声冷冷的质问,萧轻雪沉着嘴角看着抱起孩子在哄的绮里溪,而他却不看她,只是逗弄着怀中的孩子。 “可怜见的,刚一落地,爹不在,娘不爱,没事,叔叔疼你。” 刚刚还哭的凶猛的孩子,竟奇异的被绮里溪哄安静了下来。 他把孩子递给宫女,一众宫侍悄声退下。 萧轻雪冷着眼看着丝毫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他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还如从前般对她的人。 “绮里溪,你来这里干什么?” “给你送信的。” 她眼中升起疑惑,“什么信?” 绮里溪冷笑一声,“遗书。” 她心中一紧,“谁的?” “如你所愿,李长卿的。” 说完,绮里溪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上面熟悉的字迹让她眸光微闪。 绮里溪的话,她根本没相信,只是她倒要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信纸被展开,里面只是寥寥数句,可萧轻雪的神情却凝肃了起来。 前前后后,她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目光,停在信开头的“吾妻啊雪”四个字上。 “这是、什么意思?” 绮里溪的神情始终平淡,看着她淡淡道:“李长卿,的确是死了,而他要你继承皇位,也是真的。” 随后,他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递给她。 萧轻雪怔怔看着上面册封她为女帝盖着玉玺的圣旨,耳边如重锤敲过。 “李长卿,到底怎么了?” 他与之对视的眸没有丝毫闪躲,再次重复,“李长卿,他死了,在一个月前,不治之症。他早就打算好,把他的天下,交给你了。”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绮里溪反声诘问,“萧轻雪,你被骗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为你精心布的局。他虽破了你的国,却把整个天下还给你了,连带他的命,他不欠你了。” 她有些失态的打断,嘴角不自觉牵起,失笑了两声。然后陡然站起,眼前突然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黑暗中,她听见有人叫她。 “啊雪,啊雪……” 谁?谁在叫她? 突然亮起了一道光,她拿手挡,却在指缝中,看见了一袭白衣的少年,一如当年。 他正对她盈盈浅笑,眸眼温柔。 “李、长卿?” 她声音透着不敢置信,犹豫着,向着光中的他走近,抓住了,他向她伸出的手。 “他说你死了,我不信。”她的神情变得凶狠,红着眼眶紧紧攥着他衣襟,“你的命是我的,是我的!只有我才能取走!” “对不起,阿雪。” “你的确对不起我,所以你打算拿你的命偿,拿你的天下偿,是不是?” 她声声质问,最后却是满脸讽刺的看着他。 “我的心思,你早就看出来了对吗?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图谋着你早已为我准备好的江山,你是不是很得意?” “阿雪——” “李长卿,你凭什么这么自私?!” 她大吼,眼中赤红。 男子眸中淌着幽幽水色,他的眼里,全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宠溺与纵容。 直到,他伸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尖。 “我征尽天下,只为亲手给你捧上一个太平盛世。阿雪,收下它罢……” “别走!” 她眼睁睁看着他突然消失,一手抓过去,却是成空。 场面突然一变,却是当年他率兵破她国时。 一抹红色的身影飞跃而下。 “不——” 他声嘶力竭的喊声直透进她的心魂。 “啊雪,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她心中剧痛,眼中酸涩一片,看着他抱着一身嫁衣的女子,泪满面。 接下来的一幕幕,都是她从来不知的: 他在她昏迷的时候彻夜守候,他在她喝醉的时候柔声相哄,他在得知她怀孕后的欣喜若狂…… 他在她的每一次决绝转身后咯血,在她字字诛心的控诉中制造五姐一家惨死的假象,在她的愈发站在权利高峰时的欣喜又心疼…… 李长卿,她从来没懂过的李长卿,爱她如斯的李长卿。 羽睫微颤,两行清泪自眼角落下。 萧轻雪睁开眼,面颊犹带着湿意,只是失神望着帐顶,良久良久。 绮里溪走了,留下那封信和那道圣旨后,不知所踪。 一个月后,李长卿的灵柩被运回,只有衣冠。他留在了大靖的边界上,说要替她永远守着这片土地。 萧轻雪给他立了衣冠冢。 同年秋,她奉旨登上帝位,成为千古以来的第一位女王。 她改国号靖陈,改元永和,他们的长子李思卿被立为太子。 在萧轻雪的统治下,靖国进入了全盛的繁荣时期。 史称:靖陈之治。 几年后的一个春天,沁阳宫里的桃花早早的开了。 桃花树下,有一孩童在奔跑嬉戏。 “娘亲娘亲,你快来呀!” “慢些跑。” 女子眉眼温柔,望着眼前的孩子,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 “叮铃——” 她寻声望去,一棵桃花树下,一枚绑着同心结的护花铃在迎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