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师姐要上天》 第一章 以植物人的方式 夕阳傍山,照得半天云彩红中泛紫。 本是世间绝好的景色,却偏偏让人心惊肉跳。只因这半天的霞红,竟是林中这场大火的缘故。 林中树木着火,噼噗之声大作,眼见连绵屋宇,已尽数卷入烈火之中。 却有一个女子,挺立在熊熊大火之中。只见她霎时间衣衫着火,红焰火舌,飞舞身周,身形竟是动也不动。 突然,火中传出一阵凄厉的歌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 火焰裹住全身,初时的剧痛已然麻木。却然灵台清澄,历历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尽数在眼前闪过。 由爱成痴,由痴入魔。 本应是一副菩萨心肠的好儿女,却因错爱一人,落到了这般下场。 怨谁?恨谁? 有道是,一步错,步步错。 终因这看不破的魔障,让双手沾满了鲜血,再无回头之路。如今葬身火海,倒也未尝不是一种报应。 心念及此,原先凄厉的歌声,却也停了下来。只是挺立在烈火中的身形,依旧不曾动它半分。 “师姐,快出来!”远远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闻得出终究是念及同门之谊。 “师妹,师姐我先走一步了。”心中默道,口中却是无言。意识逐渐模糊,脸颊之上却似有一抹清冷滑落。 “若不是当初……” 黄志杰看着雪白的被子下的欣雨,一言不发。 欣雨就像睡着了一般,表情,依旧那么淡,似乎不曾变过,似乎下一秒,欣雨就会醒来,安静地去上课,教孩子们跳舞,然后就等着自己去接她,再一起回家。 原想等着亲手设计的大楼落成,就和欣雨喜结良缘,不曾想到,欣雨的病竟会来得这么急,一点征兆都没有。 虽说从小就知道这些,但这些年来,欣雨明明已经像个正常人一般的生活了,若真如大夫所言,欣雨就此一睡不起,那他心中的这份愧疚,会一辈子都消弭不去。 黄志杰越想越悔,垂下头去,喃喃而道:“欣雨,你醒醒,我是志杰……你醒过来,我们马上结婚。” 哪里会有什么回应。 黄志杰只得一番苦笑,笑自己的痴傻。 明明已经一个月了,欣雨依旧睡着了一般,所有的生命体征,都靠周身大大小小的针管来维持。 “志杰,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不准忘记我。不过呢,你也一定要再找一个女朋友,好好活下去,连同我那一份。” 欣雨曾经说过,生命需要被尊重。活着的时候,不执着于事,命尽的时候,也无需强求。 或许正是这份豁达,让欣雨从多年前的血癌中挺了过来。 只是这一次,或许真到了命尽的时候。 血癌一旦复发,几乎等于死刑。 确实,命尽的时候,无需强求。 黄志杰沉下心头,嘴唇咬了又咬,似乎是强忍着某种悲痛,做下某个看似无情的决定。 “如果是这样活着,不如让欣雨好好的去吧。如果欣雨能知道,她也一定不会让自己以这种植物人的方式继续活着的吧。” 黄志杰站起来,挪近欣雨的床头。 只要这么一按,仪器就会停止,而欣雨大概也会就这么永远的睡着了。 第二章 待我取了你的狗命 他终究犹豫,悬在半空的手,霎时间不知进退。浑浑噩噩之中,原本想去按开关的手,竟是不自觉的抚在了欣雨的脸上。 他无法忍心就这么离别,抚上欣雨的一刹那,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不可遏制,硕大的眼泪竟如落珠一般,噼里啪啦滴在了欣雨的脸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只是,他终究不让自己出声,堪堪咬紧嘴唇,有泪无声。 突然…… 手忽地被人攫住,拧了起来。力道之大,似乎能将人的腕骨捏碎。 “你是谁?”欣雨睁开眼睛,沉声问道。 “我……”黄志杰一惊一乍,来不及反应。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欣雨竟会如此这般无声无息的醒来,顿时不知如何回答。但随即又是一个转念,这明明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奇迹。不及深思,脸上立马堆出笑容,近身一步,想要将人牢牢抱入怀中,好以慰藉这场生离死别。 “走开,别碰我!你找死!” 不曾料到欣雨顺手一推,竟将毫无防备的黄志杰推得一步踉跄,双脚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只是这简单一个动作,两人的心中同时起了无尽波澜。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欣雨心下疑惑,脸上却不曾表露出来。自己适才那一掌,明明用足了十层的功力。莫说眼前这个清秀男子,就算是一头牛,也能顿时毙命。难道这人武功极高,内力极深,所以中了自己一掌,毫发无伤。不对,适才扣着他的脉门,明明没有丝毫的内功,这……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黄志杰跌坐在地上,心下所想,脸上更是展露无遗。欣雨不声不响的醒了,可是却变得好像不认识自己了一般。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不曾是当初那般柔声细语,脾气也变得古怪。而且一上来就推了他一跤,印象中的欣雨,可不曾有如此这般大力。这……难道,难道是药物的副作用? 如此停顿,却是短短一瞬。但两人心念,却转了几转。 “欣雨,没事了,是我,我是志杰啊,黄志杰!”黄志杰掸掸衣服站起来,却显得有些怯怯,生怕眼前的人受到什么刺激。 黄志杰?这人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已经翻身坐起的欣雨警戒的望着不远处的黄志杰,口气依旧冰冷:“我不管你是谁,要命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 欣雨恫吓着眼前的男人,心思又是千绕百转:“要不是有太多事情想不通,我现在便取了你的狗命!” 黄志杰再次后退了几步,才顿住了身形。见欣雨语气如此冷淡,出口之言又甚是胡言乱语,不禁愣了一愣。适才自己全然想把她搂近怀里,但欣雨却是一副全然不认识他的摸样。 他只能放下双手,换上了温柔的口气:“欣雨,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买点饭,好吗?” “这个男子说话为何如此怪异?”欣雨低头沉思,“身体一点内功都没有,丹田根本聚不了气,难道我被人废了武功?这个男人一直叫着欣雨,欣雨又是谁?” 第三章 变成厉鬼吓死你啊 只是这低头沉思之状,看在黄志杰的眼里,却道是一种哀伤。 而黄志杰怯怯的表现,看在欣雨眼中,却道是一种恐慌。 “如今情况,万分危急。我可决计不能让他知道我已武功全失,先想个法子将他支开了便好!”欣雨略微思索,便启口而言:“哎,你可认得我?” “当然认识啊,我怎么会不认识你……” 听闻欣雨发问,黄志杰忍不住的惊喜,却不曾料想话语未完,就被冷冰冰打断。 “哼,既然认得我,就该知道我的手段。”欣雨继续冷冷的恫吓着,寻思有时候名头果真好用,不用出手,也能吓得对方一时。但吓得了一时,终究吓不了一世。如今自己武功全失,而对方适才又似乎有轻薄自己之意。若是让他发现这一节,此生必定是万劫不复。须趁着对方真假难辨之际,将他支开了便是。 这么想着,欣雨语气略有缓和。狗急跳墙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那,你便为我取些吃食来。” “哎,好的,好的。”黄志杰开心的走开了。 黄志杰步出病房,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不管如何,欣雨总是醒了过来。随即,就掏出手机,给欣雨的父母打了电话。 黄志杰的脚步远去,欣雨才重重松了一口气。身子随之而然,软软靠倒在床头。 “适才那个男人若是执意不轨,恐怕我连寻常女子的反抗之力都没有。”欣雨黯然的闭起眼睛,嘴角唯有一丝苦笑,“也罢,如今这般手脚无力,无法逃脱,那也绝不受辱。若那人再返回欲行不轨,我当咬舌自尽,就算是死,也要落个清清白白!” 只是精神一松,人也跟着困顿起来。软软的靠枕更是让满身的戒心不可阻挡的消散,而意识也随之模糊起来。 “你真有心悔过?” “确实有心。” “既然有心,且拿来让吾一观,看是如可有心?” “这……” “再问一次,你有心吗?” “我已舍心。” “既已舍心,何必洗心。再问一次,你有心吗?” “我已无心。” “既已无心,如何洗心。再问一次,你有心吗?” “我……” “你只道死是一解脱,其实不过是一种逃避。至始至终,你都不曾真正面对自己,你所有所为,都只是一种逃避。你有心是为碎心,你舍心是因伤心,你无心是欲逃心。你未悟善理,此处收你不得。” “但我一身罪业,又有何处可去。若是此间不收,当真成为孤魂野鬼?” “怎样的罪业,让你无处可去?” “我双手沾满无辜鲜血,背离师门,害死师傅,更害得师妹伤重不治,古墓也从此不得安宁,一切皆因吾之过。 “如何说是你之所害?你初来之时,还不是口口声声说道自己才是受害之人!” “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说。若真是滔天大错,你又岂能在此与我相遇,更有此间问心一说。女施主若真心悔过,贫僧倒有一个法子,让你走得三世轮回。” “轮回又能如何?轮回也消不去那番回不了头的故往之事。” “既然往事不消,那施主又为何一直留恋过往,此处收人无数,却也未必尽是命终之人。只因执念不消,才终世徘徊在此,不入轮回。女施主若有心,善理便在其中,轮回即在眼前。” “轮回……” 欣雨口中莫名其妙,身子却是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而此时门外,正响起适才熟悉的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声,已不似先前那般急促慌乱。更甚于,另有数人的脚步跟随,闻得一阵急促。 “不好,贼人去而复返,更有帮手,听其步履虽快而不乱,定是识破我之情况。”欣雨想要起身,却不料身子软绵绵,一丝力气也不曾使得,心中暗自叫苦:“若敢轻薄于我,我当立马咬舌自尽。待到了阴间,化身厉鬼,再将尔等一一杀尽!就算是不杀,也要一一吓死。” 脚步声已然停在门外。即使武功全失,欣雨还是习惯性保持了警惕,早将身边一处针管的针头藏下,只待开门见人,也要先杀得一人。 第四章 像个睡美人 房门推开,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凶神恶煞一般的面容,而是略带惊喜的表情。 黄志杰不等床头靠坐着的欣雨开口,已经温柔的说道:“欣雨,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小米红枣粥。你刚醒来,先稍稍吃一些,等你出院……” 黄志杰自顾自的说着,同时将手里的快餐盒打开,一小勺下去,就要往欣雨的嘴里喂。 “那两个是什么人?”欣雨只是盯着跟随黄志杰进来的两个人默默寻思。略有年纪,却保养的不错。脸上有些异色,却似乎没有恶意。心念转动的时候,却不料已有汤勺送到了嘴边。 “你干什么,离我远点!”欣雨冷冷喝断,又变得全然不近人情。 “我……我只是想喂你吃点东西。欣雨,你……”黄志杰被吓了一跳,却始终保持着耐心,却也解释得结结巴巴。 身后的两人见此情形,脸色又变了一层,却依旧没有说话。欣雨始终保持戒心,却也挡不住腹中空空的感觉。几番思量之下,终于缓和了语气:“拿来,我自己吃食。” 黄志杰不敢违逆,悻悻将粥送了过去,然后默默退到了一边,只是看着欣雨一个人默默勺着粥喝。见到欣雨勺粥的姿势,黄志杰觉得十分怪异,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美感。 欣雨慢慢喝着粥,觉得味道十分的甜美,也不知道是如何熬出来。但是屋内的三个人又确实碍眼,只是她现在武功全失,不能轻举妄动,事事须三思而后行。 喝完粥,黄志杰立马走近了身,递上一张面纸,耐心而温和的说:“你擦擦嘴,我来收拾。” 欣雨瞪了他一眼,又是冰冷的呵斥:“离我远点!”随即习惯性伸手去掏自己怀里的丝帕,却发现空空的衣衫下,什么都没有。别说丝帕,甚至连女儿家的肚兜,都不复存在。一惊一思,才发现身上的衣衫好是怪异,幸好还可以遮体。 欣雨只得抢过黄志杰尚悬在眼前的手里的纸巾,只是肌肤相碰,让她心中一阵厌恶。右手抢过面纸的同时,暗中左手化掌,正欲一掌将眼前男人击毙,却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已然想起自己武功全失。 幸好,自己没有贸然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欣雨慢慢擦着嘴,心里千头万绪,只是脸上依旧冰冷,没有丝毫的表现。欣雨见三人不远不近的站着看她眼神有异,生怕事态丕变,于是定下心念,开口说道:“你们出去罢,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黄志杰望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依旧不改温柔:“你都昏睡了一个多月了,像个睡美人似的了,不想下来走走吗?” 欣雨不耐烦的喝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令人生厌,快滚!” “小雨,你……” 黄志杰没有说话,但他身后的老妇人动了动身形。只是话未启口,就被欣雨狠狠打断。 “你们两个也是,快滚!信不信,我立马杀了你们!” 欣雨用尽最后的精力支撑着自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吓人。欣雨不知道这般恫吓是否能将眼前的三人吓退,只是心念之下,死也要撑住,不露破绽。只是如此强撑,却令身体微微做颤。此时的她,似乎已是强橹之末。倘若时间再久一些,她自知定然支撑不住。 第五章 是狗血的重生呐 “因为失忆?还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为什么欣雨会变得如此奇怪和暴躁?”黄志杰想着,看着欣雨微微颤抖的身形,终于又退了几步。然后回过头,对着身后的两人低声说道:“伯父伯母,我们先出去吧。我想欣雨好好休息一下,会没事的。你们放心……” 身后两人点点头,一脸的愁容,却是不出声,跟着黄志杰转出了房门。转到门口的时候,黄志杰又忍不住回过头,关照了一句:“欣雨,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门外,有事喊我。” 说完,转身而出,门被轻轻的带上。 “守在屋外吗?”欣雨苦笑。只待房门关死,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这么一松,人也跟着累了,只是头脑依旧转个不停:“既然现在身体无力,干脆也不再多思脱身。适才看那些人行为,似无相害之心。貌似他们都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是他们口中的欣雨吗?” 想着想着,却总是没有答案。倒是身体,却越来越沉。 莫愁,欣雨?欣雨,莫愁? 两个名字一直在脑中浑浑噩噩的交替,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是莫愁,还是欣雨? 李莫愁半躺在床上,满脸冰霜地望着雪白的墙壁,屋里的摆设。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显得奇怪而陌生。 “如此陌生的地方,是黄泉阴间吗?我好像记得一场大火,还有肌肤烧焦的味道……可是,身体明明是绵软的,温暖的,人若是死了,不该是冷冰冰的吗?或许,阴间并不像常人所说那般恐怖,而不过是另一个世界而已!” 李莫愁想着想着,便觉得越来越困顿。原本长睡不醒的身体,全靠吊水来维系,如今再加上脑子如此混乱,越加累人。 李莫愁睡着了。欣雨,却鲜活起来。 从小到大,各种奇异的景象从脑海中滑过。李莫愁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女孩,谁让她如此幸福。她嫉妒这个叫欣雨的女孩的一切……有一个温暖的家,从小青梅竹马的建筑设计师男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纵横江湖十余年,苦苦寻觅却又始终得不到的存在。 李莫愁羡慕、妒忌,也有一丝恨。 幸好,这个叫欣雨的女孩身逢不幸,得了不治之症。若不是如此,当真要嫉妒死自己。而适才那个男人,多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应该是她的情郎吧。 一幕幕的过往,如同走马灯一般,潮水般涌来,让李莫愁推不开,躲不了。她想醒过来,却始终做不到。只能默默承受那种记忆,完全侵袭自己。 妒忌、不屑、无视、同情……慢慢的,慢慢的,李莫愁开始心痛起来。原来这个女孩,也是如此不幸。 似乎是两个人的回忆在交替,李莫愁发现有种说不出痛的心情,逐渐蔓延开来,绞在心口,苦不堪言。她不想再被这种痛苦的记忆侵袭,她开始努力挣扎,想要逃离眼前的一切。 李莫愁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三张担忧的面孔,离她最近的一张,却是一名中年妇人。 第六章 来之,则安之?(上) “妈。”她不由自主的喊道,好像身体不自觉的反射一般。 妈妈就是娘亲,娘亲就是妈妈。可是娘亲是什么样的,和师傅一样凶吗?那么凶的师傅,只喜欢师妹,不喜欢她。 妈妈见莫愁醒来,忙俯在她身上,不停的哭:“小雨呀,你终于认出我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妈妈已经说不完整后面的话,这是一种喜极而泣。 李莫愁有些不习惯,身子往后一缩。然而妈妈又挪了过来,只是抱着她,只是哭。 李莫愁嘴角抽了抽,有些无措,不知道要如何对待这个黏黏糊糊的女人。她发觉,就算她现在有武功,也没办法在她身上印上一掌。真是令人厌恶! 一旁的中年男子见莫愁一副生疏的摸样,只道是她依旧有些虚弱,赶紧上前拉起了妇人,同样温和的说道:“小雨还需要休息,你就别打扰她了。”转而又对莫愁说道:“小雨,你能醒过来,还能记得我们,真是太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去请医生过来替你做个全套检查。” “爸爸?爹?”莫愁的记忆中闪过这个称呼,但却始终没有喊出口。 天下男人皆薄幸。 这是师傅一直以前教诲她的,也是她亲历伤痛后得出的结论。 两个老人都已经察觉了欣雨的异状,只是她终归还能认得出他们,也就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只待日后好好照顾,自家女儿定能恢复如初。 爸爸似乎有意要拉走妈妈,想把空间留给一直默默爱护着欣雨的黄志杰。 “志杰,我们去替小雨办手续,你多陪陪小雨。” 爸爸妈妈离去,病房里又只剩下莫愁和这个刚刚才认识的男人。 黄志杰是个好人。这是欣雨留给李莫愁的记忆。 从小一个院子长大,青梅竹马。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若不是当初想在他设计的大楼落成之日来个双喜临门,说不定现在早已是换了个身份。 思量几番,李莫愁慢慢意识到。自己或许不是死了,而是灵魂投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只是这个身躯,当真让自己恼恨,竟是如此柔弱,毫无用处。只是眼下看来,自己却无忧虑,当下心里警戒松了许多。 只不过要让她如同欣雨一般和眼前男子亲昵,那也是决计不可能的。在李莫愁看来,能让黄志杰如此凝视着她,而还能让他好端端活着的,恐怕前世之中,也就陆展元一人了。谁不知道“赤炼仙子”的手段,但凡男人多看几眼,稍有不礼之色,当下必取性命。而黄志杰只道是欣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尚未康复,也就不曾多做亲密举动。于是两人就这么默默相对,熬过了一段尴尬的时间。 爸爸是医院的主治医生。果真是熟人好办事,医院立马帮欣雨安排了全身检查。结果一出来,三个人都几乎乐坏了。竟然癌细胞得到了控制,欣雨只要稍微修养,就可以平安出院。 似乎是一种奇迹,也似乎是天佑有情人。 至于是否再会复发,谁都不愿意去深究。毕竟,欣雨能醒过来,康复起来,才是眼下首要的事情。 时间一转就是几天,李莫愁也开始学着慢慢适应。当初自己一个人偷溜下山,也是如此适应生活,对她来说,这些并不是难事。 几天里,妈妈和志杰总是尽心照顾她,而她也似乎有所习惯,对他们也不再摆脾气。特别是和妈妈,总有一种天生的亲密感。或许在李莫愁心中,她一直渴望师傅当年要是如此待她,便最是好。 出院的时候,李莫愁终究保留了对黄志杰的距离,不愿意住回当初同居的小公寓,而是坚持要住回妈妈家里。妈妈似乎看出了莫愁的心事,只道是病后的症状。 或许间歇性的失忆,会让女儿对未来女婿心存顾虑,于是也不说什么。毕竟欣雨能醒来,已经是最大的喜事了。她总想着,只要欣雨慢慢恢复,对志杰的事情,也会全然记起,到时候一切顺其自然。 黄志杰倒是很通情理,也认为住回家里,能让伯母更好的照顾她。在黄志杰看来,如果欣雨一时半会改不了怪异的症状,对自己一直冷冰冰的话,自己也决计不会勉强什么。他只是希望欣雨能开心的生活,就心满意足了。 第七章 来之,则安之?(中) 回到欣雨从小生活的地方,见到了早早下班早已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的父亲。 李莫愁心中平和,只是略略点头,却不曾启口多说什么。 妈妈知道欣雨的状况,接下来的日子里,便领着她在单元区、以前读书的小学、中学到处逛,一边逛,一边给她讲她小时候的事情。 每一件小事在妈妈嘴里娓娓道来,似乎染上了天边的金黄,温暖而明丽。又像桌上的家常菜,亲切而美味。 莫愁听着,心里排山倒海似地。她真的妒忌这个叫欣雨的女孩,非常妒忌。如果是以前,她会给她一掌,谁叫她那么幸福?可是现在,这种妒忌却慢慢变成了一种羡慕:“如果当初师傅也这般待我,如果当初展元也这般待我……” 她几乎不说话,妈妈却不逼迫。只是关爱地望着女儿,耐心地不停说话。女儿不想说话,没关系,有妈妈在!妈妈似乎看到了襁褓里的欣雨,心里充满了勇气和力量。 就这样,莫愁听着妈妈的话,开始熟悉这个世界。 陌生,让她很没有安全感。武功怎么也恢复不了,甚至这具身体根本就不能练武,丹田之中没办法聚气。没有武功,她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戳就破的纸人。好在,这个世界的人似乎都没有武功。不过,那个叫跆拳道的秘籍,似乎可以尝试尝试。 对于李莫愁来说,没有一招半式,终归不安心。 莫愁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这个世界的知识,努力地去锻炼恢复身体,努力去赶出内心的脆弱和不适。有时候她也会一个人轻笑:“我李莫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会适应不了。” 虽然妈妈不会知道她在笑什么,但是这种笑容看在妈妈眼中,却道是一种美好。 就这般,过了好些日子。李莫愁自己都没发现,温暖的家常生活,慢慢释去了她脸上的冰霜。虽然依旧不多言笑,却不再冰冷。妈妈和爸爸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莫愁总是好问,问这问那。看起来似乎已经正常人摸样,只是她从来不提结婚的事情。偶尔妈妈暗示,她总会装作不知道,然后岔开话题。 “妈,结婚的事情,先别说。你再跟我讲讲,这个苹果手机怎么用。还有,那个电脑打字,拼音什么的太难,能不能给我搞个手写板……” 莫愁问,妈妈就认真的回答。 莫愁想要,妈妈就一一满足。 有些东西虽然不是很懂,但是莫愁总是尽力先记住。对她来说,当初那些武功心法,也是这般先强行记下,再慢慢融会贯通的。 欣雨的工作原本是一所艺术学校的舞蹈老师。因为生病的原因,早就办理了留职停薪。而李莫愁根本就没考虑想去上班的问题,只报了一个跆拳道训练班。没有武功,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 这个世界的所有,她都在慢慢消化。即便是不能理解,也可以先记在心里,先接受。其实,并不难,当初她叛出师门,独自一人下山面对的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个时候,她一个人都撑过去了,现在还有爸爸妈妈陪伴,没什么熬不过去的。况且,还有那个叫黄志杰的男人。虽然每次都看到他向自己献殷勤,总有那么一丝厌恶,但是观察越久,越是发现他的细心和真诚。 第八章 来之,则安之?(中) 有时候莫愁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傻傻的想:“要是当初遇到展元也是这般自始至终对我,那就好了。” 只是,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根本不愿意过多去考虑儿女情长。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一颗心早已被自己锁死,再无开启的日子。 她甚至不知道要从何学起,要怎么制定计划。好在,很多东西都埋在脑海里,只需要慢慢想着,慢慢习惯。好在,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电脑”的东西,很多东西都在上面查到。 这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世界。男的女的成亲之后,若是变了心,不只是男的可以休了女的,女的也可以提出离婚。真是……让人可以大大出一口气。 不过,背叛感情的人都该死。这里居然不让随意伤人。笑话,憋了一肚子气不让杀人,也太痛苦了。 莫愁查阅着资料,自言自语道:“妈妈居然说现在比起古代自由多了,我却觉得古代更自由呢。看那些条条规规一大堆,还是在那江湖世界更恣意。” 春去秋来,白驹过隙。 莫愁自己都没注意,自己其实已经变了很多。 或许是跟没有武功有关,她不再动不动就发怒,不再一事看不顺眼就要取人性命。她开始重塑自己,慢慢学会换位思考,如何和别人耐心交流。 舞蹈她是没有兴趣了,却总是喜欢古乐。父母倒也没说什么,女儿喜欢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他们不知道,也从来不问,欣雨何时会弹得一手好古琴,只是又惊又喜。 黄志杰几乎是每日必到,就算是工期繁忙,也一定会来个电话。有时候莫愁嫌烦,不愿意接听,他也不会过于纠缠。时不时的送点花,买些小礼物,甚至找机会提出一起去逛街看电影之类。刚开始的时候,莫愁总是很抗拒,只是慢慢的,也开始接受。似乎两个人的关系,又在重新开始。 好在黄志杰总是很有风度,从来不逾越。莫愁不让她牵手,他从约她出去的第一次开始,就始终没有碰过她一下。也正是因为如此,莫愁才慢慢放下了对男人的成见,不知不觉亲近了起来。 随着对这个世界的熟悉度越来越高,莫愁也逐渐考虑两人的关系。 “如果注定以后没有武功,要一直活在这个世界里,那么这个男人,或许是值得依靠的。” 只是还不到那一步。 莫愁始终害怕,再被负了。 秋去冬来,转眼已经到了岁末。 岁末的时候,几家电视台总会有新剧上挡,而莫愁也是喜欢这种比听大戏更好玩的消遣。 也记不得是哪一日,黄志杰在莫愁家里一起吃饭。饭后两人无事,就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无独有偶,频道正好转到了最新版的武侠剧《神雕侠侣》。 黄志杰一边解说些什么,一边又说什么雷剧、小笼包之类的话题,只是不曾发现,以前最喜欢看电视的莫愁,却忽然变得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又再度变得冰冷,双眼倒是直直盯着屏幕。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莫愁忽然哀怨了起来。 “何沅君,你个贱人!我要杀了你!”莫愁转而又暴躁了起来。 “展元……为什么你要如此负我!”莫愁忽又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间弄得一伙人不知所措,只以为欣雨又是犯病,只是好生安慰。只见莫愁将自己锁进房间,更不开门。 黄志杰看着电视中所演,自言自语说道:“好好一部《神雕侠侣》,竟然开篇被改成了李莫愁外传,也难怪一向喜欢读神雕的欣雨这么激动……不过这次改动,似乎李莫愁也真是可怜,看来欣雨还是改不了看戏容易代入的老毛病。” 稍微停歇,黄志杰终于敲开了莫愁的房门。原本以为莫愁又会喜怒无常,却不料换来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志杰,我想看那部戏,你能帮我搞来吗?” “可……可以啊!你自己的书房里还有金大师的全套呢。如果你要看电视,我来帮你弄,要95年古天乐版的,还是06年黄晓明版的?或者你想看当年刘天王的83版……”黄志杰快速的说着,心里庆幸莫愁真的只是一时被适才的电视影响。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的莫愁,她已经开始怀疑某些事情。 第九章 来之,则安之?(下) 之后的几天里,莫愁一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视频,直到自己豁然明了。 原来,她原本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不过是小说电视里的人物。欣雨的记忆里确实也有一些杨过、神雕侠侣之类的印象。 莫愁静静的看着,一集一集重新经历了一番那般痛楚。由爱及恨,直至死亡,不曾解脱。 莫愁对着电脑,终于在绝情谷大火中那一幕的时候,一个人哭得肝肠寸断。歇斯底里的哭声传到门外,妈妈担心不已。恰恰黄志杰也过来了,凄惨的哭声让人心头恻恻,黄志杰赶紧踹开门,不顾一切搂住了莫愁。 莫愁没有推开他,只是在他怀里,哭了个透。 莫愁哭完,却发现自己尽也有如此小女人的一面,不禁娇红了脸。推开黄志杰之后,只是平静的告诉大家。一切安好,只是看《神雕侠侣》难受了。 大哭了一顿之后,莫愁心里便觉得好受多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去观看自己的一生。会焦急、会怒其不争、会想要上去帮一把,甚至是拍醒自己,却不能为。只能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对陆展元的那份爱,或许只是一份毒罢了。 自己的一生,原来是中了爱情的毒。用当下她接收的新词语来说,根本就是心理扭曲了。现在,终于解毒、释然,那些执念实在是少了很多。 之后的日子里,莫愁似乎一点都不受那场大哭的影响,反而更加阳光起来。先前还在为自己是一个虚幻人物苦恼不已。然而,自己哪里又是虚幻人物了?自己是实实在在存在过,实实在在活了一辈子,爱过也恨过。那些说自己是虚幻的人,不过是眼光短浅罢了。 以前,满心眼里只有陆展元一个人。所以,连报复都不懂得要如何做。现在想来,只怕有许多方法能让那负心男人身败名裂,甚至是拆散那一对,《甄嬛传》已经教给她太多的手段。只不过,早已经是不同的世界,又何必执着。 这般释然!可是,没了执念,人要怎么活下去?这般一想,竟又是无意中想到了黄志杰。 “如果这是我的轮回,我愿意换一个活法,活下去……” 两家是世交,又是计划中的亲家。所以吃年夜饭的时候,刻意不刻意的安排在了一起。 原本妈妈想趁着这个场合,再次让女儿有个说辞。只是令人措手不及的是,莫愁竟然自己主动提了出来。说是来年开春,志杰设计的大楼满一周年的时候,就结婚。人人都惊诧不已,谁都没想到,莫愁竟然自己会主动提出这件事情。黄志杰更是受宠若惊,恨不得立马抱起莫愁,若不是莫愁瞪了他一眼,他早就深深一吻下去了。对于他来说,这一年,很辛苦。 莫愁也并不是有多少爱之类,只是她以为,与其在这个世界浪费心力物色自己喜欢的人,不如将就眼前这个。毕竟这差不多一年来,黄志杰的人品还是很可靠的。 喜事底定,两人的关系火速升温。 虽说欣雨的这具身体以前就和黄志杰发生过关系,但是对于莫愁来说,没有正式结婚之前,还是容不得对方逾越半分。在她的意识里,洞房花烛夜,才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时间有条不紊的流走,婚礼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 “欣雨,这身婚纱太适合你了,我们就订这套。” 黄志杰最近总是特别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要结婚的关系,还有莫愁越来越贴心的回应。 “志杰,晚上下班不忙的话就来我家,我想和你一起亲手包喜糖。” 莫愁也觉得这种幸福很突然,但却十分受用。她愿意就这样去生活,像个寻常女子一样。 有父母的照顾,有丈夫的关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她也一时半会说不出来。 晚上包喜糖的时候,一家人都来帮忙,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莫愁忽然发现有些犯困,身体好像软绵绵,似乎是感冒了,甚至还能感觉到有鼻涕在往下流。 “真是要命,这个时候可别感冒了,婚礼就没几天了。”莫愁默默抱怨,不由自主抬手用纸巾抹了一下鼻涕。这一抹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却惊得其他人脸色都变了样。 莫愁觉得头很重,爸爸妈妈,伯父伯母,还有志杰,为什么都这么紧张的看着她。只是自己忽然有点头晕,想说让他们不要紧张,却已经开不了口,只觉得身体更加绵软,真想倒头就睡。 “好困了,要跟他们说对不起,我竟然会这样睡着了,喜糖都还没有包多少呢……不过志杰一定不会怪我的,嗯,那就好好睡吧……” 莫愁微笑着,沉沉合上了眼。 只是她似乎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 白纸,鲜血。 “欣雨!你怎么了?!” “小雨,小雨!” 第十章 内功怎么回来了 黑白交替的空间,浑浑噩噩的梦魇。 莫愁觉得这一觉睡着好累。 不知道如何一回事,那些早就应该被自己淡忘的前世恩仇都一股脑的出现在梦中。而这一年的温暖和美好,也同时回放在一起。 两相夹杂,莫愁浑身难受,想要醒来,却始终挣脱不出来。 “啊。”一个惊呼,莫愁终于从噩梦中醒来,原来自己是躺在床上的。却发现浑身的衣襟,早已湿了个透顶。只是这床,好像硬硬的,搁得自己浑身酸痛。 四下很黑,莫愁倒也不急。睡觉不留灯,是她的好习惯。只是衣衫尽湿,黏在身上总是难受。于是就想起来冲个澡,再换一身干净的睡衣。 习惯性的伸手去摸开关,却是一惊。熟悉的床头灯,竟然摸不到开关。 这一惊,莫愁立马睡意全无,一个翻身坐起,身体却是轻便十足。 “怎么?我不在家里?”顾不得多想,莫愁不由自主喊了出来,“妈!爸!你们在吗?”没有回应。 “志杰,是在你家里吗?”莫愁尝试喊了另一个名字,但是依旧没有回应。 心下一阵焦急,莫愁忽然感觉自己就像被丢弃的小孩一般,瞬间有一种想哭出来的心情。 “喂,有人吗?” 明明是昨晚包喜糖困顿,怎么睡醒了之后,人都不见了。而且自己好像还不在家里,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莫愁连喊了数声,黑夜中声音显得更加刺耳。正待她心中失望的时刻,一抹光亮在闪动,有个声音在门外轻呼。 “客官,客官你怎么了?若有事,我可要进去了!” 熟悉的话语,却又有些不适应,莫愁呆了一呆,却不知道如何回应。听着屋内没有回应,门外的人自以为是出了何事,不顾允许,就径自推门闯了进来。 莫愁惊住了。眼前一切,随着木门被推开,掌灯的小二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她彻底惊住了,这哪里还是高楼大厦霓虹灯的世界。 进门的男人呆住了。眼前的姑娘,神态娇媚,美目流盼,明眸皓齿,肤色白腻,实是个出色的美人。再则睡中刚起,莫愁身上只是着了一套xie衣亵裤,更显娇俏。 男人都是色中之物,瞧着莫愁的摸样,不禁看得出神。莫愁惊讶之后回神,才发现门口的男人正对着自己目不转睛,一时间担心身体柔弱,受人轻薄。却又觉得那般眼神着实令人生厌,一股心气上来,狠狠往身前的木桌上拍了一下。 “你看什么!”一声呵斥。 “哗啦啦”一阵脆响。 不拍倒还甚好,这一拍,拍出了一个不一样的李莫愁。 “饶命,女侠息怒,小人……小人刚才不是有意冒犯……”店小二已然从美色中醒来,眼看莫愁身前的木桌被一掌拍成碎片,吓得冷汗直流,赶紧跪地求饶。 “内功?”莫愁也是一惊,不清楚身子怎又如此。当下暗自尝试,丹田之内竟是一股浑厚气劲。“武功怎么全回来了?身体似乎也变得健朗了许多。” 第十一章 熟悉的世界 莫愁不出声,却已经心念转了许多。店小二只道是眼前的女子盛怒未平,只是一个劲的求饶,额头“噔噔噔”的在地板上都磕出了血来。若是换在当初,就算再一千个响头也无济于事。只是现在的莫愁,已经不是那时的莫愁。杀心不起,却也总是厌烦。当下又是呵斥:“不懂规矩,还不快滚!” “是是是”的应诺着,店小二连滚带爬的逃离。 “等等!”莫愁忽然出声喊住了人。店小二一听莫愁出声留人,竟吓得双足无力,再也挪动不了,生怕身后的女子改变主意,小命不保。 “呐,你去帮我弄点热水来,我想梳洗一下。”莫愁只是觉得汗津津的身体甚至难受,哪里会是如人所想,多窥几眼便要取他人性命。 店小二不知所以,一惊一乍,生死关口竟也是挪不动脚,又呆呆立在了莫愁身前。 “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莫愁又是一声呵斥,“还不快去!” 再一次,店小二终于缓过了神。急匆匆而去,又急匆匆返回。哪里还敢有怠慢和一丝不敬。放下热水,又逃似的离开。 四周的摆设很古朴,不禁让莫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某个熟悉的世界。轮回过一次的人,再轮回一次,也就不觉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然而明明好事眼前,却不知为何又会让自己置身于另一个世界。难道自始至终,自己都将是飘零一人,无依无靠。想到此处,莫愁眼底终是有了一抹悲伤。不过幸好,自己的武功和内功都回来了,而且适才梳洗之后照铜镜,发现自己似乎还是少女摸样。 屋里点着蜡烛,莫愁却只是靠坐床头。虽然武功在身,却不敢再安心大睡。只能闭起眼睛,养养精神。适才那场梦,却是让她心力交瘁,很是困顿。 就这么靠着靠着,莫愁不免真的睡了过去。 莫愁睡着了,欣雨却又鲜活了起来。 急促的脚步,揪心的嘶喊,白色的人群……最后却看到自己面无血色的躺在一个透明的长盒子里,周身还铺满了鲜花。好像有很多人在场,她看着人群围着她行礼,却看不到一丝笑容。 直到最后走近自己的人停留在长盒子边上,她才一眼认出那正是黄志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憔悴了很多,满脸的胡渣。 莫愁想要起身问他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甚至连开口说话,都无法做到。她只能看着志杰在长盒子边上默然催泪,直到有人过来把他拉走。 长盒子开始被送进一个黑黑的、长长的、暖暖的却又带着令人作呕味道的通道。莫愁厌恶的想要再次起来,却依旧动也不曾动得。 忽然,一阵大火,席卷而来。 钻心的痛,肌肤烧焦的痛觉让她痛不欲生。 莫愁想要逃离,却终于毫无办法,只能任这份痛苦折磨,直到失去了意识。 …… “女施主让贫僧久等了。” “大师为何在此?” “初次相会,女施主即是贫僧所等之人;而今再会,女施主亦是贫僧所等之人。” “这……大师此话何意?” “贫僧讲过,女施主之道,虽不在贫僧身上,却由贫僧来导。” “我之道?我有何道,我又求何道?” “女施主忘了吗?” “忘了什么?” “每一个人,每一天,每一点的共同累积。一个事态的结果,便是下一个事态的开始。无论在局中,在局外,一旦开始原点之行,便再无停下的理由。女施主,你的道,最后还须你自己去证。” “证道?我为何要证道,我又用什么证道?这……” “看来两度生死,女施主已悟得妙理不少,只欠最后一遭,还须让你再落凡尘。” “……” “你内在尚有石块在心,此处已然留你不得。” “那我又该去往何处?” “缘起性空,更是无明。女施主执念尚未消弭,一切果真因果。” “因果?前世?今生?” “非是前世今生,而是轮回,入度不转轮。” “轮回……” 第十二章 我到底是不是李莫愁 “轮回……”又是一声梦呓,莫愁豁得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依旧是靠坐在床头。屋内的蜡烛早已燃尽,而屋外却是红日翻新。 “是梦吗?我到底是李莫愁,还是……适才浑浑噩噩,总有什么东西,已然想不起来。”李莫愁一番思索,总记得脑海中存在一些陌生的画面,和当下的环境大大不同。像是自身经历,却又记不清晰。有几个名字明明到了嘴边,却如何都想不起来。明明昨晚还在脑中的事物,怎的越来越模糊,越想越糊涂。 “我好像,是忘了一些什么东西吧。”李莫愁苦笑一番,却也不再多思。当下整理行装,才发现身边所带之物甚少,除了一柄长剑,就只有一个随身包袱。包袱里一身换洗衣物,尚有不少银两,只是不知道银两何来,而自己明明是懂得银子的好处,却又似乎偏偏漏掉了什么。至于自己为何处身此地,此地又是何处,也是不甚明了。好在自己性格使然,决议不是那种哀怨之人。心情一番收拾,稍作妆容之后,便不由自主提剑在手,出的门去。 绕过后堂,直入前店。昨晚那店小二见是莫愁,脸色早就变了一层。只是莫愁却未放在心上,只是寻一张桌子坐定,长剑顺手放于桌边。 “女侠,你要吃点什么?”店小二殷勤而至,生怕略有怠慢。 “女侠?我李莫愁什么时候变成女侠了?我好像以前杀过很多人吧。”莫愁听着店小二的奉迎,心里却是想了很多。却总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为何总是隐隐约约有一些零散记忆。只是当下也不曾反驳什么,却也没有欣喜。不怒不喜的表情在旁人看来,更是一副冰霜。 “给我来碗小米红枣粥。”莫愁想也没想,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 “这……”店小二一愣,哪里听过这番名字,一时间以为又是眼前女子寻衅,不知该如何应答。 眼见气氛有异,掌柜已经圆场。“这位姑娘,店里只有一些寻常吃食,你看……” 话未听完,莫愁也是自觉哪里不对。见眼前两人一副惧色,不免有些好笑。心道我又不是吃人妖怪,何须如此怕我。如此一想,嘴上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脸上也是露了一笑。轻笑如铃,笑靥如花,使得周围吃客,都堪堪回头,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就随便取些吃食吧。”莫愁随意一说,便再无多言。等吃食上桌之后,一个人独自慢用。边吃边思量,却使得动作更慢,看在别人眼里,更显不一般的优雅。 不多时,莫愁只将手一招,似乎有甚至事,要掌柜过去。掌柜自以为吃食不合口味,悻悻而去,却不料莫愁开得口来,却是一问。“掌柜,我且问你,这里是哪里?现在又是什么年份?” 不问不打紧,一问倒是吓了人一跳。 “姑娘,你难道不是中原人吗?不过看你打扮,也不像外族人。怎的,你连现在是理宗年间都不知?”掌柜一脸莫名,却也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 第十三章 摊上事了? “宋理宗……”莫愁用手摁了摁额头,总觉得什么事情想不起来,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的熟悉。 “姑娘,这里是终南山脚下的樊县……”掌柜继续说着,却被李莫愁打断。“罢了,足够了。” 李莫愁自然是没有豁然明了,只是适才一想起某些事情,便是头昏脑涨,于是便不愿再深思。反正一身武功,出门在外也不会被人欺负。而包袱里的银两,也足够她逍遥一段时日。于是取了一些碎银子过去,一来作为吃食费用,二来资以询问之费。掌柜听她阻口,取了银子,便识相的退了回去。 李莫愁吃罢却未起身,只是一个人静坐在桌边,脸上毫无半分表情。 师傅……师妹……活死人墓……偷跑下山…… 很艰难的拼凑,李莫愁终于将自己的思绪慢慢整合。只是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樊县,又是何时住进这店里,自己却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也罢。既然想不起来,索性就暂且放下。李莫愁如此一动念,心情便化开了几分。古墓倒是不想再回去,不然偷跑出去做甚,只是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倒成了一个小小的心结。 沉思之中,不免发现自己的武功路数,好像多了许些,暗运真气,又是一阵惊奇,似乎十八年的修为远远不止。 五毒神掌、三无无不手、冰魄银针……好像师傅并没有教过自己这些,却总是与生俱来的熟识。前因后果,自己却是堪堪不明。只是这番好事,莫愁倒也欣喜,只道是梦中奇遇。周庄梦蝶这般的典故,莫愁也曾听闻师傅说过,当下只不过以为自己真的遇上了。 只是昨晚的梦境,自己越是回想,却越是模糊。有一种即将离去的感觉,隐隐之中,只能勉强再记得几个名词。“赤炼仙子?”莫愁嘴角一扬,忽然觉得这个名讳,似乎格外亲切。 正思索间,忽闻店外一阵喧闹,一群汉子气势汹汹冲进店内,将李莫愁前前后后围了起来。 “臭丫头,终于让我们找到你了!”满脸横肉的汉子,看上去算是头目,一上来就恶狠狠的说着,还不忘挥了挥手里的钢刀。 李莫愁静思被打断,侧眼瞟了一下。但见那人身形魁梧,表情凶恶,十足令人厌恶。虽然出口暴戾,但是感他脚步,却也是武功平平之辈。心念一转,当下一抹不以为然。只是不曾明白,自己是哪里惹到了他们。 “我们认识吗?”李莫愁一问之下,也是思索,或许是自己真的忘了些重要的东西,连仇家都忘了罢。 “哼,少给我装蒜!你坏了我们的好事,别以为就这么算了!”大汉理直气壮,似有把柄在手。 “我?我怎么想不起来……”李莫愁听他说的煞有其事,便又是一番思索,却始终徘徊在记忆之门外,就是不曾清晰。 “废话少说,兄弟们,给我上!”大汉一个招呼,手下就围紧了一层。但是似乎在忌惮什么,并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 李莫愁全然不为所动,区区十余人,看在眼里,尽是些持强斗狠之徒,若论武功,自己只需几招,就可以轻松将人放倒。只是她心内不愿多做纠缠,但求辩得是非,及早抽身。只是放眼四周,一众吃客早已吓得胆颤,哪里会有人敢出头。 第十四章 莫名其妙的仇家 “看来这莫名其妙的仇家,恐怕是要结上了。”李莫愁虽然思绪尚未明了前后因果,但也决计不是痴傻。只待对手果真动手,自己也决不客气。无须伤人性命,只许略施惩戒即可。 只是对方迟迟未动,她也就没有主动出手。如此一来,倒成了一副怪异的画面。一群凶悍的汉子手持兵刃,围着一个曼妙女子,甚至霸道。 “愣住做甚,大家一起上!”略微的对持,头目便再也等不住,再一声呼喝,第一个便近身砍到。 李莫愁冷眼一扫,心中一句无奈,当下暗运真气,手型略变,只待来人近身,好给他当胸一掌。 大汉近身,不足尺余。李莫愁正欲发掌,却闻得店外一声喝:“住手!” 声到,人未到,却是剑鞘飞到。正中大汉手腕,一柄钢刀哐当落地。随即,一抹淡黄闪到李莫愁跟前,紧接着一团剑花闪动,硬是将周边恶徒逼开丈余。 “光天化日,终南山脚下,岂容尔等宵小之辈如此行径!” 朗朗铮音,中气十足。李莫愁闻得其音,但感来人内功不差。不及多思,已听得适才大汉壮胆喝道:“臭道士,管什么闲事。”正欲再发作,却闻得屋外又是一阵脚步人声,几个声音先后传到。 “师弟,什么事?” “师兄,我来助你!” 几条人影闪到,助援在适才道人身边,李莫愁侧眼一扫,竟也有七人之多。各自手持长剑,气息平稳。脚下站位,似是某种阵势。 “天罡北斗阵!是……是全真教!” 也不知是何人识得此阵,只是话一出口,一群强人便逃也似的离去,一眨眼之间已经没了影。其实对付这些强人,何须动用此种大阵。便是适才最先一人,也只消一顿饭功夫,尽可将众人打得落荒而逃。只是同门修行日久,不自觉就在助援的时候,站出了阵势。 果真是持强凌弱,如若是自己出手,那这些人又会做何乞求之状。而眼前背对自己之人,虽然武功已有一定修为,但是比起自己,尚是差了一大截。就算是当下阵势,要破它一破,也未尝难事。李莫愁不禁又觉一番好笑,只是这一轻笑,在不解之人看来,却是一种柔美。 “姑娘,你没事吧。在下……” 李莫愁起身,并未言谢。实为心中一直有所思索,以至于来人的言语,听得不甚明白。这番无言无语,倒给人一副冰霜美感。 只是李莫愁一起身,一抬头,正对上了眼前询问之人。不料眼前之人见得李莫愁容颜,顿时口生结巴,适才仗义凛然的气势,瞬间消弭无踪。原本想要自我介绍的那番话,也变得有些艰难,只是堪堪吞吐,挤出了几个名字。 “在下……在下,全真教……甄志丙!” 短暂的对峙,李莫愁却是含笑一点头。 眼前之人不过一位青年道士,却也长得俊朗。只是观他看着自己的摸样,当真有些失态。或许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莫愁又是率真之人,以致甄志丙的失态看在她的眼里,却也是一番对自己容貌的肯定。 第十五章 我怎么变好人了? 师傅总说“世间男儿皆薄幸”,但是适才那番举动,却也不失侠义之心。如此一想,莫愁便微笑点头,算是刚才解围的答谢。 只是思索未定,远远又是一阵疾呼的人声。 “李姑娘,李姑娘!” 呼声愈近,明显是冲着李莫愁而来。莫愁侧身往店外一观,只见街上跑来一个衣衫尤算华丽的青年。口中疾呼,却已气喘吁吁,脸上表情焦虑,似有什么大事。李莫愁不假思索,便轻身往外一跃,正欲开口询问。却不料那人竟先开了口,而脸色也转忧为喜。“李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是?……”李莫愁又是一番莫名,如何凭空冒出诸多怪事。 “李姑娘,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雷震啊。”自称雷震的青年稍作喘息,气息便匀和了下来,看得出,略有武艺。只听得雷震急忙解释,势要唤起李莫愁的记忆。“李姑娘,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几天我们商队遇到强匪,是你替我们解了围,我就是雷员外的儿子,雷震啊。” “雷震?”李莫愁又是一番思索,似乎确有这个印象,但又记不太清楚。 雷震也不曾注意到莫愁的表情,只是一个劲的解说。“那天你先走之后,我们便一路慢行。行至前处,却无意窥得那些贼人聚众,心想必是要有所报复。大家一商量,生怕是对恩人不利,于是便差我先行一人前来报信。适才我在外围遇到那些贼人,以为此间必有恶斗,没想到李姑娘武功高强,已经把人都打发了。” 经他一说,李莫愁豁然明了,确有此事。而自己身边的诸多银两,也终于记得是当日打跑贼人后顺手牵羊而得。她暗自好笑,自己竟把此事给忘得一干二净,难怪适才那些人如此凶恶。 如此一来,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嘴角不免又露出一笑。只是这一笑,倒让一边的甄志丙看了个透,在他内心重重敲了一记。 李莫愁和雷震一番寒暄,却是不经意忽略了一边的甄志丙。而道家弟子终究门规深严,甄志丙纵然此刻心头荡漾,也只得默默退回,和师兄弟门说些什么。 过不多久,一队商旅到来,领头之人正是雷员外。 也算是故人再见,那天走得匆忙不曾细说,今日再遇,倒是话多了几句。 言语之间,莫愁知道这是来自临安府的商旅。商队规则不小,所携货物甚多,更有不少精壮汉子护卫。看得出兵荒马乱的时代,事事须得谨慎。 又说起那日情形,若不是李莫愁出现,商队和抢匪必有一番恶斗。虽说胜负难料,但若真如此,必有死伤。李莫愁的解围,虽不说救命之恩,但也免去了一场死伤。 众人稍微休息,只说此番返回临安府,沿途更有凶险。期间便是询问李莫愁,意欲何往。商人本性,若是途中多了一位好手,便是最好。莫愁心思颇细,焉能不知其中用意。只是不久前偷溜出古墓,原想领略尘世风光,却也一时未曾想好去处。无论情无论利,当下雷员外的表情甚是诚恳,莫愁也就卖个顺水人情,应了一声。 第十六章 脸红什么? “大江南北,随意而往。不过听说江南风景甚好,那就一路同行。” 其实李莫愁也是自有心思。去江南,一则自己确实向往大千世界的风光,二则一路多人同行,总好过孤身一人。自己武功不弱,但终究是首次离开古墓。尘世间的许多人情世故,她也想学得一学。 这边谈笑风生,另一边的人终究有些按耐不住。只见甄志丙贸然前来,打断了莫愁等人的谈话。 “在下全真教甄志丙,贸然打扰,先行道歉。适才听得诸位是临安府商贾,我等师兄弟也好巧要往江南一趟。不知众人结伴而行,可是好?” 甄志丙口中言语,眼神却总是离不开李莫愁。小小端倪,却逃不过雷员外的商人之眼。当下一思索“小道动了凡心”,只是一经观察,不仅甄志丙,甚于远处几人,都是手持长剑,颇多武功,心想共赢之势,何乐不为,当下客气还礼,共邀同行。 不料,身后一道人硬声阻断,话语中却有几分刻意寻衅。只听那道人道:“甄师弟,掌教让我们走一趟湖州,你却自作主张随人同行临安,那岂不是多行歧路。我看你,是想和这位姑娘同路吧。” “你!”甄志丙似乎被人说中心事,想反口,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脸上一红,身形更是顿了一顿。 “脸红什么!你可别忘记,我们是出家人。不过呢,我看这位姑娘确实长得不错,要不你干脆还俗算了。”那位道人近身凑到甄志丙耳边,声音压得很低,但话中之意却甚是难听。 寻常人自是听不得,李莫愁却听得明明白白。当下心中已然不爽,只是碍于众人,也不便发作。心想,此人若再多说一句妄语,便要出手教训一番。 李莫愁敢爱敢恨的性格,终究也是不曾改变。 少顷,却听得甄志丙朗声道:“君子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如今兵荒马乱,我们侠义之士,更应该锄强扶弱。结伴同行,路上多有照应,不过是多行一府,却能换得善事一桩,岂不是更好。” “对啊,甄师兄说得对。我们全真教既然盛名在外,定当要对得起这个名头!” “是啊,赵师兄,我也以为甄师兄的话甚是道理。” 身后的另几个道士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变成了给甄志丙助威的架势。姓赵的道士无奈,只能附和。 甄志丙这边落定,便向李莫愁行了个礼,一句“姑……李姑娘,请了。”听得李莫愁不免又是一番好笑。 只是李莫愁原本就不喜欢太多的条条款款,清规戒律对她来说,反而来得厌恶。随性而为如她,却也不曾计较眼前人的心思。只道多些不同的人同路,倒也不差。 如此一来,众人收拾妥当,便上了路。 一路上日行夜宿,好不热闹。 李莫愁听着商贾们的湖海趣闻,又兼有全真教一干道士的慷慨激昂,倒也长了不少见识。偶有风餐露宿,众人也皆因莫愁终是女子,而处处照顾,不曾让她受得半点委屈。 李莫愁也并不扭捏,落落大方,倒显得几分天真。心情好,脸上的笑容就多了起来,就连那些全真教的道士们,到后来都喜欢和她攀谈几句,李姑娘前李姑娘后的唤她,也不曾去真正忌讳什么。 李莫愁言少闻多,一路上更是在心中思索那些莫名而来的武功。五毒神掌掌法不差,只是用毒自然不屑,而三无三不手和冰魄银针更是阴毒,若非保命之刻,自己断然不用。好在十八年来熟习古墓的武功,玉女素心剑法早就随心所欲,更兼本派轻功自成一脉,就算遇到强敌,也能全身而退。如此一来,便将更多的心思,花在了领略沿途的风光之上。 第十七章 怜爱之意 只是头脑中的某些片段总是时不时出现,让她略有烦恼。每当被此困扰,莫愁总会独自沉思,不多言语。只是这一切,看在甄志丙的眼里,却道是一种黯然。他错误的以为,李莫愁定是有什么心事,郁郁不乐,如此一来,便在心里升起了怜爱之意。原想找机会关切问候,但想到只是萍水相逢,终究不敢多有逾越,才硬生生将自己的这番想法压了下来。 行得月余,终到了临安府。雷员外出口挽留莫愁在临安游玩一阵,但莫愁总觉得天子脚下,某些习气让自己不甚舒坦,便好言拒绝。只是询问江南何处好玩,便要去得一去。众人便提议莫愁可往嘉兴府。 那嘉兴府,虽不比临安繁华,但却是江南武林人士多有向往之地。昔日江南七怪,便是出自嘉兴。对于武林人士来说,嘉兴或许比临安更加适合。听得众人解说,莫愁倒也是欣然接受。雷员外客气之余,人情礼数倒是周到,分别之际硬是赠了莫愁不少盘缠。莫愁也不推脱,只道游玩嘉兴之后,或可顺路再上临安一趟。 就此分别,只剩下莫愁和全真教众道士。只是当初甄志丙借口护送商旅,众道士才绕道了临安,如今目的即成,便再也没有理由再跟着莫愁。 全真教众道士此番下山,一则端阳节将至,遣人去太湖陆家庄走礼,二则也是借此让教内几名得意弟子,多在江湖历练一番。 那太湖陆家庄庄主陆乘风,本是桃花岛主的徒弟。自去年过世之后,便由嫡子陆冠英接手,妻子程瑶迦却是全真教清静散人孙不二的俗家弟子。如此一来,方有关系。 李莫愁于途中就知道这一节,终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也就不喜不忧。只是心下微叹,好端端一众后生,天性好动,却硬生生要受如此多的清规戒律。不过转念一想,那是别人家的事情,自己管不了也不想管,也就不再多想。 只是甄志丙却在分别当天,独自约了莫愁在西子湖畔一会。莫愁也不拒绝,谅他甄志丙也不会做出什么不礼之举来。 谈话倒是简单,多是一些叮嘱之类的话题,更有一些要开心快乐的开导之词。莫愁觉得好笑,一个年纪相仿,心态说不定还不如她的年轻道士,却要装得如此老成。不过再一想也是对方一番好意,也就不好多做反驳,只是频频点头答应就是。 李莫愁此刻想的,只是如何尽快去嘉兴府见识一番。而不曾想到,甄志丙的话却是绕来绕去总是说个不完,不免有些不快起来。于是心下一横,出口打断。“甄道士,就此别过,你的师兄弟们,恐怕要等急了罢。” 一经提醒,对方才知失了礼数,赶紧还礼,随后转身而去。只是才出几步,甄志丙又回转神来,怔怔的问了一句:“李姑娘,就此别过。只是不知道姑娘芳名,也不知道日后是否还有机会能再见到姑娘?” 李莫愁全然不在意这些,至于日后之事,她根本就不愿意思量太多。听得对方问她姓名,倒是爽快的回了过去。 第十八章 作者家的姑娘 也不等甄志丙再开口,当下丹田一提气,身形就轻飘飘落到了数丈之外。几个起落,人就完全不见了影。 “好轻功!原来李姑娘的武功这么高,看来我刚才的担心,尽是多余。”甄志丙不禁赞叹,随后略一摇头,嘲笑了自己一番,就此而去。 李莫愁亦无停留,回去收拾了一番,便独自往嘉兴府而去。 嘉兴城的繁华较之临安,果真是另有一番味道。 街道上达官贵人倒是鲜见,持剑背刀的各色武林人士,倒是几步就能遇到一个。只是各式各样的人物,看在李莫愁眼里,却也是一番新奇。“果真是江南武林圣地”,心下所想,李莫愁便觉得这一趟,更加欣然。当即找了家临近闹市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稍事休息之后,李莫愁便询问店家各处好玩。店家自然是说得天花乱坠,处处皆是天堂。莫愁明知店家有意吹嘘,却也不揭破。直道是定要在这里住上几月,玩它个遍。 一连数日,李莫愁倒也是走了不少景致。数日欢喜,女孩子的天性竟然萌动了起来。古墓出来时一身朴素,此时置身于花花世界,倒也起了女儿家心思。寻着衣庄选了几身漂亮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更像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 这一日,晚饭之后,街上却是格外的热闹。 江南人的习性,端阳节总是过得热闹非凡。龙船、花灯、烟火、美酒……只是莫愁错过了白天的龙船,却碰巧赶上了夜里的花灯和烟火。 从未见过这般的李莫愁,只觉得眼前一亮,更是开心的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无所顾忌的和一群儿童玩在了一起。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莫愁玩了一阵,又默默念起了诗。只是她自己又有点糊涂,这诗又是何时习得。然而她是决计不会去深思这些,因为远处的一众喝彩,又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来了嘉兴城几日,莫愁也开始学会了凑热闹。眼见人群围涌,她还是硬是挤了进去。或许是因为她本身是个美人儿,再加上今日所穿乃是一身靛蓝长袍,更显得出众。众人见此丽人,都纷纷让道,给于通融。 “各位乡亲父老,江湖好汉,我等兄弟几个,路过贵地,想在此……”围场中的汉子启口,原来是江湖卖艺。只见场内几名大汉又是展示拳脚,又是演练兵刃,看得旁人无不叫好。 莫愁原本就是习武之人,心下自然是喜欢。虽然那些功夫看在她眼里,甚是觉得低微,但好心情一起,也随着众人鼓掌。甚至于兴头上之时,更是率真天性,大声喝“好”。 宋朝女子规矩甚多,别说如此抛头露面,更别说如莫愁这般大声叫好。如此一来,自然成了一道别致的美景。观众们看到后来,似乎不是在看场内拳脚,而全然被莫愁的这种不羁美感,给深深吸引。 一轮拳脚演罢,就有人托着盘子来索讨赏钱。众人纷纷出钱,也是人之常情。莫愁倒并未觉得这些人武功有多高,只是这月余经历,让她人情世故自然学了不少,再则,她也自问这些汉子江湖卖艺辛苦不易,更是不假思索,伸手就从怀里摸出一大锭银子,欢欢喜喜的放了过去。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不客气,走啦!” 看完表演,李莫愁就欢欢喜喜的走开。只是不曾觉察,适才她在人群中大喝精彩的时候,远处厅台上早就有几个人暗中瞄上了她。 只听得其中一个声音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是如此美艳动人。”话语之间,隐隐有些轻佻。 话音才落,身后侍立之人一步上前,立即附和:“像是作者家的姑娘,公子要是喜欢,我们这就去把她给您弄来。” 第十九章 来找麻烦 另一人也不甘示弱,生怕被抢了风头,也是一番奉迎:“公子您玉树临风,这姑娘被您青睐,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左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阿谀,听得那位公子也不免轻飘飘起来。起身而道:“走!既然你们也认为这是她的福分,那今晚我们就请这位姑娘,到府上坐坐,如何?” 左右连声叫好,三人随即下得亭台,径自朝李莫愁而去。 三人无声无息尾随而至,只是李莫愁一路都是大道闹市,再则节庆隆重,一干衙役也是尽力维护治安。如此一来,三人也始终只能跟随,却不敢有所不轨。 人声鼎沸,欢声笑语,李莫愁也不曾过多在意周边环境。一则心情愉悦,不想处处谨慎,以致于让自己玩不尽兴;二来到此数日,见过不少传闻中的江湖好手,觉得也不过尔尔,自诩论武功,嘉兴城中恐怕真要胜过自己的,未尝有之。 只是如此,莫愁也就更加随性。街边的各式小玩意,倒也能让她迷上一阵,东挑西捡,好不快活。 再晚一些时候,人群开始慢慢转移。原来是节庆的节目此起彼落不停,对岸社戏似要开场,人人都赶着过去,顿时街上人影少了许多。而一干衙役,也尽皆而去,好勉力维持百姓的热情。如此一来,这边街上倒是显得安静了不少。 李莫愁此时正在一处小摊前,摆弄各式有趣的小物件,闻得人声,又是一阵玩性大起。于是匆匆付了银子,抓起东西转身就走。只是走的急,眼睛却一直好奇的盯着对岸戏台。急行之下,但感有人迎面而来,不巧撞了上去。 “哗啦啦”一声脆响。 李莫愁略微一惊。自己明明在感受来人之际挪动了身形,怎又撞到了人。难道当真是自己心不在焉,连七星步都施展出了错。 “赔钱!快赔钱!”李莫愁尚在思索中,耳边就响起一个蛮横的声音。但见一黑衣男子,面相猥琐,口中得理不饶人,叽里呱啦说了许多,言下之意尽是指责莫愁打碎了他的瓷瓶。 “好好好,我赔。”李莫愁自知理亏,也不想多做计较。反正身边不缺银子,就顺手摸出一些碎银,送了过去。手上动作的时候,心思却一直好奇着开演的戏文,也就不曾留意。只是一个不留意,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捏了起来。 “你做什么!”李莫愁一个回神,瞬间将手抽了回来。 适才不及细看,此时注意力落在身前,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眼前一人,正是适才指责她之人,而此人身后不远处,更有两人。一则装扮类似,而一人明显衣着华贵。看得出,这三人应是一起,华丽者自当是主子了。 “你打碎了我家公子珍藏的青花瓷,就这么想走。” “我不是已经赔你钱了嘛,你们还想要做甚?”莫愁心想,不就是一个小小瓷瓶,再买一个就是。适才不知道是谁还无礼捏了她的手,若不是心情不错,赶着去看戏文,真想好好教训眼前人一顿。此刻不想过多纠缠,启口便是冷言:“钱已经赔给你们了,我要过去了,请让路。” 第二十章 初见陆展元(上) 莫愁心思全然不在此处,也就不曾细想,对方又何尝真是为了索赔。 “欸,姑娘,你怎么说走就走。这青花瓷可是价值连城,你这点银子就想了事?”适才的黑衣男人一步上前,硬是将莫愁的路堵了起来。 “你!”莫愁心头一阵烦躁,却也不想多解释,只是呵斥:“好狗不挡路,走开。” “臭……”那人听闻李莫愁口气,心中一恼,伸手就想动粗。只是身形未动,污言未启,就被身后华丽公子打断。只听那华丽公子道,“阿财,不得无礼。” 阿财闻声,退立一旁。莫愁不甚明白,对方明明是一起,却又何来此举。只是又听得那公子说道:“姑娘,你打碎了我的青花瓷,原本是要赔偿。这青花瓷是我家祖传,并非银子就可以衡量。不过我看姑娘也是无心之过,不如这样,姑娘随我到府上坐坐,大家交个朋友。这场误会就算过去,如何?” 华丽公子话虽柔和,但是语气却甚为轻佻。李莫愁一听之下,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遇到花花公子了。怪不得简单一桩事,会这般纠缠不清。只不过身处异乡,也不想多生是非。但自己也绝非那种寻常女子,任人欺负。只待还有什么诡计,自己留心便是。 这一番思索,看在外人眼里,却是一番犹豫。 “你还想什么想,我们家何公子能看上你,那是你八辈子的福气。”另一位黑衣随从上来助涨声势。 不料李莫愁竟是藐然一笑,随即双手往胸前一交叉,不屑而道:“第一呢,刚才是你们撞到我,而不是我撞到你们;第二呢,你们这个瓶子也根本不是什么宝贝;第三呢,我也不认识你们这位荷公子还是花公子的;第四呢,我也没兴趣结识你们这些贵人。所以呢,小女子失陪了,请让路!” 李莫愁径自绕开围堵,不想做多纠缠。不料三人竟是得寸进尺,纠缠不休。 “贱人,你说什么呢?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被李莫愁一番嘲讽,适才还装做文质彬彬的公子,立马按耐不住,变得比两个随从还要粗俗,污言秽语脱口不绝,盛气凌人。只听他恐吓道:“乖乖跟我们走。若是听话,好生伺候我,我明早就放你回来。若是不听话,我玩完了你,再把你卖到妓院去!” “你!”李莫愁虽然离开古墓时间不久,但是有些事情还是知晓。听得这一席话,心中顿时起了一股无名火,霎时间气的脸都红了。 只是脸一红,更显得娇艳。让那位何公子看了,更不愿意放过。 “你们若再无礼纠缠,我就……”李莫愁愠怒之下,不知道该说是“教训你们”好呢,还是狠一些说“杀了你们”。 心念稍滞,却被人抢了话头。 “你就如何?你就喊人是吗?哈哈哈,告诉你,今天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出来救你!” 何公子开始飞扬跋扈起来,似乎是仗着某种权势。果真,周围的人好像都认识他,纷纷选择退避,竟是没有人愿意出面说句公道话。少顷,原先热闹的一段大街,只留下一女三男,还有几个躲缩在一边的乞丐。 第二十一章 初见陆展元(下) 何公子开始飞扬跋扈起来,似乎是仗着某种权势。果真,周围的人好像都认识他,纷纷选择退避,竟是没有人愿意出面说句公道话。少顷,原先热闹的一段大街,只留下一女三男,还有几个躲缩在一边的乞丐。 李莫愁心中又是一阵不爽,想不到这嘉兴城,妄称武林圣地,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若自己真当是寻常女子,那还不被这些坏人强占了便宜。只是适才一番对话,一眼之下,李莫愁早就瞧了个清清楚楚。眼前三人,自己只需随意几招,就能取了性命。 “无耻之徒,若再敢言语辱我,我势必取你性命!”李莫愁心中不自觉起了杀意,当下神眼一凛,只待谁敢上前动她。 三人并未察觉异样,只道是莫愁害怕不躲,更是有持无恐,欺身上前。 “自找死,别怨我!”李莫愁心念一狠,正欲抬手就是一掌。 只是尚未发掌,就听得“啊呀”一声,那个叫阿才的随从,已经被人从背后一个飞踢踢到,重重摔了开去。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竟敢当街轻薄于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随后传来。身形落地,动作甚是潇洒。不及对面何公子回应,来人已经出手招呼了过去。 莫愁被此打断,心中杀意倒也是收了回去。毕竟杀人,也不是本意。既然眼下有人出来解围,那自是最好不过。相较适才人群反应,莫愁倒也是多了一些好感。再则好意不曾言谢,终要有所答谢,如此一来,莫愁也就静静站在一边观看了起来。 那何公子也是会些拳法,但比起眼前人来,倒是差了许多。一拳一脚,甚是精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将那个何公子和两个随从打得连滚带爬,哭爹喊娘。 “滚!别让我再见到你们!”正气凌然,言语中一股侠气。听得莫愁又多几分好感。 “你、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小子,有种你等着,你等着!” 何公子不甘心的逃离,嘴里还骂骂咧咧。但来人却是不予再计较,只是回身来询问莫愁的安危。 “姑娘,你没事吧。” 只待来人近身,莫愁才看清楚面容。此人衣衫华丽,身形英挺俊朗,眉宇间一股英气,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此人不似先前商贾那般趋利,也不似全真教道士那般迂腐,不免让莫愁在心里又多几分欢喜。李莫愁出得古墓,一干繁文缛节几无所知,只道自己心内欢喜,出口便更是直接,也不顾忌什么礼仪,开口便道:“哎,多谢你。你叫什么?” 答谢只是由头,李莫愁此时心中所想的,便是对面的名姓。 若是换了别人这么问,来人或许会觉得不得体。但是一见莫愁双眼纯真,似无半点做作,倒也是心中起了莫名好感,于是也就不由自主的答了话,甚至受了莫愁的影响,问起了女儿家的芳名。 “在下陆展元,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嗯,陆展元?我叫李莫愁!” 第二十二章 帅气的他 街灯烛火甚明,近身细看之下,才道眼前之人竟让自己砰然心跳。 眼前女子端庄秀丽,美目流盼,浑身上下散发出率真美感。陆展元忽的失了魂魄,竟是喃喃子自语:“莫愁,莫愁,真是一个好名字。” 李莫愁亦是一脸失魂摸样。倒不是因为陆展元俊朗英气,风流倜傥,而是头脑中忽然闪过些许片段,总觉得眼前人的名字、样貌,无比的熟悉,却又辩不清晰。 相顾无言,不禁彼此多看了少许,一股尴尬油然而生。所幸陆展元见多识广,及时岔开话题。而李莫愁也道思索无果,也就不做强求。一来二去交谈起来,话题尽皆寒暄之事和当日节庆诸事,至于身世背景,自是一概不提。 两人相谈甚欢,再则江湖儿女情怀,也就不做刻意,连称呼都变得亲近了许多。漫步街头,陆展元滔滔不绝,将嘉兴城诸事说了个遍,而李莫愁倒也听得开心,将适才急欲观看戏文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正此间,远远听得一人来唤。来人近身,话中却是既怨又怕,来人道:“少庄主,我终于寻着你了。你怎也不交待一声,害得我好找。” “怕甚么,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怕被人抢了去不成。”陆展元也不怕莫愁见怪,倒是说笑,又言:“阿根,我适才遇到这位李姑娘,顺路做了一番导游,无甚大事。” “少庄主,你和人动武了?”阿根完全没有在乎一边的李莫愁,只是关心陆展元,口中唠叨不停:“老爷不在家,再三关照我要看好你,你可千万别惹出事来,到时候让我难做。” “好了,阿根。凭我陆家在嘉兴城的名望和武功,谁又为难得了我,你就不用瞎担心了。”陆展元听出管家心事,也就不做计较,反倒好言劝慰。 两人一番说话,倒是冷落了一边的李莫愁。莫愁也是心细之人,闻得两人对话,心想自己却是耽误了别人不少时间,于是还了一礼,启口便欲告辞。 李莫愁这一说,陆展元倒是有些不舍起来。赶紧上前,寻了一个话题。“莫愁,你若是要回去,我当护送你回去。”身边阿根似要阻拦,却又不好开口。只是李莫愁却瞧得清楚。虽说萍水相逢甚有好感,但自己毕竟一身武功,护送与否当真无关。心想大户人家必然规矩甚多,也不想让他身边管家难做,当即也是找了个借口,随意推脱,只是淡然道:“今日节庆,我还没玩够。展元,你若家中有事,当请自便。”李莫愁说完,便也不再逗留。适才想着看戏的念头又萌生了起来,脚步径自朝着对岸而去。 “莫愁,你可是要去观社戏?”陆展元望着李莫愁身影,忽然追了上来。 “是啊。你不跟管家回去吗?”李莫愁原本也有些不舍,见陆展元追上来,也就毫无顾忌的反问了一句,至于称呼什么,倒也是随口而来。其实她此时心里,也是希望能有个人陪她一陪。 “甚巧,我也正欲前往,莫愁,要不一起?”陆展元哪里又是真的巧合,而是分明不愿意让莫愁就这么离开。身后阿根紧随,又是几声“少庄主”,但也只是叫唤,不曾多说什么。 第二十三章 青睐佳人 只见陆展元侧身,对着阿根道:“你先回府,我晚些时候自会回来。”只是阿根脸上似有难色。陆展元又道:“爹爹远行在外,我也知你难处。我只是陪这位姑娘一陪,不会惹出什么事来,你尽可放心。再说,这些事情,你不说我不说,爹爹定然不会知晓。” 阿根见自家公子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多阻,只是留下几句叮嘱,就独自先回府去。待得阿根走远,陆展元才重新邀请李莫愁,一同往人堆里而去。 正所谓:戏中两茫茫,戏外人断肠。 一场《霸王别姬》演得荡气回肠,催人泪下。李莫愁初入江湖,见得如此故事,却也是觉得心中酸苦,情不自禁抹了抹眼角的浅泪。但到戏文落幕,戏子们出来谢客之时,她又变得兴高采烈,大喊叫好。陆展元见过女子甚多,大家闺秀、商贾千金、乃至江湖侠女,都不曾有李莫愁这般率真随性,这番又哭又笑的纯真,看在身边的陆展元眼里,却是大大的爱怜。 江湖上多说“江南两个陆家庄”。这陆姓本是江南大姓,而江南陆家庄何止千百,武学之士说两个陆家庄,却是指太湖陆家庄与嘉兴陆家庄而言。这陆展元正是这嘉兴陆家庄的少主人。 陆展元没提,李莫愁也不曾问。只道是今日玩得尽兴,又有人陪,不觉更是心花怒放。全然放下心防,尽是一番女儿家行径。 戏终人散,天色不早,两人却同是意犹未尽。只是李莫愁想起适才管家阿根的话,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再让人陪,于是再次出口告辞:“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又心内不舍。女儿家总不能太过主动,就算是李莫愁再随性,也总归是懂得一些道理的。 话出口,原本以为就此别过。谁料陆展元却也是心内澎湃,如何能让她就这么回去。难得家父远行,现在又无人看管,年少轻狂之意忽起,竟也是不顾俗礼,右手一伸,牢牢牵起了李莫愁的左手。 “哎,你……”李莫愁不曾想到这一节,心头砰砰乱撞,竟是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走,跟我来!”陆展元只顾牵着李莫愁小跑,不多时就跑出了一段。直到人影稍疏,李莫愁才回过神来,故作愠怒,轻声呵斥:“你带我去哪里?放手,快放手。”陆展元只是笑笑,手中却是捏的更紧,柔声回道:“很快就到了。” 李莫愁不再多问,却也不做抗拒。自负一身武功,谅他陆展元又能如何。 行不多时,两人就到了一处小街。小街虽然不甚繁华,却也是热闹非凡。人头涌动,丝毫没有夜深将歇之意。 陆展元依旧牵着李莫愁,径自到了一家吃食摊前。脚步站定,这才放开了手。只听陆展元熟络说道:“王伯,两个芦花蟹肉粽,两个香糯红枣粽。” 摊主闻声见人,满脸堆笑,利索的挑了几下,就送过了陆展元所点之物。一边笑,一边说道:“少庄主,你可好久没来了。”随即看到陆展元身边的李莫愁,只觉眼前一抹明艳,笑脸再堆,又是一番好话:“这位姑娘如此美貌,可是少庄主青睐佳人?” 第二十四章 好吃,真好吃 只是陆展元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解释:“王伯,你可别乱说,莫……这位李姑娘和我萍水相逢,今日我只是带她来尝尝你这嘉兴城美食而已。”言罢转头朝莫愁一笑,似有微微歉意,生恐市井玩笑,惹得佳人不悦。 市井玩笑,并无恶意,莫愁倒也无妨。反而听得赞美,心下喜悦,倒是比起陆展元,更多了几分洒脱。李莫愁道:“王伯,你这粽子若是真好吃,我定天天来吃。”余人不想李莫愁这般率真,一愣之下,竟也是笑颜逐开。 只是美食闻名,客人确实不少。两人来得迟了,竟无处落座。李莫愁微微一皱眉,却立马又被人牵起了手。“走,再带你去个好地方!”陆展元适才一试得手,此番更是大胆,由不得莫愁多言,连拖带拽,跑将出来。 皆因心存好感,莫愁也就随之而行。陆展元一手拎着粽子,一手牵着李莫愁,很快就跑到了一处河岸边。水声潺潺,明月皎皎,岸边杨柳依依,更有亭台傍水。不及李莫愁开口,陆展元就将手中的粽子剥开一角,送到了莫愁嘴边。 “吃美食呢,就必须要有美景,如果再有个美人,那便是天下最美的事了。”陆展元开始收起初见时的那番老成,显出年轻人应有的朝气,更有富家公子的风流倜傥。又道:“莫愁,你可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这番话若是换了别人,又或是早说一刻,李莫愁自然是会反感。只是接触越久,心下欢喜之后,此时听起来却道是风月无边。于是忍不住回了一句,亦是情意绵绵,“花言巧语,不安好心。” 李莫愁说罢接过粽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生怕吃得不雅。岂料陆展元哈哈一笑,似有故意取笑之嫌。随即言道:“莫愁,你这样吃,又怎能尽享这天下美味。来,看我的,要这样!”说罢,大大咬了一口,吃得嘴角都是猪油米渍。 “这样,真的?”李莫愁将信将疑,慢慢将嘴张开,大大咬了一口。一吃之下,果真美味,也顾不得嘴里含食,叽里咕噜说着:“嗯,好吃,真好吃。” 两人又是相顾一笑,然后再也不顾形象,享受起这嘉兴城的一绝。 月上柳梢,两人也早已吃完了粽子。河中画舫、岸上人群,都一一散去,四下开始变得寂静。 李莫愁和陆展元并肩坐在亭台的石阶上,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着。彼此都不是浑人,心头之意已是萌动,只是相识毕竟不甚久,谁也不曾再说破什么。 忽然,李莫愁站起身,伸了伸懒腰。 “展元,我该回去了。”玩了一天,李莫愁确实感到有些困顿。再加上适才一番静默,总是想起师傅多年来的教诲“天下男儿皆薄幸”,不免反思自己是否有些随意,故而说话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忧虑。 陆展元聪明之人,听得此话,立马询问:“怎么了,莫愁,有什么心事吗?”他生怕自己适才说错什么,惹得李莫愁心生芥蒂。 “没什么,只是有些困了。”李莫愁见陆展元脸上有担忧之色,心念一转,随即故作俏皮道:“你不会也想跟刚才那位何公子一样,请我去你府上做客吧。”陆展元一愣,又听得李莫愁道:“我走了。” 第二十五章 被亲了被亲了 莫愁身形轻盈,话落之时,人已离了亭台,上了岸边台阶。只是走得匆忙,心不在焉,竟是一个不留心,踩空了一阶。冷不防脚下一滑,身形竟是往后倒去。心内自喊要出丑,急欲倒踩七星步,却不料身后忽来一臂,竟是将自己稳稳当腰挽住。 身后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展元。 只见陆展元脚下运功,身体稳立,将莫愁倒落之势,在自己臂弯间一转,起舞一般,将莫愁在自己的挽怀里划出了一圈。 李莫愁自小古墓长大,何尝被男子搂抱。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的尴尬。但又心有所动,却也是大为受用,浑然忘了将人推开,只在陆展元臂弯内,半仰而望,正对上一双含情俯视的朗目。 “展……” 情不自禁。陆展元忽的心头荡漾,竟然不顾周遭路人,直直将头压下,就在李莫愁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口。 “你……”李莫愁又惊又喜,又羞又怒,却不知如何回应。 陆展元探得李莫愁不曾拒绝,胆子又大一层。手臂一用力,将李莫愁携腰托近胸口,再一吻,就要下去。 却不料李莫愁忽然脑中一震,似乎莫名刺痛。随即抬手一挡,身形一闪,瞬间离了数尺之远。 李莫愁身形不动,脑海里却是无数个自己和陆展元的画面排山倒海而来。 “莫愁,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再忧愁。” “莫愁,你走吧,算我对不起你。” “莫愁,要杀,你就杀了我!” “李莫愁,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似曾相识,又如同梦境,似有欢乐,却又痛心疾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李莫愁忽然失了心疯一般,狠狠将手摁在了自己的头上。 经此一变,陆展元也是吓得不轻,但见李莫愁这般摸样,当下镇定心情,上前安慰。“莫愁,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我向你认错还不行吗?” “骗子,你是骗子!你走开,你给我走开!”李莫愁忽然极度抗拒,就是不让陆展元近身。只见得李莫愁一时悲切,一时又盛怒不息,嘴里还不断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为什么,为什么!” 陆展元手足无措,只能在一边急急唤着李莫愁的名字。 少顷,李莫愁安静了下来。似乎神智恢复了正常,但眼神却不似先前那般无邪,而是蒙上了一层无望之色。 见得李莫愁安静,陆展元再度近身,正欲好言相慰。却不料李莫愁先开了口,言语之间虽无呵斥,却已经甚是冷谈,和先前热情截然相反,“离我远点,别过来。” “莫愁,莫……”陆展元不明就里,尤要再说,只是李莫愁已经径自寻路而去。 此时周围人群围涌,对陆展元指指点点,似有指责之意。陆展元一时之间难以脱身,竟是无法追赶,只得远远喊道:“莫愁,别走,你有什么话请说清楚,我在这里等着你!” 只是李莫愁就像聋了一般,不理不睬,越行越远。 第二十六章 把那个美人交出来 街灯渐暗,人影渐疏。 李莫愁就像丢了魂一般,一路走得浑浑噩噩。自己也不清楚,适才那般脑中景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亦或是常年聆听教诲,对男人戒心根深蒂固,才会在心动之下,有了如此假象? 李莫愁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回得客栈。诸事异常,然而越是分辨,却越是糊涂。头昏脑涨,加上一天疲惫,竟也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噩梦缠身,李莫愁只道脑海里来来去去,都是一些苦多乐少,恨比情深的片段,甚至还有诸多血淋淋的画面。 “陆郎,你好狠心……陆郎,我要杀了你!”声声怨恨,就在梦中自己一剑刺下之刻,竟是心头一阵绞痛,口中直呼“陆郎、陆郎”,人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此时天已拂晓,街上依稀传来吆喝人声。 李莫愁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趴在桌上,做了一场噩梦。“好端端的,为何会有这般异像?”李莫愁左思右想,越想越怕。只以为从小常受师傅告诫之故,故而对近在身边的渴求,也变得怯怯小心,生怕被男人戏耍了去。然而昨夜陆展元的表现,却让她又忍不住不想,明明是英俊后生,对自己也甚是有情,为何自己却会突来如此莫名的抗拒。 正思量,忽然想起什么,李莫愁“啊呀”叫了一声。原来昨晚走得失常,似乎听得陆展元喊道要等她回去。随即又是一番心思,暗道:“我这便去寻他,若他尤在,那是最好。若不在,也当一场云烟,自是识个教训。” 心念既定,李莫愁只是稍整妆容,趁着露白,赶去昨夜河岸。 这一边,自李莫愁莫名而去,陆展元亦是心中郁闷。不刻之前,两人还是好言欢笑,甚至互有心意。怎料自己唐突之下,竟会引起李莫愁如此反感。陆展元自叹一时动情,行事冲动,暗责自己逾越。然自以为失礼在先,又出口约人,万一李莫愁折返,也好当面道歉。想到此处,陆展元也就定下了心念,硬是在凉亭中守候了一宿。 晓风残月,轻絮漫扬。 东边天色微白,身后似有脚步轻声接近。 陆展元只是浅眠,闻得脚步声轻盈,自是以为李莫愁复返。心下一个激动,起身回言,连呼其名。 只是冷不防,话未出口,额头就狠狠被人敲了一记闷棍。瞬间脑中七荤八素,天地转了个透。 “臭小子,总算让我找到你了,给我打!” 无端由来的偷袭。陆展元虽有武功,但众人亦是好手,更兼吃得一记闷棍神志未清,来人又是势众,只道拳脚相加,自己只能勉力抵抗。一场相斗,寡不敌众,陆展元竟被打得鼻青脸肿,衣衫尽褛,再也支撑不住,倒落在地。 “臭小子,叫你多管闲事!”似曾熟悉的口音,待陆展元看清楚时,却是昨晚的何公子。 何公子一脸得意,陆展元却是不屑。不屑神情落入何公子眼中,更添几分恼怒,一脚踏上胸口,厉声喝问,“昨晚那个美人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陆展元此刻已是明了对方寻仇,又担心莫愁安危,誓不开口,只是冷冷道:“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随即闭口,任由对方打骂,再不开口。 “好小子,有种!给我带走,我就不信你不说!”何公子虽怒,却也担心天色渐亮,终不是好事,于是招呼随从,将人掳了去。 第二十七章 我那爱管闲事的情郎 天色再亮,街头人影渐多,河岸边亦有洗涤之声。 李莫愁再回此处,哪里还有陆展元人影。当下心头一酸,想起师傅之言当真不假,果真世间男儿多薄幸,昨晚花言巧语,信誓旦旦,却连约定再会都是无信。霎那间,原本希冀的目光,又变得黯然,好似蒙上了一层纱。 正欲离开,却不料瞟见亭台石阶上一缕破布。一眼之下但觉好生眼熟,略一寻思,不禁叫了一声“啊呀”。眼前破布,分明是一截衣衫笼袖,颜色布料倒和昨晚陆展元身上所穿一模一样。李莫愁不由得心神不定,直以为陆展元定是遇到什么危险,急得在河岸周围大声呼叫。越呼越急,却始终不闻回音。无奈遇到过路人,就一一相问,只是路人纷纷摇头,尽皆无果。 正在李莫愁焦虑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人道:“小娘子可是在寻找你那好管闲事的情郎吗?”来人口中轻佻,话中带刺,李莫愁回身一看,正是昨晚最先纠缠她的家丁阿财。 李莫愁见得此人,心下顿生厌恶,口中不由“哼”了一声,然而当下寻人首要,也不想多生是非,只是冷言冷语道:“少来纠缠。” 李莫愁寻人心急,却是少想了一遭。正欲往别处而去,却不料阿财又是一步挡路,轻飘飘的说道:“小娘子要找什么人,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阿财言之未尽,李莫愁顿时醒悟。观其神色,得意洋洋,再看地上残破袖笼,此事已经猜得七八分。当下情急,脱口而出:“你们把他怎么了?他在哪里?” 李莫愁说完,才知道自己真是多此一举。对方明显有所图谋,又岂会轻易告之。果真,阿财听闻李莫愁话中焦虑,顿时主动权谑郑夯憾溃骸澳隳乔槔梢磺邪埠茫灰愀易咭惶耍冶vつ隳芗剿! 李莫愁略一思索,随即便道:“好,我跟你去。但若见不到人,我第一个就杀了你!”阿财只道李莫愁是寻常女子,此刻之话不过是一时气盛,也就不予分辩,随意应着,便领了莫愁而去。 旭日峦峰,老树虬枝。 人影罕至的某处山崖边,一棵老树枝干上,正吊着一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莫愁心急挂念的陆展元。 只见陆展元身悬崖外,衣衫破损,满身鞭痕,脸上却是轻蔑不屑之笑。而崖边站立一人,正不断用鞭子抽打其身,正是何公子。何公子一边打,一边不停呵斥。只听到:“快说,昨晚那个小娘子住在哪里?快说!” 陆展元毫无半点讨饶神色,依旧脸露不屑,“哼哼”轻笑。陆展元心里却也曾有一丝后悔,但悔的却不是昨晚出手救人,而是悔自己适才大意,才会遭人暗算,落到这番处境。但他自小家教严厉,江湖侠义尤其看重,别说是心生爱怜的李莫愁,就算是萍水相逢的普通人物,也绝无出卖可能。 鞭打多时无果,何公子更是恼怒,下手更是狠毒。纵然陆展元内功不低,但这般毒打,也怕要被活活打死。幸好随从一人劝阻,阻道:“公子,可别弄出了人命。阿财已经去河边等候,如果那女子真和此人有交情,定会再去,到时候阿财自会把人带来。”何公子一听也有道理,毕竟自己的目标是李莫愁,而无端害人性命,终也不是什么小事。再加上鞭打了一早上,也是有些劳累。就卖个顺水人情,停下了手。 第二十八章 小美人会武功 陆展元缓过一口气,听得主仆对话,心里却是更加担忧,生怕李莫愁真的去了河边,被他们抓了过来。当下竟无心思担忧自己,而是替她着急。 正担忧之际,远远却听得有人呼喊,一声声“展元”,直让他心急如焚。陆展元凝神一望,正是李莫愁匆匆来到,身后果真跟着阿财,一脸邀功请赏的得意。 “莫愁,快逃,快逃!”陆展元心系李莫愁安危,只是大声呼叫。然而李莫愁就像没有听见一般,尤是直直跑向他。 此时,山崖边站了七八人,除却何公子,还有一众家丁随从。那何公子见李莫愁果真到来,心下一阵得意,随即向左右两人施了一个眼色,就要将人拦下。 李莫愁满心只有陆展元安危,并未在意崖边他人。只待两个随从近身来抓,才反应过来。只是当下不想过多纠缠,轻轻将腰身一闪,一招“蛮腰纤纤”,轻轻巧巧就避了过去,让两人扑了个空。 陆展元心头略松,只以为李莫愁恰好是躲过,但随即脸色又是一凝。这边何公子亦是以为适才那一闪是巧合,再一招手,又是两名随从近身而来。 李莫愁心下略烦,只想将人打发,待人近身之际,脚下步履不停,双掌却是连绵拍出,正是一招“文姬归汉”。瞬间两招,尽是古墓派美女拳法中的招式。这套拳法每一招都是模拟一位古代美女,将千百年来美女变幻莫测的神韵仪态化入其中,招数名称极有诗意,却又颇为实用。女子使来,本就轻盈婀娜,李莫愁本是美人,一使之下,更是身形飘逸,犹如仙子下凡。 李莫愁这两招,并未动用内力,只是借力打力,所以敌人虽被打中,却也无关紧要。只是这一惊之下,众人才亮了眼睛。 “啊呀,原来这小美人还会武功,给我上!”何公子又岂会放过这到嘴的鸭子,一声招呼,随从全数围涌。 众人适才见识过李莫愁的轻灵,但总以为对手不过女子,只要人多围攻,必能将其制伏。只是众人不知,李莫愁适才不过是不愿纠缠,才不多使力。如今被前堵后围,心情顿时恼了起来。 “是你们自找的,到时候可别怨我。”李莫愁冷言之下,神眼竟是变了一变。先前焦虑之色已然不见,再凝神却是摄人心魂。 人群围涌,李莫愁却是游刃有余。先是一招“西子捧心”,直接当胸一拳,将最先近身之人击中,但见那人手捂胸口,半刻不得起身。众人一愣,似有胆怯,但又仗着人多,更有男不如女的不甘,反而全力相搏。 李莫愁依旧冷然不语,轻松化掌削落,正是一招“则天垂帘”,手刀砍中一人近身手腕,顿时兵刃落地,扼腕痛呼。又有两人眼色互使,前后夹攻,只见李莫愁腰身一折,身体后仰,举手做出斟酒之状,指尖直接点在了身后之人额头,正是一招“贵妃醉酒”,这一点,直点的那人晕头转向,在原地晃荡了几圈,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身。前人急速提刀砍下,莫愁却是脚步一挪,一招“洛神凌波”巧巧转到背后,紧接着一招“貂蝉拜月”手刀砍落对手肩颈。 第二十九章 我带你上去 几招便在片刻之间,李莫愁俏然冷笑,这边已是四人倒地不能再斗。余下众人哪里料到李莫愁武功竟是如此之高,不禁心生怯意,不敢上前。心意一怯,更是无心恋战,若不是主子在场,早就想溜之大吉。只听得李莫愁道:“现在后悔惹到我,迟了!” 李莫愁身形一轻,古墓派轻松施展出来,几个腾跃,早已封死余人退路。待余人缩逼一处,起手却是一招“红玉击鼓”!连续双拳摆动,左右快攻,直打的众人喊爹喊娘,大喊求饶。 一番打斗,不消一盏茶功夫。原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是这般厉害。何公子颤立树边,早就失了斗志。只待莫愁稳稳逼近,却不再出手,只是冷冷说道:“你呢?要不要也领教一下我的拳法。”何公子哪里再敢多说一句,只是哆嗦,口中却无言语。 李莫愁一展拳脚,陆展元却也在半空中看得呆了。心道:“想不到莫愁武功如此之高,我昨晚当真是班门弄恕h舻笔蔽也蛔灾疲岜∮谒幕埃峙乱彩钦獍阆鲁!钡毕滦那橐凰桑鄱际抢钅畹挠19耍肴煌俗约阂谰缮泶o站场 “快把人放下来,我就饶了你们!”这边李莫愁呵斥,踢赶众人来解绳索。 何公子唯唯诺诺,招呼随从过去解绳,暗中却对人施了眼色。李莫愁此时心防略松,重新记挂半空中的陆展元,却忽略了一些什么。忽然,陆展元身形一坠,竟是连人带绳往山崖下落去。 “啊,展元!”李莫愁一个惊呼,来不及深思,直接一个飞身,硬是在陆展元落下之际伸出左臂将他拦腰抱住,同时右臂急握断绳,一个疾抛,瞬间绳头飞上山崖,在树干上连缠数圈,这边右手拉住绳索,终于将两人及时挂在了山崖边。 “展元,你没事吧!”伴随着一阵碎石落下之声,李莫愁一脸担忧的望着陆展元。适才不及细看,此刻近身一看,只见皮开肉绽,满身伤痕,心下好不酸痛。话语之间,竟有了一丝哽咽:“展元,他们怎么这么坏,把你打成这样。” “你怎么会来救我,我昨晚对你无礼,你已经不生气了吗?” “我并没有生你的气。昨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好多奇怪的事情。我怕你昨晚说的话都是骗人,但我又希望你说的都是真话。当我早上再去找你的时候,才知道你被他们抓来了。” “你真傻,要是他们设下陷阱害你,我又于心何安。你这样救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你觉得我救你让你感到欠我什么,那就活着好好补偿我,可以吗?” “莫愁,你……” 陆展元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莫愁竟是如果任性而为。只是萍水相逢,却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不免心头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见到陆展元不再说话,李莫愁才回过了神,只道彼此尤在生死边缘,便道:“什么都先别说,我先带你上去!”陆展元轻嗯一声,李莫愁一提气,借臂力一拉,两人顿时飞身向上。 却不料山崖上传来一阵冷笑。何公子手持钢刀,正在崖上俯视两人,瞬间之事,却是极快。只听何公子出言讽刺,道:“果真是郎情妾意,羡煞旁人,只可惜,你这个女人,武功虽好,但是脑子似乎不太好用。你以为,你们还上得来吗?” 李莫愁心下大惊,急急运功,身形再快一层。只是说时迟那时快,何公子手口并用,出言讽刺的同时,已经一刀砍下,绳索应声而断。 “啊”的两声,李莫愁、陆展元两人顿时失了力道,双双往崖下坠落。 第三十章 娶你为妻啊 嘉兴城外本无高崖,江南更多河道湖泊。 两人落下之处,恰恰是一处深涧。“扑通、扑通”两声,李莫愁、陆展元尽皆没入水中。 陆展元身虽有伤,但不过皮肉之伤,更兼世居江南,水性甚好,不消片刻已是探出水面,安然无恙。只是转身扫望四周,哪里有李莫愁的影子。当下心头一紧,大声疾呼:“莫愁,莫愁!”呼声切切,闻者伤心。 忽然,“哗啦”一阵水声,紧接着一阵“咳咳咳”急咳,竟是李莫愁浮出了水面。李莫愁不谙水性,却硬是凭借闭气功,在水中救得自己一命。只待换得口气,便是不管四下,纵声大叫:“展元、展元!” “莫愁,我在这里。”陆展元见是李莫愁,赶紧游至身边,紧紧将手操入李莫愁腋下,将人拖往浅处。 “咳咳咳”又是一阵呛水,李莫愁终于浅滩处稳住了身形。陆展元竟似忘记了一身伤痛,只是关切问候,“莫愁,你没事吧。”两人互道平安,随即相扶,上得岸来。只因陆展元有伤,两人便在岸边一处岩石边靠坐了下来。 适才情急,陆展元忘情之下竟是感不到伤痛。此刻心情一松弛,却是伤口浸水,痛得不禁皱起了眉头。“展元,你别动,我帮你清洗伤口。”李莫愁只是记着陆展元安危,再加上俗世礼节几无所知,哪里还有什么顾忌。一边解开陆展元上身衣物,一边掏出怀中锦帕,湿以清水,为其清理伤口。陆展元想说不妥,却终是不曾开口,任由李莫愁细心呵护。 一番清理,陆展元重新穿戴整齐。此时再看李莫愁,却也是衣衫尽湿,湿衣贴身,更凸显曼妙身材。陆展元一时忘情,竟是看得痴了。 “展……展元,你为何这般看我。”李莫愁被他看得有些臊,赶紧将身体转了过去。 “莫愁。”不料陆展元却是一个怀抱,硬是将李莫愁紧紧抱于怀中,口里还轻柔的说道:“莫愁,你这般救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李莫愁不敢回头,只是怯怯说着:“那你说,你该如何报答我?”声音宛转,已然不见适才崖上那般刚烈。 “莫愁,如果我名正言顺的娶你做我的妻子,你会同意吗?”陆展元此时心中动情,出口更无深思。 “你说的是真的?”李莫愁以为自己听错,将头转过来,凝视着陆展元的眼睛。只见陆展元含情脉脉,心意甚是诚恳,“当然是真的,只要你愿意,我以后就是你的守护,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让你一辈子都不再忧愁。” “陆郎。” “莫愁。” 彼此一番生死,此刻心意尽宣,两厢轻呼之下,完全不顾青天白日,紧紧相拥在了一起。朱唇深点,缠绵无限。 两人忘情相吻,自是情意绵绵。 却不料远处脚步人声响起,尤是异常刺耳。 “公子爷,我们还下来找什么,就让他们这么死在这里,尸体让野狗叼了去才好。” “你们懂个屁!那小子衣着华丽,看样子也是大户人家子弟,若这么死在这里,肯定免不了要惹出什么官司。赶紧给我找到他们,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埋了!快找!” 第三十一章 杀人狂魔我女主 这边李莫愁听出说话之人正是何公子和随从阿财,顿时怒气上心,一个飞跃,直落到了众人面前。 “想我们死,你们也想得太简单了!”李莫愁瞬间柔情尽收,就像完全变了个人,满脸的寒霜。不及众人回神,又是冷冷寒语:“恶毒小人,今日留不得你们!”李莫愁言毕,起手就攻。身上虽无兵刃,却依旧可以凭借自己绵绵密密的内力,取人命于一瞬。 阿财首当其冲,便是李莫愁第一个目标。李莫愁掌风扫过,却在半空回转,对着阿财心口就是一掌。此时李莫愁不再留情,掌掌皆可摧人内腑骨骼。只闻阿财“啊呀”一声之后,便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死了。 陆展元被这些人所伤,心中也有怒气,又以为李莫愁只是要宣泄一下心中不满,也就不予阻拦。如今瞬间就是一掌毙人一命,不禁觉得有些过了。急忙大声喊阻,远远劝道:“莫愁,不要杀人,留他们性命!” 话音落时,李莫愁第二掌正落在了何公子身前,只需再慢半分,何公子定是心脉尽断,立即丧命。幸得陆展元出口,李莫愁似有所动,眼神稍缓,手形往上挪了半分,“啪”的一掌拍下,顿时拍断了何公子的锁骨。“哇呀呀“一阵呼喊,何公子立马痛得跪倒在地。 “够了,莫愁。他们虽然害我,但是你我终究平安,此事就这么算了吧。”陆展元看到李莫愁眼中戾气,心下一酸,实不愿自己的心上人,被怨气蒙蔽了善念。就在何公子倒地喊疼之际,伸手抓住了李莫愁擎在半空的手,不让她再伤人。 “陆郎,你说饶了他们,那我便饶了他们。”李莫愁眼神平和几分,却也不愿放人如此轻易。只听李莫愁喝道:“给陆郎磕头认错,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李莫愁只是学着某些样子,至于要这些人发什么誓,根本就无关紧要。 众人适才都以为小命不保,此刻见李莫愁要求不过如此,都是连滚带爬过来,跪在陆展元脚下,磕头谢罪。众人原本都是些随从下人,本就不在乎尊严脸皮。一轮头磕下来,虽然额头见血,却也不敢多怨。李莫愁又是一阵叱喝喊停,众人这才打住。 只是何公子却为了难,他何曾受过这般屈辱,硬是不肯磕头。陆展元见他面有难色,心想大户人家子弟必是没受过这番屈服,再则江湖中人,多讲“士可杀不可辱”,这何公子虽然武功平平,坏事多做,但终究是习武之人,也就心生恻隐。陆展元道:“莫愁,算了,他已经断了锁骨,我们还是走吧!” 李莫愁心想陆展元既然宽宏大量,自己再执拗,就怕是无理取闹了。于是嗯了一声,就搀扶住陆展元,径自转身而去。 此事本可如此了结,岂料何公子此时却不知哪来的心气,忽然之间狂性大发,不顾伤痛,拾起地上一柄长剑,急急从背后刺来。 这一刺伤不了别人,却惹得李莫愁刚刚平息的怒气,再次翻腾。 第三十二章 又死了一个娃 何公子人未到,剑先到。只是李莫愁头也不曾回,反身就是一轮连环腿。第一脚,准准踢上对方手腕,就长剑高高踢飞;第二脚,重重蹬上何公子胸口,直接将人往后踢飞了出去;第三脚,不等长剑落地,足尖迅速点在剑柄上,长剑宛如强弩飞驰,“噗”的一声直直贯入何公子心口。 这三腿,一气呵成。吓得家丁随从脚都站不直,也惊得陆展元满脸忧色。 “公子爷……公子爷死啦!”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开始疾呼求救,呼天抢地起来。 “快走,莫愁!”陆展元心下所想,和适才何公子如出一辙。对方衣衫华丽,必是大有来头。如今李莫愁将其击杀,生怕惹下无尽后事。趁着对方并不认得自己,赶紧逃离。李莫愁见得陆展元脸色不好,当下也就无所反驳,只是任其牵着手,跑远了一段。 跑出一段路,确认再无人跟上,两人才停了下来。 李莫愁见陆展元愁眉不展,只是好言相问,“陆郎,我是不是做错了?”陆展元只是苦笑,道:“罢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此事回去再说罢。”说完伸手又去牵李莫愁,却不料李莫愁将手缩了回去。只听得李莫愁怯怯说道:“陆郎,你是不是嫌弃我杀了人,不愿再娶我?” 李莫愁说完,竟是眼帘垂下,似有哭意,楚楚可怜。陆展元见状,心中顿时生起一阵酸楚,随即安慰道:“是他咎由自取,死不足惜。莫愁,我说过要娶你,就一定不会负你!” “陆郎。”李莫愁心中大是一阵感动。 陆家庄内,阿根正在打扫天井。少庄主一宿未归,他早已心急如焚。只是此事不可宣扬,也就只能空焦虑。倒是这天井,却是扫了多时,都不曾扫干净。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阿根听得心惊肉跳,赶紧开门。一见之下,大为惊吓。自家的少庄主,正有气无力的伏在昨晚那名姑娘的肩上,浑身是伤。阿根懂事之人,先不及多问,急忙将人扶进,然后匆匆关好大门。再引李莫愁扶人进得内堂,回头去取伤药。 稍微安顿,重新清理伤口,陆展元便恢复了好些。又怕恐生后事,就执意要将莫愁留在庄内暂避。李莫愁也不做推辞,一则陆展元所言不虚,二则陆展元有伤尚需人照顾,三则两人刚刚互许盟誓,嫁入陆家庄也不过时间问题。这般一想,李莫愁也就安安心心住了下来。 陆展元数日修养,再加上李莫愁细心呵护,更兼年富力强,皮外之伤已是不碍大事。 这一日早晨,李莫愁照常将药汤送去陆展元房内,却是寻不着人。只听得后面庭院内,传出呼喝之声,原来是陆展元正在练武。 陆展元本是好武之人,身体一转好,便是手脚发痒,定要动它一动。这陆家刀法更是江南一绝,精湛巧妙,再由陆展元施展出来,更是多添一份潇洒。李莫愁看在眼中,实属欢喜。当下也是忘情,随手折下一根树枝,跃入场内,和陆展元比划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未来少夫银 陆展元见是莫愁前来拆招,亦是欢喜。当下尽数施展,完全不予保留。两人刀来“剑”往,好生热闹,呼喝之声扰得庄内佣人奴婢齐齐围观,完全忘记了各自劳务。陆展元此时心中欢喜,也就不会计较下人围观,而下人们看得精彩,也是鼓掌叫好。真当是“敌”逢对手,英雄美人。 只是两人武功尚有差距不小,不到二十招,陆展元便被莫愁一击点在手腕,钢刀落了地,同时身形未及收,脚下又挨了李莫愁一记扫,顿时跌了一跤,甚是不雅。 只听得“啊”的一阵轻呼,原来是围看众人发出。李莫愁心想不好,自己全然拆招,竟是忘了给情郎保存颜面,当下心生歉意,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只是愣愣站在一边,连伸手去牵陆展元,都一时忘记。却不料陆展元自行起身,温柔一笑,随即赞道:“莫愁果真女中豪杰,我自愧不如。” 原来陆展元适才一瞬间,见得莫愁脸色难看,已是猜到对方心思。生怕下人们日后对李莫愁有所忌惮,当即圆了场。李莫愁也是聪明人,当下醒悟,赶紧接话,亦是温柔,只道:“陆郎有伤在身,身体欠佳,刚才不过是不小心跌倒。要真是对等较量,我恐怕也挡不住这等精妙刀法。” 众人会意,尽皆心中暗赞:这未来少夫人,可当真是聪明懂事,武功高强,日后定能好生相处。如此一想,也就各自宽心而去。 日月轮替,一转眼便是过得月余。 李莫愁每日尽和陆展元拆招,对其多有点拨,陆展元武功甚是大有长进。先前两人对招,只能拆到十余招,其后慢慢进步,竟也能拆到五十招之外。 其实并非陆展元突飞猛进,而是诸多原因。一来,两人拆找总是围绕陆家刀法,这一路下来,总是越来越熟悉;二来,李莫愁并非全力破解,总是给陆展元留下颜面和信心;三来,李莫愁心中实属爱慕情郎,每每都是有意相让,更有几次,自己刻意输在陆展元手下,被他擒入怀里,又免不了一番温情。 只是陆展元终究正人君子,两人爱到浓处,亦能自持。他总是说,大礼不成之前,绝不逾越。李莫愁深知陆展元情谊,更是心内坚定,爱无所悔。 两人练武之余,陆展元更有庄内事务需做处理,而李莫愁亦是不曾打扰。李莫愁少女天性,再则从小古墓少有俗礼,更不忌惮和丫鬟奴婢走在一起。每当空余,便是教一些拳脚给丫鬟奴婢,而自己也竟能静下心来,悉心学起女红刺绣。说来可笑,李莫愁飞针绝学,冰魄银针更是神出鬼没,却不料学起女红,倒是笨手笨脚,一块锦帕未绣完,十指倒被扎了无数次。 李莫愁身无架子,平易近人,又长得脱俗如仙,短短月余之后,陆家庄上下无人不喜欢这位美人。更有关系熟络的丫鬟婢女,私下也毫不忌讳,总是“少夫人、少夫人”这般叫唤。 第三十四章 甚是亲热 两人更是情投意合,爱意日浓。陆展元只盼家父早归,将好事即刻禀告,也好让莫愁有得名分,两人从此便可白头偕老。 只可惜,暮暮朝朝到何年,爱意尘中缘字缺。 陆展元这般期盼,盼回来的,却是一番两难。 夏末秋至,清晨凉风甚是惬意。 李莫愁和陆展元两人,如同往常一般,在后院拆招。只听得远远有人呼唤,人未到声先到,但听得数声“大哥,大哥!” 随着呼声,一个青春少年快跑朝后庭奔来,一脸风尘。这边两人闻声,亦是停下,而陆展元早就迎了过去,边走边唤:“二弟,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陆展元胞弟陆立鼎,较陆展元少许几岁,兄弟自小情深,几无分离。此番陆立鼎随家父远游历练,想起来已快半年。此刻兄弟相见,倒是亲热。 李莫愁静立一边,不做打扰。只待兄弟寒暄之后,听得陆展元问道:“二弟,爹爹呢,是否就在前厅。我有事要向他禀告,你且随我同去。”陆展元心想,兄弟回来,那爹爹自然是同回。正好立马就将莫愁之事禀告,早择吉日,成其好事。 陆展元顾不得兄弟说话,转身对李莫愁柔声道:“莫愁,你先回房休息,我这就去见爹爹。”李莫愁早就听得适才兄弟两人对话,心下自是欢喜,也就嗯了一声,径自而回。 陆立鼎只是在兄长说话之时,看了李莫愁一眼,便在心内大赞美貌。待李莫愁回转,陆立鼎才恍如回过了神,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问道:“大哥,方才那位姑娘是何人?” 陆立鼎一问,陆展元才醒悟。自己只顾着寻爹爹说事,却忘记将莫愁介绍给自家兄弟认识。当即打趣道:“什么姑娘不姑娘,你马上就要叫嫂子了。”言罢哈哈而笑,自是喜不胜收。 “走,快带我去见爹爹。”陆展元满心都是好事,硬是拖着陆立鼎往前厅。殊不知陆立鼎脸上表情愁苦了一下,随即半带吞吐说道:“爹爹……爹爹尚未回庄,还在路上。我是先回来,好做安排。” 陆展元身形一滞,随即笑道:“我明白了,爹爹定是又结交到不少江湖侠义之士,所以令你先回,好通告我准备接风洗尘。”陆立鼎也不反驳,只是点头。 既然爹爹不回,陆展元也就暂将心事一放,随口又道:“二弟先不忙休息,我带你去见嫂子!”兄弟无隙,说话自是随意,也不管陆立鼎是否愿意,陆展元拖着他立刻折返,往李莫愁所住厢房而去。此刻的陆展元,只想让身边的每一个亲人,都来分享他的这份欢喜。 李莫愁回房不久,却见陆展元去而折返,脸上淡笑,只道好事已定。也不顾那般礼节,见人就问:“陆郎,你爹爹同意了吗?”陆展笑笑摇头,随后一番解释,倒也无妨。一边招呼莫愁和兄弟相识,只不过戏言归戏言,常理之下,陆立鼎还是只称呼莫愁一声姐姐。李莫愁自然不会计较,倒是顺着情郎口吻,“二弟”叫得亲切。 第三十五章 甚是尴尬 当日别无它事,陆展元只管拉着胞弟东拉西扯,顺同莫愁之事也一股脑说了。李莫愁一旁作陪,也只是谦虚笑笑,偶尔插上几句,倒是甚为和美。只是陆立鼎始终表情不见多大欢喜,陆展元越是说得欢喜,这陆立鼎越是有种愁苦之相。 李莫愁倒是心细,察觉异色,自以为舟车劳顿,赶紧提醒情郎放人去休息。陆展元这才住口,放胞弟先行休息。只是兄弟情深,陆展元更有许多好事要说,约定当晚兄弟同眠,誓要将满心喜事说它个够。 次日一早,李莫愁如同往常一般,去寻陆展元练武。只是待到厢房门外,却听到内中传出一阵争执之声。听闻口气,自然是陆家兄弟相争。 李莫愁虽不闻前因,但却将当下言语听得个明明白白。 只听得陆立鼎道:“如此大事,大哥你怎可擅自做主,爹爹回来,你又如何解说。” 陆展元道:“莫愁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有一副菩萨心肠,那等门第之见,为何也会影响到我们武林中人身上。二弟,你变得世俗了!” “大哥!”陆立鼎话中无奈,只是又道:“莫愁姐姐确实好姑娘,但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是这也不能作为婚配之由啊。大哥要报恩,方式千百种,何必一定要如此。 “二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想娶莫愁,只是为了报恩吗?我和莫愁是真心相爱,我已经立下誓言,今生非她不娶,就算是爹爹亲自来说,我也不会改变主意。”陆展元话音铮铮,再添决心:“此事我已定下,爹爹回来之时,我自会解说,不用二弟费心。” “大哥!你……”陆立鼎还要再说,却被门外人声打断。 打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莫愁。 李莫愁听闻两人争执,心中已猜得七七八八。两人各持立场,互不相让,生怕因为自己之事,坏了兄弟感情。如此就算将来自己嫁入陆家,总也有所不好。当下装作刚来,敲门出声。 李莫愁淡然一笑,只道:“陆郎,今天还练武吗?哦,二弟也在,正好,要不一起?” 陆展元见是莫愁,心中顿时一紧。陆立鼎未必知晓李莫愁轻功厉害,但是陆展元却是清清楚楚。此刻李莫愁突然推门而进,势必早就在门外听了许久,生怕全数被她听去,不由得一言不发,脸色不好。 陆立鼎也是一愣,随后只是陪笑,说道:“莫愁姐姐来了。练武我就不去了,你陪大哥就好。我先告退。” 陆立鼎借机而去,只留下李莫愁、陆展元两人。 相顾无言,唯有尴尬。 少顷,陆展元轻叹口气,正要启口,却听得李莫愁先出了声。李莫愁道:“陆郎,适才门外我都听到了……”李莫愁话未说完,陆展元已经是紧张了起来,赶紧问断,“你都听到什么了!” 李莫愁不曾料到情郎如此激动,当下宽心安慰道:“二弟所言也有道理。我无父无母,古墓一派又是默默无名,当真是配不上你。如果此事当真让你为难,那我……那我……”李莫愁原本只想让情郎知晓自己尚能释怀,但是说到后来,却硬是说不出口,却只暗道自己原来也是所陷甚深。 第三十六章 等你来娶我 李莫愁越是如此说,陆展元越是心不安。听闻李莫愁所言,似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是一声长叹,道:“莫愁,我果真没有爱错你。我说过,今生我将是你的守护,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没有忧愁。如若失信,我必不得……” “别说,陆郎!”李莫愁哪里肯让他发此毒誓,当即用手摁在了他的唇上。只是听他发誓,心下一宽,半真不假的说着:“我知道陆郎对我一片真心,定然不会负我。如果陆郎有一天真的负了我,我也不会让什么天公雷神的来惩罚你,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陆展元一愣,李莫愁却又是打趣般的说道,“既然陆郎说要陪我一辈子,那我就收下这份大礼。到时候要杀要剐,可就由不得你了。” 陆展元哈哈一笑,也听不出真假,只是将李莫愁搂入怀里,说道:“好,好!如果我陆展元有一天负了你,定然甘愿死在你的剑下!”李莫愁经他一抱,心中暖意顿生,顾不得再说什么,只是依偎。 陆展元少顷松手,随即诚意道:“我不知道你适才究竟听到了什么,但是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说服爹爹,绝不让你伤心。只不过目前看来,需要一些时间,莫愁,你愿意相信我吗?” 李莫愁适才只听得一半,只以为不过门第之见,又闻得陆展元这般保证,自然是相信,也就低头说好。 陆展元又道:“爹爹最迟明早就会回来,我想你……”只是话到一半,怎么也无法出口,脸色却已经满满歉意。 李莫愁当下明白,心想自己情郎夹在两边,势必心中难熬,自己断不能让他为难,立即说道:“无妨,陆郎。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等会就收拾一下住回城里客栈,等你说服你爹爹,再来接我便是。” “莫愁……”陆展元两难之间,竟听得李莫愁说出如此话来,顿时心中又酸又怜,一股男儿气上来,铮铮而道:“你等着我,我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娶进我陆家庄大门,我要你一辈子都做我的妻子。” “嗯。”李莫愁不想多给情郎压力,只是希望一切顺利,又关照道:“千万不要和你家人争执,凡事不可意气用事,我只想我的陆郎开开心心,我会等着你,多久都会等着你。” “莫愁!”陆展元再无话说,只是一把抱紧李莫愁,又是深情一吻。 此去客栈,陆展元亲自陪来,硬是留下许多盘缠,并做了一番叮嘱。两人又是互诉衷肠,再是一番缠绵。直至临走,李莫愁更是掏出一物,塞于陆展元手中。只听得李莫愁道:“陆郎,此物你留着,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 陆展元一看,却是一方锦帕。上面绣着红花绿叶,红花是大理国最著名的曼陀罗花,李莫愁比作自己,绿陆音同,绿叶就是比作她心爱的陆郎了,取义于“红花绿叶,相偎相倚”。 陆展元回想李莫愁为学刺绣女红,将自己伤的十指滴血,更是说不出的心酸。当下嘴唇一咬,却是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才说:“等着我,莫愁!多久都要等着我!” 自此分别,倒也情意不减。 第三十七章 新娘不是她 只是陆展元一别之后,却是音讯不传。时日一长,李莫愁也不免有些放心不下。数次于半夜偷偷跃身进庄,却总是听到陆展元和人争执之声。心想陆郎也是不易,我不得太过逼迫于他,于是心中倒也是平和了下来,安安静静在客栈等起来。 如此一来,李莫愁倒也独自轻松,一个人将嘉兴城里里外外玩个了够,整日挂着笑容进出客栈,对人也多是客气,连掌柜伙计见了她,都只道仙子下凡,人间不可方物。 这一日,时节已至秋分,天气更是爽朗。李莫愁闲来无事,随性而走。嘉兴城的街道她已不知逛过多次回,直道是打发时间。 忽然,街头一阵人声,听得有人呼喊,“大伙快去哟,陆家庄派发喜钱!”江南当地习俗,大户人家娶妻、生子、做寿等等,必然会发钱发物,以资街坊,也算是一种积德。闻得有人喊,路人纷纷朝着指引而去。 李莫愁本是不在乎这些,但是听得陆家庄三字,心里却是紧了一紧。赶紧寻着适才喊话的人问:“是哪户陆家庄?”那人答道,“自然是我们嘉兴城最有名的陆家庄,陆家刀法冠绝江南武林的陆家庄。听说少庄主要成婚,真是大喜事一件。姑娘,你也赶紧去,领份喜钱,沾沾喜气。” 李莫愁却不急,心里念头转了几转,只道是往好处想,不禁脸上娇红了起来。暗道,“陆郎,你终于说服你爹爹了。”随即径自回客栈而去,但又一想,不妨去看看热闹也好,于是又折返而去。 李莫愁一路走的欢喜,心情甚好。途中几位妇人领得喜钱而回,擦身而过,嘴里不停嘀咕。只听得一妇人道:“陆家公子果真眼光不同寻常,什么大家千金富家小姐通通不要,只选了一位江湖侠女,听说还是外地人,距嘉兴城好远呢。” 李莫愁听得更是欢喜,忍不住慢下脚步,想再听听旁人口中对自己的赞美。 又一个妇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陆家公子选人,你们以为这么简单,告诉你们,此事大有文章。” 又一妇人道:“什么文章,说来听听。” 先前那妇人说道:“我听说,这新夫人来自云南大理,不但武功好,人长得漂亮,而且家世背景不一般,据说是什么段什么先皇帝的大臣之女……” 另一人也道:“对对对,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我还听说新夫人姓何,好像闺名叫沅君。” “什么!”李莫愁只闻得自己头脑中“嗡”的一声,便再也听不清楚。心中一片茫然,只是胡乱想着:“陆郎说过要娶我的,难道是这几位妇人弄错了。” 一路再不安心,见人就问。 “这位大哥,你知道陆家新夫人是哪里人?” “这位老伯,陆家新夫人可是姓李?” 有人摇摇头,有人罢罢手,似乎所知都不甚多。不知不觉之间,竟是一路行到了陆家庄门口。 门口张罗一人,正是陆展元之弟陆立鼎。 李莫愁一眼一下,对方竟也看到了她。陆立鼎顿时脸色一变,不等李莫愁上前,即刻迎了过去,启口便道:“莫愁姐姐……”只是话未说完,就被李莫愁硬生生打断。 只见李莫愁双眼失神,口气更是失常,道:“二弟,你大哥呢?他什么时候来接我,我要做些什么准备?” 陆立鼎听得心里一酸,赶紧解释:“莫愁姐姐,大哥要成婚了。新夫人是……”但是看着莫愁那般失落神情,他也终于不忍心再开口。 第三十八章 我女主要疯了 “哈哈哈”李莫愁忽然疯笑了一声,然后喃喃自语,声色凄然,只听得陆立鼎心惊胆战。“他不是答应过我,要名正言顺的娶我过门的吗?他说过让我等他,他说过不会负我的……哈哈哈,二弟,你们是不是跟我开玩笑,是不是弄错了,还是……” “莫愁姐姐,是真的,你别这样,这里很多人看着。你给大哥留点颜面,算我这个做二弟的求你,你别闹事,好不好?” 陆立鼎知道李莫愁有武功,生怕她突然发疯闹事,毁了喜事。当下多般恳求,好话说尽。李莫愁哪里会真当失了心疯,只是她实在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总是抱着幻想,以为自己听错,以为别人弄错。眼下陆立鼎这般恳求,她再无话说。只是光天化日之下,自己若是闹事起来,也不甚理智。 李莫愁不愿答话,只是转身,步履蹒跚。 天色渐暗,客栈内跑堂伙计忙得不亦乐乎,掌柜更是响打算盘珠,收银奉客。忽然,店外一条人影漠然而至,无声无息,周身一股怨气,让人不敢靠近。掌柜抬头一看,正是早上欢欢喜喜出去的李莫愁。当下一愣,自以为李莫愁是受人欺负,才这般摸样。 “李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掌柜好心上前相问,却不料,“啪”的一声,李莫愁一掌推在他的心口,硬是将人推到了墙边,顺带撞翻了几坛佳酿。 此时正值晚饭时间,店内众人不约而同惊呼了一声。所幸李莫愁掌上并无多少力道,而掌柜也算身体硬朗,少刻便自己爬起身来,颤颤不知所以。 李莫愁理都不理,径自进店。路过柜台之时,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重重拍于台上,顿时银子陷进台面,台面上竟是五指掌印。 众人又是一惊,有些胆小的,早已翻窗而出。李莫愁亦是不理,只是直直走向叠酒之处,顺手一抓,就抓过一坛,瞬间举高,对着自己的嘴,满头满脑的浇了下去。 众人再一惊,这哪里是在喝酒。 顷刻之间,一坛酒已被李莫愁倒了个空。只见李莫愁面带苦笑,随手将空坛一摔,哗啦一声尽碎,随即又是一坛抓过,如法炮制,对着脸面就浇。如此循环,一坛接一坛,直浇得满身酒气,遍地碎坛。 众人看得呆了,不仅因为李莫愁这番奇怪行径,更有酒水湿身凸显身材。这份忧伤美感,倒让几个自诩武功的登徒子,心瘾了起来。 “姑娘何事如此伤感,不妨陪我们……”不知是哪位,近身前来相欺,话未说完,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竟是双手捂眼,指缝中渗渗流出血来。 “臭男人,再敢看我,我立马杀了你!”李莫愁戾声说道,一转头,瞪上余下几人,满脸杀气。吓得那几人赶紧扶了那位伤员,亡命似的逃去。 此时客人早已散尽,只留下掌柜伙计等人。只是谁都不敢言语,更加不敢劝阻。虽说李莫愁银子一锭一锭拍于台上,但是如此浪费伤身,看得人好生不忍。 再浇一阵,李莫愁也不知喝了多少,满面水痕,也分不清是酒是泪。只是原先伫立的身形已经有些踉跄,伏于桌边,口中却是凄声而唱,只听得:“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唱得正是元好问的雁丘词。 歌声幽凄,闻之犹如女鬼夜哭。再看李莫愁此时衣衫发髻散乱,原先美艳的脸上更是一脸阴寒,吓得众人哆哆嗦嗦,远远躲避。再唱一阵,歌声渐渐变成低吟,继而断断续续,直至再无响声发出。而李莫愁也是伏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第三十九章 杀了这个负心汉 掌柜年纪稍长,心料李莫愁必是为情所伤。回想这段日子进出笑语欢声,此刻却是如此颓然摸样,更是看得不忍。只是适才自己已经挨了一掌,更有登徒子近身却被戳瞎双眼,又听李莫愁酒后偶有咒骂男人之语言,想上前搀扶免她受寒,却又怕被无辜累及,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所幸终有考虑,急急绕过后堂,唤了几个洗菜的女工,来将莫愁扶起,搀进房内。 李莫愁不知是真醉与否,一直在口中大呼小叫,直骂“陆展元,你定杀了你!”吓得众人又是一阵惊怕;随后又闻她哀声哭泣,“陆郎,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听得众人又是一番心酸。 如此闹腾,整整折腾了半宿。直到李莫愁再也闹不动,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客栈众人也算好心,替她盖好薄被,掩好门窗,才一一离去,走时多有摇头,不胜唏嘘。 是夜,李莫愁噩梦缠身,头痛欲裂。她梦见自己手染鲜血,而陆展元却是倒在身边血泊中,又梦见自己大开杀戒,将整个陆家庄杀了个尽,甚至连不相干的人,都杀了许多。只是这般梦境,却让她不得释怀,反而更加心痛难当。 梦中惊醒,李莫愁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见到自己已是躺在房中,一切安好,才想起适才那些行径,顿感自己竟是失控到那般地步。只是这件事,终究让她不敢面对,她似乎隐隐记得,这番事情很是熟悉,总觉得似曾有过,但又如何也想不起。 “难道我真要亲手杀了他?”李莫愁呆呆独想,又是气又是恼,更有不甘不舍,不知不觉中,又默默哭了一阵。 就这般枯坐望天,直到雄鸡报晓。 忽然,李莫愁眼中闪过一抹光,精神豁得好了几分。“我要去找他问清楚。如果是有什么变故,我当听他解释;如果当真是他负我,我再杀他不迟!”李莫愁心念打定,随即趁着天未全亮,提剑越窗而出。 心有所念,李莫愁脚下便是再无保留。轻功一展,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陆家庄门外。飞身跃进,直奔陆展元厢房而去。待到门口,只见里面却是亮着灯火,也不知里面人是一宿未眠,还是早起亮灯,直接轻掌推门,直落落窜了进去。屋内一人,衣冠整齐,看来应该早起。只是李莫愁并不关心,她此刻只要认得此人是谁便是。 “莫愁!”陆展元先是一惊,而后脸色却是一喜,只是来不及开口,就被李莫愁制住。只见李莫愁指出如电,快速在他身上点了数下,随后直接将人一掳,飞身出墙。 月落西山,东边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 李莫愁行将一阵,终于停下,而停下之处,正是当日两人生死患难的深涧浅滩边。 只见李莫愁手指再点,陆展元立马恢复了灵便。身体一能动,陆展元就急急开口,“莫……”只是名字尚未说完,李莫愁已将手中长剑准准抵在他的咽喉之处。 只见李莫愁眼带怨气,脸若冰霜,一口剑抵得纹丝不动。只是看着他,却不发一言。陆展元短短一怔,眼中先是一惊,而后却是露出笑来,气定神闲,默默闭起了双眼。 第四十章 哼,作者旗下的负心汉 “你终于还是都知道了。”陆展元缓缓开口,声音中却听不出一丝恐惧。李莫愁依旧不出声,只是听着陆展元说道:“来吧,莫愁。从这里一剑刺下去,很快就解脱了。” “为什么要骗我?你明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杀你,却还要假惺惺,你给我睁开眼来,看着我!”李莫愁一生厉喝,手中长剑竟是微微抖了一抖,在陆展元的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来。陆展元依旧身形不动,丝毫不觉伤痛,却也乖乖听话,将眼睁了开来。只是终将头一扭,不敢面对李莫愁。 “看着我!我教你看着我!”李莫愁又是一声厉喝,眼中却多了一丝红润。“你说过让我等着你,你说过不会负我,你说过要伴我一生一世。这些话,难道你都忘了吗?”李莫愁一连三问,问道最后,竟连声音也变得有些咽呜。 “我没忘,我怎么可能忘记,莫愁!”陆展元听得心酸,赶紧相慰。 “那你为什么偏偏要娶别家女子?”李莫愁却是喝断,眼神又变得冷酷。 “我……”陆展元正要启口,却再被打断。只听得李莫愁一声冷笑,甚是幽怨,随即道:“你明知我出身卑微,配不上你,却为何要对我声声承诺?你既然决定要另娶新欢,却为何不亲口告知于我?在你心中,当我李莫愁是什么,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莫愁……”陆展元只是无奈一叹,再不想说话。 只是李莫愁却不依不饶,独自将心内怨气说了个透,随后又道:“你说过,若是负我,定要死在我的剑下。现在,你后悔吗?” 陆展元却是微微一笑,神情反而更似放松,只是柔声说道:“不后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我既有负于你,再多解释也是不必。来吧,莫愁,只要杀了我能让你消气,我就瞑目了。” 陆展元说罢,双目含情,脉脉而视,不想对望之下,竟是眼圈一红,一抹眼泪滑落眼角。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只是在李莫愁看来,一切都是虚情假意,故作温情而已。 “我杀了你!”李莫愁手起剑落,不知为何,却是偏了许多。剑锋划破衣襟,却一丝一毫都没有伤到陆展元,只看到有一物从他怀中掉出,飘落于地。不是它物,正是当日亲手绣赠的一方锦帕,红花绿叶,相偎相倚。 李莫愁忽然心头一震,似有所悟,立刻相询,口气中已然少了几分杀意。“陆郎,你是不是被你爹爹所逼,另娶他人并不是你自己的心意?你不来告之我,是不是你爹爹把你软禁在家?我去找他们说清楚!” 陆展元忽然听得李莫愁称呼改口,正要告之诸事,却闻得她话中仍有杀意,赶紧劝阻。“莫愁,一切都不关爹爹的事情,也不关他人。都是我不好,是我负了你。你要报仇消气,就冲我来!” 其实此刻,陆展元也有一肚子苦楚,只是害怕李莫愁听后会累及家人,才一干担下。一边是养育亲恩,一边是盟誓至爱。陆展元此刻所想,只道能就此死于挚爱之手,也好有个解脱。 第四十一章 女魔头女魔头 李莫愁愣了一愣,就在这一瞬间,陆展元却是扑通一声跪下。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宋代一朝,更是男权至上。如此一跪,顿时让李莫愁有些不知所措。 只听得陆展元道:“爹爹大理归来,擅自替我订下婚约。我誓死不从,多次争执,也曾据理力争,但是……”陆展元依旧跪身在前,口气却多了几分自嘲:“我不图荣华富贵,也不图锦衣玉食,但是父母养育亲恩,又安能不报。我也曾想随你私奔,但终是下不了决心,我无法容忍自己做那不孝之人……你救我有恩,我却不得报,已是无义;我许你承诺,却终究负你,更是无情无信。无论怎样选,我都违背了人伦道义,这些日子,我活得好苦。如今既然明了,我反而死得坦然了,终于不用再受此等煎熬。” 陆展元将眼一闭,头一低,最后说道,已是诚恳祈求:“莫愁,我的错。你杀了我之后,我只求你一件事,就是不要累及我的家人,我求你了,莫愁。” 声声莫愁,句句哀求,听得李莫愁亦是犹豫不决。 “杀了他,当真是你的心意吗?”忽然有个声音,在李莫愁的脑中一震,“既然错过,不如放手。” “别心软,杀了这个负心人,然后再杀了那一家趋时附势的人,为自己所受的委屈讨个公道!”另一个声音,却也同时催促着李莫愁。 “杀了他,你当真会快乐了吗?” “别心软,快杀!” 李莫愁只觉得头痛欲裂,瞬间抓着自己的头颅,大喊了一声,“不要!”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听得陆展元胆战心惊。 “我不会杀你!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李莫愁眼神再寒,一声厉喝。陆展元不明所以,只是睁开眼,望着李莫愁。 “你想用死来解脱,我偏偏不如你愿。你想做孝子,我就成全你;你想不违誓言,我却偏偏要你内疚一辈子!我要你一辈子都记着我,要你一辈子都欠着我!” 李莫愁口中无情,当即收剑转身,不再停留。 只是没有走出多远,就感到胸口一阵气短,竟是“噗”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顿时眼前一黑,身体一软,意识模糊之间,只感到身后有人将自己抱起,口中直呼“莫愁”。 李莫愁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杀了陆展元,甚至杀了陆立鼎,还杀了好多人,人人都害怕她,叫她女魔头。 李莫愁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她没有了武功,但是人人却对她极好,都把她当做宝贝一样的爱护。 只是两个梦都很奇怪,有时候感同身受,有时候却虚无缥缈。 李莫愁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在不知不觉中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客栈的床上,窗外的太阳似乎刚升起不久,而陆展元正一脸焦虑的守着她。 见到李莫愁醒来,陆展元立刻露出了喜色,关切问道:“莫愁,你醒了,你没事了?” 李莫愁只是将头一撇,冷言冷语,“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这次算你救我,我们从此两不相欠。你自当好好回家,去做你的陆家少庄主。” 短短几句话,说得陆展元竟无言以对。只是李莫愁此刻精神不振,陆展元丝毫不敢与她争执,当即默默退开。 第四十二章 大婚那天 “我说让你走,你没听到吗!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你走啊!”李莫愁忽然大发脾气,起身抓过案头一个杯子,直直砸了过去,陆展元也不躲闪,茶水淋了一身。 “你走,你走!”李莫愁接连二三的将案头的物件砸了过去,直到再无物件,才停下了手。而陆展元就一直站在原地,任由她砸得满身狼藉。 “莫愁,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陆展元淡淡说了一声,随后转身朝门外走去。只是脚步跨出房门的一刹那,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无数过往,尽是两人温情时光,一幕幕更添心酸。 “嗯,陆展元?这个名字不错,呵呵,我叫李莫愁!” “展元,你说这楚霸王可真是至情至性,竟然是要美人不要江山,我将来要是也能遇到这样的人就好了。” “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你觉得我救你让你感到欠我什么,那就活着好好补偿我。” “陆郎,你说要娶我,是真的吗?” “陆郎,我会等你,多久都会等你。” 陆展元此时哪里还走得了,只是将头仰起,久久顿在原地。忽然,李莫愁在身后轻轻开口,只听到她说:“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已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李莫愁言毕,陆展元就感到一股掌力袭来,自己整个身子就轻飘飘被托出了门外,随即房门就关了起来。 “莫愁……”陆展元安稳落地,望门而叹,带着满眼落寞,黯然离开。 陆家好事愈近,而李莫愁也终于收拾起了心情。虽然依旧终日不出房门,但是对于前来送饭送水的伙计,也不再冷眼相待。甚至偶尔也会下到大堂,亲自去点上一壶酒,独自品酌。 随着时日流失,李莫愁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这一日,李莫愁早早收拾了包袱,准备离开嘉兴城。只是一想到此番下山,竟是经历如此一段刻骨铭心,不由得又有些不舍。于是推开窗户,想再多看一眼嘉兴城的每一条街道。 正此间,街上传来一阵吹打声响,远远望去,却见一乘花轿,数十人前后簇拥,原来是迎娶新娘。只见队伍最先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一人,英俊潇洒,不是别人,正是陆展元。 路人纷纷围观,送上祝福。这边队伍中不断有喜钱、喜糖抛出,引得众人又纷抢一阵。陆展元在马上一一作福,只是表情甚是平淡,看不出喜怒。 李莫愁两眼终是盯着马上之人,不免又是一阵心酸,默然之间,又有泪眼流了下来。只是立马抬手擦去,将窗户关了起来,再将耳朵堵住,以免锣鼓爆竹声打扰。 直到队伍远去,李莫愁才重新静下心来。“如果此去当真再无相见之日,那就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罢。”李莫愁也是回想过往,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暂且放下包袱,只是提了长剑,悄悄跃上屋顶,寻着队伍而去。那队伍一路敲打吹奏,街坊也是共凑热闹,哪里会有人注意到,高处屋顶上,始终有个人不远不近的跟着。 第四十三章 出来受死! 一番游转,队伍终于进得陆家庄大门,陆家庄主屋前的庭院内,摆开了酒席,一干婚礼司仪尽皆气派。 大礼时辰尚未到,此间正是宾客盈门。各路人物纷至沓来,有官有商,有亲有坊,更有不少江湖人士。 李莫愁藏身高处,心想:“果真是大户人家。”当下却是一叹,也似自嘲,“但愿陆郎今生能开心快活,好教我走得安心。” 正思索间,但闻下面有人喊话,话中甚带敬意,听道:“全真教众位道长到。”话音刚落,就见一众道士先后进门,不多不少,正好七人,只是均非老者,最年长者也不过三十左右。 “怎么,是他们?”李莫愁一眼望去,却是熟人。当即又想:“陆家果真颇会做人,连全真教这般名门,都请得动。”只是她又何尝知道,这不过是那日陆家差人去湖州大湖发喜帖,正巧众道士还在,于是便一并客气的邀请了。 众道士纷纷祝福,随即由仆人引至一处落座。忽又闻门房喊话,语中敬意更甚先前,“大理天龙寺枯竹大师到。”只见一位高瘦僧人,引着一位小和尚到来,脚步甚是轻捷。僧人走得稳稳当当,却在路过李莫愁藏身高处当下,脚步停了下来,随后仰头望了上来。 李莫愁一惊,身形立马一委,将头伏了下去,便在心中暗道:“此人武功甚高,想不到陆家还有这等客人。”只是又想,自己无甚恶意,即便被人发现,那又何如。当即再慢慢探头,观望全局。只见那僧人依旧安静,在仆人的接引下,坐落到主桌之中。 李莫愁也无心多做观察,只是多盯陆展元,看他忙着还礼作福,却是一脸言不由衷的堆笑,似乎婚礼之事已经让他忙得心力交瘁。见到此状,不免又将头垂了下去。 其后又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所邀宾客差不多尽皆到达。陆家老爷稍稍做个手势,宾客们渐渐静了下来。李莫愁在高处,只闻得有人喊,“吉时已到,新人行礼开始!”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李莫愁只是怔怔望着陆展元和他人行礼,更是一番心酸,脚下时有不稳,几欲踏碎青瓦。只待新人礼成,陆展元将人相扶,往后堂走去。李莫愁这才默默转身,欲行离去。 忽然,门房外一阵喧嚣,当即听得几声哀叫,随即一众人全副武行,直闯入内。当头一人启口便是出言不逊,只道:“陆家小儿,快快出来受死!” 众宾客皆惊,陆家老爷闻声亦是脸色一变。心中暗恼:“哪个胆子这么大,竟敢到我陆家庄闹事。”只是立即,心念一转,又思:“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是这般时候来闹事,必是有所图谋。”如此一番思量,只在短短片刻。 来人尚未站定,陆家老爷已经起身相迎,远远作礼说道:“不知哪路英雄,恕我陆某忘了邀请,如有不周之处,请落座饮上几杯。”几句话倒是说得颇有体面气度。 却不料来人喝道:“少给我假惺惺来这套,你看看我是谁!” 第四十四章 喜酒与祭酒一起喝 适才这伙人打进门房,来得霸道,众宾客来不及细看。如今站定再看,却也有些本地宾客倒是识得。陆家老爷此刻看清楚,才认得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嘉兴城颇有名气的拳师,姓何名韬。 这位拳师何韬,已过半百年纪,虽然论武功在江湖上勉强只算二流,但因当年曾任过禁军拳脚教头,所以归乡后也是颇受地方敬仰。只是江湖人士并不喜欢这类卖武求官之人,所以虽为同城,但也几无走动。但要说起恩仇,却也是半点不沾。 陆家老爷见是何老拳师,心想大概是自己请了一些在任武官而忽略了这位“先贤”吧。于是当下不做他想,再度好言相邀:“原来是何老拳师,恕陆某一时忘贤,包涵包涵。还请赶紧上座,喝几杯喜酒。” “放屁!喝什么喜酒,喝死人酒还差不多!”何老拳师一声喝,随行数十人立马响应,纷纷掏出准备好的白布,往头上一缠,却是一副披麻戴孝之相。 “这……”陆家老爷再是大度,也架不住这番闹事,当即脸色变了又变。但是碍于对面人多势众,而宾客多有看热闹之心,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听得何老拳师喝道:“陆展元小儿,快快出来受死!”众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实不知是何道理。只又听得:“敢做不敢当,还妄称什么英雄好汉!” “陆展元在此,有什么事情,请说个明白!”适才陆展元扶了新人进屋,直听得外面有人喧嚣,初以为是欢闹,直到阿根进屋通告,才知有人闹事。此刻立马出迎,一脸无惧。 “老爷,就是他,就是他害死公子爷的。”人群中一人站出来,指着陆展元,掷地有声。 陆展元一看,不免吃了一惊。原以为早已平息的祸事,却在此时寻来。那站出来指着他的人,便是当日在深涧边被李莫愁放走其中一人。 无独有偶,今日陆展元游走街坊,正被此人看到,这才被人知晓当日之人便是陆家公子。而这日,也正是何公子百日之祭。这一红一白,对比明显,内中虽有隐情,但是身为人父,何韬焉能罢休。于是就带了家丁门徒,一起寻来陆家庄闹事。 “陆展元,你害死我儿,我今日要你一命抵一命!”说罢,不分皂白,就想上前动手。 陆展元此刻已是回神,脸上一股豪气,朗声道:“且慢,众位英雄在场,就请大家评评理。” “评什么理,人都死了,随你怎么说都行,给我上!”其实何老拳师自知理亏,真要评理,让官府介入,也难说结果。不如趁今日人多势众,就此要了陆展元性命,也好出得一口气。 这边就要动手,这边宾客却是各自心思。一些本地官商人士两相熟识,明哲保身,各不想帮;一些远来客人亦是不明因由,不好随意出手;只有少数和陆家关系亲近的人士,站出来说上几句。但是看到对面来势汹汹,一时间也不敢有谁当得起这个出头鸟。 短暂对持,何老拳师立马判明形势,再无顾虑,手一招,众人抢上,就要动手。 第四十五章 我家女主要暴走(上) 正此紧要关头,只听高处一声娇喝,“住手!” 众人闻声而望,见得一道靛蓝身影飘然而下,却是一位妙龄女子。但看来人身姿轻盈,衣袖迎风飘摇,触地点足之间,便是俏生生落在了陆展元身前。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莫愁。 李莫愁适才在高处,将一切听得明明白白,也自然是认得那位指责陆展元之人。当即明白,是那天何公子家人寻事来了。只是今日却是陆郎大婚喜事,而杀人又是自己所为。当下不做多想,只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即刻飞身而下。 “人是我杀的,想寻仇就冲我来。别想伤我陆郎分毫!”李莫愁左手前推,长剑横挡,剑不出鞘,却是气势非凡;右手却是化掌后护,似要保住身后之人。 李莫愁话声轻柔婉转,却不失英气;神态傲然,艳而不媚,明眸皓齿,肤色白腻。众人看在眼中,暗赞实是个出色的美人。 古墓一派在江湖默默无闻,自是知者甚少。不仅武功独到,轻功更是一绝。李莫愁本是娇俏好女,当下落于人前,飒爽英姿,看得众人当真以为是仙女下凡,场内顿时一片寂然。 只是李莫愁情急之下出口,忘情直呼“陆郎”两字,已扰了场内数人心思。只是当下情急,多数人只注眼前,也就忽略了。 只不过寂静只是片刻,对面立马有人道:“老爷,就是这个妖女害的公子,她和那个姓陆的小子是一伙的。” “哼,人的确是我所杀,不过那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李莫愁不为所动,只是瞪着适才指责她和陆展元的几个随从,冷言道:“怎么,你们还嫌上次没死够吗?” 李莫愁原想恐吓之下,对方必有胆怯,却不料那几个随从也是仗着人多,并未惧怕。反倒是人群中又站出一人,冲着李莫愁开了口。 “原来是你这个小妖女。看样子,你应该是新郎官的姘头吧。”此人说话极为刺耳,伸手指了指李莫愁背后的陆展元。 “你,你胡说什么!”李莫愁何曾被人这般羞辱,当即气得涨红了脸。 岂不料那人故意提高了嗓门,得寸进尺,大声说道:“陆家公子今日娶亲,你却不是新娘子。适才陆郎叫得那般亲热,你不是姘头又是什么?” “喂,你是什么人,再敢出言不逊,我定不饶你!”李莫愁正想发难,岂料身后陆展元直接站上前来,一把将李莫愁往身边一拉,亦是相护之状。 “好好好,好一对狗男女,都如此这般了,还说不是姘头。”来人却是哈哈大笑,而后又指了指门庭后堂入口处,大声道:“新娘子看着你呢,新郎官!”最后那句,故意说得意味深长,更像是宣告众人眼前所景。 陆展元经他这么一说,亦是回望一眼,只见新娘子已经擅自除了红盖,正在远处望着她。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何沅君。 “陆郎,出什么事了。”何沅君亦是侠女,不顾小节,此刻急急赶来,出口就问,“陆郎,这位姑娘是?” 第四十六章 我家女主要暴走(下) “沅君,她是……”陆展元吞吐了一下,竟不知如何说。却听到对面那人又说,“新娘子明知故问,这当然就是你家相公的姘头咯。新娘子,要不你开个恩,准了你家相公收了她,也好陪你做个姐妹。陆家少爷,你说我这个主意可好?哈哈哈!” 来人一番讽刺,何家众人跟着起哄,宾客中亦是有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睿儿,退下,别再跟他们废话了!今天你就看着爹爹如何亲手杀了这对狗男女,为你大哥报仇!”何韬倒是不逞口舌之争,直接喝退身边人,抢上一步,先是一拳击出。 这一拳来得突然,劲道之大,甚有几分功力。 这边陆展元见状,急忙左手一推,瞬间将何沅君轻轻推出了数步,稳稳将她送出战圈,另一边右手紧紧一抓,却是牵住李莫愁就往自己身后拉。同时脚步前移,硬是以身迎拳。 陆展元此时心内所想,既不想无辜累及何沅君,又绝不能让李莫愁受伤。再则毕竟何公子已死,自己受他一拳,也算应该。 说时迟那时快,众宾客见陆展元如此动作,各是心思。更有一人,却已经是脸色不好,只是身边妇人硬是强行拉住,才未暴走。 “休要伤我陆郎!”李莫愁脚步一沉,哪里是陆展元能拉动。当即侧身扬手,稳稳一掌,挡在何韬拳面之上。殊不知这拳独到,拳分两道劲,不知者受之,定要直透内腑,不死也伤。李莫愁一挡一下,但觉一道拳劲之后另有一道,连同她的手掌,一起打在了陆展元的胸口上。 “哇”的一声,陆展元竟是被打倒在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陆郎,你没事吧。”何沅君立马扶起他,在他胸口不停揉着。 李莫愁却是呆立稍远,满眼的惊色。她此时所惊,并不是何沅君和陆展元,而是适才那一拳。明明自己估量拳力,稳稳挡下,为何会出现如此意外。 李莫愁久居古墓,武功虽高,却实战不足。而陆展元虽说出生武林世家,但是多代相传之后,也只落个空有盛名。两人哪里会知道,对方看似平常的一拳,却是何家独门武功:通背拳。 顾名思义,这拳,一前一后分为两道劲,不虚皆实。初次交手,若是不知,定要吃亏。李莫愁自以为挡下了一拳,却不料还是让陆展元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所幸她一挡在先,要不然,陆展元说不定此时已经心脉受损了。 一击得手,何韬自是得意。心想对手不过如此,随即手一招,众家丁竟是趁着气焰,无视在场宾客,强行相斗。 “陆……”李莫愁片刻回神,想去查看陆展元伤势,却见何沅君在一边甚是体贴关心,自己这到口的“陆郎”两字,却是再也喊不出来。 一丝羡慕,一丝妒忌,还有一丝恨。 李莫愁心中酸苦,正待不知如何宣泄,却闻得身后人声响动,当即头也不回,一招玉女素心剑法随手而出。单剑颤动,犹如鲜花风中招展,飘逸不定,来回点刺,瞬间便闻得两声惨叫,竟是适才指责两人,尽皆一招毙命。 “妖女,你还敢出手伤人性命!”不知何家人群中,谁骂了一句。 “莫愁……”陆展元此时已经缓过气,只见李莫愁又是当日杀人那般眼神,心头一痛,想喊留情,却也是顾及身边何沅君,终究喊不出口。 “李姑娘,不可。”宾客中一道士亦是小声惊呼,却被身边另一个道士瞪了几眼,不敢大声。先前的高瘦僧人却是不多语,只是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人群围涌,数十人瞬间就将李莫愁困在核心。 “大家一起上,累也累死这个妖女!”何家人群中,又有人喊了一声。 只见李莫愁亦是不为所动,更没有轻身逃走,长剑一横,眼神再凌,脸上竟再无一丝少女清纯,口中冷言亦如女鬼索命。 “凭你们,奈我何!” 言罢,长剑一抖,再开杀道。 第四十七章 不出二十,纵横二十 何家众人围杀,李莫愁却是不慌不乱,游刃有余。一番试探,出手却是越发精纯,招式亦是冷酷不留情。长剑点刺挑削,左掌劈挡推扣,竟是相得益彰,毫无破绽。不消片刻,又有几人死在李莫愁剑下。 何家众人斗得眼红,拼死也要相搏。众宾客也是看得心惊,不曾想到如此仙子美人,出手竟是如此冷酷,当真是招招取命,剑剑无情。 “李姑娘……”甄志丙按捺不住,欲要进场去劝。却被身边人止住,“甄师兄,李姑娘现在杀红了眼,你去了也是无济于事,恐怕只会伤及自身性命。” “莫愁,不要再杀人。”陆展元有气无力,喊得轻声,哪里掩得过圈中呼喝人声。只是身边何沅君,却听了个明明白白。 高瘦僧人只是念佛,急得一边的陆立鼎连声相求,“大师,你快出手阻止莫愁姐姐,不要让她再伤人了。”只是那僧人依旧“阿弥陀佛”,却不曾有所行动。陆立鼎只以为枯竹大师不愿掺合俗世,殊不知此时的枯竹,却是另一番心思。 李莫愁场中大开杀戒,短短片刻再添几条亡魂。这枯竹大师观看一边,心中只是为难,“观这女子年纪,顶多不会超过二十岁,为何这掌劲剑气却有数十年的修为,难道真是武学奇才?亦或是老朽孤陋寡闻了。”心内所想,就算自己出手,也未必能够全然制得住李莫愁。既然没有把握,那也只好暂时静观。 这边何家众人已经死伤过半,余人心中开始生出怯意。而李莫愁却是魔心大起,只杀得满眼无人,口中更是轻笑幽嘲,“我李莫愁纵横江湖二十年,杀人如麻,又岂会在乎多杀你们何氏一家!不怕死的,尽管再来!” 这话一出,近处听到之人尽是愕然。这女子妙龄不出二十,怎又会纵横江湖二十年?难不成有人天生落地,就已经会杀人了?众人只道是李莫愁说胡话,亦或是措辞用错,也就不予多思。 只是话一出口,李莫愁自己却是惊了一惊,头脑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冲击了一番,身形顿时滞了下来。这一滞,随从打手未尝察觉,但是游离外圈试图寻机的老拳师何韬,却是看了个准。趁着李莫愁这一滞,看准机会,全身劲力贯于拳上,极快袭向李莫愁背心。 这一击甚有万钧雷霆之势,若是当真打上,李莫愁不死也伤。 李莫愁此时身形依然不动,眼神却是茫然,似乎脑中冲击犹未平息。眼见危机临近,人群中终于有人耐不住了,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出口。 “莫愁,小心!” “李姑娘,后面!” 出口提醒的正是陆展元和甄志丙。陆展元情急之下只是乱喊,甄志丙却是及时提点,说透了危险哪来。 李莫愁正失神,惊闻两声呼,顿时心神骤敛。只感背后拳劲已到,自己已是无法躲闪。性命攸关之际,竟是不自觉将腰身一仰,手中豁的多出了数枚银针,一招“贵妃醉酒”运出,指点敌额之招,瞬间变成了飞针刺目。 第四十八章 这乱入我给满分 这一变来得极快,背后何老拳师已然无法收势。只听“啊呀”惨叫,不但拳失准头,更是捂眼痛呼。李莫愁转危为安,却是杀心又开,银针毁人双目之际,顿时身形跟上,一连数掌,绵绵密密,尽数拍在何韬胸口。 性命相搏之际,李莫愁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再加上此刻杀心大起,这几掌,自是尽了全功。只听得“扑通”一声落地,何老拳师竟是直接死了过去,连遗言都不曾交代一句。 这下可好,何老拳师毙命,余下家丁、门徒顿时作鸟兽散。无情无义多数,此时只管自己逃命,只留少些人,还算讲义气,护在了适才那位二公子的身前。 “你,你这个妖女,杀了我爹爹,我和你拼了!”这位逞尽口舌之强的二公子,武功本是极差。适才众人动手,他只敢站于远处观看,如今见家父身亡,却也一股热血上脑,哪里还想甚多,直接胡乱从家丁手里抢过一口刀,不要命一般的冲向李莫愁。 “灭你满门,自当斩草除根!寻死!”李莫愁此时又是那番慑人眼神,口中话音虽说轻历,却听得旁人胆战心惊。 这边何家二公子提刀急冲,这边李莫愁亦是收剑出掌,纵身相迎。只消短短瞬间,就会再多一条亡魂。 此番突变只是瞬间之事,众人尚叹何老拳师之亡,却又听得何家二公子发狂。心想这二公子如此不要命,定是也要赔上性命,尽皆不忍再看。至于出手相助,倒是谁也不敢。 忽然,人群中一声沉喝,一声佛语,“阿弥陀佛。” 枯竹大师终于也得出手,不管能不能阻得下李莫愁,也誓要留何家一脉。虽然何家闹事前因后果不明,但是李莫愁杀戮至此,已是入了魔道。 枯竹大师身形一纵,极快窜入两人之间,左手轻推,直接挡在何家二公子身前,只一掌,就将人稳稳送出战圈。同时右掌重击,毕生功力尽赋掌上,无论如何都要接下李莫愁那记杀招。 枯竹大师这番思量,原是无错。却不料这片刻之间,乱数又生。 只见得人群中,陆展元挣脱何沅君,竭力冲向战圈,口中尤是疾呼,声声刺耳。只听陆展元喊道:“莫愁,够了!别再杀人啦!” 李莫愁心无旁骛,正值魔障不消,眼看就要掌毙何家二公子,忽听得陆展元呼喊,心中却是一震。随即眼神一缓,神情一愕。当下似有所动,竟是不顾功体反噬,硬生生将腰肢一转,身体一个空旋,尽数将内力收住。只是这一瞬间,这边枯竹大师正好乱入,右掌重击而出。 这一变来得极快,枯竹大师心头暗叫“不好”,身形却不如李莫愁那般轻灵。右手重掌再也收不回来。只听得“啪”的一声重响,一掌正好落好李莫愁空旋未落地的腰身上。 这一掌力道万钧,直接将李莫愁拍出丈余,身形落处连同周边桌椅,都“哗啦啦”遭了殃。“哇”的一声,李莫愁摔落远处,刚想起身,却是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即刻四肢发软,竟是一时无力起身。 第四十九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番变故更甚先前,众宾客无不愕然,一时间竟全场静寂了片刻。 但见枯竹大师双掌合十,口中直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脸上愧意甚浓。 “李姑娘!” “莫愁!” 这边人群中两人同时抢出,正是甄志丙和陆展元。甄志丙离得近,先是一步抢上,也不顾全真教门规,直接就蹲身将李莫愁扶起。只是双手刚触及李莫愁肩头,身形还未企稳,就被一人重重推开。甄志丙一个踉跄退了数步,站稳看时,却是陆展元。 陆展元跪坐在地,将李莫愁紧紧搂进怀内。此时也顾不得颜面,竟是贴着面颊,悲声大呼,“莫愁,莫愁!” 李莫愁被他一喊,神智顿时清醒了一些。只是适才那一掌甚重,刚想开口说话,却是一口气缓不过来,又是“哇”的吐了一口血,全数吐在陆展元身上。 “莫愁,你不要死!都怪我都怪我,莫愁,你不要死!”陆展元抱着李莫愁,只道她浑身软绵绵,口中又连连吐血。而适才那一掌的威力,就算是不懂武功的人,看到那些被撞碎的桌椅,都能明白一二。当下只是谴责自己那声大呼惊扰,才害得李莫愁如此这般。 “陆郎,不是你的错。”李莫愁在陆展元怀里稍做舒缓,心里甚是温暖,也不顾此时气息紊乱,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柔声说道:“陆郎教莫愁不要再伤人,莫愁便不再伤人。”一句话说完,竟又是呕了几下,再吐了几口血。而后,却是闭起眼睛,再不说话。 陆展元此时已经魂不守舍,悔恨交加,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抱着李莫愁失声痛哭,全然不顾在场宾客眼光,似乎天地之内只剩下彼此。 众人先是一片惊愕之声,随后又是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忽然,一声狂喝传来,“妖女,看你不死!”却是何家二公子重新提刀砍来,只是身未近前,已听得“啊呀”一声,捂住手腕,钢刀落了地。 “你这和尚好生奇怪,适才救我,为什么现在又拦着我!”二公子心中不甘,却又不敢造次。 “适才救你,只为不想你何家绝后。如今阻你,是不想让你再造杀虐。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还是带着家父,回去吧。”枯竹大师说罢,又是一阵“阿弥陀佛。” 何家二公子进退两难,彷徨未决。一番犹豫之后,却是放言,只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姓陆的,这笔账我记下了!走!”随后招手,收了何韬尸身而去。这边尚有同城熟悉人事,也都出来帮忙,一齐将枉死者收敛了去。 何家众人散去,众人心情稍缓,却见陆展元依旧抱着李莫愁,跪坐在地,久久不动,口中却在轻喃,虽然听不清说些什么,但是其音悲悲切切,闻之心碎。 “陆公子,请……”枯竹大师走近一步,想要替李莫愁查看伤势,却不料话不出口,就被陆展元厉声喝断。陆展元目露凶光,却又难以发作,只得恨恨道:“不要你假慈悲!出家人慈悲为怀,为什么你出手却是如此不留情。” 第五十章 不是我的归处 枯竹大师只是无奈,却也不怪陆展元不知内情,任由他怒骂。只是陆展元丝毫没有放开李莫愁的意思,又看着李莫愁脸上气色渐差,终于也是等不下去。只听枯竹大师道:“陆公子,得罪了!” 这枯竹大师一提一推,直把陆展元拎起丢开。再一坐一扶,已经双掌运出,抵在了李莫愁背心。 旁人自是知晓,均是不敢打扰。 少刻,李莫愁又是“哇”的一口鲜血吐中,脸色却是好了许多。 “女施主适才心魔大作,贫僧不得已出手相阻,多有得罪,还请海涵。贫僧已助施主理顺内息,施主只需好生休养,自当无事。” 这枯竹大师所言非虚。适才众人看不出,但他却是自知。掌及腰身的时候,虽然劲力收不回,但还是硬将手型挪了些许,终是避开了李莫愁要害。李莫愁适才不过是内息不顺,再加上陆展元一番情话,使得她情绪大为波动,更是气息不畅。如今一口淤血吐完,身体倒是灵便了起来。 这边枯竹大师起身退开,那边陆展元又立马赶上来将人扶起。未及李莫愁反应,已是再度将人抱住,笑中带泪,连连说着,“莫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刚才真是吓坏我了。” 这番全然不顾周遭眼光的行径,却引得众宾客又是一阵议论。而远处的何沅君,早已看傻了眼,望着两人呆呆出神,口中只是轻呼“陆郎。” 忽然,人群中又是一声暴喝,一人急速窜到两人跟前,抬掌便打。 “陆展元,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小畜生,我今天定要杀了你!”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掌音同落,瞬息之间,却在半空被枯竹大师拦了下来。一挡一推,就将人推开了数尺远。只听得枯竹大师道:“三通师侄,你这又是何苦呢!”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何沅君之义父,武三通。 武三通被人逼开,显然是有所惧怕,但似乎心中大有不甘。忍了少顷,虽无动手,竟也是闹将起来。 武三通一把拉过何沅君,直道:“阿沅,跟爹回去,不要嫁给这个无情无义的小畜生。”只是何沅君却是不肯跟走,硬是来到陆展元身边,默默落泪。 陆展元此刻才豁然醒悟,原来自己适才忘情所为,却是伤了何沅君的心,也恼了武三通的意,更是让众宾客看了笑话,大大失了陆家颜面。 此时心神理智,只见得四下众人多是交头接耳,看人眼光带色,而自己的父亲亦是一脸恼怒,甚至连最为亲近的二弟,都也是一副无奈之状。陆展元心头一顿,搂着李莫愁的手顿时僵了一僵。 “陆郎,你……”李莫愁一番遭遇之后,身体尤虚,正不愿多理是非,只顾在陆展元怀中温存,却突感臂弯一僵,心里也是顿了一顿。 李莫愁不及深思,就又听得武三通在一边怒斥:“陆展元小子,我本不愿将阿沅许配给你,无奈阿沅已经跟你行了大礼。你倒好,此刻人前竟和这女子搂搂抱抱,甚是何意?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生,该不该死!” “我……”陆展元却是无言以对,本已僵化的手臂,却是松了一些,最后完全垂了下去。 李莫愁此时也已经重新将注意力落在了眼前,四下观看,闻听,果真多是说三道四之言。而陆展元一脸愁容,却是久久化不开。李莫愁心内翻江倒海,眼一闭,竟有一抹眼泪落下。 “莫愁,别怕,有我在,谁都不准欺负你。”陆展元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李莫愁必是听了众人议论,心内委屈,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又是好言相慰,同时又将双手擎起,再次将人搂紧。 “陆展元,你当真不要脸!”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大哥!” 四下里又是阵阵乱语。 李莫愁只顾将头埋在陆展元胸口,身形微微颤动。 少刻,李莫愁蓦地抬头,瞬间双手一推,将陆展元远远推开,不偏不倚正好退到了何沅君身边。 “莫愁,你……”陆展元不明所知,询问之话未出口,却惊见李莫愁已经持剑在手,直指何沅君,眼神甚是绝然。 众人又是一阵惊吓,但是李莫愁却迟迟不出手。 “好好善待陆郎。” 李莫愁只是轻轻说了一句,然后却是一个急转身,“哈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似疯非疯,似哭非哭,甚是凄厉。初听只是让人心内压抑,到最后却是让人胸闷气短,竟要捂起耳朵来。 “啊!”的一声,笑声化为一声长啸,同时一股气劲从李莫愁周身窜出,竟是震散了周身数张长凳,震倒了数位宾客。 “唰”的一声,李莫愁长剑指天,笑声尽收。 “我李莫愁在此指天为誓,从今往后,和陆家上下再无半点瓜葛。在场的各位英雄朋友作证,如有违誓,当如此剑!” 言罢,却是单臂一颤,手腕一抖,只听得“铮铮铮”数声,一柄长剑竟是断成数截。 全场震惊,唯独李莫愁一人,蹒跚步出门庭。 直至李莫愁出得门庭,内中才又开始乱起来,一些人也趁机簇拥而来。 “莫愁姑娘,你这是要去哪,不如暂且在府上……”管家阿根也算好心,但是终究话不能尽。 “少夫……”昔日几个要好的婢女尤是改不了口,亦是好心来劝,“姐姐你这身子是要去哪,我们好担心你。” “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处,只是陆府再大,也不是我的归处!” 李莫愁脚步不停,虽是走的踉跄,却也是无人敢扶。 这正是:多情最易成痴绝,到如今,临风一捻,万千心结。 第五十一章 梦中惊醒 李莫愁离了陆家庄,一路踉踉跄跄,神魂颠倒。满身血污腥气,更是让路人纷纷避开,倒也无人敢找麻烦。 不知不觉,李莫愁竟发现自己又走到了初见陆展元那晚的河岸边。或许是见景思人,心下又是一阵酸苦,本就虚弱的身体,又是吐了几口血。 这几口心血吐出,吓得河边洗涤妇人纷纷退避,而李莫愁自己也像是风中残烛一般,再也支撑不住,直落落一头堕入河中。 李莫愁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另一个世界里自己幸福的做着乖乖女,享受着众人的爱宠。直到一阵莫名的大火,才吓得她惊醒了过来。 “我是谁?这里是哪里?” 李莫愁搞不清那个梦是真是假,但是梦中的一切却也是那般真实。只是她刚刚醒来,没有精力去关心太多。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算是英俊,却带着几分榆木之气。 “李姑娘,这里是月河客栈,你终于醒了。”说话的是一个青年道士,自然便是甄志丙。 李莫愁开始回忆,勉强记得自己落水的时候,背后确实有人疾呼。当下想到,必定是这个道士救了她。只是她身体尚虚,并不想说什么话。 “你醒了就好。枯竹大师也来过了,帮你输过几次真气,说你的伤只要静养几日就会痊愈。”甄志丙述说着此间一切,李莫愁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 见到李莫愁依旧不说话,甄志丙倒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李姑娘,你一定是饿了,我帮你去弄点吃的。”说完也不顾李莫愁怎么想,就直直朝门外走去。只是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将自己忘在李莫愁床边的长剑收了过去。 “甄道士,你这是做什么?”李莫愁对他还算有些好感,见他行为古怪,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姑娘,你年纪轻轻,可不能再做傻事。好生等我,我去给你弄吃的。”甄志丙说的有板有眼,自是以为那天李莫愁是主动投河。 没想到李莫愁却是“噗嗤”轻笑了一声,然后就听到甄志丙有点不服气的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那天那般伤心,一个人想要投河自尽,幸亏……” 甄志丙话没有说完,却看到李莫愁望着他,赶紧移开了视线。只听到李莫愁开了口:“甄道士,你误会了。我那天确实是不小心落水,如果我真想寻死,自断心脉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李莫愁说的很平静,甄志丙也就放下了心。之后又是一番关照,随后出得门去。 李莫愁自觉好笑,自己虽然经历这番情殇,但是陆展元对她来说,终究是有情有义。只是迫于种种压力,才不得不负了自己。如今就当是一场过眼云烟,又如何会为此寻死觅活呢。这甄道士如此想法,当真是太看不起自己了。只是回想自己那天在陆家庄大开杀戒,却依旧心有余悸,生怕后事未了,恩怨难消。但是再一想,自己都已经断剑为誓了,想必就算有什么怨仇,对方也不该再去找陆展元了罢。 第五十二章 虚弱 如此想着,便放下心情,撑起上身,靠着床头养起精神来。只是她终究糊涂,为什么那些奇怪的梦,总让她觉得是亲身经历过一般。而自己一身武功修为,明显要比刚下山时高出了许多。 正思索间,甄志丙推门而进,手里已经托了一个餐盘,上面放了一碗吃食。 “来,李姑娘,喝点粥。”甄志丙甚是知礼,只是将餐盘带碗一并端到李莫愁身前,却不主动喂食,而是等待李莫愁回应。 “多谢你了,甄道士。我自己来就行。”李莫愁并不客气,伸手一接。却不料手腕一软,竟连一只碗都端不住。幸好托盘在下,不致完全撒翻,但也浪费了一小半。 李莫愁一惊,想不到自己竟会这般无力,当即一运气,却发现丹田空空,一丝内功都没有。 原来那日李莫愁受伤之后,狂笑长啸,尽是自爆气海。如今状况,几乎于被人废了武功一样。不同的是,这般情况只要静养一些日子,功体就会自然恢复,就好像一个人劳累过度脱了力一般。 李莫愁不明所以,一试之下以为自己被人废了武功,脸色瞬间变了一变。忽又有所悟,赶紧抓了腰间薄被往上一捂,怯怯看着甄志丙。只听道:“是不是你废了我的武功,你想对我做什么?” 没有武功的生活,李莫愁自认在梦中真真切切感受过。此刻真的遇到,不由得心下无主。 “李姑娘莫要误会!”甄志丙赶紧将餐盘移开放落,举指发誓,“虽然李姑娘是我从河里救起,但是我绝对没有对你无礼。你身上的衣物,是我请店里阿婆们帮忙换的。” 李莫愁默默看着甄志丙,只见他满眼真诚不像说谎,于是心内稍安,语气也缓了下来,问道:“那我的武功……” 李莫愁一问,甄志丙也算是回过了神,急忙做了解释。又安慰李莫愁不要担心,有枯竹大师作保,这身功体只要修养个十天半月,定可完全康复。 李莫愁自是相信他,也就完全宽下了心。 “李姑娘,你刚醒来,身体应是虚弱,还是让我来吧。”甄志丙也不傻,即刻端过碗,勺了一勺,就送到了李莫愁嘴边。李莫愁只是看了他一会,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没说,只是乖乖听话。 “好熟悉的味道,竟和梦中那味道一模一样。”李莫愁吃着粥,却尝出眼前吃食,正是一碗“小米红枣粥”,不禁又想起梦中情景,却是一番心酸,一抹眼泪落了下来。 “李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哭别哭,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甄志丙从来没见过女孩子当面哭泣。更无法想象李莫愁也有如此柔弱的一面,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连安慰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 却不料李莫愁听言立马止住了眼泪,很是率真的一抹脸,随即给了他一个定心丸。“没事,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流泪了。”见到甄志丙还是一脸的无措,李莫愁又道:“甄道士,我真的没事,你再喂我吧。” 第五十三章 动心? 李莫愁经历此番情殇之后,人情世故尤是懂了许多,只不过天性之中仍是率真妄为。再则甄志丙身为全真道士,又有礼有节,也就不做拘束,完全放开了心。 吃完东西,李莫愁突发好奇,问道:“甄道士,你说人死了以后,是不是真的会重新投胎?” 甄志丙挠了挠头,只是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以前也听师傅、师伯们说过,说如果这辈子作恶太多的话,下辈子就会投胎做畜生。” “那你说,如果重新投胎做人的话,会不会保留前世的记忆呢?”李莫愁忽然来了兴趣,又是一问。 甄志丙哪里会知道,只是听得李莫愁这般问,便将自己毕生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什么奈何桥、三生石、孟婆汤、忘川等等,有些并非他道门信仰,却也是民间传说。 “噢,是这样啊。”李莫愁听得七七八八,见甄志丙也不是甚懂,也就没有再追问。随后便又换了个话题,聊了起来。 一来数日,李莫愁在甄志丙的照顾下,身体迅速恢复了过来。 最开始,两人之间多是拘礼,说话总是客客气气。到后来,聊到了门派,才知道彼此做了多年的邻居;再到后来,李莫愁也就不再叫他甄道士了,按着年纪一算,便改称他为“甄师兄”了。只是甄志丙一直不改口,还是“李姑娘”这般的叫着莫愁。 陆家庄事件后,官府虽然介入,但是考虑到陆家的背景和当初源头,也就两不相究了,且当一桩江湖事件,交由江湖自己处理。而陆展元终是不会让李莫愁承担后果,自是四处走动,终于让事件平息了下来。只是当日陆家之事却是过于轰动,以致于连日来嘉兴城内总是传闻、议论、小道消息不断。 李莫愁也不愿过多纠缠于过往,也就大门不出,一直躲在客栈里。除了修养身体,便是听甄志丙讲讲江湖趣事。 甄志丙的武功虽然比起陆展元要高出不少,但是和完全康复的李莫愁比,却还是大大的差远了。李莫愁自然是不清楚自身的三世异象,总以为是自己天性练武奇才,才有了如此武功。不过甄志丙的阅历却是广泛,前几年随师傅丘处机往大漠见过成吉思汗,又作为首座弟子经常下山办事,自然是懂得许多人情世故和江湖规矩,更有不少民间趣闻满于腹中。 甄志丙也甚是有心,每次给李莫愁讲趣闻故事,总挑一些烈女、孝女、才女、侠女这般典故或者传说。似乎总在有意无意的,想要告诉李莫愁,女子立身处世,应该如何。 李莫愁本就心念单纯,多日相处下来更是对甄志丙好感甚多。如此一来,甄志丙所讲的那些故事,她都会认真听下,细细思量,有时候还会问上几句。 “甄师兄,你说那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啊?一个女孩子在军营十几年,身边人竟然都没有发现,难道北魏的那些男人,都是傻子吗?”李莫愁有时候也会这般天真的问,她当然不会去想,有时候故事是经过加工的。 第五十四章 好事没做,杀人不少 不过李莫愁最喜欢听的,还是本朝自己的女英雄事迹。昔日金兵来犯,本朝元帅韩世忠夫妇困敌黄天荡,夫人梁红玉亲自击鼓助威,自此佳话一绝。更有古墓派武功中,有一招正是“红玉击鼓”,于是更是多添一份敬意。 “甄师兄,你说我这样一个人,能不能也有这般令万人敬仰的一天呢?我可是好事没做什么,人倒是杀过不少。”李莫愁也会设想自己如果在那中场合下,又该当如何的意气风发。 不过甄志丙总是在李莫愁问及这些的时候呵呵一笑,然后总是说,“我们江湖中人,虽不能如先辈忠烈那般救国杀敌,但也可行侠仗义,扶危救困。李姑娘一身好武艺,若是有心,日后自当是一代女侠。” “真有你说得那么好?我怎么觉得自己有时候很随性,不高兴了就想杀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李莫愁说的却也是诚恳。 如此一来,甄志丙竟是陪了李莫愁整整半个月。两人虽然年纪相仿,但是甄志丙更像李莫愁的良师,令她的性情倒是比平时更多了一份淡然。 至于甄志丙为何要刻意跟她讲那些女性故事,李莫愁却是一点都不知缘由。 其实,这也并非这般年纪的甄志丙可以想到,他不过是代人传话,引导李莫愁罢了。当然,这里面更有他自己不可告人的心事,只是不好见人而已。 那日,甄志丙救得李莫愁后,枯竹大师前来探看。走之时,却有关照,他曾言:“李施主心存善根,却易为恶念所导。她一身武功,若是误入魔障,将来只恐武林一祸。若能令她断绝恶念,多修善行,则可为江湖大幸。” 甄志丙那日也是亲眼所见李莫愁大开杀戒,却也同时看到李莫愁那般柔情挚爱,心想前辈之言必定不差。如此一来,也就遵循嘱咐,借机进言,循循善诱。 再过得数日,李莫愁身体完全康复,心情也好了许多。若不是有人刻意在她面前提及往事,她也决计不会再去多做纠缠。只是那份痛彻心扉的情殇,却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抹平的。所幸甄志丙一直在身边说以它事,才让她将这份心伤慢慢尘封。 这一日,甄志丙前来告别。 “李姑娘,如今你已经安好,我也要告辞了。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再见面。”甄志丙的话里,却是透着一丝不舍。 李莫愁和他多日相处,自然已经当他是一个朋友,亦是有些不舍,但想到他毕竟是全真教第三代中的首座弟子,势必事务颇多,也就不做挽留。倒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一句:“相见自会有期,甄师兄请自珍重。” 甄志丙知道李莫愁不可能就此回去古墓,也就不会和自己同路,但依旧忍不住相问,“李姑娘,嘉兴城总不是久留之地,不知你欲往何处?” “暂时也没想好,或者去临安府转转,上次还答应雷员外他们呢。”李莫愁确实也没好去处。古墓自然是回不去,嘉兴城又总是伤心地,要不是这些天甄志丙一直陪着,自己早就想离开了。 “临安府?”甄志丙顿了顿,又道:“临安府总是官场习气太重,怕是不适合我们江湖中人。”其实甄志丙是担心李莫愁去了临安,万一又遇到什么贪图她美色的纨绔子弟,再惹出事来,就不好收拾了。他见李莫愁也有犹豫,赶紧又道:“其实李姑娘可以去湖州府转转,太湖景色甚美,而且太湖陆……”甄志丙赶紧打住了话头,他原本想说“太湖陆家庄也是武林盛名”之类的话题,却又怕说了陆家两字,会让李莫愁伤心。 李莫愁先前就听闻江南两个陆家庄的美誉,若是别人这般说,或许她又要恼了。只是甄志丙出口,她倒是认为那是一时疏忽,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反倒是说道:“甄师兄不必放在心上,莫愁又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别说是太湖陆家庄,就算是嘉兴陆家庄,现在又于我何干!至于你说的太湖美景呢,我想我倒是很有兴趣去瞧瞧。” 甄志丙只是一笑,生怕莫愁说的是反话。只见李莫愁却是高高兴兴收拾了包袱,很是认真的冲着他说,“那就一起走吧,你回你的全真教,我去赏我的太湖美景。反正这次下山,我也不打算再能回古墓了,甄师兄,就此告辞!” 李莫愁话未说完,身子竟已是越窗而去。 “甄师兄,走的时候别忘记帮我结账!”这一句再传来的时候,顺带还飞来一锭银子。待甄志丙接了银子的时候,李莫愁已经看不到影了。 “莫愁,不知道此番一别,又要何时才能再见你。”甄志丙望窗兴叹,掂了掂银子,随后也是下得楼去。 第五十五章 离开 且说李莫愁离开了嘉兴府,在市场上买了一头花驴,借以脚力,优哉游哉的往湖州方向而去。 日间慢行,欣赏路上自然美景,入夜就找店入住,倒是行得不紧不慢。 途中偶有遇人失礼,总是想起甄志丙那些故事教义,倒也能压下心气。实在急了,也就将人教训一顿,倒也不会胡乱伤人性命。 如此行来,倒是心情大好。似乎不久前陆展元一事,已经让自己彻底的忘了个干净。 这一日,李莫愁照常骑着花驴慢行,只是路过一处村庄的时候,却听得村口传来一阵追打声。 “打死这个偷鸡贼,打他!” “死叫花子,叫你偷鸡,打,给我打!” 人群闹动,李莫愁倒是好奇了起来。于是转了方向,朝着村口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一群农家人,手持扫把竹耙,群起追打一名老丐。那老丐一边躲闪,一边还啃着手里的鸡腿。身形似乎颇为灵活,身躯又似乎颇能挨打,眼看着扫把竹耙打来,却也是无甚大碍,只是一边跑着,一边吃着。 “呵,真这个贪吃的老乞丐。”李莫愁先是看着一笑,而后却慢慢赶了过去。心想,“就算是偷鸡来吃,也已经受了这番棒打,再打下去,恐怕要出人命。这老乞丐也是可怜,我当助他解围。” 李莫愁性情直率,遇强不屈,视弱却是不能不理。当下快步赶上,连连说停:“别打了别打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嘛。”其实李莫愁也大概知道了一些因果,但话头总要有个开头,这么一拦,众人倒也停了下来。 “这老叫花偷了我家的报晓鸡,不打他一顿,怎能出气。”一个农夫倒也说得实在。李莫愁再看那老乞丐时,却见他倒是无视好意,只顾一个人蹲在角落,照常吃鸡。 李莫愁微微一叹,却也是面带笑容,冲着那些村民说道:“吃都吃了,打人又能如何?这老叫花也不容易,大家就放过他吧。”李莫愁说完,见众人依旧不甘,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从自己的钱袋里掏出一锭碎银,送了过去,“这位大哥,这钱你收下,就当做再去买只报晓□□。” 李莫愁一送,那人倒也不客气。老老实实收下银子,转身还说了句:“算你老叫花子运气,有这般好心的仙子帮你。”说完转身就走。 只是余人见此,却忽然再度骚乱了起来。 “姑娘,事情没那么便宜,这叫花子,前几天还偷了我家的看门狗。” “对啊姑娘,这老头,还刨过我家的地瓜。” “我家晒的鱼干,肯定也是被他偷吃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围着李莫愁说个不停。李莫愁心想,“原来你这个老乞丐还是个老偷啊”顿时有些不悦。但是再一想,此人看着年岁已大,必定是生活无依,才来偷盗。如此一想,倒也有了几分同情之心。 “好好好,都算我的,行了吧。别吵,一家一家来。”李莫愁连日来听了甄志丙不少故事,也懂得行善助人,虽然不确定自己此番做法究竟妥当,但此事既然让自己遇到了,那就顺手了结吧,反正钱财对于她来说,并非什么重要之物。 第五十六章 行善 如此一来,李莫愁倒像是菩萨派下凡间的善财仙子,竟然在村口发起钱来。村弄们一一道谢,接过银子,都欢欢喜喜的散了去。 李莫愁打发完众人,又进村购置了一些面饼干粮,顺带打了一壶酒。李莫愁原先并不善饮酒,只是那段伤心之日,自己整日酗酒,倒也练出了几分酒量。虽说之后刻意不再沾酒,但是这一路慢行,赏景之余,倒总是会小饮几口,以助雅兴。这一壶酒,李莫愁估计能足够陪她行到湖州城了。 李莫愁出得村口,正欲前行,却瞥见适才那名老丐,还在原处。只不过此刻,这老丐正寻着一处风吹不到,太阳却晒得到的墙角,懒洋洋的闭目小憩。 “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好吃懒做。”李莫愁摇了摇头,不愿多看,转身就走。只是没走出多远,又折返了回来,直冲着老乞丐而去。 那老乞丐本是悠哉享受冬日暖阳,听得脚步近身,忽的睁开了眼睛。一看之下,却是适才的李莫愁。 李莫愁也不嫌脏,直接蹲在了老乞丐身前,将自己的钱袋取下,摸出了一些碎银。老乞丐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只见李莫愁将碎银放入了自己怀中,而将整个钱袋放到了老乞丐跟前。 “别再偷盗了,你这般年纪,经不起打了。这些钱……”李莫愁忽然停住了话,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些钱就算给了这个老乞丐,但是老乞丐看来什么都不会,又能如何呢?但是再一想,自己已经做了想做的,也就不再计较。至于这个老乞丐如何花销,那已经不是她的事情了。 如此一想,话就没有再说下去,随即牵了花驴,照着自己的路线,离村而去。 时值隆冬,却有冬雷阵阵。 李莫愁离村而行,却不巧赶上了一场寒雨。又值天色渐暗,自己所处却是前无店后无村,心急之下只得四处找寻躲避之处。说来运气还算不错,倒让自己找到了一处土地庙。 这土地庙并不大,又颇为陈旧,泥佛早已剥落了金色,甚是丑陋。供桌上也无什么供品,倒是角落里,还有些柴火。想必是好心人有意留下,为过路客商行个方便。 李莫愁也不多想,当下取出火石升了堆火,又在墙边清出一小块空地,自己将外衫脱下,一边驱寒烘烤,一边取了吃食,垫了垫肚子,然后就靠墙而坐,将烘干的外衫穿好,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李莫愁忽闻庙外似有脚步声,一警觉,已经有人不请自来。这土地庙自然不是她家,来人自是不必通报。李莫愁正了正身,却依旧只是坐着不动,两眼微闭之间,偷偷瞧了瞧来人。 练武之人本就感觉敏锐,李莫愁一介好女,孤身在此,自是多生了几分警惕。只见来人长得高高瘦瘦,一身青袍。奇怪的是,外边风雨竟没能沾湿他的衣袍,脸上木无神色,似活人,又似僵尸,看到他的脸,李莫愁心里不禁再多了几分戒心。 那人进来,也是一眼便看到了墙边的李莫愁。身形瞬间顿了顿,却也不说话,自顾自在另一边升了堆火,同样盘坐养神。 第五十七章 李莫愁身虽不动,心内却甚是不安。此人来得不声不响,此刻又无声无息,只当李莫愁不曾存在,却又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而且此人呼吸,平稳有力,似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武艺。 李莫愁不明此人心思,自当继续装作闭目养神,实则处处提防。那时,外头风雨却是更大,寒风透过破落的庙门吹进来,吹的火中木柴噼噼啪啪的响。 如此两人各自安静,又过得许久,听闻庙檐滴水声渐渐缓慢,一场风雨应是停了下来。 忽然,青袍怪人开了口,话中口气甚是霸道:“天色已晚,我要歇息了,你,快快离开!” 李莫愁一惊,心想:这庙里只有彼此两人,这人说话,明显是冲着自己。虽然这破庙也不是自己的,但是这种赶人出去的口气,却是让人十分不爽。 李莫愁也不惧怕,开口就是反击,说道:“此夜寒风冷雨,此处郊山野地,此庙我又先来,你怎可要我一弱女子出去,真是好不讲道理。” “哼,弱女子?你这女娃可当真谦虚的很。”青袍怪人明显是说反话,话中已然听得出一丝恼怒,“我怎么不讲道理?我若是不讲道理,适才风雨未停之时,就已经将你赶出去了。你也是练武之人,这等风雨,应该是难不倒你。” 李莫愁不禁也有些生气,但一想,江湖中有些高人自持武功,脾气甚是古怪。再一想,甄师兄常说行走江湖与人为善,自己又何必去和这种人斤斤计较。心念这么一转,便就不再还口,却也身形不动。 “怎么,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我要歇息了,你一个女子呆在这里,成何体统。”青袍怪人又是一顿催促,执意要将李莫愁赶出庙去。 李莫愁本已慢慢平息的怒气,再一次被挑了起来。明明是自己先来,却被说成这般。而“成何体统”这四个字,那日在陆家庄自己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回。如今再听,尤是刺耳。当下心内十分不悦,出口便道:“我好端端在此休息,倒是你强闯了进来,你才是为老不尊,要出去的人,恐怕是你吧。” 李莫愁话音刚落,就听到那人怒喝了一声:“无知小辈,胡言乱语什么。” 李莫愁一惊,突感一股气劲迎面袭来,赶紧侧头一躲。“啪”的一声,只见一块尚有火星的木炭击在了身后墙上,撞了个粉碎。 “喂,你这人为何这般不讲道理,还想打人不成。”李莫愁心想,要不是自己那一闪,这火炭定要毁了自己容颜。当下心火一起,出口骂了回去。“别以为年纪大就了不起,没你这般欺负人的,呸,不要脸!” “哼,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娃。老夫今天就教训教训你,也好让你长个记性。”青袍怪人不由分说,竟是双掌一拍地,身形一变,直接攻了过来。李莫愁早有防备之心,见那人出手,自己亦是双掌一拍地,身形腾空而起,稳稳躲过了这一击。 李莫愁身形轻盈,翩然落地。只是脚下尚未站稳,那青袍怪人第二招又攻到了身前。急无所思,李莫愁当即出手一压,双掌借力,轻功再展,又飘然从那人头顶翻了过去。没想到身体只落到一半,那人攻势却陡然回转,手型一变,直取腰身。 李莫愁原先只想闪避,不想真心和人交手。一则对方应是前辈,二则自己却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这第三招,却是再也避不开。当下情急,只得提掌相迎。五毒神掌虽未染毒,但掌法亦是精妙。只听得“啪”的一击掌,两人竟是各自退了几步。 李莫愁暗自吃惊,适才那一掌,看似轻柔如花,实着凌厉如剑,掌劲虚实难辨,一击掌之下,只感心口隐隐作痛,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只管全神对招,再也不作它想。 青袍怪人亦是身形一滞,口中却是不自觉喊了一声“不差”,随即说道:“女娃儿,再接我几掌如何?”言罢只将长袍下摆一甩,脚下顿时踩出了五行八卦步,掌上气一凝,再度攻来。 李莫愁也不答话,只管全神应对。只感来掌虚实变化繁复,双手翻动之间,更有一股飘逸出尘之姿,虚处有如万花齐落,实则却是狂风卷樱。李莫愁哪里敢有一丝保留,当下亦是全力施展,两世功体浑然一体,竟在不知不觉之中,与对手拆了五十余招。 “哈哈哈,真是奇了,再来!”那青袍怪人一阵狂笑,却不知是喜是怒,只道是斗上了瘾,一番身形交错之后,再起一轮攻势,只是攻势虽猛,却无取命杀招。 第五十八章 青袍怪人亦是身形一滞,口中却是不自觉喊了一声“不差”,随即说道:“女娃儿,再接我几掌如何?”言罢只将长袍下摆一甩,脚下顿时踩出了五行八卦步,掌上气一凝,再度攻来。 李莫愁也不答话,只管全神应对。只感来掌虚实变化繁复,双手翻动之间,更有一股飘逸出尘之姿,虚处有如万花齐落,实则却是狂风卷樱。李莫愁哪里敢有一丝保留,当下亦是全力施展,两世功体浑然一体,竟在不知不觉之中,与对手拆了五十余招。 “哈哈哈,真是奇了,再来!”那青袍怪人一阵狂笑,却不知是喜是怒,只道是斗上了瘾,一番身形交错之后,再起一轮攻势,只是攻势虽猛,却无取命杀招。 这边李莫愁越斗越急,心中一股不服输的念头越是明显。硬是凭着古墓派的上乘轻功,又是一番周旋。虽然短时间不落下风,却已经力有不逮,明知再这么打下去,自己必输无疑。当下心念一动,只顾全力取胜,竟在不知不觉中,将前世自创的“三无三不手”使了出来。 第一招“无孔不入”看似简单一击,实则千头万绪,瞬间向对手周身百骸进攻,攻击对手全身各处大穴。此招一出,竟是收到奇效,青袍怪人攻势顿时化消而去,连身形都不免滞了一滞。 李莫愁不关其它,见对手攻势消退,即刻又是第二招“无所不至”跟上,这招不再击打各处大穴,而是走得偏门,专打对手诸处偏门穴道。青袍怪人急急退守,脚下八卦步倒踩,硬是在一瞬间化解了去。 这番两招,李莫愁和青袍怪人的攻守却是倒转了过来。李莫愁此时斗得兴起,眼中尽是凌厉杀气,不等青袍怪人缓过神,第三招“无所不为”立刻跟上。 这一手最是阴险毒辣,不再点穴,而是专打眼睛、咽喉、小腹、下阴等人身诸般柔软之处。江湖人多半自称英雄好汉,哪屑于这般手段。更何况李莫愁一介女子,竟是如此打法,一时间竟是出乎对手意料,逼得青袍怪人连连退让,不敢小觑。 青袍怪人连退带守,连守带攻,终于在十余招之后,才重新稳下了身体,和李莫愁拉开了一段距离。李莫愁亦是一脸不甘,想不到对手竟在如此窘态下,依旧能够逆转颓势,重新对峙。 “女娃儿好生阴毒,我处处留招,你却想取我性命。”青袍怪人语气忽然变了一变,已不见先前那般狂傲,而换成一种少有的凝重。 李莫愁只道全力施展,已然忽略了适才战况。此刻被他一说,倒是心内多了一丝歉意,神眼也逐渐柔和了下来。只是下一瞬,她却听得青袍怪人道:“小小年纪,却有如此修为,实在让老夫赞叹。只可惜出手太过阴毒,日后必成武林大祸,不如趁今日,先让老夫了结了你!” 话落身动,形如鬼魅,脚下五行踏开,又是一掌攻来。 第五十九章 青袍怪人出手取命,李莫愁却也是心无所惧。 适才一番较量,两人竟是拆了近两百招,李莫愁心下有底,自己虽不及对手,但对手若是真想取了自己性命,怕也不是一件易事。当下也是不惧,亦起一掌,对接而上。两掌眼见接上,忽的对手却是变了招。只见对手掌形一收,转握成拳,拳又虚捏,却是弹指之势。 青袍怪人弹指以待,只待李莫愁自己手掌撞上,指尖所指,正是掌心少府穴。李莫愁暗叫“不好”,急急收势,顿将掌势一移,想从侧面滑过去。 岂不料青袍怪人似有后招,适才弹指虚出,只是骗得李莫愁身形侧移。只待李莫愁侧移,自己却是暗出一掌,击向对手肩头。若真如此,李莫愁定是两力相叠,身形必是转个半圈,那时候正是背心对敌,再无闪躲。 李莫愁身虽侧移,招却未老,但觉暗有掌劲袭来,硬是急转腰肢,将自己多转了半圈。如此一来,青袍怪人第一掌却是落了空,而第二掌原先要落在李莫愁背心的,却偏偏直落到了胸口。 两人一番变招,尽在电光火石之间。青袍怪人重掌轰下,却也给了李莫愁固守前门的机会。 李莫愁双臂回收,死护心口,只感到一股厚重掌劲,硬生生压得心口剧痛。“啪”的一掌,李莫愁守势不改,却整个人被他凌空轰出了庙门。 这一掌后劲不可限量,李莫愁空中无处借力。只怕对手此时再度跟上,再来一击的话,那自己当真是风中落叶,再无生机。 忽然,背后一股强劲托力而至,竟是将她身形稳稳托住。李莫愁不及回身,又感身后之人再发力,重新将她送回了庙中。 这一来一去只在片刻之间,李莫愁尚未落地站稳,就听到身后一人飞入,气足声厚,开口就道:“黄老邪,你真是越老越邪了,连这般可爱的女娃儿,都狠心下得了杀手,看来我老叫花子这次倒是来得巧咯。” 声落人现,李莫愁一看,大为吃惊。不是别人,正是白天村口那名偷鸡的老乞丐。这老乞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武林“五绝”之一的北丐洪七公,而适才那位青袍怪人,正是“东邪”黄药师。 李莫愁本就天资聪颖,这段时日经历甚多,当下心中便是转了几转,待得洪七公说完一句,自己便已是恭恭敬敬上前,只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女娃儿别怕,有我老叫花子在,谅他也不敢欺负你。“洪七公面露慈祥,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转身又冲着黄药师说道:“黄老邪,是不是女儿嫁了人,你一个人无趣了,就来这里寻这女娃晦气?” “胡说八道!哼!”黄药师只是说了一句,就再也不多言,又径自回到适才自己的落脚处,重新摆弄起火堆来。 洪七公看他坐定,也就不再多说,而是拉了李莫愁,在另一边坐下来。而后便问,“女娃儿,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和这个老邪动起手来。” 洪七公一问,李莫愁也就没有保留,一五一十都说了个透。洪七公开始时脸色只是一番好奇之色,听到后来却又是一番喜色,再后来更是惊色,最后直呼,“好!好!定是这黄老邪,自己面子挂不住,就想下杀手!”转而又冲着黄药师道做了个嘲笑之状。 第六十章 “哼,你懂什么!”黄药师脾气不减,只是依旧坐着,似乎正在调息功体。 洪七公知道黄药师脾气,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又转过来,和李莫愁念叨起来,只说自己不会看错人,对李莫愁的人品武功尽是一番赞美。似乎句句都是说给黄药师所听。 两人倒是投缘,又胡乱说了一会,洪七公就掏出了白天那个钱袋,送还给了李莫愁。“女娃儿菩萨心肠,老叫花子心领了,不过这东西虽好,我可用不着。还你!” 李莫愁此时虽不知眼前老乞丐到底什么来头,但是已然料得必是高人前辈,也就不做客气,收了回去。不料洪七公又是大笑,“真性情,这性子我喜欢。不像某些人,古里古怪,不喜欢。” “哼!”不料黄药师又是一哼,随即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临走都不曾多看两人一眼。 李莫愁甚是觉得黄药师脾气古怪,却又不好多问。只是随着洪七公的话头,时不时东插一句,西问一言。 两人正谈得欢,却闻得庙外传来一阵幽幽咽咽的箫声。李莫愁虽然对音律不甚精通,但也有所了解。只闻得此曲中似有潮起潮落,落花缤纷,曲中之情真是情伤似海,心如明月却又无处寄相思。 音律牵动,李莫愁出门而望,只见那青袍怪人已是去了假人皮,形相清癯,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再听那箫声,更是情致飘忽,缠绵宛转,便似一个女子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又软语温存。李莫愁忽的心下一酸,情不自禁叹了一句: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李莫愁这一声叹,实属无意,却惹得黄药师心内极为不悦。当下再起箫音,却已经下了杀机。 “不好!女娃儿快将耳朵捂上!”洪七公也觉得今日黄药师甚是奇怪,虽说号称“东邪”,但是多日不见,却也不应如此。这一曲,已不是适才那般随意吹奏,而是内藏极高致命武功的“碧海潮生曲”。这“碧海潮生曲”大有来头,表面上是为音律,其实却是内力比拼。江湖传闻,据说此曲一出,聋人聪耳,振人六腑,使老僧暴躁,静女颠狂,虽碧海浩淼,不免潮生浪涌,故名之曰“碧海潮生曲”。 洪七公一边提醒,一边已是将自己的耳朵捂了起来。只是李莫愁却似乎不曾听见,尤是呆立门边,静静聆听。 只听得那箫声似浅笑,似低诉,柔靡万端,突而惭转,声声渐促,似是离人遗恨。李莫愁听着箫声,嘉兴城诸事又如亲临一般在脑中闪过,瞬间心如刀割,眼泪便一滴滴地落下。 黄药师和洪七公突见此变故,两人顿时一愣,黄药师的箫声也顿了一个音符。就在此停顿间,只听李莫愁低声唱出一曲,歌声若断若续,音调酸楚,犹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 只见李莫愁目无它物,面带寒霜,只顾自唱。而黄药师的萧声却似无声一般,竟是分毫扰不到李莫愁。 第六十一章 只听那歌声深深唱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 李莫愁无意识地吟唱,丹田内力竟自发地行动起来,被黄药师魔音所挑起的心伤激起气海,疯狂地在周身爆冲,竟是卯上了碧海潮生曲。 这一变故完全出乎黄药师意料,竟将萧音微微扰乱。黄药师心中一紧,不禁又加了三分功力进萧音。却见李莫愁面红如血,却眼光似冰,歌声更是随着萧音的高低强弱而走,竟是半点不落节拍。 黄药师剑眉一锁,几分功力再催,萧音已是细极高尖,刺人做呕。洪七公在一旁直是摇头,捂耳做愠。李莫愁却是唱得肝肠寸断,凄苦难诉,似能哀动整个山林一般,树叶也跟着沙沙作响。 萧音高一层,则歌声细一丝,萧音再高一层,则歌声再细一丝。其音越是细高,歌中之情也是越为凄苦。 “嚓”的轻微一声响,黄药师的玉箫上竟是裂了一道细细的口子,而李莫愁自己却是不曾察觉,嘴角已有丝丝殷红渗出。 洪七公见此情形越发不受控制,终于忍不住,运足内劲,一记“龙啸功”重重吼出。一声长啸,惊天动地,瞬间打散了萧音,也弥盖了歌声。洪七公这一声,不仅帮助李莫愁压制了内心的波澜,也借机暗劝黄药师收手。 黄药师经此一扰乱,猛回神,才发现自己早已吹得忘神,完全被歌声中那番无处诉说的情殇牵动,不知不觉中竟是动用了毕生修为。而另一边,李莫愁歌声骤歇,一口心血呕出,身形却是缓缓向后倒去,犹如风中落花。 在一阵温暖的热力中,李莫愁缓缓醒了过来。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躺在暖暖的火堆边,庙外天已泛亮,霞光映得庙门上都似镀上了一层红晕。李莫愁试着运了口气,发现气息略有不顺,却也无甚么大碍。 “女娃儿,你醒了。”身边传来洪七公的声音,不耐烦中却听得出几分关切,“你这女娃儿也真胆大,竟敢和黄老邪比拼内力,真是不要命了。” “我……”李莫愁有些不明所以,只是想说自己不过是和着箫声唱了一曲而已,怎又说是比拼内力呢?但是洪七公却没有让她说下去,只是打断她,“你醒了就好,老叫花子可是困了。我要睡觉了,你请自便。” 洪七公说完,也不顾李莫愁的反应,自顾自靠着香案闭上了眼睛,只是一会,就有鼾声传出。李莫愁经过昨晚那般一闹,自然是有些体虚,只不过那一曲唱罢,心情倒更多了一份豁达。于是也就不去多想,起身盘坐,静静调理起来。 日头走的很快,寂静无扰之下,竟是过了中午时分。 李莫愁依旧盘坐,气息却早已畅通无阻。本想起身取些吃食充饥,却看到洪七公依然呼呼大睡,生怕惊动了他,也就继续静坐养神。 第六十二章 忽然,洪七公一个惊醒,开口便道:“啊呀,肚子饿了,肚子饿了!”李莫愁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却立马轻笑了一声。不等洪七公起身,李莫愁便先一步出门,将庙檐下花驴上的行囊取来。“前辈,这里还有几个面饼,你先吃着吧。” 洪七公看了一眼,似有不屑,但又瞧见李莫愁那般率真的笑容,却也不好意思不接。李莫愁似乎看出了洪七公的心思,只道:“前辈,眼下只有这些素食,你就先将就一下。等我们到了下个村镇,我再请你吃好吃的。”说完又是微微笑了一下。 “嘿嘿,你这女娃儿,可当真不傻。这般聪明,倒让我想起黄蓉那丫头来了。只可惜,她现在已经嫁给了郭靖那个傻小子,不然我定是缠着她再吃上几年的美食。”洪七公好吃,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李莫愁初出古墓,自是不知。至于黄蓉郭靖这两个名字,更是闻所未闻。 眼下看着洪七公接了面饼吃起来,自己也就不再多言。这边洪七公吃着饼,这边李莫愁却想着一些事。李莫愁心想,自己昨晚不知怎得唱完一曲后竟是晕死过去,而适才醒来周身却已无大碍,而这老乞丐又像是守着自己,于是理所当然认为,便是洪七公救了她。如此一想,她便趁着洪七公尚在,直接开口道谢,“多谢前辈昨晚救命之恩。” 不料洪七公头也不抬,很是随意的说着,“什么救命之恩,不过一时气血翻腾而已,再说,昨晚助你平息内息的不是我。” 此话一出,李莫愁倒是吃了一惊。如果不是眼前这个老乞丐,难不成还会是那个青袍怪人?那人不是还要取了自己的性命吗?这般一想,倒是让自己糊涂了起来。于是又是怔怔的问了一句,“前辈,难道是昨晚那个怪人救得我?” “自然是他。”洪七公斩钉截铁,却又带着一些不屑,又道:“不过也不能算是救你,毕竟是他先欺负后生小辈,将你弄伤的。他不过是不想落人口舌,才出手帮了你。” “这人好生奇怪,先是要赶我出去,然后又想杀我,可是后来听他的箫声,却又是那般落寞?最后竟然还是他救了我?前辈,他到底是什么人?”李莫愁也是一脸的疑惑,很是天真的问着。 李莫愁一连问了多个问题,问得洪七公却是愣了一愣,然后却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个女娃儿,也是奇怪。竟然不知道他就是江湖人称东邪的黄药师。” “东邪?桃花岛主!”李莫愁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带着一些小兴奋,忽又带着一些不甘,“难怪他武功这么厉害。” “哈哈,那是当然,不然如何能号称天下五绝之一呢。”洪七公说起五绝,自然也有一丝得意,随即又道,“那你现在也应该知道,我这个老叫花子是谁了吧。” 李莫愁确实不认识,但一想这应是前辈有意考考自己的江湖阅历,于是就在脑海中搜索起来。几番思索,忽然像是开了窍,即刻惊喜而道:“九指神丐洪七公?您是北丐洪七公,洪老前辈!” 第六十三章 李莫愁口中名讳才落,就听得洪七公哈哈大笑起来。 “女娃儿可真是有趣的很哪。”洪七公看着李莫愁一脸苦思,又一脸欢喜的摸样,才知道这个女孩子当真是阅历甚少。只是她竟也能说出桃花岛主和九指神丐之名,想必也应是听取了不少江湖传闻,可见也是一个有人心。 洪七公一番开怀,甚是欢喜。又道:“不过女娃儿,你也很不赖啊,竟然可以逼得黄老邪使出全力。我老叫花子可当真有些好奇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师傅是谁?” “师傅?”李莫愁想了一想,忽然想到古墓生活了十多年,竟然不知道师傅的名字,只是低下头来,轻轻的说着,话语中多了一丝愧意,“师傅就是师傅,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哦。”洪七公只道是各家之秘,也就不再多问。转而又有一些不甘,于是换了个话题,只道:“女娃儿,我看你年纪轻轻,内功却是着实不低,你练的是哪家哪派啊?” 一说到门派,李莫愁又是一番黯然。自己这次偷逃下山,如何有脸去说何门何派。只是洪七公甚是无心,自己却又不知如何答复,一瞬间也就不再启口,只是将头垂的更低。 洪七公见到李莫愁喜忧转得甚快,心下自知分寸,想必眼前人心内自有苦衷,也就不再相问。只道:“不问了不问了,我老叫花子只是随口一问,并无恶意,女娃儿可别放在心上。” 洪七公说完,又自顾吃起饼来,也不管李莫愁在一边伤神,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忽然,李莫愁开了口,话音里带着怯意,就像一个小孩子犯了错一般。只听道:“前辈,其实我……” 李莫愁虽然和洪七公相处甚短,但自是能感受到一股暖暖的关爱。就如梦中那个世界中那个叫“爸爸”的男人一样,是一位既温暖又可靠的长辈。于是心下一松,将所有事情从来到尾全部说了出来。 李莫愁说得伤心,洪七公亦是听的怜惜。只待李莫愁说完,洪七公才长长叹了口气,怜声道:“娃儿,这可真是难为你了。不容易,不容易啊。” 李莫愁这番心结,虽说不能一下子消散,却也是慢慢打开。尽管再说起总是伤心,但已经不再过于执着。听得洪七公叹息,倒也是无甚大反应,只是平淡的笑了笑。只道:“前辈不必为莫愁叹气,只是莫愁那时候不懂事,做出了一些过激的事来。” 李莫愁自然指的是何老拳师一家的事情,洪七公亦是明白人,只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江湖恩怨,孰是孰非,又岂能说的清楚。”洪七公先是安慰了一番李莫愁,好让她不要纠结于此,然后又启口,却是多了几分凝重。洪七公道:“女娃儿,老叫花子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此刻两人关系已是亲近了许多,李莫愁自是权当他为长辈,岂有不听之理。立马正色道:“前辈请说,莫愁定当谨记于心。” 第六十四章 只听得洪七公道:“女娃儿,你天性纯真,不似有些人装腔作势,我甚是喜欢。只不过你性情刚烈,易为情绪所导,却不是什么好事。行走江湖,凡事要懂得进退有据。你很率性,但是有时候仍需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昨晚之事我也略知一二,或许你自己不曾意识到,有几路功夫,确实有些阴毒了。” “前辈所言甚是。莫愁事后也自知失了分寸,可是莫愁就是不明白,自己有时候为何会失了平常心,总感觉有另一个自己在掌控自己。”李莫愁倒也诚恳,希望洪七公能给她一个好的答案。 “年少轻狂,我老叫花子当年也是这般。慢慢来,凡事多思慎行,就不怕失了分寸。还有,这江湖中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你孤身行走江湖,自当处处小心。”洪七公看着李莫愁专注的摸样,又笑了一笑,再道:“行走江湖,其实武功只是三分,而人情才是七分。就算我们武功再高,如果失了人情礼数,或者更甚一些被人视为群敌,那就不痛快了。你想想,我们行走江湖,难道是来整天打打杀杀的吗?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嗯,前辈说的极是。莫愁那时候就是太随性,又自持武功,才惹下了何家那一桩事。现在想来,当初我要是略有忍让,定不会如此。” “哈哈,过去了过去了。”洪七公看着李莫愁脸色暗淡下来,又是一笑,道:“女娃儿,你记住,行走江湖,就要是痛快。痛快的吃,痛快的睡,痛快的来,还要痛快的去,甚至是快意恩仇,那又何妨。但是,这种痛快,必须要有个前提,那就是不可失了侠义之心。” “侠义之心?甄师兄也曾说过,说我们行走江湖,定要扶危济困,锄强扶弱。前辈,我懂了!”李莫愁豁然开朗了一些,对洪七公又行了个礼。 却不料洪七公哈哈大笑起来,话里多了一丝玄机,“侠义须得不累及逍遥,才是正真的痛快。不然,侠义只是累人之物,最终也不过虚名而已。女娃儿,你说你懂,你真的全懂了吗?” 洪七公说完,再也不出声,又自顾自的吃起了饼,却留下李莫愁独自思索。 洪七公吃完又睡,李莫愁却是静思如枯,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直到斜阳染霞,倦鸟归林,李莫愁才忽的惊喜出声,连声说道:“前辈,我懂了!” “哦,你懂什么了,说来听听。”洪七公像是有意引导,只待李莫愁真心领悟。 李莫愁此时眼神清澈,脸上笑意更添无邪,只道:“率性不可妄为,精明能兼豁达,有礼不拘小节,人情不落世俗,侠义尤须逍遥。”李莫愁说完,就看到洪七公微笑着点了点头。 “女娃儿这番话,可当真精彩。只不过这逍遥两字,有时候做起来却是很难。”洪七公似乎话未说透,但是心想李莫愁能有此认知,当是不易。 第六十五章 两人随后又是一番交谈,更让洪七公大为欢喜,直在心里暗道:“这女娃,有黄蓉之机智却无其多疑,有郭靖之侠义却无其愚钝。倒是很像自己当年,洒脱任性的很哪。” 洪七公心下一高兴,忽的馋瘾又起来。只道,“啊呀呀,我们只顾在这里耽误,都错过上路了,今晚可吃不到烧鸡喝不到美酒了。” 李莫愁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天色竟然已经有些暗淡,果真是错过了赶路,自己适才说好的要请洪七公吃美食之言,可就要失信了,不免有些歉意。忽然,听得外面几声鸟叫,顿时心里一转,笑盈盈的冲着洪七公道:“前辈,这烧鸡倒是没有,不过小一点的,你看行吗?” 洪七公自然也是听到了鸟叫,立马就明白了李莫愁的心思,只道:“有野味,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那前辈看好了!”李莫愁这时候也是心情大好,更像是小孩子在大人面前耍弄一般,当下出了庙门,轻身一跃。 只见李莫愁轻身而起,身形飘逸若仙,一双手变化万方。双掌拍出,竟是绵密无比,犹如天罗地网,滴水不漏,又如水银泻地,密不透风。片刻之间,竟将老树枝头一群麻雀尽数笼罩于自己掌势之内。 这一套掌法,正是古墓派入门武学“天罗地网势”,昔日李莫愁入门,就用抓麻雀之法,来加以练习。想不到此刻,却是真的用在了抓麻雀上。 “哎哟,好轻功,好掌法。”洪七公在底下暗自赞叹,李莫愁却似在空中戏耍,脸上甚是开心。 “收。”李莫愁手型一变,最后两掌拍出,身形飘然而落。 天色再暗一层,而庙里的火堆已经生起,火光把破庙照亮,也给四周带来了一些温暖。搭在火上的野味发出“兹兹”的声响,洪七公已经能够闻到烤麻雀的味道。 “前辈,先吃。”李莫愁顺手送过去一串,也好让早就蠢蠢欲动的洪七公解解馋。 “嗯,不错。想不到女娃儿抓麻雀漂亮,烤麻雀也不赖。”洪七公吃得狼吞虎咽,尽是赞美。 “还凑合吧。刚偷溜出来的那几天,我都不知道吃饭是要给钱的。那时候我身上没钱,只能抓麻雀烤来吃咯。”李莫愁说得却是释然,把初出古墓时的那般不易,竟说得甚是平淡。看着洪七公片刻之间就将一串烤麻雀吃尽,又是送过去一串,只道:“前辈您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洪七公自是不客气,接过麻雀又是一顿啃,似乎连一根骨头都不愿意放过。开心之余却依然有些遗憾之色,只道:“如此美味,可惜无酒,唉,可惜可惜。” 洪七公话音刚落,就听到李莫愁脚步响动,转头看时,却见李莫愁手里正好提着一壶酒。“前辈,莫愁这里倒是有些水酒,您要是喝得惯,尽管喝。” “哎呀,你这个女娃,真是太妙了,太妙了。”洪七公此时笑颜逐开,也不顾什么形象,一把抓过,就是“咕噜咕噜”一通大喝。 李莫愁自然不会取笑于他,只是看着他那般年岁仍是这般快意,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向往。她只是暗道:“我要是也能像洪老前辈这般快意江湖,那当真是妙了。” 第六十六章 李莫愁这边想得出神,洪七公却在一侧伸个懒腰,拍拍肚子,随后对着李莫愁说道:“女娃儿,你我甚是有缘,老叫花子今儿个可当真是高兴。不过呢,我老叫花子有个毛病,就是不想欠别人恩情。昨日我受了你的银子,今天我又吃了你的麻雀喝了你的酒,你说说看,要我怎么答谢你。” 洪七公说得甚是认真,李莫愁一时间却是有些不好开口,稍顿之后,急忙道:“前辈,莫愁只是把你当长辈,从来就没想过要你的答谢。” “那可不行!要我欠着别人,我老叫花子可会睡不着的。要不这样,我这里有一路功夫,耍出来你瞧瞧,若是喜欢,便传了你,也当是两清。”洪七公说完,也不顾李莫愁是否愿意,当即摆开架势,比划了起来。 只见洪七公一路拳法打出,身形竟是燕鹰一般纵跃,姿势甚是飘逸灵动,与他微胖的身材,当真不相协调。倒是和古墓的功夫,颇有几分相似。 李莫愁自然是不知,这路拳法正是洪七公少年时所学,名唤“逍遥游”,只因与后来所学武功门道不合,才弃用多年。洪七公适才见得李莫愁身法,自是以为这路拳法,当是适合于她。说那吃食图报,自然是借口,其实倒是有意将这路拳法传给李莫愁罢了。 “如何,女娃儿,想不想学。”洪七公不消一顿饭时间,便将三十六招尽皆使完。原以为李莫愁见得如此轻柔的武功,必是心有所动,岂不料李莫愁竟是无动于衷,只是在一边呆然而立,似有神游。 “怎么,不想学?”洪七公亦是凡人,自己一片热心,却换得李莫愁不领情,心里倒是略有一丝不悦。只是再一想,暗道:“我真是糊涂,这女娃昨日能和老邪对拆两百余招,又怎会稀罕我这套拳法呢?”当下哈哈一笑,似有自嘲。 李莫愁自然不会是瞧不起,相反,她见得洪七公真心实意,心下已是默许。于是在洪七公演练之时,她亦在心中跟着走了起来。原本这套拳法和古墓武功颇有相似共通之处,所以熟悉起来倒是异常轻松。 洪七公这边一招演完,李莫愁便在心中跟着记完一招。直至三十六路全部打完,李莫愁才又将这套拳法在心中从头到尾走了一遍。正因此,李莫愁全神贯注的摸样,瞧在洪七公眼里,却以为是失神不屑看一般。 洪七公连着呼唤了几声,李莫愁却是不应,不禁心中不悦更甚,也就不再多言,又坐回地上抓过酒壶,喝了一口闷酒。 忽然,李莫愁身形一动,口中便道,“前辈,你看我使出来,有错没有?” 话音一落,李莫愁已然一招“沿门托钵”打了出来,轻灵隽秀,拿捏到位。洪七公适才还在生闷气,这一来,立马精神十足,双眼更是直盯盯不肯放过每一招每一式。 只见李莫愁一招接一招,顷刻之间,便将“见人伸手”、“四海遨游”、“饭来伸手”等招一一使出,看得洪七公甚是称奇,连连叫好。再过不久,李莫愁将三十六路拳法一一打尽,竟是一招不差,一式不错。 第六十七章 “哎呀,女娃儿,你以前学过这路拳法?”洪七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当年自己少年时,也是花了整整一个月,才将这路拳法记熟。如今眼前女娃,竟只是看了一遍,便能如此,不禁连声询问。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这武功和我们古墓的功夫颇多类似,就……”李莫愁说的诚恳,确无半点欺瞒。洪七公见她神情,只是不假,当下更在心里喜欢,只道:“奇才,奇才。”于是不及李莫愁多做解释,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头。 洪七公年岁不小,一身本事更是当今一绝。虽说已经收了郭靖黄蓉,但是思及两人性格,终是不得其全部。如今见得李莫愁这般,一股莫名喜欢的心气顿起,竟是顾不得想太多,直接便道:“女娃儿,做我的徒弟,如何?我将一身本事,尽数传授给你。” 李莫愁哪里想得到这般,一时间竟是愣了一会。只是又思及师傅,心中却是愧意,于是便道:“莫愁谢前辈美意,只是莫愁虽然擅自偷跑下山,但终究是古墓门人。另投他处,却有难处,请恕莫愁无礼。” 李莫愁一番话说得也是道理,而洪七公适才激动,也是不曾多想。如今细想,却也发现此中问题颇多。 李莫愁一身武功自是不低,就算是自己要胜她也需在百招之外。而自己最拿手的两项绝技,却又是各有不适。“打狗棒法”虽然变化精微,招术奇妙,堪称古往今来武学中的一等功夫,但是却非帮主不传;而“降龙十八掌”却甚是刚猛,又与李莫愁自身武功门道不合。适才只道是自己爱才不舍,才乱许了承诺。幸好李莫愁拒绝了自己,要不然自己可要伤脑筋咯。 洪七公这般一想,李莫愁那般一说,正好给自己下了个台阶。只是洪七公终归不肯错过什么,一瞬间竟是皱起了眉头,低头沉思。李莫愁却不敢打扰,只以为是自己那番话让洪七公不悦,静立一边。 忽然,洪七公喜道:“有了,女娃儿。” 李莫愁正以为洪七公或因自己适才那番话生气,却不料此时的洪七公竟是如此的欢喜雀跃,好似孩童一般开心。不禁问道:“前辈,是什么开心的事吗?” “对对对,自然是开心的事情。”洪七公丢下酒壶,阔步迈出,豪气道:“女娃儿,我这里有残招三式,来自先辈高人,虽然精妙无比,却总觉得过于繁杂。我不收你为徒,也不算作答谢,只拿这三招,与你分享。你若有心研习,或能窥得真章。看好了!” 话音一落,李莫愁顿感一股雄劲内力逼人,不由得退开了几步。洪七公凝神敛气,略作停顿,似在酝酿。忽然,手型一起,双掌互擦,身形竟是忽刚忽柔,转瞬生变。 李莫愁全神贯注,只感洪七公周身浑厚内力忽强忽弱,忽吞忽吐,从至刚之中生出至柔,从至柔之处又变得至刚,当真是轻重刚柔随心所欲。再看那掌,观之柔,则至处而刚,谓之收,则实之欲发。 第六十八章 李莫愁看得忘情,却不料洪七公已是收了招,实令她意犹未尽。待洪七公站定,李莫愁即刻欢喜道:“前辈,这几招叫什么,到底是什么来路?” “降龙廿八掌!”洪七公甚是得意,却见得李莫愁一脸愕然。洪七公哈哈一下,随后滔滔不绝:“当年我丐帮先辈高人,自有这降龙廿八掌,后经他删繁就简,取精用宏,才改为降龙十八掌,虽然掌力更厚更刚,但是却少了那份轻灵。江湖中人如今只知有降龙十八掌,却从不知先辈手中实为廿八掌。只可惜,岁月流逝,绝招不存,我适才那三招,正是那删减十掌当中的三招,分别称为:游龙戏凤、龙盘凤逸,麟凤龟龙。” 洪七公说得兴起,李莫愁听得惊奇。确实如他所说,李莫愁这些日子听到的江湖传闻中,确实都只道丐帮降龙十八掌。这廿八掌,当真是闻所未闻。 只是少刻,洪七公话中已带了几分不甘,只道:“遗憾的是,这三招也已经不甚完整。我有幸之下巧得,平日也只是有空之时研之,并未真正得其要领。”说道此处,洪七公又望了一眼身边的李莫愁,而后微微一笑。 洪七公说道此处,李莫愁已然明白。适才演招之时,招式确实轻柔繁杂更多,的确与当下那十八掌有些格格不入。而轻柔繁杂,又恰恰是古墓一脉的特点。李莫愁本就聪明,洪七公这番心意,又岂能不知。 “好,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可以安心睡大觉了。女娃儿,我可不欠你咯。”洪七公哈哈大笑,却是身形急动,一个飞身出了庙门。“女娃儿,有缘再见了。” “前辈。”李莫愁这边话未完,洪七公已经几个起落不见了身影,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两人相处虽不到两日,但李莫愁的性情倒是因他之故又多添了一份豁达。既然洪七公说走就走,那自己必不会强留。 待得洪七公离去,李莫愁也就在火堆里加了些柴,然后早早的闭目休息。 火光大作,李莫愁只道置身火海,热浪逼得浑身难受。想要逃脱,却发现四下无路,而自己却是四肢无力,好似失了武功一般。只见得火海之外,似有多人呼喊,闻不得其声,识不得众人,似是熟识,却又陌生。 很快,火舌就延着衣衫而上,霎时飞舞周身,似乎浑身肌肤都已经感到剧痛。李莫愁心内焦虑,却又偏偏喊不出声,火光之中似乎闪现一张熟人的脸,英俊潇洒,正对着她含情而笑。李莫愁竭力张着喉咙,终于嘶嘶的叫了一声。 “展元!”一声惊叫,却让李莫愁惊醒了过来。 身边的火堆已经熄灭,只是尚有余烟,而天色已然泛亮,只是阴雨连绵,甚是寒冷。李莫愁摁了摁额头,深深喘了口气,适才梦里的场景依旧让自己心有余悸。只是自己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脑海里,总会生出这般稀奇古怪的画面。 第六十九章 “难道这是自己的将来?难道自己的结局是葬身火海?“李莫愁嘲笑着自己这般古怪的想法,随后舒展了一下双臂。只因庙外又是阴雨,于是重新将火堆升起,一则驱寒取暖,二来只等风雨停歇。 火堆带来暖意,让李莫愁的心情平复了许多。眼下既然风雨阻路,那也就安心盘坐,默默练起内功来。 过不多时,李莫愁忽然脸色一凝,随即睁开了眼。心中只道:“有人来。” 李莫愁屏气静听,但闻来者似有数人,口中尽皆呼喝斥骂之声,更有铁器叮铛相撞之声。李莫愁当下心有防备,但也是不做轻动。只待来人到来,再做打算。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就听得庙外不远处有一人喊,“骁哥,这里有间土地庙,我们暂且避上一阵。” 李莫愁闻得人声,中气倒足,似是一个青壮汉子,但话中气息不稳,似又不会什么武功,当下心里就松了些许。 那人一喊,不久就听得有人回话,“甚好。阿虎,我们就暂且歇上一阵,等雨停了再走。” 这人说话倒是四平八稳,内家底子甚是有些修为。不过李莫愁心中清楚,这番修为,也不过江湖中二三流水准而已。 土地庙自然不是李莫愁所有,听得有人要进庙,她也不予多想。只道适才一番估量,应是同为过路江湖人,也就宽下了心,自顾自己打坐。 很快,破旧的庙门就被人推了开来。李莫愁尚未睁眼细看,就听得门口的脚步顿了下来。不多久,又听到有个声音靠近,带着一丝催促和调侃,“怎么了,阿虎,为何站在门口不进去?难不成庙里还有什么仙子美人不成。若真有,我定当把她娶回家。” 那人话里虽无恶意,但是市井之气倒是有那么几分。李莫愁心里闪过一丝不悦,心想会不会来人见了自己容貌,又要引起一番麻烦。原想先行离去,但外头风雨甚大,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不动。当下心里打定,真若是来人对自己不轨,那自当不客气。 李莫愁这番思索的同时,外头来人也是瞧了个清楚。 原先只以为这是荒郊破庙,哪里料到推门而进时,却看到角落墙边俏生生坐着一个美人。忽的,适才那番玩笑和市井调侃,顿时收住了声。 人声收住,李莫愁也是回过了神,打量了来人。两人都是青壮汉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单手各自提了一口刀。看不清面容,却只能看到刀鞘倒是一般摸样。原以为或是哪门哪派的师兄弟,但回想适才对话称呼,却又不像。不过李莫愁并不想多加理会,稍加打量后,也就不予关心。 李莫愁身形不动,有人却近身行了几步,正是那个被唤作“骁哥”的青年。 “对,对不起,姑娘。在下不知姑娘在此休息,刚才唐突,胡言乱语实属不敬。若有惊扰,还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那人似乎甚是知礼,出口话中,倒和先前的市井之气完全变了个样。 李莫愁闻得这番话,先前的不悦倒是去了几分。随后只是淡淡一笑,语气却是有些冷冰冰,只道:“同是过路人在此避雨,没什么惊扰不惊扰,各位请便。” 来人闻得李莫愁这般说,又看着她不惊不怕,心里料定眼前女子必也是身有武功。适才以为会惊吓到人,如今倒是大可不必。只不过李莫愁这般脱俗,令人忍不住心内一荡,如此一来,那人在转身走出几步后,又回头朝李莫愁还了一笑。 第七十章 李莫愁并未理会,自顾自己。只见那人行至门口,冲着那个叫阿虎的青壮汉子说道:“阿虎,去把其他人都叫进来。” “是,骁哥。”阿虎回得很干脆,即刻又冲进了雨中,随后就是一阵招呼喊话声。 没多久,庙外就是一阵喧闹的人声,又有数人先后进得庙门。也是同一般的蓑衣斗笠,单手提刀。只不过每个进庙的人,似乎都在看到李莫愁的一瞬间愣上一愣,随即又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安静下来。李莫愁倒也不见怪,细眼一看之下,只管自己静心打坐。 忽然,一阵粗鲁的叱喝声传来,正是那个叫阿虎的青年。“快走,给我进去,别想耍什么花样!”随即,李莫愁听到叮呤当啷一阵响,又听得有人抗拒道:“老子自夯嶙撸俑彝莆遥⌒睦献釉琢四悖 李莫愁一阵心烦,不禁睁眼一看。却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浑身已经湿透,脚上戴着粗粗的铁镣,双手也是一副枷锁,正被两人从后面推攘着进得庙来。后面两人有一个不认识,另一个便是阿虎。 那大汉踉跄进得门来,一眼便也看到了墙边坐着的李莫愁,忽然就收住了口。 “骁……”阿虎推人进来,刚要开口,无奈一个字才出,那大汉突然就暴走了起来。瞬间往他腰间一撞,连同另一个人,直接撞翻。而后竟是不顾脚上铁镣,急欲一个纵身,直取李莫愁而来。 大汉身形欲纵,却不料已经被人及时摁在了肩上。出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骁哥”,只见他施展拳脚,将身披镣铐的大汉牢牢缠住,不让他近得李莫愁周身。 这一番变故只在顷刻之间。余下众人也即刻回神来援,短短片刻就将大汉完全制伏,连拖带打般的将人拽到了另一侧的角落。 “仇霸,你给我老实点!”开口的自然是“骁哥”,只见他蓑衣一落,竟是一身官府衙役制服,斗笠一摘,倒也长的几分英俊。众人将仇霸绑到了香案脚上,才略有宽心,随后尽皆除去蓑衣斗笠,竟是清一色的衙役制服。 “明天到了县衙,将你治罪,看你还凶!”阿虎适才被撞了一下,此刻捂着腰,话里带着几分忿忿,走过去在仇霸腿上踢了几下。 “哈哈,将我治罪,老子等着!”仇霸说得甚为猖狂,吓的阿虎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见到阿虎退开,那仇霸又转过头冲着李莫愁辱了一句,“小美人,等爷还了自由,定将你娶回去做了压寨夫人,哈哈哈。” 李莫愁闻之,一阵厌恶。若不是这些日子心气平淡了许多,只怕这仇霸此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闭上你的嘴,胡言乱语什么!”只听得一人喝斥,正是“骁哥”,随即李莫愁就看到仇霸的嘴被堵了起来。 李莫愁倒是不甚在意,只管自己坐着。倒是“骁哥”却在稍作整理后,又走到了李莫愁跟前,行了一礼:“在下湖州府长兴县衙捕头吕骁,适才恶徒惊扰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第七十一章 李莫愁倒是不甚在意,只管自己坐着。倒是“骁哥”却在稍作整理后,又走到了李莫愁跟前,行了一礼:“在下湖州府长兴县衙捕头吕骁,适才恶徒惊扰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适才众人除去蓑衣斗笠之时,李莫愁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只是想着官府和江湖本就互不干涉,也就无心搭理。不过此刻既然人家有礼有节的问候,自己也总不好再是冷冰冰。于是又是淡然一笑,客气的回道:“没什么要紧的,吕捕头不用这般客气。” 两人又是简单的客气了几句,随后吕骁就回到了自己那一边。 庙外的风雨似乎不想停下,却是越下越大,直至过了午时还不曾停歇。 众衙役已经取了随带的酒肉来吃,馋得一边的仇霸直瞪眼。 李莫愁倒是心静,只将昨日剩下的面饼取来吃了一些,而后又管自己静坐冥思,脑中尽是想着那三式残招。只是想来想去,实在无甚进展,又因众衙役实在有些喧闹,也就随意闭目,权当养神了。 只是有意无意的,却把一众衙役的对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只听得阿虎说:“哎,骁哥,你刚才和那位仙子说话可真客气,我可是第一次见你这般紧张。” 吕骁立马唬道:“去去去,你个死阿虎。再敢乱说,以后欠了赌债可别来找我。” 又一人道:“我说头,咱们这次抓了仇霸,是不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您要是升官了,可别忘记兄弟们那。” 吕骁又解释道:“什么官不官的。我当捕快,只是想保一方平安。若真是贪图那些个东西,我早随了族叔去襄阳了。”话语里却也是一番诚恳。 先前那人调侃道:“是是是,我们吕大哥可是一方神捕,不图荣华富贵,只求百姓安康。” 吕骁又是打骂道:“你个小子,说什么呢,竟瞎说。” 又有一人道,语气里却有几分严肃:“当今朝廷昏暗,乱用奸臣,要是天下百官都如我们吕大哥这般心思,那我大宋百姓,也不会生活得如此困苦。” “好了,阿德。”吕骁出口阻止,话中亦是严肃,“这些话,也就我们几个兄弟在这里发发牢骚,到了外面可不能乱说。还有,我只是个捕头,根本就不算什么官。” 众人开始静默下来,而吕骁又多说了几句,只道:“有多少能力,就做多少事情。我们现在是长兴县的捕快,那就做好我们的本职,至于其他,我们又能如何?好了,都不说了,再休息一会,等雨停了就上路,今天一定要赶回县里。” 吕骁说完也不再管众人,只顾自己寻了一处坐下来。只是无意中看到李莫愁正在另一边望着他们,不禁以为适才说话太吵,而忽然感到一丝歉意。于是远远对李莫愁抱个拳,行个一个抱歉的揖礼。 江湖中人自古以来对官府之事从未有什么好感,只是李莫愁听得适才那番话,倒觉得这几个衙役还算是正直,于是不多不少在心里消除了芥蒂。见到吕骁作礼,也就冲着他微笑了一下。 只是李莫愁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笑,却是敲在了吕骁心头。 第七十二章 风雨终歇,吕骁开始吆呼众人起身。 一番安排分配,就准备押着仇霸上路。只是心有所念,临走时不忘冲着李莫愁再行礼辞别:“姑娘,萍水相逢,不知何日再有缘相见。” 李莫愁如今已不是那般初涉人世的小姑娘,陆家庄一事后,对男女之事却是懂了甚多。听吕骁这番话,心里顿时觉得有些滑稽可笑。只是她并不想给人脸色,倒是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来去江湖,就算真有缘再见,那又如何? 这么一想,李莫愁倒是很爽朗的说道:“不用改日再相见,我也是去得湖州府。走吧,吕捕头,我们同路。” 李莫愁说完,也不顾吕骁竟是愣在了原地,只管自己牵了花驴,先行而去。吕骁站了许久,直到阿虎来叫,才回过了神,然后立马吆呼众人,赶快上路。 李莫愁自知去湖州就此一路,再则吕骁及手下衙役也算正直之人,也就放心同行,结伴而走。 雨后路难行,众人走得并不快,只是碍于重犯在押,彼此倒是并无多少交谈。差不多到了傍晚时分,才正好赶到长兴县城门。 长兴比起嘉兴,自然是不及其繁华,但终究也是县城,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甚是不少。 李莫愁随意观望,却见得人群中有个妇人,抱着一个约莫两三岁大的孩子,急冲冲的从后面赶来,急着进得城去。 “这妇人看着娇弱,想不到脚力还挺不错。”练武之人当然首先会在乎这些,李莫愁只是看了一眼,便在心里暗赞了一下。 正失神间,却听得身边吕骁开了口,“姑娘,我要回衙复命,暂且别过。不知姑娘入住哪家客栈,明日若有空,可否请姑娘赏一赏长兴美景。” 李莫愁自然不傻,只是不想多生麻烦,于是客气道:“吕捕头请自便,我若有空,明日自会欣赏长兴美景。吕捕头公务繁忙,岂可因私废公。”随后朝众人行了礼,即刻自行寻客栈而去。 李莫愁别过众衙役,找了一家还算不错的客栈,要了一间临街的客房。稍微整理后,便打开窗户,观看起长兴县城的街景来。李莫愁这份看街景的习惯,却是在嘉兴养成。那些日子无聊,亦或天雨,便会如这般倚窗观景。 本是无聊瞎看,不料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视野里。还是那个妇人,抱着孩子急匆匆走过。李莫愁两次看到这般,不觉在心里多了一份好奇。 再过一些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泛暗。伙计送来了饭菜,李莫愁也正打算关窗就膳。只是在关窗的一瞬间,第三次看到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急冲冲走过。“这人干什么呢?抱着孩子来来回回还走得这么急。”李莫愁好奇心愈重,情不自禁之下,在窗口多滞留了一会。 本是无关紧要的滞留,却偏偏在那个时候,远处街上传来一阵喧嚣。 “有人劫囚,快关城门!”一匹马奔的飞快,马上之人似乎是阿虎。 “仇霸,站住,别跑!”隐隐传来吕骁焦愤的声音,更有不少兵器互斗的响声。 “竟然还有人劫囚?吕骁如此大意。”李莫愁不会把事情想得多么严重,只是想起适才庙里那些人对吕骁的吹捧,自是觉得好笑。但是转念一想,又想起昔日甄志丙的那些话,心中忽的起了一股侠义之气,瞬间一个飞跃,从窗口窜了出去。 第七十三章 街上人影晃动,刀光剑影。明显是仇霸的同伙预谋劫囚,虽然只有少数几人,但尽是颇有武功之人。这边捕快衙役虽多,但是真正能打的,也就吕骁一人。只是一方毕竟是盗,心中甚虚,所以尽是不多搏杀,而是有机会就寻路而逃。 这边阿虎马快,已经通知城门守护,关闭了城门。李莫愁在高处屋顶跃行,赶到的时候,众人已经将仇霸和另几人团团围住。 “仇霸,你们插翅难飞了!”吕骁自是心中有火,强匪竟是如此胆大,直接在县衙门口抢人。所幸自己也算是有些武功,才不至于让人走得轻松。不过眼前局势,倒是强匪抢人不成,更要被一网打尽。 李莫愁在高处看得清楚,心里倒是笑了一笑,“看来吕骁还算机灵,早早让人通知城门守护,断了强匪去路。”当是觉得无须自己再出手,也就打算转身离去。 只是转身的一瞬间,她又一次看到适才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急冲冲走向城门。原本街上一番打斗,城门住户都闭门而躲。冷不防这个时候闯来一位妇人,竟是乱了局面。 那妇人似乎并未意识到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只管自己抱着孩子急行,手里比最初进城时,还多了几个纸包。 “啊呀,不好!”吕骁看着那妇人竟是一无所知的冲向城门,连声呼叫:“别过去,这位大嫂!” “糟了!”李莫愁在高处亦是一惊,赶紧再起步。 这番变故只在瞬间,这边仇霸却是早有打算,直接窜上前去擒那妇人。欲以劫为人质,逼吕骁开城门。说时迟那是快,仇霸见妇人过来,直接一个擒拿手,誓要一击得手。 此时的仇霸已经被同伴去了手铐脚镣,甚是有几分功夫。出手之快别说一个妇人,就是在场普通衙役,也躲不过去。 那妇人似乎听到了吕骁的呼叫,身形一愣,脚步却是一顿。只是仇霸已是近身,此时顿足又有何用。 不料,那妇人急转身形,腰身一闪,竟是堪堪躲过了仇霸的擒拿手。 众人皆惊,就连李莫愁也是为之一愕。只不过仇霸短暂惊愕之后再度袭来,另几人亦是抢上,誓要劫个人质,才好换得活路。 只见那妇人却是脚步轻灵不乱,硬是在几个强匪的围攻中,巧巧闪避。只是那妇人终究抱着孩子,片刻之后,显出凌乱之相。 “啊!”的一声惊呼,那妇人终于相形见绌。怀里的孩子誓不能被抢,而自己更要闪避数人围攻,不由得左手肩头挨了一拳,手里的纸包尽数落到地上,内中之物也在瞬间被踩烂。 这几下来得甚快,吕骁虽已加入战圈,但亦是无能为力。眼看妇人脚步跄踉,而仇霸又一记擒拿手使出,被劫为人质当是转眼之事。 “小心!”一声提醒,那妇人只觉得身形被人从背后一扶,顿时稳了下来。面有惊色之余,却看到眼前仇霸正被一个妙龄女子扣住了手腕。 来人自然就是李莫愁。 “小……啊呀!”仇霸口中秽语不及出,已经双膝一软,痛得跪倒在地,左手捂住右手腕,已然被李莫愁弄得脱臼。 李莫愁并未多语,当下只是出手,身形飘逸,脚步轻灵,寥寥几招之内,就将几个强匪全数打翻在地。 这番出手,看得众衙役目瞪口呆,也使得众强匪无话可说。 第七十四章 吕骁此刻直把李莫愁惊为天人,却终于能够审时度势,并没有像余人那般失态,当即手一招,先将地上众人绑了,喝道:“全部给我押回去!”随后一转身,就冲着李莫愁道谢辞行。 李莫愁倒是不在意,也只是略略点头,注意力倒是落在了一旁的那对母子身上。 只见那妇人轻声呵护着孩子,神色已经好转了许多,只是双眼总是看着地上残物,脸色多了一份无奈。那妇人站了一会,见人群散去,也只能怏怏而去,只是总不时回头望着地上,不时叹气。 李莫愁顺着那妇人的目光望去,这才看清楚地上的纸包竟是几贴中药,只可惜已经在适才的打斗中尽数踩烂。 “等等,这位大嫂。”李莫愁忽然开口,上前将人拦了下来。李莫愁这般一拦,那妇人也就停下了脚步。 待近得身前,李莫愁才看清楚这妇人摸样。只见这妇人衣着粗陋,却又十分整洁,再细看,才发现她明眸皓齿,容颜娟好,看年岁应是大不了自己多少。若不是脸色已经添了几许风霜,定也是个大大的美人。 李莫愁一拦一看,已是过了片刻,那妇人见李莫愁初喊之后却未再开口,又见得身前之人亦窈窕好女,当下便是松了口气,只道:“适才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不知姑娘还有何事?” 一番话说得甚是有礼,李莫愁却只是轻声问道:“这位大嫂,我看你多次匆忙急走,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如果不弃,就请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上什么。” 那妇人听得李莫愁话中诚意,倒也不做作,叹了口气便道:“孩子病了几日,吃了药也不见好,这几日我因为照顾他,没有来得及做工,换了几个大夫看过,尤是不见好。今日好不容易凑得银两抓药,却……”说道此处,妇人已经有些哽咽,李莫愁也不用多问,只在心中起了许些同情之意。 适才对话不曾注意,对怀里那孩子也只是随便扫了几眼。如今听那妇人这般一说,李莫愁再细看时,发现那孩子的确面色不大正常。不过这孩子的双眼极为灵动,即便很不舒服,也倔犟的忍着,不让母亲担心。 “这孩子看上去才三四岁大,却懂事的很哪。”李莫愁心中暗道,却多添了几分怜惜。只是自己虽为练武之人,但是对于岐黄之术却也是知之甚少,不过李莫愁总归有她的解决办法。 李莫愁轻声道:“这位大嫂,孩子的病要紧,赶紧再去抓副药吧。”说完就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送到了妇人身前。只是那妇人却是不接,神色间颇为自尊倔强。李莫愁一顿,心中又多了几分赞叹,随即又温声道:“这银子是借给你的,我就住在这迎宾客栈清字号房,我姓李,改日有了余钱,你来还我便是了。如今给孩子看病要紧。” 那妇人咬一咬唇,终于点头向李莫愁道谢,接过了银子道:“我夫家姓杨,改日必上门向姑娘道谢。” 李莫愁知道这妇人性格,也不多做强助,只是点了点头,“杨嫂子,你便快去吧,再晚些,药铺就要关门了。” 那妇人不再多言,只是抱着孩子又急冲冲离去。 李莫愁适才不曾留意,此刻关注之下,才发现那妇人急行的身形步法,竟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只道家家有故事,遂也不多停留,径自回了客栈。 第七十五章 李莫愁湖州一行,原本就是赏景散心。此番既然到了下辖的长兴,又听说长兴也有不少景色,也就安心的住了下来。白天游山玩水,入夜则赶回城里,日子倒也是逍遥自乐。 如此过了几日,长兴的景点倒是玩了个遍,实在是江南风景大同小异,也就不曾多有留恋。 这一日,李莫愁上街取了新铸的长剑,又将行李收拾一番,正欲离了长兴而去。却不料刚刚收拾妥当,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开的门来,却是两路人马。一路是两位衙役,李莫愁自然认识,正是吕骁和阿虎,那阿虎手里还捧了个木盒;另一路则是抱着孩子的杨家嫂子。 李莫愁请他们进屋,又拿了糖果给那个小孩子。杨家嫂子大概是来还钱的,但是因为有旁人在,一时也没有提起这个话头。至于吕骁,李莫愁自然不用多想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毕竟长兴就这么大,而他也终究算是这里的捕头。 稍微寒暄了几句之后,吕骁就对阿虎使了个眼色,只见阿虎将那木盒打开,端放到了李莫愁身前。李莫愁一看,倒是吃了一惊,里面竟是整整齐齐排放着十只金元宝。 “李姑娘,那天多亏你出手相助,才能擒下那伙匪徒,这是我们县衙的一点心意。”吕骁开始寻着话头,滔滔不绝。 李莫愁也不是傻子,这几日在城内,早就知道仇霸等人是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心想这番功劳,县衙定也是得了不少好处。不过她本身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只当是江湖中人侠义之举罢了。只是看着吕骁一番盛情,也不好削人面子,于是随手抓了一锭,再将木盒往回一推。 “心意我领了,赏金我也拿了。这剩下的,就请吕捕头犒劳自家兄弟罢。”李莫愁本就聪慧之人,几番经历之后,人情世故却是懂了很多。无论是当初陆家婚礼的排场,还是洪七公那番行走江湖靠关系的话,都让她对此深信不疑,这出门在外,不论是江湖还是官府,多几个熟人,终归不是坏事。 吕骁也是实惠人,知这赏金本就是朝廷奖励,若是李莫愁不收,自己也是要交上去的。至于上缴之后落了谁家,那自然是众人心知肚明之事。眼下既然李莫愁话中有话,也就不再客气,然后又是一番奉迎的话,听得李莫愁有些不耐烦。 再过了半个多时辰,李莫愁终于寻了个借口将人打发,然后轻轻松松的再来对付杨家嫂子的事。杨家嫂子倒是安静,只是在一旁管着自家孩子,不让他再去乱拿桌上的糖果。 李莫愁回身应对,这边杨家嫂子就取了银子出来还她,又连声说了不少道谢的话。李莫愁原本就是助人之心,没想到她真会来还,更是在心内尊重。 还完银子,杨家嫂子就起身告辞。李莫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别过。只是不曾想到,那杨家嫂子刚走到门口,竟是身形踉跄了一下,然后就往后倒了下来。 第七十六章 李莫愁一番手忙脚乱,终于将人暂时安顿到了自己的床上。而后又关照了客栈伙计几句,自己却是抱着那孩子寻去了医馆。 李莫愁生怕那妇人得了什么大病,所幸大夫看过后,只说:“不碍事,只是身体过于虚弱,静养几天就会没事。”大夫如此一说,李莫愁倒是放下了心,随后又硬是要大夫开了一些滋补的药方,再由自己上街去采办。 一通忙乎,李莫愁竟也似那妇人先前所为,时时抱着孩子。那孩子倒也听话,不哭不闹,只是一张小脸上却写满了担忧。李莫愁直到忙完,才自觉有些好笑,适才自己在街上来回跑,抱着孩子的摸样,好像引得不少人回头议论。不过再一想,这是助人善举,也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床上的人还在昏睡中,李莫愁自然陪在身边。原本打算要离开长兴,如今看来,倒是又要耽误上一些时候了。不过李莫愁本就没什么明确目标,当下也就无所焦虑,只是安心了照顾起了病人。 过些时候,床上有了动静。那妇人本是劳累过度,此番睡过几个时辰,倒是缓缓睁开了眼。李莫愁看着那妇人醒来,只见她神智尚未完全清醒,一双手已在身边摸了几下。 霎那间,那妇人就像弄丢了什么宝贝一般,惊恐的喊了起来。只听道:“过儿,过儿!”那妇人呼得急,李莫愁甚至来不及插话,就听得怀里抱着的孩子答了话,“娘,我在这里。”只是应归应,却还是乖乖没动。 那妇人听到回应,再细看眼前,果然是李莫愁抱着自己孩子,笑盈盈坐在一边,当下心头一松,紧锁的眉头也跟着舒展了开来。 “李姑娘,真是给您添麻烦了。”那妇人倒是要强,刚醒来就想起身,只是虚弱的身体使不出半点气力,撑了几下又不得不躺了下去。 “杨嫂子,没什么麻烦的。你安心躺着,现在什么事都不要想。”李莫愁自然是安慰于她,又见她眼神时刻不离那孩子,便又道:“杨嫂子,你适才叫过儿,是这孩子的名字吗?” “嗯,这孩子姓杨,名过,字改之。” “杨过?这名字挺好,是他父亲给取的罢。”李莫愁也是不及深思,张口就来,忽而又道:“啊呀,我真是糊涂。” “怎么了,李姑娘?” 李莫愁却不答话,只是做着欢喜状,逗起了怀里的小杨过,嘴上玩笑般的说道:“乖乖小杨过,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我带你去找爹爹,然后再来接娘亲,好不好?” 李莫愁自然是变着法子问人,又自以为这般方式可以令气氛活跃一些。却不料那妇人却是抿了抿嘴,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哀伤落寞,只是一瞬间,李莫愁就看见那妇人重新闭起了眼睛,然后眼角竟是落下泪来。 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穆念慈。自从杨康一事后,她独自抚养杨过,生活尤是辛苦。李莫愁自然是不知前事,也就无心随言,惹到了她的伤心处。 “哎呀,我真是浑人!”李莫愁将这般变故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心里怒骂了自己一通。心里立刻明白:这母子若是家有男丁,又怎么会生活的如此困苦。 “杨嫂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了。”李莫愁急急安慰,更将小杨过抱还给她,又道:“过儿过儿,快去教娘亲不哭。” “娘亲不哭,过儿听话。”小杨过自然不会知道太多,只是以为自己是否又犯错,而惹得母亲生气。毕竟三岁左右的孩子,能有这般懂事,已实属难得。 岂料穆念慈一把抱住小杨过,反而哭得更是伤心。声声凄切,闻之心碎。 “杨嫂子,别哭了,你哭得莫愁心都要碎了。”李莫愁原先只是安慰,没想到这哭声确实伤感,禁不住被勾起心内伤心事,脱口说话之间,竟是多了许多亲近。只是这哭声竟像生了魔一般,直在李莫愁心头绕来绕去,让她甚是同伤。不知不觉中,李莫愁竟在一旁独自流下泪来,初时无声,少顷却有抽泣声传出。 第七十七章 李莫愁这一哭,倒是惊到了穆念慈。穆念慈原本伤心忘情,此刻见得李莫愁也这般痛哭,自己倒是止住了眼泪,反过来安慰起李莫愁来。 “李姑娘,你这是……”穆念慈话未启口,李莫愁已经一步近身,狠狠抱住了她,然后竟是不顾一切,在她肩头痛哭起来。 穆念慈毕竟是过来人,此时不问缘由,也已从哭声中听得出那番伤痛。心中只是暗道:“这姑娘必是被情深深所伤”。当下不及说话,也是抱住李莫愁,任其在肩上宣泄心情,不多久,自己又是一番眼泪落下。 如此变故,倒是让站在一边的小杨过,看傻了眼。 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曾相识。 两人相拥而泣,一场哭过,感情却是好了甚多。 李莫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硬是挤出笑容,生怕如此哭下去,将是没完没了,“杨嫂子,不哭了,先吃点东西吧。我们大人不饿,小孩子总会饿的。”穆念慈也是少有的这般失态,被她这么一说,也是停下了哭泣,再看窗外天色,确实也已经不早。但是又要受人恩惠,总是有些尴尬。 “李姑娘,我还是要回家去。我已经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哪好意思再受你恩惠。”穆念慈很是倔强,又道:“若今日再受你一饭之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于你了。” 李莫愁这时候已经逐渐平息了心情,也差不多摸透了穆念慈这般性子,只是宛转的说道:“回家路远,天色又将黑。你身体尚虚,若又病倒,谁来照顾你。你不为你自己想,但终归要为小杨过想想。” 李莫愁一番话说得穆念慈无言以对,见到穆念慈犹豫,李莫愁又道:“反正我也是一个人,杨嫂子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杨嫂子若是真记得莫愁的好,那就答应莫愁一件事情,当做是回报。” “李姑娘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得到,别说一件事情,十件百件都可以。”穆念慈也是爽快,心内也知李莫愁所托必非歹事,再则自己确实有所难处,于是也就应了下来。 只听得李莫愁道:“杨嫂子可要说话算话,不可反悔。” 穆念慈先是一惊,但即刻又露出了笑容,心想,“这姑娘必是随意寻一件易事让我做,如此善心,真是难得。熟不知是谁伤她那般深,真是作孽啊。”当下也就不再倔强,只是淡淡的说道:“李姑娘请说吧,要我做什么。” 李莫愁此时已是全完收敛了悲伤,嘴角坏坏的勾了一下,然后就道:“这事很简单,只要杨嫂子点个头就可以。” “点个头就可以?”穆念慈倒是有些被她弄糊涂了。 见得穆念慈脸露疑惑,李莫愁倒是正经了起来,只听道:“杨嫂子,莫愁无亲无故,孤身一人,若是不弃,我俩结为姐妹可好?”李莫愁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深究多少,只是觉得穆念慈身上有一股令她尊重的味道,再则,适才一顿哭,两人自是各有伤心之事。又怕穆念慈一直纠结于报恩,当下许以姐妹之宜,却可让她宽心。而日后自己游走江湖,能不能再见到,又有何人知。 李莫愁此时自是不知结义之事当有何其重,只是顺着自己的性子,想方设法让穆念慈能够安心接受她的帮助。穆念慈自是一愣,不料萍水相逢,对方竟会提出这般要求。本想拒绝,但一想到李莫愁适才那般伤心痛苦,心内亦是多了几许怜惜,又想到自己孤儿寡母生活困苦,若真有如此姐妹,也未尝不是好事。 穆念慈略一思索,便是点了点头。 第七十八章 好事既定 李莫愁见得穆念慈点头,自是欢喜,随即两人互通了姓名、年岁。穆念慈要长李莫愁三四岁,自然做了姐姐,而小杨过也就此唤了李莫愁为“姨娘”。 好事既定,穆念慈也就不再客气,自是宽心在李莫愁的照顾下,在客栈安心住了下来。 小杨过倒是乖巧,又或者是穆念慈教的好,也不怕生,不到一日,就“姨娘、姨娘”叫得亲热。李莫愁原先长居古墓,七情六欲尽被压抑,如今和穆念慈母子一番相处,却也似个大孩子一般,总是喜欢逗着小杨过戏耍。而穆念慈看着此景,见两人均是开心,也正好静心休养。 一连数日,穆念慈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过来,而李莫愁也差不多盘算着该去湖州太湖游玩。只是心下总有一些不舍,才迟迟不及开口。 这一日,穆念慈已是精神气爽,便思及也该回家去了。这边李莫愁刚带着杨过从街上买了糖人回来,一进门,便听得穆念慈道:“妹妹,姐姐这身子眼下自是全好了,客栈花销亦是不小,我想今日就带着过儿回家去。” “姐姐,这么快就要回家?”李莫愁原本想着应再多处几日,没想到穆念慈下床方两日,就提出这般要求,心里不舍又多几分。只是自己心中也总想着要去看看太湖美景,眼下当不当挽留,倒让自己犹豫了起来。 穆念慈自然不知道李莫愁的心思,只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便又道:“妹妹不必担心我。你只管自去行走江湖,若哪一天记得姐姐了,就来看看我和过儿。我和过儿一直以来都是这般生活,自是不会有什么难处。” “姐姐,我……”李莫愁经历过大悲大喜,却不曾有过这番平易温情,当下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稍一停顿,立马取了钱袋,交到穆念慈手中,“姐姐一人带着孩子不容易,这些钱你收下,也好当做家用。” 穆念慈看也不看,就又将其塞回到了李莫愁手中,只是微笑道:“妹妹的这番心意我领了。只是妹妹一人行走江湖,这钱才是需要的紧。反而我带着过儿生活,倒不必如此开销。虽说不能像别人家那般锦衣玉食,但是姐姐一双手,也足够养活自己。” 穆念慈一番话,说的既是客气,又不失尊严。李莫愁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重新将钱收了回去,本欲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穆念慈打断,只听道:“妹妹只管安心自去,江湖一路,定当处处小心。”说完也不再言,只是从李莫愁手里接过孩子,拜别而去。 李莫愁自知分别在即,心内却是更为不舍,于是唤她稍等,自己亦是收拾了行李,退了房,跟了出去。 两人各有不舍,一路且谈且行,不多时已是到了当日相遇时的城门口。李莫愁要去湖州城,而穆念慈就此回去城郊小村,自然便要在这里分手。 “姐姐,我们就在这城门口别过吧。”李莫愁行了礼,却着实不敢多留,生怕自己一个不忍,会哭将起来,让路人看了笑话。 第七十九章 就此别过 “妹妹,那就此别过吧。”穆念慈说得倒是淡然,她亦知李莫愁心中尽是大千江湖,亦不另说它话。 李莫愁转身欲走,却不料眼光扫过,看到了穆念慈怀里的小杨过,此刻正默默的望着她。小杨过脸上似有眷恋,却只是不说话。李莫愁心内顿时想起这几日的欢快情景,忍不住又是一番不舍,于是近了身,冲着小杨过玩笑般的叮嘱:“过儿乖乖,姨娘走了后,要好好听话,千万不可淘气惹娘亲生气。” “姨娘,你什么时候回来?”小杨过原本只是沉默,此番李莫愁一逗他,他也甚是天真的开了口,又道:“过儿若是听话,是不是姨娘回来的时候,会给过儿带很多糖人。” “这孩子,这些天倒变得皮了不少,竟向人索要起好处来了。”穆念慈假骂真爱。这些天看着杨过和李莫愁在一起,比起原先处处小心听话,却是多了几分天真童趣,心里也是高兴。 “嗯,只要过儿听话,姨娘一定给你带很多糖人回来。”李莫愁顺着小杨过的口吻,和他做个了孩童般的保证,“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赖。” 如此这般,连穆念慈都忍不住轻笑了出来,随后两人又说几句,又留了一刻。 终于,李莫愁持剑行礼,说了告辞。 只是没走出多远,穆念慈却在后面喊她,随后又是抱着孩子急急赶来。 其实穆念慈心中倒是不希望李莫愁就此独走江湖。或许是过来人的经历,也或许是性子不同,穆念慈总认为行走江湖那是迫于生计。真正的生活,应当是安居乐业,持家教子,只是这番话不好说出口罢了。适才看着李莫愁逗杨过之时,亦是一番大孩子心思,实在不忍她就此独去,生怕又被人欺负了去。 当下却是一番肺腑之言。只听得穆念慈道:“妹妹,江湖艰辛,定当小心。若是累了、困了、委屈了,就想着回到姐姐这里来。姐姐那里虽然只是几间不起眼的草舍,但只要妹妹愿意,遮风挡雨还是不成问题。如今妹妹既然心意已定,那姐姐只希望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让歹人欺负了去。” 穆念慈一番真言,听得李莫愁不禁红了眼圈。 李莫愁没有回应,只是愣愣出了神,心里直想:“我本伤心,去湖州太湖不过赏景散心。如今却误将自己的心迹当做了离开了理由,实在是舍本逐末。” 李莫愁这番一想,神思却是走了很远。自己自幼古墓长大,师傅总是严厉,孙婆婆只管吃穿。而一路行来虽然经历甚多,却也是爱恨情仇,道义之谈。当下确实心头酸了一酸,没想到原意助人而设的结义之情,如今却是这般深厚。 待李莫愁回神,穆念慈已经领了杨过走出了甚远,远远望去,只见得两个黑黑小点。 李莫愁忽的似有所悟,当下脚步一顿,却是转回了身形,而后飞身几个起落,直追穆念慈母子而去,口中亦是远远喊着:“姐姐,我不走了,我跟你一起回家!” 第八十章 安居 杨家甚小,确如穆念慈所说,仅是两间简陋的草舍。前面尚有一个小院子,却没什么花草,只是种了一些蔬菜。 李莫愁自是不会介意,倒是安心住了下来。还将随身钱物,都一并交予了穆念慈。穆念慈自是不肯接,但李莫愁却有自己的理由。“姐姐,现在你是一家之长,我又不善于打理,所以钱物还是你来安排比较好。”穆念慈听后,也只是笑笑,然后就把钱收了下来。 时下兵荒马乱,荒地空屋尤多。杨家周围甚有荒地,穆念慈考虑到李莫愁如今同住,自是请了泥水匠,在隔壁又起了几间屋子。更是围了大大的一个院子,说什么好让李莫愁在家门口练功,想得自是周到。只是两家的院子中间却没有起墙,如此一来,倒成了一门两户的大家庭。 穆念慈口中的村子,其实也不是正规的村落,不过是战乱年代百姓自发聚居而成。不同于长兴城内的居民,村子里更多的是流落到此安家的外来者。村民之间的关系都是颇熟,相互之间也挺关照。 等新屋落成,李莫愁就住到了自己那边。只不过除了睡觉以外,基本还是和穆念慈母子生活在一起。 李莫愁除了一身武功,几乎不懂什么劳作,而穆念慈也不让她做什么。只是道:“妹妹带来的钱,如果我们节约一些用,这辈子都是不成问题的。” 穆念慈嘴里虽是这般说,但依旧每天织布拿去城里换钱,似乎总是那般独立,这一切看在李莫愁眼里,更是多了一份尊重。于是李莫愁每天除了练武,就是帮着穆念慈带带孩子。一来自己除了练武甚会无聊,二来带着杨过也好让穆念慈少分心一些。有时候兴致来了,又或是天气不错,就会带着杨过远远近近的去玩。 三岁的小杨过,本是淘气的年纪,只不过原先因为穆念慈管得紧,再加上缺少父爱,才导致少言寡语。虽然看似懂事,其实心理已近封闭,并不是一个孩子应该的童年。如今被李莫愁带着,却也是慢慢变了样,刚开始还有些拘谨,生怕被娘亲责罚,到后来竟也是淘气顽皮起来,和原先那般听话,却是天差地别。穆念慈嘴上虽然总要叨念几句,其实心里还是很高兴。毕竟杨过现在的童年,才算是正常的童年。 小杨过越来越调皮,为此没有少挨穆念慈的责罚,但是李莫愁总是看不下去,要来求情。穆念慈也是无奈,但心想杨过自小没爹,如今童趣满身,倒也任着他了。小杨过天性聪明,自是懂得一些人情世故,这般时间一长,到后来只是怕着穆念慈,一些心里话却都不再对她去讲。倒是黏着李莫愁,整日缠着闹着要姨娘带他飞,要姨娘帮他抓小鸟。 李莫愁自是觉得孩童天真,倒也从来不会嫌烦,只在玩耍间,硬是隔三差五要练上一遍“天罗地网掌”。 李莫愁亦是率性妄为,住在杨家的日子倒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没有师傅管着自己,也不用担心江湖险恶,更不会再去想过往那些儿女情仇,只是安心练武,精进一层。 如此生活,甚是安逸,转眼之间,已是来年入夏。 这一日,李莫愁依旧如往常那般,早起在自家院子里练拳脚。只见同村几位妇人前来,却是要找穆念慈。 几人进屋不久,穆念慈就跟着出来,身上还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李莫愁见状,当即上前相询。却不料穆念慈已经开口,只道:“妹妹,我要随王家嫂子他们一同去湖州城里帮做佛事,或要几日才能回来。过儿就请你多加照看,可别让他闯出祸来。” 穆念慈原本不曾这般出门兼工,只是如今李莫愁在,倒是敢走。李莫愁自是满口应下,同时关照穆念慈一番,也就不予多问。 待得穆念慈一走,小杨过就将小脑袋探出门来,脸上尽是喜色。李莫愁瞧得清楚,心中暗道:“好你个小家伙,竟是盼着娘亲不在,好玩个疯。”随即便道:“过儿,娘亲不在,你可要听姨娘的话了,如果淘气……” 不料李莫愁尚未唬完,小杨过就一个直冲,很是熟络的抱在了李莫愁的腰身上,撒娇般的说道:“过儿当然听姨娘的话了,姨娘最好了。” 李莫愁咯咯一笑,随即蹲下来,在他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也是顺着他的口气,只道:“小小年纪,倒学会讨好别人了。”亦是逗着他:“过儿现在自是会说姨娘好,不过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不会再说姨娘好了。” “那过儿就永远不长大,永远都听姨娘的话。”小杨过嘴巴极甜,一边说着好话,一边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只道:“姨娘,今天带过儿去钓大虾好不好?” “好。”李莫愁将好字拖得长长,随即又道:“那你可一定要听话,不要乱跑,不要离开姨娘,好不好。” “好,过儿不会乱跑。”小杨过听得李莫愁同意,自然是满口保证。 不多久,李莫愁一番准备,便带着小杨过去了村外河边。 李莫愁和小杨过甚是投缘,这半年多下来,倒是视为己出,有时候溺爱更甚于穆念慈。再则自己出得古墓之前,孩童天性尽是被压抑,如今有小杨过陪伴,自是满心欢喜,更甚于偶有疯狂,宛如孩童一般天真。 小杨过自小无父,穆念慈又避而不提,再加上生活困苦,管教甚严,孩童天性亦是被强行压抑。如今多了李莫愁这般如母如伴,自是天性萌动,再无收敛。再则李莫愁武功高强,只要小杨过喜欢,自是驼着他在林间高枝上飞来飞去,甚似癫狂。 “姨娘,好无聊啊,这大虾要钓到什么时候啊?”小杨过自是耐心有限,不到一个时辰,就坐立不稳了,心里只想着李莫愁再替他变出点好玩的戏法来,便道:“姨娘,带过儿去抓小鸟好不好?” 李莫愁倒只是笑笑,也不多说话,知道小杨过的习性,事事好奇却总是耐心不够,生怕将来长大性子会变得急躁轻浮,心下隐隐有所担忧,故而刻意板着脸道:“钓大虾可是过儿自己提出来的,如今大虾尚未钓到,过儿就要改主意了?过儿若是改了主意,那姨娘以后就不带过儿出来玩了。” 小杨过一看李莫愁脸上似有怒气,话中亦是无甚欢喜,立马改口道:“不不不,过儿不是那个意思。过儿是说,等我们钓到了大虾,再去抓小鸟,好不好?” 李莫愁心里暗笑了一下,脸上却依旧不露笑意,只管自己静坐岸边,看着鱼标沉浮。 小杨过又说了几句好话,见李莫愁还是神色严肃,也就不敢再皮,只得乖乖走过去,挨着她重新坐了下来。 李莫愁自此一言不发,只是时刻偷看着小杨过的表情。小杨过倒也倔强,硬是按耐住自己的性子,竟也一坐就是大半天。 待得李莫愁收杆,小杨过竟已是靠着她睡着了。 “过儿,醒了,我们回家了。”李莫愁拍拍杨过的小脸,将其唤醒,随即一手提了竹篓,一手牵了人,就往回走。 小杨过的眼珠子一直溜溜的转,有点不相信今日的李莫愁倒是如此严肃。只是心里想抓小鸟的愿望还没有实现,步履之间自然是多了几分不情愿。 李莫愁自然知道他的心思,适才也不过是想练练他的耐心,如今看他当真有些不乐,也就不再装下去。 “过儿,姨娘觉得你今天表现很好。作为奖励呢,姨娘现在带你去抓小鸟,要不要?”李莫愁蹲下来,对着杨过盈盈的笑。 “真的?”小杨过还以为自己听错,随即又道,“姨娘说话可要算数,不能骗人。” “嗯,姨娘不骗人,姨娘说话算数。”李莫愁一乐,一把将杨过驼上背,只道:“过儿抓紧了,姨娘要带过儿飞咯!” 小杨过自是开心的不得了,一双小手牢牢揪住李莫愁的脖子,生怕自己被遗落在了路上。嘴上还喊得甚是开心讨喜,“仙女飞咯,过儿也会飞咯,过儿要和姨娘一起飞咯。” 其实李莫愁也并非这般好玩,只是日常练功略有无趣,倒是给自己变着法子有趣着来。 小杨过眼里的钓大虾,对李莫愁而言,却是练习软功、内功的好方法,而如此这般的飞跃,自是为了负重练轻功,至于抓小鸟,那不过是温习各类掌法罢了。 如此又是一番疯闹,待小杨过尽兴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李莫愁也在兴头上,心想回家尤要做饭,而自己却又不甚拿手,当下亦是江湖心思萌动,直对杨过说道:“过儿,姨娘今晚带你吃从未吃过的美味,如何?” 李莫愁所指的美味,自然就是将那些钓来的鱼虾和捕来的麻雀一并生火烤了。小杨过从小管教甚严,自是没见过这般吃法,顿时不管味道如何,先是一阵拍手叫好。 待得鱼虾雀鸟尽数烤熟,小杨过早已迫不及待了。李莫愁此刻也如孩童一般,故意跟小杨过抢起了食物来,几次急得小杨过直跺脚,还小发脾气似的在李莫愁脸上乱拍乱抓。 “哈哈哈,仙女变成丑八怪了。”小杨过似是“偷袭”得手,得意的在一边直笑,李莫愁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去抹,却忘记自己手上炭火更多,一抹之下,更是一塌糊涂。小杨过看在眼里,更是笑的肆无忌惮,只道:“姨娘姨娘,你变成大花脸了,哈哈哈。” “你这小鬼,敢取笑姨娘,看看谁才是大花脸。”李莫愁伸手一抓,随便就将人拎了过来,再一抹,顿时小杨过也成了一个花脸,随即又将人倒放在大腿上,伸出一掌就要落下,口中亦是假怒道:“竟然偷袭姨娘,着不着打,以后还敢不敢?” 轻掌拍下,小杨过连声求饶,只道:“不敢了不敢了。哎呦,姨娘别打过儿,过儿再也不敢了,哎呦。” 小杨过一番讨饶,李莫愁却是不管,又径自在他身上轻拍了几下。小杨过哪里挣脱得了,一个劲的求饶,李莫愁初始不曾在意,过不多时,却听得杨过的讨饶声中竟是夹带呜呜之状,似有哭意。 李莫愁生怕自己闹过了头,立刻停下手,将人拉进身前,蹲下身来好言安慰,“过儿,打疼了吗?”李莫愁见杨过一声不响,自以为真的吓到了孩子,赶紧再道:“过儿别怕,姨娘跟你闹着玩呢。来,姨娘给过儿赔不是。” 李莫愁扶着小杨过双肩,神色甚有担忧,口中直说好话。却不料小杨过忽然伸来一双小手,狠狠捂在李莫愁脸上,然后又是快速的一番乱抹,直欢道:“姨娘笨,姨娘笨,哈哈哈。” 小小身影一个急溜,瞬间跑出了数尺远,待李莫愁回过神来,又是懊悔又是好笑,直追道:“你个小坏蛋,竟敢骗姨娘,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别跑,过儿你给我老实点。” 一时间,山林间笑声不断,闹意不绝。一番疯闹下来,各自脸上竟都是黑黑的炭火指痕。 小杨过疯玩之后,却是真的有些困顿,只道:“姨娘,我们回去吧,过儿困了。” “嗯,那我们回去吧。”李莫愁当下熄了火堆,收了竹篓钓竿,牵着杨过就往回赶。只是没走多远,杨过就喊累走不动。李莫愁亦是笑笑,然后就把人轻松负于背上,只柔声说道:“过儿要是累了,就在姨娘背上先睡一觉吧。” 小杨过只是“嗯”了一声,一双小手依旧牢牢揪住李莫愁的脖子,没多少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回得家中,天色已是不早。 李莫愁唤醒杨过,再将他一番清洗,直把一身炭火黑烟清除了去,而后便道:“过儿,今晚娘亲不回家来,你就睡在姨娘这里吧。姨娘帮你铺好床,你先去睡吧。” 小杨过此刻不知是困顿还是睡意未醒,也不曾多说,只是点头。待到李莫愁整好床铺,就乖乖听话上了床。时值初夏,已有蚊蝇,李莫愁在床边熏了驱虫草,再将薄毯为他盖上,即刻转出了内屋。 再过一些时候,李莫愁整好物件,看遍院子内外,关好门窗,已过二更时分。夜静月起,李莫愁这时看得镜中自己,却是一番好笑。这一日疯癫,竟弄得自己发上炭灰,脸上黑烟,混身一股烟火气汗酸味,当真像个烧火丫头,哪里还是一丝丝的仙气。 第八十一章 危险 当下不及多想,只在自己屋里,备了木桶、香花、温水,定要好好洗上一洗,驱一驱这一身脏臭、浑身疲惫。 轻解罗裳,入得水中,顿觉一阵舒坦,周身疲惫竟是去了几分。香花浮水,散出幽幽淡香,不禁让人更添几分惬意。李莫愁缓缓闭上眼,自管自己泡在桶中,当真是通体舒畅。 水柔绕体,花香弛神,李莫愁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浅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莫愁忽闻得窗外似有响动,心内一惊,双目立睁。只是双目刚睁,就见得木窗翻动,竟是一条人影窜了进来。 李莫愁急欲起身,却是慢了半拍,眼见来人落地,赶紧又将身体没入了桶里。这一惊一变来得甚快,李莫愁此时竟忘了自己一身武功,片刻之间脸上尤是起了一抹惊恐之色。 人影落地,一袭白衣,轻裘缓带,双目斜飞,本是几分俊雅眉目,此刻看在李莫愁眼里,却是格外生厌。 “出去,快给我滚出去!”李莫愁一惊之后,不刻就回过了神,只是女子习惯之下,竟也只是寻常咒骂了一句。 那人却是不走,只是细细打量了李莫愁一番,而后便是一笑,甚是得意。只听道:“我无痕公子既然来了,又怎会轻易离去。” 李莫愁这番话听来,心内已是有底。眼前这个自称“无痕公子”的人,多半是江湖上所谓的采花贼。只是感他说话语气,内息却也只是平平,当下心头大大松了口气。 李莫愁心内有所思,自然就没有说话,看在无痕公子眼里,却倒是以为唬住了。随即又是故作潇洒,言语之间尤是令人作呕,只道:“仙子这般容貌,只恐世间少有,只求一番云雨,我便当走。” 李莫愁一阵暗恼,杀心略起,只因当下身无所盖,若是这般起身出手,定然万般尴尬。情急之中,却也无奈,只能任由对手辱言调戏,只待对手近得身来,必给他致命一击。主意打定,李莫愁更不多言,只是怒目以对,以待人来。 “好一双凌厉的眼睛。”无痕公子近得两步,忽的身形一顿,便再也不敢轻易向前。倒不是李莫愁的眼神吓到了他,也不是他感受到李莫愁着实武功远胜于自己,而是眼光不经意间扫到了墙上挂着的长剑。 行走江湖之人,凡事必是小心谨慎。适才无痕公子进来,不闻李莫愁失声惊叫,就已经心生好奇。如今看到长剑挂墙,心下顿时明白了一些。随即身形一转,绕到墙边,先将长剑取了下来。 长剑在手,那人更是笑的得意,只道:“想不到如此鄙陋农屋,竟住着一位绝世侠女,在下适才若是一时贪进,倒要陪了小命在此。”话中虽是客气,但脸上却是更为鄙夷,心想当下之势,量你李莫愁有所武功,又能如何。 “若你不要命,那便上前来试试?”李莫愁此时已经估量十足,口气中自是多了几分霸气,只因身处尴尬之境,也只能语言上唬得一唬。再则,李莫愁这半年多来,确实戾气大有收敛,本心上也实在不想随便杀人,若能言语喝退贼人,自然是最好。 无痕公子闻得李莫愁此话,竟是真被怔住了双脚,心内无底,确有一番就此离去之意。只是李莫愁此刻之态确实诱人,他又不忍错过。心内犹豫之际,却是伫立原地,不知进退。 两人相持片刻,均是不为轻动。 不料,内屋传来一声喊,只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姨娘,是娘亲回来了吗?”小杨过睡眼惺忪,被外头声响吵醒。自以为或是穆念慈回家,迷迷糊糊竟是出得屋来。 此番变故来得突然,李莫愁心内顿时大喊“不妙”,想要起身却总有尴尬顾虑,犹豫间,早已慢了一步。无痕公子一惊一喜之间,已经极快挪到了小杨过身边,一把抓住,长剑出鞘。 “过儿!”李莫愁一声惊呼,立马威胁道:“你敢动他一下,我让你不得好死!” “姨娘。”小杨过似乎已被吓到,只是淡淡喊了一声,再也不出声,满目惊色。 无痕公子尤是聪明人,见此情形,自是歹笑上脸,只道:“要我不伤他倒行,那就要看仙子你怎么做了?”话中之意明显,语气更是轻佻。 “你、休想!我现在就杀了你!”李莫愁心内杀气猛增,竟欲不顾一切起身杀人。只是身胸未及出水,脑中念头却又转了几下,顿时强压心火,重新将身体没了下去。 无痕公子横剑在小杨过颈上,适才李莫愁一动,他亦是颤了一下,顿时在小杨过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血口。李莫愁脸色一变,忧色一闪而过,只是这一闪却还是被对手抓个正着,更加有恃无恐。 “不想孩子有事,你就乖乖听话!”无痕公子终是发了狠话,又道:“我只想一亲芳泽,不想伤人性命。为了安全,我希望女侠能够自封穴道,锁了功体。待我完事,自会保你们平安。” “你……”李莫愁此时已是怒不可遏,但又无可奈何。心道:“今日为何如此大意,难不成真要被这歹人辱了清白。”一时心乱如麻,竟也似无助弱女一般,捏着水中花瓣,不知所措。 这边小杨过依旧双目失神,怔怔看着李莫愁,一丝表情都不曾变化。 “还等什么?老子的耐性可是有限的!”无痕公子生怕有变,哪里还须装什么潇洒,言语之中多了一份威逼。 忽然,李莫愁脑中一个急闪,醍醐灌顶一般开窍,脸上忧色顿去,嘴角自是淡淡勾了一勾。只听道:“过儿,转过头去!”李莫愁话一出口,身体竟是直直站了起来。 无痕公子瞬间一愣,随即目不转睛盯着这出水芙蓉,甚是失神。这一失神,李莫愁却是双手一扬,掌中不知飞出何物,竟是疾劲如电,直接射进了对手的双眼中。 只听得“啊呀”一声惨叫,无痕公子手中长剑早已弃去,双手死死捂住了双眼。李莫愁一击得手,身形更快,飞身凌空之际,一披薄纱已经上身,同时飞腿连踢,“蹬蹬瞪”几下,直接将人连带门板,踢出屋去,那人哼了一声,便再无声响。 原来李莫愁适才心急,捏着水中花瓣摆弄,却不料花瓣被手指一卷,竟似针状。当下决断,利用自己出水之际,直接“飞针”将人双眼打瞎。 危机瞬解,李莫愁顾不得自身摸样,只是猛然将小杨过抱进怀里,忧慰同声,直道:“过儿!过儿别怕,没事了,姨娘在这里!” 小杨过被李莫愁这般一抱,初始之时尤是无动于衷,待到李莫愁说了几句,又是唤又是哄,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臂死死勾住李莫愁脖子,嘴里只是“姨娘,姨娘”这般哭唤。 小杨过这番哭喊,却是惊动了四下邻里。过不多时,远近邻人尽皆赶来。本都是贫苦之人,平日亦是相互关照,此刻闻得哭声,犹能不管。 张猎户离得最近,第一个赶来,即刻急急进屋,口中还喊道:“李姑娘,出什么……”话未喊完,已是吞了下口水。 李莫愁只顾安慰小杨过,竟忘了先行穿戴,此时身上尤是一袭薄纱,水湿贴身,夜风烛火之下,竟是万分诱人。 张猎户家有妻小,人又老实,但见得此状,尤是愣了一愣。一愣回神,急急退出屋去,竟在门口替她挡住前来相助的一众汉子。 李莫愁心下只系小杨过,竟也不曾在意适才进门之人是谁,只闻得不久之后,院里已是人声喧嚣,方才回转了注意力。 “莫愁姑娘,先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身后妇人出言,李莫愁才认出正是张猎户之妻。当下意识到,自己这般穿戴确是不雅,而小杨过却是死死搂着她脖子,蹭在她身上的不肯松手。李莫愁心下一凛,不知怎的,脸上竟有些微微发烫。 李莫愁又说了几句好话,小杨过才肯松了手。张家嫂子先行带了小杨过出去,李莫愁这才重新穿戴整齐。出得门来,自是像众人道谢。众人问起,也只是简单的说了一番。众人听李莫愁那般讲,自是不会多问。只是有一人道:“这贼人好像还有气,如何处置。” 李莫愁此刻已是镇定如初,近的身去,伸手一探无痕公子鼻息,随即又在他胸口轻压了一下,便道:“算他命大,只是瞎了双眼,断了几根肋骨而已,这是一时气岔,晕过去了。随便找个地方将他丢了,是死是活任他自己罢。”李莫愁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口气却是有些冰冷。听得在场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也有平日里觊觎李莫愁美色的青年男子,此刻之后便再也不作妄想。 众人稍静片刻,却听得张猎户说道:“贼人冒犯姑娘,自是活该。只是我们这般私自处置,恐有不妥。要不这般,我们将人绑在村口,等天一亮我就去县衙报官,请官家处理,如何?” 李莫愁心内确实是恨,但终究那人也瞎了双眼,再想起昔日甄志丙洪七公等人的教诲,也就许可了下来。只道:“报官也好,那就有劳张猎户了。” “阿牛、阿水,你们两个今晚辛苦点,把人绑去村口,看住别让跑了,也别让死了,快去!”张猎户发话,两个青年人架了人就去。 李莫愁并不多言,只是颌首点了点头,便领着小杨过进了屋。李莫愁进屋,众人才又在外头窃窃而谈,直到张猎户夫妇出面阻断,这才纷纷散去。待到邻人散尽,李莫愁才重新将屋子稍作整理,而后便是抱着杨过,哄他睡觉。 小杨过此时已近四岁,亦是懂得一些事理。只是适才一番惊魂,终是不敢独睡,尽是缠着李莫愁,直道:“姨娘,过儿害怕。过儿不要姨娘离开。” “好,姨娘不离开。”李莫愁自然也是担心小杨过因此事落下心结,尽是好话不绝,又道:“过儿好好睡,姨娘就在这里陪着过儿,可好?” 李莫愁说完,便将小杨过抱到床上,替他重新盖好毯子,而自己则靠坐床边,只是闭目养神。小杨过看了一会李莫愁,而后只将身子往她边上一挪,就自顾默默睡去。 天色亮起,村口人声就响成了一片。 原来五更刚至,张猎户就赶着进城报了官,此刻正是他引着一干衙役回到了村口。 李莫愁自然早已醒来。且不说昨夜变故让她对小杨过始终心有牵挂,即使练武之人的习惯,也只是浅睡短眠。 人声鼎沸,只是不知道为何这般热闹。而李莫愁也并不关心,反正人已经交给官衙,那就不关自己事了。只是没想到,喧闹的人声似乎源源不绝,甚至正往自己这边而来。李莫愁好奇片刻,却已听得脚步声进的院来,引路的自然是张猎户。 开门相见,却是熟人再会。 “李、李姑娘,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住在这里?”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吕骁。 吕骁上次之事后,为防止再有类似纰漏发生,竟是一直住在衙内。直至宣判落下,将人押解至临安,才得以轻松。待他再去寻李莫愁的时候,便已是不在客栈。当下只以为李莫愁定是游历江湖,再无相见之日。此时再见,吕骁却是说不出的激动,本欲相询的公事,倒是忘了一干二净。 “吕捕头,又见面了。”李莫愁倒也是干脆,半真不假的说道:“怎么?你这是要抓我过堂,定我伤人之罪麽?” 吕骁先是一愣,而后却是一笑,只道:“李姑娘真是会说笑,我岂能抓你,供你还来不及呢。” 李莫愁也不见外,示意吕骁有话直说。一番相说,李莫愁才知道这无痕公子,竟是最近闹得湖州府不得安宁的采花贼。这无痕公子自持有些武功,轻功更是不错,于是尽做些欺侮女性之事,前不久尤在湖州府作案,逼得周家小姐竟寻了短见。周家是大户,这才惊动了官府张榜缉凶,下辖各县尽是忙的焦头烂额。想不到昨日一事,倒是让他栽在了李莫愁手里。 “这么说来,我倒是做了件好事咯。只是不知道这人被你带回去,功劳算我的还是你的?也不知道这次误打误撞帮你们捉了贼人,可有赏金?”李莫愁半开玩笑似的说着,倒也把吕骁当做了一个朋友。 第八十二章 真情 吕骁呵呵一笑,亦是半真不假的说道:“李姑娘这般说,那我倒是要去寻县太爷要赏金了,只是不知道李姑娘想要多少?” “一千两咯!”李莫愁信口开河,只是好玩,又道:“本姑娘武功这么高,请我出手可是很贵的哟。” 吕骁又是一番笑,再说了几句玩笑话。而后看着时辰不早,才开口告辞,村口人犯自是被押解而去。 此事既过,李莫愁也就不予多想。只是小杨过却变得沉默少语,不似先前那般闹腾,夜间尤是独睡难安,梦中醒来亦是失魂哭喊。 小杨过似有心病,李莫愁自当全心呵护。转眼数日,终是稍有活力。李莫愁算算日子,也该是穆念慈回来之时,只愿届时无恙,好让姐姐放心。 是夜,李莫愁将小杨过安置于内侧,而自己依旧靠坐床头,尽心守护。只待小杨过似是闭眼,再无动静,这才吹熄了烛火,自己和衣躺下。连日少眠,李莫愁终也有些困顿,躺下一会,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李莫愁睡得亦不安稳,梦中亦是那日险情反复。一番辗转迷糊,但感心口竟似被何物压住,胸闷气短,梦中却是被贼人得手,正在遭人羞辱,一阵心悸,顿时喊了出来。 “不要!”李莫愁一声惊呼,才发现噩梦一场,顿时重重舒了口气。只是心口所压,确是真实。心下顿时再一惊,正欲急起,耳边却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姨娘,你怎么了?” 李莫愁一转头,借着窗棂月光,才发现小杨过正醒着,一双眼睛怔怔盯着她。半个身子还伏在李莫愁身上,一双小手牢牢抱紧她的胳膊。李莫愁又是重重舒了口气,将小杨过身体挪放下来,而后柔声道:“睡吧,明日娘亲就回来了。” 李莫愁一番好话,小杨过乖乖不闹,只是总有翻转,似是不曾熟睡。李莫愁当下也是睡意全无,担心适才自己梦中惊醒,或是吓到了孩子,只是柔声问道:“过儿,姨娘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小杨过果然醒着,经此一问,却不答话,只是忽然伸出双手抱住了李莫愁胳膊,抓的甚紧。 李莫愁感受小杨过指尖力道,心中担忧,又安慰道:“过儿别怕,姨娘刚才只不过做了个梦,没事了,没事了。”随后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对着他露了一个笑容。 小杨过依旧没回应,只是双手慢慢松弛了开来。李莫愁心下稍宽,正要再说安慰好话,忽然听到小杨过开了口,甚是认真,“姨娘,你教过儿武功好不好?” “教武功?”李莫愁先是一愣,立马想起穆念慈平日关照,即刻说道:“你娘亲不让你习武,这事姨娘不好答应。”李莫愁也当孩子懂事,此时倒不欺瞒。若是自己随口答应,将来穆念慈不同意,反倒失了信义。 李莫愁话刚说完,小杨过一双小手就撤了回去,嘴上也只是“哦”了一声,便一个转身,再也不说话。只是良久,依旧气息不稳,似非熟睡。李莫愁生怕小杨过又生了心结,将心事闷于心中。一番思索,随后又是柔声唤道:“过儿,过儿。” 连唤几声,小杨过却是不理。李莫愁心下一急,只能支起半身,再说好话,只道:“过儿是不是生姨娘的气了?要不这般,等明日娘亲回来,我去替过儿说。”李莫愁其实倒不赞同穆念慈的想法,一直以为乱世之时,习些武功总是有胜于无。既然适才杨过开口,那自己权当说上一说,难保穆念慈不改主意。 听得这番话,杨过倒是转了过来,只是话中并非开心,而是自责之意,只道:“过儿不生姨娘的气,过儿只是生自己的气。”一句话说得李莫愁摸不著头脑,只是又问:“过儿好好的,生自己的气做什么?” 李莫愁原本就是随口一问,心想孩子心事,顺着他说,自是能解。岂不料小杨过却是一个急起,瞬间窝将过来,牢牢勾住了李莫愁的脖子,话里声音竟带了几分哭意,只道:“过儿不会武功,过儿没用,过儿让姨娘被坏人欺负了。” 一番话没说完,已经在李莫愁怀里哇哇大哭起来,正与当日情景,并无两样。李莫愁当下明瞭一二,亦是坐起半身,将人抱住,拍着肩背,安慰道:“不关过儿的事,过儿不要气自己。再说,姨娘已经把坏人打败了,姨娘武功那么高,谁能欺负姨娘。”李莫愁又是哄又是逗,又是说事又是说理,直说的小杨过终于平静下来。 一番哭过,小杨过倒是开怀了许多,只是一直赖在李莫愁怀里,就是不肯下来独睡。李莫愁也是爱护有加,只怕他当日余惊,亦是长抱不放。 “姨娘,明日娘亲回来,你真的去替我说吗?” “真的。姨娘什么时候骗过你。”李莫愁给了他一个定心丸,而后又是哄他:“乖乖睡吧,等一觉醒来,娘亲就回来了。” 小杨过这才安心,不久便是甜甜睡去。 竖日,穆念慈如期而回。李莫愁自是将前事一说,倒也是避重就轻。又是一番自己的说辞,只道:“姐姐,其实练武和读书,并不冲突。只要我们好好教导过儿,让他明理知事,将来不管他如何选择,都会是有用之才。” 穆念慈并非不懂道理,只是担心习了武功,将来惹上麻烦才不愿意杨过如此。此刻李莫愁既然开口,穆念慈也就不好多说,只道:“那就依了妹妹。只是孩子还小,当多加督促,不可让他好勇斗狠便是。” 李莫愁自是保证,而小杨过更是欢喜不得了。穆念慈为人认真,起初却要让杨过行拜师大礼,只是小杨过说什么都不肯,连声叫道:“不要师傅,只要姨娘。”李莫愁自然不会当真,心想不过是教一些基本入门拳脚,至于师不师的,那些全然没必要。当下自是顺了小杨过的心意,一家人亦是开心无比。 小杨过天资极高,又肯吃苦。李莫愁教的认真,却也细心。 短短三天,一些基本动作如扎马、站位、手型、身姿等等,小杨过尽是一一熟习,倒也摆得有模有样。李莫愁多有鼓励,小杨过甚是得意,练起武来更是用心。如此倒好,小杨过先前淘气好玩,如今却悉心练武,反而让穆念慈省了不少心思。一切看在穆念慈眼里,亦不禁频频点头,于先前观念,倒是大有改变。 再过几日,李莫愁依旧在院子里教导小杨过,却听闻院外人声喊。来人出声,却是吕骁。李莫愁正欲相问,却不料吕骁早已招呼身后,跟班阿虎、阿德尤是抬来一口木箱,木箱打开,竟是整整一千两白银。 李莫愁大吃一惊,忽想起数日前自己戏言,顿觉不好意思。自己碰巧抓人,随口戏言,如今当真见得银子,倒是尴尬万分。直说道:“吕骁,快拿回去,你真当我李莫愁是什么人了!” 李莫愁此刻也不顾什么,连名带姓直呼,定不想要这箱银子。 人声喧嚣,穆念慈也是出得屋来。穆念慈自是稳重许多,当下先将人引进屋内落座,再是一番相寻,方知原委。吕骁只道:“昔日周家小姐被辱自寻短见,周家报官之余另有私下缉赏,我不过是将此事告之周家,周家履行承诺罢了。” 李莫愁此时却不言,穆念慈倒是开了口,只叹道:“想不到我帮工佛事那大户,竟是周家。”随后又转道:“周家丧女,已是哀伤,莫愁妹子一句戏言,吕捕头当不得真。这银子,还是送回去吧。” “这……杨家嫂子……”吕骁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说,倒是李莫愁又重演了当初客栈里的一幕。李莫愁随手抓了一锭,便道:“一千两,收下了。” 李莫愁这次自然不会让吕骁等人分了剩下银两,之后便催促众人将钱送回去。吕骁亦是知理,再说几句赞词,便引人而回。 如此一去,又是一日。岂知第二日吕骁又是带钱而来,送到眼前,不多不少,却是二百两。只听得吕骁道:“周家多有言谢,定要我再送来一百两,还望李姑娘收下。还有,这是县衙发下的赏金,也是一百两。” 李莫愁先是不收,转眼望了望穆念慈。穆念慈微微点头,李莫愁才道:“好。周家这钱我收下了,不过县衙所发,我们还是老规矩吧,请吕捕头犒赏自家兄弟罢。” “这……李姑娘,无功不受禄。”吕骁自然是要客气一番,毕竟自己不过是捡个便宜。 李莫愁道:“我不过是偶然遇之,你们才辛苦奔波。你要当我是朋友,那就收下。”说完看了一眼吕骁脸上的惊色,再言道:“你们总也是真心为民,平日甚是辛苦,我李莫愁虽然不屑于官府,但是你这个人,我倒是有那么几分敬佩。” 言罢,手一推,将县衙所发的一百两推了过去。吕骁顿了片刻,亦不客气,只是多言谢,而后便是告辞,只道:“眼下公务甚忙,待稍有空闲,定再来访,告辞。” “不送。”李莫愁亦是淡淡说道,而后便又将周家赠银全数交予了穆念慈。 如此之后,吕骁便有事无事都要来访。短则十天,多则半月,每一次来,总带一些所谓的麻烦来寻李莫愁。李莫愁自是无所谓,倒是穆念慈却说:“妹妹一身武功,若能尽一份力,无论江湖庙堂,总是好事。”又时常对小杨过说道:“过儿须记得,习武非是斗勇,而须学你姨娘行侠仗义。” 穆念慈如此说,李莫愁自是点头。不觉短短数月之内,竟是帮着长兴县衙处理了好些棘手案件。一时间,周乡邻村之中,倒也是小有名气。而一众衙役跟着吕骁,总是“李女侠”这般的叫唤,弄得李莫愁都有些烦恼起来。 “吕骁,警告你,再这么叫我,以后别来找我帮你们抓人!”李莫愁总以为熟人之间不必如此客套,过了反而显得虚假,于是心内总是不悦。 “那你让我怎么叫你。李姑娘?太见外了。难道你让我叫你……叫你莫愁?”吕骁怔怔的启口,吞吐之间犹是不自在。 “行啊,就莫愁!反正我一直叫你吕骁,你这般叫我,也不吃亏。”李莫愁性子里总是掩不住的豪气,说完之后便不再改口。 吕骁混迹公门,人情世故自是通达。每次寻李莫愁相助之后,亦会回馈官府赏银。而李莫愁亦是老规则,自己只取部分,剩余便教他分了众人。如此一来,众人皆是欢喜,而李莫愁这番行事,倒似一条生财之道。只是穆念慈每次既得银子,却总是将之收起,并未多做铺张。李莫愁亦是不问,平日依旧随性而为。 秋去冬来,李莫愁杨家一住不觉已是一年光阴。 这一日,已是年关将至,穆念慈唤来李莫愁,脸色尤是凝重。李莫愁不知何故,只是问道:“姐姐为何如此凝重,是否有甚难处?”穆念慈倒是摇头,却道:“我自是无难处,只怕有人自有难处。” 李莫愁不明其意,只是相问。穆念慈随后道,语气甚是诚恳,“妹妹,既然是一家人,姐姐有话就直说了。”李莫愁自是点头。穆念慈先不说话,只是进得内屋,随后端出一个大木盒,打开一看,竟是厚厚一盒金银。 “这是?”李莫愁待要问,穆念慈已经开了口。便道:“妹妹侠义心肠,平日做下多番好事,这里皆是当日官衙的赏金。只是妹妹从不曾在意,姐姐才将其暂时收起,存放于此。” 李莫愁平日只管帮着吕骁抓人,确实不关心到底得到了多少赏银。如今这般一看,竟也有近千两。只是不明白穆念慈何意,只等再听。 穆念慈道:“妹妹天生菩萨心肠,姐姐想请妹妹将这些银子分了,散于这长兴县周边各乡各村极苦之人。也好让他们有钱过年,甚至于在这寒冬之际,能有一衣蔽体,一饭充饥。” 第八十三章 回家 穆念慈一番话,说得李莫愁竟是愣住了神。李莫愁平日甚是随性,虽说时有善举,却多是一时而发,哪里想得如此之多。当下穆念慈这般说,自己顿觉得有些羞愧。回想这一年穆念慈总是辛苦劳作,勤俭持家,更是愧不敢当。心里对穆念慈的尊重,更是再深一重。 “妹妹,姐姐这话若是不妥,那权当姐姐多嘴,我自再将银子收起,也好日后作为妹妹嫁妆。”穆念慈见李莫愁不说话,以为李莫愁不愿意,自是换了口气。 “不,不!姐姐说的是,妹妹只是觉得惭愧,平时里帮忙抓人,也不过是闲来无事当做好玩,哪里称得上什么菩萨心肠。”李莫愁急忙同意,生怕穆念慈误解。又问:“姐姐,那我们要如何做?” 穆念慈自是笑了笑,而后便一一细说。李莫愁听后频频点头,更无异议。 过得几日,银子几近散完。穆念慈只叹世间贫苦之人甚多,不能一一而助。倒是李莫愁反而豁达,只道:“姐姐不用忧虑,待来年,我专去各府衙揭那榜文,定要大大赚它一笔,也好资助更多的贫苦之人。”穆念慈听后忍不住“噗嗤”一笑,只是连声说道:“傻妹子,姐姐可不愿你专去做那番风险之事。”李莫愁亦是一笑,也道:“那就是咯,我们有多大能力,就帮多少人咯。以前洪老前辈就对我说过,侠义尤须逍遥!” 李莫愁轻松而说,却不料穆念慈甚是吃惊,只问她:“妹妹也认识洪老前辈?” 这般一问,两人亦是说了一桩往事。李莫愁这才知道穆念慈原来昔日身法竟是“逍遥游”,只不过生活之下,穆念慈早已不再是江湖儿女。所幸穆念慈亦知李莫愁心中仍是江湖,于是平日刻意不管,只是导之侠义,仅此而已。 此番事过,再是不提。 除夕当夜,杨家屋内欢笑不绝,甚是畅意。 新年已去,转眼元宵也过。 李莫愁忽的起了意,竟是想要回古墓一趟。不禁回想自己偷溜下山,竟是已近两年,却又害怕被师傅责罚,久久下不了决心。这番心思一起,以致于数日来,睡不安寝,食不知味,甚至于小杨过的缠闹,都显得有些随意敷衍。 穆念慈看在眼里,却也不知何故,只是以为女儿家心思,便寻着一个机会,相问一番。李莫愁以前不曾说,此时早已将穆念慈认作最亲之人,便不再保留,将那所有前事,一一尽说。 出古墓,历嘉兴,定盟约,断恩仇。一番心事,竟是说了一宿,直听得穆念慈连声叹息,好生怜惜,只是事已过去,谁都不愿过多纠结。但听穆念慈道:“妹妹,若是让姐姐说,这古墓你须得回去一趟才好。”而后又是一番道理,只说:“妹妹虽然擅离师门,但是妹妹这两年所作所为,却都是不辱侠义二字。我想只要妹妹好好回去认错,你师傅也一定会原谅你的。” 李莫愁心想也是,自己虽然离了师门,却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当下心想:“自己既然问心无愧,又何惧师傅责罚。大不了,将我逐出师门而已。”心念一定,便是再无牵挂。 次日,穆念慈张罗一番,硬是替李莫愁备下许多礼品。李莫愁倒是随意,只是顺着穆念慈。待到临行,小杨过才追人直问:“姨娘,你还回来吗?”一双小手死死拽着李莫愁衣角,甚是不舍。 李莫愁却是笑笑,如往昔一般,蹲下来在他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只道:“姨娘当然要回来。过儿好好听话,安心练功,姨娘回来的时候可要检查你的功课哟。”小杨过点头“嗯”了一声,只说道:“那姨娘早点回来,过儿还要和姨娘一起去看划龙船呢。” “好,姨娘记下了。”李莫愁满口答应,随后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和穆念慈一番道别,独自上路。 李莫愁自是牵了花驴,一路向北,不曾停歇。半月余,已是渡过黄河,来到了陕西境内。此时金蒙宋混战,黄河以北,一片兵荒马乱。日日行来,多见流民残兵,李莫愁看在眼里,亦有无尽滋味。 这一日到了樊川,已是终南山的所在,汉初开国大将樊哙曾食邑於此,因而得名。沿途冈峦回绕,松柏森映,水田蔬圃连绵其间,宛然有江南景色。李莫愁一番感慨,记得两年前正是此地,让她结识了甄志丙等人,也正是此地,成了她人生的一个新起点。 李莫愁不做停留,只是往前。再行一日,便到了终南山下市集。此地离山极近,李莫愁算来自己脚程,不出半日,即可回得古墓,见得恩师,不由心下竟是一阵期待,倒忘了当初不告而别之错。 正行间,忽然瞧见人群中有一老妇,相貌极丑,正在路边与摊贩交涉。李莫愁自是认得,心下一喜,远远便喊了出去:“孙婆婆。” 那老妇自然就是孙婆婆。孙婆婆经人一喊,亦是回转头来查看。但见眼前人,宛如昔日好女,神态悠然,温柔可人。心下一顿,嘴上却是没能跟上,只是吞吐了几下,“你是,你是……” “我是莫愁啊,孙婆婆。莫愁回来了。”李莫愁亦是迫不及待。这孙婆婆虽说只是古墓中的佣人,但是自幼照顾李莫愁,感情亦是不错。李莫愁在此间遇到,自然是欢喜。 孙婆婆脸色先是一喜,而后却是一忧,随即便道:“莫愁,这两年你在外面可曾吃苦,可曾被人欺负?”孙婆婆一连问了多个问题,尽是关切之意。对于当初李莫愁擅离古墓之事,却也是绝口不提,只是说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李莫愁并不多说,只道一切安好。随即说了缘由,孙婆婆自然高兴,便引得李莫愁一起上山,去见师傅。 重见古墓,李莫愁心中自是万般感慨。 孙婆婆先行进去通报,而李莫愁自是留在门外,只待早一刻能与恩师相见。不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孙婆婆竟无一点回音。 李莫愁性子一急,也不曾多想,就想径自进去。不料脚步才迈开,就听见古墓内传出一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恩师。只听得人声道:“痴儿,你回来了吗?” 李莫愁急急点头,也不管别人能否看见,便回道:“是,师傅!” 师傅安静了片刻,忽又道:“你知错了吗?”话中似无喜怒,却听得李莫愁心中一凛。一语刚落,师傅的语气忽然变了样,直喝道:“你当真将门规视为何物了?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李莫愁但感一股内劲从墓门中冲出,自己身形立马退了几步。当下心里一紧,才明白适才自己想要硬闯,或是惹怒了师傅,当即双膝一弯,在门口跪了下来,口中只道:“莫愁不守门规,偷溜下山,如今不告自进,更是无礼,请师傅责罚!”李莫愁心中有悔,又甚心急,一跪之下竟把膝下青石板跪出两个坑来,膝盖之下全是碎石砂末。 又是片刻安静,而后又是淡无喜怒的人声,“你的事情,孙婆婆适才已经告诉我了。不过你终究违背了誓言,也不再是我古墓门人。你跪我也没用,我也不会责罚你,你还是走吧。” 李莫愁一听,心里更急,只道:“师傅,莫愁知错了!就算你要将莫愁逐出师门,莫愁也想再见你一面。” 李莫愁说完,里面竟无回应。李莫愁不甘心,却也是倔强,直道:“师傅若是不见莫愁,那莫愁就跪在这里不离开。师傅一日不见,莫愁便跪一日,师傅一生不见,那莫愁便跪死在这里。” “好,那你就跪死在那里吧。” 李莫愁又是连唤了数声“师傅”,却再也听不到回应。心内一急,却又不肯认输,只在原地跪着,纹丝不动。 这一跪便是一日一夜,李莫愁膝盖尽被碎石砂砾磨破,但身形尤是一动不动。 待到次日午时,孙婆婆却是出得墓来,一见莫愁摸样,甚是不忍。急欲近身搀扶,口中连连说道:“莫愁,先起来罢。你先去山下找个住处落脚,待我慢慢再向你师傅说。” 孙婆婆上来搀扶,却是拉不动李莫愁。李莫愁从小性子刚烈,孙婆婆本就有所了解,只是不曾想到,竟能倔强到这般地步。只听得李莫愁说道:“孙婆婆不必扶我,莫愁昨日已经说了,师傅一日不见我,我便一直跪下去!” 忽然,墓内传出师傅的声音,似有轻叹,只道:“痴儿,你这又是何苦呢。我若当真不见你,你便真的跪死在这里吗?” “是,师傅!”李莫愁依旧硬气道,内力源源不断灌注双膝,好让自己保持身形。 “那你便跪吧。”师傅说的甚是平淡,又道:“孙婆婆,你也不必扶她,就让她跪吧,她愿意跪多久,就跪多久。反正她现在已不是我古墓众人,生死于我无关。” 师傅说完便不再开口,急得孙婆婆左右为难。李莫愁却是不曾动摇,只道:“孙婆婆你回去吧。莫愁若是跪死了,便也认了。”李莫愁说完亦不再开口,孙婆婆只能怏怏而回。 日月轮替,又是一日一夜。 待到第三天傍晚,李莫愁身形已然有些不稳,双膝所跪之下砂石尽已染红,若不是内力甚高,光这不吃不喝,就早已要了人命。 李莫愁此时已是甚为吃力,若不是放话在前,定也要早早瘫了下去。此刻倔强之下,硬是支撑不倒。 忽然,墓门开来,走出三条人影。 石门开启,惊动李莫愁。李莫愁凝神看去,却是师傅。师傅身边领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自然便是她的师妹小龙女。而孙婆婆早已迫不及待,跑过来要将莫愁扶起。 “孙婆婆,我只是不想让她死了,才出来见她一面,可没说让你去扶她。”师傅淡淡的说着,孙婆婆顿时不再有所动作。 李莫愁心内却是一喜,只道:“师傅,你终于肯见莫愁了。”只是话还未说完,就看到师傅身形一动,竟是手型化扣,直取李莫愁。 这一手来得极快,身边孙婆婆想喊都已经来不及。只是李莫愁却看得清楚,只管不闪不避,任由师傅近身。 手型落下,却是抓在了李莫愁的手腕上,随即将她手臂一提,另一手捋起她衣袖,但见雪白的肌肤上殷红一点,正是当日为她点下的守宫砂。 师傅一眼之下,竟是神色缓了许多,随即出口,却多了几分怜惜,只道:“痴儿,起来吧。”转身即走,边走边道:“跟为师进来罢。” 师傅说完,自顾进了墓去,这边孙婆婆早已过来扶人。李莫愁听得清楚,自是心喜,仍是非要自己起身,踉踉跄跄了几下,终于站稳,再用内功疏筋活脉一番,亦是蹒跚能走。 走到墓门口,李莫愁才注意到小龙女一直盯着她看。想起以前古墓日子,对这位小师妹甚是照顾,于是弯下身,对着小龙女说道:“师妹,两年不见,你又长高了呢。” 小龙女却是不说话,也不再盯着李莫愁,只是急匆匆追着师傅而去。李莫愁自是不想多问,只随着孙婆婆进到了原先自己所住的石室。 当夜,师傅便将李莫愁唤到了身边。李莫愁毫无保留,亦将两年所有一一尽说。说道最后,师傅亦是连声叹气,只道:“痴儿,你为何不早些回来呢?” “莫愁违誓下山,哪里还有脸敢回来。”李莫愁说得也是实在,此番若不是穆念慈开导,自己亦是不敢回来。 师傅此刻却变了摸样,不再如往昔那般严厉,只是抚着李莫愁的手道:“为师终究只有你和龙儿两个徒弟。你年纪尚小,在外面受人欺骗,为情所伤,也有我的不是。如今既然回来,我想让你重新立誓归于本门,你可愿意?” 李莫愁先是一愣,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退开身来,又再跪下,对师傅磕了三个头,才开口道:“对莫愁来说,师傅永远是师傅。只是莫愁有一些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师傅此时倒是好脾气,只是点头道:“你说吧。” 第八十四章 再见 李莫愁跪不起身,只是点点头,而后便道:“师傅常言世间男儿皆薄幸,莫愁虽受情伤,却非男儿薄幸之故。莫愁不会因一事而弃平和,此番下山,莫愁在山下见到了许多人,有人为情所困,有人求权求财,有人为名为利,也有人为国为民。这两年,莫愁知道了这世上不只有男女之事,还有许许多多莫愁可以做的事情。”李莫愁顿了顿,再道:“师傅,莫愁这次回来,只是想见你一面。若能得到你的谅解,依旧认我是古墓门人,那是最好。即使不能,莫愁亦心满意足了。” “莫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跪地三天,竟真的只是为了见我一面?” “师傅,请恕弟子不肖。”李莫愁又是磕了三个头,道:“莫愁心里,早已蒙上了红尘俗念。师傅要莫愁再回古墓,莫愁只怕自己再无静心。莫愁只求任性江湖,自由天地。” 李莫愁说完,便不再说话。而师傅听后,亦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就挥手示意她下去。 待的次日,师徒再见。 李莫愁自是觉得有些愧疚,不料师傅却道:“莫愁,为师昨晚已然想过。你说的那番话亦非无道理,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也不强人所难。只希望你日后所作所为,不负我古墓名声。” 李莫愁明白话中之意,心内更是感激,只道:“多谢师傅成全。莫愁定不会有辱师门,莫愁不在的日子里,也请师傅多加保重。”李莫愁心事已了,再无牵挂,又怕自己红尘心性坏了古墓清静,当下便在心里定下,辞别恩师,来日即走。于是话语间,隐隐透出离开之意。 “莫愁,为师已经准许你了,却也没说要你即刻就走啊。你不会真的只是回来见我一面,连多陪为师几天,都不愿意吗?”师傅倒似忽然转了性,和李莫愁记忆中的感觉大不一样。 “愿意,莫愁当然愿意。莫愁就怕自己闹惯了,坏了这里的清静。”李莫愁自然欢喜,毫不犹豫就此住下。 李莫愁这一住便是三月余。 原本死气沉沉的古墓,自此有了一些小小的乐趣。 师傅试过了李莫愁的武功,也是大为惊讶,暗赞李莫愁两年进步竟已远远超过自己,只是这般莫名,却也是不得而知。不过李莫愁眼下心性更加成熟,倒只有欢喜却无担忧。 或是小杨过的关系,李莫愁对小龙女更多了一份照顾,总把她当做小杨过的替代,不但陪她练武,也时常带她玩耍。竟在不知不觉中,让沉默寡言的小龙女,也变得活泼起来。 孙婆婆更是高兴,每次下山采办,李莫愁都会执意要跟去。两人更有许多俗世话语相说,时日一长,竟有难舍之心。 时至春末,花褪残红。 李莫愁忽的想起当时和小杨过的约定,便提出辞行。师傅只道终究留她不住,亦不多做勉强,只是孙婆婆甚是不舍,硬要她再住几日。李莫愁再住几日,终要下山,此番孙婆婆也不好再留,只能任由李莫愁离去。 出得山门,小龙女忽然追将上来,像极了杨过当时那般,扯着李莫愁的衣角就问:“师姐,你上次走的时候,说要给我带风车和糖人,东西呢?” 李莫愁顿了一顿,尴尬一笑,歉意道:“师妹还记得啊,师姐倒是给忘了。师姐答应你,下次回来的时候,一定给你带。” “嗯,师姐你这次可不能再骗人,不然龙儿以后再也不和你玩了。”小龙女要长杨过四岁,只是说话口气却还不如杨过成熟,李莫愁听在耳里,自是觉得有趣,当下也就顺着她的口气,说道:“好。师姐记着呢。” 李莫愁再说一番好话,又和孙婆婆一番关照,自是别了两人,下得山去。 李莫愁离了古墓,自是无牵挂。当下便在山下市集稍微停留,准备一些干粮,也好日行夜赶。心内记着和小杨过的约定,更是一路南行,再无停留。 这一日,又到樊川。樊川作为终南山下交通要道,甚是热闹。李莫愁数次往来,亦会做些停留。只是今日不同往昔,樊川街上竟是人影不至,隐隐闻得刀剑之声。 李莫愁一番好奇,当下心里多了几分谨慎,丹田一提气,身形便轻飘飘上了屋顶。寻着刀剑之声而去,终于一处街上见到了拼斗场面。刀光剑影,好不热闹,而地上早已躺了多人,似死似伤,亦是可怜。 李莫愁凝神望去,却是好生奇怪。场内多人围斗,一方尽皆淡黄道袍,个个长剑灵动,却是全真门人。而另一边亦有多人,身披褴褛,武功不俗,似是丐帮弟子,却又使得奇门怪状之招。李莫愁暗道:“这全真教和丐帮都是当今中原武林的正统之道,各赋盛名,今日却在此相斗,难道外界所传尽乃虚名,实则亦是沽名钓誉之徒。” 李莫愁正思索间,忽听得有个声音喊,“莫让他走了,师弟们,布阵!”话音才落,李莫愁便见得围场中七人列阵,站定北斗七星方位,长剑齐出,围住了一人。再看那人,衣着却不褴褛,面相三十上下,长得剑眉朗目,甚是威武。 李莫愁虽不知相斗缘由,却亦是好武之人。早听说全真教天罡北斗阵威力,今日能见,倒也不急离去,反倒在高处静静观看。 场内七星齐动,四人为魁,分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另三人却为柄,是为玉衡、开阳、瑶光。但见七人只围不取,誓在寻敌破绽。那被围之人先是抢攻一番,却不料七人对敌尽是不予正面冲突,每每交接,总是一人招架,而周身六人侧击,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腰则首尾皆应,犹如长龙绕体,牢牢将敌人困于阵中。 李莫愁在高处见得精妙,亦是心中暗赞。天权星位接于魁柄要害,所处之人尤是不差,李莫愁看得片刻,便料得此人武功应是七人之首。而斗柄三人又以玉衡为主,所处之人武功亦是不低,看来只是稍逊天权位。再看七人身姿,年纪均应不大,想必应是全真教第三代中翘楚。李莫愁这般一想,心里忽的想起了甄志丙,暗道:“不知道甄师兄的武艺,和这几个道人比起来又是如何?” 李莫愁这边观得精彩,场内却也斗得淋漓。被围之人亦是好手,虽不能破阵而出,却也足以自保。李莫愁再看一阵,阵势奥妙竟也瞧得大概,心想:“七人虽配合无间,但功力终有差距,若被围之人修为足够,只要再拖上片刻,便能寻出破绽。”只是看那被围之人,单打独斗应是高出剑阵任意一人许多,但也终因无力破阵,而陷入困局。如此下去,时间一长,势必落败。而余人尽数相斗,全真门人甚是人多,旁人想要救援亦是无果。 忽然,听得玉衡星位上的道人喊道:“师弟们,贼人败象已露,且看我拿了他!”说完,便是擅自离阵,长剑一抖,直取被围之人。 李莫愁高处看得清楚,心中叹道:“时机未到,自毁剑阵。”几乎同时,阵中又有人喊了出来,话中甚是着急,只道:“赵师兄,不可轻动,贼人假意示弱,是要骗得我们弃阵。”话音铮铮,当是来自最强的天权星位。李莫愁闻声一惊一喜,自是万分熟悉,出口之人正是甄志丙。 李莫愁适才还在暗赞天权星位上道人修为,如今听出却是甄志丙,心里自然欢喜。只是这欢喜不过一阵,场下却已是变数陡生。 玉衡星位不是别人,正是赵志敬。只见他不顾劝阻,贪功急进,竟是露出了大大破绽。被围之人见状,脸上却是一抹暗笑,随即出手相迎。只是几招,就将赵志敬手中长剑打落,再起快掌,竟逼的赵志敬错乱连连,命门大开。那人哪里肯错过,当下再启一掌。只是这掌却不再快,而是空中一滞,真气凝收。 “不好!”李莫愁高处看得明白,这一掌要是打上,赵志敬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当即脚下一点,纵身前去救援。 “师兄,小心!”场下更快,天权星上甄志丙不及多思,早已一剑刺出,誓要救得同门一命。 只是那人却是另有谋划,落掌之势忽在空中转了一转,如预料一般身形一闪,避开了甄志丙长剑,随即“啪”的一掌,竟是拍在了甄志丙胸口。 这一掌似有千钧力,甄志丙适才心思全在救援之上,更没想到对手竟是以赵志敬为饵来诱自己,当下措不及防,这一掌结结实实,身形瞬间被拍飞。 “师兄!”余下五人急急惊呼。 “啊,甄师兄!”李莫愁全程惊见,亦是没有想到那人这手会是如此出其不意,再转腰身,却是慢了一步。 甄志丙一掌挨上,直震得胸口剧痛,顿时全身瘫软,长剑落地,但感身形轻飘飘而去,灵台再无清明。忽然,背后托来一臂,身侧一股清香入鼻,耳畔却是熟悉的关切之声,只听道:“甄师兄,你怎么样?” 甄志丙神智不清,却隐约听得是李莫愁的声音。迷糊之间眼前亦是熟悉容颜,此刻却道是自己死前走马,亦只是露出一丝笑意,随即晕了过去。 甄志丙但感胸口被人轻按几下,几处大穴一推,顿时一口淤血吐了出来。淤血吐出,神智倒是清醒了不少。睁眼一看,却是不敢相信。只见李莫愁一脸关切,正牢牢将他扶在怀里。“李、李姑娘……”甄志丙一句话没说完,又晕了过去。 李莫愁欲将甄志丙扶往角落坐下疗伤,却不料耳边又是一阵躁动。但听道:“伤我师兄,拿命来!”又一人道:“申师弟,不可鲁莽。”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却又是一声“哎呀”,一条人影倒在了李莫愁脚边。李莫愁一看,认得受伤之人正是申志凡。 这一番事情来得极快,李莫愁回神再看时,才发现剩余五人牢牢围住了适才那人。只是剑阵已失,围困威力大减。那人应对游刃有余,五人片刻之后尽是败象。 李莫愁无心它管,只是担心甄志丙伤势。趁众人打斗间,一道真气已经输入他的肩头。片刻之后,甄志丙又是清醒过来,李莫愁急忙开口,“甄师兄,你伤的很重,不要说话。” 李莫愁这一开口,甄志丙才发现这一切都不是虚幻,只是尤有不信,只问:“李姑娘,真的是你吗?”李莫愁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只见甄志丙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嘴角尚有血渍,李莫愁不由心中一酸。又想起他此番受伤,皆因赵志敬贪功冒进所致,当下却是气从心起。正要骂人,却听到又是“啊呀”一声,却是赵志敬中招,摔到了两人跟前。 李莫愁一顿,甄志丙却似回转了神,忽的说道:“李姑娘,快助我师弟们,不要让那人走脱了。” 李莫愁心下一愣,全然不明白内中缘由,只是甄志丙开口,必有合理的理由。当下自是不管丐帮还是全真,先替甄志丙拦下了那人再说。只在思索间,身形倒是慢了半分,仅这半分之间,又是“啊呀“一声,李志常也受伤跌了过来。 眼见七人已经伤了四人,而功夫最好的甄志丙又伤得甚重。剩余三人哪里还有能为困敌,堪堪自保都成问题。 李莫愁不再它想,当下心念一定,长剑出鞘,直接一招,取人胸口,正是玉女素心剑中“浪迹天涯”。 李莫愁长剑一出,那人顿感压力,急急虚晃几招,逼开全真三道士。想要拆招,却已来不及,当即足下一点,倒踩玄步,急急后退。李莫愁哪里肯放,足下轻点,欺身跟上,长剑抖动将敌人上半身尽数罩住,趁敌人守护之机,又刺敌人小腹。那人脸色微变,脚下再发力,后退身形更快。只是李莫愁就像黏住了他一般,硬是不远不近,长剑只留寸余。 忽然,斜刺里乱入一人,一柄短器来的甚快,直往李莫愁胸口打。“好不要脸!”李莫愁心中直骂,身形却是急收,一个后仰,尽皆避了过去。回身一剑,剑尖顿时点在那人手腕,正是一招“皓腕玉镯”,只听“啪”的一声,短器落地,竟是一柄铁扇。李莫愁正欲再攻,先前破阵之人却是回援而来,几招虚晃,便将偷袭之人救了回去。 这一番攻守只在片刻之间,两边众人不约而同聚拢,围在自家身边。 李莫愁倒是不清楚当下情况,正要相问为何全真和丐帮会如此相斗,却不料后面人已经搀了甄志丙过来,只听甄志丙道:“李姑娘,切不可让他们走脱了,他们不是丐帮中人。” 李莫愁初听之下虽是糊涂,却更担心甄志丙伤势,只道:“甄师兄,你先别说话,待我问来。” 李莫愁不及问,就听到对面适才两人也是一番呵护之声。只听得那破阵之人问道:“霍都,你的伤如何?” 李莫愁听得清楚,才知道那持铁扇袭她胸口之人名唤霍都,心里不禁一阵厌恶。只听霍都回话道:“不碍事,大师兄,只是一点皮外伤。那美人剑术虽精,却不及她人长得美。”李莫愁听出话中轻佻,又是一股心气。却不料那大师兄喝道:“练武之人,尚需守德。你适才那般手法,甚是失了礼数。若不是你手上戴了精钢护腕,你这只手早就废了。” 李莫愁听得此话,倒也起了一分佩服。两人还在说,这边也有人开了口。开口之人不是别人,却是赵志敬。只听那赵志敬说道:“你们蒙古人,潜入我中原武林,窃取我宋国军防图,岂能说走便走。” 赵志敬一说完,这边轻伤的李志常等人亦做了补充。李莫愁这才明白,眼前这些人,并非丐帮弟子,而是乔装打扮的蒙古武士。她虽不关心国事军略,但也知道众人这番死斗,必为重要之物,当下便是启了口,“打仗便是打仗,你们潜行偷盗,好不要脸。” 对面那人听后,却是哈哈一笑,只道:“宋国有人献图,我大蒙古自是接得,何来偷盗之说。我扎布,今日奉家师之命,特来接图。你们宋室自身不修,朝廷腐败,却要你们这些武林人士来多管闲事,当真是多此一举。”那扎布说得理直气壮,倒是让众道士心气减了一半。 李莫愁亦是大概知道当下时局,却又不甚熟悉,听人话语,却也有那些道理。却不料甄志丙艰难开口,甚是忠义,只道:“侵人国土,掠人儿女,杀我同胞,还有礼乎?今日,我就算拼了性命,也绝不能让你们将图带回。”说完,竟是一口血吐出,身形顿时萎了下去。 “师兄!”身边人急唤。 “甄师兄,你放心。莫愁不会让人把东西带走的。”李莫愁退身,又是一道真气输进甄志丙体内,再是几番好话,让他安心,不予激动。 第八十五章 再战 李莫愁心中厌恶,猛攻霍都,数招之后霍都已是挂彩。忽闻远处一声喊,自以为是全真门人,手中剑势倒是缓了下来。片刻松缓,扎布已经摆脱三人,前来助援。对上一掌,借此拉开了距离。李莫愁也不追赶,自是知道对手已经无路可走,只管让众人守住四下,便自可行。 李莫愁道:“认输罢,你们无路可走。” 扎布却又是哈哈一笑,依旧脸无惧色,只道:“既然走不了,那就不走了。只是我不服气,你们靠人多胜了我们,也不光彩!” 全真众人面面相觑,这扎布的武功确实要比他们强出许多,眼下听他一说,自是不便说话。 “呵呵,那你说,你要怎样才肯服气,又要怎样才肯自刎谢罪!”李莫愁却是不管,甄志丙被伤成这般,她自是要讨个说法。 扎布见李莫愁开口,忽的脸上一喜,似有预谋,立马接道:“姑娘武功高强,我扎布甚是佩服。但若论单打独斗,你未必胜我。要我服气,除非一对一打赢我。”扎布说完,直直看了李莫愁一眼,眼中竟似挑衅之意。 全真众人此刻旁观,自是猜到扎布心思,想要开口阻止,却已经慢了一步。李莫愁已经开口,只道:“好啊,我接受。一对一打赢你,让你心服口服。不过你要是输了,那又该如何?” 扎布道:“我若输了,军防图留下,命也留下。不过你们要放我师弟他们走。” 李莫愁道:“好,爽快!那要是我输了呢?” 扎布道:“你若输了,我们自当带了图走,但也不会为难你们。” 李莫愁听后幽幽一笑,却是冷言冷语,“这么说来,是我们占便宜咯。只可惜,你想赢我,做不到!” 适才对招,李莫愁已经有所估量。眼前扎布虽然厉害,但是自己若出全力,尤是可胜。只是他这番话,李莫愁却未必听出后着。扎布心中亦是明瞭,李莫愁的武功还未见底,再缠斗下去,必将是赔上所有人的性命。到时候图拿不走,命也要留下,不如趁现在对方自视清高之际,骗得李莫愁承诺,就算自己死在此地,图拿不走,也要保得师弟霍都一命,还有众随从武士性命。 全真众道士本就不是对手,此刻岂敢乱开口。李莫愁自是任性,听得有人挑战,也不管后果如何便径自应了。 李莫愁一应,扎布立马说好。这边甄志丙知是计谋,却也拦不住,只能叮嘱道:“李姑娘,小心些,这人掌力很大,切不可让他伤了你。” 李莫愁听得这话,心里一阵感动,只道:“甄师兄,你放心,我定取了他命,偿你这一掌。” 如此说罢,余人倒是停了手,只留下李莫愁和扎布,单打独斗。 李莫愁长剑一抖,自是身形稳立,只道:“请亮兵器罢。” 扎布听后,却是不应,只顾摆开架势,双掌一翻,化为龙爪之形,便道:“在下这双手,便是了。” 李莫愁冷哼一声,竟是收剑于鞘,随后一送,将长剑投给了李志常等人,脚下同时一挪,一手负背,一手化掌前摊,自是一派潇洒,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占你便宜。” 扎布也不答话,脸上只是一笑,当即起手来攻。李莫愁凝神以对,估量适才交手,此刻运起五分力,仅做试探。 扎布先是一爪,直取李莫愁面门。李莫愁但见扎布手型似龙爪,却又不全像,当下也不直接对上,只是将头一偏,顿时躲了过去。扎布一爪即过,直臂而去,顿时肋下空门大开。李莫愁脸上一抹轻笑,轻轻松松送出一掌,欲击在扎布肋间。 一攻一闪,一闪一击,甚是精妙,全真众人看得不禁直想叫好。 只是叫好声未出口,却看得局势陡变。只见扎布直臂而去,肘至李莫愁肩头之际忽然身形一顿,硬是收了势,而后肘部一沉,竟是用肘击打法,往李莫愁肩头砸去。 中原武林未尝有这种招数,众人看得心惊,李莫愁亦是一惊。所幸自己招未用老,赶紧掌型一番,侧击改为上托,硬是在瞬间化出了一招“沿门托钵”,准准将下压之肘托住。 一压一托,瞬间之变。 李莫愁招虽拆尽,心中却暗道“不妙”。但感扎布肘部一阵大力传来,似有千钧之力,自己所托之掌竟是托撑不住,脚下急运劲支撑,却是踩裂了青石板,身体已然后仰。 “千斤坠?”李莫愁心内急闪,手上再加两分力,硬是在踉跄了几步之后,托住了这招,不由心中吃紧,暗骂自己大意。 “好!师兄,这招象步坠使得好!”霍都却在一边出言嘲讽,听得李莫愁一阵心烦。 李莫愁一分神,这边扎布第二招又到。扎布借着李莫愁托力,身形一个翻腾,瞬间直跃上天,竟是倒立而下,一掌压落。 李莫愁不予硬接,只是脚步一挪,再是一闪。果然,一掌落地,力道千钧,青石碎了好几块。扎布掌力虽猛,身形却也不笨。当即一个跳立,横臂再扫,手上掌化爪形,斜扣李莫愁肩头而来。 “你这是小看我了。”李莫愁心内一股不服气,内功再提,身形虽飘逸,抬臂格挡之间却已是大不一样。 扎布臂至身前,却被李莫愁双手一架,稳稳挡下。扎布脸上一惊,似乎不及料到李莫愁竟能如此硬接,而李莫愁亦是一抹轻笑,口中尤是嘲讽道:“想以重力破衡,你把我看简单了。” 扎布一惊之后,却又闪过一笑。李莫愁见得笑意,心内忽有所悟,却又是慢了半拍。只感扎布腕上发劲,手上龙爪功再催一道力,连同李莫愁格挡双臂齐齐压往她胸口。五指尤近,直要抓上李莫愁肩头。这一抓若是中的,以扎布大力,李莫愁必是肩胛碎裂。 “不好。”李莫愁足下急退,同时内力灌上双臂,往前一推,这一推一退之间,却也让那记龙爪功失了半分准心,捞了个空。只是这招变得太快,尤是被爪劲刮到。 李莫愁忽闻“嘶啦”一声,但感肩膊一凉,自己右臂长袖尽被扯去,露出了一条雪白的胳膊。 “你。”李莫愁适才只道拆招闪避,哪里会想到还有这层意外,当下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料扎布也是傻了眼,顿时停下了攻势,却是急忙解释:“姑娘,在下实属无意,这……” 全真众人见得李莫愁这般摸样,也是不知该说什么。再加上适才两招,李莫愁败象连连,更是不知所措。只有那霍都又叫嚣了起来,嘲讽道:“师兄,你停什么手啊,干脆把这美人扒光了,一并擒回去得了。师傅传你这套龙象般若功,我可当真是羡慕的很哪。” “霍都,你胡说什么!我们习武之人,岂能如此不堪!”扎布启口,直骂得霍都无言,又转而对李莫愁表示歉意,再道:“姑娘,今日要不就此算了。我们自管走,你们也无须追赶。” 扎布见得李莫愁似有失神,心想或是因为女子含羞,也不好意思再斗。原本只想换得众人一命,如今却是意外逼得李莫愁难堪,倒也是无心之功。当下只想早些离去,也好回禀师命。 蒙古众人欲行,全真众人却心有不甘。忽听得一人阻道:“不准走。她又不是我们全真教的人,怎么能代表我们。想要走,就过了我们这关。” 说话的正是赵志敬,此刻正持剑在手,又要相斗。却不料扎布哈哈一笑,不屑道:“鼠辈,我不跟你做口舌之辩。适才这位姑娘答应之时,你们为何不说!既然你们想送死,那就来吧,我也正好再领教一下你们全真教的武功!” 赵志敬却是无语,又被扎布此时气势所压,哪里敢动手,只在一边嘀咕,“这李姑娘也真是,要是没把握,刚才夸什么海口,现在这样子,哪个像个姑娘家,羞不羞。” 甄志丙就在身边,听得心内一阵火,也不顾自身伤势,启口便骂,“赵师兄,你说话客气点!你要是再说李姑娘半句不敬,小心我……”忽的顿口,硬是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当下也不顾身边他人搀扶,硬是蹒跚走向李莫愁,解下道袍,就往李莫愁肩上披去,直道:“李姑娘,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只是这贼人,我们定不能放回,你若是心里难受,就先离开吧。我甄志丙就算是死,也不能看着贼人得逞,将来……”一句话没说完,一口气却已先憋不住,哇的一口血,身形又瘫倒下去。 “甄师兄,你怎样?”李莫愁适才失神,此刻回神,但见甄志丙瘫软在前。李莫愁本就任性之人,情急之下更是不管其他,直接双手一抱,就将人齐腰抱住,不让他摔落。随即身上道袍一扯,还于他身。后面李志常、申志凡赶上,将人接了去。 那边扎布等人欲走,却不料李莫愁又开了口。只道:“且慢,我刚才输了吗?” 扎布亦是豪气,顿住脚步,只道:“适才姑娘并未输,只是……” 李莫愁即刻打断,又道:“好。既然我没输,那你走什么呢。”李莫愁此时脸色已然回复,言语间又是一股高冷,再道:“既然行走江湖,难道本姑娘还会在意这区区一袖轻纱吗?” 李莫愁此刻眼神凌厉,再无适才那般尴尬。 旁人自是不知,以为适才李莫愁失神皆因衣袖之故。其实李莫愁失神,衣袖之事固也有之,但更多的则是在深思对手招数之怪。思及许多,不仅想到了昔日何家通背拳之妙,也有洪七公那番小节俗礼之论,更有自己一身所学。 当下,心念一定,自然是不会轻易放人离开。而更有甄志丙一番话,就算李莫愁不关心国事,也定会为他将人留下。 战局再开,李莫愁不再妄自托大。女子本身力气不如男子,而扎布招招似有千钧之力,李莫愁当下自是扬长避短,以古墓派轻功和逍遥游功夫应对。 只见李莫愁靛蓝身影飘逸灵动,脚步更是变幻莫测。扎布龙象功虽然厉害,但却甚是耗内力。时间一长,动作便缓了下来。李莫愁见是有机可趁,便快掌连发,“噼噼啪啪”在他身上就是一轮。 扎布自是避不过,挨了一轮掌,身形退了数步,却倒是没甚大事。只听扎布道:“姑娘掌法精妙,却也小看我这龙象般若功了。我这刀枪不入龙鳞身,岂是作假的嘛。” 李莫愁却不答话,自是冷冷一笑,随即又是一轮快攻,正是三招合一“三燕投林”。那扎布亦是自信,虽不能拆得精妙,却也硬挡。只听得“啪啪啪”三响,前一记响的脆而快,第二记却是平而实,到第三记的时候,却已经闷而重。 三掌尽数落在同一个位置,扎布却是踉跄退了多步,踩烂脚下青石数块,才稳住了身形,而嘴角一抹血渍,已经宣告龙鳞身被破。 李莫愁并未进击,只是说道:“认输罢。地图留下,我便不为难你们。”李莫愁适才过招,探得对手招数间亦是密宗正统,而扎布出手尤有分寸,本可更狠更毒之招,却每每退而求次,似有男女礼数之嫌。李莫愁心知肚明,一番打斗下来,竟也有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意。而甄志丙虽然伤重,却不致命,此刻对手若是认输,倒也不愿意再多为难。 不料扎布只是一笑,即道:“大蒙古的武士,只有战死,没有投降之说。姑娘高招,我再领教。”一席话说得颇为豪气,当下一抹口角,绝招连出。 龙爪手,撕心裂肺之能;象拔拳,横扫千军之威。 扎布心知李莫愁修为,自是不再保留,尽是全力施展,败也要败的尊严。李莫愁亦是尊重此番武道,心下打定,也是全力抢攻。 李莫愁三世异象,自是功力远胜于扎布。不消片刻,便打得扎布退步连连,吐血连连。李莫愁再收手,惜道:“胜负已分,当真还要再斗。”扎布却道:“我扎布自认练武奇才,没想到竟连如此年轻女子都斗不赢。妄我还信誓旦旦要承家师傅衣钵,真是惭愧。只是,我已说过,败了,自当留命!” 李莫愁神色一凛,直道:“那就如你所愿!”即刻身形一动,脚下发力,快掌连催。扎布自是觉悟,当下举掌来迎,口中却道:“姑娘避敌之长,破我龙象功,我当佩服,只遗憾姑娘这般游走缠斗,终让我有所不畅。” 扎布好武之人,心内虽已认输,却尤是有些不甘。李莫愁听得此话,心内却也是一股逞强,只道:“那就接你一掌看看,让你心服口服!” 两掌交接,扎布脸上愕然,李莫愁竟是正正对上其掌,身形尤是不动半分。“泄。”李莫愁一声喊,手型一抖,竟是将扎布掌上劲力全数泄走。随即掌型一回,已然一手按在扎布胸口,只道:“服了嘛?” 李莫愁对扎布始终手下容情,此刻手掌已经按在他胸口,尤是学着霍都那般口气,笑道:“大师兄,我手掌已经拍到你胸口啦。”扎布此时已知无法抵挡,直道:“姑娘,你发劲便是,啰嗦什么!” 扎布话未完,竟是不顾胸口被按,全力聚于右掌,直接打向李莫愁心口。李莫愁未料及对手这般不要命,想要拆解却已经慢了半分。当下真气一运,灌注心口,竟也是不闪不避,反而挺胸相迎,同时手掌催力,欲重掌震其心脉。 扎布这一招,看似搏命,实非本意。先前他见李莫愁因衣袖之事失神,只道必为女子羞涩之故。当下这招,只取心口,自以为李莫愁必会顾忌男女礼数,而选择退走。岂不料重掌推出,却见李莫愁不避反迎,当下脸上一愕。掌型触胸之际,扎布硬是将手挪了半寸,“啪”的一声,却是拍在了李莫愁肩上。这边亦是“啪啪”两下,扎布肋下顿挨了两记,身形瞬间倒了出去。 李莫愁身形不动,却是肩头一抖,似有一股劲力渺渺而去,嘴角却已有了一丝血渍。扎布跌倒在地,霍都等人前来搀扶,才发现两侧肋骨断了四根。 “留下地图,你们走吧。”李莫愁此时开口,双眼却是盯着扎布,甚有一丝惺惺之意。旁人自是不知,但两人却是心知肚明。扎布那掌皆因顾忌李莫愁女子之身,硬是挪了半分,而李莫愁亦是察觉,于是原本要震他心脉之招,也是避开了要害。 扎布被人扶起,哈哈大笑,话中却是服气,只道:“服了,我扎布服了。论武功论豪气,我今日认输了。姑娘,不知可否告之姓名,也好让我回去禀明家师。” “不客气,小女子李莫愁。”李莫愁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俗礼,既然对方问,她就直接答。 “李姑娘,我们后会有期。”扎布依旧豪气,道:“霍都,地图拿来,我们走!”当下将地图掷于李莫愁,引人便走。 第八十六章 放心 李莫愁接了地图,放扎布等人离去,全真众人亦是不再多论。 直到赵志敬上前来讨地图,李莫愁这才重新将注意力落在了甄志丙身上。只听得李志常道:“赵师兄,李姑娘已经取回地图,当下紧要之事,应是甄师兄这伤。” 不料赵志敬却道:“个人是小,地图才是紧要。我们应立马回山复命,更要告之掌教,有我中原武林人士通敌卖国。我们当寻着这地图何来,将那些武林败类查出来。” 赵志敬话才落,申志凡也立马接口,只道:“话是不错,只是甄师兄伤重,我们如何能再让他一路颠簸。再则,其他师兄弟也有皆有损伤,不如我们暂留此处,静养几日。” “不可,眼下我等须立马回山,这是师兄的命令。”赵志敬却是不依,直接以身份压人。 全真教长幼有序,赵志敬既然如此说,其他人虽有意见,却也不好多说。甄志丙倒是一笑,说道:“李师弟,申师弟,不要再说,我们即刻回山便是。”甄志丙被人搀扶,却十足憔悴,走不几步,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不行,甄师兄!你这般逞强,会没命的。”李莫愁哪里还能看得下去,也不顾此刻自己身上不雅,直接上前将人搀住,便道:“你不能走,须留在这里养伤。” 众道士脚步一停,李莫愁又道:“地图我已经帮你们取回,你们自当回山复命。甄师兄受伤严重,我当助他在此疗伤。” 李莫愁快口直说,根本没有深思他人心思,众道士却是面面相觑,不便开口。片刻,李志常道:“赵师兄,李姑娘这话有理,地图要紧,甄师兄之伤也不可怠慢。我也愿意留下,一起照顾甄师兄。” 全真教门规甚严,女色之戒尤是重要。李志常平日敦厚,与甄志丙最为要好。当下提出留下,用意甚多。一来,自己留下,可当见证,以免有人日后污蔑甄志丙;二则,自己敬重甄志丙,也不愿看他当真动了凡心。 李莫愁自是不会这般深思,心内自认甚好。却不料赵志敬道:“李师弟,你留下作甚,难道你还信不过甄师弟的为人,亦或你信不过李姑娘的矜持。”言罢却是一抹冷笑,只道:“众人随我回山!” 李莫愁听得清楚,本想和他理论,却暗感甄志丙一手拉扯于她,似是要她忍耐,当下只能装作没听到,任由众人远去。 待到众人远去,李莫愁才问道:“甄师兄,那姓赵的刚才说话甚是难听,你为什么不让我与他理论。”甄志丙却未答话,只是努力从李莫愁肩头挣脱,随后又将自己道袍脱下,披于李莫愁身上,只是淡淡一笑,“不理他,我们自当寻客栈落脚便是。” 甄志丙这番言行,李莫愁才忽的意识到自己露着胳膊确实有些不雅,当即也不推脱,将道袍一裹,便来扶人。近得身去,甄志丙却是轻轻一拒,只道:“适才情急,大家都顾忌不得。此刻事缓,我还是自己慢慢来走。” 李莫愁也不说话,只在心里道:“定是赵志敬适才那番话,才让甄师兄如此介怀,既然事态已缓,那便依着他罢。”如此一来,李莫愁只是伴走在甄志丙身边,一路呵护,随后寻着客栈落了脚。 甄志丙那一掌挨得着实不轻,若不是全真心法正宗,早就命丧当场。适才在外,甄志丙尤是要强硬撑,此刻两人落脚安心,精神一松,倒又是昏了过去。 李莫愁自是不离,昔日受伤无助之际,正是甄志丙的照顾和开导,才让自己不致于走了极端。当下更是悉心呵护,又是煎药喂汤,又是运功输气,数日之后,倒也让甄志丙的伤势稳定了下来。 这一日晚饭后,甄志丙半坐在床,自我调息。忽闻门外轻叩,随后便是熟悉的声音,只道:“甄师兄,喝药啦。”正是李莫愁端着药汤进来。 药汤甚烫,李莫愁当是先将它放于桌上,又怕冷得慢,竟是在一边用嘴轻吹了起来。甄志丙看着李莫愁这般天真,却是失了神。数日前英姿飒爽的侠女,此刻却变得如此温柔可人,这一副寻常女子贤淑摸样,如何还能令甄志丙再静心。 李莫愁吹了一阵,亦不转头,只是道:“甄师兄今日感觉如何?等下喝完了药,让我再助你疗伤如何?” 甄志丙自是失神,却是没有听见李莫愁的问话。李莫愁得不到回应,随后转头看来,却见甄志丙正失神望着她,脸色似有异色。 李莫愁被他看得心惊,又是急急叫唤了几声。直到甄志丙喘气回神,李莫愁才关心的问道:“甄师兄,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刚才只是一时气岔,让你担心了。”甄志丙自是说谎,一张脸早已红了几分。 “真的没事?”李莫愁将信将疑,却想到了别处,只道:“我看你脸色甚红,应是体内真气躁动所致。来,我先来帮你调理气息吧。” 李莫愁说完,也不顾甄志丙反应,直接盘膝坐到了床上,双掌推出,两道真气输入。片刻之后,李莫愁额头一层细汗,而甄志丙气息甚是平稳了下来。 李莫愁收功,随后告诫道:“你的伤不轻,千万不可心急。每日须药汤按时,调息也不可急进,若是不小心,气息乱入经脉,后果不堪设想。”李莫愁说完,径自将人一扶,让他靠于床头,随后转身端来药汤,便道:“适才你岔了气,不可轻动,让我来喂你喝吧。” 甄志丙一愣,李莫愁的汤勺已经送到了嘴边。只听得甄志丙怔怔说道:“李姑娘,还是我自己来吧。”李莫愁却是不依,只道:“你又要逞强?还是我喂的不好?” 甄志丙自是知道这几日来,刚开始自己手足无力,都是李莫愁这般喂药喂食,只是今日不知怎得,心中却是再无昔日那般按耐。生怕自己失了礼数,会说出大不敬的话来,亦或做出不合理的举动来。当下看着李莫愁这般,自己却是好生尴尬。 李莫愁见甄志丙又失神,只道:“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甄志丙急急否认,却见得李莫愁手上汤勺再近一份,命令道:“没事就快张嘴,喝药!” 甄志丙不敢再走神,只是安静的配合着李莫愁,将药汤全数喝了下去。李莫愁适才一番输功,当下又是一番喂药,额头细汗又是多了两分。看着甄志丙喝完,她也顾不上多想,直接抬手就用衣袖在自己的额头上抹了一把。 这一抹一抬手,却在无意中让衣袖落下些许,雪白的前臂忽隐忽现,而运功之后的脸色,尤有一轮红晕,映着白臂,霎是好看。甄志丙原本心中就有爱慕之意,当下近距离看到,双眼哪里还动得了。 “甄师兄,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什么吗?”李莫愁一直无心,只当甄志丙良师益友,此番被他一看,倒也只是随口而问。甄志丙惊闻回神,急急解释,却是吞吐不好言语,最后终于寻了话题说:“李姑娘,我今日有些累,想早些休息。” 李莫愁适才见他脸色一直不好,此刻他又这般说,自是认定,当下便回道:“那你好生休息,我先回去。”当即收了药碗汤勺,出了门去。 甄志丙待得李莫愁一走,才抓过被褥,捂在自己嘴上,狠狠大喊了一声。随后又伸出自己手掌,在自己两颊噼噼啪啪扇了十几下,再走到洗漱架前,将脸盆里的水泼得自己满头都是。 “不行,我是全真道士,我这都是想些什么!”甄志丙一顿自骂,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李莫愁的样子。 李莫愁自是回房,先是一番打坐练了一会内功,却也静不下心来。心中只是担忧,暗道:“甄师兄今日脸色甚异,会不会心急回山,调息走火,却又怕我担心,瞒着我?万一有个意外,当如何是好。”如此一想,李莫愁便再也坐不住,当即起身出门,直寻甄志丙而去。 李莫愁待到门外,隐隐见到甄志丙房内烛火尤亮,轻叩几下,却是不应。当下心一急,便是直接推门进了去。 只见甄志丙却是睡在床上,身上被褥甚是凌乱,身形辗转,气息急促,口中更是梦呓不断,似一副走火入魔之相。 李莫愁心下一紧,即刻近身,伸手就要往他周身几处大穴点去。却不料睡中甄志丙忽然出声,竟是一声“莫愁”。 两人交往以来,甄志丙一直不曾这般喊人。即使李莫愁自己不曾在意,但甄志丙却是坚持“李姑娘”这个称呼。时日一久,便听得顺耳了。此刻甄志丙忽然喊了声“莫愁”,让李莫愁心内却是一惊。当下手型顿时撤了回来,只问:“甄师兄,你是在喊我吗?” 岂料甄志丙却不说话,只是又有几句喃喃不清的梦话。李莫愁心头一松,自言道:“甄师兄定是做梦了。想必在他心中,是想唤我莫愁的,只因全真门规甚严,他又要做表率,故才一直叫我李姑娘。”随即手型再探,在甄志丙周身几处大穴轻点了几下,好助他气息平和,安然入睡。 甄志丙气息虽稍平,但睡相却是难安,看似走火入魔,却更像噩梦缠身。李莫愁此刻不敢离去,亦不想去惊动他,只在桌边坐下,管自己静坐养神,只待他安然入睡,方做离开。 只是甄志丙似有心魔,梦呓持续不断,而且身形辗转也越是频繁。李莫愁又想近身点他穴位,却惊闻他连声大呼,只道:“莫愁,莫愁,不要走。”呼声甚是慑人,李莫愁急急近身,不及多思,就伸手去抓他的手,也不管他是梦是醒,只是柔声道:“甄师兄,我在这里,莫愁在这里。” 甄志丙人在梦中,却又似听到李莫愁说话,当下却是更为失常,一时间手足乱舞,似在与人搏杀。“甄师兄,你醒醒,你快醒醒!”李莫愁观他摸样,只道梦魇之中内息已乱,再不阻止定要走火入魔,即刻俯身过去,抢按甄志丙双手。只是不敢大力,抓了几次尤是抓不住他。 忽然,甄志丙一个坐起,张臂就抱。李莫愁此刻正俯身近前,措不及防,顿时被她抱得严严实实。李莫愁虽然对他甚是好感,却从未有男女之心,此刻被他这般一抱,顿时又羞又急,直道:“甄师兄,你快放开我,你这是要做什么!”李莫愁一挣,甄志丙却抱得更紧,口中尤是发癫一般喊道:“莫愁,不要走。我喜欢你,莫愁!” 李莫愁瞬间头脑里嗡的一声,竟一时之间没了反应,任由甄志丙抱着。那甄志丙亦不知真梦假梦,竟凑嘴过来亲她,瞬间已经在她脖颈处亲了几下。李莫愁心内一急,当下一用力,直接挣脱开来,即刻快速出手,在甄志丙项后枕骨下两筋中间的“风府穴”上一点,便将人点晕了过去。 李莫愁将人点晕,自己却是心潮澎湃,久久不能静心。李莫愁自陆展元之事后,对男女之事甚有反感,如今被甄志丙这般紧抱乱亲,心中甚是不悦。若不是两人相处日久,好感甚多,又兼甄志丙有伤未愈,自己定然狠狠给他几掌。只是眼下,自己虽不予过多计较,却也不再逗留,只是将人安置,匆忙盖上被褥,急急退去。 次日天亮,李莫愁思及当初情谊,又担心甄志丙伤势,硬是装作豁达,径自寻去。 李莫愁进得房去,但见甄志丙呆坐床边,神色颓然。甄志丙见是李莫愁进来,脸色略有活力,只是怔怔道:“李姑娘,我昨晚是否做了什么越礼之行?” 李莫愁听后一顿,却未直说,只问:“甄师兄为何这般问,昨晚出什么事情了吗?”李莫愁这般一说,甄志丙脸色倒是好看了几分,只听他叹道:“那便是好,那便是好。” 李莫愁听他这般说,心中已然明瞭,暗道:“他昨夜神智不清,定是分不清那番越礼之事,我当不必说破,以免尴尬。”随即心念一转,只是好言说道:“甄师兄伤势未愈,当安心静养,切勿让它事乱了心神。”甄志丙见得李莫愁一副无知摸样,又听得此番好话,心里石块顿时落了下来。 李莫愁见他神色好转,自是明白他心事已去。只是甄志丙浑噩不知可得安心,李莫愁却不然。李莫愁一直以来在心中只将甄志丙敬为益友,昨晚却得悉对方心中另是一番想法,更有越礼之行,当下面上虽装豁达无知,其实心里已经多了一些芥蒂。 稍后数日,李莫愁虽然犹如前些日子那般照顾甄志丙,但言行举止之间,却是多了几分冷漠。每每说话,李莫愁亦是随意应付,甚是无心。甄志丙亦非傻人,只是察觉有异,却又不明其理。只是寻了机会问道:“李姑娘,这几日你总是少言寡语,是否有什么心事?”李莫愁总是摇摇头,尽说无事,甄志丙亦不追问。 又过数日,甄志丙的伤势已近痊愈。李莫愁心想也该告辞,却不去寻他,只在桌上留了一张信笺,写道:“请自珍重,后会有期。”随即,便悄然离了客栈,直往长兴而去。 第八十七章 离开 李莫愁离了樊川,一路向南,再无停留。 半月余,已是渡过长江,到了太湖。这太湖原本是李莫愁离开嘉兴之际所往之地,此时却在归途路过,心中不免想要逗留几日,只是思及当日于小杨过之约,亦只是匆匆观赏,寥寥而走。 李莫愁一趟往返,又兼古墓住得三月余,再有樊川一番耽搁,时下回得长兴,却已是端午临近。这日天尚早,李莫愁先是往长兴县城里买了些儿童玩意,再替穆念慈选了些银饰轻纱,之后才悠哉悠哉的往杨家赶去。 李莫愁离家多时,此刻却是一番情切。人未进院,便已在门外远远喊道:“姐姐,过儿,我回来啦!”稍不多时,屋内有人开门,穆念慈闻声来迎,身边却不见小杨过。两人相见,自是欢喜,一番寒暄之后,穆念慈便拉着李莫愁的手往屋里去。 李莫愁却是边走边望,似在找人,未及开口相问,却已听得穆念慈道:“妹妹这一回来,还未坐落便要寻过儿,过儿此刻若在,当真会是欢喜的不得了。”见李莫愁稍有不解,又道:“过儿适才出门同村里孩童一起去玩,等他玩累了,自然就会回来。” 李莫愁便不再问,只是回屋整理一番,随后就与穆念慈讲起了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听闻李莫愁师门之事,穆念慈亦是高兴,只道:“妹妹来年可再回去探望,定不要叫恩师期盼。”李莫愁自然应好,而后又讲了一路见闻,说及疮痍之处,却也有一番忧色。穆念慈却是错开话题,只道:“妹妹今日回来,我们不说这些事,只管稍坐,等会姐姐为你接风洗尘。” 两人又谈许多,却是这些日子杨家生活琐事。话语间正谈小杨过,忽听得院门口有人喊,“娘,我回来啦!” 穆念慈开得门去,李莫愁亦是紧跟在旁。只见小杨过脸带泥灰,衣裤更是脏兮兮,手里拎个竹笼,十足开心,一路蹦跳而来,口中还在喃喃自得。穆念慈自是知道他又去抓蟋蟀玩,也不责怪,只是道:“过儿,你看看谁回来啦。” 小杨过适才自鸣得意,无暇关注,此刻穆念慈一喊,注意力回转,只看一眼,身形顿时愣在了原地。少顷,却是摔了手上竹笼,疯一般的欢声喊道:“姨娘!姨娘!”连喊带跑,张着双臂,急急冲向李莫愁。 李莫愁自是不说话,身形却是迎上几步,随即快速蹲下来,亦是张开双臂,正与小杨过抱个满怀。“姨娘,你终于回来啦,你可想死过儿啦。”小杨过被李莫愁抱在怀里,也不管手脏,直是勾着她的脖子,嘴里尽说想念之话。 小杨过说了一阵,李莫愁都是嗯嗯点头。正欲起身将人带进屋去,忽然小杨过一个紧搂,竟是将头凑近李莫愁面颊,直往她脸上亲过去。小杨过这一番动作来得极快,李莫愁更是毫无防备,瞬间就被小杨过得逞,自己两颊已被他各亲了一口。 李莫愁瞬间一愣,竟不知该当如何,脸上却是起了一丝红晕。穆念慈旁观者清,见得李莫愁在儿子无礼之下失神,心下顿时一怒。虽来不及阻止,却已经出口喝了过去,直道:“过儿,你对姨娘做什么!”喝声之厉,连李莫愁也吓了一跳。 李莫愁适才被“偷袭”,深思尚在游走,此刻听得穆念慈一喝,才缓过了神。但感身前一阵强扯,穆念慈竟是将小杨过从她怀里直接拎了出去,起脚一踢膝弯,直接将人摁跪在地上。只听穆念慈厉声训斥道:“小小年纪,竟做出这等事来,不学好,任不任罚!” 穆念慈这番变脸来得极快,李莫愁起身时,小杨过掌心已经挨了好几下。只见小杨过一脸愕然,明显是被穆念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穆念慈下手甚重,几下响过,小杨过双眼已有泪花,却硬噙着不让落下,只道:“娘,过儿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凶?” 小杨过一脸委屈,却又不敢不尊,只能怯怯反问。穆念慈此时火气更大,随即又训斥道:“还不知错!谁教你这些无礼行径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说完又要再打,这边李莫愁及时拦住,维护道:“姐姐,姐姐住手。过儿还小,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如此。” 穆念慈住手,李莫愁又道:“有些事情过儿未必知晓,也可能是学着好玩,你当不得真。再说,我是他姨娘,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李莫愁这般说,穆念慈才怒气稍平。两人相持了一会,却听得小杨过说道:“那天村口的阿牛哥跟我说,要是喜欢一个人,就要亲她,他就是这么亲阿花姐的。我喜欢姨娘,那我就亲了。过儿实在不知道,哪里错了!” 小杨过一看李莫愁护着他,胆子开始大了起来,似乎说的颇为“理直气壮”。穆念慈听后又要去打,李莫愁倒是再度拦下,只是噗嗤笑了一下,却道:“姐姐,算了算了,过儿喜欢我这个姨娘,又有什么错呢。反正小孩子胡闹,你就不必认真了。” 穆念慈也是不多说,只对李莫愁叹了口气,随即在李莫愁的推攘下进得屋去。李莫愁推着穆念慈进门,还不忘给小杨过使了个眼色,小杨过甚是会意,也是自己起身,乖乖跟着进了屋。 三人进屋,李莫愁又是说了一番好话,直说得穆念慈无法动怒,只道:“妹妹自然不会计较,我只是担心过儿不学好,以后染上劣习,对他人做出无礼之事。”李莫愁又是笑笑,将此刻乖乖听话的小杨过一把拉到怀里,只说:“过儿其实也没做错什么,是教他的人没有说清楚罢了。以后我会多管着他,定不会让姐姐担心。” 穆念慈听闻李莫愁这般说,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又见得此刻杨过确是乖巧,更是有些不忍适才的打骂,倒是反过来安慰道:“过儿,刚才娘亲打疼你了吗?”小杨过自然是摇摇头,乖巧十足,甚是听话。 再说几句,穆念慈自去准备餐食,而李莫愁则陪着小杨过,说起了江湖趣事。自此皆安,而后又是欢乐时光。 这一日,李莫愁正在院里练武,忽的听闻院外熟悉人声响起,正是吕骁。那吕骁一见李莫愁,便是玩笑上口,丝毫不嫌,只道:“哎呀呀,莫愁你总算回来啦。”李莫愁也是熟络玩笑,回道:“怎么,我不回来,你就抓不到人犯了吗?”吕骁自然否认,而后一番寒暄,自是进得屋去。 吕骁进屋,小杨过却是跑了出来,直道:“吕叔,你是来带我去看划龙船的吗?”李莫愁一丝莫名,穆念慈却先解释了起来,只道:“妹妹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吕捕头常来照顾。过儿担心你回不来,就先缠着吕捕头带他去看。” 穆念慈话一落,这边吕骁接口,话中倒有一丝庆幸,“幸好莫愁回来及时,不然我这个吕叔叔,可要失信于我们过儿了。”吕骁随后一番解释,“原本今年端午节庆只在州府,各县都取消了庆典,原想可以带过儿去太湖看龙船,没想到州府却发令调取了下辖各县的衙役前去维护治安。如此一来,我便要失信于过儿啦。” 穆念慈却是轻松一笑,只道:“吕捕头客气了,小孩子家的玩笑,当不得真,你们自管去便是,何必特意来说呢。” 小杨过适才欢喜,此刻听得原委,顿时耷拉下了脑袋,闷闷不乐,却也不敢说什么。李莫愁见了,自是接口哄道:“过儿,姨娘回来了,那就姨娘带你去看划龙船。我们和吕叔他们一起去,他们出工没得玩,我们自己玩,好不好?” “好,好!”李莫愁才说完,小杨过就拍手叫好,惹得穆念慈直是瞪了他几眼。李莫愁见穆念慈有些不高兴,立马解释道,“姐姐,一家人难得出去玩,不如趁这个机会,一起去吧。” 李莫愁说完,吕骁也是接话,“是啊,杨嫂子,大家一起去。反正我们兄弟都要在湖州公干,正好有个照应。” 不料穆念慈却是罢罢手,说道:“我不喜欢热闹惯了,还是你们去吧。”当下却也不阻止,只是关照李莫愁,“妹妹,过儿就劳你看管,切不可让他闯出祸来。” 李莫愁知道穆念慈的性子,自然也不强求,只是做了一番保证,好让她安心。随即和吕骁约定了出发日期,自此不提。 端午愈近,李莫愁带着小杨过,拜别穆念慈,随着吕骁等人同去了湖州。 小杨过甚是活络,一路上惹得众人尽是爱护,更有李莫愁悉心照顾,自是皮得没天没地。 湖州距离长兴本不远,众人一日行程,便到了城里。吕骁带众人先要去府衙报备,就此和李莫愁分开。李莫愁自是随意,告之落脚处后,便带着小杨过先在湖州城里游玩了两天。每天尽是品尝美食,多买玩物,乐得小杨过更加得意忘形。 待到节庆当日,李莫愁亦是玩性大起,带着小杨过尽往人群里挤。小杨过人矮力弱,李莫愁便将他负于背上,更甚时竟会飞身上屋,站立高处而望。 当日龙船竞渡,太湖边上人山人海。李莫愁自是不作拥挤蠢事,当即潇洒一跃,轻松携着小杨过上了湖边某处亭台之顶,稳稳斜坐,取来瓜果零食,自是得意。如此高处,当真一览无余,小杨过心满意足,直是叫好。 只见那太湖,湖面烟波浩渺,气势磅礴;湖中岛屿星罗棋布,错落有致,沿湖低山丘陵,逶迤连绵,当真是“湖不深而辽阔,山不高而清秀。”李莫愁见得,心中自是一份畅快。 又闻岸边爆竹响,却是州官祭文,随即香烛纸钱,纷燃而起,牛羊米果,尽皆投于江中,而后又是彩女献艺,锣鼓喧天。再见那湖内,此刻已是百舸千帆,争渡如飞。棹影斡波,犹如万龙浮水;鼓声震天,当是千雷劈浪。 小杨过自是看得忘我,而李莫愁本也好玩。当下如此欢闹场面,自然也是不拘俗礼,看得欢喜处,更是拍手欢呼,一大一小两人在高处浑然癫狂之态,全然不顾亭檐之下,有人指指点点。 直到船歇鼓停,人群渐散,李莫愁才又携着小杨过下了亭顶。一落地,便是吕骁熟悉的声音,“莫愁,人说端午看龙船。我倒觉得,适才人们看得却是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李莫愁闲来无事,倒也乐得与他胡说。 “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吕骁甚是能说,眼下两人关系日近,却也不再做作,市井之气倒是多了几分。 “嘴巴这么甜,有什么企图?告诉你,别打本姑娘的主意。”李莫愁也是一副半真不假的口气,对于吕骁,她自然不会有任何男女之情。只是别人如何想,她定不能掌控,唯有平日交谈中,时时提醒,处处泼冷。 “岂敢岂敢,我吕骁不过一介俗人,怎配得上莫愁这般仙子美人。”吕骁尤是贫嘴,却也正事勿忘。片刻,就换了语气,郑重告诫:“莫愁,今日你太显眼,我只怕有人觊你美色,惹是生非。” 李莫愁当下明白其意,却也是故意玩笑,只道:“不怕死的就来,我保准他们有来无回。”少顿,却又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摊上命案的。不过呢,你也要看紧我,可别让我被人欺负了去。” 吕骁只是一笑,便道:“那就说定了,晚上想去看花灯的话,我全程作陪。”李莫愁自是说好,两人约了时间,便自散去。 湖州府本次节庆办得甚为隆重,白天龙船竞渡自是了得,夜间花灯亦是不凡。 闹市人多,又兼纷杂。吕骁自是公私一并,巡护陪游同步。李莫愁此番带小杨过来玩,自是不会携带兵刃,走在街上,却也看不出江湖侠女摸样,更因天生丽质,倒像寻常好女。 吕骁自然是有心。白天龙船竞渡之时,就有不少地痞混混看着李莫愁在高处,早已心动。聚群而议,却被吕骁撞着,虽一时没有证据,却也不得不防。李莫愁亦是听他说过,心里也是存了一丝戒备,但出来游玩,这般便是不快。不过吕骁既是一路陪同,那便省去很多事,也就安心赏灯。 三人一路慢走,赏花灯,观烟火,甚是欢乐。不知不觉,却是二更已过。此时人群渐散,小杨过却玩性尤盛,李莫愁本想早回客栈,却也拗不过他,只能再领着他,再玩一阵。 大道既玩,小道尚乐。小杨过天性好动,尽是拖着李莫愁往小街小巷的乱走,所幸当夜灯会,各路尤是明亮。李莫愁也不烦,只是跟着走,而吕骁亦是随之。 行到一处街上,略有僻静,却闻得传来人声,竟是几声“救命”。 第八十八章 撒娇 三人正行间,忽闻几声“救命”,其音似远不近,似真不假,甚是惊悚。 “莫愁,我去看看!”吕骁毕竟职责所在,当即不做它想,寻着声音源头,就要过去。才走几步,又转头对李莫愁说:“莫愁,天色不早,你们还是先回客栈吧。” 李莫愁嗯了一声,当即对小杨过说了几句好话,在吕骁离开后,也是往客栈方向而去。 只是一条街没走完,就被人拦了下来。只见暗处角落里闪出数人,尽是流里流气之相,前后围堵,竟有七八人众。 “干什么?”李莫愁却是长舒了一口气,话语间略有所恼,随即停下脚步,只管拉了小杨过在身边,不让他远离半分。 “不干什么,我们兄弟只想请仙子和我们玩玩,没其他意思。”有个人开口,话里尽是轻佻,听得李莫愁甚是不爽。 李莫愁此时心性比之过往,早已淡了许多,只是冷冷回了句,“无聊。”当即护着小杨过,寻路而走。只是那众人有备而来,岂肯轻放,连追待堵,惹得李莫愁好生心烦。 李莫愁本欲施展轻功抽身而走,却不料又有人调戏道:“仙子长得如此美貌,却不料娃都这般大了。既然已尝人事,又何必故作羞涩呢?仙子,我们兄弟可都是练武之人,定会包你满意。”那人说完,竟是伸手往李莫愁胸口抓来。 “你胡说什么!”李莫愁心中一怒,直接伸手一挡。一抓一扣,直接将那人的手腕拧了过来。那人吃痛,立马喊了出来。李莫愁原本怒气之下,想要将人手骨捏碎,此刻听到喊痛,却也不想惹事,只是一松手,那人便跌了出去。 “让路!”李莫愁神色一变,只是唬道:“再烦我,我就不客气了!”说完拉着小杨过便走。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立马有人喊:“围起来,怕她做什么。”一声喊,众人立马又赶上,再次将李莫愁围起来。 李莫愁此刻心里当真是哭笑不得。自己不想惹事,眼前这些人却硬要纠缠,她差一点就要恼怒自己这张脸蛋,直在心里自嘲:“想不到人长得漂亮,也不是件好事。难道要我以后出门蒙面,还是在脸上划两道破破相呢。”这般想过,嘴角却是一抹冷笑,便道:“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不想伤人。识相的就快让开,没听过好狗不挡道嘛。” “小贱人,还敢骂人!”众人仗着人多,又都会武功,自是壮胆。听到李莫愁骂人,便想动手。 李莫愁自是静观,心想:“你们若真敢动手,那我也只能麻烦吕骁,明日查一宗伤人案了。” 李莫愁心念打定,正欲舒展筋骨,却不料身边小杨过一个甩手,瞬间做出了一副护人摸样,竟是张开双臂,挡在了李莫愁身前。 小杨过此时才满五岁,身高尚不到李莫愁腰髻,却甚是一副小大人气势,粗着嗓子喝道:“不准欺负我姨娘!”小杨过练武虽有半年多,但基本都是一些架势,比起同龄儿童自然要强壮一些,但是面对大人,却哪里管用。 小杨过这番一闹,却也惊得众人愣了一愣。只是不多时,便是一阵大声嘲笑,随即就有人道:“小鬼,快让开,让你姨娘好好陪我们玩玩。”小杨过自是不让,身形却是立得更直。 这边又有人道:“原来是姨娘啊,这么看来,说不定还是个雏呢。兄弟们,谁先上。”话中语气极尽下流,李莫愁若是换了两年前性子,此刻早有人去了黄泉。只是李莫愁任性却不随便,对于男女之事甚是高洁,当下早已暗灌真气于掌,只要有人真敢上前来碰,便直接将人毙于掌下。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喊,直喝道:“做什么,都给我站着别动!”喊声伴随,却是一阵脚步声。 众人望去,却是一队衙役急急赶来,为首一人,正是吕骁。 片刻人到,这边众人却未及走,已被围了起来。吕骁朝着李莫愁看了一眼,却装作不认识,只是大声喝道:“大胆毛贼,竟敢调戏良家女子,都给我押回去!” 众衙役立马动手抓人,这边贼人却是连声求饶,尽说自己还没成事。吕骁哪里管它,直接连踢带踹,将人尽数擒住。随后便吩咐道:“你们先将人押回,我自送这位姑娘回去。” 众衙役领命,押人而去,独留吕骁在此。 李莫愁望了一眼,却是不动。此刻杀气已收,又是胡说玩笑,只道:“吕捕头,你来得可真及时,英雄救美都让你赶上了。” 吕骁此时亦是应和,只道:“什么英雄救美,我只不过想明天能够顺利交差,免得又要查什么人命案。” “呵,你就这么小看我的品行啊,你真相信我会杀了他们?”李莫愁此刻已经重新将小杨过拉在身前,却也不忘和吕骁继续说笑。 “对啊,我就不应该来。好让你大开杀戒,然后我就可以一直追捕你到天涯海角了!”吕骁心思自知,说得亦是半真半假。 “免了吧,你抓不到我的。”李莫愁听闻话中之意,立马断了话头,转而又道:“谢了。我也该带过儿回去休息了。明日等你复命,我们便回长兴去。” 吕骁也是聪明人,当即不再多说,只是执意要送李莫愁回客栈。李莫愁自然不会拒绝,有个公差在侧,也省得再生它事。 回得客栈,道别吕骁,李莫愁便替小杨过梳洗干净。小杨过或是困顿,此刻却也听话,乖乖上床去睡。 李莫愁却因适才之事,心境尤未平复,只是暗幸吕骁来得及时,不然自己定是要出手伤人,弄不好亦会取人性命。 李莫愁自陆家庄之事后,生活虽是平静,但脑中时不时涌出的奇异之像,却不曾停止。虽说到如今,出现频率已经甚低,然那番场景,一旦出现,却总是令她胆战心惊,似乎自己体内住着另一个自己。她只怕自己动怒之后,便会无法自制,又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如此心思之下,李莫愁自然睡意全无。既无睡意,李莫愁便将窗户推开,观起了湖州城的夜景。 时已三更,当是人静之刻。只因今日节庆,此刻街上尤是有人声。只是远远听去,早已稀稀落落,只有不远处一户江湖卖唱父女,还在辛苦。说来也怪,如此时刻,竟也有不少围观看客,给于捧场。 李莫愁看了一会,只见围观者多为青年男女,而那卖唱父女,倒也是甚会几曲时下风行的好词。 再看一会,再听一会,李莫愁心境逐渐平息。心境一平,便想关窗就寝。只是偏偏在此时,那歌女却起了新曲,只听那歌声柔细,却无悲怆之意,其父吹箫相和,尽舒绸缪。李莫愁蓦地心内一酸,竟是一抹眼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原来这一曲箫歌相和,不是它曲,正是昔日李莫愁和陆展元最欢乐之时常奏的“流波”。虽然已经时隔两年多,但此刻听得音韵,李莫愁却不知怎得,硬是勾起了那番情伤。 李莫愁旧事上心,便再也无法收拾。更有适才地痞寻衅之事,像极了昔日初会陆展元之时。随即竟是如回马灯一般,在心里将那段情殇往事全数走了一遍。 这一走便是不得了,李莫愁自然是回肠百转,心内酸楚难当。越想忍住,却更是忍不住去想,最后竟是独自在窗边嘤嘤轻泣,泪流不止。 李莫愁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在泪眼朦胧间,看着街上人影散去,夜色更浓。忽然,但感衣角被人拉扯,却是一个童真的声音。只听到:“姨娘,你怎么哭了?是过儿惹你生气了吗?” 李莫愁自已不知,适才失神久哭,早已将人吵醒。只是小杨过不曾见过李莫愁这般摸样,只想到当初穆念慈也会这般。当即以为是自己有错,立马过来认错。 李莫愁正在失神,被小杨过这般打扰,才发觉自己失了态,乱了心智。看着小杨过一脸惶色,立刻抬手抹了一番眼泪,又装出笑容,蹲下去好生说道:“过儿很乖,姨娘才不会生过儿的气呢,姨娘只是被风迷了眼而已。” 小杨过却是不信,只是怔怔看着李莫愁。李莫愁见他不信,又要说话,却不料小杨过抢先开口,“过儿没用,不能保护姨娘,让姨娘被坏人欺负了。”李莫愁听后,心内甚是温暖,才明白小杨过定是以为她适才被人围堵受了欺负。心内想笑,却忽的莫名感动,竟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连连用手去抹,却是止不住。 李莫愁不想在小杨过面前失态,直说道:“姨娘没被人欺负,真的是风迷了眼。”李莫愁说完,竟是又想哭,当即却是抱住小杨过,将头错于他的肩后,硬是不让他看到。 小杨过五岁之年,却也颇为懂事了。李莫愁再怎么说谎,他又如何能信。只是此刻他却不知是何缘由,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任由李莫愁抱着他,在自己肩上咽咽呜呜。 待到李莫愁平静许多,两人才分开一些。李莫愁道:“过儿,姨娘没事了。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就回家。” 李莫愁生怕自己失态之状吓到了他,只是扶着他的双肩好生说话,却不料小杨过忽然擎起手来,扶在了她的脸上,而后却将小嘴凑了过去。 “过儿,你干什么……”李莫愁措不及防,脑中神思混乱,生怕小杨过又要如那日一般来亲她,当即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一张小嘴停在了眼前,随后便是“呼呼”吹了几下。“姨娘,娘亲说,被风迷了眼,只要吹几下就会好了。”小杨过说完,立马又对着李莫愁的另一只眼睛“呼呼”吹了几下。 李莫愁百感交集,只是静静看着小杨过,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见到李莫愁不说话,小杨过又将手一勾,搂上了她的脖子,靠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语:“姨娘不要哭了,过儿不要看到姨娘哭。” 李莫愁早已不敢说话,只是将人紧紧抱住,强忍眼泪,嗯嗯点头。 两人抱了好久,李莫愁也无法完全收拾心情。却听到小杨过说:“姨娘,我快喘不过气啦。” 李莫愁一惊,终于将自己从感动中拉回,才发现自己竟将小杨过当成了某种依靠。赶紧将人放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只说:“姨娘答应过儿,姨娘再也不哭了。”说罢终于止住失态之状,稍作平静后即哄着小杨过再度睡去。 两人经此一事,感情又是好了许多。再回长兴家中,李莫愁更是对小杨过爱护有加,而小杨过亦是更加无所顾忌,一有空就要寻着李莫愁,闹得昏天黑地。 穆念慈看在眼里,倒也不说什么。一来李莫愁整日带着杨过,不让他去外面闯祸,二来小杨过也确实听话,只要李莫愁说话,都是乖乖听下。日子一久,穆念慈都会开玩笑般的对李莫愁说:“妹妹,这孩子现在只是怕我,却不和我那般亲了。我都有些妒忌你了,真不知道谁才是这孩子的亲娘啦。”李莫愁总是笑笑,每每道:“自然你是亲娘,不过姨娘也是娘,一样亲。” 那番日子,自然是三人最欢乐的时光。 李莫愁生活照例,偶有外出,帮吕骁处理一些棘手案件。而穆念慈亦因李莫愁在家,外出帮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这一日,穆念慈又是去邻乡帮做事,只留下李莫愁带着小杨过,顿时没了约束,再是疯狂。两人倒有默契,平日穆念慈在,一大一小甚有几分规矩。只是每次穆念慈一走,两人便是没大没小。 “姨娘,猜猜我是谁!”小杨过趁着李莫愁闭目打坐之时,竟是从背后趴上,一双小手蒙在了脸上。 “你都叫我姨娘了,那自然就是我的过儿啦!”李莫愁嘴上说着,同时将人从背上甩下,假愠道:“你这般胡闹,要是姨娘练功受了伤,怎么办?” “那就由过儿来保护姨娘。”小杨过信誓旦旦,说得甚是认真:“姨娘,等我学好了武功,你就不用再天天练功了。” “为什么?” “因为过儿可以保护姨娘,让姨娘一辈子都不会被人欺负。”小杨过人小鬼大,说话尽是大人口气,听得李莫愁咯咯直笑,只回道:“好,那姨娘就等着。等着过儿长大成人,练好武功,然后来保护姨娘。” 小杨过见李莫愁笑的欢,却忽的有些不高兴,随即转了身,自己乖乖进得内屋去了。李莫愁却是没有察觉,但见小杨过一走,又继续打坐练起内功来。 待得李莫愁练功完毕,夜色已深。进得内屋,只见小杨过人虽在床,却是醒着。李莫愁视之一笑,却不曾多想,只管自己换了轻衫,随即便坐到了床沿,只是唬道:“还不睡,明早要是早课起不来,姨娘可要打你手心的哟。” 小杨过也不说话,只是往里侧翻了一下,似是有什么心事。李莫愁摸透了这孩子的脾气,知道肯定又有什么花样,倒也不和他多说,只管自己吹了灯,在外侧躺下。 过不多时,李莫愁已是有些困顿,便慢慢睡去。只是睡不多时,便觉得迷糊之间,有人正抱着自己,一惊一睁眼,却是小杨过。 “过儿,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和要姨娘说。”李莫愁不予多想,直接开口相问。这小杨过的性子,李莫愁已经吃得透透,每当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必然先是各种撒娇缠人,今日这般情况,李莫愁早就见怪不怪了。 李莫愁一说,小杨过自然就开口,只是话一出口,硬是让李莫愁瞬间失了魂魄。只听到小杨过说:“姨娘,等过儿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第八十九章 亏虚 李莫愁瞠目结舌,一瞬间竟是手足无措。心中但感一阵恐慌,甚至小杨过这般抱着她,都令她浑身不自在。 少顷,李莫愁就将人往边上一提,自己即刻起身,赶紧抓了外衫穿上,点起灯来脸上已是极为难看。 李莫愁心乱如麻,想不到杨过如此童龄,竟会对她说出这番话来。当下不知该信不信,该骂不骂。小杨过被李莫愁一提一放,亦是感觉有异,见得李莫愁忽然起身穿衣,自是不敢说话。 李莫愁稍做镇定,随后便问,口气甚是严肃,只道:“过儿,你刚才说的话,你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杨过听闻李莫愁问话,亦是认真回答,只道:“过儿当然知道。过儿要保护姨娘,就要先练好武功。不过等我练好了武功之后,姨娘肯定已经嫁人了。那时候,过儿就算有了武功,也保护不了姨娘了。所以过儿就想,如果姨娘能够嫁给过儿,那过儿就不用担心保护不了姨娘了。”小杨过浑然一知半解,说得头头是道,最后还加问了一句,“姨娘,你说好不好?” “不好!”李莫愁斩钉截铁,一口回绝,立马又道:“谁说姨娘会嫁人?又是谁说要保护姨娘,就要……”李莫愁忽的停下了口,心中却是一阵尴尬。此刻骂也不是,打也不是,不理他更不是,只是忧心小杨过,为何会学来如此乱七八糟之事。 李莫愁一声“不好”,虽不凶,却十足冷漠。听得小杨过早已缩了缩,就如穆念慈教训他那般。见得李莫愁瞬间不再说话,又试探性的说道:“姨娘,你好凶,怎么像娘亲一样,你吓到过儿了。” 此刻再听,李莫愁却是心气平了很多。自认小杨过确是无知乱讲,当不得真,只是孩童尚小,若是不加规导,将来必定惹出祸来。心念定下,当即也不凶他,只是再坐过去,便说:“过儿,姨娘有话对你说,你可听好了。” 小杨过很少见到李莫愁这般认真摸样,心知必是要事,哪里还敢再闹,当下乖乖坐过去,十足规矩。只听得李莫愁道:“过儿,你现在还小,刚才那些话,姨娘只当你胡说。你要记住,男女之间,不可随意轻言,若是被你娘亲听到,定要重重罚你。” 小杨过只是点头,李莫愁继续道:“我是你的姨娘,你以后不能再说这种话。且不说我们长幼有序,人伦不能违,就算日后你长大成人,真的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也不可如此随便乱说。要知道,男子汉一诺千金,誓言不是儿戏。过儿,你能懂姨娘说的意思吗?” 李莫愁说得甚是郑重,小杨过却听得半懂不懂,但也不做反驳,只是频频点头。再说一会,李莫愁已经心情好转,也知道孩子无心,自是不会怪他。只是看着小杨过,似乎面有沮丧,又道:“过儿也不必不高兴。姨娘不会嫁人,等过儿长大了,姨娘还是姨娘。不过那时候,姨娘已经是个老太婆咯。” 李莫愁的口气开始变得轻松,小杨过古灵精怪,一听就明白李莫愁已经不气了,当下又是开始顽皮,顺着她道:“姨娘不会变老太婆的,姨娘是仙女。” 李莫愁也确是喜欢小杨过,早早视为己出,虽然适才妄言乱语,但终究童言无忌。又感其一份真诚,当下心里着实有些荡漾,竟是趁着小杨过不注意,冷不防在他的小脸蛋上左右各亲了一下。 小杨过一愣,随后就指着李莫愁,大声喧哗,似是找到了什么把柄,只喊:“姨娘做坏事!我要告诉娘亲去,姨娘做坏事!” 李莫愁被他这么一说,原本只想表示亲昵爱护,此刻却真的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急急说道:“过儿不许乱说!姨娘是大人,过儿是小孩,大人亲小孩,不算作坏事!记住,不许告诉你娘。” 小杨过哪里管她,听她这般说,更加像是得了要挟,直喊:“我就要告诉娘亲,姨娘做坏事!” “你敢!”李莫愁怒爱交加,一把抓过小杨过,举手又要做打,再唬道:“着打不?再乱说,姨娘可不高兴啦。” “过儿不怕打,过儿就要说,哈哈哈。”小杨过也是吃透了李莫愁,硬是和她扛上了,弄得李莫愁进退两难,当真是羞红了脸。再一转念,又哄道:“过儿,姨娘明天带你去买糖人,去抓小鸟,去钓大虾……” 李莫愁好话说尽,小杨过就是说不,依旧只顾自己在一边取笑她。直到李莫愁没辙,小杨过才坏坏一笑,似有话说。 “那你说,要姨娘如何做,你才不去说?”李莫愁也是一份童趣,和小杨过较上了劲。只见小杨过动动嘴唇,喃喃低吟,却不知说些什么。 “过儿说什么,姨娘没听见。”李莫愁近身附耳去听,却不防小杨过哪里是有话说,而是借机在她脸上也是亲了一口。 小杨过偷袭得逞,立马转身就跑。李莫愁片刻回神,羞得脸都红了,直追道:“过儿,你个小坏蛋,还敢跑!” 那边小杨过绕着桌子转,嘴里尽是讨便宜,直叫道:“过儿是小孩,姨娘是大人,小孩亲大人,不算作坏事!” 李莫愁此刻又气又羞,竟被他说的反驳不了,当即心念一转,却不追赶,而是脸色一沉,默默坐在了床沿。 适才尚且玩闹,此刻一安静,小杨过顿觉气氛不对。见得李莫愁脸色,自是不敢胡闹,即刻隔着距离连喊了几声“姨娘”。只是李莫愁好似不曾听见,就是没有理他,脸色尤是不悦。 小杨过这时候想起适才李莫愁那番话,再看着眼前她的神情,忽的想到了什么,竟是怯怯走过去,将头低下,似在悔过,说道:“姨娘,过儿错了,过儿不敢了,你别生气,你不要不理过儿。” 言之真意,又似有哭意。不料李莫愁却是嘴角一勾,坏坏一笑,瞬间一个擒拿手,就将人抓了过去。瞬间抬手便在他身上“啪啪啪”几下,半真不假的呵斥道:“刚才说过的话,你这么快就忘了。要不要打!”也不顾小杨过挣扎,又是打了几下,再道:“姨娘你也敢欺负,将来长大了,那还了得。” 李莫愁一番轻打,直把小杨过打得“哭爹喊娘”,连声说不敢了。直到自己心情平复,才将人放开。而后又是认真说道:“过儿,姨娘可不是跟你玩闹,这般事情,你以后自是不能再做。要不然,姨娘定重重罚你。记住,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对女孩子都不能有这般无礼行为,知道了吗?” “哦。”小杨过此刻也分不清李莫愁真怒假怒,适才那顿打,虽说不重,但是却也不轻。当下只能老实应下,随即就被李莫愁外床里侧一丢,喝道:“乖乖睡觉,再闹天都要亮了。” 小杨过不敢再闹,而李莫愁亦只是浅眠小寐,心里总是七七八八,有些担忧小杨过日后的成长。 此后数日,小杨过当是听话了许多,见到李莫愁也收敛了不少。只是好景不长,随着日时一久,天性使然,又变得无法无天起来。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 转眼之间,即是来年早春。李莫愁不忘师恩,尤是回得古墓。只是这次却不久留,短短数日相聚,便又返程回得长兴。 这一日,便是李莫愁回家之时。方进院门,便闻得屋内一阵呵斥声。人声熟悉,自然就是穆念慈。只听得穆念慈训斥道:“教你不听话,又打架!”随后又是“啪啪”击打手掌之声。 李莫愁推门直进,正是小杨过受罚摸样。小杨过一见李莫愁回来,顿时如有靠山,原先不曾动的身形却也有些不拘起来,直叫道“姨娘”。李莫愁尚未开口,便听得穆念慈冷淡先说,只道:“妹妹回来便好,等我管教了这孩子,再与妹妹相说。” 李莫愁少有见得穆念慈这般脸色,当即自是不多说,出门转回自己屋内。转身之际,尤见得小杨过双目之中似有留人祈望之色,却又听得穆念慈呵斥道:“别以为姨娘回来了我就不打你,今天谁替你求情都没用!”随后又是一阵“啪啪”之声。 李莫愁在隔壁听着小杨过的哭喊声,却也不忍。但想到适才穆念慈那番脸色,再思及小杨过年岁越长却尤不见收敛之态,倒也是默认了这番重罚。只是今日碰巧遇到,却不知又是何原因,只待稍后再问穆念慈。 过不多时,穆念慈推门进来,启口便道:“妹妹休怪,适才管教小儿,让妹妹受冷落了。”李莫愁自是不会介意,忙忙解释,“姐姐说得哪里话,过儿管教确不可怠慢。只是不知过儿所犯何错,让姐姐这般动气。” 李莫愁这一问,穆念慈便说了原委。原来李莫愁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小杨过总是去外面玩,因习有武功,总是喜欢和同龄孩子争执。甚至连大他两三岁的孩子,都全然不放在眼里,今日也不知何故,又是将人打破了头。直到刚才,穆念慈才赔礼道歉送走了对家。 这般一说,李莫愁却是有些过意不去。若不是自己教得小杨过武功,又兼平日过于怜爱,事事纵恣,如今也不会惹出这许多事来。昔日穆念慈便是在玩笑之间提及,自己却不甚在意,此刻想来,却是意味深长。 李莫愁只是不说话,静听穆念慈再说。穆念慈前事讲完,又是寻了话头,说开了后事,是道:“妹妹,如今过儿将满六岁,我想送他去县里私塾,好教他读书写字,多懂些做人道理。” 穆念慈说者无心,李莫愁却是听者有意。这番话一出,李莫愁当即自认是在责怪她没将杨过管好。只是事实如此,李莫愁也不好多说,只是一个劲的道歉,尽说自己误了过儿。穆念慈也是聪明之人,听得李莫愁话中口气,已是知她心思,亦是诚恳说道:“妹妹莫误会了姐姐。妹妹对过儿疼爱有加,姐姐岂能不知。只是说实在,过儿现在任性妄为,已非一天两天。我担心再不严加管教,日后要步了其父后尘。” 李莫愁和穆念慈相处两年多,期间也有问起杨过父亲之事,却都被穆念慈转开话题。如今却不想穆念慈忽的提起,甚是诧异。李莫愁一脸愕然,穆念慈却是大开心扉,直说往事。 往事历历,听得李莫愁人如戏中,唏嘘不已。这才知道杨过这番身世,穆念慈又是这般苦命。此前总以为自己情殇甚重,当下对比,才发觉穆念慈更是不易。自己虽然仅差穆念慈几岁,但是心智上却是差了许多。 穆念慈今日说来,却是无泪,只是神色黯然,更胜以往。李莫愁自是明白,当即不再多说,只道:“姐姐,只要为了过儿好,妹妹都赞同。” 穆念慈点头笑笑,却未明说什么,只是转过了话头,问道:“妹妹,你觉得吕捕头为人如何?” “吕骁?还行。”李莫愁不及思索,脱口便出,随即又补充细说道:“挺直爽,有担当,懂事,还……”忽的顿住,李莫愁似是想到了什么。 李莫愁一顿,这边穆念慈却是轻笑了一声,又道:“那你觉得他……” 穆念慈话未说完,李莫愁已经急急打断,话中还带了几分玩笑味道,只道:“停停停!姐姐,你怕我护持过儿不好管教,也不用将我塞出去啊!”忽的又说:“吕字两个口,头上再加个帽子,就是官啦。吕骁人虽不错,但是和我只是朋友,再说,我和他,不同路。” 穆念慈又是一笑,却不再说什么,只说该去准备餐食,便断了话头。 李莫愁说完便不再放于心上,此刻姐妹掏心,便自是跟着过去,也好见见小杨过。 哪知李莫愁一进屋,小杨过就又逆了起来,喊道:“姨娘,过儿不要去读书,过儿要跟着姨娘练武。” 李莫愁正要哄他,却见得穆念慈眉头一皱,当即转了口风,便道:“娘亲要你读书,你便读书。再胡闹,姨娘也不理你。” 不料小杨过一个急冲,竟是狠狠往李莫愁腰间推了一下,一个侧身,竟是逃出门去,口中直喊:“姨娘也不疼过儿啦,过儿就不要读书!” “过儿,你做什么!”穆念慈疾呼,却哪里追得上人,小杨过早已跑出了院子,瞬间不见了人影。穆念慈一呼不应,心内一急,忽的一个踉跄,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原来穆念慈适才说起往事,就已经心内澎湃,只是生怕李莫愁替她担心,才一直压抑自己情感。此刻见得小杨过如此执拗,一急一怒,竟是气血翻腾了起来。 所幸李莫愁及时扶住,立马运功替她平复气息。一番忙乱,李莫愁便安慰道:“姐姐勿惊,我马上去寻过儿回来。”又劝诫道:“姐姐平日太过辛苦,这身体已然有些亏虚,不可再这般伤神。” 第九十章 陪同 李莫愁说了不少宽心话,终使得穆念慈神色好转。随即便道:“姐姐宽心,我这就去抓他回来,定要好好打他一顿!”只是穆念慈终究心软,一听李莫愁话中甚是有怒气,便反劝道:“妹妹自去寻了过儿便是,切不可吓着他。” 李莫愁随即出门,却是嘴角一笑。她哪里会真的去凶杨过,不过是借机摸了个底,也好等会寻着杨过,说话间多几分把握。 李莫愁一路寻来,寻遍日常两人玩耍之处,却是不见人影。眼见天色渐黑,心内不由开始焦急。 “过儿!过儿!”李莫愁村前村后尽喊,尤是不得回应。当下心一急,更是动用内功,提高嗓门,也不顾女子形象,硬是大喊,“过儿!过儿!”李莫愁内功绵密,柔声高呼,却能传出数里之远。 李莫愁又喊一阵,依旧不闻回应。此时心情甚急,竟是飞跃于村外树林高枝之间,再呼再寻。声声呼唤,尤是令人听了揪心。直至天色全黑,李莫愁亦是累得浑身大汗,才不甘心的往家里而回。 李莫愁寻人不着,穆念慈更是心情低落。李莫愁见她神伤,知劝她不听,亦不肯吃饭休息,当即也是陪着她,默默不语。直到了四更天,李莫愁才想了法子,骗得穆念慈一时,也好让她休息一阵。 李莫愁道:“姐姐,你放心。再过一刻,我便进城去找吕骁,请他们兄弟一起来找过儿。此间不大,人多一起找,便能找到。你且先休息,不可伤了自己身子。” 李莫愁这般一说,穆念慈才回过神来。待看眼前人,脸上汗渍灰痕,头上发髻散乱,衣衫亦有多处勾坏扯破,亦是一副憔悴摸样,当下心内一酸,甚是歉意。又听得李莫愁说要进城,只道:“妹妹累了一宿,不如稍微休息。等天亮了,我们一起同去。姐姐没事,妹妹自当去歇一会。” 穆念慈出口关心她,李莫愁心里就宽了下来。当即又说了几句安慰话,便回自己屋内稍微洗漱休息。 李莫愁推门进屋,尚未点灯,却感内屋之中另有活人气息,不由惊了一惊。当下夜黑,自己又是女子,便是丝毫不敢大意。 李莫愁轻声闪进,却探的气息源头不是别处,正是自己的卧床一角。当即心头一恼,暗骂:“大胆淫贼,竟敢埋伏于此!”心念一闪,随即便是纵身一掌拍去。 身形尤快,掌风甚劲,顷刻间到了跟前。忽的,李莫愁但感气息甚是熟悉,一个心念急转,便是恍然大悟。 “过儿!”李莫愁心里疾呼,身形却已经停不下来。当下硬是将掌型散去,真力尽散两侧。只听“啪啦”一声响,掌劲硬是震断了床拦,蚊帐木掾一并落下。 李莫愁身形不滞,当下只是一护,就在黑暗中将人完全抱住,护在怀里,任由散落之物尽数砸在身上。待落物停歇,李莫愁已经被一张蚊帐罩住,却也一时半会不好出来。 “过儿,你教姨娘好找,你怎会躲在姨娘房内?”李莫愁此刻哪里还会再去凶他,只把他抱得紧紧,生怕他再负气出逃。 小杨过适才跑出,却也担心回家后受罚更重,于是没跑多远便偷偷溜进。却不料无意间窥得穆念慈伤神,又听闻两人对话,自是知错,心中甚慌,哪里还敢回家。当即躲进李莫愁房内,却是隔着墙壁,细细听着对面一切。 李莫愁一路寻他,再是回来后和穆念慈的种种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此刻,他是更加不敢露面,直到听闻李莫愁回房,他才慌不择路,躲到了床上一角。 “过儿,过儿你怎么不说话,是姨娘伤到你了吗?”李莫愁适才问了一句,却得不到回应。只是感受小杨过反抱着自己,双臂甚紧,心中却是以为孩子受了惊吓,顿时也没了底,话中已带十分忧虑。 李莫愁适才发招,确是吓得小杨过魂飞胆丧。原以为被她抓住,定要重重一顿打,没想到此刻李莫愁却是如此温柔,心里顿时又酸又暖,竟是哽咽说不出话来,只将双臂紧紧抱在李莫愁的腰际,整头埋在她的胸前。片刻,便是呜呜哭出声来。 一声哭出,却是无法收拾,便是越哭越响。这哭声中,既有后怕,亦有悔过。小杨过只管自哭,脑袋却在李莫愁双乳间乱动,懵得李莫愁推开也不是,放任也不是。一时间,自己竟是羞红了脸,浑然不知所措。 穆念慈亦被哭声吵到,随即掌灯赶来,这才让李莫愁脱离了这份尴尬。所幸夜黑灯暗,谁都没有注意到李莫愁脸上之色。 当夜事落,谁也不曾再说什么。几日之内,小杨过甚是乖巧,而穆念慈对于读书一事亦是绝口不提。 只是李莫愁知道两人心思,当下便寻了机会,独自找了小杨过。李莫愁道:“过儿,姨娘有件事要和你说,你可要听好了。”小杨过自然是听,只道:“姨娘你说,过儿都听。” “过儿,你娘要你去读书,做一个知书达理的人,没什么不好。再说,读书和练武不冲突,没有人说读了书就不能练武了啊。”李莫愁话不说尽,只是不想再让孩子负气。 世人皆是不及细辩,自以为读书明理,练武强身。然久而久之,却忘了另有一说,便是“文武双全”。小杨过亦是如此,以为要去读书,便再也不能练武,所以那日的反应才那般强烈。 穆念慈自然是希望杨过自始读书,将来过上平常日子。不过李莫愁也是知道,当下若直接断了杨过习武念头,定是不妥,于是采取了折中之法,前来相说。 见得小杨过面有疑惑,便再解释道:“过儿现在确实还小,姨娘就算教过儿武功,也不过都是一些皮毛。倒不如听娘亲的话,先去读书。等几年之后,过儿再长大一些,姨娘便将所有武功都教给你。那时候,过儿半天读书,半天习武,等过儿长大,便是文武双全啦。” 李莫愁连骗带哄,势要先说得小杨过乖乖肯去读书。小杨过原先还不信,此刻听得李莫愁说得有理,却也是信了几分,直道:“姨娘不可骗人!” “姨娘不骗人。如果姨娘骗你,那姨娘就是小狗。”李莫愁伸出手指,就要和他拉钩。小杨过虽是搭上了手指,口里却是说:“过儿不要姨娘是小狗。如果姨娘骗人,那过儿以后就再也不认姨娘啦!”说完,才勾起手指,一起童趣齐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边事完,穆念慈才在角落微笑放心。事后寻着李莫愁,便道:“这次真是多谢妹妹了,不然这孩子定是不肯答应。但愿过儿读得几年书后,能淡忘对练武的执着。” 李莫愁却道:“其实姐姐倒也不必如此。若几年后过儿真心还是喜欢习武,我再教他,也是可以。先让他读得几年书,懂一些道理,确是姐姐想得周到。” 两人再是一番相说,便是定个日子,为小杨过寻个好先生。 小杨过天资聪颖,又兼李莫愁承诺,倒也是乖乖读书。一些时日下来,倒也能背上几句《论语》、《诗经》。 李莫愁亦是呵护,每日一早送他进城,当日傍晚再将他接回家中。只是小杨过总是要问,“姨娘你什么时候才肯教我那些厉害的武功啊。”李莫愁总是模棱两可,“等过儿再长大一些,身体再壮一些,姨娘便做你师傅。” 这一日,李莫愁照常接了小杨过,一路说笑而回。只是刚进家门,就见到数人枯坐,面色凝重。一眼之下,不是别人,正是吕骁及其左右阿虎、阿德。 “无事不登三宝殿。吕骁,又有什么案子,让你如此愁眉苦脸。”李莫愁玩笑出口,只想将屋内气氛热它一热。却不料穆念慈先开了口,甚是严肃:“妹妹,吕捕头的恩师遇害了。” 李莫愁一听,神色顿时一怔,即刻就将小杨过交予穆念慈,直在心中惊道:“吕骁曾自豪说起恩师,乃是京畿提刑司的总捕头。不仅办案如神,而且武功卓越,如今怎会出此意外。”心下一沉,亦是不敢再玩笑,只是走近吕骁,好生安慰,“吕骁,我能做些什么?” 吕骁不及开口,身边阿虎却道,“莫愁姑娘,骁哥已经请了命,正要赴湖南办案,他……” 阿虎尚未说完,便被吕骁打断,只听吕骁道:“此行前来,我并非来邀你同行,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对你说。”吕骁神色凝重,甚是严肃。 李莫愁自从和吕骁熟络以来,少见他有这般严谨摸样。当即也不说多,任由他将自己拉住,往屋外院里而去。 当下无人,吕骁略顿之后,便启口说道:“莫愁,你我都是聪明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李莫愁点点头,却也不和他闹,只道:“嗯,你想和我说什么,便说罢。” 吕骁垂下眼帘,低下头,轻声道:“其实我对你的心意,你是明白的罢。”才说完,忽的又将头抬起,急急先阻李莫愁开口,便道:“莫愁你不要说话,你什么都不要说。” 李莫愁适才初听,确实想要说话,被他此番一阻,便也将话咽了回去。只听到吕骁又是低沉道:“我知道,我身在公门,诸事世俗。你心在江湖,不羁潇洒。我们必定是不适合的。只是我总对你自作多情,总想着有一天,我们的关系能更近一步,甚至于某一天,我能执子之手,与你偕老。” 吕骁说及此处,又是顿了一顿,随即语气再沉,又道:“我知道,这是多么荒谬可笑的想法,我也知道你根本不可能接受我。而且我还知道,此刻我说完这番话,你已经在心里将我讨厌得要死了。” 李莫愁早先便防着吕骁这番心思,平日亦是话里话外多有暗示拒绝。此刻真的亲耳听他说透,却也不知该厌不厌,该恼不恼,只是站立原地,重重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唉,吕骁啊吕骁,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这是要让我们连朋友都没法做啦。” 李莫愁心中感叹,却未开口,只道吕骁今日定是因为丧师之痛,受了什么刺激,才说出这些话来。当下也不和他发作,只是静立。 忽然,吕骁一步上前,蓦地张开双臂,竟将李莫愁一把抱住,瞬间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速度之快,另李莫愁措不及防。“你找死啊,吕骁!”李莫愁心内一气,正欲挣脱打人,却不料吕骁已经将她放了开来。 这一抱一亲一放,甚是短促。李莫愁不及抬手,吕骁却又说道:“湖南沅江,积案累累。恩师身亡,我当查之。只是此去凶险未卜,我不想自己留下遗憾。适才冒犯,请姑娘见谅!” 吕骁这几句说得极其沉重。或是自知无礼之行,以致于最后的称呼,都改成了初见摸样。 吕骁一说完,便是回身往屋里走。李莫愁本欲抬手打他,却忽的听到这番话,顿时恍然大悟,心头一恸,暗道:“原来如此。”当即赶上,出手便是抓在吕骁肩上,硬是让他吃痛不能再动。 “占了我的便宜就想远走湖南,没那么简单的事!”李莫愁说完一拽,竟是将人拖倒在地,而后一脚踏上,便道:“跟我道歉!” 屋外吕骁倒地,弄出声响,屋内众人便出来观看。见得眼前情景,穆念慈急道:“妹妹这是做什么?”阿虎阿德也劝道:“莫愁姑娘,这是为何?” 吕骁却是苦笑,只是道:“是我不好,是我……”话没说完,就被李莫愁打断,只听李莫愁玩笑道:“吕骁想和我练几手,说此去湖南凶险未卜,提前学几招保命。” 众人一愣,李莫愁却又是嘴角一勾,便道:“吕骁,你资质太差,这几招你是学不会的。不如这样,我陪你去湖南,如何?” “这……”吕骁听出李莫愁心意,却不知如何道谢。这边李莫愁手一拉,便将人拉了起来,随后又道:“就这么说定了。” 众人听闻李莫愁愿意同行,自是最好。又见两人确似玩闹,也就不予多想,当下只管再进屋。 待得众人先进屋,李莫愁却是贴身过去,一把捏住吕骁手腕,唬道:“你刚才占我便宜,我便可杀了你。只不过我今天心情好,等湖南沅江回来再取你命不迟。你可给我记住了,没有我的许可,不准死!” 李莫愁一番话说得真假各半,却听得吕骁甚是惭愧。心内一愧,只道:“莫愁,适才是我唐突无礼,我给你赔罪了!”歉言说完,便是双膝一弯,欲要跪地而拜。却不料李莫愁一脚踢出,正挡住吕骁膝盖,轻骂道:“男子汉大丈夫,跪什么,起来!” 吕骁被李莫愁一踢一拉,便又立直了身体,正要再说话,却又被李莫愁抢了先,只听道:“刚才的事情,我当你是丧师之痛,胡乱唐突之举,不再跟你计较。但你必须给我记住,有些话有些事,你以后想都不要想。若是再被我听到,那到时候真的连朋友都没得做,你懂吗?” 吕骁看着李莫愁严肃摸样,却不说话,只是连连点头。见得吕骁脸色甚是诚恳,李莫愁便也换了话题,只道:“好了,进屋吧,具体湖南沅江何事,你尽管说来我听。” 两人当下进屋,一番细说。 第九十一章 破案 湖南沅江,累有大案。 前几年便传出当地强人结伙,专做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勾当。据说贼人势大,又藏匿极佳,再有地方州府无力,却是连年不得查办,甚至于朝廷派去督办之人,尽皆无功而返。 最近又是连犯数案,终于惊动了朝廷,这才派了京畿提刑司的王总捕头亲自去湖南沅江查办,配合当地官兵,势要将此顽疾连根拔起。殊不知,却是噩讯传来,真道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吕骁一番细说,虽有哀伤,但更是义愤,只道:“恩师此去多人,竟是无一生还,就连恩师自己,也是去的不明不白。” 吕骁虽只是长兴县捕头,但似乎朝廷之中亦有人脉。李莫愁先前好奇问过几次,都被他一一避谈,也只是私下听说,他有个族叔,是在襄阳当大官。此刻却不多问其他,只道:“王总捕头难道就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吕骁似是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放于桌上,只见牌上尚有血迹,赫然刻着四个字“沅江船行”。但听得吕骁道:“恩师藏匿此物于身,定是关键所在。” “沅江船行?”李莫愁低声喃道,亦是好奇,却也没多问,毕竟探案查迹,并非她所长。既然吕骁似有准备,那必然也是有些计划。 吕骁又说一阵,直至说尽前后原委,才又严肃道:“莫愁,适才你说要同去,我确是感激。但是此行我确实毫无把握,万一连累到你,教我如何是好。” “吕骁,你这是看不起我李莫愁咯。”李莫愁瘪瘪嘴,似有怒意,又道:“既然没把握,那你不是去送死吗?我刚才说过的话,你这么快就忘了。” 李莫愁使个眼色,吕骁便不再多说。其实吕骁心里,自然是希望李莫愁同去,毕竟远去湖南,有她相助,大大有利。只是当下线索甚小,贼人甚恶,却又担心李莫愁受了什么损伤。 这边两人短暂无话,倒是穆念慈插了话,只道:“吕捕头,妹妹武功高强,又如此热心,你还有什么可犹豫。”说完亦是转头对李莫愁道:“妹妹自管安心去,家里一切姐姐自能应付。” 如此一说,此事便定。小杨过又是舍不得,只管拉了李莫愁便道:“姨娘可要早些回来,过儿还等着姨娘教武功呢。” “嗯,过儿乖乖在家听话,好好读书,姨娘帮吕叔抓了坏人,就马上回来。”李莫愁自然又是一番承诺。小杨过既得承诺,也就不再担心。 琐事既定,吕骁便和李莫愁约了出发时间,至于具体事宜,留待路上且行且谈。 沅江县,位于湖南之北,因沅江流经入洞庭,故而得名。原先不过一个水陆码头,却因南来北往通商要道,而变得日渐繁华。当下,已是湖南重镇,许多客商聚集于此,交往货物,宛如一座大商会。 此时正午时分,城里最有名的来福客栈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忽的,人声肃然,掌柜大感奇怪,顺着众人目光,抬眼一望,两眼立即翛然一亮。但见一个二十出头,长得天仙化人的女子,正缓步走进店来。只见她容貌美丽,气质清艳,更兼身形婀娜,顿时把全堂的食客,看得呆若木鸡。 “掌柜,备一桌好酒好菜。”女子出口,话声轻柔婉转。掌柜闻声应到,目光却是再做打量。只见女子身上一袭靛蓝劲装,外加一件两襟镶嵌淡黄绸衫,手中一柄长剑,眉宇间却是一股英气。只是抬手言语之间,却给人一股凛若冰霜之气。 来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李莫愁。 李莫愁在店小二的指引下,寻了位置坐下。当下倒了一杯水,端杯小饮,目光却早已将堂内众人扫了一遍。 不多时,酒菜上桌,却是数人之量。李莫愁端坐不动,只是望了店门口几眼。眼光落处,却见门外人影晃动,随即便听得有人声。只听道:“骁哥,这姓张的怎么这样,推三阻四,还是不是个军人啊。”话音才落,便有人阻道:“阿虎,不可乱说,人家也是职责所在,我们自寻法子便是。” 话语间,一众人已经进到了店里。掌柜一看,足有十余人,尽皆官衙制服,个个精壮,为首一人正是吕骁。 “官爷,要用些什么?”掌柜不敢怠慢,即刻迎了上来。只是吕骁却是不答,双眼直直落在李莫愁那边。见得李莫愁一桌酒菜,脸上倒是露了一笑。 吕骁不及开口,掌柜已然紧张起来,误以为官差见得美色,或将闹起事来。不料此时,李莫愁倒说了话,隔着一段路,却依旧轻柔婉转。只听道:“吕骁,你那位发小,怎么不留你在军营吃饭?” “吃饭?”吕骁一顿,却又玩笑道:“我可舍不得让你一个人,这不,带了兄弟们一起来陪你咯。” “呵,是人家不留你,没地方吃饭吧。”李莫愁取笑着,顺势手一迎,再道:“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顺利。好了,都别站着,忙了半天,你们不饿嘛。” 众人坐落,也不客气,自管吃起酒菜来。 几杯酒下肚,吕骁亦是胸中有话说,只道:“真是人心不古,想不到张彪现在如此世故,连这般关系到百姓安危大事,都能有诸多托词。” “呵呵,是谁刚才还在说,人家是职责所在?”李莫愁又是一句取笑,而后却也认真道:“没有几个当官的,还能想着百姓的事。你也不要生闷气,先想想我们接下来怎么做罢。” “他也没说不帮,只是说要让我们自己先寻着匪窝,他便派兵助剿。”吕骁无奈道:“多日探查,进展甚小。恩师留下的腰牌,我们亦寻着探访,只是外人相问,船行那边总是不予配合,似在回避什么。如此下去,别说破案,就算要找到贼人藏匿之处,都是万难。若是这般无进展,那恩师的仇又要如何能报!”吕骁说完,却是心内起火,随手便在桌角拍了一掌。 “啪”的一声,桌上的碗盏都震了一震。堂内众人亦是惊了一惊。 众目睽睽,吕骁不觉面有尴尬,随即便将心气压了下去。只听得李莫愁倒是口气轻松,直说:“谁让你不请我出手。要是本姑娘出手,哪有这么多麻烦。” “我知道你武功高,那又有什么用?人都查不到,抓谁去?”吕骁也是快口直说,却听得李莫愁有些不悦。随即便听得李莫愁又说:“浑人,你不会讹人嘛!” 吕骁一怔,李莫愁已经凑近他的耳朵,一番低语。只见吕骁面有喜色,口中直道:“莫愁你好聪明,我怎么没想到!”话语间甚是激动,却要伸手去搂李莫愁。李莫愁当即推开,唬道:“规矩点,别得意忘形!” 吕骁回神,当即一番道歉。只是李莫愁也未必真计较,当下既有主意,便不再沉闷,推杯换盏,却是热闹了起来。 次日,沅江码头边行来一对青年男女,看在旁人眼里,倒也有几分般配。只是不同寻常男女,女子颇为主见,而男子却诺诺相随。 “雇船咯,相公。你总不会到了此处,还要我去麻烦。”女子口气中尽是玩笑,又道:“这回你总该得偿所愿了罢。” “遵命,夫人。我这就去办。”男子也是玩笑应到,随后便朝着岸上船行驻点而去。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莫愁和吕骁。 原来李莫愁以为,既然明查不行,那就暗访。这沅江强匪据说多为水盗,而沅江船行又甚是有规模。倘若真是两不相干,那船行又如何能安然。再则,那些水盗转做大案,他们又是如何得知种种船行路线。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莫愁自是以为:隐之于市,方是最好的藏匿之法。在她看来,这沅江船行定是脱不了关系。于是便和吕骁商定,演一场戏,来一个“引蛇出洞”。只要诱得贼人,便可顺藤摸瓜,直捣黄龙。 少顷,吕骁便雇得大船。李莫愁故意招摇而过,问那船头,“引我看看船,我这万贯家财,可要寻个保障。船家可要好生安排水手,莫让这沅江水盗将我们劫了去。” 李莫愁本就美貌,此刻更是打扮得满身宝器,再兼一股冰霜傲气,像足了大户人家的贵夫人。船头倒是尊喏,便引得两人上船一观。 沅江两旁群山环绕,甚是险峻。入江之前须先出滩,滩涂险阻,名为青龙滩。两人站在船头眺望,只见上行的船只都由人拉纤,大船的纤夫多至数十人,最小的小船也有三四人。每名纤夫躬身弯腰,一步步地往上挨着,额头几乎和地面相触,在急流冲击之下,船只竟似钉住不动一般。众纤夫都是头缠白布,上身赤膊,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汗珠,在烈日下闪闪发光,口中大声吆喝,数里长的河谷间呼声此伏彼起,绵绵不绝。下行的船只却是顺流疾驶而下,刹那间掠过了一群群纤夫。 “想不到这沅江船行六十三栈,竟有如此规模。”李莫愁望景暗叹,嘴角便是勾了一勾,便问道:“船家,今日可否渡江?” 船头却道:“今日不可,须明日可否?”李莫愁只是一笑,再问:“今日天气甚好,这船又空,为何要待明日?我家仆尽已等在码头,何必多此一举。” 船头一愣,立马解释道:“都说这沅江之上水盗横行,虽然我们船行亦有护持,但客人的生意我们亦不能失了信义。再说,信义是小,性命是大。客人这般财物,我们岂可轻易对待。当允我一日,挑选船行精壮,明日保准送夫人过江,定不让那贼寇来袭。” 李莫愁当下又是一笑,便和吕骁对了一眼,对船头说道:“那便依了你。”言罢便定了时间,下船上岸,自作打算。 待到第二天,李莫愁等人便如约而至。一众衙役装扮成奴仆,抬着一个又一个大箱子,便往船上装。这边船头来接,亦是招呼手下精壮帮忙。箱子虽重,却不见精壮们嫌累,只是见得脸上似有隐隐喜色。 一番忙碌,装载妥当,大船便在纤夫人力之下缓缓驶出滩涂。待出得滩涂,江风吹来,桅杆上便迎风挂起一张大大的白帆,帆上中间正是一个粗粗的“沅”字。帆随风动,船行尤快,“沅”字晃动,甚是威风。 行不多时,船已离岸甚远。 李莫愁立于船头,吕骁亦是随行在侧。只听李莫愁微微笑道:“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江浪虽急,但大鱼终究还是要上钩了。” 吕骁亦是一笑,却道:“只可惜戏就快演完了,我倒有些舍不得了?”眼神中终究有些落寞。李莫愁心中一叹,口上却不说话,只是身形回转,便要往船舱内赶。 忽然,四下一阵骚动,脚步急促,随即便是人群围涌。 只见数名精壮水手持刀而来,竟是将两人团团围住。不及两人回应,船头已经现身,却是得意道:“自作聪明的家伙,今日叫你们有来无回。”说完,便是手一招,将早先装扮成奴仆的阿虎等人尽数押出。 “这……”李、吕二人一怔,却不知为何会是这般结果。 第九十二章 挑衅 众人围涌,只见那船头指着吕骁便是一顿讽刺:“小小捕快,不自量力,竟敢到我沅江来逞能。难道你们这么快就忘了,那个什么京畿总捕头,是怎么死的了吗?” “你!”吕骁闻言,心内大怒,却又不敢轻易发作。 那人说完,又转过李莫愁这边,亦是口无遮拦,言语辱道:“小美人自以为聪明,想出这等妙计。只可惜我们有通天的本事,量你们也玩不出花样。不过看在美人这等容貌,我便饶你不死,从今以后,乖乖伺候大爷。哈哈哈” 李、吕二人心中皆有惊愕,却是程度不一。吕骁甚是担心,只道对手如此神通广大,竟能识破计谋,又听得适才言语,犹为后悔,暗道:“我死不足惜,倒是要连累莫愁……”却又不敢想下去。李莫愁在他心中分量如何,他亦自知。当即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佳人无虞。 李莫愁倒是有些不在意,船头的辱言亦只是在心内不屑一笑,暗道:“引蛇出洞,倒成了被人请君入瓮,真不知道这船行到底有何能耐。” 李莫愁面无表情,吕骁却是稍有缓转。见得李莫愁一脸漠然,吕骁生怕李莫愁听闻适才污言秽语心中委屈,竟是大了胆,暗暗走在她身边,将她手紧紧握住。 不料李莫愁却是一甩手,站上一步,毫无惧色,便道:“事到如今,我们也认栽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们是如何看穿我们的计谋。” “哈哈哈,小美人不愧江湖侠女,好有胆色。”船头自是一笑,随即又得意道:“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也无须保留,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哦,不,不对。是男的做鬼,女的为奴,哈哈哈!” 船头说完,李莫愁却不答话。只见船头使个眼色,周边一人顿时回转。不多久,便从船舱内出来一人。此人一身长衫,却非武行短打,面相颇熟,似曾哪里见过。 李莫愁正思索间,便听来人已经开口,却是十足堆笑,只听道:“这位客官,想要用些什么?” 此话一落,李莫愁顿时明白,再看那人,自是来福客栈的掌柜,当下心里已然将此间原委想了个七七八八。 掌柜此时便不再装笑,而是正色道:“一个自称侠女的小丫头,一群小小衙役捕快,竟如此异想天开,也敢来我沅江地盘上撒野。我们本不欲过多招惹官府,但这一次,是你们自找的,怨不得我们。” 掌柜说完,那船头便上前奉迎道:“陈师爷果然有先见之明,早就料到这些人定来讹我们。”转而又对左右道:“来人,将这两人拿下!” 一声令下,余人便要上前。“谁敢!”吕骁见得脚步,抢先护在李莫愁跟前。却不料李莫愁咯咯轻笑,将他往边上一拉,玩笑道:“干什么,又想英雄救美?省了吧你。” 众贼人一惊,但见李莫愁走进包围,虽是赤手空拳,却丝毫不惧,反倒出口轻嘲,“陈师爷好聪明,那日在客栈就盯上我们了,小女子倒是佩服了。”此时话音轻柔,却听得令人发寒。 众贼人摸不透李莫愁底细,只道或有不俗武艺,但又自持人多,却也是不惧。再则手上更有人质,量她也不敢轻动。 各自心思,只闻得李莫愁又道:“你们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谋财害命,滥杀无辜,如今又公然拒捕,当真是死到临头不自知!”此番话语,却是正气凌然,冰月肃杀。 “你说什……”那船头听得李莫愁一番话,心内却是一紧,“什么”两字尚未说完,便已“啊”的痛叫了一声,手臂一软,兵刃落地。 余人大惊,却已经慢了一拍。只见李莫愁双手一扬,便是银光疾射,冰魄银针如暴雨梨花一般,瞬间就将在近身贼人全数射倒。 众贼人纷纷痛呼倒地,阿虎等人亦是重得自由。顷刻之间,便是局面逆转。 “今日,我倒要看看,不自量力的人是谁!”李莫愁此时神色更凛,目光扫过余下众人,吓得几个胆小的,早已弃船跳水,遁水而逃。 “还想跑,一个都走不了!”李莫愁轻功一展,手上牵住一根帆索,随即翻身出船,身形便如风中鸥燕,在水面上点了几点。“哇呀呀”几声喊,便是将适才跳水的几个人全数拎了上来。 李莫愁这边一动,吕骁那边亦是出手。众衙役此刻也是全力以赴,再加上双方士气截然大异,不消片刻,便将船上二十余人全部制伏。 李莫愁武功精湛,众衙役早就不惊不怪,只是却没想到她还留有如此飞针神功,当即心内更是佩服,亦是暗庆此番幸好李莫愁同行。李莫愁这些年闲来无事,早将一身武功练得更加纯青。只是冰魄银针实为保命所用,故而众人自是不知。而银针剧毒,此刻却已然令中招者痛苦不堪。 “现在可以招了吧,把你们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不然,等着毒发身亡。”李莫愁忽的来了劲,倒是先替吕骁审问起了犯人。 只听那船头口气尤硬,仍然骂道:“贼贱人,小婊\子!要杀便杀,何必这般折磨我们!”说完便是痛苦难当,浑身发颤。 “你骂我什么!再骂我一句试试,信不信我一掌劈死你!”李莫愁被他一骂,亦是一脚蹿上,却道:“你骂,你尽管骂。看看你是的嘴硬,还是我的毒厉害。” 吕骁公门多年,也用过无数刑罚审问过犯人。但如李莫愁这般方式,倒也是见得心生惧色。 “莫愁,你这毒……”吕骁吞吐,却道:“贼人有罪,但未及判罚,当不致死,可否……” “不解!”李莫愁一口拒绝,似在故意报复,对着中针几人说道:“刚才骂我不是骂得很过瘾吗?不是说还要让我好好服侍你们吗?来,那就再扎几针试试?” 吕骁不明其意,却见李莫愁转过一边,手持银针,口中冷冷恐吓,“陈师爷,你要不要也试试我这冰魄银针。” 陈师爷不懂武功,此刻被缚跪地,早已吓得哆嗦。适才亲见中针几人,尽乃痛苦万分之状,更有个把,已经口吐白沫,神志不清了。此刻李莫愁这般问他,他哪里还敢说话,早已面色惨白,怔怔而望。 “陈师爷怎么这般看着我?我很好看吗?”李莫愁却又是咯咯一笑,随即手中银针拈了几下,便道:“不说话就是默认啦,那我就银针侍候啦。” “不要,不要!我说,我全说!”陈师爷忽然大喊起来,喊完又吓到在地,哆哆嗦嗦,喃喃自语,“我全说,我全说……” 吕骁正愣间,李莫愁却是嘴角一勾,玩笑道:“唉,真没意思,这么快就说了。吕骁,接下来,可就是你的事情了。”说完,手一甩,便是一个小药瓶丢给了吕骁,便听得:“你慢慢审,我先去看风景啦!” 吕骁会意一笑,却已见李莫愁果真跃上了桅杆之顶,远远眺望四周山水之色。即刻也不耽误,便道:“给他们解毒,然后将人押到货舱去!”自已却是引了阿虎,将陈师爷提进主舱审问。 李莫愁立身高处,远眺瞭望,但见江上,却是波澜不惊,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一时间心情大好,自当是临风合眼,心旷神怡。只道:“如不是水盗作祟,此间当是天下少有美景。” 再观一阵,李莫愁算算时间,便是下得桅杆,进得主舱。 “陈师爷,都说完了吗?我这银针可还等着伺候您呢。”李莫愁似是爱上了某种恶趣味,进舱便是拈得银针在手,娇笑软语。 吕骁不及一笑,那陈师爷又是一阵磕头撞地之声,便是直呼:“都说了,都说了。我知道的全部都说了。” 李莫愁站定,吕骁便对阿虎使一眼色,将人带出。随即便正色道:“此人供出内情,这沅江之上,尚有贼窝据点数个,贼众不落百人。我们立马返航,去寻张彪,引水师官兵来助剿。” 李莫愁却道:“我自当先去探查一番,你即刻带人回去,随后引人来接应我。” “莫愁,不可,你……”吕骁急急阻拦,却不料李莫愁心念已定,只说,“我们的行踪既然已经暴露,那对方必有防备。只怕我们一去一回,大队人马赶来,却是给了贼人应对的时间。不如我先潜入,也好和你们里应外合。” 吕骁却是将李莫愁拉扯一边,急急厉声道:“不行,绝对不行!那岛上有百余人,你孤身前往,若有个万一,我如何向……向杨嫂子交待。” 吕骁话未说完,李莫愁却是反驳,半分戏谬道:“你这是不相信我的武功咯?那你去,我带人回去寻官兵,只是我不认识你那位发小,怎么办?” “我……”吕骁知道李莫愁一旦决定做下,自己便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虽说她武功确实精妙,但是两人关系愈近,却愈是担心。只是当下无法,只能唤来众人,将李莫愁所想悉数说出。 “莫愁姑娘,就让我随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阿德年岁稍长,自是稳重。 “莫愁姐姐,我也一起去。”阿虎总是热心,年纪也最小,这些年尽把李莫愁当成亲姐一般膜拜。 其余众人亦是表态,李莫愁听得倒也是一番感动,只说:“船上亦有不少贼人,你们不可大意。阿德、阿虎随我同去便是。” 李莫愁这番定下,吕骁便不再说。又是关照一番,叮咛一通,随即便放下备用小艇,送过先前陈师爷所画水道图,任由三人先去。 小艇独行江中,几经风浪,甚是惊险。 李莫愁这些年住在江南,自是习得一些水性,此刻却也不怕,任由阿德阿虎两人划桨开路,直往贼窝据点。 沿着地图水道,也不知划了多久,果然见得江心零落有岛。 “莫愁姑娘,看见岛了,接下去该怎么做?”阿德老成,未及近岛,便寻了一处岩礁躲避。 李莫愁远观一会,再一思索,便道:“主岛守卫甚严,贼人又众,我们不能硬闯。依我看,先去副岛。”阿德阿虎自是赞同,随即便转了方向,潜往副岛。 副岛不远,稍后三人便到。待到眼见之处,三人便弃船下水,伏在船舷边,暗暗潜入。 “莫愁姐姐,看来没多少人,我们要动手吗?”阿虎年少心急,见得副岛甚是人少,便要动手。 “不急,先做一件事情。”李莫愁将两人招近,一番低语,两人随即脸有喜色,当即行动。 原来李莫愁观察地图,细看岛屿分布,心中豁得明了。这副岛实非贼人聚众之地,应是逃生中转,或者藏匿钱粮之地。 当下吩咐两人,悄悄绕至泊船之地。李莫愁自是放哨,阿德阿虎尽数将船凿沉。此事既完,三人立马动手。三人在暗,贼人在明,更兼李莫愁武功高强,不出片刻,岛上七八人尽数拿下。副岛应是关键之地,岛上守护拼死相搏,李莫愁三人无奈,亦只能一一杀尽。 随即,三人便又转去另几个副岛。如法炮制,神鬼难料。 果不出所料,这几个副岛,要么囤有粮草兵械,要么多有艨艟快艇。李莫愁甚是小心,生怕漏走一人,坏了大事。直至天色渐黑,才将最后一个副岛拿下。 此岛相比前几个岛,却是略有不同。虽说守护亦是只有数人,但是岛上却是屋宇连绵,筑有高墙。远远听去,屋内似有人声,李莫愁将守护杀尽,进得屋去,才发现里面竟是关押了许多人。 屋宇却是监牢,里面有男有女。见得有人来,更是哭喊一片。 李莫愁顿时明白,此间便是被掳百姓、商客,日后或卖为奴,或卖为妓。当下打开牢门,尽数将人放出。只是适才早已将船只凿沉,此刻只得说道:“岛上已无船,请各位稍安勿躁,等会自有官兵来救。” 众人见得有救,自是感恩戴德,连连道谢。李莫愁也不停留,嘱咐其中几个男丁一些事,便引的阿德阿虎离岛而去。 忽然间,人群中冲出一个人影,将李莫愁拦腰抱住,牢牢不放。 第九十三章 女孩 李莫愁被人抱住,回神一看,却是一个小女孩。 只见那小女孩,大约十岁左右,身形消瘦,蓬头垢面,身上衣衫正单。李莫愁看得一阵不忍,当即脱下自己外衫,给她披上,好言安慰:“别怕,没事啦。乖乖等在这里,马上就可以回去和家人见面啦。” 李莫愁说完,便去拉开女孩的手,只是轻拉几下,却是不动,反而越抱越紧。李莫愁忽的心里一顿,暗骂自己说错话。这小女孩若还有家人,又怎会孤身被拐来这里。若家人同被囚,又怎会此刻不出来。当即明白,定是父母早已遭了害。 “别担心,我会再回来找你,乖乖在这里。” 李莫愁在杨家数年,已经学会如何哄人,当下便是说了番好话,又将自己头上一个头饰取下,送于那小女孩手中,便道:“这个送给你,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可要变得漂漂亮亮的。”那小女孩倒也听得明白,随即便慢慢放开了手。 李莫愁这番停留,人群中亦有数人开始平和了心态,不再哭泣哀叹。李莫愁此时再走,人群已可自护自保,临走又吩咐了一番,这才离去。 此时天色已黑,三人正好趁着夜色,潜入主岛。 主岛守卫甚是严密,无奈李莫愁轻功了得,悄无声息便放倒沿岸放哨守护。随即又是老办法,将岛上船只尽数凿沉。而后又利用夜色掩护,将海岛地形摸了个透。待得诸事完毕,三人重新潜回岸边,躲在岩礁之后。 “莫愁姐姐,现在怎么做?”阿虎问道,同时看了看江面,“骁哥尚未来接应,我们就这么躲着吗?” 李莫愁却是一笑,只是淡淡道:“当然咯,难道我们还杀进去不成。” 阿虎心内奇怪,没想到以前抓贼总是横冲直撞的李莫愁,此刻却是这般平静,正欲再问,边上阿德说了话,“莫愁姑娘是担心我们两个拖了后腿。岛上贼人众多,我们武功又不高,若是真动起手来,定会让她分心。所以阿虎,耐心等待,这才叫有勇有谋。” “呵呵,阿德,你什么时候也学得吕骁摸样,这么会说话啦。”李莫愁又是一笑,心内却也受用。只是阿德所言确实事情,三人当下便不再多言,免得不小心出声惊扰巡护。 如此一来,三人便是躲在暗处,等待吕骁。但凡有接近船坞之处的贼人,便是直接击杀,绝对不让对手察觉异样。 一来又是个把时辰,已经有十余个贼人命丧。李莫愁忽的脸有忧色,便道:“吕骁怎么还不来,再不来,可要麻烦了。” 阿虎不明其意,阿德却解释道:“不错。我们一连击杀了前来此处的贼人十余人,而且来人前后时间愈来愈短。必定是前者来而不返,让岛上众人疑心了。若再耽搁,必定要出乱子。” 李莫愁凝神沉思,略一会,便道:“不好!定是天黑,水道辩不清。没办法啦,我们先动手!”两人再惊,李莫愁却道:“我独自突入,你们趁机在岛上放火。一来替我虚张声势,扰乱贼人;二来也好用火为号,给吕骁他们指出方向!” 李莫愁一番说法,却也是实情。岛上地形虽已摸透,但是贼人底细却是不知。内中到底有否厉害角色,李莫愁也是不敢妄自托大。再则毕竟人数悬殊,自己一不留心,便会万劫不复。 当下说定,不容两人反对。李莫愁临行再是一番交待,即便潜入进去。果不多时,岛上便是一片人声,立马有惨叫传出。这边阿德阿虎不敢耽误,亦是按着计划,寻着空档,到处放火。 李莫愁孤身入贼窟,身形飘逸,剑法精妙,冰魄银针更是神出鬼没。贼人虽众,却是伤她不到。而她处处杀招,却也让贼人心生忌惮,亦是不愿当先出头。只是贼寇人数甚多,只围不攻,将李莫愁牢牢围在阵中。 “困死她!竟敢到我岛上闹事!”应是贼首喊话,甚是得意,“小美人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李莫愁冷眼一横,只是轻哼,手中长剑善舞,便是寻声而去。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李莫愁目标明确,飞身直进,只是这边亦有防备,众人层层相护,硬是不让李莫愁近身。纵使李莫愁武功高强,轻功卓越,却也是无可奈何。只见贼人一层一层,层层叠叠似无完结。而原先偌大的厅堂,因为倒毙之人愈多,而显得渐渐不畅,时间一久,李莫愁便要顾及脚下尸体,施展轻功亦是有所顾虑。 李莫愁心知久缠不妙,当即心念一转,冰魄银针再射一轮,便飞身出屋,落到庭院之内。 忽然,听的一声喊,“出来了,快撒网!”一张网便是从天而降,直罩而下。 李莫愁身不落地,当即半空一转,手中长剑连刺,便是将持网一角之人刺倒。持网众人一愣,李莫愁便又长剑横挥,一招“花前月下”信手拈来。只见月色之下,长剑清光铺地,宛如冰轮横空。瞬间便将一张大网破成寸缕,更将左右持网众人悉数刺倒。 “识相的,早早弃了兵刃,我可饶你们不死!”李莫愁此时一脸寒霜,月色之下更是清洌傲然,长剑染血,自是慑人。 言语恐吓,似真似假,只是贼人此时虽已折了威风,但仍持人数,再做搏命,片刻之后,又是将李莫愁围在核心。 忽然,有人喊:“起火了,起火了!” 原来阿德阿虎得手,已经大肆放起火来。火光一起,贼人心中顿慌,搞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 “还不快放了兵刃,早作投降。”李莫愁再威压,已有数人颤颤巍巍,将兵器放下。 “怕什么!这是虚张声势,给我一起上,先杀了这个妖女再说!”贼寇中有人一喊,众贼立马又回过神来。 李莫愁适才已经杀得多人,此刻却有意留手。心中顾虑,只怕自己再多杀,届时不可自控,便是不好。只是当下无奈,亦只能应对,又是一番缠斗。 片刻,又有几人受伤倒地。正此间,忽又有人来报:“不好了,我们的船……船全部都沉了。” “什么!”贼首一惊,脸色大变。 李莫愁却是软语轻笑,只道:“我已说过,你们无处可逃!还是乖乖就缚,不要再妄送性命了。” 李莫愁一语三意。一则自感体内真气所耗甚多,能唬住众人自然是最好;二则适才杀戮,脑中甚是激荡,尤怕自己失控;三来喽啰尽已胆怯,不愿再让他们充死。 “小□□,我先跟你拼了!”此时一条人影忽然发狂,竟是拨开数人,直冲李莫愁而来。只见那人身形魁梧,手上却无动作招式,只是张开双臂,直直抱来,誓要与她同归于尽。 李莫愁只顾游斗,却不料有人竟是这般不要命的无赖打法。自从陆展元之事后,李莫愁内心对男子这般行径其实甚是厌恶。眼见来人抱她,当即心头一怒,脚下轻轻一转,左手起掌,正是赤炼神掌上手,直接一掌落在那人天灵盖上。 “啪”的一声,那人顿时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李莫愁适才已有多时不曾杀人,此刻却又忽下杀手,吓得众人谁都不敢再上前。 “怕什么!给老三报仇,一起上!”贼首又是一顿喊,喽啰无奈,只能怯怯再围上。 众人围逼,却听得李莫愁忽然发出一阵妖魅笑声,随即便是幽厉语气,只道:“赤炼仙子李莫愁在此,不要命的尽管来!”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脚步一顿。只见此时的李莫愁,双眼血红,脸上轻笑更是诡异,宛如换了个人。 此间怪象,众人自然不知。 李莫愁适才一闪一掌,忽的脑中一荡,似乎如此场面甚是熟悉。只记得自己身处哪家屋内,亦是这般手法,拍死了一个中年汉子。 脑中一乱,李莫愁身形自是顿了一顿。再回神,却变得戾气满身,杀道大开。 “哈哈哈,痛快,真痛快!”厉笑慑人,李莫愁长剑再起,瞬间又是几人毙命。 “魔鬼,魔鬼!” 众人只道是李莫愁杀红了眼神志不清,却又忌惮她的武功,不敢近身。眼见周边众人一一被杀,适才壮胆搏命之人,此刻却也忽的没了胆,尽是纷纷丢下兵刃,口中大呼救命,脚下慌不择路。有几个脚步稍慢,便又成了剑下亡魂。 众人奔出庭院,尽数往水边而去。此刻也顾不得是否有船,便是涉水游泳,也不想再呆岛上。 忽然,岸边一阵人声,火光大作,便是军号响起。有贼人已经哭喊来报:“官兵杀上来啦,官兵杀上来啦!” 官兵冲杀,贼寇一片慌乱。 喊声甚响,暗处阿德阿虎听到,即刻冲着火光之处会合。正是吕骁请来张彪水师营官兵,适时到达。 “阿德阿虎,莫愁呢?”吕骁见得两人,却是不见心中记挂之人,顿时急了眼,厉声责道:“我不是让你们两个跟着她吗,人呢!” 阿虎早已不敢多话,阿德却是一番安慰一番解释。但是吕骁依旧担心,只道:“快随我去找她!”说罢便是直接抢上,往人多处而去。 这边官兵杀到,贼寇早已慌乱无章。一些来不及走,当时即被擒拿;一些尤要顽抗,就地被乱枪捅死;还有一些乱冲乱撞,又是折返回去。 李莫愁此时脑中一片混沌,只是长剑乱舞,见人便杀。贼人折返,正遇到李莫愁追出庭院,便又在小坡上殒了几个。 “莫愁?”吕骁闻得娇喝声,借着月光、火光望去,只见李莫愁正在挥剑乱杀。无论贼寇官兵,只要近身,一律不得幸免。一时之间,却是误杀了好几个官兵。 吕骁心内一急一恸,立马喊道:“莫愁,别杀错了人!”喊完就要过去,却被身边张彪劝住,“吕骁,她已经杀昏了头,别过去!”当即传令,令官军不可伤她,亦不可接近。 这边官军得令,尽量躲开,只是追杀贼寇。众贼寇此时更加慌乱,逃不了,冲不出,回不去。 忽的,也不知是哪个带头,直接丢弃兵刃,奔着吕骁等人而来,口中竟是失魂大喊:“我投降,我投降!快把我抓到船上去,我不想死!” 官兵收拢,擒得贼寇却不足三十人。另有几个硬气,誓死缠斗在李莫愁周身。只是不出片刻,便是接连二三的惨叫。 却听得有军官回报:“张提辖,据报岛上有贼一百一十七人,如今擒获二十三人……这余下的,都被……” 话音才落,不远处惨叫骤停,众人此时注意力全部落在李莫愁身上。 只见李莫愁浑身是血,已不知是敌是已,一双眼睛更是血红。身形已然有些踉跄,剑法早已凌乱,却犹是跌跌撞撞,杀向被缚贼寇。 “杀,我杀!” 旁人眼中,李莫愁甚是癫狂。但李莫愁此刻自己脑中,却全是前世杀戮回忆。她犹有一丝清明,却已然无法控制。只是头痛欲裂,似有无数幻影游走周身,便当挥剑乱砍。 众人看得心惊,却无一人敢上前。李莫愁蹒跚而来,众人竟是齐齐后退。 吕骁适才愣神,此刻望见,顿时心痛难当。 “莫愁!”吕骁急出,完全不顾生死。急得身边众人连声呼喊。 “我杀!”李莫愁见得人影,便是一剑挥下。所幸此时她力道不足,动作已慢。吕骁一个闪过,便将她手上长剑一夺,再也顾不得众目睽睽,直接将人抱在怀里,连呼:“莫愁,是我,我是吕骁!” “臭男人,快放开我,我杀了你!”但闻一声厉喝,就看到吕骁被李莫愁一掌推开,在地上跌爬了几下,才站了起来。 只是一起来,便又再度抱过去。而后,又被李莫愁打开来。来回数次,吕骁已是满口鲜血,却犹是不放弃。 “莫愁,你醒醒,你清醒一下啊!”吕骁誓死不退,不论李莫愁如何打他,他都是死抱不放。 呼声甚切,闻者惊心! 李莫愁或是久战脱力,多次推打吕骁后,终于不再挣脱,而只是软在吕骁怀里,嘴中犹在低喃:“臭男人,再敢轻薄我,便教你知道我赤炼仙子的厉害。” 此时吕骁竟已昏厥,却尤是不肯松手,便是抱着李莫愁,一起摔倒在了地上。此番稍静,阿虎阿德等人便是急急抢上,待余人再上,两人已经相拥一起,尽皆昏了过去。 第九十四章 告辞 李莫愁悠悠醒来,却发现自己已在床上。扫眼四周,却有一张清秀脸蛋,年纪不大,是个女孩,正凝望自己。 “你是……”李莫愁不认得眼前人,只是半支起身体。却不料那人却是上来一个拥抱,将李莫愁半身抱住。 “你是……?”李莫愁依旧糊涂,此时脑中犹是晕涨,但小女孩相拥诚意,却能感受无疑。正要细问,却发现小女孩身上所穿,竟是自己外衫,而头上唯一发饰,亦是自己当日所赠。 李莫愁豁的明了,这小女孩便是那日副岛上所救之人。只是当时蓬头垢面,如今洗干净,却也是清秀。 “凌波,洪凌波!”那小女孩忽然开口,但言语措辞之间,却给人一种生硬。 李莫愁微微一笑,便复述而问:“洪凌波,是你的名字吗?”那小女孩不答话,只是点点头,面上却没有太多表情。 李莫愁起身,随即调理了一下气息,只是略感疲惫。回想脑中情形,总是混沌,又是一阵苦恼。 洪凌波不言不语,只管紧紧牵住李莫愁的手,却一直不说话。李莫愁正欲问她一些问题,忽然房门被人推开,便见阿虎端了汤药进来。 “莫愁姐姐,你醒了。”阿虎一愣一喜,随即便是放下汤药,兴奋道:“莫愁姐姐,你终于醒了,都快担心死我们了。” “我……这里是哪里?”李莫愁听得阿虎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知道梦魇缠身,好似修罗场中走了一回。 “莫愁姐姐,这里是水师营驻地。你睡了整整三天了,一直胡言乱语,都快吓死我们了。说什么陆展元我要杀你们全家,说什么全天下男人都要去死,还说什么……”阿虎兴奋之余却是口无遮拦,直至对上李莫愁的眼神,才自知说错话。赶紧转移话题,“莫愁姐姐,你……你先喝药,我……我去告诉他们你醒了。” 阿虎匆匆逃离,李莫愁却是一脸黯然。被他一说,却是隐隐记得梦中,自己似曾亲手杀了陆展元。蓦地心痛,暗道:“我明明不怪他了,为什么我还会做这样的梦,难道我真的恨他,可是……” 李莫愁垂下头来,又将手捂在头上,显得十分无助。 “药,喝药。”忽然惊闻耳边洪凌波唤她,语气依旧几分生硬,却是已将药汤端在手上。 李莫愁一愣,洪凌波已经将汤勺送到了她嘴边。不知为何,李莫愁竟是不自觉的张开了嘴,任由她喂下。 洪凌波话不多说,喂药动作亦是生疏,甚至连手持汤勺都不是很稳。一碗药喂下来,已将李莫愁领口弄脏。李莫愁却是不说什么,只是任由她喂自己,而后便又看着她取来手帕,替自己来擦领口药渍。 只待洪凌波将药碗放落,李莫愁才蓦地上前,将人抱紧在怀,错位在她肩后,竟是默默落下泪来。李莫愁适才被阿虎说中心内情殇,此刻又感受洪凌波对自己的照顾,心内一酸,自是忍不住抹眼泪。自己杨家生活数年,一直都将那份情感埋在内心深处,此番梦里梦外皆被触动,焉能不感慨。 李莫愁默默流了一阵眼泪,却也重新平复心情。努力回想先前发生之事,总也有些混乱,只记得自己杀了很多人,甚怕当中会有误伤错杀。 抹去眼泪,神思尤是不安,一边洪凌波亦不多说安慰,在是牵着她的手,静静站立身边。 神思凌乱之际,忽的房门又被人推开,数人略有喧闹,大咧咧而进。 李莫愁回神一看,却是吕骁众人。只见吕骁被人搀扶,腰腹间似是绑着什么东西,走得有些辛苦,站立时也甚是奇怪。 “莫愁,你醒了。你可真把我……把我们吓死啦。”吕骁还是一副玩笑摸样,见到李莫愁醒来更是掩不住的欢喜。 “吕骁,你受伤了?”李莫愁却是没有玩笑,看着吕骁摸样,心中却是一酸,当即上前,伸手往他胸口腰腹间一按。 “哎呦,痛痛痛!” 李莫愁手型触及,吕骁一阵喊疼,脸色却依旧堆笑。倒是边上阿虎又是快嘴直说,便道:“莫愁姐姐,你轻点,骁哥断了两根肋骨,刚接上还没固定稳妥呢。” “什么!”李莫愁大惊,适才黯然心思顿时尽去,直追问:“谁把你打伤的,我去给你报仇!” 李莫愁话一出口,竟是真的想要迈出门去。吕骁忍痛将人一拉,却不说话。余人却是满脸愕然。 少顷,却听阿虎又道:“莫愁姐姐,你糊涂了,是你……” 阿虎话未说完,吕骁已经喝断,“阿虎,胡说什么。”转而立马对李莫愁笑道:“一点小伤,养几天就没事了。倒是你,刚刚醒来,应该多休息,不要这么冲动。” 吕骁说完,李莫愁却是面有疑色,边上阿虎又赶紧补充,“莫愁姐姐,你刚醒来,需要多休息。骁哥的伤已经不碍事了,你看,他一听你醒来,就立马来看你了,能有什么大事。” 李莫愁不说话,眼神却是茫然,似乎在脑海中搜索什么。忽然,李莫愁眼神一散,竟是捂住自己脑袋,痛苦的叫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打伤你的!” 随后,竟是躲到床上,蜷在一角,双手夹膝抱头,浑身颤抖。 “莫愁!”吕骁挣脱众人搀扶,艰难上前,不顾身上有伤,竟是一把将人搂住,直道:“莫愁,没有人怪你,你不要这样!” 吕骁此时伤痛,但是心更痛。他无法知晓那天晚上李莫愁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听别人说,李莫愁昏迷的几天里,一直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忽然,吕骁“哇”的一声痛呼,被李莫愁一掌推了开来。当即众人便听到李莫愁厉声哭喊:“臭男人,轻薄我,我杀了你!” 手型一起,重掌欲落。却又是眼神涣散,再度蜷缩了回去,只是轻哭:“不要,我不要杀人,不要再杀人啦,我不要!” 这番突变,众人早已吓得不轻,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谁都不敢有任何动作。吕骁伤口吃痛,亦是倒在床边起不来,阿德慢慢挪进,才将人拖了过去。 忽然,一个身影扑上床,不顾一切将李莫愁抱住。众人一看,却是洪凌波。只听洪凌波生硬说道:“姑姑好人,姑姑救人。” 洪凌波两句之后,再无话说,只是紧紧抱住李莫愁。众人听的奇怪,看的更是不解。李莫愁适才失态,此刻却在一个小女孩怀里渐渐平静下来,嘴里更是安静。 再过一会,李莫愁竟是主动将洪凌波抱开,眼中含有哀伤之色,却已经不再散乱。只见李莫愁落地前行,走到吕骁跟前,亦不说话,只是忽的张臂,将人整个抱了过去。 众人无不惊愕,却听得李莫愁内疚道:“对不起,是我将你伤成这样。”说完竟是窝在吕骁胸口,流下泪来。 众人更惊,从来都只是见得两人玩笑打闹,哪里见过这般场面。自有识相者,趁机悄悄溜走。阿虎亦是拉了拉洪凌波,将她带出屋去。 李莫愁紧抱吕骁,在他胸口呜呜轻泣。吕骁却是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举一动,又要刺激到她,于是便像个木偶一般,任由她摆布。 李莫愁抱了良久,直至自己心情平复,才将人推开。只是开口说话,却是没有了玩笑,只道:“对不起,吕骁,让你看到我失态了。” 李莫愁此话说的非常客气,听得吕骁心内一阵失落。但是闻得话中深深内疚之意,吕骁却又是不忍,当即心念一转,便是玩笑道:“莫愁,你都说些什么呢?我们两个之间,还需要这般客气吗?你将我打伤,我抱你多次也算占了你不少便宜。扯平了,如何?” 李莫愁一怔,适才还在想着吕骁是否会因此而和自己更加纠缠不清,却不料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当即心内一酸,又是一抹眼泪想要下来。但硬是忍住,努力平息了一下心情,随后亦是玩笑回他:“那你就牢牢记住,以后不可占我便宜,不然被我打死,那就怪不得我啦。” 两人当下会意一笑,便是岔开话题。而后李莫愁相互询问吕骁伤势,却知亦是硬伤,倒也安心。 只是李莫愁问起当晚自己是否杀错人,吕骁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直道李莫愁脾气上来,喝问:“吕骁,你我之间就不必隐瞒了吧,快告诉我,那晚我到底错杀了多少人?” 李莫愁适才拼凑自己记忆,确是记得自己误杀官兵。只是具体几人,却是想不起来。吕骁一直回避,自然是怕李莫愁再受刺激,只是眼下李莫愁神情稳定,询问之心又甚是诚恳,便也不再保留,回道:“也不算多,四个。” “什么!我竟然错手杀了四个官兵,我真是……”李莫愁又要激动,吕骁急忙安慰,却不再接触她身体,只道:“那晚你独斗群匪,已然杀昏了头,神志不清之下,确是错手伤了他们性命。只是那并不是你的本意,所以你无须自责。” “可是……”李莫愁还要再说,吕骁却又用上了玩笑的语气,只道:“你若是一味要自责,那也行啊,将我的这一份,也负起责来。” “你……”李莫愁一顿,吕骁又戏谬道:“你把我打成这样,补偿我,嫁给我好啦。” “你找死啊,又占我便宜。”李莫愁一羞,便要抬手打人。只是手到一半,吕骁又说:“所以我说你,自责是没用的。再说,人死不能复生,他们也是因为剿匪殉职。张彪已经妥善处理了后事,你放心吧,没有人会责怪你。” 李莫愁此时神色稍平,吕骁又道:“那天幸亏是你让阿虎他们放火,不然夜黑,我们还真要耽误了。”见得李莫愁神色再好一些,再道:“那天我最担心的其实是你,你一个人就这么杀进去,我差点都没把阿虎阿德骂死。万一你真出个意外,我回去怎么跟杨嫂子交待,怎么跟你的过儿交待。” 吕骁一提到小杨过,李莫愁却是一震,自言自语道:“是啊,要是过儿知道他的姨娘杀了那么多人,那必定都不会再想见到我了。” “胡说八道!”吕骁忽然凶了她一句,便道:“过儿的心目中,你这个姨娘比他亲娘还亲。你助我们官府抓贼剿匪,过儿比谁都得意呢。” 李莫愁也不知道吕骁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听他这般说,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也有些执拗了。既然事已至此,那也就顺其自然吧。这时候忽的又想起洪七公那番逍遥之说,顿时心情又好了几分。 而后,两人又是一番说话,直至众人回来“打扰“,方才罢了。 此后几天,李莫愁心情倒是释怀。一则洪凌波总是粘着她,让她分心照顾;二则水师营中官兵对她甚是敬重,谁都没有提什么当日误杀之事;三来吕骁身体也是逐渐康复,两人亦是恢复昔日玩笑摸样。 再过几天,李莫愁却又烦恼起来。吕骁身体恢复甚快,而沅江之事亦是早有了结。众人心知肚明,离开沅江回长兴的日子应是不远。 只是洪凌波的去处却让李莫愁犯了难。 “莫愁,过几天我们就回长兴了,那孩子,你怎么安置?”吕骁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寻个机会便是问了一句。 李莫愁正也烦恼,亦是没有好办法,只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她这般粘着我,我也好生为难。” “莫愁,我倒有个主意。”吕骁说道,“我们替她在此寻一户好人家收留便是。” “她肯吗?别人家收留她,会对她好吗?”李莫愁虽是认可这个主意,却也是担忧满满。 “既然我们要寻好人家,那必定是会对她好的,只是她愿不愿意,就不好说了。我也是担心,这孩子倔强,万一到时候偷跑出去,流落街头,便是我们的罪孽了。” “再说吧,等你伤完全好了,我们再来考虑这事吧。”李莫愁只能敷衍,再道:“这几天,我多带她去街上走走,顺便寻寻好人家。” 吕骁见李莫愁也有不舍之心,便不再多说,只是再说了一些闲话,便做告辞。 第九十五章 纠结 这一日,李莫愁带了洪凌波上街,替她买了新衣服,还有一些精巧的发饰。洪凌波却是一路少话,李莫愁越是给她买东西,她便越是无语。只是一双手,无论如何都是死死牵住李莫愁,换左换右,就是不肯轻放。 直到买完东西,李莫愁便又带她吃了饭。吃到一半,李莫愁试着启口,道:“凌波,过几日,姑姑便要和吕叔他们回长兴去了。我们在走之前,会替你……” 李莫愁话没说完,却听得“啪”的一声,洪凌波竟是将碗打翻,满脸怨恨看着她。洪凌波口中无话,双手同时狠命一推,竟把李莫愁推开数尺。随后走到大街中央,却是不顾人群众目睽睽,硬是将自己身上的新衣服撕扯脱下,还把李莫愁送给她的发饰狠狠丢在地上。 “凌波,你这是做什么?”李莫愁心中亦是有气,这孩子怎可如此怄气。 “姑姑坏人,姑姑走!” 洪凌波话语不顺,却只是说了短短一句。随后便不再多说,恨恨看着李莫愁,眼中却是泪水打转。只是小嘴抿了又抿,就是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洪凌波这番怄气,李莫愁却是心内酸楚。回想自己亦是无父无母,从小孤苦,更是不忍。 此时街上人群围观,对李莫愁指指点点。李莫愁无奈,只得先行好言安慰,只道:“好了,凌波。我们先回去,这事以后再说。” 洪凌波犹是站立不动,这边人群对李莫愁指责之意更大。路人不问缘由,皆道李莫愁不是。李莫愁也不想解释,只是和洪凌波对站着。 忽然,洪凌波一个直冲,却又扑到李莫愁怀里,身躯微微颤动起来。李莫愁心中更酸,当下亦不言语,只是半蹲替她抹去脸上泪水,面有怜色,轻轻而叹,然后紧紧牵着她,欲往回走。 蓦地,洪凌波又挣脱李莫愁的手,竟是跑回去将地上新衣、发饰捡起,满眼内疚看着李莫愁。 “走吧,我们先回去吧。”李莫愁只是摸摸她的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一路往水师营驻地而去,却是并无太多交流。李莫愁自顾快走,而洪凌波依旧只是牵着李莫愁,紧紧不放。 “如此倔强的孩子,倘若真要强行将她留下,势必闹出什么事来。若是带她回长兴,却也是一份负担。”李莫愁自是纠结,实不知该如何办好。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是回到了水师营驻地。只是尚未进得营门,却听见营内传出阵阵哭声。 李莫愁在营门口闻得,只听那哭声嘤嘤呜呜,甚是悲伤。心中觉得奇怪,暗想:“军营中怎会有妇人哭泣?”随即便是寻找哭声而去。 寻声而到,正是张彪帐内,帐前守护自是认得李莫愁,此刻便不阻止。只见帐内数个人聚在一起哭泣。除了妇人,还有古稀老者,总角孩童。 李莫愁正欲进内相问,便听到张彪劝慰众人道:“各位勿再悲伤,他们剿贼身死,为国捐躯,实是我大宋好儿郎。这些钱,是州府和军部发下的抚恤,你们自当好好收下。日后生活若有难处,自当来寻我,我张某人必不推辞。”张彪说完,左右便端出抚恤银,甚为丰厚。 李莫愁原先有些不屑张彪,之后所处长久,也觉得各自职责,却也有一些难处。如今听得他这番话,又见得如此丰厚之抚恤,却是多了份敬佩。 李莫愁心内一叹,思及当日自己错手,乃至此刻众人悲伤,顿是满满愧意。只是前些日子吕骁开导之后,此刻倒也控制得了情绪,只是在帐口,默然而立。 只见众家属一一接了银子,哭声亦是慢慢停止。张彪再说好话,众人终于也是收敛悲伤,慢慢告辞。唯独有一个少妇,终是默默无语,不哭不谢,只随大流。只待众人走完,才在张彪的再三相说下,默默接了银子,黯然离去。只是走的时候,尤是失神。 李莫愁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一阵自责。心想少妇年轻,必是新婚不久,从此孤苦无依,确乃自身罪孽。 直至家属离去,李莫愁才进账作礼。再看帐内,却是吕骁也在。吕骁见得李莫愁神色黯然,便要出言安慰。只是好话未出口,便听得营门口一阵人声躁动。 “杀人啦!” 李莫愁听得喊声,当是来自营门口,随即不予多说,便是出帐去看。身边洪凌波紧跟不放,后面吕骁、张彪亦是同时跟上。 但见营门守卫此时正在慌张之中,手持钢刀,刀上鲜血未凝。而身边地上却是躺着个人,脖子上一道血痕,已然断气。 李莫愁赶上一看,却是心头一震。地上死者不是别人,正是适才帐中那位少妇。只是不知何故,让她命丧于此。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张彪赶到,尚未询问,那名守护便早早解释,慌道:“我好生在此,是她忽然冲过来抢了我的刀……” 话未说完,众人已然明了,张彪不多怪,只是挥手便让他先下去了。 “唉,怪我忽略了。她定是心内伤痛欲绝,随亡夫殉情。”张彪叹口气,转而对左右道:“好生收敛,将他们夫妇葬在一起去吧。” 张彪说完,吕骁亦是叹了口气,只是转头看向李莫愁适才所站之处时,却发现已经不见了人影,甚至连洪凌波亦是不见。 “人呢?你们谁看见莫愁了?” 吕骁适才就见李莫愁神色不好,随即又是遇到殉情一事,正待众人散去好寻她说几句安慰话,却是寻不着人影。当即心内一急,大声呼喊。 吕骁这一喊,张彪即刻差人在四下寻找,只是全营找遍,却是丝毫不见影。吕骁再问周边众人,皆说适才那妇人自杀,谁都没有注意到李莫愁去向。 “张兄,莫愁她定是见了此事,心内激荡。我好担心她……”吕骁神色失落,言不能尽。 “吕兄,你别担心。莫愁姑娘或是心情不好,独自散心去了。再说,她武功这么高,应该不会有事。你别担心,我即刻让人去找。”张彪嘴上安慰,心内其实也甚急。李莫愁当日异象,他也是亲眼所见。吕骁所担心的,正是李莫愁武功高强,心神失常,才是最令人担忧。 当即,吕骁带了几个衙役,自去前后寻找。而张彪亦是吩咐几队官兵,分头查探。 李莫愁一路快走,失神落魄,确是因为少妇殉情自杀之事。 “都是我,都是我!”李莫愁自责之意甚浓,只顾快走,全然不管身后紧随的洪凌波。 顾不得路途所向,李莫愁此刻只寻无人之处而走。好似有人之地,便有无数人对她指指点点,尽皆指责她杀戮罪孽,满手鲜血。 哪边僻静,便往哪边走。只是不管怎么走,李莫愁总见得适才那自杀少妇,紧跟在她左右,时刻讨命:“是你杀了我的夫君,你这个魔鬼,你还我夫君命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李莫愁抱头痛呼,寻路便走,跌跌撞撞,连长剑都不知失落何处。 失魂落魄,慌不择路。 李莫愁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哪处,只见得青山环绕,涧水细流。跪倒溪边,依旧双手捂头,甚是痛苦。 忽的,脑中更多血腥片段,席卷而来。 李莫愁此刻人犹清醒,却是第一次遇到脑中惨景,尽是杀戮、复仇,怨恨之事。 “李莫愁,你杀我全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莫愁,你这个女魔头,还我娘子命来!” “女魔头,我今天要杀了你,为我爹爹报仇!” “赤炼仙子李莫愁,今天你无处可逃!大家一起上,杀了这个女魔头,为我们的家人报仇!” …… 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不要!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李莫愁根本不认识这些人,却感受到众人眼中怨气,浑身杀气。 “不是,我不是女魔头!我不是!”李莫愁左躲右闪,口中急辩,却说不过千万张嘴。不论自己走到哪个方位,都有血污人像,围着她索命。 “你还敢说你不是,你杀了我夫君,他是无辜的!”那名少妇浑身是血,身边伴随一名军士,亦是血流满面,向她逼来。 李莫愁纵使武功再高,此时也已经神志不清,心内极为恐惧。这些虚幻人像,真真假假,却让她无处躲藏。一番挥拳乱打,却全数落于空虚之中。无论她使出何种招数,那些人像硬是步步逼近。 “不要!我没有杀人,不要过来!” 李莫愁实在害怕,竟似无助少女那般,只管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溪边一处大岩石后,瑟瑟发抖。 “赤炼仙子……我不是……我不是女魔头……我不想杀人,我不要……你们不要过来……” 李莫愁神情涣散,喃喃自语,口中哭喊断断续续,听得让人好生可怜。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但闻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却听一人兴奋喊道:“大哥,快看,那里有个美人!” 又听得一人道:“三弟,你胡说什么,此处离沅江县城尚有几十里,又如此僻静,哪来的人。” 再一人道:“是啊,三弟。我知道你喜欢女人,但是这种地方,哪来的美人。依我看啊,你是被那两个和尚追怕了,产生幻觉了吧。” 更有一人道:“三哥,若是真有美人,那也算是对我们五岳四龙这一路亡命的补偿啦。” 四人各自言语,亦是朝着山涧边上而来。一人脚快,已经逼近了李莫愁所在岩石之前。 “哈哈,大哥二哥,我就说是个美人,你们还不信!”老三一声喊,另三人顿时赶了过去。 四人看时,只见李莫愁满脸泪痕,神色惊恐,曲着双膝,自顾自己抱着自己发抖。李莫愁却似不见人,亦不做任何反抗,任由老三将她拖拉出来,推倒在溪边。 “大哥,我们那被两个秃驴追得这么苦,这下可得好好享受享受了。你看这小美人,真是人间尤物啊。”老三自是坏笑,更是做个礼让,“大哥,兄弟尊你,你先来。”但见某个汉子一笑,随即迈上一步,伸手便去抓李莫愁。 忽然,李莫愁厉声喊道:“不要缠着我,走开!”手起掌落,顿时将人拍飞了出去,撞在远处一块大岩石上,挣扎了几下,竟是不动了。 “大哥!”三人一惊,齐声喊道,两人自是赶过去查看,剩下老三早已迈不动脚。那老三适才说话最为轻浮,此刻又离李莫愁最近,回神之后直接跪倒在地,口中连声求饶:“女侠饶命,刚才我乱说话,多有得罪,饶命。” 老三拜了一阵,却发现李莫愁未有后续,抬头窥视,只见李莫愁亦是神情涣散,呆坐在地上,双手抱膝,甚是一副害怕摸样,口中还在喃喃轻呼:“我不要杀人,我不要杀人。” 老三起身,默默退后,寻着另两人,悄悄说道:“那女人是个疯子,不过真是个美人。我定要先教她替咱们去去火,然后再杀了她为大哥报仇。” “可是,她武功好像很厉害。”老四怯怯问道。 “不怕,我有法子。”老三附耳相说,一番说辞之后,另两人亦是有了胆色。三人随即抹了死者鲜血上脸,将自个弄得亡魂野鬼一般。随即,便是三面包抄,悄悄接近,待到数尺之时,同时出声,只道:“还我命来。” 李莫愁神思涣散,犹是自乱。却不料身前蓦地多出三个血污人影,尽是狰狞可怕,又闻得声声索命,顿时心内更加恐惧,直道虚像不绝,再来侵袭。 “不要找我,不要过来!”李莫愁眼不敢看,只顾低头,胡乱挥手。三人稍稍一躲,便是无虞。随即围拢,便是将人压倒。 “不要,不要过来!”李莫愁只道是恶鬼索命,分不清真假。心内恐惧早生,便是一身武艺也忘了施展。 三人得手,便是越发兴奋。不断言语恐吓,故意装神弄鬼吓她。吓得李莫愁只剩哭喊,甚是无助。 三人皆是精壮汉子,本就力大,当下互使眼色,便是分工合作。只见两人分按手脚,另一个却是骑坐在李莫愁腰身之上。 只听“嘶啦”一声,竟将李莫愁胸口衣襟强行扯开,随即欺身压上,便要用强。 胸口一凉,李莫愁“啊”的一声轻呼,似是清醒,见得当下场面,便是又急又气,身形顿时狂颠乱撞。却无奈手脚、腰身被制,竟是无从发力。像极了无助少女那般,只在大汉身下连呼“不要”。 只是远山幽涧,哪里会有人来。 第九十六章 打架 李莫愁挣扎哭喊,却引得三人更是兽性大发。眼见清白将失,李莫愁心念一横,顿时起了咬舌自尽的念头。 忽然,听得“啊呀”一声,一块尖石砸来,正丢中李莫愁身上汉子。那汉子毫无防备,当即额头流血。 众人一惊,尚未弄清楚情况,便见一个人影,双手握剑,急急砍来。 这一番变故来得极快,来人砍杀甚是拼命,三人好事之前却是要命,赶紧急闪。这一闪一离,却还了李莫愁自由。 李莫愁身得自由,却犹在惊恐,身上衣衫多处扯烂,一时之间却是回不过神。只知道身前护了一人,身形不大,却是挥剑乱砍。三人一时也是惊吓,只顾逃窜,然而短短片刻之后,便是看了清楚。 只见持剑之人却是一个女孩,年纪不过十岁左右,满目怒火,追人便砍。只不过空有搏命之意,却根本不会一丝武功。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路紧跟李莫愁而来的洪凌波。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个小丫头!” 三人回神,立马出手,只是一招,便将洪凌波绊倒在地。好事被扰,三人心中甚火,又见洪凌波只是小孩,便是拳脚相加,又踢又踹。 洪凌波却是不屈,虽被打翻,连挨拳脚,却是不哭不喊,只要寻得机会,便是又抓又咬,口中只说一句:“欺负姑姑,坏人!” 洪凌波虽是拼命,却终究是个不懂武功的孩子。再过一会,便被打得鼻青脸肿,神智不清。 “敢坏老子的好事,先杀了你!”老三最是蛮横,头上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一顿踢打后,便是随手捡起长剑,一剑刺下。 忽的,长剑却在半空一滞,老三的身形也同时滞住,脸上表情扭曲了一下,便立马瘫倒了下去。 另两人回神,却见老三倒落的身躯之后,正是李莫愁一指点到。指尖适才所点之处,正是腰椎棘突之处的“命门穴”。正一点毫不留情,不死即瘫。 只见李莫愁此刻已是一脸凛然,双目含杀。不及两人思索,便是快掌催命。只消“啪啪”两声,俱是头颅破碎,倒地便亡。 李莫愁此刻已然清醒,顾不得自己摸样,便是先将洪凌波抱进怀内,好生心酸。所幸洪凌波皆是外伤,一阵时间后,便是清醒了过来。李莫愁却不说话,只是将人紧抱不放,默默流泪。 “姑姑不哭。”直至洪凌波伸手来抹她的眼泪,她才平复心情,收敛泪水。 李莫愁此时已静心,回想适才遭遇,却犹是后怕。若不是这个丢不掉的孩子,自己当真是万劫不复了。只是脑中那些杀戮场面,这次却是清清楚楚,让她忽的有种想法,却又无处寻证。 再过一阵,李莫愁便在山涧边替洪凌波清洗了一番伤口,又将自己满头满脑泼湿,而后又是一阵出神。 望着溪中倒影,李莫愁却是一番苦笑,而后忽的转头,对洪凌波说道:“我杀过很多人,你还要跟着我吗?”洪凌波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李莫愁又是一番苦笑,又道:“我会失心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你也杀了,你不怕吗?”洪凌波还是没说话,却是摇摇头。 李莫愁不再苦笑,却是换上了一抹微笑,随即牵起了洪凌波的手,却道:“以后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我要教你武功,你肯做我的徒弟吗?”洪凌波这次却是一愣,而后便是露出了笑容,连连点头。 李莫愁便不再说,只是牵了洪凌波的手,拾了自己长剑,却不管地上尸体,径自离开。 李莫愁一去多日,音讯全无。 吕骁心急如焚,却是束手无策。又有长兴县派人来催,只得怏怏而回,只是走时多有关照,万要张彪替他再寻李莫愁。如此交代之后,方才不舍而回。 李莫愁自是不知吕骁等人已回,亦是无心想知。此时的她神智虽然清醒,但脑中诸象却是历历惊心,她不敢再回杨家,生怕自己哪一天失了心疯,错伤了穆念慈而或小杨过,那当真是追悔莫及了。李莫愁亦是不敢往人群聚集地去,担心自己再遇上不法之徒,便又要杀人不自控。 如此一来,李莫愁便是领了洪凌波,只在大山里行走。饿了,便打些野味,摘些野果充饥;困了,便寻个山洞休息。两人一路往西,只在荒山野岭间乱走,不知不觉中已是走了近半月,虽不致于形容枯槁,却也是衣衫破烂,多有不雅了。 这一日,两人却是走出了大山,到了一处地势稍平的丘陵。只见四周奇峰耸立,层峦叠嶂,却又云雾缠绕,清逸秀丽,看了让人好生欢喜。 李莫愁一舒心气,顿时长啸了一声。一声长啸,惊得林鸟乱飞,却是林叶晃动间,隐隐看得远处似有连绵屋宇。 李莫愁两人走近一看,却是一个庄园,但见庄内庄外野草丛生,门庭萧索,门柱上的油漆也早已剥落,破烂的青砖也都铺着厚厚的尘土,门檐周围也结满蛛丝。 “师傅,有死人。”洪凌波急急转到李莫愁身边,神情颇为紧张,手指却是指着庭院内的杂草丛。 “别怕,为师在。”李莫愁顺着指引,便是一看。只见地上杂草乱生,风吹过,草丛之中竟是多具骸骨,另有刀剑无数,尽是锈迹斑斑。 “这是……”李莫愁自是不知情,只猜或是江湖仇杀,将这满门杀尽。只是地上已是白骨,料想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观此情景,此处应是荒废了许久。 “凌波,我们不走了,就在这里住下来,你怕吗?” 适才外围风景,李莫愁就已然心动。再则行了半月多,早已心有所倦,也想寻个安稳处落脚,此刻尚有这般住所,当是最好不过。洪凌波自然是点头,却也是说得一句:“师傅不怕,凌波也不怕。”李莫愁微微一笑,又是摸了摸她的头。 两人相处多日,多有交流。李莫愁有心让洪凌波多说话,以助她大劫之时心内创伤。此番半月多来,竟也能缓缓畅言。 两人当即落脚,将庄园里里外外打扫一番。一番收拾之后,却也让山庄多了几分生气。 “凌波,我们来此是客。不管此地原先何人,我们都已经打扰到了他们。”李莫愁说完,又是领了洪凌波,拆了一些布帘,将庭院内骸骨尽数收敛了起来。 “凌波,随我将他们埋到庄后去吧。”李莫愁心想,不管这些白骨是谁,自己如今既然占了这里,那自当让死者入土未安。 洪凌波自然点头,随着李莫愁寻了工具,便一起往庄后坡地上挖坑。挖不多时,忽然锄头一震,地下竟似有物。 两人随即掘起,竟是一口铁箱,盖口有锁,却早生锈。李莫愁将锁捣坏,打开一观,里面竟是一箱金银珠宝。李莫愁先是一怔,随即暗叹或是天意。当即不予多说,先将前人骸骨埋落,便取了铁箱回到屋内。 此番细看,却有金银千余两,更在金银之下,有数本书籍,一翻之下,竟然都是武功秘籍,只是所载武功并不高深,只有一本内功心法,倒是引起了李莫愁的兴趣。李莫愁粗略一翻,便道此内功心法虽然至阳至刚,却和古墓内功心法的修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当即却是欢喜,再看书名,却是“明火静功”。 只是当下不急,李莫愁和洪凌波一翻整理之后,便将金银入柜,书籍入橱。再探庄内各屋,生活用具一应俱全,衣衫、被褥虽经年月,却仍能用,只是油盐米面之物,却是早已发霉发酵。 当夜,两人依旧打了些野味充饥,却已有床铺可睡。李莫愁又担心洪凌波害怕,便是让她同寝,而自己亦是抱剑浅眠。 次日无事,李莫愁一番关照后,便寻山而探,竟探得离山十余里,便有小镇。更趁夜色入得镇上衣庄,留下银子取了一些好衣物。再有油盐米面,一一备足。 如此安好,环境渐熟。 一连住得数日,倒也是安然自乐。只是李莫愁心中仍有挂念,那便是远在长兴的穆念慈和杨过。却又担心自身失心疯突发,犹是不敢回去,只得遥遥念想,却又无从诉说。 洪凌波甚是乖巧,虽说资质平平,但是练武实是用心。李莫愁教的认真,她便练得更加勤奋。看着洪凌波练武摸样,李莫愁又是禁不住想起小杨过,心情黯然之时,便一个人躲在暗处神伤。有时候实在心情郁闷,便也是舞剑宣泄,更有空余之时,倒也练起“明火静功”。 转眼之间,便是月余又过。 这一日,李莫愁却是带了洪凌波下山,到了镇上。 李莫愁自小古墓长大,久居山林亦是无虞,只是她不忍心看着洪凌波如此年纪便跟着她避世而居,便寻了个好日子,带她到山下镇上走一走,也好让她不忘常世人情。 小镇无名,却也足够热闹。两人一路走来,自是不同心境。 洪凌波毕竟十岁年纪,见得风车、糖人,亦是童心萌动,不出半个时辰,便是活络开心。李莫愁看在眼中,心中却是喜欢。 只是李莫愁心内总是担心自己随时失控,便时时提防旁人。只要远远察觉有异常眼光看她,便已早早躲开,免生是非。实在须走人群大道,亦是满身警觉,眼带杀戾。 忽然,远处街头有人喊:“大师来了!” 人声喧闹,李莫愁亦是循声望去。只见远处街上行来两位僧人,其中一人身穿粗布僧袍,两道长长的白眉从眼角垂了下来,慈眉善目,眉宇间虽隐含愁苦,但一番雍容华贵的神色。另一人身材矮小得多,留着一部苍髯,身披缁衣,眼神凶相,面容更似煞神。 此时有人喊道:“大师,镇上闹鬼,请大师为我们降妖除魔!” 只见那白眉老僧合十道:“善哉,善哉。贫僧是人不是佛,不会抓鬼。”见得众人面有颓色,又道:“世间哪来鬼神,定是有人假扮。施主自请说来,贫僧或可相助。” 那老僧说得甚缓,但话中真气却是异常厚重。外行人不知,李莫愁一听,便知是一个厉害的高手。 此时先前那人便道:“前些日子,我们铺子少了好些米面吃食,却又不曾有人侵入迹象,定是鬼魂作祟。” 又一人妇人道:“不错不错,我们衣庄也是丢了不少漂亮衣服。大师,你定要帮我们查个明白。” 再一人道:“我是更夫,那天夜里我正在打更,然后就听到唰的一声,有个影子从天上飞过,我眼神好,看得清楚,是个女人的身影,定是那女鬼狐仙,来作怪啦。” 李莫愁远远听见,自觉好笑,原来那些人少了东西,却以为是鬼怪作祟。不过再一想,却是有了一些恼怒,自己明明留下了银两,却又为何被说成这般。李莫愁自然不会知道,她当日所留银两,早被第一个发现之人私藏。只是这般私心,谁又肯说出。 再听一会,便是心内有火,竟是起了一丝争辩之心,牵了洪凌波便往人多处而去。 那白眉老僧依旧面露慈祥,缓缓细说,不管周边众人如何激动,亦是微微一笑,只道“阿弥陀佛”。 李莫愁缓缓近身,虽无伤人之心,却亦是满身戒备。适才便觉得这老僧不寻常,此刻愈走近,便愈是觉得深不见底。 忽然,白眉老僧边上黑衣僧一声暴喝,随即竟是极快身形,闪出人群,举掌便是冲着李莫愁打了过来。 来掌极快,甚是凌厉。李莫愁全身心思落在白眉老僧身上,哪料得这一节,此刻已无可避。本想施展轻功退去,却又想自己适才被人说成女鬼狐仙,此时又无端遭袭,顿时心中更火,当即将洪凌波往边上一推,举掌便迎。 “啪”的一记重响,惊得所有人都齐齐转过了头。 只见那黑衣僧人击掌之后身形踉跄,硬是倒退了数步,才堪堪稳住。而李莫愁更是远退,只是古墓轻功一绝,退走之时脚下轻点,看起来倒是潇洒。 李莫愁起掌七分力,却被震的掌心疼痛,胸口气闷。所幸退步之间已然理顺气息,待的停步,便是再往前一跃,启口便责问,“你这和尚,无端袭我,是何用意!” 不料那黑衣僧却是不答话,只对白眉老僧说:“师傅,杀气好重,弟子忍不住了!”话音一落,竟又是冲着李莫愁袭了过来。 那白眉老僧只是双手合十,缓缓道:“不应作而作,应作而不作,悔恼火所烧,证觉自此始……”只是念佛偈,却是任其所为。 李莫愁适才对掌,已知这黑衣僧人亦非庸人,武功之高,掌法之妙,决计不在几年前所遇的黄药师之下。当即精神为之一振,将一身武功尽数施展,誓要斗它个胜负出来。 第九十七章 再战 两人再交手,李莫愁却是再不敢硬接。 黑衣僧掌劲威猛无比,身形却也是灵巧万分。李莫愁自持古墓轻功游斗,却是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观黑衣僧人,攻防合一,旋如机轮;静如海溢,动如山飞,臂似钢鞭,掌似刀枪。掌掌皆无虚力,落处尽是石碎木断。 李莫愁不敢有一丝懈怠,手上招数善变,脚下更是云步频移。要么退步急闪,要么起手快攻,攻守之间,便是用起了“闪进法”。 这闪进法实乃对敌接手时的高超手段,即是在一招不架的情况下,快速变招,攻其不备。李莫愁身形飘逸,出手甚快,一套天罗地网式此刻使出来,却也是旗鼓相当。 两人相斗甚酣,身形交错,攻守轮转极快,又兼各自轻功不俗,进退之间更是令人大开眼界。众人虽有惊怕,却也是远远观战,不肯错过这般难得场面。 一来一去,两人便是拆了五十余招。 李莫愁这几年勤练武功,步法身形更是浑然一体,急退闪进之间,一招“三燕投林”已然得手。只听得“啪啪啪”三声响,两人顿时各自退开数步,面上却是皆有惊色。只见那黑衣僧人胸口似有掌印,却是无甚大碍。 李莫愁一招得手,却是伤不到对手分毫,当即心中一怔,随即便是明了。原来对手轻功掌法皆强,自己既要避得威猛掌劲,又要急闪之间寻得破绽,缠斗之下,已然将大部分功力落在了下盘和腰腹间,手上便是空有架势,而无实力。当下三掌拍上,却如寻常女子一般,不痛不痒。 黑衣僧人一惊一怔,却也是心思翻动。自己一对铁掌横纵江湖数十年,号称掌中“刚猛第一”,昔日更是以这对铁掌重挫衡山派诸武师,导致衡山一脉一蹶不振。如今眼前女子年方二十出头,却是接的了第一下重掌,当时已是心内惊奇。如今却又能施展如此轻灵的身法,犹在自己成名的“水上飘”之上,顿时觉得又气又羞。只是这三掌上身,却是不痛不痒,当即倒是以为对方手下留情了。 这黑衣僧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铁掌帮帮主,人称“铁掌水上飘”的裘千仞。 李莫愁自是不认识,只感对手武功高强,不容小觑。自己虽是勉强靠着身法不落败,但是要再发力伤他,却已是万万不能。而对手只要一击得手,自己便会身受重伤。此刻暗想,心里却是只叫不妙。 旁人无知,只道李莫愁身形飘逸,出手幻化莫测,又是一招得手,禁不住有人叫了“好”。 这一声叫好,却是恼了裘千仞。适才自觉羞气,又以为是李莫愁掌下留情,故而消停片刻。此刻有人喊好,似是取笑他无能,便是狂性大发,再度逼来。 李莫愁正在心中暗恼,裘千仞却是逼到。当下亦是无奈,只能再度急闪快进。两人再度交手,又是二十余招。只是李莫愁始终不予正面与他接手,但求身形移转空隙间,寻敌破绽,击敌要害。 “啪”的又一声,裘千仞肩背挨了一手刀,正是李莫愁一招“貂蝉拜月”。心内一惧,却只感微微酸痛,并无大碍。当即不明所以,也不愿细想,再度急攻。李莫愁心内也急,脚下步法更快,手上变招更巧,寻个空档,又是“啪啪啪啪”一轮快掌,直拍得裘千仞面有惧色,急急而退。 这一招“文姬归汉”,李莫愁已是用了十足功力,顷刻之间,竟是连拍了十八掌,正是取义于昔日蔡文姬的名曲“胡笳十八拍”。 众人看得好生兴奋,却见李莫愁一轮快掌停歇,已是胸口起伏甚猛,脸上亦是密密细汗。而裘千仞狼狈退步之后,却只是胸口闷了一小会,便恢复了神气。 双方各自一顿,却是情势陡变。裘千仞连续中招,却是不痛不痒,当下见得李莫愁摸样,已是明白,暗道:“原来是她功力不足,故而未能伤我。”心中既明,当下再无忌惮。片刻之后,便是起手又攻。 李莫愁此番再交接,却是心头更紧。对手似是知道自身问题,甚是穷追猛打。李莫愁虽有三世异象,却因先前消耗,一时间竟被逼得只剩招架之力。再拆十余招,便只能全仗轻功,左躲右闪。偶有避不过之时,便也举掌相迎,却每每接掌,顿是掌心、胸口皆痛。 众人看得心惊,明明适才李莫愁占得上风,此刻却是如此狼狈之相。然白眉老僧依旧只念“阿弥陀佛”,却无出手之意。 裘千仞攻势甚是凶狠,李莫愁左支右绌之间,竟已被逼到街上染坊附近。当日天好,固有许多五颜六色绸缎布匹晾于街边空地。李莫愁心急乱躲,却是游走在绸布之间,虽是躲得一时,却终是不得脱身。当下暗暗叫苦,怎会遇到如此强手。 一个愣神之际,裘千仞掌风便到。李莫愁急退再躲,将头一侧,险险躲过一掌,只是心中却喊不妙。自己急退乱闪之间,竟是缠到了绸布,绸布缠身,身形已然受制。眼见裘千仞重掌又到,自己却是避无可避,当下情急,只得硬接。 却不料裘千仞掌风虽到,手型却是不落。原来自己绸布缠身,在退之下竟是牵动远端,远端绸布落下,正好裹住了裘千仞的臂膀。这边一退,那边绸布一抽,却是将裘千仞一条手臂裹得一时不得动弹。 李莫愁心思急闪,顺势将身上绸布摘除,手上一发力,力道便顺着软布而去,再一抖,竟是要将裘千仞一臂绞断。裘千仞感其力道,心内一慌,便是急忙旋转身体,将力化了去。 裘千仞一招失手,再度来袭,李莫愁却是不再急退,而是借机巧转腰身,更借手上长长绸布,在他臂膀上快速绕了几圈,一绕之后,又是一发劲力。 这一发劲不得了,李莫愁毕竟三世异象,亦有数十年功力。真要绞上,裘千仞手臂定是残废。立马抽身后退,迅速将手抽回。 只是这一退一变之间,李莫愁却是镇定了心神。原来适才情急,胡乱抵挡之间,却是不经意使出了“银锁金铃索法”。这套武功原是改变自软鞭,只在长绸两端系上短剑,用已飞剑寻绕伤人。只因不及玉女素心剑好用,故而李莫愁久弃不用。只是终究自家绝学,情急之下倒也用得恰到好处。 李莫愁本就率性,不喜拘泥条规,是故对古墓武功多有贯通。以致于临敌之际变化多端,甚是能出奇招。这番化解,倒让她忽的想起了什么,眼中慢慢转过惊喜,直至嘴角露出了勾笑。 “你这是什么武功,好生奇怪!”裘千仞不熟古墓武功,更被李莫愁这般意外之招惊倒,便是开口直问。 “什么武功不重要,能打赢你就是好武功。”李莫愁却是冷笑,眼神也因斗得兴起而微微发红。 两相说完,再度相斗。 裘千仞早已狂性大起,此刻更是招招搏命。李莫愁此时却是精神抖擞,接手出招更是令人震惊。 裘千仞起掌来袭,李莫愁举手便接。只是不同于第一掌那般硬接,也不似之后身法闪进,而是借用身形转动之际,贴臂近身,只将自己双掌架在裘千仞臂膀、手腕,却不对上。避开正面掌力,顺势一导,待得掌劲消去大半,便是快掌直取。 只见李莫愁全神贯注,一身绵密内力忽强忽弱,忽吞忽吐,接手、导力、推掌之间,却是刚柔并生。裘千仞和她接掌之初以为刚,一接一黏却又十足轻柔,自己重掌劲力却如落入虚空之中,无处着力,然只要自己掌力消散,便又感轻柔之掌忽又变得刚猛,瞬间闪进直击,甚是鬼魅。 “啪”得一下,裘千仞却是退了数步,手摁胸口,一口气憋了好久才缓了过来。 “你这是什么招数?” 裘千仞久历江湖,大小百十战,无论刚猛如降龙十八掌,还是轻柔如逍遥游,都自认足以应对。此刻却被李莫愁轻轻松松几招,便打得好生狼狈,心中自是不甘。 李莫愁并未答话,只是冷眼轻笑。 适才那几手,正是昔日洪七公传她的三式残招。以前每每练起,李莫愁总觉得这掌法刚柔不一,无法随心而发,自以为或真是残招,无甚大用。此刻被绸布一引,忽的不知怎么就开了窍。当即脑中盘算,施展开来,却是奇效。 一击见效,李莫愁更是信心百倍,此刻才轻柔笑道:“逆来顺受,龙蟠凤逸。” 裘千仞自是不明,却见李莫愁轻笑中似有嘲讽,当即亦不多说,再起身形,举掌又攻。 李莫愁双眼一寒,冷笑道:“大和尚,你输定了。”当即又是柔接逆转,掌型到处,柔尽实来,收之却发。 “啪啪啪”再是三响。 同一招“三燕投林”却打得裘千仞一口气顺不过来,竟吐了一口血。 李莫愁出招不拘一格,凡是能用之招,尽皆上手。洪七公三式残招之间,却也夹带了古墓派的诸多招式。 裘千仞哪里肯服气,瞬间调息,再来抢攻,李莫愁亦是斗得眼红,不知不觉竟也是杀招尽出。“三无三不手”配合柔接闪进,片刻之间,硬是打得裘千仞败象连连,节节败退。 裘千仞一个不甚,膝弯中了一招,顿时跪落在地。李莫愁却是杀性已起,手不留情,接上便是赤炼神掌,对着他的头颅重重拍去。 正此旦夕间,忽闻远处一声劝阻,“女施主,手下留情!” 来声甚平,却直透人心,李莫愁但感百骸脏腑一阵颤,眼神顿时缓了下来。惊觉回神,却见裘千仞已是跪倒在地,心念一转,暗骂自己怎又失了控制,顿时身形悬空一转,将招式化了去。却不料招型化去,裘千仞却是突施毒手。铁掌直进,对着李莫愁要害猛然轰落。 “啪”的一声,李莫愁一惊一愣,却发现自己并无损伤。而眼前却是挡了个人,胸口正结结实实受了裘千仞一掌。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适才出口劝阻的白眉老僧。 “阿弥陀佛。”白眉老僧只是合十而道:“慈恩,女施主既已收得戾气,为何你犹在自己恶念中。”说完,嘴角却是溢出一丝血渍。 李莫愁一惊,正要询问,却不及裘千仞抢先开口,“师傅,我忍不住,我忍不住啊。”白眉老僧抬起头来,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杀机既起,业障即生。” “师傅!”只听得裘千仞一声厉喝,便是仰天大喊:“我生来是恶人,上天不容我悔过。我错手伤了你,我不要再做和尚了。” “慈恩,为师可曾怪你?”白眉老僧又道:“罪过,罪过,我说段经文给你听吧。” “还听什么经文,你又骗我!”却不料裘千仞粗声道:“段王爷,你骗了我几年,我再也不信你了!”话音才落,便是抬手再度攻向李莫愁。 李莫愁听得裘千仞这般喊,忽的恍然大悟,才知眼前高僧便是昔日大理皇帝段智兴,如今人称“南帝”的一灯大师。 只是这番思索未完,裘千仞劲掌又到。李莫愁适才平息的杀气霎时蒸腾,当下运气,便又要相接。却不料一股磅礴内力逼来,一灯大师竟是暗中伸出一手,将李莫愁手掌牢牢摁住,就是不让她运功相迎。 “不好,这和尚师徒两人诈我。”李莫愁挣脱不了,心内一惊,裘千仞铁掌亦到眼前。 “砰砰”又是两声。 李莫愁依旧毫发无伤,而被制双手已然自由。但见一灯大师又是挡在身前,替她受了两掌,口中只是柔声道:“迷途未远,犹可知返。慈恩,慈恩,你当真要沉沦于万劫不复之境吗?” 李莫愁适才还以为一灯制她是要伤她,此刻见得,却是心内一震,不知是歉是愧。正欲询问一灯伤势,却不料裘千仞又喝道:“你挡我做什么?你惺惺作态,枉自送了性命,可别怪我!” 裘千仞心魔已起,再无控制。他虽神智混乱,这几句话却说得不错,他的铁掌功夫和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各擅胜场,当年本在武林齐名。一灯的佛学修为做他师父绰绰有余,说到武功,要是出先天功一阳指全力周旋,或可胜得一招半式,掌上功夫却有所不及。这般只挨打而不还手,时候稍久,纵不送命,也必重伤。可是一灯抱着舍身度人的大愿大勇,宁受铁掌撞击之祸,也决不还手,只盼他终于悔悟。 看到这里,李莫愁已然明了,这已并非比拼武功内力,却是善念和恶念之争。而一灯明着点化裘千仞,又难保不是在暗示于她。 李莫愁眼见裘千仞的铁掌有如斧钺般一掌掌向自己劈来,然一灯却总是及时挡住,受他掌力,待劈到第八掌时,一灯“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裘千仞一怔,喝道:“你还挡着做什么,让我再和她斗!” 一灯却是柔声道:“我何须退让?她又何须和你斗?你打赢她又有什么用?须得胜过自己、克制自己,这才有用。” 裘千仞一愣,喃喃而道:“要胜过自己,克制自己!” 一灯大师这几句话,便如雷震一般,同时轰到了李莫愁心里,暗想:“要胜过自己,要克制自己,确比胜过强敌难得多。” 李莫愁但见裘千仞双掌在空中稍作停留,终于又呼的一声又拍了过来。又见一灯硬是挪动身形,再度挡住受下一掌,只是此时却也是身子摇晃,又一口鲜血喷出,白须和僧袍上全染满了。 第九十八章 制伏 李莫愁终于忍耐不住,此时已对一灯钦佩无已。明知他要舍身点化恶人,但决不能任他如此丧命,当即不再耽误,自己云步急转,出手便是一招“麟凤龟龙”。 两人四度接上,李莫愁完全主动。刚柔并济之间,已将裘千仞稳稳制住。只是不等一灯说什么,李莫愁便已点了裘千仞酥麻穴,让他虽能说话,却只能坐地不能动。 李莫愁将人制伏,即刻便是扶了一灯缓缓坐下,转头便呵斥道:“大师好言相劝,你何以执迷不悟?不听金石良言,已是不该,反而以怨报德,竟向尊师猛下毒手。如此为人,岂非禽兽不如?”裘千仞坐地大怒,喝道:“你也不是善类!满身杀气,出手阴毒,若不是你这般斗我,我又如何能心魔陡升。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一席话,说的李莫愁竟是无言以对。李莫愁瞬间神情漠然,眼中含哀,面有痛苦之色。 忽然,一灯伸来一手,却是覆在李莫愁手上,微微笑道:“世人皆有败类,作恶多端,咎由自取,女施主除恶即是行善,何必自悔?” 李莫愁一怔,却是不明白所言何意,只得自言自语:“除恶即是行善……除恶即是行善……” 一灯此刻见裘千仞已被制伏,暂时不理,只是对着李莫愁柔声说道:“想必五岳四龙,定是为施主所杀。” 李莫愁一愣,一灯又道:“那四人数月前在大理犯案,正巧被我遇上,于是我携慈恩一路追来,没想到追至沅江附近,竟是失去了踪影。而后几番探寻,才在离城数十里的荒山上,发现了尸体。适才我观女施主武功路数,便做此猜测。” “我……”李莫愁经他一说,心中犹是昔日惊心场面,当即却不好说什么。但听一灯又道:“女施主慈悲,替贫僧做了未做之事,受我一拜。” 李莫愁蓦地回神,急急阻止,怎敢受此大礼。而此时裘千仞独自静坐,却也是心魔渐消。“师傅,弟子错了,弟子罪该万死!”裘千仞忽的出口,面相却是慈善了许多,却是询问道:“师傅,弟子适才失心疯,你的伤势可厉害么?” 一灯却是淡然一笑,道:“你呢,你可好些了么?”转而又对李莫愁一笑,似在同一句话亦对她说。 裘千仞歉愧无已,此时却不多说,只是拜了三拜。而后又转向李莫愁,亦是拜了一礼。 李莫愁见得此时裘千仞已然换了个人,当即一扶,却道:“慈恩大师不必如此,小女子适才却也心魔陡升,愧不敢当。”随即替他解了穴道,重还自由。 两相恩怨自消,李莫愁再看四周,街上群众不知何时尽已散去,唯独洪凌波抱着自己长剑,默默躲在一角,静静望着。 “大师,如若不弃,便到我庄上养伤可好?”李莫愁此刻亦不客气,又道:“大师佛法高深,我正有许多事,想请大师指点。” 一灯点头,口中只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随即起身,由慈恩搀扶,随李莫愁同去山庄。 回得山庄,李莫愁便是先问一灯伤势。一灯着实伤的不轻,却不愿旁人担心,只是轻描淡写,应付过去。 李莫愁不予多问,随后便带洪凌波一起做了几道素菜,虽说手艺平平,却也是一番心意。庄内空屋甚多,李莫愁稍微收拾,便腾出两间空房,只待夜色稍浓,便请两人早作休息。 是夜,李莫愁犹是担心一灯伤势,便任性寻去。只见一灯盘坐床上,正在运功调息,只是脸色甚是苍白。李莫愁甚是担心,走近一触其掌,便觉一灯手心好生阴冷。 原来一灯虽然内家修为颇高,但毕竟年事已高。白天挨了十余掌,此刻要靠自行恢复,估计得要数月之多。只是不想慈恩因此自责,再落魔障,故而人前之时硬是撑住。 李莫愁心内一紧,却是大着胆子,悄悄将双手按于一灯背上,将一股热力从手掌上传了过去。李莫愁这些年无甚大事,每晚必是练习内功,这门掌心传功的法门已经练的炉火纯青。只是她担心自己内功于一灯功体有所冲突,故而开始之时只敢微微传输,待到后来畅通无阻,才加大内力,全力输送。 一灯感到身后之人传来的内力绵绵密密,柔和浑厚,堪是当世高手。初以为是慈恩援手,但忽感慈恩内功乃是至阳至刚,当即心头甚奇,心中暗道:“这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深厚的修为,当真是世之奇才。” 一盏茶功夫,一灯已感气血顺畅,双颊出现红晕之色。再过片刻,一灯忽然开口,只道:“善哉善哉。” 说完,体内真气蓦地一抗,却将李莫愁双手轻轻震了开来。李莫愁这才停手,随后便抬袖抹了抹额头汗珠。 “大师,您只管在我这里静养,我定助你疗伤。”李莫愁说得也是诚恳。只不过一灯却是淡淡一笑,便道:“女施主菩萨心肠,实属难得。只是贫僧心有不解,不知女施主可替我解答。” “我?……”李莫愁受宠若惊。自己心性未定,佛学修为极为粗浅,偶有所知,也是先前听人说起。此刻一灯这般说,却教她不知缘由。 “女施主身上,有贫僧未解之谜,如若方便,可否相谈。”一灯确是惊奇。李莫愁摸样不过二十出头,但适才内功之深厚,绝对有数十年功力。 “大师想知道什么,莫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李莫愁此刻对一灯甚是敬佩,但凡他问,自己必当坦诚。 果不其然,一灯稍后便是询问李莫愁身世。李莫愁亦是不予保留,一一说尽。 “原来是林女侠的门人,难怪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一灯口上赞叹,心内却仍存疑。除非李莫愁当真练了什么旷世奇功,若不然,这般年纪又何来数十年的功力。只是此刻见得李莫愁脸色,甚是诚恳,应是毫无保留。当下心中便道:“或真是武学奇才。” 李莫愁说尽师门,却犹有心思。只是一灯不问,她却不好开口。一灯观她神色中时有黯然,却道:“女施主可还有话说,若有话,贫僧愿做听者。” 李莫愁这段时日以来,其实心中甚苦。好几次都是梦中惊醒,泪湿枕边。只是身边无人,洪凌波毕竟孩子,又兼师徒之名义,更是无处说。此刻一灯慈爱,自己却似无助孩童一般,将心内苦楚、迷茫、哀伤悉数说尽。 “阿弥陀佛。”一灯只是念佛,任李莫愁独自低诉,亦不管李莫愁说到后来已然轻泣。 直至蜡烛燃尽,屋内一暗,李莫愁才蓦地回神。当即收敛情绪,好生尴尬,却道:“让大师见笑了。” “贫僧有何可笑?”一灯淡然一笑,柔声道:“女施主敢爱敢恨,敢作敢当,谁人笑你?” “大师,别人如何看我,我并不在乎,我只是心内不安。”李莫愁垂下眼帘,面有愧色。 “如何不安,你倒说来听听。”一灯顺她之言,缓缓导之。 李莫愁自是一吐心结,只将杀人之事相说。一灯听她言语,只道她已起了执念。待得李莫愁说完,一灯便是轻轻一笑。 一灯起身,又点一根蜡烛,借着烛光,便是摊出一掌,掌心朝上,口中佛语,便道:“女施主,你可知,这便是佛。” 李莫愁哪里懂得高深佛理,只是看着不语。只见一灯随即掌心朝下,口中又道:“这,也是佛。” 李莫愁依旧不语,只等一灯明说。却不料一灯手指凌空一点,竟将烛火点灭,口中却说:“这,便不是佛。” “光是佛,暗便不是佛?”李莫愁似懂非懂,正要启口相问。一灯却又说道:“世上人心晦暗,有些人,永远渡不成佛。”一顿,再道,口中已多几分庄严,“佛法虽广,却有三不渡。无缘者不渡,无信者不渡,无愿者不渡。” “大师,你是在说我心中无佛,只有魔吗?”李莫愁却是一怔,自己从来就不知什么精深佛理,自然就是三不渡之范畴了。 “女施主菩萨心肠,怎会是魔。”一灯柔声道:“女施主善念为执,却也是入了障。” “大师,这又是何意?” “女施主可知,佛有杀人刀,又有救生剑吗?”一灯俨然布道,缓缓再道:“魔障起而不能渡者,便成了魔。魔祸人间,便要佛祖驱之,是故才有杀生救生之说。有些人因业报随身,处境凄惨;你杀了他不是杀人,而是斩断他受恶报的机会,不让他再受苦;所以是保护了他。还有些人,平日作恶多端,你杀了他是为了使其不再造恶业,其实是保护了无辜。正所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李莫愁隐隐悟得一些,随即想起白天话语,喃喃道:“除恶即是行善……” 一灯却不再说话,只是淡然一笑。李莫愁独自静思,却忽见得屋内光亮一起,一灯正把蜡烛重新点起。 李莫愁蓦地明了,一灯这是在点化她。只不过期间误杀,或有牵连无辜,终让李莫愁尚有心结不解。 “大师所言妙理。莫愁除恶,当是无愧,只不过无辜枉死,却是我的罪孽。这番罪孽,大师又待如何说。” “罪孽便是罪孽,无须解说,你安心受下便是!”一灯却是不予解脱之说,竟要李莫愁担下心中罪孽。见得李莫愁愕然,又道:“岂不闻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果这是一份罪孽,那你便要担得起。为救众生,而甘愿往返无间修罗地狱,这正是修行大道。” “罪孽我担,自堕修罗,只为救众生,证大道?”李莫愁喃喃自语,神色却是平静了许多。 “然也。斩业担罪,正是最大的慈悲。女施主既有如此善心慧根,实属难得。”一灯听着李莫愁轻语,再多肯定。少顷,便道:“天色甚晚,女施主不可过于劳神,请早些安歇罢。” 李莫愁闻得一灯逐客,便也是起身告辞,只道:“大师妙理,莫愁受教了。” 转眼便是数日。李莫愁经那晚一灯开导,心情自是好了许多,闲来无事便多请教,而一灯亦是有感李莫愁诚意,每每总是多讲一些佛经典故,人世妙理。听得李莫愁心结渐消,神情自怡。 只是一灯伤势确实沉重。李莫愁每日助他疗伤,却也是进展缓慢。慈恩心内焦虑惭愧,有几次又要险些心魔发作,都被李莫愁及时制住。更兼洪凌波需要照顾,李莫愁每日辛苦,看在一灯眼中,连说“罪过罪过。” 这一日,李莫愁照常替一灯输功助疗。待得收功,便听一灯道:“莫愁姑娘,贫僧这伤恢复甚慢,如此耗损姑娘功体,当真是过意不去。” 李莫愁听后只是淡然一笑,便回:“大师哪里话。莫愁也不说客气话,大师助我消去心头执念,莫愁即便不要这一身功体,又当如何。” 多日相处,两人关系愈近,一灯也甚是喜欢李莫愁这般性子,只是因为自身之伤累及于她,总有过意不去。此刻又听李莫愁说得诚意,忽的定了心念,便道:“莫愁姑娘,既然你不客气,那贫僧也不跟你客气了。” 李莫愁一愣,却又闻一灯道:“贫僧有一路指法,自诩颇为精妙,进可伤敌,退可保身。我这铁掌之伤,若是伤在他人之身,我定能用这套指法助其疗伤。只可惜如今伤在自身,当真是名医不能自医,惭愧的很哪。” 李莫愁聪明之人,岂能不知一灯言下之意。一灯所言指法,自然便是大理段氏的一阳指。这一阳指进可凌空点穴,取人命于身外;退可通气活血,实乃疗伤神功。此刻一灯既然这般说,必是有心相授于她。但李莫愁此时心性却是淡然,自然不会窥欲如此神功,便又是淡然一笑,安慰道:“大师何言惭愧。若论缘由,那也是我之缘故。如今伤势康复虽慢,但终究一日好过一日,只管安心静养便是。” 一灯本欲不想欠人恩惠,故而想以一阳指回报。如今听得李莫愁这么说,更是心内欢喜,心念更是不予动摇,笑道:“莫愁姑娘,你当真让贫僧又惊又喜啊。”一顿,再道:“既然姑娘说到了缘由,那便是缘由了。莫愁姑娘,既然是缘分,你这般聪明,也就不必推诿了。我授你一阳指,你也好助我早日康复。” “这……”李莫愁却是不好意思。一灯知其心意,又道:“段氏武功,从来没有门派之限。姑娘无须多虑,只管受了便是。若再推辞,便是看不起贫僧了。” 李莫愁并不多说,只是郑重拜了几拜,便是遂了一灯心愿。 第九十九章 赤炼 李莫愁天资不俗,又兼三世异象,一阳指指法短短数日,便已悉数习得。此后慢慢精研,自是不在话下。 “慈恩大师,我现在用一阳指替一灯大师疗伤,请你在一边护持。”李莫愁说完,边上慈恩随即点了点头。李莫愁又对一灯说道:“大师,莫愁献丑了。”一灯却是不说话,只是默默闭眼。 一灯盘膝而坐,李莫愁亦是闭眼运功。少顷,李莫愁蓦地睁眼,左掌横胸,右手伸出食指,缓缓向他头顶百会穴上点去。一灯身不由主的微微一颤,只觉一股热气从顶门直透下来。 李莫愁一指点过,立即缩回,只见她身子未动,第二指已点向一灯百会穴后一寸五分处的后顶穴,接着强间、脑户、风府、大椎、陶道、身柱、神道、灵台一路点将下来,大约半柱香时间,已将他督脉的三十大穴顺次点到。 督脉点完,李莫愁已是满头大汗,背部衣衫早已湿透贴身。但见李莫愁抬手一擦汗,却不及休息,身形微微晃了晃,便再度运功,即刻便要再点一灯任脉诸穴。 蓦地,一灯却是睁开了眼,劝阻而道,话中似有责备之意:“莫愁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话落,却是瞬间出手,冷不防便在李莫愁脐下气海穴轻点了一下。 李莫愁“哎呦”一声轻呼,身体便不由自主软了下去。慈恩护持一边,忽见一灯睁眼之后却是如此言行,顿时一愣。 李莫愁自顾跌倒,洪凌波即刻来扶。孩童心急,出口责问:“你这和尚好坏,师傅替你疗伤,你怎么偷袭她?” “师傅,您这是……”慈恩亦是不解,只怕李莫愁运功疗伤出错,让一灯走火入魔了。 李莫愁起身,满头大汗,在洪凌波搀扶下坐落,面上却是惭愧之色。只听一灯叹道:“我传你一阳指,只是让你助我疗伤,没让你以命相报!” 李莫愁低头不语,慈恩大惊,洪凌波却是一知半解。此时一灯已经起身,沿榻而坐,柔声道:“莫愁姑娘,当初我们便说好,你每日助我点通三处要穴,我再自行调息运功,月余便可将伤痊愈。可今日你却是骗我,一口气点通我督脉周天。若不是我及时阻你,你势必又要点通我任脉周天。你当真想要散尽这一身功体?” 一灯这般说,慈恩豁的明了,这才记起,一阳指替人疗伤,其实甚是消耗功体。若是这般强行运功,纵然伤者治愈,自身亦会受损。寻常情况,便是一身功体散尽,与常人无异。李莫愁习得一阳指时间并不久,这般疗伤,只怕是要送了命。 李莫愁稍作缓歇,面上惭愧之色稍敛,安慰洪凌波道:“没事,师傅没事。”随即却是对一灯平静说道:“大师,莫愁骗了你,请见谅。”说完,便是自行带着洪凌波退下。 一灯暂不说话,亦是示意慈恩退下。待的人散,只是轻叹了一声,而后便是摇了摇头。 再是数日,李莫愁却不再为一灯疗伤,而一灯也籍以自我调息,伤势倒也好的甚快。 这一日傍晚,正值夕阳西下,峰峦远处,却是染红了半天云霞。 李莫愁静立山坡之上,遥望周身,却是看不尽的山间美景,只是心内总有迷障不消,亦是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却是沉吟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忽的,背后传来人声,却道:“净峰落日,余晖犹暖。今日之坠,明日之升。” 李莫愁心头一怔,回头看时,正是一灯大师。一灯缓步前来,却无正面相谈,只是莫名而问,便道:“莫愁姑娘,你也喜欢这漫山遍野的繁华吗?” 时值好春,山野诸花正盛,满眼嫣姹。李莫愁自然点头,却道:“嫣姹虽美,却非长久,待过了春,便是谢了。” “谢了又当如何?待到来年,便又是一山的美景。” 李莫愁心头又一怔,侧眼看向一灯,却见他满目慈祥,端详着自己。适才自己随心而答,心内伤情不自觉便在话中流露无疑,此刻回神凝思,方知一灯又是有意开导。当下收敛哀伤神色,不想让他担心,故而平和道:“大师说的真好,这满山的花如此艳丽,待到晚春便会零落成泥,只不过来年此时,却又是遍山的生机了。虽说不是原来的一番繁华,但是落在世间却依旧是那番繁华。” 一灯点了点头,轻轻笑了一声,又道:“那你说,这世上是鸡先有呢,还是蛋先有?” 李莫愁微一沉吟,已明其意,亦是轻笑道:“蛋破生鸡,鸡大生蛋,既有其生,必有其死。”说完,便见得一灯微笑,甚是赞赏。 两人略一沉默,一灯便道:“莫愁姑娘既然悟得生死妙理,却为何放不下心中生死?” 李莫愁却是反驳,只道:“前日我欺瞒大师,确实想用自身功体,替大师疗伤,这番生死之心,应是看破。为何大师却说我放不下?” 一灯摇摇头,缓道:“你确是看破,但亦是放不下。你知生死,却不敢面对,你当日所为,不过是一种逃避。你想散得一身功体,来逃避那份不得不担下的罪孽。” 李莫愁心内一震,已然被一灯说中心事。不过此刻却也是释然,随即轻笑而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师,莫愁当日确有此心。即便是现在,莫愁也想逃避。” 一灯接道:“你想怎样逃,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李莫愁又是一震,她原本以为一灯又会再以佛经典故劝说,没想到此刻一灯却说帮她,不觉甚是好奇,当即心念一转,却是问道:“大师,佛说因果,又说轮回,不知道人活世上,能不能洞悉前世今生。” 一灯亦是一怔,随即便问:“如何的前世今生,莫愁姑娘尽管说来。” 一灯原先就对李莫愁身上的诸多怪相存疑,此刻李莫愁这般问,却也是豁得起了好奇。 李莫愁见得一灯愿听,便将自己脑中异象一一说来,又将自己怀疑说尽,只道:“脑中这番思忆,困扰我好久,我实在不知是为何?往大师给我解答。” 其实一灯也是不明其理,佛经虽有生死轮回教义,却又有何人经历过。只是李莫愁这般说,便已知真正困扰她内心的,正是此事。当下略一沉思,便道:“这便是你担心自己失心疯的原因吗?” 李莫愁轻轻点头。一灯双手合十,却道:“贫僧惭愧,竟无法帮你分辨这是前世还是今生。”李莫愁脸色一愕,却又听得一灯道:“不辨前世今生,便又如何?正如前一刻的你,此刻回头,便是过往。而此刻的你,在前一刻,便是未来。” 一灯只用佛理解说,李莫愁却也是听得明白,亦附和道:“大师的意思,是要我不管那些所谓的前世今生,只需把握住当下的自己,便是好?” “然也。”一灯点头,轻赞道:“莫愁姑娘果真聪明之人。与其纠缠于前世今生,无尽虚妄,不如放眼当下。即便那些事,当真是你的前世或者今生,那又如何?那虽是你,却也不是你。但说不是你,却又会因你而成你。” “是我非我,非我却也是我?”李莫愁独自沉思,心情竟是豁然开朗,忽然道:“大师,多谢你。” 一灯尚在寻思再做引导,却又闻李莫愁已经坦然道:“若这是我前世罪孽,那今世便由我来救赎。若这是今世杀戮,那从此刻起,便由我来担下。” 李莫愁说完,便是眼神坚定,再拜一灯:“大师,莫愁不会再迷惘了。既然都是我,那便是我罢。从此刻开始,我便是赤炼仙子,赤炼仙子便是我!” 一灯颌首,只是微笑,合十赞道:“好一个赤炼仙子,娇俏如仙,斩业如炼,善哉善哉。” 再是数日,李莫愁果真焕然重生。天性率真,却又收放自如,连带慈恩和洪凌波,都被她这种情绪感染,变得明朗了许多。一灯自然是欢欣,在李莫愁的助疗下,伤势好的更快。不到一个月,便是痊愈。 伤势痊愈,又留几日,便到告辞之时。李莫愁此刻却是去留随意,不做勉强,只是分别之时,硬说要送,一灯也是遂着她。 众人下山入镇,一路之上又有交谈,却多是寻常话题。 “大师,日后若是有缘,还请来我……”李莫愁想做邀请,却又忽的顿住了。原来她忽然想起自己所住之地,却是无名无姓,亦是不知当初名讳。不过短短一瞬,李莫愁就自行接上,道:“还请再来我赤炼山庄,莫愁定要再向您好生求教。” 一灯却是淡笑,不做正面回应,只道:“好一个赤炼仙子,好一个赤炼山庄。莫愁,你可真是让贫僧又多了一层敬佩。” 众人月余相处,关系已是甚好,临到别时,一灯便是称呼李莫愁名姓了。 一灯笑语刚落,却闻得远处一声赞赏,有人远道:“师傅,你这般称赞于人,做徒弟的,可要妒忌了。”话音之中,几分玩笑,几分尊敬。随即,便是一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不及众人开口,来人已经近身作礼,便道:“师傅,徒弟终于寻着你了。” 李莫愁观其轻功,甚是不俗。再看其人,一身青丝衫,头戴逍遥巾,手持判官笔,甚是儒雅。这边慈恩却已开口:“朱师弟,怎么是你。”来人自然便是朱子柳。昔日一灯大师在位时的四位臣子亦追随他出家修行,成为一灯大师门下的渔、樵、耕、读四位弟子。这朱子柳,便是书生了。朱子柳只道大理有事,四下打听,才寻到此地,不想正巧遇到。 李莫愁却是不识,待得一灯介绍,方才相识。众人既熟,那朱子柳便道:“适才听得姑娘说话,却甘冒大不敬,也要说上一句。” 李莫愁不明其意,正欲相问,却听得朱子柳说道:“姑娘适才所说赤炼山庄,小生倒是认为可改一字,就怕姑娘见笑。” 李莫愁适才也是随口而出,自然不会计较,便是说好。只听得朱子柳说:“炼者,霞披也。然炼字过烈,听之甚刚,不予姑娘身份。倒不如退而求之,改为霞字,既不失赤子丹心之色,亦有女子柔美之感。” “赤霞山庄?”李莫愁闻之一顿,稍即便是叫好,直谢:“朱师兄果真文思敏锐,莫愁谢过了。那便依了朱师兄,以后我那里,便叫赤霞山庄啦。” 众人皆喜,再是一番相谈。送至尽头,便也是停足。李莫愁拜别三人,自是领了洪凌波回走。 李莫愁此番心情颇好,领了洪凌波自在镇上闲逛。待的路过衣庄,忽的起了心念,嘱咐洪凌波几句,便自行进了去。少顷出来,一脸笑意,身后裁缝还在追问:“姑娘,当真要做那般摸样?” 李莫愁头也不回,直是牵了洪凌波再走,口中却道:“嗯,就是那样,你好好替我做,我过些日子来取。” 两人又至铁匠铺,李莫愁又是进去一番相说,一番比划,愣得铁匠呆了许久。直到李莫愁放落银两,再三叮嘱,才回神重新劳作。 洪凌波只是奇怪,却也不问,一路尽随李莫愁随性而为。 数日即过,洪凌波如同寻常一般,在庄内空地练剑。一套剑法练罢,却是伸头张望。原来李莫愁早早离去,此刻应到归来之时。 “凌波,为师回来啦。怎么,不认识为师啦?” 声落人现,洪凌波却是愣在了原地。似乎不相信自己眼睛所见,早晨离去的李莫愁此时却差点让她认不出来。 只见李莫愁依旧一身靛蓝,依旧脱俗如仙。只是原本姑娘青春装扮,此刻却是发髻盘起,手持拂尘,俨然一番道姑摸样。如此装扮,虽然少了几分娇俏活泼,却多了几分端庄秀丽。 “师傅,你……” “行走江湖,免不得麻烦,这身打扮,倒会省去了不少事。你别担心,师傅可不是真出家,也不会让你出家。” 李莫愁说罢,便是微笑不语,只在心内道:“这才是我,赤炼仙子李莫愁!” 第一百章 重逢 李莫愁一改形象,心性更定,执念尽消,再无所顾。 当下,便对洪凌波道:“凌波,为师要回长兴一趟,你也跟我去罢。等完事之后,我们再回来。” 经历沅江这番事故,李莫愁心中虽然仍记挂穆念慈和杨过,却已经心在江湖。当初不敢回去,是怕自己受了脑中那些乱象影响,万一失心疯错伤亲人之故,如今一切皆是云淡风轻,便不再犹豫。洪凌波倒是无妨,只要李莫愁在侧,去哪里丝毫不在意。当下决定,次日便走。于是一番收拾,备足行李银两,心中自是欢喜。 李莫愁领着洪凌波,一路向东而行。花驴代力,两人边游边赏,甚是开心。行约半月,便到了长兴境内。再行一些时候,杨家便在眼前,李莫愁朝着杨家方向快赶,同时不忘给洪凌波讲述往日生活琐事,心内欣喜不言自喻。 待的进院,便要遥遥喊门。却忽的听到屋内传出一阵呵斥声,甚有怒气,李莫愁闻之,便是顿住了脚。 只听屋内穆念慈发怒,呵斥道:“教你打架!你这孩子,为什么三番四次说不听,你真要气死为娘吗?你知错不?” 又听童声不屈,自是小杨过反驳,只听道:“过儿没错!过儿打的就是他们,他们……” 话音未完,便被穆念慈打断,厉声训斥道:“你说什么,打了人还如此有理!娘教你好好读书,你却总是惹事,你忘了娘都是怎么跟你说的吗?别人寻衅,你就不能忍?”穆念慈说到此处,却是声音低沉了下去,似有伤心,“过儿,为娘也不多说了,你自己伸出手来罢。” 少顷,便听到屋内传出“啪啪”的手掌击打声。李莫愁门外听得,只道小杨过又是闯祸,但这般重罚,心中甚是不忍,急欲上前推门而进,却忽闻打罚声停歇,穆念慈已是轻声再问:“过儿,现在你知错了吗?” 但听小杨过似有哭意,却依旧坚持,只道:“过儿没错,过儿就是不许他们骂姨娘!谁说姨娘的坏话,过儿就打谁!” 李莫愁门外听得清楚,心内一酸,实不知小杨过受罚,竟是自己之事。忽又闻小杨过已然有哭,只是相求,却不认错,只听到:“娘,姨娘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吕叔他们都回来了,偏偏姨娘没回来。娘,我想姨娘,过儿想姨娘。” 小杨过一阵哭,穆念慈却只是叹气,就是不开口。忽的,小杨过收住了哭声,却道:“娘你每次都不肯跟我说,我去找姨娘去!” “过儿,你去哪里?” 穆念慈冷不防小杨过起身就跑,回神喊他之时,人已经推门冲出。只见小杨过埋头急冲,才出屋门没几步,便撞在了一个道姑身上。 “哎呦。”小杨过一个跌坐,瞬间便又爬起,只扫一眼,起身又跑。只是脚步迈开,却是走不了,原来后背心衣领已被适才那个道姑抓住。小杨过心中一恼,当即口中骂道:“臭道姑,你抓着我做什么,快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姨娘!” 说完,便是又踢又撞,誓要挣脱。却不料耳边响起一个轻柔声音,便如日思夜想那般熟悉,只听道:“过儿你骂谁?你再看看我是谁?” “你……”小杨过抬头来看,却见李莫愁笑盈盈望着他。只是这一身道姑打扮,硬是让他愣了片刻。然而李莫愁这张脸,他又岂会不认识,当即心内一惊、一喜、一酸,便是回身扑了上去,将李莫愁腰身牢牢抱住。只片刻,便在李莫愁身上“哇哇”大哭起来,似乎心内所有的情感,都在一瞬间爆发。 “姨娘,姨娘。”小杨过只是边哭边喊,不多时却是哭中带笑,含糊而道:“姨娘,你终于回来了。过儿好想你,过儿好想你啊,姨娘。” 李莫愁蹲下来,替他抹去眼泪,又摸摸他的头,故作生气道:“男子汉,不准哭。姨娘这不是回来了嘛。”李莫愁一说话,小杨过自是停了下来,硬是噎着气,一顿一顿,却也是不再落泪。 李莫愁起身牵手,却发现屋门口已然站着穆念慈,也是一副愕然神色,正望着她,口中怔怔道:“你是……莫愁?” “是啊姐姐,是我。”李莫愁急步向前,忙道:“姐姐,让你担心了,莫愁回来啦。” 两人重逢,便在门口相拥抱头。穆念慈适才已受小杨过影响,此刻见得李莫愁,自是在她肩头失声痛哭。而李莫愁虽也心内酸楚,却是不再哭泣,只是轻拍穆念慈后背,好生安慰。 一番相慰,便是进了屋去。进屋稍坐,穆念慈便问:“妹妹,你这身打扮是……” 穆念慈既然问起,李莫愁便将沅江之事大概说了一番,又将洪凌波介绍给穆念慈母子认识,只是某些关键,两人都是避而不谈。只对穆念慈解释道:“妹妹我行走江湖,这身打扮,倒是免去了许多麻烦。姐姐不必为我担心,我眼下很好。” 昔日吕骁回来,便已将李莫愁之事尽数说与穆念慈听。穆念慈当时听闻,便是背着众人暗自痛哭了好几场,只道李莫愁命苦,也怪自己当时促拥。直至时日流逝,才慢慢放开心结,然而此事前因后果,却始终不对小杨过说起一句。 如今两人重逢,自然不会细问其中关键。只道李莫愁既然是道姑打扮,便在心里想:“妹妹定是想以此修行,来消心中罪孽。” 李莫愁一番说话,却见穆念慈神色黯然,便岔开话题,轻松道:“姐姐,我好几个月都没有尝到你的手艺了。今天,可又要辛苦你啦。” 穆念慈会意一笑,便自说去准备餐食,留下李莫愁三人,自管说话。 如此安好,便是住了下来。 小杨过蓦地变了个样,每日乖巧听话,也是认真读书。而李莫愁亦如当初那般,早上送他去私塾,傍晚便再去接他,两人日久未见,此时更显亲昵。 洪凌波自当和李莫愁同住。每日便在李莫愁指导下,认真练武,略有空隙,便是和李莫愁一起,帮穆念慈做些家务。穆念慈也甚是喜欢她,时日一久,便也把她当做自己孩子一般看待。 只是小杨过总有妒忌,有时候借故撒娇,说道:“姨娘好偏心,为什么不教过儿武功。”李莫愁总是笑笑,却道:“等你长到和她一般大的时候,姨娘便教你武功,好不好?” “和她一般大,那还要多久啊?”小杨过哪里肯歇,又撒娇道:“我都和她一样高了,姨娘你就教我武功吧。” 穆念慈也知杨过始终没忘记习武,便也由着他了。既得穆念慈应允,李莫愁便正式寻着杨过,认真说道:“过儿,既然你娘亲也同意了,那姨娘就正式和你定个约。等你十岁的时候,姨娘便开始将所有武功都传授给你,好不好?” “姨娘说话算话,不准骗过儿!”小杨过又来拉钩,李莫愁却是一躲,又道:“那过儿也要认真读书,保证不打架,不闯祸。不然就算到了十岁,姨娘也不会教你,你可能做到?”李莫愁自然也要顺着穆念慈心意,先教孩子知事明理,故而借着机会,要他好好读书。 小杨过自然是满口保证,却也不忘“威胁”李莫愁,只道:“过儿一定好好读书,但是姨娘一定要说话算话,不准骗过儿!”见李莫愁一愕,又追加道:“不准再像这次,这么迟才回来!不然,过儿以后都不理你了!”李莫愁噗嗤一笑,随即便是说好。两人又如往常那般,击掌拉钩,好生欢乐。 这一日,李莫愁又如往常那般,接了小杨过回家。一路上走得悠然,却是遇到吕骁。 吕骁沅江回来,便是心神不安,每日虽是执勤公务,却终究日日自责。总是独自神伤,数月下来,甚是憔悴。 李莫愁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带着几个衙役巡视城内。李莫愁看了几眼才认出了他,而吕骁却是没认出李莫愁来。 “吕叔,姨娘回来啦。”倒是小杨过一声喊,惊醒了只顾低头而走的人。 吕骁回神,却见小杨过身边站了个道姑。初时瞥见两人并不在意,此刻细看,却是立即愣在了原地,“莫……莫愁!” 眼前人虽是道姑打扮,却依旧美目流盼,正是昔日好女李莫愁。吕骁一激动,却是直接奔了过来,张臂就要来抱。 “哎呦”一声轻呼,吕骁人未抱到,却是跌了一跤。抬头看时,李莫愁却在咯咯取笑于他,“道姑你也敢抱,当真是色胆包天了。” 吕骁坐在地上,也是哈哈一笑,随即起身,掸掸尘土,脸上掩不住的欢喜,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嘴巴张了几下,却是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怎么,见到我这个女魔头,吓得说不出话来啦?”李莫愁对他最是不拘礼,随即便又和他说笑,“千言万语留在心中便是,我现在都是出家人了,你可别再打我主意啦。”说罢便是故意将拂尘一挥,只对杨过道:“过儿,我们不理他,我们回家。” 李莫愁牵着小杨过竟是真走,吕骁一急,匆忙追来,脚下急行,将人拦在了城门口。此刻吕骁心中,确是千言万语,但又无从说起。一双手臂欲伸又缩,话头却是“我我我”了许久,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莫愁看在眼里,心内自是感慨。当日沅江之事,两人之间却也是心意自明,虽然彼此心知异路,但终究也是熟络无隙。李莫愁如今虽是道姑打扮,但心境却比以前更加豁然,诚意之前,自然不会惺惺作态。 忽的,吕骁不动,李莫愁竟是主动伸出了双臂,将他抱了个措不及防。 “一切都过去了。”李莫愁自在他身前低喃,“那日我不告而别,让你担心了。” 吕骁受宠若惊,也是慢慢擎起手,搭在了李莫愁背上,却没有施力抱她,只是简单说了句,“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 两人相拥,却不多话。少顷已过,李莫愁也不急推开,只是又玩笑说道:“长兴县里给你说媒的人那么多,早点娶一个吧。你总不会真想就这么抱着一个道姑一辈子吧。” 说完,便轻轻将人推了开来,而后再一笑,便领着杨过出了城门往家而去。 吕骁此时不再追,亦是目送两人远去。彼此心意早明,此刻李莫愁这番举动,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安慰。望着李莫愁渐行渐远,吕骁只是自嘲一笑,便回身对远处几个衙役喊:“兄弟们,今晚我请大家喝酒!” 李莫愁转身出城,极目天舒,心中却是一番释然。远远闻得吕骁喊声,亦在心中说道:“有缘再见罢。” 李莫愁此番长兴之行,并非归家,而是拜别。 原本就是心在江湖,当初只因穆念慈的一番话,才落户杨家。回想当初偷溜出古墓,本欲游历大千江湖,却因陆展元之事而一度心思困顿。机缘巧合,才在杨家一住就是三年。杨家三年,此刻回想,不过是自己最无助之时的停靠。 如今经历沅江之事,李莫愁便是再无心思做个寻常女子了。只是见到穆念慈和杨过,便又不好开口。穆念慈通情达理,自然是好说,唯独小杨过倔强,以免又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当下决定暂不相说,待一段时日后,择机而说。 第一百零一章 保护 光阴疾走,转眼便是过了月余。 李莫愁心已在江湖,此时便到了分别之时。这一日,李莫愁便寻着机会对穆念慈说了自己心意,一番心意说得情真意切,穆念慈听后也是不做强留。 “妹妹,你既然心念已定,那便去吧。姐姐这边,无须记挂。”穆念慈自道李莫愁此番沅江之行,必是大有文章,但自己依旧不问,只是暗叹缘分尽了。心想当初也是自己心意,李莫愁才留在杨家近三年,如今再走,也当是一种缘尽。只是终究情深,临别之时,更是泪眼涟漪。 李莫愁也是说了许多不舍之话,直至事事相问安妥,才留下自己带来金银,便做告辞。 然而小杨过闻后却是大闹脾气,抓来金银狠狠砸向李莫愁,口中更是吼她:“不要你的臭钱!你给我走!你既然要走,那你回来做什么!” 李莫愁早知杨过必是这般闹气,连忙阻下穆念慈欲怒之心,任由他发火。小杨过丢完金银,再来推人,年纪不大,力气却也不小。李莫愁不予抗争,几下之后,竟是被他推出了屋。 “姨娘你骗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小杨过将门死死顶住,话未说完,已经在门内大哭起来。哭声犹是伤心,听得李莫愁心酸不已。 “过儿,你开门,姨娘有话跟你说。”李莫愁只是无奈,百般讨好,生怕自己走了以后杨过会做出何种极端之事来。 只是门内小杨过就是不让,任凭穆念慈一边呵斥,亦是死顶门板不退,口中连哭带骂:“姨娘是骗子,我不要听骗子说话!” 小杨过口中虽是“绝情”,但是声声“姨娘”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心思。李莫愁对他知根知底,此刻只能另寻法子。略一沉吟,便隔着门板说道:“既然过儿不要姨娘了,那姨娘立马走就是。”说完,又是朗声道:“姐姐保重,莫愁走了。” 屋外脚步渐轻,门内小杨过却是忽的收住了哭骂声。李莫愁但听身后开门声,却是故意不做回头,只是牵着洪凌波,略微放慢了脚步而已。 “姨娘,姨娘你不要走!”小杨过发疯一般从背后冲上,又是牢牢搂住李莫愁腰身,死拖活拽不让她再多走一步。 李莫愁心内甚酸,自然不会多走一步。只是转身蹲下,随即便将杨过抱进怀里,好生安慰,“过儿不要这样,姨娘又不是不回来。” 穆念慈赶紧跟上骗道:“过儿,姨娘是去抓坏人,抓完坏人自然就会回来了。” “是啊,过儿。因为这次的坏人跑得远,姨娘必须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你放心,姨娘答应你学武之事,肯定不会骗你。你只要好好听娘亲的话,认真读书,等到了十岁的时候,姨娘便一定会回来。”李莫愁虽是顺着穆念慈谎言说话,但是教他武功之事,却是真话。 李莫愁回身一抱,小杨过自是借机大闹脾气,对着李莫愁又捶又踢,又打又挠。直到听闻李莫愁说必然回来教他武功,心气才慢慢回复下来。一顿停歇,却见李莫愁发丝散乱,脸上还有血痕掌印,忽的心里不忍,又是直直勾上了她的脖子,窝在李莫愁肩头哇哇大哭,“姨娘,对不起,过儿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李莫愁自然不会怪他,倒是将他放开,替他抹干眼泪,又唬道:“还说以后练好武功要保护姨娘,你现在倒好,将姨娘弄伤了,怎么办?” 小杨过似被唬住,却是慢慢收了哭声,一顿一顿噎气,慢慢将手抚在李莫愁一侧脸上,很是怜惜,满满惭愧,“姨娘,过儿打疼你了吗?” 李莫愁只是扶着他的双肩,轻声道:“疼啊,过儿把姨娘打伤了,姨娘走不了啦,只能留下来养伤,再陪过儿几天啦。” “真的?姨娘!”小杨过以为自己听错,却见李莫愁点头。当即破涕为笑,又是一个猛冲,冲进了李莫愁怀里。 穆念慈一边看见,自然是宽心而笑,却又见得李莫愁这般面容,十分过意不去。李莫愁回转屋内,再说多住数日,也便小杨过有个接受过程。小杨过自知适才闹得过分,看着李莫愁脸上的几道浅浅血痕,更是不敢多说,也只能默默接受。 如此一来,李莫愁便又多住了一些时日。每日尽说好话承诺,势必要让小杨过安心,直到小杨过终于平心接受,李莫愁才重新辞行。 小杨过自幼聪明,自然知道李莫愁所言缉凶只是谎言。只是李莫愁连日来声声保证,让他犹是铭记,临别之际,虽不再胡闹,却也要讨个说法,“姨娘,你说过的话一定要算数,等过儿十年的时候,你一定要回来教我武功。” 李莫愁虽知穆念慈一心想要杨过做个寻常人,却也舍不下这份真情。既然订下十岁之约,自己定然不会负他,随即便是保证,“嗯,姨娘一定会回来。过儿等着姨娘,一定要等着姨娘。” 别时茫茫,李莫愁终究不再回头。 一别经年,却道是:靛衣风尘化云烟,江湖飘零不知年。 荒漠塞北,锦绣江南,苍山云雪,洱海碧波。 李莫愁离了杨家,自是带着洪凌波返回了赤霞山庄。两人自始以山庄为据点,开始了大江南北的游历。但凡路见不平,便是扶危助困,更有百日诛恶,千里缉凶。短短四年光景,却是在江湖上闹出了名堂。只是世人多半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众人口语传颂之间,便又是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一时间,“赤炼仙子”之名,便是名动武林。只不过李莫愁是谁,却是鲜有人知。 “师傅,为什么你总是不告诉那些人,你叫什么名字呢?”洪凌波年岁渐长,慢慢出落得亭亭玉立,却依旧忍不住要问李莫愁这般无聊问题。 李莫愁却总是笑而不答,拂尘轻挥之间,俨然一派出家人摸样,只在心里道:“侠义尤须逍遥,这便是当初洪老前辈想对我说的道理了罢。” 两人平日亦是勤练武功。洪凌波虽然资质普通,但是硬靠一股韧劲,将李莫愁所传古墓派武功练得精纯,一套玉女素心剑更是得心应手。年岁未及豆蔻,便也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了。 洪凌波总是不解,既然玉女剑法如此精妙,为何李莫愁却是弃剑不用,只是问她,“师傅,本派玉女剑法如此精妙,为什么你偏偏要用这软绵绵的拂尘呢?” 李莫愁自是不多说,只说:“长剑犹杀戾,拂尘却轻柔。为师现在既然是出家人装扮,那便要有出家人的摸样。” 其实洪凌波哪里会真正知道,李莫愁这四年游历天下,更兼心内无拘,各家武功多有涉猎,更是取其精华,为己所用。更修得昔日“明火静功”,融会贯通,竟能让自己体内刚柔两气相辅相成,配合自己揉接之法,武功更是再上一层楼。这拂尘之上,早就暗藏了玉女素心剑的精髓,相较之下,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日,李莫愁闲来无事,便是施展各家武功,独自精研。 但见云袖翻舞之间,身形飘逸鬼魅,洪凌波一边看得眼花缭乱,却不防轻柔绚丽之中,忽的射来一道指劲,直接便将远处的一棵树干,点出个洞来。 “师傅,你这是什么武功?”洪凌波大开眼界,急急追问,“为什么步法是逍遥游,身形却是古墓的金银索法,而忽然之间又能使出一阳指来?” “没什么,我只是试着将不同的武功掺合,看看能不能精研出临敌之际更实用的招数。”李莫愁却是说的淡然,“凌波,这天底下的武功,无奇不有,我们不仅要学得一招一式,更要学得其中精妙。我教你古墓武功,是让你牢牢记住,你是古墓派的传人。等你以后武功大进,我再将其他武功都传于你,至于如何融合,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看着洪凌波很是认真的摸样,李莫愁倒是不再继续武学话题,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心中所想。但听李莫愁说道:“凌波,过了年,师傅便要离开一段日子,你独自留在山庄,可要万事小心。” “师傅要去哪里?”洪凌波甚是担心,却是问得小心翼翼。 “为师要回一趟古墓,去看看你的师祖和师叔。你就一个人好好在家,安心练武,等我回来便是。”李莫愁说的轻描淡写,却见洪凌波一脸疑惑,又道:“照理说,为师是要带你同去,毕竟收你为徒之后,还未让你去拜见过他们。只不过为师此后还要去湖州长兴,怕一来数月,耽误了你的修行,所以这一次,便不带你同行了。” “哦,我想起来了。杨过他快十岁了,师傅是去完成约定的吧。”洪凌波也还记得,顺便也开起了李莫愁的玩笑,“师傅,杨过他好像很喜欢习武,要不你也收了他,也好让我有个师弟嘛。” “师傅只是去教他一些武功,并不会收他做徒弟。穆姐姐的心思,我还是知道的。如果当初真要是她同意,那么论辈分,你早就是他的师妹了。”李莫愁也是轻松和她说笑,随即又安慰她,“到时候你好生看家,不必担心,为师办完了事,就会回来。”洪凌波便是嗯了一声,再不相问。 李莫愁虽然一心想让杨过学武,甚至想将他带在身边,但是穆念慈当日诸话犹是在耳。自己尽管和杨过关系甚亲,但毕竟是人家孩子。再说,江湖生活看似潇洒,实则却不安稳,今天风光无限,明日说不定曝尸荒野。此番赴约,不过是圆他一个梦,顺便让他学些手段,也好在日后的生活中,有所自保。至于洪凌波,李莫愁却是故意不带她去,目的便是让她学会自立,借机锻炼她一番。 当下打定,自不多说,只待来年开春,便是出发。 年关即过,便是出发之时。 李莫愁别了洪凌波,按着心中所算日子,便独自上路。 先上终南,再下江南。 此时的李莫愁,已是二十六七的年纪,多年江湖经历,脸上已然收敛了昔日青春少女的萌动,更兼一身道姑打扮,霎是端庄秀丽,柔美大方。 这一日,渡了黄河,便到了陕西境内。此时黄河以北尽是蒙古人天下,李莫愁一身道姑打扮,却也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再几日,便是到了终南山下樊川。樊川有缘之地,李莫愁便是寻了当初旅店,暂歇一晚。 时值就餐,李莫愁亦是在大堂寻了座位,点了吃食,独自一人细嚼慢咽。只因此次逗留,李莫愁却早已心潮涌动,原本大好河山,如今尽数落在蒙古人手中。回想数年前自己曾在这里大战蒙古勇士扎布,更为全真教众人抢回军防图,没想到短短五年不到,黄河以北依旧沦陷。思及至此,不仅心中感慨万千。 忽然,街上传来一阵打骂声,但听得有人喊:“打他,打死这个老不休!”话音方落,便见得一群人,追打一个头发凌乱,衣衫破旧的半百老者。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那老者疯疯癫癫,却是任由他人打骂,只是木棒竹耙落在身上,却是伤不到他半分。 闻得店外喧嚣,店里众人齐齐去看热闹。李莫愁游走江湖数年,这种事情随处可见,当下并不为然,只管自己吃东西。 再过片刻,人群便已经追打到了店门口。只听一人道:“老不休,竟敢调戏我妹子,看我不打死你!” 话完,又是一阵打。李莫愁侧眼瞥见,却见那老头左躲右闪,一双眼睛却总是凝神望向她这边。李莫愁心下一顿,见得那老头看她眼神异常,再看其身形步法,却是一个会武功的人。当下心里暗道:“此人举止疯癫,但看着武功不俗。口中乱语,难不成是练功走火入魔不成?” 李莫愁思索之际,人群追打再近几分,那疯子看她神眼更是异常。 “难不成真是走火入魔,在向我求助?”李莫愁一转念,便出了店去,纵身进得人群,便是拂尘一挥,挡开了木棒竹耙。 “这位仙姑,你这是做什么?”众人看是一位道姑,又见得道姑美貌,说话口气自然也就客气许多,“这老头调戏我妹子,我们今天绝不饶他。” 李莫愁却是一阻手,说道:“我看此人身有武功,或是练功走火入魔,才做了某些不礼之举。各位应也能看出,何必为难于他。” “你这道姑,多管闲事,再不走开,连你也一起打!”人群中不知是谁蛮横,怒吼之下,便是打来木棒。 李莫愁心中无奈,只暗道:“这些人定是受异族欺压无处发泄,才这般蛮不讲理。”当下却是身形不动,只待木棒打下,自己定要略施手段惩戒于他。 却不料身后那疯老头忽然暴走,李莫愁但感一阵磅礴内力逼向人群,便听得那人大喊:“谁敢打我阿雪,我就杀了谁!” 第一百零二章 发功 李莫愁蓦地一惊,只见那人两腮鼓起,身形伏地,姿势甚是奇怪。内劲极处,竟发出如蛙鸣般的“呱呱”声来。 众人既众,又都手持物件,眼见那人怪状却都不以为然,更是纷纷嘲笑。 “不好!”李莫愁却是心内一惊,但感那人内力磅礴,世之罕见,真要打中这些百姓,定能让人毙命当场。心念转时,身形已然转动。 只听得“快散开”一声催,众人便见一道靛蓝身影一晃,一股无形气劲压来,硬将人群逼开了数尺。紧接着,又是“啪啪”两记响,两道身影交错,却是换了个位置,待的两人站定,众人便见脚下青石却是各自踩碎。 “阿雪,你挡着我做什么?这些人想要欺负你!”那老头疯言疯语,对着李莫愁一通乱讲,只是话中语调,却是十足呵护之意。 “这位前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李莫愁拂尘一挥,暗使眼色,周围人群再傻也看出了端倪,纷纷寻机散去。 “我怎么会认错人,阿雪。就算你出家做了道姑,我也不会认错你。”那人面色欣喜,却又夹杂落寞,“阿雪,这次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李莫愁身形不动,心念却已经转了好几转。眼前老头武功惊人,却将她错认别人。闻他口口声声叫着“阿雪”情切,想必定是因为感情上的事情,才导致如此疯癫。适才那些人追打他的理由,定也是他将别家女子错认成这个叫“阿雪”的人了。 此刻人群散去,李莫愁本可一走了之。但心想这等武功高强之人若是放任不管,那便会惹出无数命案来。当下心念一定,便是轻柔回他,“阿雪在这里,你不要激动。伤了旁人,阿雪要不高兴啦。你跟阿雪来,我有话对你说。” 李莫愁几句话说出,自己都一身鸡皮疙瘩。然而话音才落,却是效果明显。那人果真是收了功力,浑身无备,随后便朝李莫愁慢慢走近。李莫愁盈盈一笑,却是一个起落,远远便道:“追得上我,我才见你!” “阿雪,你等等我。”那人也是脚下发力,却也不慢。 李莫愁一阵疾走,片刻便到了一处无人破庙,脚步才落地不久,那人便也随后赶到。李莫愁自持轻功一绝,此刻却也是暗暗惊叹。当下静立不动,只待那人近身,脸上只是微笑。 “阿雪,你终于肯见我了,真是太好了。”疯老头脸露喜色,笑呵呵的逼近,竟是张开双臂来抱李莫愁。 “着!”李莫愁忽然出手,右手食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在了那人的百会穴。一阳指气劲灌体直入,顿时将人点晕了过去。 那人瘫落,李莫愁才叹了口气,便道:“得罪了,前辈。”随即便又将人扶坐好,却是为他归元导位。 李莫愁一阳指运起,几下点过,却是大为惊讶。“怎么会这样,我竟一下都没点对?”李莫愁莫名其妙,三处大穴竟是全数点错,所幸初始力道不强,才未伤人。 “看来这位老前辈,定是练功练的筋脉逆行了。如今之际,我只能帮他稳定气息。”李莫愁自是坐落,换成掌心传功之法,慢慢将真气输入那人体内。 一盏茶功夫,李莫愁自是收功。片刻,那人亦是睁了眼。 “老前辈,你感觉好些了吗?”李莫愁见他神色平和,已不似先前疯癫,自然是好生问候于他。 那人只是抬头看了李莫愁几眼,便又低下头去,像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道:“你不是我的阿雪,阿雪根本不会武功。”话语中,却有了满满的失落之意。 “是啊,前辈。在下李莫愁,只是一位过路人。”李莫愁也不忌讳,观他神色语气正常,便是如实相告。又道:“前辈武功惊人,却不知适才为何失常,是走火入魔了吗?” “走火入魔?不可能!”那人忽然激动起来,坚定道:“我武功天下第一,又怎么会走火入魔!你快告诉我,我的武功是不是很厉害?” 李莫愁心内一紧,暗道坏事,原来此人真是疯癫,并不是走火入魔。万一等会又发起疯来,那便如何是好。只是嘴上却依旧附和而道:“前辈武功高强,天下无人能敌。”说完,自是寻思脱身之计。 “哈哈,那是当然。”那人听之得意,又道:“小道姑,我看你武功也不差,师承何派啊?” 李莫愁哪里会再说真话,生怕惹上麻烦,当即客气道:“在下师门没什么好说的,江湖上默默无名而已。”只见那人脸色不悦,只是不耐烦说道:“不说就不说,稀罕什么。” 李莫愁见他不悦,心内担心此人疯病发作,便不敢再多说,只是好生询问,“前辈,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莫愁本想探得名姓,也好有个底。若是自己熟识的门派,又或江湖上有名,便可去通告一声,也好让熟人来收容了他。 这原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料问出个大麻烦来。 “我……我是……”但见那人双手抱头,神情瞬间变得扭曲,口中又开始忽然乱说,只道:“我是谁?你快告诉我是谁?” 那人说完,竟是双手来抓李莫愁双肩,吓得李莫愁赶紧一个急闪,退出破庙。口中急道:“前辈,前辈你清醒点。” 李莫愁这番话哪里会有用,那人已是神情激荡,乱喊乱叫,抱头痛呼,“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李莫愁不知所措,却又闻得那人“阿雪,阿雪”叫个不停,还不断往她身边靠近。 李莫愁心中暗叹无奈,便是身形再退,当即脚下发力,轻飘飘落到了远处。再转身,便又是几个起落,瞬间将人甩在了身后。 “阿雪,不要走!”背后远远人喊,似在追赶。 李莫愁心中暗恼,自己此番当真是多管闲事惹来麻烦。当即心中一念,便是要早早摆脱。如此心念既定,人又哪里肯停,自是全功而起,身形更快。 李莫愁寻路而走,自是直上终南。 疾驰大约一个时辰,但感体力渐有不逮,心想那人应是追不上了,便慢慢缓了下来。李莫愁一抹额头细汗,叹一口气,心道:“总算摆脱这个疯子,待回了古墓,定要好好休息一番。” 慢走调息,再过半个时辰,便是上了终南山后山小路。小路隐蔽,更是鲜有人知,李莫愁再走一程,便是看到了古墓入口。 “师傅,莫愁回来看你了。”李莫愁远远看着古墓,便在心中想起了数年没见的师傅。心内欢喜,脚下便又快了几分。 忽然,身后一股内力逼近。急闪之下,一道人影擦身而过。 李莫愁定眼一看,心内大呼麻烦。原来以为早早甩掉之人,此刻却又是挡在了身前。 “阿雪,你怎么说走就走,追的我好辛苦。”那人再度无端逼上,直冲李莫愁抱来。 “前辈,你认错人啦。”李莫愁心内渐恼,出口便不客气,板起脸喝道:“你若再如此纠缠不清,可别怪我无礼啦。” 只是那人却似不曾听见,硬是再逼近。李莫愁心叹无奈,便是暗中又运出一阳指,直点那人眉心大穴。 岂不料那人一闪,却是躲过,随即却是换了副面孔,凶恶而道:“一阳指?阿雪,原来你不见我,是跟了段王爷?”说完长啸了一声,便是起手来攻。 李莫愁听得“段王爷”三字,心中一惊,料定眼前人必是何等大人物,只不过她不认识罢了。当下见他竟然来攻,便也是抖擞精神,迎了过去。 李莫愁见招拆招,浑身劲力刚柔并济,一柄拂尘更舞得精妙绝伦,硬是不让那人近身。只是十余招下来,李莫愁却是面有惧色,大为慌张。 “这人怎么这般打法,好令人生厌。”李莫愁稍作调整,心内已是七上八下。但感对手武功之怪,内功之强,堪为绝世顶峰。而更令她胆战心惊的是,对手打法不按常理,拆招闪避之外,却是不予进攻,全然都是搂抱动作,口中又甚是胡说,一声声“阿雪”叫的她心慌。 李莫愁不想恋战,寻着空隙就跑,心中只想:“只要进得古墓,他便无法纠缠。” 退意已定,攻势便收。 李莫愁便打便退,那人更是全力追击。一时间,却是变成了一番追逐摸样。 “师傅,快开门,莫愁回来了。” 李莫愁距离古墓数丈之外,便运功传音。只是传音一出,丹田真气便一滞,身形顿时慢了下来。 “阿雪,我抓住你啦!”那人却是看准时机,一把将李莫愁拦腰抱住。 李莫愁陆家之事后,虽有数度与人不拘相拥,但都是她强人弱处境,亦都是主动而为之。如今却被一个疯疯癫癫的怪老头抱住,顿时心内一慌,便是不由自主“啊”的一声惊呼,竟被吓得变了脸色。 李莫愁急急运掌劈去,但被那人急急闪过,身形虽获自由,双臂却被那人拉住。但感一阵强拽,那人竟想将她拉入怀去。李莫愁心内更慌,双臂急挣,身形再退,势要逃离那人掌控范围。 “阿雪,你不要逃,阿雪!”那人不屈不饶,哪里肯放。 李莫愁再退,那人再跟进。无论李莫愁如何施展,那人硬是拽着她的双手不放。 “师傅,快开门!” 李莫愁再近一程,口中又喊。只是这一喊,对持的真气便又松了一份,一口气一松,身体便被那人拉了过去。 “放开我,快放开我!”李莫愁脚下急退,口中乱喊,那人却是不放。两人相叠,竟将李莫愁压到在了一棵大树干上。 李莫愁身无可退,又如此狼狈。便将一身功力运于双臂,势要挣开那人挟持。那人感到挣脱之力甚强,便也是运起内功,反制于她。李莫愁但感那人双臂竟似一对铁钳,牢牢将自己连臂带腰抱住,不管自己如何运功挣扎,就是纹丝不动。 却听那人口中说道:“阿雪,求求你原谅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克儿。”李莫愁只是不理,强作镇定,再加几分挣脱之力。又闻得那人说:“阿雪,你就从了我,我们再生一个克儿,可好?” 李莫愁脑中“嗡”了一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感一股热气逼近。回神之际,却发现是那人将嘴凑了过来。李莫愁吓得将头一侧,躲过那人,同时双臂再挣,却是脱了出来。 一松一宽心,李莫愁转身便退,身形一纵,便要跃出战圈。却不料身形才起,脚踝却被那人拉住,一个强拽,竟被人从半空中拉下,重重摔落在地。 李莫愁早已乱了分寸,只是落地急滚,起脚乱踹,却见那人又是伏地怪状,一个扑腾,竟将她全身压住。 “师傅,救我!师傅,快来救我!”李莫愁如此之下,已然把自己当做了柔弱女子。心内恐惧蔓延,哪里还顾得上许多。一边挣扎想逃,一边口中惊呼求救。 忽的,墓门打开,一人声道:“大胆淫贼,勿欺我徒!”随即便是人影跃出,攻向那怪人。 人影快攻,李莫愁霎时获得自由。身后又有两人跟上,便有一人将她抱进怀里。 “莫愁,你没事吧。”问候之声自是出自孙婆婆,只见她甚是紧张,生怕李莫愁受了什么委屈。 “师姐,你还好吗?”身边少女虽是清冷,却也是听得出关心。 李莫愁这些年游历江湖,自认为武功卓越,当世少有敌手。就算是眼前怪人,若真是正常拆招,自己也未必会输。只是这般打法,却是令她措不及防,若不是师傅及时出来救她,她都不敢想象后果。 李莫愁略做镇定,缓缓恢复自己心情,随后便是望向战圈。只见师傅快手疾攻,趁着对手不防备,已经连连点中那人周身各大穴。师傅点穴得手,便也不顾那人,转身却来安慰李莫愁。 “莫愁,你要不要紧?”师傅转身来问,却不料身后之人蓦地一动。 李莫愁惊见此变,心内一紧,急急喊道:“师傅,小心背后!”可惜哪里来得及,师傅尚未回头,便“啊”的一声,被对手一掌击中后背心,远远飞了过来。 李莫愁急忙起身接下,师傅“哇”的一口血吐出,身体霎时软了下去。李莫愁急急运功抵送,师傅才慢慢醒了过来。 “你是……欧阳锋?”师傅似是认得那人,却说得有气无力,转而又靠在李莫愁怀里,轻声说:“莫愁,你怎么会招惹上他?” 李莫愁心知说来话长,此刻紧要之事便是打退对手,当下心一横,只说,“孙婆婆,师妹,照看好师傅!”当即再定心神,接手强敌。 师傅说得不错,这疯癫老头,自然便是西毒欧阳锋。欧阳锋疯癫失常,却是见得李莫愁美貌,误认成自己大嫂。当下见得李莫愁再攻来,便又是那番行径。李莫愁此番再度交手,心境却是变了样,适才慌乱之相,此时却已然被自己克制。 两人相斗,各施其能,却是旗鼓相当。 李莫愁心系师傅伤势,越斗越急,出手更是狠毒。“三无三不手”,冰魄银针齐齐而上,但求伤得对手,早为师傅疗伤。哪知欧阳锋确实武功天下无敌,逆练九阴真经自成一脉,李莫愁竟是战他不下。 “阿雪,你这般搏命,是为何?”欧阳锋半癫半痴,又来抱她。 “师傅,发针打他!”李莫愁此时却是不予躲闪,身份自放一边,竟是迎了上去。 第一百零三章 疗伤 两人相抱,李莫愁一个急转,便将欧阳锋背心破绽对准了师傅那边。 “飕飕飕”几道风声划过,便听欧阳锋“啊”的一声,从李莫愁身边自行逃开,痛呼狂喊中,径自遁了去。李莫愁急欲追赶,却听得身后人喊。 “莫愁,快回来!” “师姐,你快来看看师傅!” 孙婆婆和小龙女齐齐出声,声音之中已有微颤。李莫愁急急赶回,便将人抱进古墓。它事不说,李莫愁便是将师傅盘膝放好,随即便是两道真气输了过去。 片刻,师傅慢慢醒来,却依旧有气无力。只听到师傅说:“莫愁,这些年,你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我们?” 李莫愁只是输功,口中并不回答这些,却说:“师傅不要分心,快护住心脉,徒儿助你疗伤!” 师傅轻叹一口气,却道:“傻徒儿,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师傅哪里还有什么心脉要护。” 边上小龙女和孙婆婆听了大惊,李莫愁却是两行热泪瞬间滑下,口中只说:“师傅,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李莫愁说完,已是停下了手,将师傅扶住,忍不住呜呜哭出声来。 师傅面色苍白,却是一抹微笑,柔声安慰道:“莫愁,你不要自责。是人都会死,不过是迟早而已。”顿了顿,又道,“西毒欧阳锋果真厉害,竟能逆练神功倒转筋脉,为师被他所伤,也是天意啊。” “师傅,你不要再说话了,别再说了!”李莫愁看着师傅嘴角又有鲜血溢出,更是心痛欲绝。心中自责,若是自己当初不管闲事,又或者临敌对战心态不乱,那欧阳锋又如何能伤到师傅。只是眼下一切成真,更是徒留懊悔。 师傅稍息片刻,缓了缓心气,便对李莫愁说:“莫愁,为师还有许多事情要和你说,你只管听着便是。”李莫愁点点头,自是没有任何忤逆。 “孙婆婆,你先带龙儿下去,我想和莫愁单独说些话。”师傅支开两人,便将一番心思尽数说与李莫愁听。 李莫愁不言不语,只是聆听。原以为师傅会是如何交代,却不料师傅话中却是一些思念和关心之语,更有对她这些年境况的询问。李莫愁一一作答,毫无保留。听得师傅也是泪眼涟漪,心痛而道:“莫愁,你一个人在外漂泊吃苦,为师好替你心痛。”李莫愁却是摇摇头,便是不想让师傅担心。 师徒两人又说了许多话,李莫愁尽是顺着师傅的心意而说。师傅话中更多对李莫愁厚望之意,说到最后,师傅又吩咐道:“莫愁,将你师妹和孙婆婆唤来,我有话要交代。” 李莫愁自知师傅大限已到,便是不敢怠慢,即刻寻来两人,齐齐来听。四人同在,师傅便不再等待,先唤李莫愁近身,便道:“莫愁,为师天命终了,这古墓派以后就交给你了。” 李莫愁没有说话,亦是没有点头。然而师傅却又自顾自说,转而招手小龙女,嘱咐道:“龙儿,以后要听你师姐的话,以她为尊。你师姐见多识广,武功已在为师之上,定能护你周全。不过你师姐也是个伤心人,你也要自己懂事,切勿让你师姐担心。” “师傅,龙儿一定听师姐的,不会惹事。”小龙女年方十四,却是不谙人情世故,说话口气只如孩童一般。 “孙婆婆,”师傅将她招来,“这两个孩子,都是你看着长大。今后,还要再麻烦你了。” 孙婆婆倒是直接,没有太多话,只说了句“老奴明白“,便不再开口。 师傅又对李莫愁和小龙女两人说了几句相互照顾的话,便慢慢不再说话。两人伏在师傅身上各是一阵哀伤,却也认得天命。小龙女默默退开,李莫愁却又是一道气劲从师傅掌心传入,只不过师傅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再将李莫愁唤近。 “莫愁,不要再浪费你的真气了,师傅早一刻晚一刻,都还是要离开你们的。”说完,便是自行挣脱了李莫愁的手,又做了最后的关照,“莫愁,为师走了后,你一定好好照顾你的师妹,她心性单纯,不懂人世,你一定不能让她被人欺负了去。”李莫愁点点头,更是紧紧捏住师傅的手,直至师傅终于断气。 古墓原本清修,李莫愁此刻倒也没有悲声痛苦,只是按着师傅生前所说,将她遗体放入了石棺之中。只是石棺盖落,李莫愁却是久久不愿离去,伏在石棺边上暗自神伤。 “师姐,师傅走了。”小龙女却是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当正是清淡到无关生死的摸样。 孙婆婆也是过来询问,只道:“莫愁,你师傅的后事,要如何办?” 李莫愁此刻回神,却是略作沉吟,但回她:“师傅向来喜欢清淡,那我们就简单的办吧。”说完,便不再多话,只管自己回了当初石室。 小龙女自是不在意,孙婆婆却望着李莫愁背景,暗自叹气。 次日,古墓外荆棘丛上便是挑出了一块白布灵幡,更兼纷纷扬扬,洒了许多纸钱。 李莫愁携同小龙女、孙婆婆两人在墓口对天拜祭,而后便说:“师妹,孙婆婆。我要为师傅守灵三个月,这期间,你们凡事自定。” 三人回墓,李莫愁径自去了石棺墓室,便替师傅开始守灵。每日只让孙婆婆送去餐食茶水,便是再无出来,亦无多言一句。 转眼三月即过,已是六月初夏。 李莫愁出得墓室,身形却是憔悴了许多。孙婆婆好生不忍,猜想这三月时光,李莫愁定然是日日自责,夜夜难安。想寻她说话,却发现她较之过往竟是冰冷了许多,当下便不知该如何说。 再过几日,李莫愁唤来两人,便道:“师妹,孙婆婆,古墓以后就交给你们了,莫愁明天便要离开了。” “师姐,你不是答应师傅,要留在古墓,和我们在一起的吗?”小龙女依旧问得单纯,一双眼睛却是满满不解。 “莫愁,你难道要违逆你师傅的遗命?”孙婆婆也在一旁急急而问。 李莫愁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当日师傅临终,我并没有点头答应她。就算真有答应,那我现在也可以掌门的身份,再将掌门之位传给师妹。” 李莫愁此话一出,小龙女却是不乐意,便道:“师姐不准走,师傅要你照顾我,你要是走了,我和孙婆婆会被人欺负的。” 李莫愁听着她的话,暗思这般口气,怎的和孩童一般,心下叹气,却是说道:“师傅曾有交代,古墓甚多机关,就算我不在,也无人能侵入。”当即大致说了些,却又道:“师妹,孙婆婆,你们都是知道,我心不在古墓。你们要我一生困于这冷冰冰的古墓,便是比杀了我还要难受。你们不让我走,除非是你们心底认为是我害死了师傅,要我一辈子在此赎罪。如若真是如此,那我便留下来好了。” 李莫愁几句话说得甚是让人为难,小龙女自是不懂,急急解释,“师姐不可乱说,龙儿从来都不怪师姐。”孙婆婆却是懂事人,知道李莫愁心意已决,便也顺水推舟,只说:“莫愁,你要走便走,待得想回来时,便来看看我们。老生向你保证,定会好生照看你师妹,不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李莫愁颌首一笑,便不再多说。而后领了两人,将师傅当日交代的一干事宜一一交代,才可安心离去。 再留几日,李莫愁便做告辞。无须两人相送,自行出了墓门。不料才出墓门不多久,便见七八个道士在不远处朝拜。 李莫愁略有好奇,便是走近观看,却见得是那全真教众道。只见六位老道,皆是仙风道骨,气息平稳,自是一众高手。身后更有两名青年道士,皆都认识,一人是赵志敬,而另一人自是甄志丙。 对方众人亦是看到了李莫愁。但见甄志丙先是脸上一愕,随即便是欣喜,在一老道耳边附语几句,便是走近身前,对她说道:“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你……你怎么?” 李莫愁见到甄志丙,心中自然也有久别重逢的欢喜。只是昔日客栈之事,却让她对其多生距离。那事过去甚久,实则李莫愁早不予计较,只是想到甄志丙或是被全真教寄予厚望,将来很可能便是第三代掌教人选,又岂可忍心令他因自己,坏了修行,当即便是故为冷脸,冷落于他。 李莫愁上前,却是无甚表情,只是平和说道:“甄师兄,久违了。我如今也是出家人,你不可再唤我姑娘了。”当即却是避开了甄志丙眼神,转向众位老道行了一礼。 答礼才落,便却听得其中一位老道开口,“重阳宫长春子丘处机,惊闻李道长先师云游,故而协同师兄弟、门人,前来吊祭。” 李莫愁自然是听得丘处机大名,今日得见,却也不俗。当即还礼答谢,又道:“家师不幸仙游,劳各位挂念了。只是莫愁后辈,丘道长无须如此客气。往后两家邻居,还望各位前辈多多关照。”说完,却是身形回转,另走它路,嘴上只说,“莫愁还有要事,便不陪各位前辈了,请见谅。” 第一百零四章 祭拜 “唉,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我师父师伯心系邻居情谊,特来祭拜你师傅,你怎么如此冷淡。”赵志敬一步抢上,却要和李莫愁做个计较。只是不待李莫愁开口,丘处机已经喝断,便道:“志敬,不得无礼,你难道忘了,当年是谁替你们抢回的军防图?”随后又对李莫愁歉意道:“莫愁掌门,老道给你赔不是了。” 李莫愁心中有事,自然是不想逗留,只是受了礼,又还了一礼,便道:“丘道长客气了。莫愁不是掌门,如今古墓掌门是我师妹,日后有事,各位寻她便是。莫愁真有急事要办,告辞!” 李莫愁一则心系杨过十岁之约,二来不想看到赵志敬那副嘴脸,三来更想避开甄志丙。当即快言快语,说完便走。 只落得身后甄志丙自顾提议,“师傅,李姑娘定有要事,我们是否派人随她同去。”却又听得赵志敬道:“甄师弟,你别自作多情了,人家都没说要你帮忙,你贴个冷脸做什么。”再听得丘处机喝断,“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如此摸样,哪里像是出家人。” 李莫愁自然不顾身后言语,渐行渐远,心中记着杨过之约,更是加紧赶路。 李莫愁此番下江南,却是日行夜赶。不为其他,只因替师守灵三月,早误了杨过十岁之约。李莫愁原先计划宽裕,却不料横出欧阳锋一事。不仅害得恩师仙逝,更是心烦意乱间忘记了和小杨过的约定,直到守灵结束,才忽的想起约定,于是便匆匆要离古墓,日夜不停赶往长兴。 李莫愁深知杨过从小性子倔强傲气,生怕此番迟到,又要令他大闹脾气。一路上更是少做休息,多想借口,只道自己届时多教武功,多陪他几日便可。如此一路不停,竟只是花了不到十日,便赶到了长兴境内。 李莫愁一路风尘,此刻却也顾不得,直是往杨家而去,待的见到穆念慈和杨过,再做打算。 “姐姐,过儿,我回来啦!” 李莫愁远远便喊,身形即是飞纵,直接进了院子。脚步落地,口中又是一顿喊。却不料屋内无人应答,也不见有人开门迎她。 “姐姐今日怎么不在家?难不成是去城里接过儿了?”李莫愁随意一想,便也顾不得许多,当即自管推门而进。 一推门,却是一股烟尘从门枢上落下,落得她满头黑发都染了半白。 李莫愁霎时愣住了。只见屋内一片零落,桌椅之上尽是厚厚尘烟,屋角窗棂多是蜘网蛛丝,十足一副久无人居的摸样。 “姐姐!过儿!”李莫愁心内一紧,便又踢开原先自己那屋子木门。却见里面同样是厚尘乱丝,哪里会有人影。 李莫愁转身出院,更在周边大喊。时下乱世,村里居民多有迁徙,杨家周边更是无甚熟人,李莫愁一时之间却是寻不着一个问话的。 “姐姐!过儿!你们在哪里?”李莫愁声声呼唤,却不知何人会应。 忽的,背后传来一个人声,怯怯问道:“这位仙姑,你……你是,你是莫愁姑娘?” 李莫愁急回身,看了几眼,便认出正是昔日村人张猎户,当下便问:“张猎户,我是莫愁。你可知我姐姐和过儿去哪里了?” 张猎户看她一脸紧张,就是不愿启口,吞吐了几下,却只是叹气。李莫愁看得心急,却是喝道:“你个大男子,吱吱唔唔什么,快告诉我,我姐姐和过儿去哪里了?” 张猎户被她一吓,只得说话,话音却是轻细,只道:“杨嫂子,她已经不在了。” 李莫愁头脑中“嗡”的一声,顷刻便是天旋地转一般,却犹是以为对方说错,便道:“什么,你说什么,什么姐姐不在了?姐姐去哪里了?”李莫愁不顾形象,双手搭在张猎户肩头,死命摇他。 “莫愁姑娘,你冷静一点!你义姐她,她已经死了!”张猎户不再保留,直接说出了真相。 “什么……呃……”李莫愁忽然一顿,身形却是踉跄了一下,竟是吐了一口血出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莫愁三月守灵,又兼连日急行少眠,原本身体就亏虚厉害,如今再听这番话,竟是心血吐出,当即软了下去。 张猎户老实之人,虽及时将她抱住,却甚是不好意思,当即大喊:“孩子她娘,快来!” 李莫愁但感有妇人来扶她,随即便是迷迷糊糊,不知所以。 待的清醒过来,便已经是在张猎户家中。张家夫妇见她摸样,又是好生安慰,又是细说前事。 原来穆念慈大半年前染了病,甚是厉害,久治不愈,又兼少人照顾,更有多年心情压抑,终于过完年后没多久,便病逝了。邻居可怜他们母子,便帮忙张罗了后事,再按穆念慈遗嘱将遗体火化,那小杨过便守着穆念慈骨灰硬在屋里呆了许多天。村人也是多有照顾,每日都去给他送吃,问他话头,却总是闭口不谈,似在等待何人。只是忽然有一天,小杨过便不见了踪影,最开始几日村人还寻找过,只是时日一久,又各自有事,便也只能不管了。 说到这里,张家嫂子却问:“莫愁姑娘,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若是你在,那便不会这般了……” 李莫愁默默聆听,早已是有泪无声,懊悔不已。听到此处,便再也忍不住,当即“啊——”的一声长啸,气劲暴冲,竟将张家屋内桌椅震了个碎。随即人影一晃,便是越窗而去。 李莫愁懊怒攻心,直进长兴县衙,双眼血红,杀意满身,口中更是大喊:“吕骁,你给我出来!我找你算账来啦!” 原来当年李莫愁走后,她曾托付吕骁,要好好照看穆念慈和杨过母子,吕骁亦对她有所保证。今日知道这番结果,却令李莫愁想歪了,只道是吕骁昔日走近杨家,是因为她的缘故。这般一想,吕骁行为便在她心中更恶了一层,当即心头无处发泄,竟起了迁怒,想要寻他取命。 李莫愁片刻便进县衙,大呼大叫,声声凄厉,众人知其厉害,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拦。 李莫愁再骂一番,忽的冲出两人,却是硬着头皮拦住了她。李莫愁一看,便认出是阿虎阿德。便道:“吕骁躲哪里去了,让他来见我,我要找他算账!” 阿虎不知如何说,阿德却是老成,对持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莫愁姑娘,你先冷静一下,吕捕头两年前,便去了襄阳。” 李莫愁一顿,便又听阿德道:“莫愁姑娘,你定是为杨嫂子之事而来……”阿德平日稳重,李莫愁此刻也是慢慢平息了心境,随后便听得一番解释。 一番解释听完,李莫愁也知自己适才无礼迁怒了,便对众人说了抱歉,转头再回杨家。 再回杨家,李莫愁却是独跪庭院,久久不曾起身。她如何都想不到,四年前一别,竟成了永诀。李莫愁回想当初穆念慈对她交心之话,念及她这一生,悲苦远远大于幸福。幼年失去父母,飘零无依;后来有了义父,却仍然是无根浮萍,要不然也不至于到了婚龄,却只能采用比武招亲的方式来嫁人;后来又怎样,就不必说了…… 穆念慈一生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对杨康动情,杨康也钟情于她的那段时光。所以她一次次的相信杨康,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愿意给杨康机会……直到后来,杨康死了,而她所拥有的只有她自己,以及腹中的孩子…… 李莫愁听她说过郭靖,也说过黄蓉,更说过什么大义,但她却始终独立,不愿意去依靠他们。或许自己的出现,是穆念慈生命中另一番开心的日子,只是自己当初却总是不能完全理解,依旧向往那番江湖。如今人去了,却徒生后悔,脑海中昔日姐妹情深场景一一浮现,李莫愁终于情不自禁,默默落泪。 “过儿?我要找到过儿!”李莫愁哭了一阵,忽的凝了神,便在心中暗暗发誓:“姐姐,我无论如何都会找到过儿,无论如何都会帮你将他培育成人。姐姐地下有知,就保佑妹妹早日找到过儿罢!” 李莫愁自始起身,便不停留,誓要行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杨过踪迹。这正是:江南忆事女儿泪,如今相隔谁人怜;何须汹涌挥长剑,亦是巾帼立青天。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歌声发自一艘小船之中,船里五个少女和歌嘻笑,荡舟采莲。 节近中秋,荷叶渐残,莲肉饱实。这一阵歌声传入湖边一个道姑耳中。她在一排柳树下悄立已久,晚风拂动她靛蓝色道袍的下摆,拂动她手中所持拂尘的千百缕柔丝,心头思潮起伏,当真亦是“芳心只共丝争乱”。 只听得歌声渐渐远去,唱的是欧阳修另一首“蝶恋花”词,一阵风吹来,隐隐送来两句:“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歌声甫歇,便是一阵咯咯娇笑欢闹之声。 第一百零五章 再遇陆展元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歌声发自一艘小船之中,船里五个少女和歌嘻笑,荡舟采莲。 节近中秋,荷叶渐残,莲肉饱实。这一阵歌声传入湖边一个道姑耳中。她在一排柳树下悄立已久,晚风拂动她靛蓝色道袍的下摆,拂动她手中所持拂尘的千百缕柔丝,心头思潮起伏,当真亦是“芳心只共丝争乱”。 只听得歌声渐渐远去,唱的是欧阳修另一首“蝶恋花”词,一阵风吹来,隐隐送来两句:“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歌声甫歇,便是一阵咯咯娇笑欢闹之声。 岸边道姑一声长叹,轻轻挥了挥拂尘,便是喃喃自语:“这又有什么好笑?小孩子乱唱,又怎会懂此中相思、惆怅之意。” 那道姑身后不远处,一个豆蔻少女亦是悄立不动,手持长剑,淡红的剑涤在风中柔柔轻动。 少顷,那道姑转身,便对身后少女说道:“走吧,凌波,看过了南湖,我们也当进得这嘉兴城寻个客栈落脚了。”那少女自是“嗯”了一声,便随着道姑一路往城门方向而去。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莫愁和洪凌波师徒。 “师傅,我们找了杨过差不多快三年,大江南北都跑了个遍,就是没有踪影,这嘉兴城,可是最后的希望了。”洪凌波话中有些气馁,却也听得出担忧。 李莫愁亦是轻叹了口气,脚步却不曾停留,“是啊,不说分别,就连找他,都找了快三年了。”说完,神情便暗淡了下去,又道:“如果还能让我们找到他,我估计都会认不出他的摸样了。” 李莫愁说得也是真话,一别近七年,若杨过还在人世,当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大孩子了。自己这般寻找,与其说抱着希望,倒不如说只是当初的某种誓言。如若这次再寻不到,那便也只能作罢了。李莫愁心中千百番心思,却不便说,当即加快了脚步,要赶在天黑前进城落脚。 洪凌波一路紧跟,却又是好奇心起,壮胆问道:“师傅,这嘉兴城和杨家所在长兴县,甚是离得近。为什么当初你没有从这里开始找,而要先去其他地方寻他呢?” 洪凌波问话才落,李莫愁却是瞬间顿住了脚步,硬是让洪凌波急转身形,才不至于撞了上去。洪凌波一惊,但见李莫愁神色不好,再不敢多问,只是轻轻唤了声“师傅”。 李莫愁却是长叹了一口气,便说道:“当日我曾告诉过穆姐姐,说我曾在赤霞山庄。我想姐姐或是告诉于他,他会向西去寻我,这嘉兴在东,定是万万不会去的。只是如今,我们便也走遍了大江南北,终于还是要再来这嘉兴城了。” 李莫愁说完,又是叹了口气,便又道:“赶紧进城吧,进得城,我们也好早生安歇。” 洪凌波又哪里会知道,李莫愁此番心中所想何事。这嘉兴城,李莫愁是能不来便不来,毕竟这里的一景一物,都令她勾起无限回忆。只是这些心思,李莫愁又怎会对她去说,于是便寻了个牵强的理由,唐塞了她。 洪凌波并不说话,依旧紧跟李莫愁,却在心中好奇,暗想:“师傅为何要说再来嘉兴城?难道她以前来过这里?为什么今日进城,却要早生安歇,师傅以前每到一处,都要先带我上街游览一番的?” 两人各自心思,路上更是少语,过得半个时辰不到,便进了城,落了脚。 稍作休息,李莫愁便想安歇。洪凌波一看窗外天色犹亮,距离日落尚有个把时辰,便忽的起了心念,故意在李莫愁面前说道:“师傅,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徒儿给你揉揉。” “无事献殷勤,今天你心里有事,凌波。”李莫愁一眼揭破,却不曾责备她,只道她定是不愿早作休息,想去街上游览罢了。 洪凌波却是再换语气,讨好道:“师傅,你以前每带徒儿去一个地方,便先会带我去游览,为何今日到了如此繁华的嘉兴城,你却……” 洪凌波话未说完,李莫愁就已经打断了她,“好吧,那为师就随你去城里走走,省得你一晚上都要在我耳边叨念。” 李莫愁也是喜欢洪凌波,多年师徒相依为命,早把她当做一个亲人。当下见得她兴致起,便也顺着她了。心中暗想,只要不遇到什么旧人才好。 两人上街,洪凌波自是高兴欢喜,李莫愁却是鲜有笑容。每一路每一处,便都是昔日和陆展元同游共历之所,触景生情,心内早已乱了方寸。只是时隔多年,自己又精进修为,才不至于让自己表露在面,倒也看不出什么。当下便是装作陌生之地,只是随着洪凌波乱走,不想让她扫兴。 忽的,洪凌波激动喊道:“师傅,快看那边,有卖粽子!” 李莫愁听她一喊,顿时心内一酸,却是想起了当初陆展元拖着她买粽子的场景。只是思绪未落,却感自己被人牵了走,直直拉往了小摊前,“师傅,快来,好多人排队啊。” 李莫愁回神,却见洪凌波一脸兴奋,正牵着她往摊前去。忽的又想起了当初陆展元也是这般牵着她,不知怎么心头更酸,差点落下泪来。幸好人多杂乱,自己抬袖一挡,才堪堪平息心气,掩了过去。 洪凌波自是排队,更是一直和李莫愁说话,尽说嘉兴繁华,多有武林人士聚集,甚是开心。李莫愁却是听得心不在焉,只想洪凌波早些买了粽子,又或天色早暗,自己便可寻机回得客栈。 神思游走间,忽的身前不远处有个声音喊道:“表姐你快瞧,后面那位好像神仙姐姐。”李莫愁闻音一回神,便看到身前不远处队伍中,正有两个十岁摸样的小女孩回头望着她。李莫愁一望,便听得另一女孩道:“表妹,你别乱说,人家都看着我们了。” 李莫愁却是盈盈一笑,怎会去和两个孩子计较。却不料先前那个小女孩又道:“哎呀,就是这个笑,她肯定就是神仙姐姐。”小女孩说的甚是兴奋,李莫愁却是听得一头雾水,脸色当即滞了滞。 “表妹,快别说啦,人家不高兴啦。”另一个女孩再阻止,将声音压低,却道,“大舅父书房里的那位神仙姐姐,可不是个道姑,表妹你别瞎说啦。” “我没瞎说,”先前那女孩也将声音压低,“真的是她,笑起来都一样。” 李莫愁听得一清二楚,却也无甚好奇。自己貌美,并非自诩,就算如今道姑打扮,亦是会有好色之徒常来搭讪。小女孩见得漂亮人,心存幻想,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当即又对两人笑了一笑,便不再理睬。 再过一会,那两女孩便买到了粽子,随后匆匆从李莫愁身边跑过,却听两人犹在低声交谈。 “表妹,以后别再胡说,你看这位姑姑,都不笑了,我去向她道个歉。” “她是神仙姐姐,不会生气的,表姐,我们快回去吧。” “表妹。” 一人还要再说,却已被另一人拉走远去。李莫愁却只是又回头望了他们一眼,便又嘴角轻勾了一下。 这边一回头,这边却听洪凌波问道:“师傅,你想吃哪种馅?是……”只是洪凌波话未说完,便又被李莫愁打断,“随便买好了,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 李莫愁此刻只想早些回客栈,心思早就不在此处。不料话才出口,便听到摊主道:“这位仙姑,我们嘉兴城的粽子天下一绝,不过要说口味,那自然是首推芦花蟹肉,香糯红枣。” 李莫愁听闻熟悉名字,脑中忽的闪过昔日音容,便似是听到陆展元正在对她说:“莫愁,这嘉兴城的粽子,当属这芦花蟹肉还有香糯红枣。”想到此处,便是双目出神,口中却不由自主说了句,“两个芦花蟹肉粽,两个香糯红枣粽。” 话音一落,李莫愁才恍如梦醒。再回神,洪凌波已经是接了粽子,付了钱。但因美食闻名,小摊前座位早已客满,洪凌波既有美食,心中自是高兴,更是不留意李莫愁此刻面容,却是开心的拉着她,便道:“师傅,我们去那边吃!” 李莫愁此时心神甚乱,来不及抗拒,便被洪凌波牵了手,一路小跑,朝远处河岸亭台而去。洪凌波一手拎着粽子,一手牵着李莫愁,很快就跑到了一处河岸边。 水声潺潺,明月皎皎,岸边杨柳依依,更有亭台傍水。 “哇,师傅,你快看。这里好美啊。”洪凌波少见江南美景,自然是开心得手舞足蹈。李莫愁却是悄立不动,看着洪凌波这般萌动摸样,忽的又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吃美食呢,就必须要有美景,如果再有个美人,那便是天下最美的事了。”李莫愁似乎又听到陆展元正在耳边对她说话,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一丝微笑。 “师傅,这个你吃。“洪凌波一出声,却是打断了李莫愁的回忆。李莫愁回过神来,正瞧见有只手递着一个粽子,送到了她的嘴边。 “师傅,你怎么了?”洪凌波问了好几声,李莫愁才全然醒过神来,当即掩了下神态,便道:“好,师傅吃。” 李莫愁默默吃着粽子,一小口一小口,竟是尝不出口中何味。忽然,似有个声音在耳边对她说道:“莫愁,吃粽子呢,要这样。这一大口下去,才能尽享此中美味。” “师傅,不好吃吗?”洪凌波早就吃完,再来看李莫愁,却是端着粽子才动了一小口。但见李莫愁神色失常,心内一急,便问道:“师傅,你怎么了?” 洪凌波连问带慰,李莫愁才慢慢回神,遂将粽子往凉亭内石桌上一放,便道:“为师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说完,便径自离去。 “师傅,你哪里不舒服了,我……”洪凌波急急追赶,更是莫名其妙。 更夫二敲,李莫愁却依旧静立在窗边,双眼只是看着嘉兴城街景。 洪凌波一番洗漱早已上床,却甚是被李莫愁今日异常举动弄得毫无睡意,便又怯怯朝她问去:“师傅,你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嘛,怎么还不睡?” “为师睡不着,”李莫愁幽幽轻叹,“你先睡吧,明日我们还要四下打听呢。” 洪凌波但感李莫愁这半日来甚是不正常,却又不敢多问,只得“嗯”了一声,便自己先睡了下去。只是依旧醒着,定要暗中看看李莫愁,到底这是为何。 两人皆静,李莫愁却是走向了床边。洪凌波闭眼装睡,却感受李莫愁正替她掩好薄被,而后又听到李莫愁深深叹气声。 “师傅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心情低落?”洪凌波假睡自想,依旧静听李莫愁动静。忽的,却听李莫愁脚步轻响,硬是朝着窗口而去。再听“刷”的一声,李莫愁竟然越窗出了去。 “师傅……”洪凌波只待李莫愁远去,便翻身坐起,望窗观景,却是一脸茫然。 李莫愁心念已动,却是不由自主寻着陆家庄的路而去。虽是十年分离,却总是无法真正割舍,李莫愁此时心中,但只一念,便是要去看看陆展元,这十年过得是否安好。 心中一念,脚下便是轻快。嘉兴城熟悉不过,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陆家庄外。李莫愁轻轻抬脚,身形便是轻飘飘上了屋檐。 二更已过,庄内众人当是早早用过了晚膳,只留几个婢女家仆整理劳作,余人尽在各自回房。李莫愁远远望去,却见大厅早已灭灯,当即越过天井大厅,却是转到了后堂。 主屋灯亮,窗棂映影。 李莫愁似是看到屋内男女两情相悦,甚是缠绵恩爱,不由得心头一痛,差点从屋顶上失足滑落。心神略定,便是自嘲一笑,暗道:“我这又是何苦,怎的还是这般看不开。”心念稍定,便是转身欲回。 忽的,却听□□传出“呼喝”人声,似是有人正在练武。李莫愁好奇,心道:“如此时分,是谁还在练武。” 或是心内感情,亦或是心内期望,李莫愁竟是寻着“呼喝”声,自去了后院练武场。月光清辉之下,但见一人,正在施展一路刀法。那刀法入眼,却是再熟悉不过,而耍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展元。 第一百零六章 人在江湖飘 李莫愁高处默看,但见陆展元身形矫健,刀法纯熟,七十二路陆家刀法一一施展,较之十年前更加精妙。身形轻灵,腾落潇洒,犹是昔日好男儿摸样,李莫愁看着看着,却是看得呆了。 “陆郎,再来!今日你不会又这么快认输了吧!” “哼,我会输?你可别小看了我。来了,莫愁!” “嗯,进步不小嘛……我输了,认罚。” “你输了?噢,你又让我……不过你既然输了,还认罚,那我就不客气啦。” “喂喂,有人看到了。” “……莫愁,我会爱你一辈子,照顾你一生一世,永远都不让你忧愁……” 李莫愁思及往日美好时光,心头便是一阵翻腾,忍不住一抹清泪悄悄滑落。 “陆郎,这十年,你过得可好?”李莫愁适才心中微妒已然全消,此刻便在高处屋檐,喃喃自语。若不是这些年修为更甚,当下便要把持不住,下去与他相见。 李莫愁再看一阵,心情渐渐平复。陆展元再练一会,便听得廊内有人喊,但听到:“展元,夜深天凉,切勿着了凉。” 话音落,李莫愁便见到一位夫人走近陆展元,很是温柔的替他披上了披风,又抬手用汗巾替他去擦额头细汗。李莫愁这才看清,那夫人便是何沅君了。 “夫人,我自己来就行。”陆展元一个接手,便是自行拿了汗巾擦脸,又道:“晚上天凉,夫人也要小心穿衣。若无它事,早些回房休息吧。” 李莫愁见得两人这般相敬恩爱,心中便又起了一丝莫名醋意,暗道:“说什么山盟海誓,还不是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 李莫愁心思未落,却又听得廊内传来一阵欢闹声,随即便是一个小女孩声音,只听到:“爹爹爹爹……” 只是话未说完,便被何沅君打断,只听道:“无双,不要吵你爹爹……” 李莫愁再也听不下去,便是一个急转身,脚下施力,“嚓”的一声,也不顾踩坏青瓦惊动他人,瞬间遁了去。 李莫愁遁去,却是惊动了陆展元。陆展元警觉之下,便也是跃上屋顶,四下里望了几眼,随即便又落下,却是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好厉害的高手,看来这次陆家劫数难逃了。” 陆展元收刀进屋,这边何沅君已经打发了陆无双,见得陆展元神情恍然,便问:“展元,怎么了?是不是仇家?” “我也不确定,总之不会是朋友。”陆展元叹口气,便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夫人,早点安歇罢。”说完,便是转出了主屋,又进得了书房。 进了书房,陆展元竟是对着一幅画像,默默出神,口中更是长叹,却道:“莫愁,这十年,你过得可好?” 一语问天,随即便是良久的沉默。忽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探进来一个小脑袋。陆展元收敛心神一看,却是陆无双。 “双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陆展元假意呵斥了一声。只是陆无双却是调皮撒娇,悄悄道:“爹爹,我今天看到神仙姐姐了。” “哪个神仙姐姐,小孩子家瞎说什么!” “就是这个呀!”陆无双却是手指画像,煞有其事。 “你……”陆展元似要说什么,却闻门外人声传来,正是何沅君。只听门外何沅君说:“无双,快去睡,不要吵你爹爹。”屋内两人不语,门外何沅君又道:“展元,天色不早了,早点安歇吧。”说完,便自离了去。 陆无双听得娘亲说话,再见陆展元此时却是神色凝重,便不敢多说,只是小嘴一噘,亦乖乖出了房去。 只待陆无双出去,陆展元便又长叹苦笑,不住摇头。 李莫愁一路疾驰,心中却是妒怨自起,不知不觉间竟是奔到了昔日两人定情的浅滩边。 伊人独立,孤影苍茫,震撼莫名的心绪,似落叶纷乱无边。 “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你觉得我救你让你感到欠我什么,那就活着好好补偿我,可以吗?” “莫愁,我要名正言顺娶你做我的妻子,只要你愿意,我以后就是你的守护!” “你等着我,我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娶进我陆家庄大门,我要你一辈子都做我的妻子。” “我李莫愁在此指天为誓,从今往后,和陆家上下再无半点瓜葛。如有违誓,当如此剑!” 渐渐逼近的过往,无端翻滚的心伤,虽是尊重于他,虽曾真心祝福,但是内心累计的失落,却再也压抑不住。 只因为,爱的深,痛更真。 “呃……噗……” 李莫愁竟是一口心血吐出,身形顿时踉跄了起来,缓缓跪倒在地。 “我真傻,人家明明恩爱有加,连孩子都这般大了,我为何偏偏心里还是放不下他!”李莫愁落魄跪地,脸上甚是凄楚,心内更是绞痛,“我为什么还要来这嘉兴城,我又为什么偏偏要去寻他!” “啊——”的一声长啸,李莫愁拂尘一挥圈,竟是将涧水震起一圈,足有丈余高。 良久,李莫愁才缓缓起身,抹了抹自己嘴角的血渍,苦笑而道:“我不能怪他,我也不该怪他……” 洪凌波闻晓早起,却是仍不见李莫愁回来。心内焦急,便是想要上街打探,忽的房门被人推开,却是李莫愁一副失魂落魄的摸样。 “师傅!”洪凌波惊呼,却不知如何开口,当即只是上前相扶。李莫愁却是一推手,只道:“凌波,我们离开这嘉兴城吧,为师片刻都不想再呆了。” 洪凌波赶紧让李莫愁坐下,倒好茶水,送过汗巾替她擦脸,却问:“我们还没有打探杨过的下落,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师傅不想在这里便是不想!你多什么嘴!”李莫愁忽然来了脾气,吓得洪凌波颤颤退立一边,竟是抖了起来。 洪凌波一退,李莫愁便也慢慢平复了心情,随即便将人一招,好声安慰道:“师傅刚才说话重了,你别怕。”说完便又长叹了一口气,“凌波,你也不小了,师傅给你讲个故事吧。” 洪凌波此时一怔一怔,李莫愁想说什么,自然不敢有意见。但见李莫愁缓缓走到窗边,又缓缓将窗户推开,目光却是遥遥望向了陆家庄的放向。 “十年前,就在这嘉兴城……”李莫愁似是不在讲故事,倒更像将自己心事细细说了一遍。 其音轻柔,却满是哀伤;似说它人,却满目泪痕。 直说到日上三竿,临近午时,李莫愁才悠悠收口。再回头看时,洪凌波早已哭了个稀里哗啦。洪凌波此时已经十六岁,这番情.事何尝不懂,全然听完,更是对李莫愁起了痛惜之情。回想师徒多年相处,李莫愁偶有暗自落泪被自己撞见,当时总是不明白,如今却知,更是说不出的心痛。当即抱入李莫愁怀里,一边喊着“师傅”,一边“哇哇”大哭起来。 “凌波,你要记住,这世间的人和事,并不是我们所想便能随心。你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要走了师傅的老路。”李莫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反而显得平静,“收拾东西吧,这伤心地为师不想再呆着了。” 洪凌波慢慢收敛心情,又将李莫愁一番紧抱,直至李莫愁再催,两人才开始收拾。待收拾妥当,两人便退了房离了客栈,出城而去。 李莫愁说要离开,脚步却甚是缓慢,似乎嘉兴城的每一坊每一街,都依旧让她留恋。洪凌波此刻心痛李莫愁,更是乖乖紧跟,神色黯然。 走过一处又一处,李莫愁总是停停顿顿,心不在焉。隐隐听到街上人群欢语声,更有哪家小儿顽皮追打。 “哎呦”一声,李莫愁毫不防备被人撞了一下,回神之际,却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那小男孩跌坐在地上,似也撞的不轻。李莫愁伸手去拉他,不远处已有一个妇人急急赶来,连说抱歉,“不好意思,这位道长,小儿顽皮不看路,撞到了你,请多包涵。“ 那妇人几句话说得有礼有节,李莫愁自然说无事。此时再看那妇人,一身江湖人装扮,手持长剑,却有几分眼熟。那妇人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男孩子,比先前那个略大。李莫愁未开口,先前那男孩已经在妇人的教诲下,冲她说道:“姑姑对不起,撞疼你了吗?” 李莫愁忽的有了一丝错觉,心想杨过若还在身边,定也是这般口气。李莫愁一走神,却听那妇人道:“道长好生眼熟,不知我们哪里见过?”李莫愁也觉得眼前人似是见过,却是想不起来,只是不愿搭讪逗留,便轻柔笑道:“或许吧,这世上道姑都一个样,夫人见过也不奇怪。” 那妇人一愣,当即会意一笑,便道:“道长说笑,后会有期。”随即领了孩子便走,只是没走多远,又频频回头来看李莫愁。李莫愁自然不会在意这等小事,随即招呼了洪凌波,自管出城。 出得嘉兴城,两人却是一路不多话,自是往北走了大半日。待的天色渐黑,才寻了城外一处小店稍歇。 歇息没多久,却看到远处烟尘起,一支马队行的甚急。片刻便到了同一处小店,暂歇饮茶。 李莫愁此时心情已平,却也不曾放松警惕,毕竟游走江湖凡事须多加小心。待的人马落定,更是悄悄打量了一番。但见来人甚众,约莫二十人,个个精壮,都甚有武功。 “这嘉兴城,难不成又有什么武林大事?”李莫愁自顾自想,却也是片刻便消了去,又自嘲,“要我管这么多做什么。” 李莫愁这般一想,便收起心思,只顾和洪凌波吃东西。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李莫愁还是细细聆听这伙人的每一句话。 但听一人说道:“此番这事若成,在王爷面前,倒是大功一件。” 李莫愁听之,却是在心中不屑一笑,暗道:“江湖人又来做些巴结朝廷的事,当真是丢脸。” 又一人接道:“这一次,一定要把他们连根拔起。” 再一人道:“事情不要想得这么简单,人家也不是吃素的,要不然,何必要我们这么多人出马。” 众人一言一语,多是打杀口气,虽有谦虚但亦是故意,言语之间更是听出一些嚣张。 李莫愁听了一会,只道是江湖仇杀之类,也就不以为然,当即催促洪凌波一下,两人便重新上路,不管其他,只道天色黑透前,能找个地方落脚。 再行个把时辰,天色已暗。李莫愁星夜赶路,总也想寻个破庙也好。却不想又有一队人骑马过去,甚是来得急。带队两人似在说些什么,只是马速极快,李莫愁听时便只是隐隐传来两句,“我家二公子说了,这次他不要什么赏赐,只要手刃仇人便是。” 李莫愁一叹气,喃喃自语:“这江湖,都说侠义,却整日是这番仇杀,唉。” 洪凌波也不多嘴,只是跟着李莫愁走。 两人又行了半个多时辰,还是没有找到落脚处。李莫愁心想今晚难不成要在荒郊露宿了,却听得大道上又有马蹄声。此时借着月光看去,却是一辆马车过来,赶车马夫一眼看便是有武功之人,而车内却依旧有人生对话。 只听一人压着嗓子说道:“此番有何公子引路,我们必能一举将他拿下。到时候拿到名单,便能将细作一一铲除,何公子当是首功一件。” 又一人道,却是几分阴柔,“我等这一天已经整整等了十年。前些日子,我已经派人进城打探,那姓陆的也似有准备……” 李莫愁初听,觉得后一人说话似有几分耳熟,只是马车速度也不慢,听不到几句,便已驰远。 “这个声音好像哪里听过……”李莫愁边走边想,也不顾身边洪凌波愕然,只是一时间却是思绪卡住,硬是有什么东西没有想起来。 又走一阵,终于寻着一处破庙,李莫愁心内略喜,便是带着洪凌波进去落脚。破庙无人,倒也清静。两人奔走了一日,也甚是累,生火驱虫,不多久便各自睡去。 李莫愁昨夜不眠,又兼往事乱心,当夜却是怎么都睡不好,脑中反反复复,尽是乱像残景。 “李莫愁,我不会让你如愿,我要你痛苦一辈子!” 李莫愁看着陆展元反转她手中长剑,欺身一迎,竟是贯体而出。 “不!不要!”李莫愁瞬间心痛,蚀骨穿心,“我怎么会杀了陆郎,怎么会?是梦,这是梦!” 李莫愁凝定心神,果真眼前幻像尽消。只是幻像散去,却发现自己竟在一片围场之中。 “妖女,我要杀了你,替我爹爹和兄长报仇!” “小心,莫愁!” 不知是谁一刀砍来,陆展元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竟是准准挡在了自己身前。 “不要!陆郎!” 李莫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却已经是一身冷汗,眼角依稀有泪。 此时庙外月明星稀,林中乌鸦更是哇哇的叫,庙内火堆还残留余温。 “师傅,师傅你怎么了?”洪凌波早在一边切切问候,“师傅你刚刚做恶梦了吧,我怎么叫你都醒不过来。” 李莫愁失神的望了洪凌波一眼,却没有对付她,而是自顾低着头,轻喃着:“何公子……” 李莫愁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震了一下,瞬间失声叫了出来,“糟了,我要回去找陆郎!” 洪凌波“啊”了一声,便见李莫愁几个起落,身形早已在数丈之外。当即急步跟上,却是越离越远。 第一百零七章 十步杀一人 李莫愁轻功虽好,却终究比不过马力持久,疾驰个把时辰脚程渐渐慢了下来。再看天色,却是月落西山。当下心里更急,也不顾身后洪凌波是否跟上,再提气,一味急返。 正返间,忽闻远处大道上隐隐有马蹄声,有人“驾驾”急喝,更有车轴“轱辘”声。 李莫愁寻声而去,却又闻再来一阵马蹄声,更有人喊:“快拦住那辆马车,不要放过任何一个!” 夜深人静,喝声更是刺耳。片刻,李莫愁便闻马蹄声停歇,又有人喊道:“姓陆的,你们跑不了啦,给我杀!” 但听一人道:“阿根,快带双儿和英儿离开,快走!”随即,便是乒乓刀剑撞击声,还有男男女女的哭叫声。 “陆郎!”李莫愁心内一紧,脚步再快,却是一时半会赶不到,只在心中默念,“陆郎,你千万不能有事。” 李莫愁这边急赶,那边却是哭喊声不断,但听一个小女孩道:“根叔,我跑不动了。”又一个孩子喊道:“表妹,快起来,坏人就要追来啦。”再一个大人声音道:“小姐,别怕,老奴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出去。” 打杀声、哭喊声渐渐响亮,李莫愁也是依稀能见人影。但见月光之下,一个半百老头正拖着两个女孩,左右各一个,亡命似的向她这边跑来,而身后稍远处一对男女正被十余人围住,苦苦搏杀。 女子使剑,男子却是用刀,两人武功不算高,却是互有照应,誓死相随。李莫愁定眼一看,却是见得陆家刀法。 “陆郎?”李莫愁心念一动,脚步却是慢了下来。 忽然,杀声又临,但听道:“斩草除根,不要放过那两个小的!” 李莫愁猛回神,才见人群中分出两个,追着三人而来。只见一人追上几步,却是手中一扬,黑暗中看不清是何暗器,便听得一声:“小姐快跑!”话音才落,李莫愁却见阿根将人一推,自己却是“啊”的惨叫了一声,便扑倒在地,一动不动啦。 “根叔,根叔!”两个孩子同时惊呼。此时身后杀手赶到,手起刀落,砍向孩童。 李莫愁此时离几人仅有数丈,而对方或是一味追杀,又或夜黑,竟是没注意李莫愁出现。正在生死一瞬间,李莫愁冰魄银针破风而来。 “啊啊”两声惨叫,两个杀手顿时没了命。 李莫愁一步赶上,正把两个女孩护住。两个女孩尚在惊吓中,一人却是哇哇大哭,一人只是默默轻泣。这哇哇大哭的便是陆无双,而另一个便是程英。 “别怕,现在……”李莫愁出口安慰,一句“没事了”还没说完,自己却先愣住了。原来月光之下,李莫愁竟是看到了昔日定情之物。一方锦帕,红花绿叶。却已被撕扯两半,系在两个女孩的脖颈上。李莫愁睹物思人,心内一酸,倏的一抹眼泪滑了下来。 “神仙姐姐,你怎么哭了?”适才还在大哭的陆无双,却不知何时拉了拉李莫愁的衣角,似是忘了危机,问的几分天真。 李莫愁一回神,才看清自己救下两个女孩,竟是先前粽子摊前遇到过。脑中忽的一震,似又想到了什么,却又听程英说:“姑姑姑姑,快去救人!” 李莫愁再清醒,却听见远处“啊”的一声惨叫,那妇人肚中挨了一剑,倒在了地上,又闻“啊”的一声,那男子为救妇人,却是露了破绽,背上挨了一刀。 “不要!”李莫愁心乱如麻,不知两人是否便是陆展元和何沅君,却是不及多想,当即纵了过去。 李莫愁入的战圈,便是杀招上手,拂尘翻动之间,当即将最近两人击毙。杀手一惊,来不及反应,李莫愁冰魄银针齐发,赤炼神掌同时催动,瞬间便将七八个杀手全部击杀。 远处两个女孩看的惊了,顿了少许,才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也不管李莫愁,径自扑到了受伤倒地的那对夫妇身上,陆无双顿时便哭:“二叔,二婶,你们不要死!” 李莫愁此刻回转,才看清地上男子不是陆展元,却是他的胞弟陆立鼎。当下心头略松,却也是悲伤。只是想起当日陆家之事,却是不愿近身。 “姑姑,你快救救舅父和舅母。”又是程英过来拉了李莫愁衣袖。李莫愁蹲身一探,只是叹气,两人虽不即死,却已不治。 李莫愁一叹气,两个女孩便又一顿哭。只是陆无双依旧哇哇大哭,程英依旧默默轻泣。李莫愁想要说什么,却不及地上陆立鼎先开口。陆立鼎此时也是借着月光,认出了李莫愁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却道:“是你吗,莫愁姐姐?” 李莫愁本已发誓,不想再见陆家之人。此时听他一喊,便又想起昔日交情,再看他将死,顿时心头软了下去,即刻回到:“二弟,是我。你有什么话要说?” 李莫愁顾不得多想,还是唤他二弟。陆立鼎知道自己大限,却是只说一句:“莫愁姐姐,请你快去救我大哥。” 李莫愁一顿,却是千头万绪,心中便是一念:“陆郎你不要有事,莫愁马上来救你。”只是李莫愁伤心愣神,看在陆立鼎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见的李莫愁没动,陆立鼎喘着粗气又说,话中已是恳求之意,“莫愁姐姐,是我们陆家有负于你。但是请你看在昔日情份上,去救我大哥一命吧。” 李莫愁本来自是会去救,此刻被他一说,忍不住又伤心起来,忽的反而生出一念:我为什么要去救他们,他们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李莫愁愣住不动,陆立鼎却已经说不动话,身边两个女孩一急,便听陆无双道:“神仙姐姐,求求你去救救我爹娘吧,双儿想要爹娘。”一急一哭,更是牵动了李莫愁心伤,暗道:“你们一家三口,享尽天伦,我何必要救你们幸福!” 李莫愁倏的起身,竟是反走,脸上已无适才温柔。程英却是懂事,听得陆立鼎适才话语,又见李莫愁此番脸色,虽不知大人之事,却是隐隐猜得一些。当即紧紧跟上,拉住了李莫愁衣袖,却说:“姑姑,你就做做好事,救救我大舅吧。”程英聪明,故意只提大舅。见得李莫愁神色稍缓,便道:“大舅的书房里,只挂一副画,便是姑姑。我猜姑姑定是大舅的故人,大舅见到姑姑,一定会很开心的。” 程英此时为救人,只管乱说,却不料说中了李莫愁心中软肋。李莫愁当即转身,便道:“你们呆在这里别乱走,等后面有个大姐姐上来。”话才落,便牵过一匹马,飞一般往嘉兴城而去。 李莫愁一路打马飞驰,直进嘉兴城门。进得城门,远远便能望见陆家庄方向已是浓烟火光。 此时四更已过,路上偶有早起摊贩,都是惊道:“陆家那边失火啦。”李莫愁心内更急,不顾撞到几处菜摊,全力驰援。 陆家大门早破,庭院内却有打斗之声。李莫愁下马赶去,却隐隐听得院内有个熟悉的人声喝到:“你们要的名单在我手上,有本事就冲我来,不关我妻儿的事!” 声落,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更有人群喊:“快追,不要让这姓陆的跑啦!”随后果真是脚步跟去,往后门庄外而去。 李莫愁稍慢一步,进得庭院,已见多处房屋起火。火光之中,但见院内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细看之下,却是家丁、杀手,两方皆有人毙命。 忽然,人堆里“啊”的一声轻呼,似有一个妇人挣扎坐起,甚是伤的不轻。 “是你,何沅君?”李莫愁走进一看,却是愣了一下。 “你是……李姑娘?”何沅君身被数创,却都不是致命。只是腿上挨了一刀,好似断了筋,身子便是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两人借着火光相认,对视了一会,便听何沅君焦虑乞求道:“李姑娘,快去救展元。” 何沅君说话本就温柔,此刻受伤求人,语气更加柔软。李莫愁一路赶来,心中只有陆展元,此刻见得何沅君,又听她这般乞求,却不知怎的,心中像是打翻了醋坛子,忽的又变了念,却硬梆梆回道:“我凭什么听你的要去救他?你们是死是活,又关我什么事!” “你……”何沅君似有话吞了回去,只是哀声一叹,便道:“我又不要你救,我只求你救救展元。展元他……” “展元,展元,叫得这么亲热,有本事你自己去救!”李莫愁忽的来了脾气,竟和何沅君卯上了。 何沅君却是凄凄一笑,道:“我若有那个本事,陆家今日也不会遭此大劫了。”说完,顿了口气,却依旧温和说道:“李姑娘,你快去救展元吧,迟了就来不及啦。” “我偏不救,”李莫愁反口,直说:“我现在倒真是后悔,傻傻赶回来救你们做甚?” 李莫愁说完便走,心中尽是怨气妒忌。却不料身后何沅君扯住衣角,道:“李姑娘,你不能走,展元这十年来,无时不刻都想再见你。你真的这般恨我,连同他也一并恨了吗?” 李莫愁被她说中心事,也是停了脚步,却依旧嘴硬,“是,我就是恨你。当初若不是你……”李莫愁话没说完,却是心内酸楚难当,当即不想让人看笑话,立刻转了身过去,便道:“过去之事,还提它做什么。况且我当初就已经说过,陆家之事和我无关!” “李姑娘,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便不说什么啦。我只是替他可惜,到死都不能再见心中所爱之人一面。”何沅君忽的改了对陆展元的称呼,话中语气亦是多了几分苍凉。 李莫愁似有听出话中之意,却还是另说其他,“他有什么好可惜的。你这夫人万般贤惠,他那孩子又活泼可爱,一家融融,够福气了。你们一家人,就算今日死了,比起我这个无名无份的孤女,当初被陆家嫌弃,一个人飘零江湖,当真是快活多了。” “你!”何沅君似要发怒,却又是收了回去,只道:“李姑娘,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在为当年婚事怄气……” “谁怄气啦,我……”李莫愁矢口否认,却对上了何沅君甚是哀伤的眼神。 “如果只是这事,你更应该去见他。”何沅君此时也不顾李莫愁的回应,只管自己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不瞒你了。李姑娘,你可知道?我和你心中的陆郎,却是做了十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 “你说什么!”李莫愁心头一震,随即却又轻笑道:“你唬我!你为了让我去救他,这种谎言都编的出来。” “我骗你做什么,他生他死,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一种解脱。”何沅君说着竟是黯淡了神色,一副伤心人摸样。 李莫愁观她神色,心中却是犹豫,便又道:“那陆无双呢,你们这孩子……” “孩子是我们领来的,”何沅君苦笑一声,“陆家为了颜面,便在我们婚后一年不到,暗地领了个孩子来,对外声称是我所出。这件事,连他弟弟都不知道。” “这……”李莫愁此时已经完全懵了。 “他待我相敬如宾,甚是关照,人前人后始终如一。只是我们夜夜分房,十年如一日。他几乎每日都会在书房里看着你的画像哀伤,连我看到,都替他伤心难过。他这番心意,你可知晓吗?” “你……你骗我,你骗我!”李莫愁蓦地情绪大起,“我不信,我不信!你若说的是真话,你如何证明给我看!” 李莫愁双目凌厉,死死盯着何沅君,心内打定:“若是这个女人编出这等谎言来骗我去救人,那我便第一个杀了她!” 何沅君却是一笑,似有解脱之意,“这般活着,我与死何异!你要我证明,我便证明给你看!” 说完,却是抓过手边断剑,一转一回,只听“噗”的一声,竟是直直贯穿了自己的胸口。 “何沅君,你这是做什么!”李莫愁急急赶上,如何都不相信她会用死来证明。 何沅君被李莫愁抱住,眼神重新变得柔和,嘴角依旧挂着笑,抬起手臂,却是露出了一点殷红的守宫砂来。李莫愁此时看到,心内更是震动不已。回想适才自己那番妒怨心思,直怪是自己逼死了她。 “何姑娘,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是我不好,我不该不相信你的!”李莫愁抱着气若游丝的人哭了起来,真恨不得也捅上自己一剑。 何沅君却是笑得释然,在她怀里最后说道:“只要你信了我,去救他,便好……不然我活着,又是麻烦……替我告诉他,嫁给他,我从没后……” 何沅君最后之话却是没说完,便在李莫愁怀里断了气。 第一百零八章 偿命 李莫愁心乱如麻,只能放下何沅君,急急朝庄后赶去。 一路喊杀声不断,家丁打手死伤各有,终于在庄后外围寻着了陆展元。 陆展元困兽犹斗,刀法已然凌乱。身上多处受伤,看似支撑不了多久。李莫愁一阵心痛,恨自己适才竟是无端怄气,耽误了不少时间。 眼见陆展元支撑不住,李莫愁却是及时赶到。 “陆郎,我来救你了。”李莫愁身形飘来,不及落地便是三枚银针射出,直接将围着陆展元的三人射杀。 “伤我陆郎,受死!”李莫愁身形落地,一护身后,便又是拂尘左右扫动,瞬间又挥死一个。随后一阳指点出,再将稍远处一人点死。 众杀手大惊,片刻之间见五个同伴殒命,一下子竟不敢近身,只是远远围住两人。 “莫……莫愁!”陆展元身受重伤,此刻已被李莫愁扶在怀里,一番打量下,自是认出了她。心内一兴奋,想要说什么,却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陆郎,你别说话。快护住心脉!”李莫愁此时并不管周围众杀手,径自将人扶坐下,却是先替他疗伤。 李莫愁如此行径,惊得众人甚是不解。只是李莫愁适才一出手便击毙五人,此刻却是谁都不敢近身。 不过片刻之后,便有人道:“妖女,你果真来啦!今天,我要替爹爹和大哥报仇!”喊话的人,正是当年的何家二公子。 李莫愁自顾给陆展元输真气,却是不理他。陆展元稍稍好转,便担心说道:“莫愁,不要管我,这样你太危险啦。我死不足惜,你又何必!” 岂不料李莫愁喝断:“你给我闭嘴。你当年负我,这条命是我的,我不许你死!”随即又是加强功力,誓要护住陆展元心脉。 “杀了你,妖女!”何家二公子见得李莫愁竟如此大胆,敢在这种时候给人输功疗伤,定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喊一声,便是提刀砍到。 “伤我陆郎,万死犹轻!” 却不料李莫愁身形不动,一只手按在陆展元背上替他输功,另一只手却腾出来,拂尘一挥,冷不防便拍在了何公子的头颅上,何公子便是极短的“嗯”了一声,便一头栽倒,死了过去。 “何公子死了?”杀手中有人惊喊了一声,却又马上平静下来,壮胆道:“大家一起上,趁这道姑运功疗伤,我们一起杀了他们!” 何公子本就武功不高,又死得毫无防备。此刻众人再逼杀,自是不能同日而语。陆展元内伤稍安,外伤却犹重。此刻不能自行运功,却是能开口说话。 陆展元道:“莫愁,快停下。不要管我了,这些人很厉害!” “我叫你闭嘴!”李莫愁口中厉骂,眼中却是红润,“你伤得这么重,我怎么可能停手。” “莫愁,你这又是何苦?”陆展元轻声道,“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你若真为我想,就不要再说话让我分心。”李莫愁不再凶他,亦如当日那般轻柔婉转,安慰道:“陆郎,你的莫愁已经不是当初的莫愁了,”却又瞬间凌厉,“对付这些人,还用不着你为我担心!” 两人说话间,人群涌上,李莫愁却是阴冷眼神一闪,当即体内起了另一股真气。李莫愁双运内功,竟是刚柔两气,古墓心法柔和绵密,经左掌缓缓输入陆展元体内;明火静功至刚至阳,贯于右手食指,起手便是一招一阳指指法。 这一下凌厉劲猛,又令人防不胜防。众杀手别说没见过一阳指,便是见过,也无法相信李莫愁竟能在替人疗伤之际,还能使出这等高深武功。 印堂穴、鸠尾穴、膻中穴、巨阙穴…… 李莫愁全身贯注,凌空点穴。但凡近身杀手,皆被点到,不死即残。 如此神功,众人哪里还敢再近身,不知谁喊了句:“快撤!先找名单!”余下不死几人,便是各自遁了去。 待人远去,李莫愁才收了一道功,却也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李莫愁昨日心伤呕血,今日又少眠急赶,再有适才何沅君之事,更添此番强运两种内功,此刻吐血,亦在常理。只是陆展元不知情,以为她受了什么伤,当即心内酸楚,急急来问。 “莫愁,你受伤了?”陆展元此时血气平了许多,虽有外伤,却已经能踉跄起身。 李莫愁却是双掌推上,绵密内功再度输给他,却道:“我不碍事。你内伤很重,再让我为你输会功。” 李莫愁满心只有陆展元,再输一刻功,自觉应是保的他一时无虞,便停了手。 “莫愁,名单在书房,切不可让对手找了去。”陆展元身体稍好,便是心急它事。 “什么名单?”李莫愁心想,到底是什么名单比你命还重要。 “是我们江南武林人士,安插在蒙古境内的志士名单。若是被他们找到,不知又要牺牲多少英雄好汉啦。”陆展元简短解释,脚步却是往庄内而去。 “你先别说这么多,我背你去取。”李莫愁虽是满头虚汗,却依然将陆展元背在肩上,驮他回庄。 “莫愁,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陆展元伏在李莫愁肩上,看着她脸上滑落的汗珠,还有嘴角血丝,再想起昔日种种,更是不忍。 李莫愁却是不与他多说,只管背着他返庄。却不料才走几步,便警觉暗中似还有高手埋伏,李莫愁心内吃紧之时,便听得“嗖嗖嗖”三道风声,暗器破风而来。 李莫愁背有负重,一个闪避,却是差了一些。两支避过,另一支却是射中了陆展元肩头。李莫愁反手射出一轮冰魄银针,似是射倒了几个,隐隐还有一人,却是遁了去。 李莫愁甚是担心,将背上陆展元放下,一看伤口,却是一根透骨钉。“不好,有毒!”李莫愁自是懂毒,一看便知暗器淬有剧毒,当下立马决断,自是要保陆展元性命。 “陆郎,你坐好,我帮你逼毒!” 两人对坐,李莫愁当下心中甚忧,略作吩咐,便是双功同运。陆展元本身就是外创内伤,此番又中剧毒,更是危在旦夕。李莫愁一边用古墓绵密内功替他护住心脉,不然毒血侵入,一边又用明火静功强行替他逼毒。 当下杀手皆退,两人却是安全。李莫愁运功片刻,陆展元气色渐渐好了起来。 “莫愁……”陆展元浑身无力,却已是神志清醒。 “陆郎,你别说话,只管全身放松,千万不可运功,不然带动血气,毒就会侵入五脏六腑。”李莫愁此时再关照,却道:“此时紧要关头,你就当自己死了一般便好,让我帮你把毒逼出来。” 陆展元自是听话,当即全身放松。但感李莫愁手上各有一股内力,一则柔和护体,一则却是强制将毒血逼至各要穴,待毒血汇集,便要一口气逼出。 李莫愁再运一会功,便慢慢用内息将毒赶至陆展元任脉的“膻中穴”。此穴为人身诸气所属之处,最是要紧不过。只待过了此穴,便可将毒血逼至指尖滴出。但若不成,便是毒散全身,再无回天之术。 李莫愁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怠忽。陆展元但觉颈下“紫宫”、“华盖”、“玉堂”三穴中热气充溢,似被李莫愁用一道内功锁住,慢慢往下拉;同时另一股柔和浑厚的绵密内力却是替他护住周身要害,不受热气冲撞。只是热气冲到“膻中穴”时,却是没法通过。 李莫愁心内甚急,只盼陆展元毒血早一刻逼出,便能安然再替他治愈内伤外创。但也知此时欲速则不达,何况自己身体也已经甚是吃力,当即更是不敢分神,恐怕一个不慎,反倒害了陆展元。 两人便在这寂无声息之中,又过了片刻。忽听得庄内隐隐传来人声,却是一男一女。 但听一个中年男子声音焦虑,甚是不安,“不好了,三娘,我们来迟了!”随即,便是一个妇人说话:“怎么会这样?” 李莫愁静静听闻,心中却是稍宽,听出话头,应是帮手。只是此刻才来,确是来迟了。于是再加强功力,誓要替陆展元将毒逼出。 忽然,庄内人声惊起,甚是大声喊叫:“阿沅,是阿沅!三娘你快来,阿沅她,她……”男音未完,女声又起,“三通,怎么了?……啊!怎么会是阿沅,阿沅!” 少顷,庄内便是传出哭喊声。但听妇人悲切哭道:“阿沅,我的好女儿,你怎么就不等我们来呢。” 李莫愁终于知道,便是武三通夫妇到了。此刻可想而知,他们见了义女何沅君尸体,会是如何一番心痛。思及自己那番妒怨,此时却是心头一酸,气劲顿时乱了一乱,陆展元便是“呃”的一声,嘴角溢出一抹血来。李莫愁赶紧定神,再度理顺气劲。 却又听武三通忽的发狂一般大吼:“阿沅,阿沅!我的阿沅死啦,阿沅死啦!”狂吼不止,片刻又道:“陆展元,你给我出来,你还我的阿沅!我要杀了你!” 这番吼声甚响,陆展元亦是听到,顿时身形一颤,却是开口问道:“莫愁,沅君死了?你没有救到她?” 李莫愁无言以对,当下却只能说:“你的伤重要,待你安稳,我再告诉你。”李莫愁不予多说,脸色甚是认真。陆展元自是以为她运功辛苦,便也不再问,当即闭眼,再受她功力。 不一会,李莫愁却听得脚步声朝他们这边而来,武三娘似是隐隐喊着:“三通你要去哪里?三通你清醒一些!” “你不要跟着我,你不要跟着我!我要去找陆展元,我要杀了那个小子!”武三通疯疯癫癫,尽是乱喊,“阿沅死了,我的阿沅死啦!” 李莫愁心内升起一股不详预感,一分神,即将冲过“膻中穴”的气劲又被顶了回来。只是此时无奈,已经不能停,当即只能再咬牙,再做冲撞。 忽的,脚步声已出庄后大门,但听得武三通远远喊了一声:“陆展元,原来你在这里,你还我阿沅命来!” “三通,你快回来,快回来!”武三娘跟的也紧,也是看到了远处正在疗伤的两人,却是明白过来,白天遇到的道姑正是十年前大闹婚礼的李莫愁。 当下明白,立即上前去拦武三通。可惜武三通此时心智已乱,只是看到了陆展元正和一女子对坐,心中更是癫狂,口中喊道:“阿沅死了,你还在这里会什么妖女,我先杀了她!” 四人皆听到,顿时觉得大为不妙。只是这番变故却是来得无奈,武三娘想拦却是拦不住,这边两人又是无法停手。说时迟那时快。武三通口中话语说时,手上已经是一阳指点出。这一指悲愤交加,甚是劲猛。 只听“呃”的一声闷哼,武三娘看时,已是惊得失了神。只见武三通一指,正正点在了李莫愁背心,李莫愁身形颤了颤,却是一股气劲暴走,瞬间将背后武三通,身前陆展元两人同时震开。两人被震开,李莫愁紧接着便是“哇”的一大口鲜血喷出,身体当即瘫了下去。 武三通落地,受了冲荡失神,一时间也是没有动作,却是呆坐地上。武三娘却是回过神来,赶紧去扶李莫愁。没想到李莫愁却是撑了撑,便自行爬起,蹒跚匍匐,直接扑到了陆展元身上。 “陆郎!陆郎!”李莫愁失声大叫,却又是出掌抵在他心口。陆展元气若游丝,浑身发冷,面色却是青紫。 李莫愁忽的回身,口中厉喊,犹如女鬼索命,“我要杀了你!” 武三娘听得惊心,却见李莫愁竟是不管陆展元,纵身扑向了武三通。武三通神智不清,见人前来索命,却也是起招相抗。 武三娘急急去扶陆展元,却发现他已是心脉尽断,毒侵全身,只剩最后一口气。忽的恍然大悟,才知武三通这次闯了大祸。回眼望去,只见两人已经缠斗在了一起,武三通神智虽癫,武功却还是颇高。李莫愁有伤之躯,一时间竟是拿他不下。 论武功修为,此时的李莫愁已经远远高出武三通。只是今番变故连生,适才紧要关头又结结实实受了武三通一指,此刻功力只剩下二三层都不到。一边对招,一边犹在不断吐血。只是尽管如此狼狈,犹是招招杀手,不要命一般的进击。 武三娘看得惊心,忽想起当初陆展元和她之事,当下却是替她心酸,料想定是自家男人犯下如此大错,惹得她如此杀性狂作。当下竟是不知自己该当帮谁。只见李莫愁疯了一般,几乎不做防守,只是进攻。哪管武三通偶有招数喂到身上,就是只进不退,穷追猛打。李莫愁越攻越毒,武三通慢慢抵挡不住,只听得“哎呦”一声,武三通已经被她一掌击中,远远跌过来,却也是落到了自己身边。 “我要你偿命!”李莫愁只喊一句,便是重掌劈下。武三通重心未稳,避无可避,眼见要丧命。忽的武三娘却是赶上,拦腰将李莫愁抱住,口中喊道:“李姑娘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李莫愁一顿,便要将她抓起先毙,却见得人面,正是前日白天那位妇人。忽的闪过那时母子三人融乐场面,当即心内却是一软,手掌便停在了半空。 李莫愁只这一小会的停顿,武三娘已是不停大喊:“三通你快走,你快走啊!”终究是向着自己丈夫,而武三通虽是癫狂,却犹存半分清醒,大难不死之下,自是慌张遁了去。 李莫愁欲追,却被武三娘牢牢抱住,一时又是无法对她下手,竟是一时无措。忽的,却听地上陆展元痛苦低吟,只是喊她名字:“莫愁……莫愁……” 第一百零九章 台下一鞠躬 陆展元一喊,这边相持两人便都回了神。武三娘臂力一松,李莫愁亦是立马俯身将他抱入自己怀里,话没出口,便先是硕大的泪珠如线一般滴落。武三娘静默一边,不敢打扰,亦是不敢走开,只是看着两人这番生死离别,自在心里深责不已。 陆展元张着口,却是说不出话来。李莫愁只管抱着他,一手掌心硬是替他输功,泪流满面,却也是不出一声。 少顷,陆展元似是有了一丝气力,却是说道:“莫愁,别哭。我不要看到你这个样子。”竟是勉力抬手,去抹李莫愁脸上眼泪。李莫愁死劲抿住嘴,连连点头,眼泪却是落的更多。武三娘一边看着,亦是心痛难挡,禁不住默默流泪。 陆展元望了眼武三娘,再看向李莫愁,低声道:“他们是沅君的义父母,你不要怪他们。今日我死,也是命中注定,适才只是误会,莫愁你答应我,不可寻武三爷报仇。” 李莫愁听得陆展元轻描淡写,竟将适才如此害人性命大事说成误会,当下却是心情激动。只是感到陆展元手掌紧紧捏着她,便全然顺着他的心意,又是连连点头。 两人心知肚明,适才武三通那一番乱入,却是令李莫愁乱了真气,不但没有救治陆展元,反而失控之下震碎了他的心脉,而毒血也被瞬间逼散流入到周身百穴。此时尚有气息说话,全仗李莫愁输功续命一时。 “莫愁,我好高兴,这么多年后,终于又见到你了……只是我……”陆展元内心一激动,却又吐了一口黑血出来。李莫愁终于开口,尽是哭腔,只道:“陆郎,陆郎你别说了,莫愁都知道了!”说完便是将自己脸贴上去靠着他的额头,又抱他紧了一层。 陆展元听得李莫愁话语,此时倒是慢慢露了平和面相。稍歇片刻,便做最后交代。 “莫愁,我就要死了,有几件事情,我放不下,还欠着人家还不了,你能替我做吗?” 李莫愁还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点头。 “在我书房里,你的画像中,夹着那份名单,你找到后,烧了它……千万不可落在了蒙古人手中。” “还有,帮我找到双儿和英儿……” 陆展元自是不知李莫愁已经救下了两人,此时却还是记着两个孩子。只是李莫愁不予阻止,好让他顺着自己心意说完。 陆展元说了一会,又抽搐吐了好些黑血出来。李莫愁心痛无奈,只能不断传功给他,好留他一刻便是一刻。只是陆展元也非傻子,死前却是灵台清明,便是柔声阻断她:“不要耗损你的功体了,我总是活不了的。”李莫愁不依,只管自己,陆展元却是摸出匕首,就要自戕。 “你再不停手,我……”陆展元哪里还有力气,但是话一出口,李莫愁便停了手。她心知最后时刻,自己总还是都要顺着他。 陆展元缓了口气,又道:“我知道沅君已经死了。我们虽有夫妻名分,却无夫妻之实。她是极好的女子,我这辈子欠她,永远都无法还了。”李莫愁忽的臂上力道一变,陆展元便是懂得,又道:“不要吃她的醋,我心中只有你。” 李莫愁自然已经知道,便又顺着他点头。见到李莫愁点头,陆展元便是强作出一个笑容,似在回应她。又道:“我死了以后,将我们火化了。然后将我的骨灰撒在华山之巅,将她的撒在东海之滨。” 陆展元这话出口,李莫愁霎时惊愕,她适才以为陆展元说这些,是想让她将两人尸身葬在一起,也好圆了生前夫妻之义。没想到他竟是说出如此莫名其妙的话来,当即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陆展元却是苦涩嘲笑,解释道:“做了十年的夫妻,我没有让她如愿过一次。她从大理嫁到江南,便是想去看海。生前不如愿,死后,便让她和这海在一起罢。”说罢,又是朝武三娘望了一眼,待见武三娘也是垂泪点头,便自收了笑。忽又转柔,似有不舍,却对李莫愁说道:“把我撒在华山之巅,我要身在这天下最高处,好让我永生永世,都能看得到你。”说到此处,却是哽咽,“莫愁,其实,我舍不得你,我真舍不得你……” “陆郎!陆郎!”李莫愁终于也是忍不住,呜呜哭出声来,“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莫愁,别哭,你刚刚才答应过我的。”陆展元也是落下泪来,想替她抹眼泪,却已经抬不起手来,“莫愁,我想看着你笑,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陆展元忽的情绪激动起来,又是吐黑血。李莫愁急急去抹自己脸上泪水,却是怎么抹都抹不完,然而依旧强忍哭声,硬生生挤出一个难看透顶的笑容来。 “我笑不出来,我真的笑不出来!”李莫愁此时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我以为那不过是一个梦,为什么会是真的!” 李莫愁直到武三通乱入之前,还在想着,梦中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是这个时候,陆展元气息越来越弱,她终于也不得不面对,情绪渐渐失控起来。 “莫愁……”陆展元说得越来越轻,“我好冷,好难受,你抱着我好吗?” “陆郎,莫愁在这里,你的莫愁在这里!”李莫愁知其毒发,浑身抽搐,却犹要死前受如此折磨。而自己心内所愿,早在十年前便将自己当做是他的人了。当下再也不顾还有武三娘在一边,便是浑身将他抱住,在他青紫的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朱唇深点,生死离别。 蓦地,李莫愁离开了陆展元的嘴角,却是坐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武三娘怯怯上得几步,侧身看去,但见陆展元已经没有气息,脸上却是微笑。只是李莫愁却一脸苦笑,一手抱人,一手捏了匕首,直直扎在了陆展元的心口。 “我说过,你这条命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杀你!”李莫愁忽然也似发疯,竟是癫狂起来,“陆郎,我终于杀了你!我终于杀了你!” 武三娘被她吓的退了几步,却不料李莫愁一个扑来,竟是一头窝进她的胸口,像个无助的女子,嚎啕大哭起来,“我杀了陆郎,我杀了我的陆郎……” 武三娘哪里敢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武功高深的女子,此刻却是这般无助伤心,哭得让人心碎,当即只是抱着她,在她背上轻轻安抚。 李莫愁敢爱敢恨,喜怒任性,一番大哭,终究也只能慢慢收敛心情。 虽有一时情动,但陆展元对她来说,终究已是埋在了心中。再过一会,心情逐步平静,便默默离了武三娘。自顾走到陆展元边上,又将他尸身抱起,往庄内返去。两人又寻来何沅君尸体,便是将她和陆展元并排而放。 此时庄内火势已经甚大,陆家庄百年基业再无挽回余地。李莫愁寻来陆展元所说书房中的画像,但看之下,却是当初少女摸样,那一颦一笑,似乎犹在眼前。 “在下陆展元,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嗯,陆展元?我叫李莫愁!” 李莫愁看着画像,又默默流下泪来。只不过短短一瞬,便是将画像撕开,取出内中名单,看也不看,便一并掷入了火中,“陆郎,你安心去吧。这辈子,莫愁都会记着你的。” 武三娘见得李莫愁此时心神定下,才过来对她说:“李姑娘,拙夫真是……”话没说完,便被李莫愁阻断,“生死有命,这也是我的错!三娘不要再说这些伤心事了。” 李莫愁此时也是自责,若不是自己心内妒念陡升,那么何沅君也不会死,陆展元也能及时救下,更不致于弄出这么多事情来。但又想起当年一灯大师教诲,便也能坦然受之。纵有伤心不舍,纵有一时任性,那亦已是事实。当下尚有它事,却不是无止境的悲切之时。 两人又站一会,天色已经蒙蒙亮。正欲取火来烧尸身,却忽闻前院似有人声,隐隐听闻在喊:“爹爹,娘亲!” 不多久,便是一大两小三个人影到了庭院。 “师傅!” “爹,娘!” “舅父,舅母!” 不同之人,自是不同的牵挂。陆无双和程英自然又是一顿哭,而洪凌波也是不胜伤心。待的两个孩子哭完,李莫愁便蹲下身,将两人左右抱住,只说抱歉:“对不起,我没有救得了他们。” 程英懂事,见得李莫愁一身狼狈,口角又有血渍,自是不怪反怜,却道:“姑姑不要伤心,英儿以后会听你的话。” “好一个聪明的孩子。”李莫愁心内一惊,自己什么都没说,这小丫头便已做了这番决定。当下叹了口气,便又对陆无双道:“你爹爹临终交待,要我好好照顾你,你以后和你表姐,就一起跟着姑姑吧。” 只是陆无双忽的挥手,瞬间便在李莫愁脸上扇了一下,身形一退,却是撒泼道:“你是故意不救我爹娘的,我知道,我全知道!”陆无双说完,便是掉头就跑。 众人莫名其妙,而李莫愁被她说中一半心事,顿时心情黯然。只是很快,程英就追了出去,还喊道:“表妹,别跑,快回来!” “我去追孩子!”武三娘回过神来,也是急急赶去。 李莫愁许久才站起来,捂着自己一边脸颊,似在苦笑。仰天少顷,才重新叹气,便对洪凌波一翻交待,自己亦是随后跟了出去。 陆无双自小嘉兴长大,甚是路熟,又兼心内情绪狂躁,此时更是跑的急速。程英一路追赶,又要喊她,却是慢慢落了下风。而武三娘却是道路不熟,又要给李莫愁留下沿途记号,几个转弯之后,却已经被两个孩子甩了不少路。 李莫愁身心俱疲,一路走得甚是吃力,却依旧硬顶着一口气,誓要将人寻回。街上疾走,却不料闻得街角有孩子哭声,赶去一看,却是武家两个男孩。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李莫愁见得孩子哭,便去安慰。小武见是昨日道姑,便说道:“爹娘说去那边有事,让我们等在客栈。但是我们怎么等都不见他们回来……那边着大火,爹娘有危险……我们想去找爹娘,却不知道往哪里走。” 李莫愁见两个孩子话都不太会说,定是心里害怕,又想到武三娘人不错,便道:“我带你们去见娘亲,你们跟我来。”李莫愁说完,便牵了两个孩子,寻到武三娘留下记号,再一路沿着记号出城,不多远,就在城郊一处破窑前,找到了武三娘和两个女孩。 武三娘毕竟有武功之人,时间一长,两个孩子自然跑不动。程英早就拽住了陆无双,只等大人寻来。如今众人到齐,各自欢喜。 “无双,跟我回去。”李莫愁说得甚是温柔,却不料陆无双又是撒泼,“我不要跟你回去,你是妖女,你勾引爹爹,害死娘亲!” 这几句话说得厉害,李莫愁顿时心下一沉,却是被她说中痛处。其实陆无双哪里知道原委,只是多年来一直看着陆展元书房内画像,又偶有碰到何沅君独自黯然,再加上不愿意相信眼下事实,便是胡言乱语。 陆无双见李莫愁失神,却是一个挣脱,又跑了出去。只是没跑出多远,却是“啊”的一声惊叫,竟被一个黑衣蒙面人劫在了手里。 “哈哈哈,陆家的丫头,来得正巧!”蒙面人似有所谋,将陆无双拿为人质。 “你是什么人!快放了孩子!”李莫愁即刻赶上,而武三娘瞬间将另外三个孩子护在身后。 “我是谁不重要,你要孩子,拿名单来换!”蒙面人目的明显,似有十足把握。 李莫愁听闻此言,心内便是怒起恨生,这要名单之人,便是祸害陆家之凶手。口中却说:“好,你放了孩子,我给你名单。” 李莫愁将手伸入怀里,欲掏何物,口中便道:“你将孩子放了走过来,我自然就将名单丢给你。” “好!爽快!” 蒙面人放人,陆无双此刻惊吓却是不敢再闹,颤颤巍巍走向李莫愁。只见李莫愁手一扬,似有一物丢了出去。那人纵身一接,这边李莫愁已经快速上前,将人接了过来。 “你敢骗我!”那人也有打算,见得李莫愁丢出之物不过是一方汗巾,当即来抢人。不料李莫愁更快一步,已经将人护在自己怀中。那人上来抢时,李莫愁已经将孩子一推给了武三娘,自己便是迎了上去。 蒙面人武功也不弱,李莫愁身体几近极限,却是一时赢不了他。武三娘看着心急,却是提剑上前,助战李莫愁。两人左右夹击,自然就让对手瞬间落了下风。正欲取人,却不料那人急退几步,手中蓦地多出一件短兵刃,被黑布包裹,倒是看不清何物。 “小心!”李莫愁警觉,一推武三娘,正好让她避开那短兵刃顶尖所放暗器。 “透骨钉!”李莫愁顿时知道适才暗中偷袭之人便是他。当下怒上心头,三支冰魄银针出手。只是对方也似有防备,一个急闪,只听“咄咄咄”三下,银针全部钉在一棵树干上。 “好毒的女人,我还你!”那人不示弱,便是短兵一抖,顶端又是几根剧毒透骨钉射出。 “糟了!”李莫愁没想到那人暗器竟不是对她,而是对准了稍远处那四个孩子。当下急急回护,却是心内一急,一口气没压住,内伤牵动,先吐了口血。仅这一顿,却错失了挡落暗器的时机。 第一百一十章 不要命了 瞬间之变,李莫愁却是不顾自身,直接向四个孩子扑了过去。 武三娘适才被李莫愁推开,此番再近身,便已听到“啊”的一声尖叫,又有一声闷哼。只见李莫愁滚到地上,一个起身,瞬间便在自己肩头、胸口、上臂几处要穴连点,却是一根透骨钉射中了肩膊。再看那四个孩子,三个慢慢自行爬起,程英却是一动不动,身上却是中了一钉。 “孩子!”武三娘急急赶来,将人抱起,也是立马在她心口各大穴点了几下。 “你好卑鄙!”李莫愁拔下透骨钉,眼中已是腥红,“我先杀了你!”李莫愁封穴相搏,武三娘再不敢轻弃孩童。 “妖女,你再运气,穴道就要冲开了,你不要命了?”蒙面人被李莫愁逼的节节败退,便出口乱她心神。 “先杀了你再说!”李莫愁此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欺身猛攻。 这边程英中毒,晕迷不醒,脸色渐差,陆无双更是哭喊,“表姐,表姐!”哭一会,见到李莫愁占尽优势,却忽的起了性,竟趁武三娘不备,拿了她的长剑,入了战圈想去杀人。 “孩子,快回来!”武三娘反应过来,陆无双已经乱入了战圈。这一入却是帮了对手大忙。那蒙面人一晃虚招,瞬间便将陆无双再度劫了去。只是此时却也不再想换名单,只想当做人质,做个挡箭牌。 蒙面人劫着陆无双便走,李莫愁便是不敢放银针,只得紧跟其后。武三娘唤了几声,却是唤不住人,只得独自抱着程英发急。 李莫愁追了几步,却是身形一踉跄,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扶树缓气,立马又在自己心口点了几下,随即凝神再追。 蒙面人适才打斗中已然中了好几掌,此刻也是气血翻腾,内伤触发。只是逃命要紧,便一路拖着陆无双,往远处山中跑去。 “不能让他进山。”李莫愁再运气纵身,也不顾又吐黑血,好几个起落之后,便追到那人身后。蒙面人只顾前逃,却闻背后掌风到。回身不及,忽的想出一个恶计。 “孩子给你!” 李莫愁不料那人却是回身,竟将陆无双朝着她的重掌丢了过来。李莫愁一惊,硬在半空中将身形一转,瞬间便将攻势消了去,同时掌型化开,顺手就将陆无双稳稳抱住。 却不料攻势消去瞬间,那人却是趁机跟上,暗施毒手。李莫愁身在半空,已然无躲,却犹是腰肢一折,转了半分。同时腿上出招,便是要蹬对手胸口。此间变化瞬息之事,双方各自中招,双双摔落在地。 “哇”的一声大喊,却是来自陆无双。 李莫愁身护陆无双,挨了那人一掌,却不料落下之时运气不好,却是撞在了一块山边岩石上。两人相叠,半空跌落,李莫愁来不及转身为垫,却让陆无双左腿搁在了岩石边缘,落势甚猛,一搁之下,顿时断了腿骨。陆无双剧痛之下,当即晕了过去。李莫愁急欲起身,却是吐血连连。所幸蒙面人挨了她一腿,也是半刻爬不起来。或又恐身后武三娘赶来,便挣扎着支起身,趁着李莫愁也在强撑之际,先寻路遁了去。 李莫愁此时也是强橹之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遁去。挣扎坐起,硬是用最后气力,再点自己毒伤所经要穴。万般吃力,才将陆无双抱进怀里,自己却只能倚靠岩石,重重喘气。 休息片刻,李莫愁便是强作坚持,抱着陆无双就往回走,心中却是想着程英安危。走了一程,却见武三娘急急寻来。 “李姑娘,你怎么了?”武三娘一脸惊色,立刻来扶李莫愁。 李莫愁扫了一眼,却见武三娘身后只是跟着大小武,顿时急问:“英儿呢?她的毒怎么样了?你怎么来这里啦?”言下之意,甚有几分责备之意。 “英儿没事,适才有位高人路过,说能救英儿。不等我同意,便自将人要了去。”武三娘只说实情,却更担心李莫愁现状,“我等你多时不回,便来寻你……”武三娘此时一顿,却是伤心,“你的伤……” 李莫愁却是罢罢手,运了一口气,才说:“先别管我。双儿腿断了,你先替她接骨……” 武三娘见李莫愁已经自封穴道,再想李莫愁武功甚高,应是自有分寸。当下只叫两个男孩扶了她坐下,自己便为陆无双接骨。 一番忙乱,武三娘倒是将陆无双断腿接好,却叹道:“拖了些时间,伤势又颇重,就怕这孩子以后落了残疾。”见得李莫愁正在自行运功逼毒,却也不敢吵她。 李莫愁运功一会,少许恢复,便道:“三娘,我伤的很重,这毒我现在根本逼不出来。” 武三娘见她脸色发白,双唇发紫,更添几分心痛。回想先前武三通闯下大错,便道:“我们先回那破窑,然后再想办法。”李莫愁也是点头,便在两个男孩的搀扶下,先是返了适才破窑。 五人进窑,才看清这是座烧制酒坛子的陶窑,倒是极大。窑洞里有张小床,似有人居住。陆无双犹在晕迷中,武三娘便将她放到了小床上,令两个男孩看着。自己扶着李莫愁坐下,替她护持,助她运功逼毒。 李莫愁适才心坚,精神抖擞间硬是压制内伤。此时安然,再逼毒,却是一个不甚,竟让血气翻腾起来,一时间似要冲开所封穴道。情急之下,李莫愁只能先做放弃,却不料内息已乱,虽不足片刻之间冲开要穴,但却已经让她抑制不了先前内伤。 “哇”的一声,李莫愁竟是如喷泉一般,大大喷了一口血出来。一口血喷出,再无支撑,当即瘫软了下去。 “李姑娘!李姑娘!”武三娘赶紧将人抱住,口中急呼,却哪里还喊得醒她。 李莫愁但感眼前黑暗如有实质,却是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四下里万籁俱寂,再回神仿佛世界只剩下自己,她忽然有了一种被抛弃的孤独感。 “陆郎……”李莫愁迷迷糊糊之中,却似看到了陆展元。陆展元只是微笑,却不说话,近身上来便是将人抱住。李莫愁心中一阵酸楚,便在来人怀里嘤嘤轻泣起来,“陆郎,不要离开我……陆郎……” 武三娘抱着李莫愁,声声听着她的轻泣。听着李莫愁断断续续叫着“陆郎”,忽的,但觉心中突然塌了一块。她从来都没有想到,陆展元对于李莫愁来说,竟是如此的重要,一个名字竟让她叫得如此肝肠寸断,愁肠百结。 “唉,这是我武家的罪孽……”将心换心,武三娘却是忽的定了某个心念,当即便喊:“修文、敦儒,你们两个去门外等着,娘没喊你们之前,不要进来!”两个男孩子也不多问,只是很听话去了外面。 李莫愁迷乱之际,但感有人正在解她胸前衣襟。蓦地,只觉肩头一凉,料想定是衣衫已被扯下。只是自己看不清,也说不了,唯感那人甚是温柔,自己无力之下竟是无从抗拒。 “陆郎,是你吗?”李莫愁神志不清,浑身酥软,只感觉有张嘴正凑在自己肩上,又亲又吸…… 忽的,酥软的感觉不在,肩头却是变得疼痛起来。一惊之下,李莫愁才发现黑暗尽消,身上已然着了火。 但见从天而降的大火,突然从远方快速席卷过来,黑烟滚滚,火舌猛烈。李莫愁被四周的烈焰惊得呆了一瞬,哪里有什么陆展元,只剩自己却在一片火海之中。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李莫愁已经分不清现实梦境,只以为所有一切都不过是临死前的一场美梦,想着梦中缠绵,竟是默默流下泪来,“陆郎……” 而此时,梦断,人醒。 “李姑娘,李姑娘……” 李莫愁慢慢睁开眼睛,却是看到了武三娘。武三娘见她醒来,却是嘴角勾起了一丝安慰的笑容,轻柔说道:“你的毒,我已经……”话没说完,武三娘却是心气一泄,自己倒了下去。 李莫愁恍然大悟,原来适才梦中幻象,竟是武三娘在替自己吸毒。只是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才醒,这毒却已经侵入了武三娘心脉。李莫愁顾不得自己此时衣衫凌乱,立马翻身坐起,便一下子将人抱住,“三娘!三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莫愁这一喊,门外两个男孩听见,亦是闯了进来,也不管李莫愁,直接跪到了武三娘身边,只是哭喊着,“娘,你怎么了,娘!” 武三娘被她摇醒,却没理两个孩子,只是欣慰道:“拙夫闯的祸,就由我来弥补。我实在没办法替你治伤逼毒,唯有这个土法子啦。”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我可以自己逼毒,我可以的!” 武三娘摇摇头,却是一手抚在了李莫愁脸上,“李姑娘,你我心知肚明……”顿了顿,又道:“这是我们武家欠你的……” 武三娘说完,便不再和她说话,转而对两个孩子说:“你们爹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若是找来,你们父子三人定要好好的。若是不来……”转眼又看了李莫愁一眼,便对两个孩子续道:“若不来,你们便跟着这位姑姑,她会照顾你们的。” 李莫愁探得此时武三娘已经无救,却只能默默落泪,又感其救命大恩,便是紧紧抱着她,良久不愿放手。两个孩子甚是伤心,伏在武三娘身上哇哇大哭。 忽然,破窑外面传来一个人声,甚是熟悉,却道:“三娘,三娘是你在这里吗?”李莫愁一惊,两个孩子已经跑出去,喊道:“爹爹,娘死了。” 李莫愁回头,正是武三通到了。武三通适才一番清静,神智已经有些恢复,这才循着武三娘记号找来。此时听得两个孩子哭喊,又见得李莫愁手抱娘子尸体,顿时又发了癫狂,只道:“又是你这个妖女,我要杀了你!” 李莫愁心知无法与他理论,而武三娘确实也是因自己而亡,再有先前自己答应过陆展元不找他寻仇,几相交杂之下,却是只闪不还手。只是李莫愁此时伤重,而武三通又是发狂,只守不攻之下,没多久便落了下风。 两人缠斗,却吓坏了两个男孩,齐齐在一边哭喊:“爹爹,别打了。姑姑,快住手。” 武三通哪里会听,只管向李莫愁取命,一阳指丝毫不留情。李莫愁心中暗苦,却是被逼得不敢停手。时间一长,好不容易平息的内伤又牵动起来,李莫愁一口气没顺过来,身形便是慢了几分。武三通一指点来,正点在了李莫愁腰际。李莫愁腰身一软,顿时跌倒在地,可恨此时乏力,竟是不能瞬间起身。 “妖女,你害死我的阿沅,又害死我三娘,我要你偿命!”武三通见李莫愁失了战力,自是宣泄心中怒意。 李莫愁却是一抹苦笑,暗道:“罢了,今日死便死了,反正陆郎才去,我陪他便是。”如此一想,当下只顾自己闭了双眼,全身放松了下来。 蓦地,李莫愁但感身前脚步骤停,掌风不到。睁眼一看,武三通却在离她数尺前停了下来。只见武家两个小子正一人一边,死死抱住了武三通的双腿,硬是不让他近身。 但听两个孩子哭喊:“爹爹不要,爹爹你醒醒啊!”又对李莫愁喊:“姑姑你快走!” 李莫愁见得两个孩子这般护他,心下却是不忍,担心自己离去,这疯疯癫癫的武三通又如何照料他们。不料那边又喊:“爹爹他疯了,姑姑你快走啊!” 两个孩子再三催促,李莫愁终于定了决心,只道:“你们自己保重!”随即便是抱过床上陆无双,自行往陆家庄方向寻洪凌波而去。 待得李莫愁走远,两个孩子才松手。不料武三通又是疯病发作,却是不管两个孩子和武三娘尸身,大吼大叫着不知去向哪里。两个孩子无助,当下慌了神,便是伏在三娘尸身边上,呜呜哭个不停。 正哭间,忽的破窑深处角落里,钻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衣衫褴褛,满脸黑灰。走过两人跟前,却是冷漠道:“人都死了,还哭什么哭,赶紧将人弄出去,别脏了我的家。” “你的家?”大小武看了那少年一眼,却是收住了哭声,眼神中似有嘲笑之意。似是在说:“就这破窑,也算是家?”忽的想起了什么事,便又道:“你刚才一直都躲在这里,那你一直在偷看?” 那少年却是嘿嘿坏笑,当即哼着不入流的调调,“大美人儿好美貌,白白的胳膊香香的肩……啧啧,要是再让我抱一抱,那就最好。” “你说什么呢,小叫花子!”武家兄弟虽和李莫愁相处不久,但却对她甚有好感,再兼李莫愁和蔼美貌,更在心里敬为仙子。此刻听小叫花子污言秽语,便是想要动手。 那少年见得两人想动手,便又嬉皮笑脸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走啦。你们和那个女人扯上关系,以后都不得好死!”说完,便往破窑外逃去。 武家兄弟也不追赶,又回神跪在三娘身边,却是无措。那少年跑出不远,见没有人追来,却忽的变了脸色。原先的嬉闹尽数收敛,随即走到一棵大树下,便是蹲下身子,默默流下泪来,口中却是喃喃低语,“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要见你啦!”哭了一阵,却是看到了树上钉着的三根银针,忽的站了起来,眼神中竟是流露出留恋之色,双手不自觉捏了过去…… 李莫愁回寻洪凌波,终于陆家庄外不远处重逢。但见洪凌波捧着两个骨灰坛,心情又是一阵低落。洪凌波惊见李莫愁摸样,也甚是担心。李莫愁歇了片刻,便让洪凌波去雇了一辆马车,带上陆无双,三人自此便往赤霞山庄而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百日之祭 奇峰峻岭,幽谷险道。 陆展元百日之祭,却是在这华山的朝阳峰上。 李莫愁携了陆无双、洪凌波拜过,便在心中叹道:“陆郎,从今往后,你就在这里看着我们吧。何姑娘的骨灰我已经洒在了东海之滨,你在这朝阳峰上向东而望,定也能望得着她。你俩终究夫妻一场,我又怎么真的忍心让你们永世不得相见。”稍顿一刻,又是伤心默然,再拜三拜,却也领了陆无双两人下山。 三人下山,皆因心内伤感,便无多话,直至到了山下镇上,寻饭店坐落,才有了话头。李莫愁道:“无双,事已至此,你也不能太过伤心。姑姑答应过你爹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陆无双听闻不语,良久才说:“李姑姑,你做我的师傅,好吗?”李莫愁一愣,随即问道:“为什么?”陆无双答道:“李姑姑武功这么高,却不肯替爹娘报仇。无双只求拜你为师,学得一身本领,自己去寻仇人报仇。”李莫愁听后不语,心想这孩子还在心中恨着她,却也不想跟她多解释,只是敷衍道:“这事,等我们回了赤霞山庄再说吧。” 李莫愁此时伤已痊愈,但心情却尤是不好,当下便不愿意再说话,只管自己吃食。陆无双本是骄傲小姐,此番家中大变,心境自然变得乖张。虽然也是知道父母并非李莫愁所害,却总是以为李莫愁那晚故意拖延,故而心有怨气。只是眼下无依无靠,只能暂且忍气,见得李莫愁不再说话,便也乖乖不再多嘴。只是沉默归沉默,眼中却甚是恨意,而身前吃食竟是动也不动。 洪凌波夹在两人中间,自是为难,想到来日方长,这般闹气岂是长久之计,当即折了中,却对李莫愁道:“师傅,你就收了师妹吧。”见得李莫愁抬头看她,又笑道:“报仇不报仇,那还要先寻得仇人再说。不过我们行走江湖,学些武功傍身,总是好事吧。师傅,你说对吗?” 李莫愁知其话中之意,当即自顾一笑,倒是轻叹一口气,而后轻柔说道:“好吧,既然你想做师姐,那我便答应了你。”转头见得陆无双脸上有笑,便道:“快吃东西吧,吃了东西我们就上路。等回了山庄,再正式行拜师之礼吧。” 陆无双毕竟小孩,李莫愁既然当面答应,自然就变了态度,哪里还有什么怨恨之色,只是乖巧的小声叫了几声“师傅”。李莫愁并不多说,也是冲她还了一个笑。 三人气氛渐融,话头倒也慢慢多了起来。正说笑间,忽听得店外一阵人声,甚是嚣闹。 只听一人道:“小二,快拿好酒好菜来。爷吃饱喝足,还要赶去终南山娶亲呢!” 话音刚落,便寻了张桌子大咧咧坐落,又将一口钢刀放于桌角,而后“哈哈哈”一番自笑。笑声才停,身后跟进几人,亦是同桌坐下,便有一人奉承道:“三爷出马,这美人当是抱定了。”前人听得又是哈哈一番大笑。 李莫愁远处听得,却是一阵好奇:这终南山乃是道家清修之地,何来女子婚嫁?但观这些人言行举止,并非江湖正道,心中顿是多了一丝忧虑。正寻思间,忽的门外又有人来。但见七个壮汉个个横肉,进的店来,态度甚是蛮横。便听道:“兰州七侠想要的美人,谁敢说抱定了?”话落,便是朝适才那桌人而去。 李莫愁听得名号,心中又是一惊。这“兰州七侠”哪里是什么侠,而是甘凉道上的七条恶霸。平素早有听闻,只是这些人飘忽不定,自己有甚有事,也未去专门对付。没想到此番却是到了陕西境内,当真是大大的奇怪事。 李莫愁心中奇怪,那边却已经剑拔弩张。 不知谁人喝道:“敢跟我们抢人,便先在这里了结了你们。识相的,快滚!” 对方也不示弱,怒道:“那就问问我手中的钢刀,愿不愿意啦!” 两拨人皆非善类,言语挑衅间,已是动起了手。一时间,七彩五味,刀光剑影,碟碎碗烂,桌倒台歪。 互斗一阵,却是难分伯仲。 此时店内食客纷纷逃散,只留下李莫愁三人一桌,犹在管自己吃食。其实洪凌波适才便有所动,只是李莫愁暗使眼色,才静心不动。 两拨人再斗一会,互有受伤,但听一人道:“真是奇了,我们都是傻子嘛?明明连那姓龙的女子都不曾见过,却偏要在这里斗个死你我活。我看,大家都还是散了吧。” “散了?你想骗谁?”对面有人反驳,振振有词,“江湖传言,终南山古墓,姓龙的女子比武招亲,谁要打赢了她,不但她委身相嫁,而墓中的奇珍异宝、武功秘籍,也尽数相赠。至于她的容貌姿色,虽然我们没见过,但是传言可信,便是大家闺秀,也怕少有人及。” 李莫愁忽的心头一紧,适才还在揣测终南山何事,此时却明明白白听到了关于小龙女和古墓,瞬间便是按耐不住。当即关照洪凌波看好陆无双,自己已经走近相斗人群。 李莫愁此时心中不安,却依旧斯文有礼,好生客气,见得众人相斗空隙,便问:“各位有礼,贫道有一事不明,想请一问?” 众人相持之下,忽的听闻一阵轻柔婉转的声音,当即齐齐住嘴,看向了李莫愁。只见她手中拂尘轻轻挥动,神态甚是悠闻,美目流盼,明眸皓齿,若非见她一身道袍,定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仙姑有何所问,但说无妨?”一人近得身来,双眼却是直溜溜盯着李莫愁周身,看得她好生厌恶。 李莫愁不动声色,却是斯文说道:“适才听各位所言,说什么终南山古墓姓龙的女子比武招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旁人不语,先前那人却是围着李莫愁转了一圈,便是轻佻道:“仙姑是出家人,怎的关心这些事?难不成听闻他人欲嫁,自己也耐不住寂寞,想还俗了不成?” 李莫愁心中一阵不爽,却还想听得事情原委,便是不做声。以为那人调笑她之后,便会说些什么出来。却不料那人说完,竟是嘿嘿坏笑,转而对“兰州七霸”说:“诸位好汉,这终南山,我不去了。那姓龙的女子,你们自去娶了便是。” 众人一惊,那人早已又道:“仙姑,我看你如此美貌,做了道姑当真是可惜。你看你,一对丰满的胸脯硬是被裹在这宽松的道袍下,当真是浪费,要不跟我回去,还俗算了。” 李莫愁不防这人竟会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来,当即心中一怒,脸上一红,更是桃腮带晕,惹人怜爱。 “仙姑,羞什么?来,先让爷摸一个。” 那人说罢,便是伸手摸向李莫愁胸口。远处洪凌波看到听到,早已愤怒,远远骂道:“淫贼,你敢!”当即起身,欲拔剑来刺。 只是剑未出鞘,便听得一声惨叫,李莫愁已经笑吟吟对她说道:“凌波,坐下,看好你师妹便是。” 众人看见,尽皆大惊。只见那人身前,不知何时横来一张桌子,而适才伸出去的手,已经被一根竹筷穿透,钉在桌面上。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那人受制,痛恼不已,随即便是呼唤随从来救。 只见李莫愁又是淡淡轻笑,只道:“就你们这种水平,还想去终南山比武招亲,简直不自量力!”说完,云袖一扫,便将桌上整个筷筒扫了出去,筒内竹筷犹如万枝利箭,瞬间将围上众人扎成了刺猬。只是李莫愁拿捏精准,悉数避开要害,只让人受痛苦之罪。 那边“兰州七霸”心怯,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李莫愁冷冷一眼,回道:“想知道我是谁,你们还不够格!”话音落,足下一踮,却将一张长凳挑了起来,忽的一甩,却是要砸向了七人。七人一惊,最先一人手臂护身,竟是硬挡。李莫愁嘴角轻笑,脚上忽然变了力道,长凳再踢出去,却是自行散成了十余块。只见那十余块碎木在第一人身上一撞,当即变了方向,纷纷弹中另外六人,竟是全部砸在要穴上。一瞬间,七人全部被点穴不动能。 “你……” 全场一片死寂,唯独陆无双脸上惊喜,悄声对洪凌波说:“师傅好厉害。”洪凌波亦是得意回她,“那是,师傅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师傅。” 李莫愁却在场中一笑,对着最先那个调笑她的人说:“现在,你还要我还俗跟你回去吗?” 那人早已吓得脸色发白,只是连声求饶。李莫愁示威之后,便是切入正题,又道:“现在告诉我,终南山古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哪里还敢隐瞒,便将知道情报,一一详说。李莫愁听罢,心中担忧好奇各是一半。暗道:“古墓鲜为人知,究竟是谁放出这等消息,又意欲何为?师妹和孙婆婆两人在古墓,若真是这般谣言在江湖上盛传,那定是会被侵扰,我当去看看才好。” 此番心思一定,便是即刻不逗留,当即招了洪凌波和陆无双,只道:“凌波,你先带无双回赤霞山庄,师傅必须回古墓一趟。你们一路只走大道,务必小心。” 洪凌波适才也听得那些话,知道李莫愁一旦做下决定,便是谁都劝不住,当即领命,不做多问。 李莫愁送走两人,却是回身一笑,道:“还不快滚!” 第一拨人身受箸伤,救过首领怏怏而去,而“兰州七霸”却还是动弹不得。 “仙姑,那我们……” 李莫愁却是只笑不语,顷刻间便是身形疾起,似化了七道靛蓝身形,自在七人周身游走了一圈。一圈既落,但见七人解开了束缚,却是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就如喝醉了酒一般。七人但感筋酥骨软,再运气却是发现丹田空空如也。 “你!你废了我们武功……” 李莫愁此时厉声喝道:“你们作恶多端,今日本是死期。不过这里动手,就怕脏了店家生意,我便饶了你们。今日废了你们武功,也好教你们今后再也不能害人,快给我滚。” 李莫愁滚字出口,七人便如释重负,当下里脚步蹒跚,相扶相将的狼狈而去,走不多远却又闻:“等等!路上若遇到再有上终南山古墓的人,你们便替我传话,就说赤炼仙子李莫愁,在古墓等着他们来娶亲便是!” “你……你是赤炼仙子?”七人大骇,闻名犹如见阎王。 原来李莫愁这些年江湖游走,但凡遇到恶徒歹人,便是赶尽杀绝。黑道众人不知名号由来,却也从字面意思,将她传成“赤练蛇,女魔头。”只不过正道口中,却是只称“仙子”。如此天差地别,李莫愁却从来都是至若一笑,如今心知古墓有难,便是先将自己名头抬出,也好吓得一些鼠辈,再也不敢上山。 七人连声答应,哪里敢有不从。李莫愁恫吓计成,便也是不再多留,只往终南山古墓而去。 急行数日,果真又有遇到相似情况。李莫愁便是如法炮制,一一打发。待到终南山脚下,已经让她赶跑了不下百余人。 这一日,终到山门,只是上冈没多久,便听得远处林中一阵呼喝打斗声,更有人骂道:“淫贼,今日便要你知道全真教天罡北斗阵的厉害!”( 第一百一十二章 输了便不是真郭靖 李莫愁寻声而去,远远便见一众道士,各持长剑,围困住一位身穿粗布大褂,头缠青布包头的汉子。道士甚众,李莫愁粗粗略算,足有百人左右。心道:“围场中何人,竟要全真教如此动员?” “淫贼,闯我山门,伤我弟子。妄想娶那姓龙的女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但听场中一人发令,却有几分熟悉,“布阵!” 话音一落,众道士便是转动身形,各自站位,七人一组,七组一阵,竟是化出两个七七四十九人的天罡北斗大阵来。 李莫愁昔日便知,这天罡北斗阵是全真教中的极上乘功夫,练到炉火纯青之时,七名高手合使,实可说无敌于天下。如今众道士虽不是什么一流高手,但也均是好手。再看此时阵势,便是阵中有阵,奥妙无穷。 李莫愁远远观望,心中料想围场中人要如何破阵,却不料那人竟似看破阵眼,稳稳站在了北极星位。 魁柄相连,欲指北极。 北极星位被人站住,便是以主驱奴,制得北斗阵缚手缚脚,施展不得自由。李莫愁看着,暗暗称奇。也因众道士练这阵法未臻精熟,若是由马钰、丘处机等主持阵法,决不容敌人轻轻易易的就占了北极星位。此时众人连变几次方位,都被那人稳持先手。只见那人始终不动声色,只是气定神闲的占住了枢纽要位。 “好厉害的高手。”李莫愁心中暗赞,却又回想适才听闻话语,不仅多了一份担忧,“若此人真是去古墓寻我师妹,那决计是个强敌。如今之计,当助全真教一臂之力,先将此人打发了便是。” 李莫愁寻思之际,远处众人已经斗了片刻。全真教阵法虽精,却因失了阵眼之故,近百人的大阵不但没有发挥出威力,反而变得累及了自身。只听场中那人朗声说道:“在下自幼受马真人、丘真人大恩,十余年不见,心中好生记挂。此番前来,除了拜见之外,另行有事相求。” 李莫愁远远听到,心中又似多了一阵乌云。原来江湖上于“恩仇”二字,看得最重,有时结下深仇,说道前来报恩,其实乃是报仇,比如说道:“在下二十年前承阁下砍下了一条臂膀,此恩此德,岂敢一日或忘?今日特来酬答大恩。”而所谓有事相求,往往也不怀好意,比如强人劫镖,通常便说:“兄弟们短了衣食,相求老兄帮忙,借几万两银子使使。” 全真教众人忌惮此人武功,皆不敢轻言,但有一人,此时忽然拉开了嗓子说道:“狗淫贼,你要在那龙家女子跟前卖好逞能,难道我全真教真是好惹的么?我赵志敬今日得令守山门,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过去!”那人怒道:“什么姓龙的姑娘,我可素不相识。” 李莫愁这才认出,先前发令之人,亦是此刻对言之人。“赵志敬这个家伙,平时看来猥琐小人,今日倒还有几分骨气。”李莫愁听闻他话中甚有维护古墓之意,倒少了几分对他的不屑。又听到赵志敬说:“废话!你自然跟她素不相识。天下又有那一个男子跟她相识了?你若有种,就高声骂她一句小贱人。” 李莫愁心头顿怒,哪有人这般反诘的。要知在宋代,这一句“贱人”,当是对女子最大的侮辱。李莫愁正欲过去责难,却听得场中大汉朗声道:“我骂她作什么?我又……”那人似乎话没说完,却被赵志敬打断,“你自然是不会骂她,你想娶她又怎么舍得骂她?哈哈哈! “岂有此理!”李莫愁听之甚火,即刻欲纵身赶去,哪里还能容人这般说话。身形欲起,便听得那人冷然道:“在下不想跟你们口舌之争,各位倘若再阻拦,莫怪我无礼了。” 那人似是真怒,起手便是攻向赵志敬,左右双手同起,却是使出了不同的掌法。众道齐齐护上,却不料一股磅礴内劲重压而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大阵相撞,或剑折臂伤,或鼻肿目青,更有三十余人自相冲撞摔倒。赵志敬更是被余劲波及,远远震了出来。 “得罪了,告辞!”那人却是不下杀手,众道虽伤,却非要害。眼见众道无力,便抱拳转身就走。李莫愁虽不屑赵志敬言语,但适才话中已听出端倪,此刻更是大事为先,远远便是传音,只道:“且慢!” 李莫愁纵身赶上,便是轻飘飘落在了那人身前。此刻再看,但见此人浓眉大眼,神情朴实,一身粗布衣服,就如寻常的庄稼汉子一般,实无半点轻佻之相。一看一怔,李莫愁心中顿时起疑,暗道:“这等忠厚神情,怎会是淫贼,或是全真教弄错了罢。”正思索间,那人却开口:“这位道长,我郭靖不知哪里得罪了全真教,要这般苦苦相逼,不予解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郭靖。此番上终南人,却是要将杨过带来求师,只是阴差阳错下,被误认成了贼人。而杨过也因适才打斗,被郭靖驱之一边,此刻更是不知去了哪里。也是这前后脚之差,便让李莫愁再一次与苦寻之人失之交臂。 郭靖见得李莫愁一身道姑打扮,便以为是全真教孙不二门下。当即说话自然是更加客气,只求早释误会,好上的山去。 “你是郭靖?”李莫愁一听其名,心中却是一震。当年杨家共住,穆念慈便跟她说过郭靖之事,就连杨过的名字,都是他所取。只是李莫愁女子心思,终似观点不同,多年来便在心里不满,“既然是名满天下的大侠,为何却从不来照看一下杨家这孤儿寡母?” 穆念慈在世时,李莫愁倒不甚想。直到穆念慈亡故,杨过流落江湖,李莫愁自责之下,便会不自觉怨恨起他人。郭靖不报名姓倒好,一报之下,却让李莫愁起了另一层心念,“人人敬你是大侠,我今日倒要看看,你是否名副其实。” 适才看得郭靖和众人过招,李莫愁便在心里暗赞,此刻得知名姓,更多了一层较量之意。两层心思相叠,李莫愁便是故意讥讽道:“阁下武功了得,何苦不自爱如此,还沽名钓誉,欺人谎称郭大侠!谁不知郭大侠已有娇妻黄帮主,又怎会来这终南山比武招亲?若你真是郭大侠,那莫非……” “莫非什么!”郭靖却是急了,殊不知早中了李莫愁话中圈套。 李莫愁轻笑道:“莫非郭大侠也是好色之徒,想觅新欢,而舍了旧人?”李莫愁故意激怒他,却是要探他心思。郭靖似要发作,却道:“道长如此说话,当真是有辱道门斯文。看在你一介女流,我不想与你计较。请让路吧。” “我若是不让呢?”李莫愁盈盈一笑,又似轻嘲表情。 郭靖此时心中动怒,却仍是不予发作,只道:“适才道长也看到了,若真不让,就怕郭某出手不小心,伤了道长。”郭靖此时心中焦虑,一是只想快些上山见丘处机解释,二是杨过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当下便是出言恫吓了一番,心想眼前道姑,便是得了孙不二真传,又能拿他如何。 “哈哈,果真是大言不惭。”李莫愁忽的收了笑容,便是凌厉道:“假冒郭大侠,那就让我来领教一下,看看是真是假!” 李莫愁说这番话,自然是故意为之。只不过当下心里,却是十足有一种寻他动手的冲动,于是这般说道,也算强作理由。郭靖无奈,眼见李莫愁起手来攻,便是起了三分力,迎了上去。 身形交错,李莫愁自是嘴角轻笑,手中拂尘瞬间变了招。郭靖只道李莫愁顶多先前赵志敬修为,便也不甚在意,随意接手,却发现对手拂尘上的功夫精妙无比。当即心下一沉,自责轻敌。但此时已失了先手,便只能硬起一掌,拼向了李莫愁。 郭靖虽惊李莫愁拂尘精妙,但犹是认为女子多半因为体力缘故,只修招数,故而起掌之时只用了五分力,试图逼开李莫愁,也好缓眼下败象。 “郭大侠,你这是小看我李莫愁了吗?”李莫愁心中轻笑,自然是等他拼掌。当即也是运了掌,直直对了上去。 “啪”的一声,李莫愁纹丝不动,郭靖却是退开了七八步,身形踉跄了几下,才缓缓稳住。 “你……”郭靖此时一脸惊色,想不到自己五分力,竟被如此一个年纪轻轻的道姑接下,更将自己反震于此。其实郭靖哪里知道,李莫愁此时也已经三十左右,比他小不了几岁。只是李莫愁自幼修习古墓内功,又兼保养有方,故而此时看去,依旧是二十出头的容貌。 两人交手,郭靖是明,而李莫愁则是暗。双方预计有差,郭靖自然是吃了个闷亏。只是李莫愁脸上轻笑,心中倒是一沉,适才那一掌,便是“见龙在田”。李莫愁硬接之下,虽震退了郭靖,但却已经使出了七分力。暗赞:“不愧是郭靖。好浑厚的内功,好刚猛的掌力。”只是面上相看,却是郭靖落了败象。 这边一动手,全真众人便也回过了神。赵志敬似是看到了救星,直奔而来,开口便是阿谀道:“李道长,你来得正好。这淫贼,想去古墓……” 李莫愁抬手阻断,自是不愿听他废话,只顾对着郭靖道:“徒有虚名,冒充郭大侠,你当真是假的!” “什么郭大侠,就是一个淫贼!李道长,快收拾了他,替我们出气!”赵志敬还在一边嘀咕,李莫愁却是懒得理他。 李莫愁自是轻笑,再摊手,似在向郭靖挑衅。郭靖见得赵志敬摸样,便在心中猜了几分,又感适才几招,自己竟是遇到了强敌,此刻便是收了心气,再度稳稳问道:“看来道长不是全真教的人,不知道长何方高人?” 李莫愁见得郭靖摸样,却是觉得此人愚钝好笑,自己这般年纪,怎么被他称做了高人,当下便是起了一丝戏弄之心,却道:“我可不是什么高人。不过要想知道我的名字,很简单,打赢我就告诉你!” “你!” 李莫愁几句话说的轻飘飘,郭靖听来似有挑衅味道。当下便是不再轻敌,只道:“那就得罪啦!” 郭靖话音才落,便是欺身再来。同样一招“见龙在田”打出,李莫愁却是不敢硬接,只是身形一退,便是丈余之外。 “下这么重的手,你真想打死我不成?”李莫愁却是笑盈盈再走近,“都说郭大侠仁义,却对我一介女流下如此重手。这般看来,自然是假的无疑啦!” 郭靖此时却是另一番心思。适才对掌落了下风,此刻便是不知对方底细,故而全力出手。再则此时见了李莫愁,便也在心中暗赞:“世间竟也有如此女子,武功之强却是一点都不输于我家蓉儿。不,恐怕还要在蓉儿之上。”当下心思一起,却忽的有了一丝较真,似要证实一番,究竟是自家蓉儿强,还是眼前这位道姑强。 这般心思一起,郭靖便是毫无保留。李莫愁但感压力倍增,拆招攻守之间,丝毫不敢分心。两人抖擞精神,各自施展。一则稳如山,一则疾如风。一重一轻,一刚一柔之间,却是让全真教众人看傻了眼。不知不觉间,两人竟是过了五十余招。 李莫愁手中多了拂尘,总是占了几分优势。而郭靖虽不保留,却依旧明白李莫愁乃是一介女流,故而出手之时,总是堂堂正正,不做任何阴毒手段。 李莫愁心知肚明,先前因穆念慈之故而对他的偏见,此刻却是慢慢化了去。直在心里道:“果真名不虚传。郭靖为人,当是好男人!” 两人均是高手,只需片刻,自是知晓对方情况。交手一久,便是起了惺惺相惜之心,不多不少便均是收了力,只做拳脚上的切磋。 “道长好武功!”郭靖暂退几步,便诚恳道:“郭某少闻,竟不知世间还有道长这般人物,惭愧!” 李莫愁面上不答话,心中却也是佩服的紧,却道:“阁下也不差。倘若阁下真是郭大侠,那边让我见识一下降龙十八掌,如何?” “好,使便使,也好让道长亲证一下,我到底是谁?”郭靖虽然年过三十,却也是许久没有遇到这般好对手,心中豪气一起,便是宛如当年青春之时。只道:“道长看好了,这一招亢龙有悔,你可接住了!” “好,我接着便是!”李莫愁也是斗得兴起。眼见郭靖真的使出了“亢龙有悔”,自己便是故意使出同一系的残招“游龙戏凤”。 两人交接,郭靖故意收了几分力,却不料李莫愁接掌之际,却是柔接了一下。 一柔一接,一接一化,一化一挪,一挪一顶。 李莫愁却是化去了郭靖手上掌力,身形顺势在他臂膀上一靠。一个转,自是到了他胸口,这边起肘而顶,便要在郭靖胸口狠狠来上一击。只不过此时两人均是知晓切磋,便也是散了许多力,这一顶就算顶上,也不会伤到郭靖。 郭靖瞬间大惊,“亢龙有悔”只有被人躲开过,而从来没有人真能硬接下。此番李莫愁却是用了不可思议的柔接之法,不仅化了自己掌力,而且这般一转一顶,自己当是败得难堪。若在平时,输便输了,只是此时对方放言“输了便不是真郭靖”,却于这一节没有想通,当下却是十万个念头起来,怎可输了去。当下情急,便是使出了左右互搏,另一手瞬间出招。 李莫愁稳操胜券,此时心中却是在取笑郭靖因为疏忽要败给了她。却不料身形转到郭靖胸前时,忽的一臂横来,竟是一个擒拿手。李莫愁哪里知道郭靖左右互搏之术,瞬间暗惊:“他的招数已经用老,怎又能如此变招?” 如此一走神,身形更是慢了一些。而郭靖一心求胜,出手又是急迫,擒拿手到时,却是将李莫愁一边肩头扣住,一压一拽,竟是整个人拉进了怀里。 第一百十一三章 今日是个报仇的好日子 一惊一变,李莫愁已经轻声惊叫了出来。郭靖急急放手退身,却见李莫愁脸上霎时红了一下。 两人均是没有想到这一节,都是愣了一会,心下虽已平静,却不知该如何启口。 “好你个淫贼,你想娶姓龙的女子那便罢了,现在连李道长你也轻薄,你还真想大小通吃么?” 赵志敬话中带酸,李莫愁实在不知道他是无心还是刻意,当即抬手一掌,便是“啪”的一声,扇在了他脸上。 众人皆见适才一幕,自是有些怪异眼光看着李莫愁和郭靖两人。李莫愁虽然不再是少女情怀轻易害羞,此刻却也是心中砰砰直跳。回想适才和郭靖过招,自己确也是将他当做了某种心中期望,不似谁人,却又似谁人。 其实李莫愁自己不清楚,郭靖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男人气质,却在一定程度上,让她产生了许些好感。李莫愁但感心跳异常,又见众人神色,当即不想逗留,自是起身几个纵跃,便迅速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赵志敬捂着脸,想骂人却又不及开口,便也听郭靖道:“告辞,重阳宫再见!” 李莫愁寻路疾走,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她年近三十,仍为处女之身,当年与陆展元痴恋苦缠,也始终以礼自持。十年来江湖上也有不少汉子见她美貌,不免动情起意,但只要神色间稍露邪念,便会受其教训,若是强匪歹人,即是当场送命。就算是当年最为熟络的吕骁,也不过是朋友之宜,纵有相拥,也绝无此等波澜。只是郭靖适才那一抱,却不知为何,让她甚是心烦意乱。竭力静心,脚下更是寻路回古墓而去。直至回到墓门前,才堪堪平息了内心烦乱。 李莫愁既回古墓,便将事由说与小龙女和孙婆婆听。孙婆婆略有紧张,只问当以何法处之。只是小龙女却是十分淡然,浑然不在意,却是换了话题,只对李莫愁说:“师姐,你一去就是好几年,都不回来看我们。”话语之中,隐隐透着一丝不悦。 李莫愁闻之一笑,心中暗道:“师妹久居古墓,虽已十八岁,却犹是这般孩童心智。”口中却说:“我这不回来了嘛。难道师妹也想和师姐一样,出得古墓去瞧瞧?” “我才不去呢,”小龙女怏怏道,“外面的世界那么可怕,那么多坏人,我可不想像师姐一样,出去了被人欺负。” 李莫愁顿时语塞,却是答不上来。小龙女无心之说,李莫愁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倒是孙婆婆细心,看得李莫愁脸色变了一变,便接了话,转了话头,“莫愁,你们师姐妹多年不见,就好好说说话。这外面的传闻,管它作什么?” 李莫愁此番回古墓,不过是想看看小龙女和孙婆婆安全与否。眼下见到两人安好,而全真教又尽邻居之责,便是放心。三人于是起了话头,尽说一些小时候有趣之事。 三人言欢,自是过了个把时辰。李莫愁心中却犹是担心,只说:“师妹,孙婆婆,你们没事便好,只是我还是放心不下,想去周边看看。” 孙婆婆自然点头,小龙女却是悄悄拉了李莫愁的手,低声道:“师姐,那你小心点。其实,就算真有坏人来,古墓这么多机关,他们也是进不来的。” 李莫愁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她并非担心歹人闯入,而是想去探探,到底来古墓生事的,是哪些人。也好顺藤摸瓜,查它个水落石出。李莫愁知其心意,只说:“师妹放心,师姐就在古墓周边看看,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说罢一点头,关照两人小心留意,便又出了古墓。 李莫愁自在古墓周边巡了一圈,也不曾见到半个人影。此时天色渐黑,倒是前峰重阳宫,却似隐隐有火光,远远听得似有骚动。正聆听间,忽的传来两个人声,倒是越来越清楚。 但听一人道:“……今日是那姓龙的女子十八岁生辰,却不知谁人放了江湖传言,说她要在今日比武招亲……” 又听一人道:“怪不得我今日上山,宫中道兄们骂我是淫贼妖人。这么说来,适才那些人,也是来求亲的?” 李莫愁听得清楚,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丘处机和郭靖。只是不知道为何,两人却会走到古墓外围来交谈,甚有一丝好奇。好奇之下,李莫愁亦是屏气静听。 丘处机道:“这些人名义上说是来后山求亲,但依我看来,似乎并不简单。我倒更认为,他们是想窥视一些什么,只是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一顿,又道,“不过就算只是求亲,我们全真教也不可能放他们过去。这古墓,别说先师有渊源,就算是我辈,也有些情分。只是没想到,今日那些人却是如此厉害,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全真教可真要出丑啦。” “道长客气了。”郭靖一谦虚,又问道:“丘道长,我适才上山,遇到一位道姑,武功甚是高深,不知你是否知道来路?”说罢,便将先前和李莫愁过招之事说了一番。 丘处机听罢略一沉吟,便安然道:“照你这么说来,那只能是她了。如果是她回来了,那古墓这桩事,便不用我全真教操心了。” 郭靖却是不解,又问:“丘道长认识那位道姑?”丘处机道:“你说的这个道姑,便是古墓的大弟子,赤炼仙子李莫愁了。” “赤炼仙子?她便是赤炼仙子?”郭靖话中似是惊奇。丘处机道:“是啊,应当就是她。这些年,江湖黑道众人听闻她的名字,可是闻风丧胆,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李莫愁便是古墓的大弟子,也是我们全真教的好邻居。”丘处机说完,甚是赞叹得意之色。又道:“这李道长虽是一介女流,但若论武功豪气,我教后辈,却是比之差远了,真是惭愧哦。” 李莫愁暗中听到,不觉也是有了一些开心。自己鲜少这般背后听到别人赞赏,又何况这些话出自丘处机这样自视甚高的人之口。 郭靖听后,亦是赞叹,只道:“确实是女中豪杰,只不过今日匆匆一别,甚是可惜。不知来日是否还有缘,再可见得她。”郭靖只顾自说,却是变了语调,言语之中,似有一丝期待。丘处机哈哈大笑,玩笑道:“怎么,靖儿,你也为赤炼仙子动了心?” 郭靖急欲解释,却听闻远处传来一阵轻柔婉转的声调。只听到:“郭大侠,既然有缘,又何须来日。” 声落人到,却是俏生生一个道姑出现在了两人眼前,自然是李莫愁现了身。李莫愁不及郭靖启口,已是一步上前,先对丘处机行了礼,只说:“此番江湖传闻相扰,多亏丘道长援手,莫愁先替师妹谢过了。”丘处机只说客气,随后便要引见。却不料李莫愁早已自行对着郭靖开口,“郭大侠,名不虚传,贫道可是佩服的紧那。”郭靖哈哈一笑,亦道:“李道长过谦了,郭某应当佩服你才是。”丘处机也是大笑,神色之间似有一番玩笑,却道:“你们两个,可也是不打不相识啊。正所谓,拳逢对手,可惜相见恨晚,哈哈。” 李莫愁知道丘处机性子豪爽,最是喜欢说笑,当下便也无妨。忽的不知为何,却是起了一丝少女情怀,想逗一逗郭靖,便是附和丘处机之意,笑道:“是啊。要是早认识郭大侠十年,我估计也不会出家做道姑了。郭大侠,你说有这个可能吗?” “这……”郭靖却是老实人,吓得赶紧解释,“李道长,这些话可不能乱说,我已经有蓉儿……”话未说完,却已经红了脸。 李莫愁见得郭靖认真,便忽的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歉说:“郭大侠,我李莫愁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也不是什么得道高人,不过是一介女流。浪迹江湖久了,自然也会说一些市井玩笑,适才那些玩笑话,你可别放在心上。如若有冒犯,还请见谅。”李莫愁这几句说得甚是诚恳,又很斯文,郭靖哪里又会去计较。只是听得她说玩笑,便是心头松了下来,抬手抹了抹额头的细汗。 三人便又相说此番传闻之事,却忽然听到远处小路,似有人声。但见一众江湖人,不知怎的找到了古墓小径,绕过重阳宫去了古墓。 “不好,我得回去看看!”李莫愁快速拜别两人,回身疾走。 李莫愁一走,郭靖便也远远观望,所见之下,却是担忧道:“道长,是适才大闹重阳宫的那些人。李道长一人回去,怕是不妥,要不我也过去看看?” 丘处机并不说话,却是轻声自问:“古墓小路向来隐秘,除了古墓中人,便只有我等师兄弟和几个大弟子知道,他们又是如何知晓?难道真是碰巧?”听得郭靖征询意见,便是欢喜道:“古墓禁地,我教中人不得擅入。靖儿愿去,自然是最好不过。靖儿,你放心去助李道长,过儿的事情,等你回来再说。”郭靖当下“嗯”了一声,便也是快速纵了过去。 李莫愁回身往古墓赶去,终于在墓前树林前,追上了众人。但见带头两人,一个身披红袍,头戴金冠,身强体壮,是个中年藏僧。另一个身穿浅黄色锦袍,手拿折扇,作贵公子打扮,二十六七年纪,脸上一股傲狠之色。两人身后,却是跟了数十人。 李莫愁身立高枝,却未轻动。但听那贵公子朗声道:“小王蒙古霍都,敬向小龙女恭贺芳辰。”一语甫毕,树林中却是无声无息。 李莫愁高处闻得,却是惊愕,暗道:“霍都?难道是当年那个在樊川的霍都?蒙古人也来找麻烦,这当中到底为何?” 李莫愁思索间,却又听霍都说道:“闻道龙姑娘扬言天下,今日比武招亲,小王不才,特来求教,请龙姑娘不吝赐招。”话音再落,树林中依旧无声无息。李莫愁自然是暗笑,以小龙女性子,那根本便是懒得搭理,就算来人喊破了喉咙,都不可能做出回应。 霍都喊了两声,见无动静,便又喊出第三句,只道:“小王家世清贵,姿貌非陋,愿得良配,谅也不致辱没。姑娘乃当世侠女,不须腼觏。”此话说得自往脸上贴金,却不料树林中依旧不做任何回应。 身边众人此时也觉奇怪,面面相觑,似有一些嘲笑之意。霍都向身边藏僧巴望了一眼,那和尚点了点头。霍都便道:“姑娘既不肯就此现身,小王只好强请了。”说着右手一挥,竟是大踏步向林中走去。身后群豪蜂涌而前,均想:“连大名鼎鼎的全真教也阻挡不了我们,谅那小龙女孤身一个小小女子,济得甚事?”但怕别人抢在头里,将墓中宝物先得了去,各人争先恐后,拥入树林。 “无礼之徒,休想近我古墓!” 众人才起步,便闻高处一声娇喝。喝声才落,李莫愁自是稳稳挡在了众人身前。 “霍都,好几年没见,倒是长本事了?”李莫愁自是嘲笑,又道:“怎么,你大师兄不管着你,你就色胆包天了?” 众人见得眼前如此美丽道姑,皆是问道:“你是何人?” 李莫愁自是不屑,拂尘轻挥间,眼神却是凌厉,只笑道:“难道你们上山时没听到,赤炼仙子李莫愁,在古墓等着你们来娶亲嘛?” “你就是赤炼仙子李莫愁?”众人听得,皆是退了好几步。 “你是……李莫愁?”霍都忽的一愣,倒也是认出了眼前人,当即也是随着众人退了几步。只是退步之后,却是眼神一闪,便又大胆轻佻说道:“李姑娘,你什么时候出家做了道姑?是不是当日杀人杀多了,以此来消罪孽呢?”霍都说完,便在身边藏僧耳边轻言了几句。 李莫愁瞥见,心中便是提防。果不其然,那藏僧听完耳语,竟是二话不说,直取李莫愁而来。 “嘡”的一声重响,李莫愁的拂尘柄已经架住了那藏僧的金色巨杵。两人脸色各有惊色,李莫愁万万没想到眼前此人却是如此神力,而那藏僧也似乎不防李莫愁能架得住这记重压。但听藏僧吼道:“我达尔巴今天要为师兄报仇!” 李莫愁听得莫名其妙,却也无奈拆招。只是达尔巴空有神力,又怎会是李莫愁对手。十余招下来,便已经被耍得团团转。达尔巴气急,便喊:“师弟,快来帮我!” 达尔巴话音一落,那边就有人应,但听得霍都道:“二师兄,再坚持一会,我马上来助你!”霍都说完,先是一招手,身后众人却是将李莫愁围了起来。 李莫愁自然不屑,但却是听到了适才两人称呼,忽的脑中转了念,似又哪里不对,便是问道:“霍都,你大师兄呢?” 霍都冷冷一笑,达尔巴却是再次搏命而来,口中只吼:“妖女,你装什么蒜,大师兄八年前便是被你害死!今天,我要为大师兄报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尝尝我的手段 “扎布死了?还是我害死?”李莫愁自是不解,心中疑惑道:“当初我只是断他肋骨而已,凭他武功,怎么会死?”当即便又追问,“霍都,告诉我,你大师兄是怎么死的?” 李莫愁当日便是敬重扎布武德,此时心知必有误会,却要讨个说法。却不料霍都又是冷笑,那达尔巴已然回她,“你暗算我大师兄,比武不胜,暗器伤人。就是你用毒针害死了师兄!” “我?……”李莫愁想要辩解,周围人群却是围涌而上,哪里还有任她思考和解释的机会。只是对面人虽多,但却是奈何不了李莫愁。只见李莫愁身形飘忽之间,已经有数人受伤倒在了地上。 李莫愁拂尘翻腾,逼退身前数人,厉声道:“我不想在古墓前杀人,你们若是识相,乖乖给我离开。若再不退,别怪我手下无情!”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却又围上。李莫愁心下怒起,便是杀招上手,“江湖匪类,今日便教你们知道我赤炼仙子的手段!” 李莫愁三世异象,潜意识里便是杀戮肆意,但凡面对恶徒,极少手软。眼下口劝无效,便是欲开杀戒。 忽的,林中却是传来一阵琴声,琴声激亢高昂,似有不平之意。琴声一停,林中就传出一阵嗡嗡怪音,顷刻间便是白茫茫、灰蒙蒙一团物事从林中疾飞出来,扑向群邪头顶。 李莫愁一惊一喜,自在心里赞道:“师妹好厉害,竟将师傅留下的驱蜂秘术都学会了。”随即又是自嘲,“若知这般,我这趟不回来也罢。” 李莫愁自然知道,来的便是一群玉峰。玉峰似有引导,直冲群邪而来。群邪不知,站得稍近者,给那群玉峰在头顶一扑,登时倒地,抱头狂呼。李莫愁轻笑之间,那群玉色蜂子又已螫倒了五六人。眼见群蜂来势凶猛,难以抵挡,霍都、达尔巴等人转身便逃。 李莫愁也不追赶,只在后面警告道:“今日就先放了你们,若再敢来终南山捣乱,必不轻饶!”群邪遁逃,玉峰却也不追远,片刻之后,便又回了林中。 李莫愁眼见小龙女如此秘术,也是心情大好,便遥遥对着古墓,送出了一道音:“师妹,好手段!看来师姐这回,是杞人忧天啦。”话音才落,林中便传来铮铮琴音,轻柔平和,显是同门寒暄美意。 李莫愁听音一笑,自是转身欲回。正此时,身后郭靖却是赶到,见得地上打斗痕迹,倒是吃了一惊,“李道长,贼人都被你打发了?”言语之间,似是不信李莫愁如此迅速。 李莫愁却是轻柔一笑,不自觉又和郭靖说了笑话,“怎么,嫌我动作太快,少了你行侠仗义的机会?”郭靖却是一怔,被她问的说不出话来。李莫愁见他言拙,便不逗他,只说:“多谢郭大侠热心,不过贼人已被我师妹用驱蜂秘术赶走,你尽管宽心。”见得郭靖露了笑容,李莫愁便作礼告辞,只道:“古墓门规,外人不得入,贫道就在这里谢过了。” 郭靖自然说无妨。见得李莫愁性情直率,便也慢慢放开了心中男女之嫌,只道:“李道长,先前过招之时,我……”话到一半,却被打断。只听得远处传来一个人声,便见一个中年道士,喊道:“郭大侠,原来你在这里啊。” 李莫愁回神一看,正是甄志丙。不及开口,甄志丙先她开口,“李姑……李道长,你也在这里,好久不见。”李莫愁并不答话,只是微笑冲他点头。 甄志丙却也不先和她多说,自是拉了郭靖去一边,嘀嘀咕咕说了些话。显然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外人听去。甄志丙话说完,郭靖便点了头,对李莫愁抱拳道:“李道长,郭某有急事须先上走开,等日后有机会,再向你讨教高招。” 郭靖身形甚急,李莫愁料想他确有要事,便只是远远送了一句“后会有期”。再回来看甄志丙时,甄志丙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 李莫愁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甄师兄,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李莫愁聪明之人,适才甄志丙问候改口,她便已经知道,这些年来,他并未真正将心事放下。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李莫愁自认也是该和他说清楚,免得日后生出更多的误会来。 李莫愁一问,甄志丙却也是老实,顿了一会,便是开了口。只道:“李姑娘,我知道你并没有出家,你这身道姑打扮,只不过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我……我若是还俗……”话到此处,却是说不下去,因为李莫愁一双眼睛,已经死死盯住了他。 “甄师兄,你的心思我知道。许多年前,在樊川的时候,我便已经知道了。”李莫愁索性跟他挑明,续道:“你救过我,也教过我怎样处身立世,这些我都不忘感激着。只是在我心中,将你当做兄长看待。你若一定要破坏这层关系,那以后我们只好不再见面。” 李莫愁故意说得决绝。其实说不见面那是唬他,李莫愁不过是希望甄志丙真心断了儿女之念,专心修行,也好不负丘处机等人的寄托。甄志丙自然是不知这一节,听得李莫愁口气冷漠,便是苦笑了一声,只道:“是我修为不精,动了凡心,自作多情了。”说罢,随意抱拳告辞,便是自行离去。 李莫愁见他走的黯然,便也是心头一酸。然只是目送他远去,却不会出口留人。待得人去,李莫愁自也回了古墓。 此番事结,李莫愁便在古墓逗留了几日。几日之间,犹是去意甚浓,小龙女知道师姐心不在古墓,便也不做强留。 李莫愁离了古墓,一路下山,却是甚巧,于山门处遇见了郭靖。 “郭大侠,你也下山?这是回桃花岛吗?”李莫愁见得郭靖,却又是情不自禁的起了一丝兴奋,本就率真的性子让她多问了几句,“郭大侠,我还不知道你这次上终南山,是为何事呢?” 李莫愁这些年行走江湖,几乎不愿意打听别人闲事,此番见了郭靖,却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知礼。只是郭靖自小大漠长大,骨子里也是豪气冲天,原先避嫌只因不熟,此番已是熟识,便是不做多想,当即也是爽快回道:“李道长,又见面了。此番上山,是为了……”忽的顿了口,便是想到了什么,却道:“此番上山,是为了替家中小侄寻个名师,今日事情办完了,就下山回桃花岛去。”郭靖始终觉得,杨过之事不好说于外人听,而李莫愁见他改口,也知自己问的唐突,便也不多说。 两人于是换了武功话题,自是一路并肩下山。一路上说笑不止,不知不觉间,关系又近了几分。郭靖要回桃花岛,而李莫愁也是要回赤霞山庄,两人相互一说,便是要渡了长江,到了江夏才分道。李莫愁自是欢喜,便提出结伴而行。郭靖心想既然同路,而李莫愁又毕竟一介女流,当今乱世,却也在心中起了保护之意。当即同意,两人便是做了伴。 自始,两人一路同行。半月之间,郭靖对李莫愁处处照顾,而李莫愁也是落落大方,并不造作。两人经樊川,过黄河,历中原,渡长江。途中尽说江湖趣事,武功心法,却于寻常身世都是一概不提。李莫愁不提,那是因为昔日便从穆念慈口中听过,对郭靖知之甚多。而郭靖不提,自然是碍于男女有别,不好随意相问。 这一日,两人便是过了长江,到了江夏县城。再之后,郭靖便是要向东,而李莫愁自是往南。临别在即,两人便相邀茶楼共饮,也好做个饯别。 “李道长,不知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相见?”郭靖心中感叹李莫愁身上武功,多日论技,却已经将她当做了知交好友。李莫愁自然也是对他好感颇多,听他这般说,亦是起了不舍之心,只不过心头一转,嘴上却说:“想要见面何难,你随我去赤霞山庄住上一阵,可好?又或者,我随你去桃花岛住上一阵,只要届时郭夫人不讨厌我,便好。” 郭靖一怔,李莫愁却是盈盈一笑。神色娇俏,倒是少了几分老成,多了一些萌动。郭靖见了,心中不知怎的,却是荡了一荡,但随即想到这些日子来,李莫愁便是这般率真性子,于此便在心中嘲笑了自己,也是附和着对李莫愁微笑道:“李道长说笑了,你真要上我桃花岛来做客,我定教蓉儿做拿手小菜好好招待你。”两人说罢,皆是欢笑。 两人再叙一些话,正惜别间,忽闻得茶楼外一阵喧嚣,随后便是两条人影走进门来。李、郭两人被吵声打扰,当即转头去看。只见前面一人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身穿官衙制服,一眼便知公门中人。后面紧跟一人,一身灰色粗衣布衫,年约半百,脸色铁青,嘴里还在嘀咕言语。 前面汉子却也不理他,自是找了一处空位坐落,没想到后面那人却是赶上来,就在那桌旁一头跪倒,连连磕头叫嚷:“莫捕头,请你行行好,救一救我女儿呀……我求求你……”接着又是几响头。 只见那壮汉再也坐不住,立马起身,一手便扶住那半百老者,叹道:“朱老三,站起来再说话吧,这样不好看。” “不……我不起来,要是你不答应,我只好长跪下去……我求求你了,现在只有你能够帮我了……求求你……”那老者死命抱住他大腿,就是不肯起来。 “唉……”那壮汉长长叹了一声,摇头道:“朱老三,我虽然是一名捕头,可是你要知道,那无佛寺是何等地方。别说现在你口说无凭,就算有什么证据,我也不敢得罪他们啊。我也是有家小的人,你还是起来吧!” “莫爷……我便只有这个女儿……就求求你给我想个办法,我实在不能没有她呀……”半百老者声泪俱下,不停摇着那壮汉的大腿。可是壮汉虽有同情之色,却始终不住叹气摇头。 李莫愁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听着他们的对话,多多少少也明白个大概。既然连当地捕头也不想惹的事情,想来也必定不简单。正在沉思间,突然见得郭靖倏地站起,朗朗铮音,只道:“这位老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说给我听听么?”说话间已来到他跟前。那朱老三抬头一望,见到眼前之人,却是一个敦厚稳重的汉子,心想必是有武功的江湖人,当即一连说了几个“我”字,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这位老伯,你别激动,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来,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呢?”李莫愁见得郭靖有意相助,便也上前表明心意。郭靖听闻她言,自是对她一笑,似是报以高义。 站在身前的壮汉,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捕头,也在道上跑惯的,看人的眼光自是不同。他见李、郭两人都是器宇不凡,言语间更是中气十足,便知或是江湖上的高手。虽不知眼前两人底细,却也想到或许能帮上些什么。当下向两人一揖,说道:“在下是这里的捕头,名叫莫冲,敢问两位高姓?” 李莫愁看了莫冲一眼,却见他一脸正气,也朝他一礼,尚不及开口,身边郭靖已经说道:“在下郭……”郭靖愚钝,别人所问,自然便答。却不料李莫愁心思不同,心中犹记得当年洪七公教诲,所谓侠义不可累及逍遥,当即打断,抢了话头,接口道:“我们都是过路人,名姓不足为挂。只是适才听得一些,不知莫捕头可否告诉事情原委?” 李莫愁这般一说,郭靖也是明白其用意,当即也不开口。那莫冲也是懂事,便是一笑,拉起了朱老三,将事情缓缓道来。 原来,这城外龙泉山上,有一座无佛寺。方圆百里的老百姓都来此烧香拜佛,寺庙香火鼎盛,远近闻名。可是不知怎得,最近总有香客无端失踪,而且多是女子。先前也有人报案怀疑是寺中僧侣所为,可是寺庙颇有名,僧侣也多,衙门公差捕快多次明察暗访,就是没有证据。如此一来,便是不好强做。此番朱老三之女,就是前些日子说去祈福,却不料一去不回。因为传言在先,这朱老三便是认定女儿必是被寺庙僧侣拐了去。 “岂有此理!”郭靖听罢,便是一掌拍在桌角,却将桌子拍散了架。李莫愁立马近身,暗中拉扯他衣角,使个眼色,对莫冲和朱老三说道:“既然这事没有证据,那便不能说是寺中僧侣所为,万一毁了出家人清誉,就不好啦。”见得两人脸上不悦,又道:“不过既有传闻,那便是去看一看,也无妨。如果两位信得过我们,那就静等消息吧。” 李莫愁说完,也不及两人多言,便是拉了郭靖衣袖,直接转回了落脚客栈。 “郭大侠,此事蹊跷,我们当是管上一管,你意下如何?” “那是当然。只不过如你所说,佛门胜地,我们又没有证据,该如何做?” 李莫愁见郭靖一脸不展,却是悠悠一笑,只道:“我自有办法,请回房稍等我。”说完,便又出了客栈。 郭靖回房静等许久,却是不见李莫愁寻来。正欲出门去寻,却不料房门被人推开。定眼看时,门口却是俏生生站了一位姑娘,明眸皓齿,美目流盼,神态娇媚,却似好生熟悉。 “你是……” “怎么,我换了身装扮,你就认不出我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个不留 李莫愁盈盈轻笑,却是对他故作老气道:“郭大侠,贫道有礼了。” 郭靖一愣,随后也是微笑道:“李道长,真不知道你这番打扮,竟是如此好看。”言语之间,却是多了一丝腼腆,又问道:“你这是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莫愁大大方方进门,手里还拿着另一件衣服,“换上它,我们一起去探个究竟。” 郭靖还在愣神之际,李莫愁已经将手中衣服展开,却是一件浅蓝色山东大绸袍子,还有一条绣花锦缎的玉带。见得郭靖不动,李莫愁便催促道:“怎么,还要我帮你换么?”李莫愁连催了几声,郭靖才回了神。 郭靖人虽愚钝,却也不笨,当即便是明白了李莫愁心意,遂将衣服接过换上。只是李莫愁并无回避之意,却使得郭靖穿戴之际有些紧张,不能尽得整齐。 “你武功这么高,怎么穿个衣服却这般不到位呢?”李莫愁见得郭靖摸样,自在心里好笑,手上却是没有停下,而是近身替他理正了衣襟,扯平了袖角。 李莫愁不动还好,这一动一助,却让郭靖心里起了更多不自在。先前李莫愁道姑打扮,虽同行多日,却也不曾细细打量。如今眼前细看,却在心头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天底下,还有如此美貌女子,能和我家蓉儿媲美。”郭靖心中自然只有黄蓉,但是李莫愁这般细心料理,温柔如寻常女子,自是在郭靖心里又敲了一下。 “李道长,我自己来就行。”郭靖在李莫愁替她整理几处后,便是不再让她动手。说话间便是急急用手去阻,却不料动得快说得慢,竟在不经意间捏到了李莫愁双手。 两人均是不防,瞬间都是愣了神。李莫愁看着身前郭靖身姿气宇,忽的想到了当初陆展元也是这般潇洒男子摸样,忽的心里一酸,霎时红了眼圈。郭靖看得清楚,见得李莫愁似有哭意,误以为自己行为不礼,便是怯怯道:“对不起,李道长,我……”话中抱歉,却是因为紧张,将李莫愁双手捏得更紧了一些,“你看我,就是笨手笨脚,先前在终南山山门也是……” 郭靖一提旧事,李莫愁脸色便是红了一阵。忽的回神,但感双手被郭靖捏着,心里自然又是一悸。急急退身,将手抽回,却是转过身去,喏喏说道:“没事的,你别放在心上。”顿了顿,又道:“那你自己来,我去门外等你。” 李莫愁说完,便是夺门而出,心中却是翻腾,“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和他不过就是以武论交,没事的,要冷静!” 李莫愁努力平复着自己,而郭靖也终于穿戴整齐,出得门来。只是李莫愁似在出神,却是不知道背后已经站了人。郭靖站在身后,见得李莫愁背影,却是说不出的落寞,当下心里不由自主起了一层怜惜之意。 “李道长……”郭靖想要开口,却又不想打扰到她。 忽的,李莫愁开了口,声音却甚为洒脱,“都准备好了吗?若是好了,那我们就走吧。”李莫愁说完,便转过了身,冲着郭靖微笑了一下。郭靖回以微笑,犹是心细,细看之下,却是窥见了李莫愁眼角浅浅泪痕。 郭靖心中一愕,霎时又有些不自在,只以为是自己适才举动,让李莫愁受了委屈。其实他哪里知道,适才自己好男儿摸样,不仅让李莫愁思及了过往,伤心满怀,更让李莫愁真的生出了一份相见恨晚的遗憾情绪来。两相叠加之下,李莫愁自是再也抑制不住内心酸楚。 李莫愁见郭靖看她神色颇为异样,自是明白被人瞧见失态,当即更是阖眼露笑。双眸一闭一睁之际,脸上又滑落几道清泪,只是说话口气更加洒脱,笑道:“郭大侠,让你见到我的失态了,见笑。”言罢,又是很大方抹了泪渍,自嘲道:“江湖烟尘太大,总有迷眼的时候。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郭靖听得李莫愁洒脱口气,心情顿时松了许多,只是生平细心,此刻安慰话语出口,却是改了称呼:“李姑娘,你没事就好。那我们出发吧。” 李莫愁听得郭靖此话,心中好一阵感慨,“都说郭靖愚钝,实不知他也是心细如发,竟是这般温柔。”忽的心血来潮,便道:“你叫我李姑娘,那我唤你郭大哥,可好?” 郭靖其实豪爽,此时倒也不介意。再则两人多日相伴,还要再称呼“大侠”、“道长”的话,确实也过于生疏了。当即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李莫愁见得郭靖点头,甚是欢喜,却是真的在心中将他当做了某种依赖,忽的多出了一份女子情怀,瞬间便是拉了他,直往街上而去,“走,跟我来!” 两人上街,一番准备,购置一些香烛烧纸,便朝着龙泉山无佛寺而去。李莫愁心情大好,傍着郭靖甚是温柔,倒让郭靖一路不自在。见得郭靖拘谨,李莫愁只在心中暗笑,却也不多话。 两人行的个把时辰,便是到了龙泉山脚下。待的站定,李莫愁忽的伸手一勾,竟是勾住了郭靖臂弯,吓得郭靖急急挣脱,愕然问道:“李……李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说罢,脸上却是红了一层。 李莫愁只是吟吟浅笑,道:“不是说了嘛,我们这次上山假扮夫妻。这都到了山脚下了,不表现的亲昵一些,会让人怀疑的。”说完,又重新去勾郭靖臂弯。郭靖此番已不退避,只是显得更加拘谨。 郭靖不说话,李莫愁便自顾自说,直道:“既然传言失踪之人多为女子,那我便亲自做饵,探一探这无佛寺的底细。你我扮作夫妻去上香,也好有个照应。你看,我恢复女儿装之后,还是能配得上你的吧。郭大哥,你说,我和黄帮主哪个更漂亮一些呢?” 李莫愁本是玩笑一问,却不知真的问中了郭靖心事。但听郭靖轻叹道:“李姑娘,其实要探这无佛寺的底细,我们根本无需如此。凭你我武功,我们入夜潜入,多探查几天便是。你这样以身做饵,当真有些冒险。”顿了顿,又说:“你我这番行径,若是让不知情的人见到传扬出去,会有损你的清誉。” 岂不料李莫愁听后竟是咯咯笑了起来,“郭大哥,你这一路心事重重,原来是怕我吃了你啊!”李莫愁玩笑之间,又是盈盈一笑,续道:“放心啦,郭大哥,我知道你是有家有小的人。演戏而已,演戏!” 李莫愁故意强调了演戏两字,才使得郭靖神色渐渐安然。见得郭靖终于放松,李莫愁却是正经说道:“难为你了郭大哥。”郭靖只是笑笑,却不多说。 李莫愁依偎在郭靖身边,一路上山,刻意言语欢笑,处处幸福摸样。而郭靖虽然不语,却也是频频点头附和,脸上终于也能带笑配合。一路多有香客路过,均是回头赞叹,只道好一对璧人。 两人再行片刻,便到寺门。僧人出来相迎,李莫愁便以新婚求子为由,要僧人领进大殿拜佛。出迎僧人先是打量了两人一番,随后便引李莫愁进殿。 待的临行,李莫愁便暗中嘱咐郭靖道:“我随他进殿去,看看内中情况,你趁机在外围查探,我们一炷香之后会合。” 李莫愁进殿,寻着蒲团跪下,闭眼合手,装模做样朝拜佛像,暗中却是留心四周。细心之下,虽见殿内僧侣暗中挤眉弄眼,窃窃私语,但始终没有动作。李莫愁猜想或是香客犹多,对方有所顾虑所致。待得朝拜完毕,寻来郭靖,便道:“郭大哥,我适才观察这些和尚表情,定是有问题。只是现在人多,他们不便动手罢了。” “那我们要如何办?”郭靖外围探查,也是一无所获,“想来是先前衙役捕快多次探查,已经打草惊蛇了。” 李莫愁稍一静思,心中便又做了一个决定,只道:“若是郭大哥愿意再和我扮一夜夫妻,那我便有法子让他们现形。”李莫愁话语间,神色甚是严肃。郭靖听罢,心中却是七上八下,这一夜夫妻又要如何假扮? 郭靖走神间,李莫愁已经转过身,对某个看似有些职位的僧人说道:“这位大师,我们夫妇此次虔诚求子,定要求个圆满。不知寺内可否留人,好让我们住上一晚,洗净尘埃,明早再做朝拜。” 那僧人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便说稍等。稍等片刻,出迎一人,便是住持。那住持先行一礼,便是说道:“夫人虔诚,小庙安能不纳?两位,请随我来。” 郭靖不待反应,李莫愁已经欢喜勾过他的臂弯,低声说道:“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此话一出,郭靖才明白李莫愁用意,只是心中却想:“若是蓉儿在,定不会如此直接。此种手段,也只有李姑娘这等率真豪爽之人,才敢这般任性妄为。” 两人被引去后院厢房,分别落脚。待的僧人离去,郭靖便去寻李莫愁。两人相隔较远,名义上说是寺庙清规,夫妻不能同房,但其中用心,两人自然明白。 李莫愁正在察看屋内设施,却见郭靖寻来。只见郭靖脸有忧色,当即猜到一二。只是当下说话,故意玩笑道:“郭大哥,你在担心什么?是担心我不够漂亮,引不出这些歹人图谋?还是担心我着了歹人圈套,你来不及救我?” 李莫愁一语中的,郭靖却只是憨笑。只是脸色忧色不消,道:“既然你也担心如此,那我们便不要这般冒险。若是你真有个什么意外,你让我如何安心?”李莫愁听他说话情真意切,心中自是一阵感动,口中却道:“郭大哥,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安排?还是你没信心保护好我?” 李莫愁言罢,只对郭靖一笑。随即做了个请人离去的手势,便又道:“郭大哥,我可要更衣了,你是要留下来吗?” 郭靖自然是不敢逗留,当即告辞,转身回去自己所在。只是心中感慨,暗暗决心,“李姑娘既然这般牺牲,我定要护她周全。” 是夜,无佛寺万籁俱寂。郭靖独处厢房,屏息打坐,静听一切可疑之声。 忽的,有人敲门,却是一位小和尚。小和尚手持一个香炉,进屋放落,便是转身就走。郭靖忙问:“小师傅,这是什么?”那小僧回道:“施主,这是天竺檀香,住持特意吩咐我送来,是为你驱散尘埃所用。” 檀香之味幽然,闻之令人沁然。郭靖也不追问,只管放人回去。待的人走,依旧静坐屏息,只是李莫愁那边久久不曾有动静,亦只能伺机而动。再坐一会,郭靖但感有些昏沉,原先凝神之态却是骤散。浑浑噩噩之间,郭靖猛然惊醒,口中急道:“不好!香有问题!” 一句“不好”出口,郭靖当即推开房门,不顾巡护僧人阻拦,硬是直奔李莫愁所在厢房而去。 “李姑娘,你在吗?”郭靖在门外连唤几声,却是无人应答。心内一紧,也顾不得更多,便是一脚踢开房门。 房门大开,待得郭靖看时,哪里还有李莫愁影子,只留下一件外衫,孤零零落在床上。而细看屋内,同样正燃着天竺檀香。 “糟了!”郭靖心中大喊不妙,即刻回转去寻巡护僧人,却不料那些僧人适才拦他不住,此刻早已遁了去。霎时,倘大的后院,只剩下郭靖一人。 “李姑娘!你在哪里?”郭靖脸色大变,暗责此番着了道。当下大声疾呼,誓要将人寻到。郭靖连呼带找,哪知整个寺庙却似无人荒废一般,就是没有半个人影。当下心中焦虑,竟连称呼都顾忌不得,连声疾呼“莫愁!莫愁!”只是声声呼唤,犹如空谷龙啸,只闻回音,不闻回应。 这边郭靖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那边众恶僧却是如获至宝。但听“咚”的一声,李莫愁竟是整个人落下,稳稳落在了事先被安排好的软床上。只是李莫愁像是睡着了一般,此刻落在软床上,却是一动不动。 “得手了,得手了!”昏暗中有人喝道,随即手势一招,便又喜道:“这下终于凑足数目了,你们两个,快将人带下去,等时限一到,便可交差了。” “是,住持!”话音才落,就有两个僧人走近,一左一右架起李莫愁,直往不知名的地方走。前头住持执火开路,后面两人架着李莫愁紧跟。三人偶有交谈,都是窃喜之意。只是未曾想到,李莫愁却在心中窃喜。 李莫愁本身对药物的精研,也甚有心得。故而适才小僧送天竺檀香去厢房之时,便察觉有异。于是将计就计,假装被迷倒。果不其然,身下床板竟是机关,自己“迷倒”不多时,便落了下来。 此时李莫愁阖眼假睡,只管让人架着,但感道路曲折回旋,略有抬高之势。当即便在心中盘算:“这关押之地,难不成是在更高之处?不过无妨,待你们将我带到关押地,我正好将你们一网打尽!”心念既定,李莫愁更是浑身放松,“睡”得安然。 再行一段,却感脚步停下。只听那住持又开了口。话中却是多了些许遗憾,缓缓说道:“好标致的妇人。真是可惜了……” “住持,你若是喜欢,那便留下她。我们再掳一个便是。”手下僧人似是懂事,随即附和着。 “你们以为我不想么。若不是时限太紧,数目又多,我还真想留下了。”那住持一顿,便又坏坏说道:“这么漂亮的脸蛋,这么诱人的身段,当真是人间尤物啊。”说罢,竟是在李莫愁胸口捏了几把。 李莫愁“昏睡”中冷不防被人轻薄,心中大恨,却是不自觉蛾眉一皱,口中发出了“嗯”的一声轻嘤。杀意顿起,欲要发难,却又想到打草惊蛇怕累及关押人质,便将自己怒火硬生生压了下去,却在心中毒誓道:“待到了关押地,一个不留!”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凉 李莫愁心念打定,便是忍了过去。 所幸那住持也是分得轻重,捏了几把之后,只又在她臀上拍了一下,便停了手,继续招呼手下前行。 李莫愁暗暗忍耐,当下只感道路东转西弯,越走越坦,又觉周边气息流畅,暗中偷偷眯眼瞥见,却是到了宽敞处。再走一盏茶功夫,便是隐隐听得人声,心知应是快到关押之处。果不其然,再走一会,便到一处所在。但闻诸多女子嘤呜苦吟之声,更有男子得意糜笑之声。哭声阵阵,凄声切切。 李莫愁闻之大惊,不及所有人现身,便是自行睁开了眼。眼下惨景,更是骇然。只见一群女子被关押在多间牢笼之中,多半梨花带雨,目无光泽。偶有反抗不屈者,正被恶僧施刑。更有姿色不俗者,正被数人侵犯。 李莫愁处子之身,先前委屈忍耐已近极限,当下见得这番场景,便是再不能忍。当即内劲一震,便将左右两人瞬间弹开,撞到墙上,半响爬不起来。 “淫僧,纳命来!” 众僧惊愕之际,李莫愁已然杀招上手! 分头再说郭靖。此时郭靖亦已擒得几名僧人,制伏逼问,方知李莫愁已经被人掳了去。待问何处,却不料巡护僧人似是不知密道,只说:“我等实在不知,只晓得后山塔林处,夜间能隐隐听得女子哭声……” 郭靖不及听完,便是直奔塔林而去。这塔林其实是无佛寺历代僧人的坟墓,但见各塔高低、大小、层次不同,是以彰显僧人生前佛学造诣深浅、威望高低、功德大小。郭靖进得塔林,不及呼喊,便先长叹,“若真是将女子掳去藏于此地,当真是辱没了佛门圣地。”只是郭靖又哪里知道,无佛寺之所以作恶,是因为此时众僧,早是恶徒所扮,哪里还有什么得道高僧。而恶徒也颇聪明,将人藏于此地,确实不容易引人怀疑。 “莫愁!莫愁!”郭靖边寻边喊,心情甚是焦虑。只恐自己迟了一步,让李莫愁受了莫大的委屈。 正喊间,但闻远处传来脚步声,随即便是惊恐人声,只听到:“救命啊,魔鬼……魔鬼!” 郭靖寻声赶上,却见几个僧人带伤亡命,其中一人便是白天住持。正好奇间,忽又闻熟悉女音,远远传来,“淫僧,休走!” 女音熟悉,正是李莫愁。郭靖顿时心头一宽,方知李莫愁无虞。只是众僧惊恐之相,却是十足骇人。不及开口,李莫愁却是喊他:“郭大哥,快替我杀了这些人!” 李莫愁出口无情,毫无怜悯之意。郭靖不知其中缘由,当然不予杀人。只是李莫愁这般口气,当先替她将人擒下便好,如此一想,郭靖自然出了手。 这番事态来得极快。李莫愁身形落地之时,郭靖便已将数人擒住,押于李莫愁身前跪倒。 “大侠饶命,女侠饶命!”众人将头在地上撞的咚咚响。 郭靖忠厚之人,见得众僧痛哭流涕,额头淌血,也是可怜,一时间便是撤了手,只管退开几步,听凭李莫愁处置。 郭靖本以为替李莫愁将人擒下,李莫愁或还有话说。却不料李莫愁既不对他言谢,也不对众人讨饶行为动容,却只是嘴角一抹冷笑,当即说道:“现在磕头,迟了!”言罢,却是抬起掌,“啪”的一声,顿时拍在最近一人的脑门中,直接将人打死。 郭靖一边看得清清楚楚,心头顿时一震,暗惊:“莫愁怎能如此,竟视人命如草芥!”当即出手相阻,在李莫愁第二掌落下时,及时拦住了她。 郭靖急阻,便是话中带责,只道:“莫……李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他们都已经被我擒下,何必还要取其性命?” “郭大哥,你知道这些人,都做了些什么!”李莫愁盛怒未消,只管将地牢见闻一一说尽,只是对于自己假意被擒一节,却是略了过去。 郭靖听后大惊,亦是大怒,却问:“李姑娘,那些女子呢?我们当先去照应他们才好。”李莫愁道:“郭大哥放心,那些女子我已经做了安排。” 两人一番相慰,郭靖见得李莫愁毫发无损,倒是完全放下心来。不多时,塔林深处便有人声传出,众女子相扶相将出来,多半神情怯然,惧意犹存。 郭靖适才已听李莫愁说过众人遭遇,此番再见更是不忍,当即说道:“李姑娘,我们先将他们送回县城,再将恶僧送至衙门如何?” “恶僧之事,何须多此一举,我现在便杀了他们,也好省了一事!”李莫愁再度发难,惊得郭靖再次阻拦。 郭靖惊愕,心中只道李莫愁“赤炼仙子”名号当真所传不虚,对恶人竟是真的毫无半点怜悯之心。郭靖道:“李姑娘,这些恶人罪有应得,我们交予官府便是,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李莫愁不语,眼神却是凌厉,只是手上劲力更大。郭靖感受其力,亦是加大阻力,硬生生将她拦住。 “郭大哥,你放手,我要杀了他们!”李莫愁一时间挣脱不了郭靖,却是有些急了,言语之中多了一丝委屈,“他们……”只是话到嘴边,又生生被自己吞了下去。 郭靖自然不知道李莫愁要杀众僧的真正原因。只道李莫愁或是性子急,嫉恶如仇罢了,而李莫愁却也不好对他说透自己适才遭受非礼之事。当下相持片刻,李莫愁亦只能顾忌郭靖颜面,堪堪罢手。 李莫愁道:“算了!今日便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他们不死。”李莫愁口说虽这般说,心中却是千万个不愿意。虽说自己当初甘愿以身做饵,但也不曾想过还要受人轻薄。本欲杀尽众人,却又因郭靖敦厚,不得所愿,当下自在心中责怪郭靖太过好人,也自认吃了暗亏,闷闷不乐。 李莫愁说罢,便是收了力,随即自去安抚众女子。郭靖见得李莫愁让步,便也点了几人穴道,同来安抚众女子。 两相协助,李莫愁心中怒气渐消。但看郭靖对众人多有安慰,更又询问李莫愁适才经历,言语之间甚是细微温柔,好似两人真是夫妻一般相亲相爱。李莫愁心中暖意顿生,蓦地心中一念,便是想到:“我孑然一身,空有武功,却飘零无依,虽曾钟情于陆郎,却始终没这般福气。郭靖果真好男儿,只憾我俩相见恨晚。”李莫愁如此心思一动,人却是痴了一般,只管看着郭靖出神,一时荡漾,竟是痴痴往郭靖胸前靠去。 “李姑娘!你做什么!”郭靖及时将人推住,又连唤几声,才将李莫愁神智唤回。李莫愁猛然警醒,正对上郭靖尴尬眼神,不及反应,郭靖已是立马后退,急急躲开她的视线。 李莫愁自知失态,心中便是苦笑:“不过是假扮夫妻,我怎可有这般心思。郭大哥侠义心肠,又有家室……我……”李莫愁不敢再想,又见郭靖此时已有避她之意,心中蓦地一酸,只是一股委屈上心,“适才地牢遭人非礼,如今不但不得杀尽其人,甚至连个依靠诉说的臂膀都不曾有,难道我注定一生孤苦么?” 李莫愁心中暗藏委屈,神思却又是陷了进去。神情迷离,只管呆呆望着郭靖。郭靖亦是发觉李莫愁异常,却也是心潮澎湃。 郭靖其实对李莫愁甚有好感。两人多日同行,性子皆真,论武品技,早就投缘。适才寻她焦虑,此刻观她眼神似有委屈,便也是男儿气概上来,想将她拥入怀里安慰。只是猛然想起黄蓉,便在心中直骂自己逾越,当下便是轻言警示,只道:“李姑娘,请自重。”说罢便是转身,只管安抚众人。 郭靖这一声“请自重”,其实更多是说给自己听。只是李莫愁哪里知道郭靖此刻心思,便是闻之愕然。又见郭靖言罢转身,更似一副瞧不起她的摸样。 李莫愁顿感失落,霎时心中怨起,暗道:“我确有失态,但他怎可如此说我。他说请我自重,是骂我不知廉耻,不要脸么?” 李莫愁江湖十年,自是心中多有苦处。如今这般误会,却是起了一丝心魔。好在多年修为,堪堪压制心火,只是狠狠瞥了瞥几个受缚恶僧。哪知那几个恶僧也是见得李、郭两人行径,当即却在挤眉弄眼,窃窃私语,实有讽刺李莫愁之意。 恶僧嘲笑,却不知李莫愁已然瞥见。待的目光相对,便是一股无法抑制的杀气,逼面而来。 “我杀了你们!”李莫愁适才便想杀人,此刻见得,心中顿时又记起地牢密道被人非礼之事,当下哪里还能再忍,当即驱身直进,抬掌便落。 “啪啪”两声,顿时拍死两个。 瞬息之变,郭靖闻得惨叫,大为震惊,当即纵身赶到,拦下李莫愁最后一掌,犹是好生劝道:“李姑娘,他们既已认罪,我们交予官府便是。再则,你适才答应过我不杀他们,为何此时变卦,却又杀人?” “我……”李莫愁见得郭靖诚恳,却是为难,情急之下,竟无话可说。但此时那住持似是犹在挑衅,藏于郭靖身后,对李莫愁又是一番挤眉弄眼,极近轻浮之态。李莫愁瞧见,原本摇摆杀心,顿时再起波澜,只管随意寻个借口,道:“我李莫愁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郭大哥,这种恶人,你还护着做什么!” 郭靖自然不知道李莫愁密道遭遇,又见那住持甚是可怜摸样,更觉得李莫愁行为过分,便是脱口而出,道:“你这是什么话?竟然说杀人不需要理由!你这般做法,与恶人何异?” 李莫愁脸色一顿,眼神却是闪过一抹哀伤。郭靖全盘见得,顿知自己话重伤人,急又续道:“李姑娘,我不是说你是恶人。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坏人,我们也应该给于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李莫愁没有说话,只是聆听。郭靖见得李莫愁似被说动,当即又正气道:“当下事已至此,杀人又能追回什么?先不论我们将人交予官府做何论罪,单是这份忏悔之心,我们也不能视而不见。李姑娘,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纵然这些人忏悔之后犹是死罪,我们也需给他们一个知错认错的机会。” “改过自新?你竟然相信这种人能改过自新!”李莫愁呵呵轻笑,似在嘲弄郭靖,只是言语之间,却是嘴角含笑,双目带杀。霎那间,冰魄银针出手,便是郭靖在侧,也是慢了一步。眼见那住持中针,随即便是毒发,活活受尽折磨而死。郭靖脸色甚沉,而李莫愁自是不屑而笑。 李莫愁性子使然,但凡决定某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此番再将住持射杀,便又启口道:“对,你是大侠,那就由你去成全这些人的改过自新吧。而我李莫愁,不过是江湖上人人口传的赤练蛇、女魔头,我要杀便杀,无须你来承担罪过。” 郭靖听得震惊,想不到李莫愁竟是如此认定。不及开口,又听李莫愁道:“杀了便是杀了,你又何须惊讶。” 李莫愁心中斩业之论根深蒂固,更是不退半步,再道:“人故杀人,杀之可也!今日你不让我杀,我却偏偏要杀,现在人都死了,你又奈我何!” 李莫愁后面几句话,却是说给郭靖听,其中便是有些赌气心思。 “你,你这是草菅人命!”郭靖一急,也是口无遮拦,却是和李莫愁争执了起来。 郭靖哪里知道,李莫愁这番怄气,内有诸多因素。只是争执一起,两人先前的好印象,便是淡了许多。 李莫愁此刻也不知怎的,女子心性大起,甚为赌气,直道:“对,你是郭大侠,自然是要仁义善心,而我,不过是你口中一个不懂自重的女子!我就是要草菅人命,就是要滥杀无辜,就是要他们死!” 李莫愁越说越激动,竟似疯态,朝着郭靖步步紧逼,还动手去解自己衣襟盘扣,此举更是吓得郭靖连连退却。 “郭大侠,我杀人碍着你了吗?”李莫愁忽的反问,“我给你蒙羞了,还是给你惹祸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管我杀人还需要什么理由!” 忽的,又是语气急转,神眼甚是委屈。同时手中盘扣已解,竟是朝着郭靖敞开了衣衫,决然而道:“你想要杀人的理由,那我便给你理由!郭靖,是男人你就看着我!”说罢,竟是一把扯下了自己贴身肚兜,将整个胸膛呈于郭靖眼前。 郭靖急急转头避看,却还是瞧见了一眼。但见如雪的胸脯上,却有淤青指痕。 “这……”郭靖顿悟,自是明白原委。只是李莫愁如此举动,却令他大为惊骇,当即心情激动,更是口拙。但有千言万语,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安慰话来,憋了半天,才憋出半句,“你……你受委屈啦……” 郭靖说完转回头,李莫愁已经重新合拢了衣衫。但见李莫愁神情凄然,眼角有泪。待的郭靖想要近身去安慰她,却又被她一把推开。 李莫愁此时心思巨变,那番袒露行径,便是对郭靖适才说她“不自重”三个字的刻意回击。 只听李莫愁苦笑,嘲讽道:“改过自新,你说得倒轻巧。若是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还不一样杀之而后快!”郭靖一愣,李莫愁却是毫不保留,陈年旧事上心,直敲郭靖心头,“郭靖,你当年杀你义弟杨康的时候,可还曾有这番容人改过自新的心思么?” 杨康之名一出,郭靖顿时失神,李莫愁在身侧说些什么,却是再也听不清楚。直至许久回神,才发现李莫愁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众被救女子,犹在凄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淫贼 李莫愁不辞而别,事后虽对郭靖略有歉悔之意,不过终究贻笑自己。好在天性任真,也不再计较那些过往,当下复还道姑装扮,径直往南,自回赤霞山庄。 待回山庄,见得洪、陆两人早在,更是心安。择日,便是正式收了陆无双为徒,好教她安心。只是李莫愁先前应诺陆展元,要陆无双从此远离江湖,故而教她武功之时,刻意保留,别说最上乘的武功,便是第二流的功夫也未曾传授。 陆无双也是聪明懂事,平素见得李莫愁武功高深,此番教学平平,便明白是她刻意不教。只是李莫愁除了传授武功,其他一概事宜,对她却是甚好。只可惜陆无双心中仇恨不消,始终不明原委,只道当初准是李莫愁害死父母。这番猜想藏于心中久不得证,又不敢问,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到最后竟是成了真的一般。 而李莫愁越是待她好,她便越认为这是李莫愁的故意讨好,好让她忘了杀害父母之仇。只是眼前寄人篱下,又无甚能力,故而将父母之仇暗藏心中,亦遂李莫愁心意,表现的“曲意迎合”。 李莫愁哪里知道,自己一番好意,在陆无双看来,却是十足作态。只是陆无双却也“乖巧”,每每听话,总是“师傅”前后,叫得亲热,又兼洪凌波爱护师妹,便也渐渐放宽心境,任由洪凌波私下点拨她,自己却是当做不知道一般。 陆无双武学本就有些底子,再加上心中仇恨之意弥增,故而练起武来,甚是勤奋。如此练习不辍,春尽夏来,日有进境,倒也学得不少古墓精妙。 光阴似箭。李莫愁再增年岁,越加出落得端庄秀丽。这一年,洪凌波已经二十岁,陆无双也已经十有四五。 某日,李莫愁如同往常一般,在庄内指导洪、陆两人习武。自己一旁指点之后,便是搬了椅子坐落,静思各家武学之融汇。 当下动静相宜,却是惬意安逸。李莫愁思索一会,便又看向两人。只见两人皆因练武,故而身形均是健美,又都容貌清秀,十足青春好女摸样。只是陆无双少时腿伤甚重,伤愈后左足微跛,此后练武、生活略有不便,李莫愁看在眼中,心中却是替她酸楚,再思及当初往事,犹会黯然。 洪、陆两人师门情谊颇好,同练之时洪凌波更是处处照顾,而陆无双自然也在心中感激。李莫愁见得两人相亲相爱,便也是十足放心。看了两人许久之后,便自顾享受这份惬意,阖眼养神。 不知不觉中,李莫愁竟是睡着了。 或是适才见得两个弟子青春摸样,又或是精研武功心有所动,李莫愁此刻亦是情怀暗动。如此心有悸动之下,浅睡中却是做了一个梦。 李莫愁但感自己回到了古墓之中,正和某人过招。对手何人,却是不识。只知是个俊秀少年,剑眉朗目,甚是潇洒。两人梦中过招,却是相似武功,似是争执,又似切磋。李莫愁见得那少年甚有几分熟悉,却又记不起来,分心之下,却是误了一招。梦中那少年趁势一把将她抱住,任是不让她挣脱半分。 李莫愁武功高深,任性率性,不为习俗所羁,但守身如玉,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仍是处子,陡然间被人牢牢抱住,就算在梦中,也是不禁心神荡漾。李莫愁但觉一股热气从丹田传到四肢百骸,荡心动魄,不由得全身酸软,满脸通红,整个人竟似入了魔一般,口中便是发出了嘤嘤轻哼。 “师傅,师傅你怎么了!” 有人耳畔急唤,李莫愁蓦地睁眼,才发现洪凌波已经伏在身边,神情焦虑,似有哭意。 “没事,为师没事,不过是做了一个怪梦。”李莫愁自然不便说什么,虽说是梦,但那种被男人牢牢抱住的感觉,却是如此真实。当下说时,心口却犹在砰砰乱跳。见得洪凌波不信,便是运一口气,一阳指一点,往远处树干上点出一个坑来,只道:“你看,师傅真没事。” 原来洪凌波对练之中,听得李莫愁吟态,又见她满脸通红,胸口起伏甚猛,自以为练功走火入魔,哪知李莫愁却是做了一场怪梦。此时见得李莫愁运功自如,脸上红潮渐退,却也相信。当下便是化去了担忧,笑吟吟跑开,再和陆无双一起对练起来。 待的洪凌波走开,李莫愁却是担忧了起来。 古墓、男人、过招…… 李莫愁自知身上尚有谜团未解,担心梦中所见或是真实。当即心中决定,要往古墓一趟。又顾忌梦中场景,便是叫了洪凌波同行。一来两人有个照应,二来也该带她去古墓见见小龙女。 当下决定,便是择日出发。临时之前,李莫愁又传了一套掌法给陆无双,好叫她自留山庄,自行修炼。待的诸事交待完毕,李莫愁师徒两人便是上了路。 李莫愁再回古墓,心情自然是平和,而洪凌波却是期盼,一路甚是雀跃。师徒两人脚程轻快,边行边览,不足一月,便是到了终南山脚下。也因此时蒙古人势大,故而到了终南山,反而显得处处小心谨慎。 这一日,两人便在山下小镇略作休息。随即要些茶水点心,也好吃过上山。两人正吃食,却闻街上一阵喧闹,一群人相扶相将,口中咒骂深怨不绝,匆匆而过。李莫愁侧眼望去,却是一群江湖人士,多有带伤,像是暗器所为。 李莫愁无心它事,几眼之后便管自己。众人也不停留,只做过路,只是行路犹在言语。人行渐远,却也是随风隐隐送来几句话。 但听一人叹道:“那道士的情报倒是不假,赤炼仙子确实不在古墓,而那姓龙的女子也是有伤在身。若不是我们不识机关,怎会功亏一篑!” 又一人接道:“三弟无须气馁。此番受挫,皆是机关之故。待大哥率众到达,必有破解之法。眼下,我们当是疗伤要紧……” 李莫愁闻之大惊,转身出店,众人早已走远。思及众人适才话中内容,李莫愁更是心内不安,暗疑:“怎么,又有人来古墓寻事?连师妹都受了伤?” 焦心一起,便不敢多做耽搁,当即付账走人,快步上山。 李莫愁行色匆匆,洪凌波紧跟不落。两人上攀远纵,左转右拐,只操近路。不出一个时辰,却是到了古墓之外。李莫愁放眼一看,却是心惊,只见墓门外石阶上,多有断剑残刀,更有鲜血淋漓。 “师妹!孙婆婆!”李莫愁门外急喊,再也不等有人开门,自行转动机关,便将石门开启。石门一开,便是引洪凌波入内,回身再将石门关上。李莫愁古墓甚熟,引着洪凌波一番穿梭,边走边唤。只是古墓此时更为冷清,犹是不见人来迎她。 “师妹,你在吗?孙婆婆,我是莫愁!” 李莫愁再唤再行,依旧不得回应。当下心内更急,直往小龙女居室而去。待到居室门外,只见石门紧闭。李莫愁心内一紧,暗道:“师妹平素从不闭门,此番为何连这道石门都放下了,难不成真出了什么大事!” 心念如此,李莫愁便是再也不管,只是摸到机关,自行转动,瞬间便将石门打开。只是石门一开,李莫愁顿时被眼前所见惊住。 只见一个男子背影,正窝在小龙女石床边,对床上仰卧之人脸部起起伏伏,似在做什么非礼之举。而那仰卧之人,毫无反抗,似被所制,口中却能说话,低低沉沉,只听得央求之音,连说:“不要,不要。” 只是男子背身不能尽挡床上何人,李莫愁望见,便是一袭白衣裙角,自然认出是师妹小龙女。 李莫愁脑中顿时嗡了一声。这古墓别说外人不得进,即便是全真教丘处机等人有事,亦只能在外相约。如今不但被男人闯入,更在师妹居室对她施暴。李莫愁怒意狂起,哪管缘由,直接起掌袭去,口中便是怒喝:“淫贼,纳命来!” 此番变故,从开门到见景,再到出手,本在片刻之间。只是那男子似也心怀警觉,李莫愁开门一刻,便也是转身来望。待的李莫愁出手袭去,已是离了小龙女身边,急急闪避。 李莫愁盛怒在心,出手便是一招“三燕投林”。这招古墓绝学李莫愁已是练得出神入化,三式合一,出手虽有先后,却是同时到达。别派武学之士若不明其中奥妙,一上手便会给她打得筋断骨折。岂不料那男子只是腰身一转,却是轻描淡写般的闪了过去。 李莫愁一惊,第二招“夭娇空碧”便欲再发。却在此时,床上小龙女虚弱阻道:“师姐,快住手,他是……” 小龙女话未说完,便是吐了一大口血,当即昏了过去。小龙女这一昏,倒让李莫愁回转了注意力。不及近身呵护,那男子已然快步抢先,将人一把抱住,大哭起来,“姑姑,姑姑你别死……” 李莫愁听着哭声哀痛,实无加害之心,心中顿时收了杀意。只是李莫愁见他终是男子,又这般搂抱小龙女,当即也是不能容忍,便是自行近身,将他背心一提,重重摔了出去。“咚”的一声撞在石墙上,撞得那男子却也是晕了过去。 “凌波,看住他!”李莫愁不忘警戒,吩咐徒弟护持身前。 李莫愁抱起小龙女,一搭脉门,方知内伤沉重。但感她周身冰冷,却是血行不足。李莫愁自是明白,当即单掌运起,催动明火静功,一道热烈真气顿时贯入小龙女体内。 小龙女本来全身冰冷,此刻热气入体,身上便微有暖意,但略一清醒,便要挣脱。李莫愁右臂牢牢抱住她腰间,令她动弹不得。只说:“师妹有事只管说,师姐帮你做!” 小龙女全身无力,神眼却是望向地上昏迷男子,神色尤是担忧,转而对李莫愁低沉道:“师姐,救他,救……” 小龙女话说一半,心中激动,却是又吐了一口血,再度昏了过去。李莫愁深知古墓内功讲求静心,不好轻易动喜动怒。小龙女这番心思,便是犯了大忌。当即又替她输入真气,只道:“师妹别激动,一切有师姐在。” 输功片刻,小龙女情绪逐渐稳定,气色也大有好转,李莫愁便依她之言,又去看先前那昏迷男子。此番再看,方知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这少年一眼之下,却是脸色苍白,再看之下,倒甚是眉清目秀,俊秀潇洒。李莫愁但觉几分眼熟,忽的心中一震,便是认出他来,此人竟是梦中搂抱自己之人。 “小淫贼!”李莫愁心中骂一声,却是忘了小龙女适才要她救人之话。只管抓过少年手腕,直接扣上脉门,只需重手一落,便是要了他的命。 “师姐,快替他止血。”小龙女心中焦虑,更不知李莫愁心思,自是直说,“我受了内伤,血气不足,无法自行运功疗伤。过儿他适才喂我喝他的血……师姐,你快救他,他流了好多血……” 李莫愁只听小龙女说,一门心思全在她身上,此刻但听喝血之说,再看少年手腕,真是咬破伤痕,当即明白一二。一边吩咐洪凌波暂时照看小龙女,自己便是回房取来药箱,替人包扎止血。 李莫愁一番忙乱,直到小龙女和那少年都无性命危险,才堪堪罢手。只是眼下事态紧急,李莫愁全然没想太多,又因小龙女适才声音低沉,竟是没听见那声“过儿”称呼。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李莫愁苦寻十年有余而不得的杨过。只是两人当初分离,杨过才六七岁孩童摸样,如今身材渐高,喉音渐粗,已是个俊秀少年,李莫愁又哪里还会认得。 李莫愁将杨过安置另屋,好让他安睡,以补养失血后的疲倦。自己则是担心小龙女伤势,再来替她疗伤。 “凌波,替我护持,我要为你师叔疗伤。”李莫愁一声吩咐,洪凌波自是遵从。 古墓内功至阴,故不得用。所幸李莫愁双功同修,明火静功疗伤犹如雪中送炭。小龙女受外力助疗,自是精神渐震,性命无忧。两个时辰后,便是悠悠睁开眼来,冲着李莫愁莞尔一笑。 第一百一十八章 装作不认识 李莫愁将杨过安置另屋,好让他安睡,以补养失血后的疲倦。自己则是担心小龙女伤势,再来替她疗伤。 “凌波,替我护持,我要为你师叔疗伤。”李莫愁一声吩咐,洪凌波自是遵从。 古墓内功至阴,故不得用。所幸李莫愁双功同修,明火静功疗伤犹如雪中送炭。小龙女受外力助疗,自是精神渐震,性命无忧。两个时辰后,便是悠悠睁开眼来,冲着李莫愁莞尔一笑。 李莫愁见小龙女双颊本来惨白,此时忽然有两片红晕,有如白玉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大喜道:“师妹,你好些了么?” 小龙女点点头,却见李莫愁满头大汗,心内便是不忍,只说:“师姐,我好多了,你不要再耗损功体了。”李莫愁听她此时语气,果真精神许多,中气也足,便也真的放心,收功罢手。 心中大石落下,李莫愁才转了念头,询问道:“师妹,孙婆婆呢?”李莫愁问完,便见小龙女神色略哀,说道:“孙婆婆死了。” “什么!孙婆婆死了?这是怎么回事?”李莫愁一惊,暗道:孙婆婆身体硬朗,武功也不低,怎么两三年不见,便过世了?难不成是为人所害? 李莫愁心思如此,便是脱口而出,“师妹,是谁害死了孙婆婆,是不是先前那些恶人!” 李莫愁从小便由孙婆婆带大,感情甚好,毋庸多说。当初偷逃出师门后,再回古墓请罪,也是孙婆婆从中说了许多好话,对于李莫愁来说,当真算得上一个亲人。此番联系前因后果,自是以为山下所遇众人所为。 小龙女重提旧事,亦有伤心,只说:“不是那些人,是全真教。”李莫愁听了惊愕,小龙女又道:“也算一场误会,师姐莫要动怒,免得坏了两家情谊。”李莫愁渐息心火,小龙女淡然道:“此事说来话长,师姐若想听,我便全部告诉你。” 李莫愁听得小龙女这般说,便也不想再去追究往事。当即也是只想陪着小龙女,不让她再受伤害。只是心想既然是误会,便是不听也罢。当下却说:“师妹重伤未愈,不可长谈劳累。”再转身,对洪凌波道:“凌波,快来拜见你师叔。” 此番安逸,李莫愁便正式引见洪凌波给小龙女认识。洪凌波也是懂事之人,当即上前行礼,平剑当胸,恭敬说道:“弟子洪凌波,拜见掌门师叔。” 小龙女身有重伤,心中虽是欢喜,嘴上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洪凌波行礼之后,便是乖乖站立一边,静听师傅师叔说话。 李莫愁一心牵挂小龙女伤势,便要再做细问。只是话还未出口,便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更有呼声甚急,只听到“姑姑,姑姑”。正是杨过醒来,心急来寻小龙女。 李莫愁转头,正欲问他伤势如何,却不料杨过忽的发难,身形急纵,直冲李莫愁而来。双臂一推,竟是将李莫愁狠狠从小龙女床边推开。 “不准碰我姑姑!“杨过不问青红皂白,便是先骂一声。待的近身抱住小龙女,才又柔和问道:“姑姑,姑姑你没事了吗?” 李莫愁本无防备之心,又兼刚刚替小龙女运功之后身体亏虚,当下不及反应,却是被他一记重推,推得踉跄不止,直至洪凌波相扶,才勉力站住。 洪凌波见得杨过粗野无礼,想要责骂,却见杨过自是护在了小龙女身前。李莫愁回神也是瞧见,心中亦是一愣。见得杨过护人情形,便以为是他刚刚清醒,不明事理,也就不予计较。 “师妹,他是谁?”李莫愁虽知古墓规则,不得男子踏进一步,但又见杨过所作所为甚是护持小龙女,心想其中定有故事,便是轻柔相问,甚是和蔼。 李莫愁话出口,杨过顿时震了一下。适才不及细看,此番闻音看去,却是多年来深藏心底之人。当年李莫愁青春之态入住杨家,更兼保养有方,杨过此时看去,自然无甚变化。 “姨娘,竟然是姨娘!“杨过心内激动,一瞬间,早年亲近画面便是一一闪过。正要相认,却又记起李莫愁失约十岁,自己孤苦看着母亲去世而等不得她来,再想起之后流落江湖,受尽欺凌之事,便是心中怨起,直怪李莫愁当日失约。 当下心思一起,便是赌气不想认她。其实杨过这番心思,早在几年前,嘉兴破窑之内,便已是如此。只是这份爱恨交加之心,此时却让杨过显于脸上,双眸滞然,竟是痴痴凝视着李莫愁。 李莫愁也是凝视于他,四目相对,总觉得不止梦中相见那般简单,似乎眉宇间,总有那么一股说不透的熟悉。 小龙女见得两人对望,杨过更是神色异常,便在心里纳闷:过儿怎会如此看我师姐,难不成他也和世间其他男子一样,喜欢漂亮女子? “师妹,这人是……” 李莫愁再问一次,却将小龙女从走神中唤回。听得李莫愁问话,小龙女便是怔怔回道:“师姐,他……他是我的徒弟,叫杨过!” 杨过之名入耳,李莫愁却是心内巨震:“过儿?过儿竟然会在古墓,过儿竟然是师妹的徒弟?”此时再看杨过,更觉得面相犹如当日孩童。只是十年不见,有些不敢相信,昔日顽皮孩童,如今已经俊秀少年。当即心头荡漾,双目如炬,死死盯着杨过,誓要好好看他个够。 小龙女本来就是因为孙婆婆临死所托,才将杨过留下。自知触犯古墓门规,心中早有不安,此刻见得李莫愁听闻她话,眼神如此异样,便是误会李莫愁心思。自以为李莫愁当年曾受情伤,见不得男子,更因古墓门规之故,会对杨过下杀手,当即急急解释,忧色道:“师姐,你别杀他,过儿是可怜人。”当即转向杨过,又说:“过儿,快。快来拜见你李师伯,还有你洪师姐。” 这番事态来得突然,在场众人皆是心思暗动,各有表现。洪凌波最是直接,听的适才小龙女话语,当即也是转弯想到,雀跃而道:“师傅,是杨过,他是杨过!” 洪凌波一声喊完,便对杨过笑道:“杨过,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你姨娘的徒弟,洪凌波啊。现在你是我师叔的徒弟,那就是我的师弟啊,哈哈,真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了好多年呢。” 小龙女闻之惊讶,暗道:“什么姨娘徒弟的,什么找了好多年,难道过儿早就认识师姐他们?” 李莫愁依旧不动声色,只管自己默默看着杨过。眼神从起初的惊愕,慢慢变成喜悦,再从喜悦转为哀伤,到最后,竟是双眼红润,似要哭出来。 忽的,李莫愁欺身直进,却是张开双臂,将杨过整个儿抱进怀里。头颅交错,却是在他肩头,哽咽了起来,直说:“过儿!你真是过儿,你真的是我的过儿!……过儿,你教我好找……过儿……” 此时两人已是一般高矮,旁人若是不知,定以为是哪家姐弟。李莫愁只管紧抱杨过,却也不再说话,只管和他脸贴脸,如同杨过小时候那般不拘,心中只有激动欢喜。而杨过却是不语不动,任由李莫愁抱住,嘴角只是轻轻抽动。 小龙女又惊又喜。惊的是李莫愁竟何来这般行径,喜的是杨过自然没有杀身之祸。当即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心头总算松了下来。 忽的,李莫愁“啊”的一声,却是又一次被人推得踉跄,险些跌倒。 “过儿,你……” “谁是你的过儿!你这个道姑好不要脸,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杨过忽然开口,却是不认李莫愁,话中还带着一份嘲讽。转而又对小龙女说道:“姑姑,这是坏女人,我不要见到她!” “喂,杨过,你疯了!我师父可是你……”洪凌波正想说话,却不料又被杨过打断。只听杨过恨恨道:“姑姑说过,古墓派的女子都是冰清玉洁,就算你真的是我师伯,也不能这般不要脸。” 事态陡变,瞬息之间,已是转了几转。小龙女见得杨过无礼,便是担心得罪李莫愁,急急呵斥道:“过儿,你都胡说些什么!今日你三番四次胡闹,当真是不听我的话了么?”说完便又对李莫愁解释道:“师姐你别生气,过儿这孩子自小孤苦,性子有些偏激,适才有什么不对,你别和他计较。” 李莫愁自然不会生气,却是满心酸楚。虽不知杨过不肯认她原因何在,但也是猜的一些,自是以为当初失约,让他流落江湖吃了太多苦。当下却是强作欢笑,轻柔道:“不碍事,是师姐认错人了,将师侄认成了某个故人。”转而又对杨过说:“过儿,师伯刚才认错了人,让你误会了。” 李莫愁见小龙女似乎不知因果,便不想当场令众人尴尬,倒是顺着杨过口吻,将事实隐了去,说道:“今日大家都累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李莫愁说完,便是招了洪凌波,又关照小龙女两人,自行去了原先居室。 待的李莫愁离开,杨过才背过身,趁着小龙女不注意,偷偷抹了抹眼角,“姑姑,你也好好休息,过儿去给你弄吃的。”小龙女只是点头,任由杨过借口离去。 李莫愁自回居室,不甚多话,却是气得洪凌波直直跺脚。洪凌波道:“师傅,他明明就是杨过,肯定是他!为什么他不认你,还那样说你,真是气死我了。” 李莫愁同样心思,却不去气他,只是叹道:“或许是我们真的认错了人,毕竟这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也是存在的。又或许,是他有什么苦衷,不想认我罢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如今见他安然,我便也放心了。”说完一笑,续道:“今日赶了不少路,你也累了,早去休息吧。” 洪凌波自然也是懂得几分师傅心思,便是不再打扰,当即离开。洪凌波一走,李莫愁便是神色黯然,幽幽自叹。 “过儿,你是在心中责怪姨娘那年失约,让你流落江湖,受尽欺负吗?”李莫愁默想,甚是心酸,“你不肯认我,那便不认吧。只要你安好,姨娘就高兴。” 李莫愁痴痴自想,便又将昔日美好悉数记起,想到两人无猜打闹时,却也是笑出声来。只是笑声伴随,却是抹不尽的清泪。 忽的,居室石门被人推开,却是小龙女带着杨过进来。 “过儿?师妹?”李莫愁急急收敛心情,迅速一抬手,便将眼角泪痕抹去。只是一个转身,淡淡问道:“师妹,有什么事么?” 小龙女看一眼李莫愁,发觉她举止有异,心中顿时又担心会对杨过不利,便好生说道:“师姐,过儿刚才无礼,惹你不高兴了,我让他来给你陪个礼。” 李莫愁蓦地一惊,自知小龙女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性子。此时三番两次为杨过求情,实乃反常。当即心中转念,说道:“师妹,你过来,师姐有话问你。” 小龙女轻轻点头,便是朝李莫愁走去。待的近身,却不闻李莫愁问话,却是伸出左手轻轻握住小龙女的手,右手捋起她衣袖,但见雪白的肌肤上殷红一点,正是师父所点的守宫砂。李莫愁暗暗宽心,当下也是卷起自己衣袖,一点守宫砂也娇艳欲滴,两条白臂傍在一起,煞是动人。 小龙女道:“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李莫愁原先有些担心梦中所见,此刻却是安心,便是轻柔道:“没什么,师姐只是看看,你这个徒弟,有没有欺负你。现在看来,过儿确实是一个好徒弟。” 李莫愁话中几个意思,小龙女却是不懂。听她夸奖杨过,便是欢喜,只道:“怎么会呢!过儿他最听我的话了。”转而又说,“师姐,你也不生他的气了,是不是?” 李莫愁想起昔日曾教诲杨过要慎待男女之事,便点头称是。小龙女更是对杨过使个眼色,让他正式拜见李莫愁。 杨过心思万千,却又不好说破。勉强上前,却是久久不愿拜见。李莫愁一笑,只说:“师妹,若是没什么大事,你先回去休息吧。你练功走火入魔,伤的很重,不可多为杂事扰心。”见得小龙女迟疑,又说,“我不会为难你徒弟,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和过儿说。你放心,待说完,便将他整个还给你。” 小龙女自然相信李莫愁,便让杨过留下,自行回房休息去。 待的小龙女离去,李莫愁却是收了笑容,幽然而说:“过儿,师伯有个故事想说给你听,不知道你愿意听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谈话(上) 李莫愁悠悠启口,却是将十余年前自己如何遇到穆念慈,如何入住杨家,如何伴杨过欢闹,又如何同他约定,最后又如何失约,如何寻他之事,说了个遍。直说到蜡烛燃尽了几根,墓外天色渐暗,才堪堪说完。 待的说完,李莫愁又是长长一叹,却是抚住了杨过手掌,温柔道:“我知道这世上同名同姓之人甚多。适才将你当成这位故人,确实让你受了惊吓。师伯在这里给你赔礼了。” 李莫愁说完,竟是深深做了一礼。这一番话,李莫愁自然是刻意而说,而这一礼,却是为当初失约之欠。 杨过哪里容她这般道歉,当即抢上,将人扶住。适才听她讲述过往,心中早就激动不已,若不是故作坚强,定要大哭一番。眼下想要认她,却怕她责问自己适才无礼;想要抱她,却又没有亲近理由。顿时,却让自己进退两难,只是怯怯说道:“姨……李师伯,你真的不生过儿的气吗?” 杨过一句两顿,话音极其轻柔,甚有关切之意。也是一句两意,暗示李莫愁适才自己对她辱骂无礼之愧。 李莫愁此番心中全是杨过,这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心中激动,暗道:“过儿,你怕认了我,我会责罚你,却是死装到底。想不到十年不见,你还是改不了这天生的倔强性子。真是个傻孩子,姨娘心中,何时又会真的气你?” 李莫愁只是不说话,却引得杨过再度开口,话中更明一丝歉意,只听到:“师伯,过儿适才无礼,希望你不要生气,好吗?” 此时言语,已经甚是柔软。李莫愁心思回转,却是感动,又想:“他终究还是那个孩子,见不得我不高兴。”只是心情一激动,却一个失控,竟让自己落下一抹眼泪来。 李莫愁一落泪,杨过顿时慌了,却犹是要装,急急安慰道:“姨…师伯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过儿惹您伤心了?” 杨过这一句“是不是过儿惹您伤心了”,让李莫愁听到,顿时又想起杨过小时候摸样,当下心情悸动,却是落下更多泪来。 杨过心中哪里会是真的恨李莫愁,只是天生性子偏激,却是为当初一句誓言,困住了自己。这些年来,他始终记得那时两人约定之言,更有那一句“姨娘你若是骗我,我便再也不认你啦”。再则多年飘零,每每受人欺负,总会想起昔日李莫愁爱他护他之景,两相对比之下,便在心中更怨李莫愁失约。只是日后随着年岁渐长,又听小龙女时有提及师姐之事,便是慢慢理解。只不过今日突遇,却是怄气心理做了怪。 杨过本就内心激荡,此刻见得李莫愁这等落泪,却是慌了手脚。只见李莫愁泪眼朦胧,可怜摸样犹似当初湖州客栈。当即心中酸痛,大步抢上,却将李莫愁抱个满怀,只说:“过儿错了,姨…师伯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师伯你哭的过儿好心痛。” 杨过抱着李莫愁,自是没有拘束,宛如自己就是当年孩童,亦在李莫愁肩头轻轻抽泣起来。 李莫愁已知杨过心思,明白只欠最后一层纱,便是收住了哭意,亦将他抱住,伏在他肩头,柔声说道:“我找不到我的过儿,却时刻担心着他。如果让我知道他平安,我便满足了。我只想告诉我的过儿,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认不认我这个姨娘,我都不会生他的气,永远都不会。” 李莫愁说完,便是不再说话,只是将人搂得更紧,在他耳边轻轻哼起调儿,正是杨过孩童时,李莫愁常为他所唱的《竹枝词》。 杨过终是决堤,心防一泄,便是哭得更加大声,边哭边喊“姨娘”,宛如当初孩童时候。 哭声甚大,却是惊动了小龙女和洪凌波。待的两人赶到,李莫愁和杨过已然收了情绪,正在相问这些年过往。此时再看,李莫愁两人却是并坐床沿,而杨过更是撒娇一般靠着她,正诉说心事。室外两人见得,却是各有心思。洪凌波自知或许相认,倒是一脸喜色,而小龙女却是略有不喜,怏怏而道:“过儿,你靠着我师姐做什么,没大没小,快给我过来。” 小龙女一出声,李莫愁便也听出话中不悦,心想这师妹倒是小孩子脾气,好似自己抢了她的徒弟一般。心里不做多想,便对杨过说:“去你师傅那边吧。”杨过只是“哦”了一声,却似依恋不舍,短短几步路,倒是回望了好几眼。 小龙女先前便奇怪李莫愁对待杨过态度,此番见得杨过如此表情,更是心中不喜,冷冷道:“过儿,你当初进我古墓,发过什么誓言,可还记得?” 小龙女蓦地变脸,杨过倒是吓了一跳,不及思索,出口便道:“自然记得!过儿说过,我会永远听姑姑的话,要一生一世照料姑姑周全。倘若姑姑有甚危难凶险,过儿要舍了自己性命保护姑姑,如有坏人来欺侮姑姑,过儿拼了命也要将他杀了。” 杨过一口气说完,甚是熟溜。小龙女听后,脸上不悦之色顿去,语气却犹有疑惑,只是话音已经变得温和,只问:“那你为何这般缠我师姐,是不是你见她漂亮,就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 小龙女天性单纯,说话自然直接。这话一出,急得杨过匆忙摆手解释,也令李莫愁心中暗笑,只想:“师妹这是动了凡心了。看来,我们古墓这一代,不光我一个人不守清规啊。” 李莫愁心思所及,怕小龙女胡思乱想,便插话道:“师妹,关于过儿,其实我还有些话没有告诉你。”当即拉过小龙女,再不隐瞒,将当年杨家之事一一说出。 小龙女对李莫愁本就尊重,此番说话,便是全然深信,不做怀疑。待的李莫愁说完,四人皆是欢喜兴奋,亲密无间。 “对了,师妹。师姐还不曾问你,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是不是先前侵扰那些人?”李莫愁又问起小龙女伤势。却听小龙女道出原因,原来是练□□受了干扰而走火入魔。至于被人侵扰之事,小龙女倒是说的轻巧,“那些人好似知道我受伤,偏偏在这当头寻来闹事。不过他们没啥本事,连墓门都进不了。” 李莫愁看她不急,自己心中却是忧虑,又问:“那你知道那些是何人?” 小龙女依旧无所谓,淡淡道:“我才不要知道他们是谁。反正古墓大门一关,谁也进不来。就算有本事进来,这里这么多机关,根本走不了几步。”忽的一顿,转了话题,“师姐,我们不要说这些了,好不好?我还有个事情,要问你呢。” 李莫愁心想也对,古墓机关甚多,就算有人要闯,也是自寻死路。眼下既然小龙女不想说,便顺着她,只问:“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来,跟我客气什么。” 小龙女却是有些迟疑,酝酿了一会,才启口,话中带了一些不自信,只道:“师姐,你既然是过儿的姨娘,那你会不会将他带走?”李莫愁一愣,小龙女又说:“如果过儿走了,那我可怎么办?” 李莫愁顿悟,便是笑道:“我带走他做什么?他现在是你的徒弟,没有你的吩咐,他怎么敢走?他不是发过誓么,要一生一世陪着你呢。” 李莫愁自然是一半玩笑,却听急了杨过,只听他插嘴,故作撒娇道:“我是说过一生一世陪着姑姑,但是我也没说不想出去啊。”转而又对小龙女说:“姑姑,你可不知道,这外面的世界有多好玩。要是我们出去,我带你采野花,带你抓蛐蛐玩。” 杨过本就心思甚野。这两三年身居古墓,也是无奈之举,再则小龙女确实对他甚好,也就安心住下。只是如今不同,李莫愁既然来了,他便再也耐不住心性。但是自己当日发过毒誓,又好面子不想违背,便想着法子说好话,希望小龙女自行变通,放他出去。 小龙女这几年吩咐杨过做事、练功,他都是随叫随到,恭恭敬敬,但却绝无今日这般兴奋。当即便在心中想:“原来过儿还是喜欢外面的世界,看他摸样,定是要出去了才是真正的快活。” 小龙女正思索,洪凌波也多了嘴,说道:“是啊,师叔。外面的世界可好玩啦。你看我师父,还不是古墓弟子,也照样在外面闯荡。依我看呢,杨过和你不需要分开,也能和我师父在一起,那就是我们一起出去。” “一起出去?”小龙女忽的一顿,心中一动,却又说:“好是好,可是古墓的规矩……” 李莫愁道:“师妹。这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祖师婆婆能定规矩,那我们也可以改啊。再说,我们只是出去见见世面,又不是不回这古墓来。你瞧师姐,行走江湖,又可偶尔回古墓来,哪里不好?” 李莫愁其实早有心思,要将小龙女带出去见见世面,免得她二十岁年纪,心智还如孩子一般无知。今日趁着机会,再添一把火。 “可是……可是师傅说,外面的人都是坏人。而且师姐你,也不是被坏男人骗过吗?”小龙女心中已乱了分寸,却犹在坚持,毕竟要去一个陌生的世界,她内心还是害怕。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小龙女一提李莫愁往事,洪凌波和杨过便不好接口。只是李莫愁却是悠悠一笑,毫不在意,“坏人是有,但也有好人啊。至于男人么,也一样。有坏男人,自然也有好男人。你看过儿,多好,难道一出这古墓,他就会变成坏人?” 小龙女心想也对,如果真能出去看看,倒也未必是坏事。只是心中总是有些不安,又说:“谁知道呢?万一出去了,过儿不再听我的话,也变成坏男人了,那可怎么办?” 李莫愁呵呵一笑,便道:“有我在,他敢!”又转而对杨过使个眼色,便听杨过道:“是啊,姑姑。过儿答应你,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听你的话便是。姑姑,你就答应了,我们一起和姨娘他们出去,好不好?” 小龙女抿了抿嘴,道:“那…那要是我和师姐都要让你听话,你会听谁的话?” “这……”杨过却是被问住。 李莫愁道:“过儿自然是听你的话啦,师妹。”见得小龙女和杨过同时一愕,又说:“你是我师妹,却也是古墓派的掌门。掌门人说话,我这个做师姐的,也要听啊。所以师妹,过儿一定是听你话的,你就不用担心啦。” 李莫愁这一番话,终于说得小龙女动心,暗想:“是啊,我是掌门人,过儿是我徒弟,就算师姐是他姨娘,也不能跟我来抢他。”当即心中美美,直是点头说好。 小龙女同意,杨过自然是兴奋不已,二话不说就要去准备包袱。李莫愁却是叫住他,道:“你急什么,你师傅伤还没好呢!” 李莫愁深知小龙女伤势颇重,便提出先在古墓安心养伤,待的伤愈,众人再出去游玩不迟。又仗古墓机关玄妙,更有小龙女无心江湖寻衅,便也不去想先前遇到之事,当下只说一些趣事,来让大家开心。 四人言欢一阵,又用了晚餐。待的夜深,便要休息。李莫愁辞别小龙女,自是领了洪凌波往自己居室而去,却不料杨过开口,将人拦住。 杨过道:“姨娘,今晚我要和你睡一个屋,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李莫愁停下脚步,看看杨过,再看看小龙女。小龙女此时心情甚好,当下听见,也觉寻常,便说:“师姐,过儿和你久别重逢,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说,让他随你去吧。” 李莫愁点头,又怕小龙女伤势不稳,便说:“如此也好。只是我那里三人同住,倒是挤了些。不如这样,我就让凌波留下,也好让她感受一下我们古墓寒玉床的奇妙之处。” 小龙女正感杨过走了寂寞,听闻洪凌波可以陪她,自然也是高兴。李莫愁又低声吩咐道:“凌波,你师叔伤势重,你要好生照顾,若有情况,马上来找我。” 洪凌波点头记下,李莫愁方才离去。 第一百二十章 谈话(下) 李莫愁领了杨过回屋,又是一番相诉。只待夜深,才催人安歇。杨过很是懂事,烧来热水,让李莫愁洗漱。李莫愁见他一脸灰,自然猜到他为了赶时间,定在灶台吹火。当下莞尔一笑,却是先替他擦了脸,声音轻柔,如同过往,“你看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弄得一脸灰。” 杨过笑嘻嘻受下,犹如昔日顽皮摸样,甜道:“姨娘真好。” 李莫愁不和他嬉笑,却在他臀上打了一掌,轻斥道:“没个正经,还不快上床去!” 杨过甚是听话,当即跳到床上,铺弄起来。却又见李莫愁洗过手脚脸面之后,自是挂了长绳,上绳而睡。 “姨娘,你不和过儿一起睡吗?”杨过忽感失落,手上动作却是停了下来。李莫愁笑道:“老大不小的人了,你还以为是小时候么?我们男女有别,若是一起睡,像什么话。” 杨过一愣,当即明白,却又说:“姨娘,你是大人,我是小孩。我们睡一起,不算男女有别的……再说,这里又没有外人……”或是自知此番借口牵强,说到最后,杨过便也不好说下去。 李莫愁其实对他并无男女之见,只是将他当做至亲之人。如今听他这般说,心中倒也嘲笑了自己,暗笑:“过儿叫我姨娘,只当我是亲人。他都无男女之见,我又装模做样提防甚么?” 心念一定,便笑道:“好啊,那姨娘就陪你一起睡。不过,你若是睡相难看,姨娘就把你丢下床去。”当即翻身下绳,自是躺到了石床外侧。 李莫愁和衣而睡,一阳指一点,便将烛火点灭。只是杨过长久居于古墓,却是练得黑中见物,灯火虽灭,却犹是能见得几分。 “姨娘,过儿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杨过侧头看着李莫愁,只见她仰卧浅眠,美目轻合,神态甚是安然。 “明天再说吧,姨娘有些累了。”李莫愁随意回他,确也是真话。她白天劳累,此番安心躺下,没多久便已睡着。 杨过“哦”了一声,自有些不情愿,想再寻她说话,却又不好意思。心想那便再看她一会,方好入睡。 两人多年不见,思念之情却是大为不同。李莫愁寻找杨过固然辛苦,但是经历颇多,总有分心,虽让她记挂在心,却也不致于全然是它。而杨过则不同,杨过当日分离后,便一心记挂李莫愁。好不容易等到十岁之约,却是穆念慈染病早逝,更有李莫愁因故失约,诸事连连,便在心中只有一种强烈的思念。至于对小龙女之感情,一来是自己最落魄之时被收留,当是感激为多;二是同为古墓派,杨过不多不少在心底将她当做了李莫愁的替身。只是这番心底私事,又岂是旁人所知。 两人再同眠,杨过自然兴奋。杨过只道自己小时候便如此缠着李莫愁,当时也是看惯了,闹惯了,也就不予多想。岂不料此番重逢,自己心情甚是激荡,再见李莫愁犹是当初那般美丽容貌,心中顿时起了一些燥热,心道:“姨娘还是这般漂亮,就像仙子一般。我若一生一世能这般瞧着她伴着她,那便是一生一世的开心快活。”胡思乱想至此,却是大了胆子,偷偷将自己一手搭在李莫愁腰间,将她搂了起来,一张嘴竟是慢慢凑了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杨过自以为像小时候那般玩闹,偷亲姨娘不过是亲爱之举。没想到一口亲下,顿觉心中更加激荡,丹田一股热气上冲,不自觉手臂用力,将李莫愁腰身搂紧,自己半个身子压了上去。 蓦地,李莫愁却是发出“嗯”的一声轻嘤,似是熟睡中被杨过压到。这声一出,杨过顿时猛醒,一头冷汗已经下来,赶紧放手转身,在自己脸上扇了一下,暗骂:“我这都是在做什么?要是被姨娘知道,一定会打死我的。”当即运动内功,努力压制气息,再也不敢多想。片刻之后,倒也是慢慢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过只觉心中一团热气,慢慢向下移往小腹。忽然发现自己置身当日杨家小屋村郊之外,但见一群白兔,霎是可爱,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的在眼前蹿动。杨过看了一会,瞧得有趣,心想:“抓几只回去,送给姨娘和姑姑。”当即疾跃而起,伸出双掌,使动擒拿手功夫,左擒右扣,不消一会,便是左右各抓住一只小兔。 杨过只觉小兔可爱,握在手中更是身子柔软,生怕抓紧伤了它,又怕松手被它逃了。当下却是将五指张大,松松拢住,却不放手。突然,无端落下鹰爪,在他两手手腕一抓,便让他顿失力道,掌中小白兔顿时落地而逃。杨过一惊,急急想追,却跟着有人在耳边喝道:“过儿,你干什么!” 杨过一惊而醒,立即察觉自己双手脉门被李莫愁扣住,而李莫愁正满脸通红看着他,手劲之大,眼神之厉,犹如要取他命一般。 杨过大吃一惊,急坐起床,心想自己定是做梦惊扰了李莫愁,当下歉道:“姨……姨娘……对不起,我刚才做梦抓了一对兔子,想送给你和姑姑的。哪知……哪知却吵醒了你。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杨过说的惊惶,但感扣住双手脉门劲力渐渐松了下来,便也大了胆子,试探问道:“姨娘,过儿做错什么了么?” 李莫愁收回双手,脸上红晕渐渐消退,收敛凌厉神情,温和说道:“没事,别怕!你不是故意就好!”说完轻拍他胸口,杨过只觉一股暖气冲向“膻中穴”,渐渐周身温暖,便即宁定,自运功力将躁动内息压了下去。 李莫愁此番醒后,便不再与他同榻而眠,而是上绳自睡,更有意避他目光。杨过怔怔不得知,也是不敢多想,自是转过身,静静睡去。 李莫愁自睡绳上,却是趁着杨过背过身瞧不见时,轻轻在自己胸口揉了几下,待的杨过轻鼾传来,李莫愁才放心合眼。 竖日清晨,众人皆是早起。正吃早饭,但听“轰隆”一声巨响,震得石室动摇,屋顶竟有砂石悉悉落下。 “出什么事了!”李莫愁警觉,立马想到什么,当即对三人说:“你们别出来,我去看看!”三人见李莫愁少有严肃,自然听话。 李莫愁转出石室,直往墓门而去。脚下快行,却已隐隐听到人声,李莫愁不明就里,只道须去看个清楚。几转之后,便是到了墓门通道处。 身处通道,李莫愁大为震惊。眼前所见,却是古墓石门已经被人破坏。但见一众江湖人正在清理碎石,而人群中一人正得意道:“区区石门,在我霹雳堂面前,又有何用!” 李莫愁闻之大惊,方知竟是霹雳堂用了雷火之术,炸开了墓门。这霹雳堂地处江西,在江湖上可说是亦正亦邪。其名声虽响,武功却未尝精妙,只是以制造炸药、火器而闻名武林。只是不知为何,竟会寻来古墓闹事。 李莫愁寻思自己并无怨仇结下,而小龙女更加与世无争,当即纵身而出,却是厉声喝道:“寻衅古墓,找死!”当即怒起银针,直接射倒几人。 众人搬运碎石中,不防墓中有人出手,见得同伴倒地几个,便是急急后撤。其中也有见闻者,便是当众惊叫而出,“赤炼仙子李莫愁!” “正是!”李莫愁站定,冷然道:“霹雳堂和我古墓从无纠葛,你们这般行径,是什么意思!” 话音才落,便见人群中走出一条汉子,答道:“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你古墓有黄金美女,还有武功秘籍,想来讨取罢了!” 李莫愁听此人说话中气十足,但感武功不弱。只是这番话中,多半虚假,心想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才能如此寻衅。 正寻思间,那汉子又说:“都说赤炼仙子美貌,今日一见,当真不假。仙子,我看你还是乖乖交出九阴真经,也免得动起手来,大家不给你留面子。” 李莫愁道:“什么九阴真经?古墓从来没有这种东西,我想各位是弄错了吧。” 那汉子道:“怎么会弄错。昔日王重阳华山论剑天下第一,得了九阴真经。这真经不在重阳宫,便只能是在古墓了。” 李莫愁听得这汉子说话,虽是寥寥几句,却是说透了先辈关系,当下心中深知对方有来头。自己久历江湖,也是听过九阴真经乃是玄功,但是师傅从来都不曾提起,心想定是别人弄错。又或许是有人随意寻个借口,故作为难。当下一想,便是悠悠一笑,反问道:“你们又没有去重阳宫找过,怎么就知道东西不在全真教那里呢?” “我们怎么没……”那汉子忽的顿时,却是一笑,“你不用套我的话,反正今日你必须交出来!” 李莫愁见得来人蛮横,也是不再客气说话,凌厉道:“哼,别说没什么秘籍,就算是有,你们能有这个本事来取吗?今日,别说你们想进来,就算你们想走,我也会让你们留命于此!” 李莫愁话音才落,便是双手同扬,一轮银针急射而出。只是对方似乎早有准备,顿时人群往后一缩,快速转出十余个好手,每人手持生铁大盾,瞬间组成牌阵。随着一阵“叮叮当当”声,冰魄银针悉数打在盾面上,全部被挡了下来。 “嗯?”李莫愁一怔,心中一紧,方知不可小觑对方,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先前那人见得李莫愁银针不中,却又大笑,指挥道:“盾阵开路,破它机关,余人小心跟上!”见得李莫愁一时不动,便又调笑道:“兄弟们,待我们破了古墓,得了黄金秘籍,再将这女魔头擒下,让大家好好乐一乐!” “无耻之徒,找死!”李莫愁怒起,纵身直进,功力聚于掌上,直接重掌轰落。只听“哐当”一声,一人竟是连人带盾被震出数丈,撞在一块岩石上,顿时毙命。只是后面补位之人也快,瞬间又将前人位置站住,又持大盾,补缺及时。 李莫愁左劈右震,轰得牌阵缺口连连,只是对方似是精练阵法,补位之快竟也不落下风。 “不好。”李莫愁心中暗急。自己重掌轰杀,极耗内力,而对方牌阵如墙,步步为营。但感牌阵包围收缩,再慢一步抽身,便要被围在核心。当即飞身后退,撤入墓道,身动之间已是打开机关,便有无数暗器射向敌人。 又一阵叮叮当当,却是时间甚长。待的音停,墓道之上已经落满了各种飞石短箭。牌阵开启,有人探头来看,却早已没了李莫愁身影。 “兄弟们,慢慢走,别让暗器伤了自己。”那汉子再指挥,人群当是缓缓推进。 李莫愁自是急退而回。若是自己想走,那旁人定是拦不住。只是眼下古墓中还有杨过等三人,自然是要回去告之外面情形。几下转拐,还不忘顺手启动机关,也好阻扰对方推进速度。 李莫愁一去略久,里面三人均有担忧。正担心之际,李莫愁却是回来。 “师傅,你和人动武了?”洪凌波急问,自是相信李莫愁本事,只道是已经解决了事情。 “师姐,出什么事了吗?”小龙女本就有伤,又兼无所谓,问得自然清淡。 杨过却是心细,看着李莫愁神色不好,额头又有细汗,当即取来汗巾替她去擦,又问:“姨娘,很麻烦吗?” 李莫愁点点头,却不直说,生怕惊扰小龙女,只是平和说道:“有人要来古墓寻衅,甚是有些麻烦。你们都别紧张,听我说完。” 李莫愁先是一番渲染,再挑了重点而说。待的说完,众人皆是震惊。所幸渲染在先,小龙女倒也没受心情影响而加重伤势。 李莫愁道:“古墓怕是呆不下去了。既然他们想来,便让给他们好了!” “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小龙女不解,总是不舍古墓。 李莫愁看一眼三人,严肃道:“古墓本就冷清,如今接连被扰,实属无奈。那便一不做二不休,让它永远不再开启。”话语一顿,见得三人皆惊,又道:“师妹,既然我们已经决定要离开古墓,那便提前走好了,只是此番一走,便是永远都回不来了。而这些人,我也要让他们永远留在古墓,给我们师祖师傅做个伴了!” 小龙女略有所悟,却是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师姐,你,你要放下断龙石?”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断龙石 “断龙石!”杨过和洪凌波初次听到这般名字,心中顿时不安。 李莫愁此刻抓紧时间,甚是严肃,正色道:“当年王重阳起事抗金,这座古墓便是他积贮钱粮兵器的大仓库。我们古墓机关重重,布置周密,墓门口安下这两块万斤巨石,称为‘断龙石’。那是他预计万一义师末兴,而金兵得知风声先行来攻,如寡不敌众,他就放下巨石,闭墓而终,而攻入墓来的敌人也决难生还。断龙石既落之后,便不能再启。”言罢,似有不舍,又叹道:“想不到先人不曾用到的机关,却要用在我们手里。” “师姐,真的只能这样了吗?”小龙女虽是理解,却终是不舍。她活到二十岁,几乎不出古墓,当是感情深厚。相比之下,杨过和洪凌波自然是淡然,只道李莫愁如何说,便如何听就是。 “师妹,今日若是不放断龙石,古墓将来定会招来更多寻衅之人。今日匆忙,我无法弄清这些人到底真正为何而来,但是不难判断,至此之后,古墓已经无法清静。与其不堪其扰,不如一次了断。封死古墓,也好让师祖他们安眠。”李莫愁言之得理,小龙女亦是点头。 当下四人齐心,便是再无忧虑,只寻破敌之计。李莫愁大风大浪见惯,当即沉思,便有对策,一番吩咐,四人自是赞同。 此时霹雳堂众人已经推进许多,古墓机关亦已大部失效。这边众人准备完毕,只待李莫愁先动。 李莫愁全神凝注,再看三人一眼,更对杨过说:“保护好你师傅,切不可让她受伤。”又对洪凌波说:“跟我身形,开路勿停!”见得两人点头,便是转开石门,先行而出! 李莫愁忽然现身,不及众人反应,便是跃起,于高空中射出一轮银针。众人行进,本就处处小心,此刻见李莫愁出来,跃高发针,便是齐齐蹲下,举牌做盖,层层叠叠,似织了一条路出来。 “凌波,走!” 李莫愁高空一喊,便是等着这个时机。当即双足灌力,却是使了千斤坠,直接踩踏牌面,竟在一瞬间压得众人抬不起身来。 洪凌波闻得喊声,当即出手。脚步轻点,亦在牌面上借力飞驰,长剑抖动,便将偶有勉力起身探头者刺倒。而杨过亦是紧跟洪凌波身后,背负小龙女,急行而出。 李莫愁见得首功告成,心中略喜。只是不敢大意,自是千斤坠不去,竟在最后步步重踏,功力及处,正好是洪凌波前脚落下之处。 霹雳堂众人不防李莫愁这一手,亦是没料到她竟有如此功力。看似娇俏身躯,每一步踩下却能将堪堪挺起的人龙又一次被踩下去。稍有不慎者,若是让牌面反震到肩背上,亦是肩胛骨碎裂,当即受伤。 古墓甬道甚是狭窄,只容几人通行,故而这条牌盾织成的铁龙,却是极长。若是这边早一刻出去,只怕此时排起来,便可直接通到墓门外。 四人战术精妙,却也是首次配合。更有杨过昨日失血过多,体力自有不逮,时间稍长,便和洪凌波开路身形越拉越远。而李莫愁亦是消耗甚多,却于快出墓门时,有些乱了节奏。一个不慎,竟被几人挣脱了重力所缚。 有人挣脱,便是越来越多人还了自由。杨过脚下牌盾已然凌乱,不再成路。洪凌波此时已到门口,杀倒几人,便是急喊:“师傅,快出来!杨过,小心脚下!” 牌面已散,杨过却是落到了人群里。只见他背负小龙女,虽是奋力杀开血路,却也十分吃力。李莫愁后面赶来,见此险情,便是再提一口气,快速纵上,将杨过手臂一拉,连同他背上小龙女,三人自是飞了出去。 李莫愁盘算精准,只待三人一跃而出,便让洪凌波启动机关,放下断龙石,将所有人困死墓中。 只可惜功体消耗甚大,又拽了两人重量在手,身形飞跃之间,却是慢了几分。待到墓门口落地时,却听杨过大喊:“姑姑,姑姑!” 李莫愁惊闻回望,却见杨过背上小龙女被远处好手甩出的长鞭缠住了脚。一个回拉,竟被拉回到了人群中去。小龙女身有重伤,无法运功。此时勉力动手,只是几招,便自行踉跄欲跌倒。 李莫愁大惊,当即回头,便是跃入人群,急急救下小龙女,心中只有一念:“师傅将师妹托付给我,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受伤!”瞬间拂尘挥舞,急欲扫开一条路,再冲墓门。只是墓道不宽,人群层叠,无论李莫愁如何施展,都是移动缓慢,不得直出。 “过儿,快放断龙石!”李莫愁盘算时机,急急喊道。杨过却是不依,只喊:“姨娘,你们先出来!” 霹雳堂众人似乎也是明白了李莫愁用意,当即有人喊道:“他们想放机关困死我们,快去阻止他们!” 机会稍纵即逝,杨过不肯放断龙石,而这边已经有人来抢机关。洪凌波和杨过哪里肯让,便和上来之人斗在一起。只是两人武功不低,上来抢位之人,都被一一杀倒,硬是守住要处。 那边也是聪明,见得抢不到机关,便是换了方式,喊道:“困住这两个女的,他们不敢放机关!” 话音一落,李莫愁心中一震。果真,盾牌阵再度围上,混战之间,李莫愁护着小龙女,已被困在核心。 门口杨过两人望去,只见李莫愁身护小龙女,左突右冲,甚是急切。只是那些持盾之人似有觉悟,更是死扛不退,反逼而进,无论李莫愁如何施展,却是不得出。 牌阵围涌之间,忽然闪开一处,数名好手近身相斗。李莫愁以寡敌众,又兼护人,犹是占得上风。反而那些近身之人,多少受了伤,挂了彩。首领大惊,见李莫愁神功,便是使个眼色。众人会意,再交手,却是直对小龙女。 “好卑鄙!”李莫愁心中暗骂,攻势立刻化为守势,誓要护得小龙女无虞。只是攻势一消,对面便是猖狂,乱拳阴招之间,却是捡了空档。 李莫愁正护前身,冷不防一根烧火棍袭来,劲力甚猛,却是偷袭小龙女侧身。“师妹!”李莫愁再拆招已经迟了一步,眼见小龙女要被重创,却是一个飞扑,直接以身做盾,盖在她身上,但听一记沉闷声响,李莫愁背部被棍砸中,却是将棍震成了两断。 众人一惊,李莫愁趁机一扫拂尘,将人逼退数步,却是丝毫无损。 “想留我们,痴心妄想!”李莫愁言语一凛,嘱咐道:“师妹,跟紧我!” 李莫愁话落,却是瞬间发难。磅礴内功再提,又是重掌轰落,直开前路。掌重如锤,又快如闪电,李莫愁片刻之间已是轰开十余人。身形闪动之间更是银针暗发,顿时击杀多人。只是墓道终究不宽,前后又甚多尸体,众人反应之后再度围涌,便是再也不得速进。 此时门口争夺也是激烈,杨过和洪凌波再度杀倒数人。想去救援,犹怕反成拖累,当下只能干着急。 李莫愁消耗甚大,又要护着小龙女,到最后竟似横了心,凡是对方“围魏救赵”的用意,她都不再回防。只是用自己身躯去替小龙女硬抗,而这边同时击杀一名,此种换命搏杀,却让对手亦是惧怕。 “呃”的一声,李莫愁却是挡在小龙女背后,再受一招。而自己招数不停,也是一阳指点死一人。只是受伤过多,自己终于压不住伤势,也是吐了几口血出来。 “她受伤啦,大家不要怕,她也吐血啦!”适才恐惧的人群,见得李莫愁吐血,似是看到奇迹。一时之间,却是士气大作,围涌更凶。 “师姐,你快走,不要再管我啦。”小龙女一激动,却是引动伤势,也是吐了血出来。 李莫愁不顾自身,却是将人扶住,凛然道:“师妹,师姐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就算要死要活,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首领听到,却是嘲笑,“好一对情深意重的姐妹花,那就一起留下吧。若是门口那小子敢放机关,我便要你们陪葬。反正都是死,那就先玩一玩!”一句话分成两段说,后半句却是对着杨过和洪凌波那边说。 “有本事就来吧!”李莫愁稳了稳身形,也是对着墓门喊:“过儿!凌波!还不快走!”当即说完,又是护人往门口冲突。 “师姐!”小龙女蓦地倒地,却是脚下被人绊住。李莫愁心内一紧,只能回身相护,却是漏了一处。但见一根金刚杵夹风而来,李莫愁想闪已经迟了半拍,“咚”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了李莫愁左肋。 “啊——” 但听李莫愁一声厉叫,却是气海暴走,瞬间又将周边人群震开一轮。自己拂尘卷住杵端,一抖一拽,却是将金刚杵夺了过来,再一挥,便是回打过去,直接将那人打死。 这番变故也是极快。李莫愁将人打死,便是支撑不住,右手摁住自己左肋,却是跪倒下来,口中不住吐血。 “师姐,师姐你怎么样?”小龙女少有大喜大悲,此刻却是哭意不止。李莫愁略做喘息,抬手一抹嘴角血渍,犹是不屈,只道:“你放心,师姐还死不了!”话语间,却是秀眉紧皱,额头大汗直落。 “姨娘!” “师傅!” 门口两人全然望见,皆是心中大恸。但听杨过道:“洪师姐,你走吧,我不走了,我要和姨娘他们在一起!”洪凌波见他神色决然,再看李莫愁此时已经狼狈十足,顿时心口一热,也是回道:“要死一起死,我走做什么!” 两人会意,杨过当即大喊:“放断龙石啦,不想死的快走!” 众人惊望,却见杨过真的催动石壁机关,轧轧声响,石壁缓缓向左右移开,慢慢便有两块巨石,从上方落下。 生死瞬间,要命者顿时寻路而逃,生怕慢了一步,便真要困死墓中。有人一逃,李莫愁这边压力顿减。而杨过、洪凌波也是做好必死之心,不再阻拦出去之人,反而倒杀回来,不让李莫愁和小龙女再受伤害。 一边决死之心,一边逃命之态,士气便是逆转。 杨过两人杀到之时,霹雳堂首领引了众人已经逃去大半。待的断龙石落下,便是再无天日。余下小半多有负伤,又兼暗中不视,却被怒火中烧的杨过和洪凌波杀了个精光。 血战方休,一片惨象。原本清静的古墓,此刻甬道内,却是尸叠如丘,积血如坑。 “姨娘,你怎么样?”杨过扶起李莫愁,脸上甚有哭意。李莫愁却是笑道:“姨娘没事,死不了。”又皱眉头,忧色道:“快看看你师傅,她的内伤很重。” 洪凌波上前接手,自是扶了李莫愁。而杨过再看小龙女,却见她满脸苍白,胸前一片片的斑斑血渍,双眼紧闭,已是晕了过去。杨过也不慌乱,当即猛掐她人中,小龙女便悠悠醒来,只说一句“过儿”,便又倒在杨过怀里软了下去。 杨过不敢怠慢,当即将人抱回居室,洪凌波扶好李莫愁一齐跟进。 “洪师姐,你先照看姨娘和姑姑,我去去就来。”杨过心中虽忧,但行事却犹是不乱,轻重分得清楚。当即转去它屋,自是取了玉峰浆回来。杨过分给李莫愁一些,又自行抱住小龙女,硬是喂她喝了不少。这玉峰浆疗伤甚是有效,两人喝下,过不多时,都是面色好转。 小龙女内伤沉重,自然不可能痊愈,但玉峰浆救得一时,却也让她不再吐血。当下稳住伤势,任她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李莫愁自是运功疗伤。片刻之后,吐了一口淤血,气色更好一些。她自知内伤不重,只是左肋剧痛。偷偷摸去,才知那记金刚杵竟是打折了自己两根肋骨。适才兴起死斗,不曾顾及,此番安然之后,却犹感钻心疼痛。 杨过见得小龙女睡去,心中略定,惊疲交集之下,再来看李莫愁,却见她脸色虽不差,但终是眉头紧皱,右手还偷偷摁在左肋,甚有隐藏。 “姨娘,让我看看你的伤?”杨过近身呵护,却被李莫愁推手挡住。只听李莫愁淡然说:“姨娘不碍事,一点小伤,自己处理便好。”杨过不信,却又不敢多问,只是站在一边,不肯远离。洪凌波也是见得忧心,亦是近身来伴。 李莫愁瞧在眼里,心中忽的一酸,却是说道:“过儿,凌波。我师傅,也就是你们师祖临终前,将师妹和古墓托付给我。可我心在红尘,却将古墓留给了师妹。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古墓大弟子,就算是死,也当和古墓在一起。只是……”叹口气,又道:“你们本可放下机关,自行离去,为什么还要回来送死。” “师傅……”洪凌波也是落下泪来,“凌波跟了你这么多年,这条命早就是你的啦,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我不会离开你的。” 杨过却是不语,只是看着李莫愁,眼眶一片红润。待的洪凌波哭出声来,他也是终于忍不住,自是转过身去,偷偷抹起眼泪来。李莫愁背后见得,心下自然明白这份情意,便也不再多说。当即慢慢起身,故作无痛,却又笑道:“都不要哭了,人总有一死。这样倒好,我们四个人,便可以永世都不分离了。” 忽的,杨过却是急转身,将李莫愁狠狠抱紧,大哭道:“我不要姨娘死,我不要!” 杨过失声痛哭,却是不管李莫愁在她怀里挣扎。李莫愁越是挣脱,他便抱得越紧,此刻心中只有哀痛,却是管不了其他。 “过……过儿,快放开我,我……我好痛……”李莫愁忽然出声,甚是可怜柔弱。杨过一惊,瞬间松了力,再看李莫愁时,却是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尽是痛苦之色。 第一百二十二章 接骨 杨过大惊。但见李莫愁依旧右手摁着左肋,身体已经软倒在他怀里,便是脱口而出,“姨娘,姨娘你怎么了?” 李莫愁此时再不隐瞒,直说:“适才打斗挨了一下,好像断了两根肋骨。”又怕杨过担心,强做一笑。只是适才杨过那一抱当真用力,牵动她断骨相撞,剧痛难当,一笑之后,便又皱起眉头,低声嘤咛。 杨过从小便知李莫愁性子倔强,心想她必是不愿旁人忧心,才隐忍至此。见得李莫愁一脸痛苦之状,心中直是不忍。想立即替她接骨,却又心思急转,当即冲着洪凌波喊:“洪师姐,姨娘断了肋骨,你快帮她接骨吧。” 杨过这般喊,并非自己不会接骨。而是昨晚做梦被李莫愁惊醒后,自然也是有了一些男女顾忌。料想要接肋骨,那还须解衣而治,自己虽会接骨,但是毕竟不妥。 岂不料洪凌波一听,竟是惊骇,急道:“师傅肋骨断了,这可怎么办?我…我不会接骨啊。” 众人各自心知,这肋骨断了哪是什么小伤。疼痛还算小事,万一不慎让断骨刺到脏腑,便是致命的大事。 李莫愁自然知道洪凌波不会接骨,故而先前便是隐忍不说。此番既然说破,却是淡淡一笑,“过儿、凌波,别怕。我不就是断了两根肋骨么,反正断龙石已经放下,我迟死早死,都会和你们死在一起。” 李莫愁说完,挪个好身位,努力忍住痛楚。少顷,便勉强从杨过怀里离开。 杨过听她话中毫无活力,似是认命,顿时起了一股心气,直道:“我们不会死在这里,我们一定还能找到其他出路的。姨娘,你要好起来,我不想死在这里,也不要你们死在这里!”说完,凝视李莫愁,似在恳求。 几句话说得甚是孩子气,只不过李莫愁听罢,却是默默望着他,随即心思百转,悠悠叹道:“傻孩子,你以为姨娘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想替姨娘接骨,又怕我不许,便说这不想死的理由来让我允许。” 杨过一愣,暗叹李莫愁还是懂他。又听李莫愁道:“不过你倒是点醒了我。与其不作为等死,不如尽力而为。虽然师傅不曾交代,但未必没有其他出路。” 李莫愁说完,脸色倒是变得活力,平静说道:“过儿,随我来,我要你替我接骨。” “师傅……”洪凌波想劝阻,但又不知怎么说。李莫愁知其心思,解释道:“我是过儿的姨娘,没什么需要顾忌的。凌波,留在这里,照顾好你师叔。” 杨过心内一暖,暗想姨娘当真是待他如己出,当即不做乱想,也是扶了李莫愁,往她居室而去。 李莫愁沿床而坐,静默少许,便是银牙一咬,起手去解身上衣衫。杨过背身忙碌,自是准备竹片绸绳,好做等会固定伤口之用。一番备齐,只待李莫愁叫他便可。 忽的,李莫愁“啊”的叫了一声,叫声中甚有几分痛楚。杨过急急回头,却见李莫愁正因左肋之伤,想要抬手解衣反倒牵动伤口,当即痛得满头冷汗,微微颤抖。 “姨娘,我……让我来吧。”杨过近身扶她一把,便是温柔说道:“过儿已经是大人了,过儿可以照顾姨娘的。”李莫愁不语,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是闭起眼睛,让杨过帮她解衣。 杨过怕她接骨时挣扎叫痛,便先征求李莫愁意见,之后便点了她麻软穴,再伸手去解她衣衫,说道:“姨娘,你忍着点,很快就好。” 杨过宁神定气,替李莫愁解衣。靛蓝道袍解开,里面却是一件月白色内衣,内衣之下是个杏黄色肚兜。杨过不敢再解,目光上移,但见李莫愁秀眉双蹙,紧闭双眼,脸有红晕,朱唇微启,浑不似道姑端庄摸样,更似昔日少女怜人之态。 杨过从小便是迷恋李莫愁,只是这番感情,两人各自不晓。只道是姨侄相亲,分外无隙罢了。如今杨过十六七岁,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那晚同眠便已神思荡漾,如今这般近看,一颗心自然是怦怦乱跳。 杨过略一停顿,李莫愁便是睁开眼来,轻轻说道:“别担心,姨娘不怕疼!”李莫愁反倒不多想,自是以为杨过怕她疼痛,当即暗运内功相抵,又是闭起眼来。 杨过双手微微发颤,心下一横,便是解开了李莫愁肚兜。看到她白玉一般的胸脯,却怎么也不敢用手触摸她肋间,心中顿时胡思乱想:“姨娘还是这么美,一点都没有变老。而我终也是长成大人了,若是我现在对她说,我要保护她,爱护她,娶她,她会不会……呸,她是我姨娘,是我姨娘!我怎么能想这些。” 杨过对李莫愁昔日的教诲还是深记在心,此时虽是心情激荡,但更多则是敬畏和亲情,那几分男女间的情思,却被他硬生生压住。 李莫愁坐等良久,但觉周身气流略寒,自己光着上身,甚感尴尬。当即再睁眼,却见杨过正痴痴的瞪视,不禁瞬间红了脸,心中又羞又气,直道:“过……过儿你……你瞧……瞧什么呢?”杨过一惊,立马神眼一闪,伸手去摸她肋骨,一碰到她滑如凝脂的皮肤,身似电震,有如碰到炭火一般,又立即缩手。 李莫愁见他神色异常,呼吸不匀,却反去安慰他,“没事的,过儿。姨娘是大人,过儿是孩子。你……我……”说到此处,她也是说不下去,却是眼泪流了下来。 两人心思彼此明了,所谓姨侄却无血亲,当下这番眼神表情,自是早已超出了姨侄亲情。李莫愁故意提起当日说辞,不过是想让彼此安心,不做乱想。 杨过忙道:“我……我……姨娘,你别哭。”说完赶紧动手,伸手摸到她断了的两根肋骨,将断骨仔细对准接上,便慌忙拉起她肚兜遮住她胸脯,心神略定。又取过先前备好的竹片,两两前后分好,再用绸绳绑住,使断骨不致移位。如此忙定,才又将李莫愁内衣、道袍掩好并扣上扣子,再解了她穴道,急急整理物件想要逃离。 李莫愁睁开眼来,但见杨过又是背身忙碌,心中也是感慨,暗想:“定是我让他见了身子,引他乱想,坏了儿时纯真之情。”心念如此,便怪自己不好,却是说道:“过儿,姨娘让你接骨,也是难为你了。”杨过闻之,手上动作即停,顿了一会方才转身。只是神态忸怩,双颊绯红,和她目光对碰之时,却是躲闪。 杨过不知李莫愁心思,也在心里自骂。生怕这番见不得人的心思被她知道,定会气得再也不愿理他。当即将话题岔开,却问:“姨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莫愁此时断骨对正,虽仍疼痛,但比之适才断骨相互锉轧时的剧痛已大为缓和,心想:“过儿这孩子终归是聪明乖巧,不愧当初姐姐和我一心教他道理。等我伤愈,若真能寻得出路,我便要亲自教他武功,让他一偿当日心愿。”见得杨过紧张等她回答,便微笑道:“我好多了,过儿不必再担心。” “姨娘,那你早点休息,过儿先出去了。”杨过听得李莫愁回答,便也宽心一笑,当即心思躲闪间,寻机退去。 李莫愁江湖风雨多年,少有受伤,更少有这般受人呵护。看着杨过退去背影,昔日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照顾她的往事,便又都被她记起,思及甜蜜处,却也是心中感慨万千。此时身困力乏,心思犹是动荡,安然之下,仰身一躺,却是忘记了自己肋间之伤。 “啊”的一声痛呼,李莫愁半卧床上,却又是摁住左肋,双眉紧蹙,额头顿冒冷汗,身形微微颤抖。 “姨娘!”杨过一惊,转头来看。见得李莫愁痛苦摸样,当即丢下手中物件,急匆匆近身,再也顾不得心中躲闪之意,一下子便将李莫愁抱起。杨过急道:“姨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将人轻轻揽进胸前,呵护道:“姨娘,你这伤躺着难受,不如就靠着我休息罢。” 李莫愁肩靠杨过胸膛,依偎在他怀里,脸上顿时一阵燥热。但感一股男子热气从背脊传到心里,荡心动魄,不由得全身酥软,满脸通红,当下心念乱转。只是心神不宁之间,又感这番男子怀抱,令她心魂俱醉,快美难言,竟不想挣脱。 “过儿,你……你这般抱着我……”李莫愁心思散乱,话不成句,却又硬是寻个理由,想要将人逐去,“这般抱着我,你便不能好好休息。” 杨过此时靠坐床头,挺起胸膛,双臂环在李莫愁腰间。既不用力,怕牵动她伤口,也不松开,怕她又逞强逃了去。听得李莫愁话中轻柔婉转,更是一股男子汉气概涌上,温柔道:“姨娘,你就让过儿护着你罢,过儿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啦。”一顿,又说:“姨娘,你就安心休息吧。” 李莫愁虽知哪里不妥,但心中却是暖意陡升,又兼身体困乏,便也不再逞强,自是靠在杨过怀里,慢慢睡了过去。 李莫愁只觉世界一片黑暗,浑不辨东西南北。自己似在天地间,却又不知该何去何从。 蓦地,远远似有光亮闪动,正引着李莫愁前去。李莫愁不知手足何在,但感自己身无具形,却如灵魂出窍一般,顺着光亮便是过了去。待的靠进,方知光亮之处是一个山洞,而洞中一切,却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只见洞中有人,一个美貌道姑温颜轻呵,正在逗她怀中婴儿,而身边一个俊朗男子,相护在侧,对那道姑和婴儿甚是关切。 画面温馨,却是惊人。李莫愁细看此景,竟看到那美貌道姑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而那俊朗男子,却是杨过无疑。 李莫愁一惊,心中大悸,瞬间惊醒过来。 “过儿、婴儿、还有我……”李莫愁心神又乱,胡思乱想:“难道这是我和过儿的将来……?”李莫愁自知己身异象,当下梦见此景,更是难以平静。 此时身形欲动,却发现自己正被杨过好好抱着,犹如之前姿势。而杨过也是困顿疲倦,早靠着床头,沉沉熟睡。 “姨娘,等过儿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李莫愁心中忽的闪过当初那句垂髫之言,眼神顿时迷乱,只是梦呓般低喃:“过儿……” 第一百二十三章 隐隐不悦 李莫愁断骨已接,又在杨过怀里安稳靠睡一晚,再醒来已是天亮。待的睁眼,犹见杨过不换姿势,好好抱着她。抬头侧望,方知杨过早醒,只是不说话,一双眼睛脉脉凝视着她。 “姨娘,你醒了。”杨过见得李莫愁动,便将人松了一松,又将人扶直,好让她舒展筋骨。待的李莫愁自行坐正,便舒展自己肩臂,关切道:“姨娘你先坐会,我去替你打水洗漱。” 杨过说完便走,李莫愁竟是瞬感失落,脱口而出,“过儿……”话刚启头,却是被自己顿住,心中便是自骂,再开口却是换了语气。李莫愁端庄道:“过儿,别太累了,你也要注意休息。” 杨过闻声停步,见得李莫愁神情变了几变,却也不知其中缘由。只道是她有伤在身,气息不稳所致。暗想还是要逗她宽心,当即冲她做个鬼脸,犹如昔日孩童般玩闹,嬉笑道:“姨娘你就乖乖歇着,在伤没好之前,不准不听话!”说完便走,李莫愁望着他出门背影,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洪凌波毕竟不熟古墓,而李莫愁和小龙女都是有伤在身,如此一来,倒数杨过最忙。不过杨过此番心情却是大好,也不想往后生死之命,故而虽然辛苦,却是不知疲惫。 如此便不多说。数日之间,杨过对众人照顾的周周到到,舒舒服服。更是黏着李莫愁,不许她违逆自己好意,硬是每晚去轻搂她做靠,好让她夜夜安睡。 小龙女内伤沉重,需要慢慢调理,而李莫愁断骨外伤,却是好的颇快。转眼之间,已经过了七日。李莫愁自觉伤势好转许多,便不再让杨过那般护她。 这一日,四人用过早餐,李莫愁却是说话,“这断龙石已落,我们理应再无出路。不过当年王重阳既造此墓,我想必不会如此简单。虽然我和师妹从小古墓长大,但是其中玄妙,至今也不能说是尽知。我以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死里求生。” “师姐,你是说这古墓还有其他出路?”小龙女接口而问,李莫愁却是摇头,只平静道:“有没有其他出路我不知道,但我以为我们不妨多做探索。但凡尽了力,我们届时再死,也无憾了。” 李莫愁说完,不容三人插嘴,又说:“古墓存粮我已经看过,足够我们四个人一月之用,我想若是另有出路,这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我们找寻到了。”一顿,又令道:“师妹有伤在身,过儿你就陪在她身边。我和凌波从今日开始,便在古墓里寻找,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小龙女虽是掌门,却远不及李莫愁这般干练。听得李莫愁如此,便也是连声说好,但又想到李莫愁也是有伤,便是说道:“师姐,你也有伤在身,怎可劳累。依我看,不如让凌波师侄和过儿一起去寻找,我和你安心养伤便好。” “不行,师妹!”李莫愁强势阻断,“这古墓机关甚多,凌波根本不熟。过儿虽说住得几年,但是也不得详尽,就算是你我,我未必得悉全部。再则,前些日子霹雳堂强炸墓门,说不定余震波及,已经牵动了一些机关,我怎可放心让他们两个孩子去做此事。所以这事,必须由我亲自去。” “可是,师姐……”小龙女也是担心,李莫愁却不让她再说,“师妹,虽然你是掌门,但是这事不容儿戏,你必须听我的。” 杨过一直听着不语。原以为找路简单,此番听得两人争执,才知内情复杂,当即脱口而出,喊道:“你们都别争了,让我陪姨娘去!” “过儿!”李莫愁和小龙女却是齐齐出声。 杨过听闻两人语气带惊,自是解释道:“姨娘说的没错。古墓机关玄妙,确实不能儿戏。但是姨娘,你也说了,余震波及,恐有变动。我担心万一别处有什么落石阻路,洪师姐毕竟女子,便不如我有用了。” “杨过,你说什么呢?”洪凌波听出杨过瞧不起她,便来争执。只是杨过一笑,又道:“我不是说师姐你不如我,我只是说现在这种情况下,我陪姨娘去,是最合适的。你们想一想,途中真要遇到什么大石断路的,我毕竟是男子,还能使得力气活,再说的不吉利些,若遇到危险受困,我总比你熟悉这里,回来求援都方便很多。” 杨过一通大论,自然说得洪凌波信服。小龙女虽无话反驳,却是老不情愿,只说:“你们……你们两个去……”只是要她说出个什么理由来,却是道不清楚。心中便只一念,就是不愿意杨过和李莫愁相处太久。 “姑姑,你就放心吧。由我陪着姨娘,定能安全。而且,我们一定会找到出路的。”杨过见小龙女不悦,便来哄她。小龙女见他甚是知心,当即也就收了愁容,只又对他说:“那你……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切不可让机关伤了去。” 李莫愁此时也不多话,只是关照洪凌波好好照看小龙女。当即一番准备,便引了杨过,开始探索起古墓密道来。 古墓甚是玄妙,机关迭出,所幸李莫愁自幼熟悉,便是一一关停。又兼杨过暗中能视物,有时遇到暗室断道,便由他先行开路,或者寻火照路。 两人配合默契,互有照应,不知不觉数日下来,感情又是变了一分。 李莫愁先前梦中所见,又有那日接骨呵护,这几日同处下来,自是慢慢去了长幼之心,渐渐将杨过当做了大人,但凡遇事便多做商量,不再“独断专行”。而杨过也是感受其意,慢慢放下心中敬畏,转为几分亲昵。虽还是姨娘前后叫唤,却已渐渐将她当做心中所念之人。 两人每日早饭之后出去探索,晚饭之前便又回来,每每同进同出,甚是合拍。洪凌波自然见怪不怪,而小龙女便又心中轻怨,只想:“自从师姐回来,过儿便不再如往常那般和我亲近了。此番更是形影不离,若真出了古墓,说不定便不再听我话了。” 时日再走,李莫愁和杨过却是依旧找不到出路。墓室、墓道虽多,但尽是死角死路。李莫愁渐渐不安,有时看着杨过索路背影犹是欢乐,便在心中暗暗酸楚,自道:“过儿毕竟是孩子,我们索寻多日,当知出去希望越来越渺茫,他竟还是这般无忧。” “过儿,若是我们真的出不去,要死在这里,你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吗?”李莫愁偶有发问,却总是换来杨过轻巧之答,“若是真出不去,那就一起死。反正,和姨娘死在一起,过儿就开心知足。” 李莫愁心中其实感激,却终似装作不懂,还借机责备道:“当初不让我放弃的人是你,如今倒好,你却一点都不担心?”杨过总是瘪瘪嘴,却不顶撞,然后又随她一起,续寻续探。 忽然,李莫愁脚步一停,身形立顿,急喊:“别过来,过儿!”杨过听闻话中惊忧,当即停下。 “过儿,我踩到机关了。”李莫愁暗责自己大意,神思游走间,却是踩错了脚步,正踏在一处机关上。 两人相处多日,也是数次遇到这种情况。只是这番踩错,并非全是李莫愁走神,而是余震波及,砂砾碎石落满地板,往往不及分辨造成。 杨过自知,便是稳稳退后。只待李莫愁自行起脚退身,自己便于半空中掷出绸绳,将她拦腰拽回来便好。 岂不料此处机关控制处颇多损坏,不及李莫愁起身后退,便是先行发动。瞬间,便是飞蝗如雨,万箭袭身。 变化一瞬间,李莫愁自是无法急退,只得挥舞拂尘,扫落近身暗器。只是暗器太多,李莫愁耽误片刻之后,却是再不能脱身。 李莫愁挥洒片刻,心中大喊不妙。原来伤未好透,此时施展强度又大,却是左肋复痛,身形不稳。身体异变,顿时出招受滞,有几下险险就要被暗器射中。 杨过本无多虑,只待李莫愁扫落一轮暗器后自行退回。却不料李莫愁扫落一轮后,却是脚步踉跄,手摁左肋,原地喘气。杨过当即明白危险,哪里还再等她,立刻跃去,往李莫愁身前一护,替他分担一面,长剑舞动,扫落暗器。 哪知这机关越发越猛,到最后竟是快密难挡,李莫愁已经不堪抵御。 “姨娘!”杨过大喊一声,却是回身一抱,将李莫愁牢牢护在怀里,一个倒地侧滚,自在箭丛中险险滚了出去。杨过纵身急滚,却是凭虚将李莫愁护在怀里。一番急滚,总算躲过机关,化险为夷。 瞬息之变,待的危险过去,只见杨过护在李莫愁身上,双足分开撑地,腰间使力,上身挺起,不和她身子相触,生怕压到她伤口。 杨过此时腰背出力撑住身子,不令自己压到李莫愁身上。只是姿势不变,似是忘了要将人放出,而是默默出神,只管凝视李莫愁。 李莫愁于险境中被杨过救下,又被抱住连滚一路,当下脱险回神,又见到他脉脉眼光,不由得心中感动,却是动了儿女之情。但她自持身份,又兼多年修为,硬是克制心中情欲。只不过情丝一起,脸上却是红晕陡现。 “过儿,多谢你。”李莫愁心口乱跳,却是轻柔说了一句客气话。 杨过原本不动,此时听得李莫愁说话如此轻柔,忽的心中一荡,却是沉重了呼吸。见得李莫愁眼波盈盈,脸有红晕,嘴角边似笑非笑,娇媚百端,不禁全身滚热,再也难以克制,双臂忽的抱紧了她身子,身形往下一压,伸嘴欲在她脸颊上一吻。 “啊”的一声痛呼,李莫愁却是喊了出来。原来杨过忘我,又触及到了李莫愁左肋伤口。痛觉醒脑,李莫愁蓦地觉到不妥,便是出掌一推,将杨过瞬间推落一侧,自身出力跳起,脱出杨过的搂抱,随即抬手,往杨过脸上就要扇去。 只是杨过不躲不闪,却想硬受。李莫愁忽的又不忍,当即收了掌力,喝道:“姨娘没教过你男女之别么?你怎敢对我……” 杨过见李莫愁话语停顿,眼中似有委屈之意,瞬间心念一转,却是嬉笑道:“嘿嘿嘿,过儿忘了。过儿总以为自己还是孩子。嘿嘿,谁叫姨娘这么多年,都不会老,还和以前一样漂亮呢。” 杨过说完又笑,故意将自己背转过去,撅起腰身,顽皮撒娇道:“姨娘,过儿错了,你打我吧。” 李莫愁原本尴尬,此刻见得杨过自行圆了场,便也笑了出来,假骂道:“臭小子,看你以后还敢欺负姨娘!”说完,却是抬手,重重在他臀部猛击一掌。 “哎呦,哎呦!姨娘你可打死我啦!”杨过假装疼痛,捂着臀部大呼小叫,又惹得李莫愁一番好笑。 当下化去,两人便都收了情绪。此后又小心翼翼索寻多时,只是犹未能有发现,见得时辰不早,便折返回去。 两人既回,却是惊吓了小龙女和洪凌波。 “师傅,你们没事吧?”洪凌波见得两人一身尘土,又多处衣衫破损,而杨过更是搀扶李莫愁慢步归来,自然是担心。李莫愁却笑道:“有几处机关失效,没什么大不了。” 小龙女见得两人浑身上下虽是尘土,前身衣襟却是干净,当即脸色略有不悦,却还是关切问候,只道:“过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有受伤吗?” 杨过头也不回,只答:“姑姑,我没事。只是姨娘,好像又牵动了旧伤。”说完,便替李莫愁掸了掸两袖尘土,又扶她坐落。 李莫愁也不推阻,任由杨过扶她坐落。只是小龙女见了,却是瘪了瘪嘴,冷淡道:“师姐,你伤没好,就不要再去寻出路了。我们死便死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李莫愁不知其心意,以为她是埋怨自己大意,便说:“死我倒不怕,我只是不舍得这两个孩子。只要还有希望,我便不会放弃。”转而又对杨过说:“过儿,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探剩下的居室和甬道。” 杨过自然是兴奋应诺,小龙女却又是隐隐不悦。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没有出路 日月如梭,时光静走。 李莫愁和杨过两人索寻出路,已过二十余天,只是寻遍角角落落,犹是不得出口。 “过儿,看来这古墓,当真是没有其他出路了。我们这次,可真的要困死这里了。”李莫愁说得黯然,心中却是可怜杨过和洪凌波,“我死便死,就当一生都未出得古墓罢了,只是你和凌波年纪轻轻……” “停停停!”杨过却是打断她,一脸的不正紧,“姨娘,你怎么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像个怨妇似的。是谁说过,凡事尽力,便是无憾!就算是死,还有过儿陪着你呢!” 李莫愁被杨过话语一震,心头一暖,只是嘴上却骂道:“臭小子,你竟敢说姨娘是怨妇!”当即近身追打。杨过却似料到这一节,便是早有准备,稳稳逃离。 杨过跃开几步,又调笑道:“打不着,打不着!”李莫愁笑道:“打不着?好啊,有本事你再跑,看我打不打的着!”杨过做个鬼脸,道:“来啊,来啊,你来追我啊。”杨过说完便跑,还不时回头看看李莫愁追上来没有,见得李莫愁也是玩耍般追赶他,自然心中松了口气。 其实杨过哪里是真的不担心,只是两人索寻多日,看着李莫愁一天比一天忧色,便是心中决意,暗暗发誓:“姨娘心里一定有很多苦,事事都要抗着。我们若真的要死在这里,我便寸步不离随她在一起。我须得打起精神,叫她欢喜。我心中担忧,脸上却不可有丝毫显露。” 李莫愁见得杨过如同昔日孩童般玩闹,便也是暗暗自说:“过儿如此玩闹,当真是一丝忧心都没有。我不能让生死忧色困恼他,这最后的日子里,当陪他多玩闹便是。就算是死,也让他开开心心。” 两人相似心思,当下你追我赶,似真一般玩闹了起来。两人追逐间,只见杨过左转右拐,却是闪进了一间石室。 “过儿,快出来!”李莫愁身形跟进,却于门口停住,嘴里急喊,就好像杨过闯进了禁区一般,脸色顿时变得严厉。 杨过也不在意,心想又是李莫愁骗他出去,却在石室内打量起来。只见这石室甚是平常,仅比平时起居石室略大,床椅几台无一不缺,却又都染了厚厚一层灰。而角落里,似乎还摆放着几个大木箱。 杨过顿时心奇,暗想:“这居室明明不在偏僻角落,为何我以前不知?而姨娘索寻出路,也不曾带我进来过。”当即以为李莫愁错过,便回转门口喊道:“姨娘,这里还有一间密室,你是忘了吗?” 杨过话刚说完,李莫愁便直接伸手,将他拽了出来,呵斥道:“谁让你进去的!” 李莫愁脸色严肃,杨过心中顿时一怔。只是终究了解李莫愁对他之情,片刻之后便又“乖巧”问道:“姨娘,这间石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像没带我来索寻过吧。” 李莫愁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好骂他,只是冷淡说道:“适才不怪你无知,现在我就告诉你,免得你再莽撞。”见得杨过听话,便说:“这石室便是我们祖师婆婆昔日的闺房。别说你一个男子,就算是我和师妹,平日也是不准进去的。怎么,我师妹没有告诉过你么?” “姑姑从来都没说过。”杨过略带委屈,又解释,“这几年我除了陪在姑姑身边,就在练功房里练功,哪里有机会到其他石室乱走。” 李莫愁见他说得诚恳,便道:“还好你没有乱动里面的物件,要不然,看我打你!”见得杨过吐了吐舌头,又好气又好笑,又说:“算了,反正你也是无心。走吧,我们也该去索寻其他地方了。” 李莫愁说完便走,不料杨过却是有所思。忽然伸手将她拉住,却说:“姨娘,祖师婆婆的房间,你不进去吗?” “你说什么!”李莫愁略有怒意,正要骂他太过好玩,却又心念一转,暗想:对啊,祖师婆婆的房间里,说不定有什么密道呢? 正寻思间,杨过也是开口,“姨娘,祖师婆婆的房间里,说不定有密道呢?”李莫愁一惊一赞,惊的是杨过竟然和她所想一样,赞的是这个孩子当真心思慎密。当即也是寻个说辞,便道:“过儿,我们此番放下断龙石,困在墓中实属不得已。如今死里求生,相寻出路,也是不希望祖师婆婆所创的古墓派从此无人。我想,若是祖师婆婆知道,便也是不忍责备的。” “姨娘,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这种理由说给谁听呢。”杨过却是嬉闹,一手直接牵起李莫愁,笑道:“姨娘,走啦,祖师婆婆不会怪我们的。” 李莫愁也是一笑,便跟着杨过入了内。 一番索寻,却犹是无果。 李莫愁脸色又沉,心中便知最后一丝希望也是化成了泡影。杨过却是朝她耸肩摊手,似无所虑。李莫愁沉思片刻,又是上跳下探,左摸右敲,誓要寻得出路密道。 “哇,好漂亮!”杨过忽然发出惊呼,却不是寻得出路。李莫愁回身望去,却见杨过擅自打开了角落里的木箱,将里面的物件摆弄了出来。杨过道:“姨娘,你快来看,这些衣服好漂亮。” 李莫愁心中一叹,当即纵身过去,责道:“过儿,你也太没分寸了,祖师婆婆的遗物你也敢乱动。”说完却也是朝着箱子里看去,正是一箱嫁妆。 李莫愁但见箱子里放着珠镶凤冠,金绣霞帔,大红缎子的衣裙,件件都是最上等的料子,虽相隔数十年,仍灿烂如新。 “过儿,这是祖师婆婆当年的嫁妆。可惜……”李莫愁自是听师傅说起过那番往事,此刻见得却是徒增伤心。这里不仅有对先人的缅怀,更有念及自己过往情殇的痛楚。心念及此,李莫愁却是慢慢黯淡了神色,适才寻路心思便全然抛去,只有满心回忆。 “可惜她没把自己嫁出去,对不对?”杨过只顾自己埋头乱翻,心中似有盘算,却不注意李莫愁已是变了脸色,转了回去。 杨过说了几句,不见李莫愁回应,再抬头时,却看见她已经站在了一面一人多高的铜镜前。铜镜上落着厚厚的尘埃,李莫愁随手扫了下拂尘,便又变得明净几分,尚且能够映出人像来。 “姨娘,你就别照镜子啦,你已经是仙子啦。”杨过并不关心,只是继续说着笑话,手里还在掏弄衣妆底下的物件。 “哇,好漂亮!”杨过又是一阵自喜,原来是找到了衣衫之下一只珠钿镶嵌的梳妆盒子。杨过当即打开,却见梳妆盒中的胭脂水粉早干了,香油还剩着半瓶。倒是珠钗、玉镯、宝石耳环,依旧富丽华美,闪闪生辉。 杨过少见珠宝,虽不知这些饰物到底如何贵重,但见镶嵌精雅,式样文秀,显是每一件都花过一番极大心血。当即心思一转,却对着李莫愁背影坏坏笑了一笑。 李莫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的容貌其实并没有改变多少。只是头上的道姑发髻,却时时提醒她,那少女时的懵懂,便是很远之前的事情了。看着看着,李莫愁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二十岁不到,一心向往花花世界的自己。 “姨娘!”杨过忽然从背后搭上,瞬间就将金绣霞帔披在了李莫愁身上。不及李莫愁反应,又迅速将她头上发簪一拔,丝带一抽,顿使她一头黑发如瀑般散落,垂及腰身。 李莫愁一惊,回身问道:“你做什么?”只是此刻心思犹在往事情思中,这一问却显得敷衍潦草。 杨过见李莫愁似无多大反感,却是大了胆子,说道:“姨娘,我要看你扮新娘子!”话落,又是从背后端出珠镶凤冠,正正戴在李莫愁头上。 李莫愁这下完全回了神,才知道杨过竟想将自己打扮成了新娘子摸样。 “过儿,你……”李莫愁不及开口,杨过便又将她双肩按住,转向铜镜,赞道:“姨娘你看,像不像新娘子。” 李莫愁被他闹得神思不定,又见镜中自己确实美艳无比,却如真的新娘一般,顿时起了一股莫名的幸福感。 杨过站立一边,看着李莫愁脸上渐有喜色,心念便再一转,又嬉笑道:“姨娘,新娘子一个人太孤单了,要不要过儿陪你扮新郎啊?” 李莫愁当即脸色一滞,片刻却是笑道:“臭小子,说话没大没小,尽占姨娘的便宜!”说完便是晃了晃手掌,唬道:“赤炼神掌等着你,不怕死就过来!” 杨过又是冲她瘪嘴一笑,耸肩摊手,随即却是转过身去,眼中暗淡了一下。再回转,却又是玩笑道:“好,不怕死的臭小子来了,姨娘你可不许杀我哦。” 两人站立原本不多远,杨过话一出口,便伸出一臂,不由分说甚是霸道,就将李莫愁肩头一搂,搂靠在自己胸前。李莫愁心头一荡,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良久,两人都是无语,却只是对着铜镜,默然而立。 两人并立在一人多高的铜镜前,镜中映出杨过俊俏潇洒,也映出李莫愁娇俏妩媚。李莫愁凝视着铜镜中的人像,一双美目却是再也不转。自己修为精湛,更兼蜂蜜为食,温泉为浴,容貌肌肤自然与青春少女无多差距,而杨过虽只十六七岁,但因为练武关系,看上去却已是俊朗英挺,有个二十岁摸样。如此并立,映在铜镜之中,若说是一对,隔着铜镜模糊,倒也有个几分相似。 李莫愁自那日梦中所见三人温馨场景之后,便对杨过之感情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原本自小闹在一起,甚是无隙,又有近日携手探路,信任大增。当下被他这么一闹,却是心思戡乱,意乱情迷起来。 杨过站在她身边,也是看着镜中人像,渐渐沉静了下来。 又过良久,杨过忽然说道:“姨娘,你穿上这身嫁衣,天下便没有人再比你美了。” 李莫愁侧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有说话,又慢慢将头转了回去,重新看着镜中的两个人像。 杨过温柔说道:“姨娘,过儿的武功虽然不及你,但是过儿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爱护你,保护你。” 李莫愁脸露喜色,却是在想:陆郎也说过,他会一生一世陪着我,成为我的守护。 杨过见得李莫愁露喜,却是轻轻绕到她背后,轻轻将她环住,轻轻说道:“姨娘,谁要是娶了你,那便是天底下最大的福气。” 李莫愁喜色渐收,却是在想:陆郎也说过,他要光明正大的娶我进门,可是…… 杨过慢慢搂紧李莫愁,将头慢慢窝上她肩头,在她耳边温柔说道:“姨娘,过儿已经长大了。你还记不记得,过儿小时候对你说过的话?” 李莫愁不语,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却是在想:陆郎也说过,山盟海誓,天地可鉴……执子之手,与我偕老。 杨过怯怯将嘴凑近,缓缓说道:“姨娘,你好美,你真的好美……” 李莫愁闭起眼睛,任由一抹清泪落下,却是在想:男人都喜欢说好话骗人……师傅说过,世间男儿皆薄幸…… 忽然之间,脸颊上微微一热,却是杨过已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只听得杨过欢喜道:“姨娘,过儿想要对你说……” 杨过话未说完,却是“哎呦”叫了一声,身形顿时被甩了出来,狠狠撞在石墙上,半晌起不了身。 “姨……姨娘你……你摔得我好疼……”杨过颤巍巍撑起身体,口中还想玩笑,却再也闹不起来。但见李莫愁眼神凌厉,直勾勾盯着他,同时右掌高抬,赤炼神掌当即便可取他性命。 杨过一阵心虚,当下便知多说无益,只讨饶道:“姨娘,过儿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你…你不会当真了罢?” 但感李莫愁神色肃然,杀气逼人,绝非玩笑之态。当即又诺诺说道:“姨娘,过儿要是说错做错了什么,你打我骂我便是。你这样看着我,我好怕……”说完,便是垂下头来,任受其罚。只是等了许久,李莫愁都不曾动手打他,也不曾开口骂他。 杨过再怯怯将头抬起来,偷偷去瞄李莫愁,只见她依旧保持着打人动作。只是适才凌厉的眼神,当下已经变得凌乱。 “过儿,你怎么可以……可以……”李莫愁吞吐了好几次,却终是没有把话说透。她原想说“你可么对我动此心思”,却又怕杨过真只是如同儿时那般随她玩闹,自己一旦出口,倒成了妄自菲薄。而两人关系,自此则会变得无比尴尬,再也回不到昔日无猜无隙之时。 话到嘴边,又见杨过颤颤望着她,便改口道:“我是你姨娘,你怎可如此没大没小,任性妄为!若是被别人看见,你我如何说得清楚。” 杨过心中一恸,亦是一阵酸楚。那一声“姨娘”,那一句“没大没小”,便深深往他心里刻去。杨过苦笑,暗道:“姨娘终究还是把我当成孩子……她要何时,才能将我当成一个大人看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另有通道 李莫愁见杨过颤颤不得起身,心中甚是不舍。当即平复心情,却是自行摘了凤冠,卸了霞帔,往箱子里一丢,再去将人扶起。 “过儿,疼不疼?姨娘刚才下手重了。”李莫愁扶住杨过,心中亦是纷乱。然眼前之事,却只能说以长幼人伦。李莫愁道:“过儿,你慢慢也长大了,切不可再这般胡闹了。姨娘倒好,终是知道你不过想和我玩闹,若是换了别家姑娘,你适才所为,当是逾越非礼了。” 杨过不语,心中还在暗苦,至始至终都以为李莫愁真的只将他看做小孩,却不知李莫愁心中亦苦,说出这番话来当真是台面之语罢了。 他越想越乱,却又不敢直抒胸臆,望了李莫愁许久,才鼓足了勇气,怯怯道:“姨娘,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李莫愁笑道:“怎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问之前还要先寻求我的同意?” 李莫愁带笑反问之下,杨过却是黯去了神色。见得杨过又露怯色,便心知他必不可能问出什么大不敬的话头来,当即变了语气,温和道:“问吧。只要你好好问,姨娘定然好好说与你听。” 杨过听闻李莫愁语气温和,心中便暖了起来,再壮胆,问道:“姨娘,姑姑那天说你以前被坏男人欺负过,过儿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问出便悔。发问之时,他只是妒忌,到底是谁一直让李莫愁念念不忘,却忘记这般直问,叫李莫愁情何以堪。 “你!”李莫愁顿时便要发作,杨过当即垂下眼帘,身体往后缩了一缩。李莫愁顿了片刻,见得杨过神情甚惧,却又是不舍发作。忽又想起杨过儿时曾为有人诋毁她而打架斗殴,更是转了心念,直想:“过儿虽然问得唐突,但想来必是替我抱不平之心,我又何必责怪于他?” 心思及此,当即收了怒气,转了声调,低沉说道:“过儿,姨娘为了让你认我,便给你讲了一个故事。如今,我便再讲一个故事给你听罢。” 李莫愁终也是任性之人,当即掸开烟尘,却在床沿坐了下来,还招了杨过一起,两人并坐而说。 就像小时候一样,每当杨过缠着李莫愁讲故事的时候,他们便是这般并坐而说。 李莫愁说:“十多年前,有个姑娘,心心念念着花花世界,便偷偷从这座不见天日的大墓里,溜了出去……” 李莫愁仿佛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故事里,对着一个几乎是她一半年纪的少年,倾述着过往的一点一滴。 一个说得动情,一个听得痛心。直至忘了时辰,忘了归程。 “过儿,这便是那个欺负姨娘的男人……”李莫愁说尽十年前后,蓦地站起,慢慢走出几步,竟是唱起歌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歌声凄然,飘在幽暗的古墓之内,当真是女鬼夜哭。 忽然,身后一道影扑上,将李莫愁牢牢抱住,却是窝在她肩头,哇哇大哭。边哭边道:“姨娘,你不要唱了,你不要唱了……你唱的过儿心都碎了……姨娘……” 杨过自小喜欢寻李莫愁嬉闹,偶有时机遇到她独自神伤,总是不明就里。即使日后分离,亦多是怨她言之无信,就连此番再遇,也是对她多有妄想。当下听完李莫愁情.事,却被深深震痛,早已满腔悲切压得心中难受。此番歌声一引,自然是再也忍不住,纵声大哭起来。 两人本就感情基础极好。如今一人交心倾述,一人倾心聆听,更是心底无匿。待的杨过抱住李莫愁之时,李莫愁已然不做任何挣脱。 不过只是片刻,李莫愁便抓开了杨过的手,自行挣脱出了他的怀抱。 “过儿,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李莫愁竟是语气平和,如无事一般说道:“既然无路可出,那我们便回去寻你师父、师姐一起安排后事吧。” “姨娘……”杨过伸手一拽,自是扯住了李莫愁衣袖,欲言又止。 李莫愁回望他一眼,只淡淡一笑,却是将手抓开,平静道:“过儿,什么都不要说。过几日,我们便都要死在这里,到那时,便真是永生永世都不分开了。” 言罢,当是转身自去,不再提及此间话题。 两人既回,神色却不如过往那般明朗。洪凌波早已备好饭菜,而小龙女自是询问两人安好。杨过随口应答,李莫愁亦是做笑逶迤。 待的吃过晚饭,四人便都早早回房,各自安歇。 次日一早,李莫愁却是没有出来吃早饭。三人寻去她日常居室,却是找不到人。三人又寻遍周边,犹是不得。洪凌波甚急,小龙女亦是不安。杨过沉思片刻,却道:“你们别急,我知道姨娘去哪里了。” 当下说些好话让两人安心,自己便寻去一处石室。 杨过回想昨日话题,便想到李莫愁应是去了放石棺的灵室。待进了灵室,果真见得李莫愁就在其中。 只见李莫愁正磕拜在师傅的石棺前,喃喃自念。虽然听不清楚念些什么,但从她表情上,却能猜到几分。 “姨娘,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来了,师姐和姑姑很担心你。”杨过寻个话头,好教李莫愁对付他。 “过儿,先来给祖师婆婆、师祖,还有孙婆婆磕几个头吧。”李莫愁却是没有正面回应他,反倒让他先去拜了先人。杨过也不违逆,当即过去逐一拜过。 拜完起身,却见李莫愁也已起身,正指着室中石棺说道:“祖师婆婆当初不知道我们古墓会有这么多人,故而只准备了五副石棺。她自己睡了一口,师傅睡了一口,孙婆婆睡了一口,如今便只剩下两口。过儿,你说我们四个人,如何分才好?” 杨过看着李莫愁,摸不透她心思,只是听她光说后事,却不理其它,心中甚是压抑,却道:“姨娘,我们都还没死呢。” “是啊,现在是还没死,不过总是会死的,不是么?”李莫愁说得甚是清淡,似是看破生死,又似了无生气。见得杨过瞪她,又道:“瞪我做什么,来,随我一起,试试这两口石棺如何?” 说完,当即出掌推在一具石棺的棺盖边缘,内劲一发,稳稳将棺盖推了开来。棺盖一开,李莫愁便一个翻身,睡了进去。身形一入,便又擎起一手,在棺盖上一撩,瞬间又合了上去。 “姨娘,你做什么?”杨过一急,当即纵上,在棺盖上用力一推,却是用了很大劲,才将厚重的棺盖推开。只见李莫愁闭目躺在里面,神态却是安详。 “过儿,你吵我做什么?你想试,不是还有一口吗?”李莫愁又是答非所问,让杨过不知该说什么。 忽然,杨过身形一动,却是翻跃进棺,和她并头卧倒。两人挤在一起,已无转侧余地。 李莫愁轻轻一叹,问道:“你不去试那口,来我这里做什么?”杨过道:“让姑姑和师姐睡那口,他们两个女子,当是妥善。你是我姨娘,我自然跟你睡一起。”李莫愁阖眼不语,杨过却是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抱住。 心中一惊,李莫愁睁眼转头看去,只见杨过目光也正凝视自己。杨过道:“反正大家都会死在这里,那我便像小时候那样,跟在姨娘身边好了。”说完,便是将头一窝,靠在了李莫愁肩头。 杨过自认聪明,此时说出这番话,便教李莫愁不好骂他打他,也不好驱逐于他。只是李莫愁心思如何,他便是没有猜到。 “也好,那便先感受一下吧。”李莫愁似是无动于衷,顺手又是一撩,重新将棺盖合了起来。 她却是在想:若真是如此死在一起,那便也心满意足了。 两人便挤在狭小的石棺内,一动不动。 “过儿,我们就要死了,你害怕吗?” “怕。但是能和姨娘死在一起,便不怕了。” 虽是各有心思,却都不曾说破。仅此简单一句,便又不再说话。 静闻其息,暗感其心。 李莫愁被杨过抱在怀里,感受他渐渐火热起来的身躯,却也略感羞涩。纵使台面话说得再好听,她还是明白自己的心境。 “过儿,我们就要死了,你还在胡思乱想什么?”李莫愁虽是处子,但男女情.欲反应,犹是懂得。若不是当初变故,或许今日也早是为人.妻母了。杨过不想扯谎,却也是支支吾吾,不敢说透。 “姨娘,我们就要死了,所以在死之前,过儿想对你说……”杨过话一顿,手臂却加了一份力,将人搂的更紧,“过儿想对你说,过儿喜欢你。”说完,另一只手却偷偷往上挪了挪。 李莫愁脑中嗡了一声,心中一叹,却笑道:“臭小子,简直无法无天。”当即手型一转,却是抓在杨过腕上将他摁住,不让其再往上挪动。 “过儿,你对姨娘的心意,姨娘明白。但是过儿,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李莫愁不怒不骂,也不驳不争,只是悠悠念道:“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过儿,好好抱着我,就这样陪着姨娘吧。” 话落,却是松了手,便是再也不出声。 两人便又安静,气息渐又平和。 杨过此时甚是老实,虽不懂李莫愁适才那几句话的含义,但却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仪。当下不敢再胡闹,只是轻轻抱着她,随她静默。 或是了无生意,或是心下坦然,李莫愁竟似真的想死一般,这一睡便不想再起来。 迷迷糊糊之间,暖暖怀抱之中,脑中却是闪过梦中山洞场景。 “过儿,若你所言真心,那便是你我的将来吧……”李莫愁嘴角露笑,心中甚暖。话虽不出口,但却满怀幸福。 突然,李莫愁睁开眼睛,大叫“不对,不对!” 原来李莫愁想到,若是自己此刻死在古墓,又怎么会见到将来之事。 如此一想,便是求生欲望大增。原先放松的身体竟蓦地发力,直直坐起。只听“咚”的一声,紧接着“哎呦”一声,李莫愁却是忘了自己身在棺内,头顶还有厚厚棺盖。 一头撞上,双手便下意识的去摸头顶棺盖。不料手掌触及,又是“啊”的一声短呼,随后便立马沉静下来,只用双手在棺盖内侧来回摸索。 这一番变故来得极快。杨过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便听李莫愁惊叫连连,当即回神问道:“姨娘,哪里不对了,我刚才又说错什么了吗?” “过儿,快起来!”李莫愁却顾自说,当即抬掌一顶、一挪,便将棺盖重新推了开来,棺盖一开,便急速跳了出来。杨过不及问,也是跟着跳出来。 但见李莫愁运功出招,竟将石棺棺盖翻了过来。 “过儿,你看,这里写着什么?”李莫愁执火来照,似乎心中所想便在眼前。 杨过顺着李莫愁烛光看去,忽见棺盖内侧似乎写有字迹,凝目瞧去,果见有十六个大字:“玉.女心经,欲胜全真。重阳一生,不弱于人。” “姨娘,这……这好像是王重阳那个牛鼻子老道写的。”杨过之前便听小龙女讲过先人恩怨,此刻见得文字,便自行猜想。 李莫愁不管他说,只管自己细看石棺盖上的小字,待的看完,脸上却是异色,顿了少许,便将杨过一把抱紧,激动说道:“过儿,我们可以出去了,可以出去了!” 杨过莫名,不知是真是假,但感李莫愁主动抱他,却是真诚无比。 “姨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过不解问道。 李莫愁引他上前,轻松道:“你自己看上面。”杨过闻言,当即凑近亦去看石刻上字迹,却只是看到一些武功心得之谈,更多则是当日王重阳不服气之心思。 “姨娘,这里写的都是老道士自吹自擂的话,哪里有什么……”杨过尚未说完,李莫愁便等不及,骂道:“真笨,你平时那么聪明,现在怎么就转不过弯呢?” 杨过一愣,李莫愁便又解释:“王重阳在祖师婆婆过世后,又重新来过古墓。他见招破招,不服于人,故而刻下字迹。但是你想过没有,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他……对啊!那老道士想要进来,必然是另有通道。”杨过顿然开悟,亦是激动道:“姨娘,那通道……” “过儿,快看,这棺底是可以掀开的。”李莫愁不等杨过说完,便已经寻找机关,一转一提,只听喀喇一响,棺底石板应手而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人偷衣服啦 棺底掀开,杨过便是心急往下,却不料李莫愁一把拦住,道:“你找死么!别急,等洞中秽气出尽后再进去。” 杨过坐立不安,过了一会,道:“姨娘,行了吗?”李莫愁笑道:“看你急的,也真难为你在这里住了几年。” “我也是没办法啊,”杨过故作不满,取笑她,“姑姑不让我出去,我又不敢偷跑出去。哪像姨娘你,当年那么大胆子,竟一个人偷溜出去。” “你说什么?”李莫愁笑着将他手拧住,唬道:“没大没小,姨娘的事也是你能随意说的么!” 见得杨过讨饶,便又放了他。少顷,缓缓站起,拿了烛台,与他从石棺底走入。下面是一排石阶,石阶尽处是条短短甬道,再转了个弯,果然又是一间石室。 室中也无特异之处,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仰望,但见室顶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符号,最右处写着四个大字:“九阴真经”。 “九阴真经!”李莫愁忽的叫出了声,甚是惊讶。 杨过自然不知九阴真经中所载实乃武学最高的境界,只是听闻李莫愁惊呼,便问:“姨娘,这是厉害的功夫吗?” “原来是在这里……”李莫愁喃喃自语,却是不理他。杨过又问她几声,她才说道:“这功夫算是当世至高武学了,今日能见,实属奇缘。”一顿,却又转了话题,“过儿,先别管它,看看石室内有没有什么地图之类的。” 李莫愁虽也是喜欢精研武学,但当下心思便是在那出路之上。而且九阴真经刻在墙上,终是别人拿不去的。 忽然,杨过喊道:“姨娘,那是什么?”李莫愁顺着他手指望去,却见室顶西南角绘着一幅图,似与武功无关,凝神细看,倒像是幅地图。 只看了片刻,李莫愁便全身一颤,再回神,已是激动不已。 “过儿!过儿!”李莫愁又是莫名而来,将杨过抱住,似要宣泄心中压抑已经的情绪。杨过不敢动,任由她妄为。 抱了良久,李莫愁才将人放开,只是眼神依旧凝望着那幅图出神。杨过害怕起来,拉拉她衣袖,问道:“姨娘,怎么啦?”李莫愁这才回神,微笑道:“过儿,那副图画,绘的便是出墓的密道。”她熟知墓中地形,一见便明白了此图含义。 “当真?”杨过似有不信,却又片刻之后大喜,一跃而起,大叫:“咱们可以出去啦!”一跃之后,竟是肆无忌惮,反将李莫愁抱住,直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李莫愁冷不防杨过来这一下,顿时心中一羞,抬掌便要打。杨过却如不见,自顾围着她,欢声说道:“姨娘,我太高兴了!你知不知道,以前小时候,我总喜欢缠着你。我喜欢你带我飞,带我一起钓大虾,带我一起抓小鸟,和姨娘在一起的日子,便是我那时最开心的时光。等我们出去了,我们再一起飞,一起钓大虾,一起抓小鸟,好不好?还有还有,我可以采花儿给你戴,捉蟋蟀给你玩,好不好?” 这些年来他先是流落江湖,而后又在桃花岛和全真教受尽白眼与欺负,就算到了古墓,亦只是冷冰冰的生活。当下人虽长大了,但所想到的有趣之事,还是儿时两人在一起的那些玩意。 “是啊,你的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就这么耐不住,就这么喜欢缠着姨娘,也爱这般欺负姨娘。”李莫愁却是有些黯然,放下了手掌,也不去怪他,只说:“只可惜你现在终于也是长大了……” 话中意犹未尽,却带几分感慨。 李莫愁心如明镜,自知杨过对她的迷恋,已绝非儿时那般纯净。只是抛开年龄辈分,自己对他,却也当真是喜欢的很。这份欢喜,不仅仅是儿时积累的宠溺,更有这些时日里,彼此积累的信任和默契。 只可惜…… 李莫愁不敢再想,却又不能不想。想着想着,便是又担心,又害怕,又欢喜,又抗拒。 杨过此时欢喜无已,自是不去深思李莫愁话中深意,只道:“是啊,过儿长大了。等我们出去后,过儿就跟着姨娘一起行走江湖,如果有坏人敢来欺负姨娘,过儿便替你教训他。过儿说过,过儿要保护姨娘,照顾姨娘,还要……” “过儿!”李莫愁忽然变了口气,却于紧要处将他喝断。杨过冷不防被她一喝,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气氛一凝,李莫愁却是笑道:“胆子这么小,被我喝一声,就吓住了,还说什么保护我?”当即转了话题,又说:“别再耽搁了。过儿,出路虽在,我们也当先去探个究竟。” 见得杨过愣神,便又走近,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轻柔说道:“姨娘没有怪你。你从小就喜欢胡闹,这份心思,姨娘还会不知道么。走啦,过儿!” 两人自此寻去,一路东转西弯,越走越低。同时脚下渐渐潮湿,心知早已出了古墓,在暗中隐约望去,到处都是岔道。再走一会,道路奇陡,竟是笔直向下,若非两人武功均高,早已滑倒摔落。李莫愁暗想:“终南山本不甚高,这般走法,不久就到山下,难道我们是在山腹中么?” 下降了约莫半个时辰,道路渐平,湿气却也渐重,到后来更听到了淙淙水声,路上水没至踝。 “过儿,想来此后还要涉水,我们当且回去,将此事告之师妹他们。” 杨过自是点头,两人便又原路折返回来。 这边墓中,小龙女和洪凌波等着杨过寻人归来。不料一等半天,甚是心急。正焦虑间,却见石门打开,自是两人回来。 “师傅,你去哪里了?怎么不说一声就走。”洪凌波略有怨言,却总是关心更多。见得两人回来,倒是宽下心来。 “过儿,你们……”小龙女心头一震,眼见杨过欢喜先进,却是拉了李莫愁的手。心知两人虽有姨侄名分,但这般牵手却是十足刺眼。当即想说什么,却已被杨过抢先打断。 “姑姑,我们可以出去了,姨娘找到出路啦!”杨过说的兴奋,顾不得小龙女脸色不悦,当即近身,放开李莫愁,改牵她的手,围住她欢喜说道:“姑姑,等我们出去,我采花儿给你戴,捉蟋蟀给你玩,好不好?” 几乎是同一句讨好话语,却不知杨过的记忆中,只有这些玩意。李莫愁忽的心中一酸,却是闪过一个念头,“原来过儿对我师妹也是这般好的,我当真是自作多情了吗?” 正失神间,洪凌波却也是兴奋来问:“师傅,杨过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找到出路了吗?”欢喜之情,自当不必说。 李莫愁赶紧收了心绪,对两人一一说尽前事,一番安排后,便决定次日一早出墓。 次日,四人收拾包袱,便自离去。小龙女又有不舍,颇多留恋,李莫愁却道:“师妹,既然出得去,便可回得来。如果你觉得外面的世界不好,到时候再回来便是。” 此番说定,便一路而去。四人先至密室,鉴于前日探寻所得经验,当即先领悟石壁上所刻的“闭气之法”。李莫愁修为最高,不刻便是通达。再看石刻之上,更有“解穴秘法”、“移魂大法”,尽乃玄妙之术,当即便先记下,也好日后精修。 再一会,小龙女便也习得“闭气之法”,再之后,洪凌波和杨过也是达成。四人自此一行,前后有序,直往外去。 待到水边,李莫愁便又提醒众人,随后一番嘱咐,便率先下水。 水下虽是暗流汹涌,但当世不同前世,李莫愁、洪凌波、杨过三人皆是精通水性,小龙女虽不通水性,但习得闭气之法,更兼三人照顾,亦是顺利。 四人在水底相互照应,行了约莫一顿饭时分,便觉水势渐缓,地势渐高,不久就露口出水。又行了一柱香时分,越走眼前越亮,终于在一个山洞里钻了出来。四人不同程度疲惫,出水之后,便都不顾形象,径自寻个坐落处,喘气休息。 女子矜持,衣物浸水湿身,总有一丝拘谨。李莫愁等三人自是先要拧干衣裙,再好前行。 杨过却是游目四顾,大为兴奋。但见浓荫匝地,花光浮动,喜悦无限,喊道:“我们出来啦!” 三人在身后笑他轻狂,又想起这一月困守情景,均是感慨人生无常,恍如隔世。 过了良久,三人衣裙渐干,李莫愁道:“走吧,下山还有一段路。”四人便又前行,不多时,却是出了山洞。但见洞外阳光耀眼,当真重见天日,回想先前坐困石墓、潜流遭厄的险状,也不禁长叹了一声。 四人站定,环视周边,四下里却是寂无人声。原来这山洞是在终南山山脚一处极为荒僻的所在。 “我们赶紧走,还能在天黑前,赶到山下镇子里。”李莫愁自然不愿意让众人在山野里过夜,便催促一番。 岂料小龙女忽的顿住身形,却是说道:“师姐,你和师侄自行去吧。既然古墓能出,那便不会困死其中,我还是想和过儿回到墓中去住。” 此言一出,当即惊了众人。李莫愁以为她是从未见过繁华世界,故而心中害怕,便安慰道:“别怕,有师姐在,外面不会有人欺负你。”杨过更是不愿回去,当即也说:“姑姑,山下可好玩了。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回去做什么?”洪凌波也是劝道:“是啊,师叔。大家一起行走江湖,多快活的事情。” 小龙女此时内伤基本痊愈,不愿下山,一则确有陌生之怕,更多则是杨过之归属。她自己亦是不明不白,为何越是人多之处,越是融入尘世之时,便越是惴惴不安。尤其是看到杨过和李莫愁黏在一起,便是浑身的不自在。 三人又是一番口舌,小龙女终也不好明说。毕竟自己对于李莫愁的感情,也是甚亲,当面说出心意,想想便是不妥。 “过儿,你姑姑大伤新愈,这山路也不好走,你当多照顾着她一些。”李莫愁前面引路,杨过便在后面陪着小龙女。凡遇陡峭处,皆是接手相扶,甚至于跨越处,便不让她运功,而是背着她一并纵过。 小龙女受此照顾,便是心中暖洋洋,适才害怕之心去了大半。但求步步紧随杨过,生怕远离了一寸便要失了他一般。 如此行来,四人脚程也快。下午时分,便到了山下小镇。 李莫愁望一眼云霞,看着天色还早,便道:“今晚我们便在镇上歇一宿,明日再往赤霞山庄而去。日后我们边游边走,无须急迫,当是慢慢领略大千世界,可好?” 小龙女初入尘世,见得熙攘人群,琳琅饰品,自然也是新奇。只是终究还有些怕生,又怕杨过过于亲近李莫愁,便硬是扯着他衣袖,不愿松手。杨过倒很熟络,走在人群中,便是左顾右盼,甚是兴奋。 “过儿,你带我师妹去前面衣庄选几身漂亮衣服,顺便也将你自己一身行头换一换。”李莫愁见得两人朴素服饰,便是有心要将两人打扮一番。但思及时间,便又道:“我先带着凌波去客栈订房间,等办妥,我们便在街角的茶楼会合。” 李莫愁递过银子交予杨过,又关照道:“好好照顾我师妹,切不可胡闹。若有差池,我可饶不得你。” “你就放心吧,姨娘!”杨过拍胸脯保证,便拉了小龙女,直往衣庄而去。待的人去,李莫愁便是轻叹,“果真还是孩子气,和谁都是这般嬉闹玩耍。”转身又道,“凌波,我们也去办我们的事吧。” 当即分头而动。李莫愁订好上房,便去先前约定茶楼会合,只是等了良久,都不见杨过和小龙女前来。 “凌波,你师叔他们怎么还不来?” “师傅,你别担心。我想啊,是他们挑衣服挑花眼了。”洪凌波自然是往好处想,又欣然道:“师叔平时冰冷冷的,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杨过定是将她当做了衣架子,一件一件的给她试呢。” “但愿如此。”李莫愁简单一句,却是意味深长。洪凌波却是听不出话中深意,只道:“要是师傅不放心,那我就去找找他们。” “不用了,万一你一走他们就来了,那我们又要等你了。还是再等等吧。”李莫愁倒是不担心出什么岔子,却是有股说不出的不自在。 又等良久,云霞染了色,日头渐渐西下。 蓦地,街道上一阵喧嚣,却是有人喊道:“快站住,快站住,有人偷衣服啦!”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快把衣服脱下来! 人群涌动,瞬间围闹。 但见一众人围住一个白衣女子,其中一人挡住去路,甚是咄咄逼人,只听到:“你这姑娘看着漂漂亮亮,没想到竟然是个偷儿。快点,快点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我,我……”那女子不知改说什么,心里一急,便是当街大喊,“过儿!过儿你在哪啊!” 这女子不是他人,自然便是小龙女。此刻她心中恐惧,明明杨过对她说,去将破衣服丢掉,怎知一去不回。自己心急,便去寻人,却不料被衣庄众人拦住,赖她是贼,还扬言要她好看。 小龙女本就单纯,不知人世,当下被人一围,却是害怕。当街大喊杨过之名,却尤是不得。而对方见她惧怕,便进一步威胁道:“要么给钱,要么就将衣服脱下来还我们。” 要知道旧衣服已经换下,被杨过拿去丢掉,此时身上所穿,正是衣庄的新衣。此刻让脱,便是不谙世事的小龙女,也是知道羞辱之意。 见得小龙女不动,对面竟想动手。自以为小姑娘好欺负,却是伸手去抓。小龙女虽是害怕,却不至于忘了武功,见得来人抓她,便是出手一掌,瞬间就将人打倒在地。 “哎呦,打死人了,贼婆娘打死人啦!”倒地之人装死,身边有人当即配合,再要赖她。 “我,我没有……”小龙女自知力道,哪会将人打死。但眼前人群越围越多,自己却是有口难辨,当即万分委屈,几乎便要哭出来。 正无助间,忽闻熟悉人声,自是霸气无比。 “你们做什么!找死么!”一道靛蓝身影闪入,立刻护在小龙女身前,自是李莫愁到了。 “师姐!”小龙女就像看到了救星,直接窝进了李莫愁怀里,“师姐,山下好可怕,我不要在这里,我想回去。” “臭男人,活得不耐烦了么?”李莫愁将人交给洪凌波,便是不由分说,将带头寻事之人一把擒来,扣在肩胛上,几乎要将那人骨头捏碎。 “仙姑,仙姑饶命……”那人服软,李莫愁便放他自由。但事有缘由,自己亦要问清。当下一番询问,便知自己这边亦有理亏。 忽然,远处又传来喊声,便听到杨过喊来,“姑姑,姑姑我来了。”行色匆匆,身上衣服已然换新,怀里还抱了一个木盒。 李莫愁既知前因后果,见人来到,当即没有好脸色,责道:“过儿,你都做什么去了!” “我去买了……”杨过笑嘻嘻端来手中木盒,满眼只有李莫愁当初的摸样。他幼年的记忆中,只记得那时候的李莫愁很喜欢吃桂花糕。 思及往昔,心中甜蜜,便是不见眼前之事。 “胡闹!”哪知李莫愁竟是发怒,拂尘一扫,却将木盒扫落,内中糕点落得满地都是。一眼不看,便是骂道:“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贪玩,竟将我师妹一个人丢在那里。你知不知道,她刚才被人欺负!” 洪凌波和小龙女早不出声,而杨过更是莫名其妙,心中似有委屈。只是见得小龙女窝在洪凌波身边,眼圈红红,似刚哭过。当下知道自己犯错,便只将头低了去。 “姨娘,过儿错了。” “过儿,你知不知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岂能无信!你口口声声答应我,要照顾好我师妹,可是才短短一会,便因贪玩而忘了自己承诺……”李莫愁见他低头不语,怒气渐消,却犹是不悦,心中尽叹:“你如此轻率,事事没个正行,要教我如何能信你说过的那些好话。” 忽的,却是心头一酸,再也不忍责备他。只见杨过蹲身捡物,起手之时又掸又吹,甚是爱惜。 “桂花糕!”李莫愁眼圈一红,立马便将身体转了过去,“原来他是为我……”不忍再想,只是趁人不注意时抬手往自己脸上一抹,便又转回来,轻柔道:“过儿,姨娘刚才凶你了,你别往心里去。”说完,便和杨过一起来捡糕点。 “姨娘,过儿不会。”杨过也不多说,只是继续低头捡着那些沾染了尘土的糕点。 过一会,洪凌波和小龙女也俯身来捡。很快,四人便将尚能吃的那一小部分捡完。四人也不多话,之后便一起用了晚饭,各自早早回房休息。 烛火尚明,看着桌上那半盒变了形,沾了尘的桂花糕,李莫愁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心思烦乱间,却听闻有人敲门,便是小龙女的声音:“师姐,你睡了吗?若是还没睡,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我还没睡,你进来吧。”李莫愁和衣起身,却也不披外衫。引人入内,倒了杯水,便听小龙女说:“师姐,明天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回山上去。” “怎么,是因为今天的事情?”李莫愁适才晚饭时候便觉得她神色不对,此番说出这话来,却也在料想之中。 小龙女摇摇头,也没说什么,只是又说:“师姐,我不想过儿离开我。” 此一句没头没脑,李莫愁听得莫名其妙,当即好声问道:“怎么了,是过儿不听你的话了吗?”小龙女道:“不是的。我说什么,过儿还是会听。只是过儿……”话音顿住,却是看着李莫愁出神。 “只是什么?”李莫愁一笑,宽心于她,“对师姐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小龙女见李莫愁诚恳,便也是展了愁容,道:“这次你回到古墓来,过儿认了你之后,便对我不如往常那般亲近了。”李莫愁一惊,小龙女又道:“师姐,其实我真的不是很喜欢外面的世界。我只要过儿陪着我,我便哪里都不想去。” “我们四个人同行,过儿当然陪着你啊。”李莫愁隐隐猜到她想说什么,却不好点破,只能答的模棱两可。 “不是的,师姐。”小龙女收了笑意,又起愁容,轻叹道:“过儿下了山,便心野了。他虽然发过誓,要一生一世陪着我。可是……”顿了顿,却转了话题,又怔怔问:“师姐,你喜欢过儿吗?” “我……我是过儿的姨娘,又是他师伯,当然……当然喜欢他了。”李莫愁不知道小龙女是无心,还是刻意,这般问法,当真教她尴尬万分。 “那过儿呢,过儿好像很喜欢你?” “这……过儿他……我想过儿应该也是一样的,当我是亲人,是长辈,所以……” “所以你回来后,他就一直黏着你。”小龙女忽然替她接了话,又自言自语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说完又是露了一笑,摆弄道:“那就好了。我明天就回到山上去,教过儿也一起回去。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住在古墓里就好。” “师妹,那……那你喜欢过儿吗?”李莫愁听闻小龙女说得如此直接,却又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反问了她。小龙女不假思索,道:“喜欢啊。过儿又听话,又乖,还很照顾人……会给我讲笑话,陪我一起练功……还有还有,他还说会替我教训坏人……” 一个说得起劲,和原先冷冰冰的摸样简直是天差地别。一个听得暗吁,脸色渐渐凝了一层冰霜。 “哦,是这样啊……”李莫愁默默一叹,却是问她:“师妹,你想回山上去,过儿知道吗?” 李莫愁一问,小龙女适才的欢喜便收了起来,忧色道:“我还没有告诉过儿。我看他下山这么开心,便不知怎么和他说。”说完便拉了李莫愁衣袖,似当初那般依赖道:“师姐,要是过儿不愿和我回去,你能帮我说服他吗?” “这……好吧。”李莫愁无言以对,只是点了点头。见得李莫愁点头,小龙女便又露了笑容,天真如初。 小龙女之后又说了许多话,李莫愁却是没听进去几句,只知道都是一些当初古墓的生活琐事。直到夜深,小龙女才欢喜回房。 待的人走,李莫愁又是深深一叹,独自摇了摇头。 次日将行,小龙女便提出了想法。杨过自然不愿意,却又不好违逆她。只是尽力想要说服她,还尽使眼色给李莫愁,希望能为他说上几句。 岂不料李莫愁并未帮他,而是赞同了小龙女的意思。杨过自然不悦,却又不敢闹脾气。一来他自己曾经发过誓,二来李莫愁也给出了折中之法。 李莫愁道:“师妹,想回山上,也未必要再回到墓中。我以为,可以在山脚僻静处搭建茅屋,以做落脚。这样,既可以避开尘世喧嚣,也可以随时下山一游。”待的说完,又走近小龙女,附在耳边说:“你喜欢过儿,便忍心看他一辈子困于古墓,不见天日吗?”又转到杨过这边,低声说:“先在山脚住下,让你姑姑慢慢适应这个尘世,等有一天她想通了,自己就好了。” 如此一番说,两人自是没有话说。只是当下便要分离,四人倒也是不舍。 寒暄一阵,便做告别。 小龙女自是高兴,牵了杨过欢喜回走。而杨过终是不情愿,不时回头望来。 “姨娘!你要记得回来看我们!”杨过远远喊着,字字落在李莫愁心里。 忽然,李莫愁心念一转,脸色一毅,便对身边洪凌波道:“凌波,我们也回山上去。”说完,便追赶两人而去。洪凌波“啊”了一声,却是不解,只管跟上便是。 杨过和小龙女见得李莫愁复返,当即是高兴。小龙女道:“师姐,你也不走了吗?”杨过喜道:“姨娘,你一定是舍不得我,才决定留下来陪我的吧。” 李莫愁却是笑而不语,只管走在前头。 四人如此又返,却到了那日山洞外的僻静处。四人在一株大松树下搭了几间小茅屋以蔽风雨。茅屋上扯满了紫藤。杨过喜欢花香浓郁,更在自己居屋前种了些玫瑰茉莉之类香花。小龙女却爱淡雅,说道松叶清香,远胜异花奇卉,她所住的茅屋前便一任自然,惟有野草。李莫愁却是别致,自在屋前种了兰花和紫竹。 四人暂且住下,便又是月余。期间各自精研武学,交流切磋,均是欢喜。小龙女和杨过续练玉.女心经,一月之间,便已双双练成。李莫愁原先便看过心经,却总以为哪里不妥,倒也从来不曾想练。当下便是独自精研那日石壁所刻“九阴真经”部分,甚有心得。而洪凌波也是安分,自管精炼所学武功,或是自知资质不足,便也不予多想高深武学。 这一日,李莫愁正寻个静处,独自思索武学,却不料远远传来人声,自是杨过带着小龙女也凑巧过来。 两人有说有笑,甚是和谐。李莫愁忽的心思起,却是不予相见,倒是躲了起来。 只听小龙女道:“过儿,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杨过笑笑,却从背后变出一个竹笼,欢喜道:“姑姑,你看,这是什么?” “蛐蛐?过儿,这就是你说的蛐蛐吗?”小龙女也是欢喜,又道:“哦,你说过要抓蛐蛐给我玩,你便做到了。过儿,你待我真好。” “那是。”杨过得意一番,将蛐蛐放出,落于早早准备好的斗盆中,戏耍给小龙女看,一边说道:“姑姑,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 “那你说,我和师姐,谁对你好?”小龙女欢喜看着杨过给她耍蛐蛐,却是天真问了一句。 杨过一愣,却没有立即作答。见得小龙女不肯让他躲过问题,便嘿嘿笑了几声,随后说道:“你们都好,都很好。”说罢,却是在心里想:“姑姑对我的好,我自当是恩情。可是姨娘对我的好,我却说不清楚,也知道该怎么说。” 见得杨过失神,小龙女便连推带打,将他神智唤回,而后又问:“过儿,如果我非要你比出一个高低,你会对我更好,还是对我师姐更好?” “那还用说,自然是……”杨过话到嘴边,忽然顿住。看着小龙女殷切的眼神,却的转了个念,哄道:“自然是姑姑好咯。过儿最喜欢的人,就是姑姑啦!”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是想:“姨娘说姑姑天性纯真,教我事事多顺着她。我若说对姨娘最好,她便要不高兴了。” 小龙女心中甚喜,情不自禁,说道:“过儿,抱着我。” “你说什么?”杨过以为自己听错,冷冷看着小龙女,“姑姑,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要你抱着我。”见得杨过不动,小龙女便冰冷了语气,失落道:“怎么,你刚刚还说要对我好的,怎么现在就不听我的话了?” “姑姑还真是孩子气。”杨过嘀咕一下,却又换上笑容,大咧咧喊道:“姑姑,那过儿就来抱你咯!”说完,便张开双臂,迎着她抱了过去。 两人相拥一起,不知又说了些什么,随后便是杨过抱着小龙女转起了圈来。更有欢声笑语,刺得暗处的李莫愁默默苦笑,“原来过儿最喜欢的人,是我师妹……” 想着想着,李莫愁却是莫名心痛起来,一股耐不住的酸楚袭来,自己竟是喉咙一甜,“呃”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良辰好景虚设 “呃”的一口血吐出,身形顿时一晃。脚步踉跄了几下,却也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师姐!你怎么在这里?”小龙女惊见靛蓝身影,含羞从杨过怀里下来,近身来问。 “姨娘!你……你这是怎么了?”杨过隐隐感到不安,却更急李莫愁眼前之状。 两人一左一右来扶李莫愁,却不料李莫愁借了小龙女稳住身形,偏偏让过了杨过了臂膀,淡淡说道:“我没事,只是练功不慎,岔了一口气而已。” “姨娘,真的没事?”杨过怯怯相问,一双眼睛却是盯着李莫愁,似乎想从她脸上读出什么。 李莫愁一笑,道:“你不信?那你要不要来试试?”说着便是抬起手掌,在杨过眼前晃了晃。 见得杨过不语不动,却又嘴角轻勾,似在不屑,淡淡说道:“你们玩吧,我先回去休息了。”说完,却是径自往小屋方向走去。 “这……”杨过心中一寒,便已猜到几分。只是小龙女犹是天真,自是拉着杨过,欢喜道:“过儿,师姐没事,不要管她了,我们去抓蝴蝶吧。” “可是……”杨过想追上去说些什么,却被小龙女拉住,催促道:“走啦,过儿。再不走,我可要生气啦。” 杨过怏怏而走,不时回头望去。却见李莫愁越走越远,孤零零落在山野间,甚是憔悴。山风吹过,拂动道袍衣角,吹乱她的发丝,却是一番说不出的落寞。 夕阳之下,李莫愁静坐屋前台阶,却似笑非笑,望着远方。 “师妹天真善良,过儿热情好动,当真也是很般配的一对……或许,我梦中所见,那怀里的婴儿,是师妹的孩子呢……”李莫愁想着,竭力寻找着让自己洒脱的理由。 直至天色渐暗,欢语渐近。 “师姐,我们回来啦!”小龙女先至,头戴鲜花,手里还提个竹笼,里面扑哧扑哧还能见得好些蝴蝶。“师姐,你看,过儿帮我抓的,漂亮吗?”说完便是挨着李莫愁坐下来,甚是孩子气的将头往她肩头一靠。 李莫愁看一眼,笑了笑,却是轻轻说道:“漂亮,过儿对你可真好。” “姨娘,过儿对你也是极好的。”杨过后到,亦是蹲到李莫愁跟前,晃了晃手里的竹笼,哄道:“姨娘,你也有份。” 李莫愁又看了一眼,又笑了笑,便接了过来。也不说话,一下子打开竹笼,却将蝴蝶悉数放了出去。 “姨娘,你这是做什么,我抓他们费了好大的劲呢?”杨过并非介意李莫愁放掉了蝴蝶,而是介意李莫愁没有接纳这份心意。 “蝴蝶很漂亮,但是我不喜欢关着它们。”李莫愁缓缓站起来,望着远方,似乎没有对任何人说话,也似乎是在对所有人说话,“放手让它们自由的飞,才是我对它们的喜欢。” 身边两人一愣,却是不明白李莫愁为何说这些奇怪的话。只见那些蝴蝶飞出竹笼,渐渐飞散在山野间,也是别样的美丽。 “过儿,谢谢你的蝴蝶。”李莫愁回转了身,说话的时候身形却没有停留,“都进来吃饭吧,等会我还有事想跟你们说。” 待的吃过晚饭,李莫愁却是直入主题。 “师妹、过儿,明天我就带着凌波回赤霞山庄去了。离开了好些日子,总还是要回去看看。”李莫愁说得平静,小龙女亦是淡淡回应,“哦。那师姐你们回去的时候,路上请多小心。” 杨过忽的心头一震,脑中不自觉联想先前种种,便是脱口而出,“姨娘,是不是过儿做错什么了?你又要离开过儿了吗?” “没有,只是想回去看看了。”李莫愁将杨过抓过来的手拿开,对他轻柔一笑,“过儿,你陪我师妹留在这里,好好照顾她,姨娘有空会回来看你们的。如果……如果你们想我了,便来赤霞山庄找我,也是可以的。” “师姐,我才不去找你呢。去了你那里,过儿又不知道野成什么样啦。”小龙女竟是孩子气,又对杨过说:“过儿,你就和我在这里便好。师姐想我们的时候,自然就会来看我们啦。” 李莫愁不语,只是取出一本书,推到两人跟前,道:“这是石壁上所刻的九阴真经,乃是当世武学的至高境界。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仍是不容小觑。你们若是有兴趣,就练练吧。” 李莫愁的话语轻柔,却给人一股无法抗拒的压力。杨过怔怔站在一边,看着李莫愁,却听不清她都说了些什么。只是想着当初每一次她要离开时,自己便也是这般舍不得。可是为何,这一次,这番不舍的心情,却是如此的强烈。 他很想跟她说:“姨娘,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不要在这里陪姑姑。”可是他说不出口,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挡在了自己和李莫愁之间,让他无法像儿时那般肆无忌惮,也无法像前些日子在古墓中那般心底无隙。 “姨娘,我……”杨过吞吐了无数次,都没有勇气把话说出来。因为他自己曾说过,要一生一世陪着小龙女。 小龙女生性冷淡,又知晓李莫愁来去江湖惯了,倒也见怪不怪。 待的诸事皆说,李莫愁自然是闲话停口。忽的,李莫愁又启了话题,道:“师妹,明天我就要走了。今晚,我想传一路武功给过儿,你不会介意吧。” “师姐说得哪里话。你是他姨娘,又是他师伯,我们古墓的武功,你传我传,都不是一样嘛。”小龙女却是高兴,附在杨过耳边,欢喜道:“过儿,我师姐的武功比我师傅还厉害,你可要好好学。等你学会了,你就来教我。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练了。” “过儿,时间很紧,你跟我来!”李莫愁也不管别人同意与否,当即先行出屋。杨过顿了一会,便也跟了上去。 两人出屋,一路远行,却是走了良久。 待到一处,便是红花排开来长达数丈,密密层层,奇香扑鼻。四下里树荫垂盖,东南西北都是一片清幽。明月当空,银辉洒地,泉声鸟语,杳无人迹。确是个上好的练功所在。 “过儿,姨娘当初答应过你,要传你武功。今日,便兑现承诺。”李莫愁口气严肃,真似传他武功,“除却古墓所传,姨娘还另学有……” 岂不料李莫愁话未完,杨过便是一把抱上,只喊:“我不要学武功,我不要学武功!” “过儿,你小时候,不是最想让姨娘教你武功吗?”李莫愁手臂使力,竟是要挣脱杨过搂抱,“怎么,现在姨娘要教你了,你又不要学了?” 杨过一急,臂上再使力,又将人抱了回去,只道:“我不要你走。你一走,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得你。姨娘,你每次说话都不算数,你说回来,却每次都不回来。我好怕,我好怕你走了,就再也不想回来了。” 毕竟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说着说着,杨过竟是哭了起来。“姨娘,我好想回到以前那样,你一直陪着我,我也一直陪着你。” 李莫愁被他一说,也想起昔日景象,当即也是心头一酸,再也装不下去,亦是将人抱住。 “过儿,我也好想回到以前那样。我们一起飞,一起钓大虾,一起抓小鸟……可是过儿,你长大了。”李莫愁忍住哭声,却也是默默落泪,“你长大了,自然会喜欢上心仪的姑娘,便不能再和姨娘这样闹了,你知道吗?” “姨娘,难道古墓里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杨过忽然追问,心中情意彰显无遗。 李莫愁苦笑,却是缓缓推开了杨过,转过身,慢慢沉吟道:“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如果你忘了,我便再提醒你。记住,我是你姨娘,你是我过儿……” 杨过忽然一怔,却是失了神。瞬间黯然,心中暗嘲:“她是我姨娘,我是她过儿……我都在想些什么,我都在想些什么啊!” 见得杨过捂住头蹲下来,一脸痛苦状。李莫愁也是心痛,若不是这层身份,只论年岁差距的话,凭自己敢爱敢恨的心性,此番任性一回又何妨? “过儿,你对姨娘好,姨娘是记在心里的。”李莫愁控制自己情绪,拉起杨过,又给他一个温柔的拥抱。当即转了话题,道:“姨娘要走,确实是有事情要做。你不要忘记,那些闯我古墓的人,现在还逍遥在外呢。” “姨娘,你是要去找那些人报仇?”杨过一急,脸上转了忧色,“他们人多势众,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的武功还没到火候,江湖经验也不足,你去了,只会给我拖后腿。”李莫愁丝毫不给他面子,更是不想让他涉险。再则,杀人染血之事,李莫愁也不想让他涉及。 “那洪师姐呢?她的武功现在还不如我呢!”杨过也来了一些孩子气,心里总是放不下李莫愁。只是李莫愁也不反驳,却是说道:“是啊,她现在已经不如你了。所以,她也不会去。回去之后,她会留守山庄,我一个人去讨说法便是。” “你……你一个人!”杨过更担心,却又被李莫愁打断。李莫愁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姨娘的外号嘛?‘赤炼仙子’这四个字,可不是给人白叫的!” 气势一凛,杨过亦是退了几步。 “姨娘,那你自己要当心。处理完事情,便来看我。”杨过知道李莫愁一旦决定某些事情,便是谁都拦不住。当下收了情绪,不再拘泥儿女情思。 李莫愁点头,笑道:“姨娘办完了事,便来看你。”顿了顿,又道:“过儿,闲话少说,就让姨娘教你一套拳法,也好做个纪念。” 两人再无旁骛,便是传授起武功来。但见李莫愁身姿轻盈,一路拳法打出,却与古墓武学相似。 “过儿,这一套逍遥游,便是当年洪七公老前辈传给你亲娘的。今日我传给你,你好好记下便是。” 李莫愁说完,便又一一指点。杨过也是天资极高,又甚是用心,一夜之间,便将三十六路拳法一招不差的记下。 待的天亮,便是告别之时。 众人道别,杨过却依旧不舍,牵着李莫愁的手送了一路又一路。 “姨娘,过儿会想你的。”杨过送了又送,直到山下小镇人多处,依旧不愿将手放开,“姨娘,你若真去寻那些坏人,定要小心,切不可让自己伤了。” “过儿,你待人真诚,重情重义,姨娘看到你这般,便是最大的满足了。”李莫愁终究还是将他手拉开,“好好照顾我师妹。她虽是你的师父,却终究是个女子。” 此刻两人心思不宣而明,皆知人伦道德无奈,但又都能自制,自当如往昔那般,只述亲情,不论相思。 “姨娘!” 欲言又止,终是离别。 正所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待与何人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南下 李莫愁自此离了终南山,径自南下。 先至赤霞山庄,重遇陆无双之后便留下洪凌波。此后便是独去江西,寻那霹雳堂尽索公道。 一时间,腥风血雨,江湖不归。李莫愁斩业杀伐,出手不留命。一年之内,竟把霹雳堂十九个堂口屠戮至尽。更将当初为首数人,逼得亡命天涯。 虽说被杀之人尽是江湖奸邪,但如此手段,却也被人诟病。那几个贼首到处寻人求助,终也有所回应。一年间,大有“正道人士”,打着好生之德的旗号,对李莫愁开始声讨、围杀,亦有一些真豪杰出面,想要从中斡旋,但都被她一一拒绝。甚至连全真教出面,都不予买账。 她只说:“知我李莫愁者,当知我杀之人必是该杀。若想借机寻衅滋事,我李莫愁却是从来不怕!”之后便又一路追杀,但凡贼首聚众,或者借口围杀寻衅,皆是不饶,终于岭南境内,将人追上截杀。 此事轰动武林,一时无二。“赤炼仙子”的名号,更是人闻人怕。江湖上耳口相传,更添几分传奇。 李莫愁自岭南而返,寻思此番虽则快意恩仇,但究其缘由,却是不得。她终有些困惑,为何霹雳堂众人会知道古墓藏有九阴真经之秘?然性格所致,凡事过则过已,倒也不曾多想。只盼早回赤霞山庄,便可稍作停留,而后再上终南。 一则心中却也记挂杨过和小龙女,二则当是上得重阳宫,为当日调解之事说声抱歉。 如此心思定下,倒也不做耽搁。 这一日,李莫愁却是回到了赤霞山庄。 洪凌波和陆无双出来迎她,自是安心欢喜。这一年时间里,两人心无旁骛,只管练武修习,内功外功具皆精进。陆无双更是刻苦用功,虽不能得李莫愁真传,却也硬将所学武功练到精纯。更令李莫愁欢喜的是,陆无双似乎着迷武学,而忘却了家仇,平日谈吐间,只论武功,不闻往事。 当日李莫愁不肯传她一流武功,不仅因为旧人所托后事,更是担心她幼年遭逢家中巨变,心性受损,传她武功一个不慎,反令她被仇恨迷了心智。只是当下几年过去,再看她却是一副无忧少女摸样,便也是完全放了心。 眼下了却一桩往事,又想着要回终南山去见故人,心情颇是晴好。想到这趟一去,或又要逗留多日,便忽的起了一个心念。 稍顿几日,李莫愁唤来两人,道:“凌波、无双,为师将去终南山。你们姐妹两人当自留守,我再各传你们一路武功,你们也好有事可做。”说罢,便是拿出两本秘籍,分别送到了两人手中。 洪凌波一看,手中却是《五毒秘传》,顿时欣喜无比,谢道:“师傅,你要将赤炼神掌和冰魄银针传给我?”李莫愁淡笑道:“嗯。且不说其中剧毒厉害,当是这掌法和暗器手法,也不可小觑了。书中记着武学招数,还有制毒、制解药的方法,你慢慢领悟便是。”见得洪凌波激动,她又关照,“习得这般阴毒武功,心术必要自正。武功并无正邪之分,却于用者之心为何。师傅传你秘籍,是想让你将来行走江湖,多一份保命之术。平日若无事,切不可随意伤人取命。”一番话说得清楚,洪凌波自然知晓师傅用心。 陆无双犹在一边,却是捧着手中书物出神,不为其它,只因这本秘籍,正是当年她陆家所传的七十二路刀法。李莫愁走近她,伸手轻抚她肩头,略有酸楚道:“无双,这便是你家祖传的刀法。我前些日子撰录成书,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陆无双一怔,却是想问什么。李莫愁大致猜到,却又不想再细说当初那番往事,只是自嘲而说:“你不必问我具体缘由,只管好好练习便是。疑难之处我都已经替你一一注解,你练成之后,也不致于辱没了江南陆家的名声。” 陆无双年岁渐长,原先那番心思倒也慢慢化去。只是终究疑惑,凭李莫愁武功之高,当初为何就是救不了自己爹娘。近年来也是多有出庄采办,不多不少听到一些关于“赤炼仙子”的武林传闻,便还是自行猜想一些。当下见得李莫愁竟能录出她陆家刀法,却是情不自禁想要问她:“你和我爹爹之间到底有何旧事?”然而心念一转,硬是守口,只说了句:“多谢师傅,无双必不负您一片苦心。” 李莫愁也不多说话,见得两人再无疑问,便是笑了笑,而后各自安歇,当下不再细说。 一别又经年,相思却自知。 李莫愁打点行装,重返终南山。当下心性洒脱,却也不愿将那份忘年真情刻意封存,只道是疏狂任真,不逾伦常便好。 如此一路北上,心中便多半想着自己和杨过往昔种种有趣之事。有时喜怒,有时嗔羞,有时哀乐,有时娇涩。不知不觉间,却是过了月余,到了终南山脚下。 当日天色不早,李莫愁便于山下小镇寻了茶楼,也好吃过晚饭再上山去。思及蒙古势力之下,不愿多生是非,却是要了包厢,独品静酌。 食不多时,忽闻包厢外传来一阵脚步,当即却有两人进了隔壁包厢坐落。两人坐落不久,便有争执声传出。 但听一人道:“都怪你!若不是你心意不专,我们怎么会丢人丢成这样。若是让我站守玉衡星位,那恶人岂能如此轻易破了阵法。” 又一人道:“是,都怪我!怪我心意不专,坏了阵法,教那恶人折了我教威风,这样总行了吧!”一顿,又道:“赵师兄,你这么苦苦相逼,是为何故?我偶有失误,你揪着不放做什么?” 李莫愁一听,心头却是一惊。这两个声音自是分外熟悉,却是甄志丙和赵志敬。她自知两人素来有些不和,然甄志丙总是多做退让,不知今日为何又起争执?听其对话,闻其中气,隐约之间似乎是刚刚跟人动武,而结果定是败得狼狈,面上不好看了。 她素来不喜赵志敬为人,对甄志丙却还是颇念往日情谊。只是昔日自己断然拒他,一片苦心,便也是以为不见为好。当即放了银两在桌,便想离去,免得稍后遇到,多生尴尬。 正欲去,却不料隔壁争执越浓,话语间更是彼此不让。 却听赵志敬道:“甄师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心意不专,修为不进吗?那都是因为你不守清规,犯了我教大戒!”甄志丙道:“我犯了什么大戒?”赵志敬大声喝道:“全真教第四条戒律,淫戒!” 李莫愁隔壁听到,又是一惊,隐隐听得甄志丙握拳指骨作响声。只听他沉着嗓子道:“什么淫戒?”说了这四字,便蕴含杀人之心。赵志敬道:“你自从当年樊川之后,便整日神不守舍,胡思乱想。这些年来,你有多少次,在心中不知几千百遍的想过,要将那李莫愁搂在怀里,温存亲热,无所不为。我教讲究的是修心养性,你这般心思,故而多年修为不进!我甚是怀疑,你们当初在樊川已经做出过苟且之事!你自己说,这难道不是犯了淫戒么!” 李莫愁适才还在事外随听,此刻却是心火顿起。身形欲动,当真想要轰了墙壁,直接杀将过去。之事隔壁有人盛怒更快,但听甄志丙颤声道:“胡说八道!李姑娘清白名誉,你别诋毁她!” 赵志敬冷笑道:“你们做下何事,我自然不知。你这般激动,难道是被我说中了?”甄志丙怒道:“一派胡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心吗?你为了撬掉我这第三代首座弟子的名号,要我将来做不成本门掌教,便肆口胡说,将李姑娘清白说得如此不堪。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说一句,我便杀了你!” “哈哈,杀了我?你是做贼心虚了,想要杀人灭口么?”赵志敬冷笑,又是讥讽道:“师兄弟们都知道那李莫愁早就出家做了道姑,可你还一口一个李姑娘叫的亲热,这又是什么原因?” “你!”甄志丙似被气得无话,却又心思甚明,当即绕开话题,亦是冷笑,“哼哼,你不用来污蔑我。就算我当下承认了对她的情谊,那又如何?” “哟呵,你终于承认了是吧。”赵志敬再冷笑,却不怕对方真的动手,“是谁,在房里挂着她的画像,夜夜看得入迷?又是谁,总是偷偷下山打听那赤炼仙子的消息?” “你再说!我……我杀了你!” 只闻“叮”的一声,长剑相交,赵志敬却是换了语气,嬉笑道:“甄师弟,你还真来啊。停停停!我们先不说动起手来,于本教颜面不好,但就彼此多年交情,也不致于如此拼命吧。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劝你,若真是喜欢人家,就去说啊,就还俗啊,何必一定要做个道士,对不对?” 甄志丙道:“哼。谁要信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告诉你,李师兄、王师弟、宋师弟,哪一个不是精明能干,干才远胜于你,就算我不在了,挨下来却也未必轮到你呢!我再警告你一次,你辱我可以,诋毁我可以,就不准你诋毁她!若是再又下去,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当即又闻长剑入鞘之声,而后便是一阵沉默。 李莫愁隔壁听罢,却是轻叹摇头,暗道:“甄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何我一片良苦用心,你却是不明白呢?你今日都不曾释怀,那我们便真无再见之日了。” 当即想着要避开他,便放了银两在桌上,悄悄退去。正出包厢,却是遇到小二,见人将去,便急问:“客官,您是要走了吗?这饭钱……” 李莫愁观他眼色,顿时明白,当即也不多想,淡淡一笑,便随口而说:“银子我放在桌上了,你自去取了便是。” 说完便走,心中却是寻思另一桩事情。 回头再说隔壁。两人争辩暂歇,忽闻门外人声,顿时愣了一愣。甄志丙心念急转,却是疯了一般,瞬间便是推开了槅门。只是待看去,却似看到楼梯下隐隐还有靛蓝裙角,想追不及,便又回转包厢,将木窗打开,临窗而望。 “李姑娘!李姑娘!”甄志丙朝街上道姑背影疾呼,却始终不见她回身来应。当即心头失落,却又不甘,喃喃自语:“我要去找她,找她说清楚。” 话落将行,却被赵志敬扯住,但说道:“甄师弟,你我适才对话,她定是全听见了。她不想回应你,是因为我这个旁人在,不好意思罢了。”一顿,却是端过一碗酒,客气道:“来,师弟,喝了这碗酒,壮壮胆。然后追上去,好好跟她说个清楚。其实师兄知道,这李道长,哦不,这李姑娘啊,以前便对你有情有意,你跟她明说了,说不定她会随你还俗的呢!” 甄志丙此情心思堪乱,听得赵志敬这几句中听,又兼诚意不好退却,自然也是忘了适才争执不睦,端起酒碗,一口干掉。 “师兄,那我去啦!”甄志丙心念坚定,便是直追而去。 待的人去,赵志敬却是阴冷一笑,道:“教你去了,便再也回不来!” 李莫愁离了茶楼,心中寻思一事,便是叫声不好,“适才甄师兄他们说过,天罡北斗阵败于恶人之手。这恶人可千万莫要去了后山,寻过儿和师妹的晦气。”当即心头一紧,却是再不敢停留。 只是天色已黑,夜路难行,李莫愁直至午夜时分,才寻到当初茅屋。 此时明月当空,却照得眼前一片清晰。但见茅屋门户大开,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过儿!师妹!”李莫愁连喊几声,却是毫无回应。当即再返屋内,一摸床铺,却是被有余温,顿时想到:“莫不是两人遇到了适才甄师兄他们口中的那个恶人?” 正思索间,忽然远处山风传来,似有呼呼劲急拳脚声。 第一百三十章 欧阳锋,拿命来 山风愈急,掌风更响。 李莫愁急步抢去,奔出十余丈,却是未见人影。但听掌风奇怪,似是两人同招,前后而发,却并非相斗搏杀。再行远些,却见小龙女兀自立在月光下,身形竟是动也不动。 “师妹!”李莫愁即刻近身,连唤数声。却不料小龙女不言不语,只是朝她使眼色。 “师妹,你被人点穴了?“李莫愁更加心惊。要知道小龙女的武功,虽不及当世高手,但是一般人想要制她,却是不易。如今被人点穴在此,对手定是绝顶高手。心念转时,手中快指早已点出。哪知几下点落,小龙女犹是不动,竟是解不开她的穴道。 “怎么!解不开?” 李莫愁纵横江湖十余年,却是头一遭遇到这般情况。暗思对手可怕,饶是自己出手,都未必能胜。 忽的想到杨过,不由心头一震,脸色一变,急急问道:“师妹,过儿呢?过儿在哪里?” 小龙女如何能说话,却是能听到她口中之言。只见小龙女又使眼色,眼珠子朝着一个方向不时瞥去。 李莫愁顿时明白,当即纵去,身形甚快。只是奔出不久,便又回来。只见李莫愁顺手解衣,却将自己道袍外衫脱下,披到了小龙女身上。 此番时节虽暖,山野夜间却犹是清凉。李莫愁适才心急一去,几步之后方才定神。心想小龙女不能动弹,立于山野间恐受风寒,又怕她如此立于空旷处,亦是不妥。 是故回身,不仅解衣替小龙女披上,更是将她携起,往就近花树丛中一放,说道:“师妹,你安心在这里歇息,我这就去救过儿。” 这下安定,李莫愁便是再无它虑,当是寻着风声,朝着小龙女适才所指,快步赶去。 果不其然,走不出一盏茶时间,却见月光下两人,正在比划拳脚。一人俊朗潇洒,正是杨过。而另一人身材魁梧,满腮虬髯,根根如戟,一张脸犹如刺猬一般。 几分眼熟之下,李莫愁再看几眼,顿时心中惊怒交集,便是远远喝道:“欧阳锋,纳命来!” 此人便是欧阳锋无疑。他历经千辛,寻访杨过到此,父子情谊不减,倒是先有一番误会。此刻同杨过比划拳脚,哪里是在搏杀,而是正在教他独门绝学“□□功”。 李莫愁自然不知此中细节,只知道当年师傅便是伤在他手。这些年她游历江湖,也是多处留心,想要寻他报仇,没想到竟在此时遇到。 适才已见小龙女被人点穴,此番又见杨过正被他“教训”,当即不及多想,纵身赶上,已是杀招在手。 “你是什么人!”欧阳锋察觉危险,当即闪躲,急退数步,才险险化去李莫愁杀招。 “欧阳锋,今日便是你偿命之时!”李莫愁一招不中,便是近身再斗,又恐杨过在侧伤及,直喊:“过儿快走!我来对付这个恶人!” 欧阳锋此刻回神,也是心中大怒。不知哪里来的道姑,坏他父子传功。当即也不多想,绝招出手。 两人尽乃绝顶,对招交手,毫不保留。一时间,掌风大作,身影飞旋。直逼得四下风声呼呼作响,周遭花树断茎折干。 适才变化来得极快,杨过犹在愣神。此刻几招过后,却是看清来人,便也是喊道:“姨娘,义父,别打啦!是自己人!” 哪知两人相斗,全神贯注,高手胜败,自在一瞬之间。当下杨过虽喊,两人却都听不见。而两人又是狠斗,一人仇心如火,一人癫狂如烈,两相搏杀之间,杨过竟是不敢插手。 李莫愁这些年来精研武学,自是又上一层楼。当下仇人既得,哪里还有留情道理?只见她身形骤动,竟是幻化七道虚影,拂尘翻动,云袖狂舞,扫得欧阳锋竟是晕头转向,不能抵挡。 “你,你这是什么武功!”欧阳锋自诩武功天下第一,见识尤广,却不曾见得这般手段。急退快闪之间,更是要弄个明白。 李莫愁却是轻笑道:“愁云十三式!”欧阳锋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又岂知这是她博取众家所长,自行创出的武学。当即心里一惊,大为震动。 只是他终究修为甚高,慢慢便跟上节拍,不再慌乱。所谓不动如山,欧阳锋心知李莫愁身形诡异,当即心念一转,不予游斗。手上虚攻两招,脚步一退,自是伏地运功,蛤.蟆功兀自出击。 这一招雷霆万钧,以实破虚。 “姨娘!”杨过远远观战,见得欧阳锋竟下杀招,一颗心顿时悬到了嗓子口。 岂料李莫愁一声轻笑,拂尘再扫,虚影幻化之间,却不知哪里出招,一团靛蓝风影中,竟是点出一指,正是一招“怒雁穿云”! “义父!”杨过亦替欧阳锋担心。 眼前死斗,欧阳锋拼尽全力,李莫愁亦首现真章,杀招迭出。 “姨娘,义父,快住手啊!”杨过无力而为,只能再度呼喊。呼声才出,便闻两声短促闷哼,两人各自倒地,均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李莫愁胸口中了一招蛤.蟆功,硬是凭着一股心气,撑了好几下才撑起身子来。而欧阳锋眉心被她一阳指点中,也是头痛欲裂,抱头倒地翻滚许久,待起身,更是疯癫。 杨过当下傻眼,两边均是伤的不轻,却是不知道该是扶谁。稍顿,回神,便是神色甚忧,先往李莫愁那边而去。 “啊,我是谁,头好痛……我是谁!”欧阳锋瞬间又是发作,却是不管两人,竟是自行遁去。 “欧阳锋,你往哪里走!”李莫愁哪里肯放,当即追去,也是不理杨过。 杨过脚步才启,却不料两人竟都这般无视自己,先后纵去,当下心急如焚。他不知昔日恩怨,只以为定是李莫愁误会,心念几转之下,便是起身追去,誓要阻下两人相斗,也好化了这场误会。 只是他不知两人均是当世顶峰,自己又哪里能追得上。追了个把时辰,直累得自己大口喘气,无力再跑,才堪堪停步。当即心中只有祈愿,只求两人各自勿要伤得太厉害。 此时欧阳锋神志不清,却还是明白李莫愁要取自己性命。两人几番追逐,几番过招,各有内伤。只是欧阳锋无心死斗,故而能避则避,能逃便逃。李莫愁哪里肯放,自然也是拖着伤体急追不放。如此这般,两人便在山野密林间,且打且逃,且逃且打,竟是磨到了蒙蒙天亮。磨到最后,欧阳锋却是决意不再相斗,只顾遁走。心念一定,便是寻个机会,待李莫愁劲掌袭到之时,竟是借力远去。 高手之间,取命本就难事。若一方无心死斗,只顾遁走的话,实在是万难留命。欧阳锋这般一遁,李莫愁却是落了很远。待她再要近身,又要提防偷袭,自然也就慢了步伐。这般一来,倒被欧阳锋越逃越远。更兼山野间岔路繁多,密林遮蔽,到后来却是真的失了踪影。 李莫愁一阵不甘,却也无奈。当下又想起杨过和小龙女,便回转心意,自往回赶。 不料身形一颤,气息一乱,却是内伤压不住,连连喷了好几口鲜血。 倒落野地,李莫愁神思却清,心想此刻欧阳锋定也是这般摸样,只可惜自己也是无力再追,亦只能嘲笑自己此仇难报。又想到杨过无忧,定会回去照顾小龙女,便心下宽松许多。当即阖眼调息,慢慢运功自行疗伤。 那欧阳锋此番虽去,但没个十天半月,恐难痊愈。而李莫愁这些年来修炼九阴真经,内功又进一层。再有先前三世功体,又值大好年华,此刻疗伤却是快了许多。 荒野无人,凝神静气,李莫愁功走百骸,短短半日之间,内伤便已无大碍。她只怕如此回去,让杨过和小龙女两人担忧,故而又特意调养一夜,直至第三天清晨,才安然而回。 虽走仇人,但想到即刻能与两人重聚叙旧,便是满心轻松。李莫愁急行而回,却是不足一个时辰。待的茅屋前,日头正好。 本是好光景,却见寂寞人。 但见小龙女独自坐在屋前木阶上,望着远方抱膝长叹,神情落寞,满眼通红。 “师妹!”李莫愁即刻走近,靠坐过去,一把将她抱往肩头,问道:“师妹,你这是怎么了?”言罢环顾四周,却是寻不着杨过身影。心里一紧,以为杨过出事,急问:“师妹,过儿呢?是不是过儿出事啦?” 小龙女只顾挨着她,却不说话。沉默片刻,便扑在她怀里,只喊一声“师姐”,便是呜呜痛哭起来。待哭了一阵,才说:“过儿不要我了,过儿走啦!” “什么,你说什么?”李莫愁不可置信。安慰她一阵,便又好生问她,“师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过儿怎么不要你了?过儿又去哪里了?” 小龙女此时渐渐收了哭声,慢慢说道:“昨天早上我和过儿吵了一架。他不听我话,不想让我做、做……”说到此处,却是脸有难色,再也说不出口。李莫愁也不催她,只是轻搂她肩,安慰道:“没事,没事的。过儿或许是一时犯了脾气,过些日子便会想通了。到时候,他便自己回来了。”见得小龙女不信,又道:“以前他也经常和我这般闹脾气,最后还不是一样亲。” 如此说罢,小龙女才渐有喜色,说道:“师姐,你陪我去找过儿吧,好不好?”李莫愁却道:“师妹,我们不用去寻他,自在这里等他便是。过儿就算和你赌气,也该来见我这个姨娘啊,是不是?再说,万一我们去寻他了,他却回来了,那便又要错过了。” 小龙女闻之有理,自是点头。当下娇羞一下,却是又将头窝进李莫愁怀里,低声道:“师姐,我以前还以为,你要把过儿给抢去呢?现在我终于知道,过儿他是喜欢我的。也许是我太心急,让他一下子接受不了。或许你说得对,他想通了,自然就会回来找我了。” 李莫愁却是心内一酸,没有说话。两人并坐许久,小龙女便在李莫愁怀里靠着,静静睡了过去。直至她睡熟,李莫愁才低沉道:“是啊,过儿终于还是会喜欢你的,你又担心什么呢。” 说完,也是望着天际,呆了许久。 如此一来,两人便在茅屋等人。几日间各叙别来之情,倒也略显轻松。只是等了几日,都不见杨过归来。 再等一日,便是各自焦虑起来,当夜虽是同眠,却都睡不安寝。只要听到山间风声响动,或是虫鸣雀飞,都疑心是杨过回来。小龙女每每听闻屋外响动,便是一骨碌爬起,大叫:“过儿!” 李莫愁见她每次出去迎接,每次总凄然失望而归。到后来索性也不睡了,陪她一起,奔上山巅,睁大了眼四下眺望,直望到天色大亮,惟见云生谷底,雾迷峰巅,天地茫茫,却是没有杨过踪迹。 小龙女又自垂怜,伏在李莫愁身上,黯然道:“师姐,过儿真的不回来啦。他……”顿了一会,忽又起兴,急道:“师姐,我们去找他,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李莫愁亦是不安,不知杨过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原本算准,纵使他和小龙女吵架,也不会连自己都不想来见。当即却是说道:“师妹,我想过儿说不定下山去了,我这就去找他。” “师姐,我也要去!”小龙女顿时精神大振,便要进屋收拾衣服。李莫愁却是阻断,解释道:“师妹,你要留在这里。我去找过儿,万一过儿另走他路回来呢?再说,山下的生活你不喜欢,还不如安心等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小龙女想想也是,便是点头说好。两人约定时间,无论寻找结果如何,都须返回。届时再找,便是两人同路。李莫愁当即整理包袱,又交代一番事宜,便急步下山而去。 李莫愁一路下山,待到镇上,寻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一个俊秀少年,并将相貌身形一一比划。只是连寻数日,终是无果。当下心中焦虑不可言说,便是食之无味,睡不安寝。 她又寻思杨过喜欢热闹,便往人多城镇州府而赶。只是连日奔波,也是疲劳。又到一镇,却是傍晚时分,当时日头渐西,便寻个客栈好生歇脚,以待明日好找。 忽然,街上一阵人声,似有人在争吵。 但听一个意气说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姑娘家,要不要脸!” 又听一人不屑笑道:“书呆子,滚一边去,要你多管闲事!” 李莫愁闻言一叹,只道乱世刁民,人心不古。定又是强人当街调戏良家女子,而仗义执言者却多书生。当即心头一怒,便要出手教训。 身形一起,却闻街上又是一人开口,只听到:“本姑娘有急事,不想伤人,若再纠缠不清,别怪我不客气!”话音中气十足,却是万分熟悉。 “凌波?她怎么会在这里!”李莫愁大为不解,当即纵身而进,厉声喝人,“谁敢动我赤炼仙子李莫愁的徒弟,当真是吃了豹子胆啦!”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五毒秘传 李莫愁飘然而至,身形闪动,落地之刻,便是恶徒倒地之时。 “师傅!”洪凌波欣喜若狂,片刻却又黯然。似有话说,却被适才书生打断。 但听那书生说:“你,你这个道姑怎么随便杀人?” 书生意气,却引得李莫愁不屑,只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以为说道理,能救得了人嘛?”当即便想吓唬他,又道:“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再不走连你也一起杀!” 其实李莫愁恫吓他,不过是希望他早点离去,免得惹上什么麻烦。旁人不知,自以为李莫愁果然是行事狠毒。 待的人走,李莫愁便直问:“凌波,你不在赤霞山庄,怎么跑这里来啦!”她不问倒好,一问之下,洪凌波竟是低下头去,似要哭出来,话中委屈三分,负罪七分,只说:“师傅,徒儿犯错了,你,你罚我吧!” 李莫愁被她说得莫名其妙,自然不会唐突罚人。当下一番细问,却是大为震惊。 原来,李莫愁离开山庄后不久,陆无双便寻了个机会,给洪凌波灌了迷汤。两人师姐妹情深,洪凌波自然不会提防。待到醒来,人已不见踪影。留下书信说要自行游历江湖,为父母报仇,更是连她那本《五毒秘传》也给抢了去。 洪凌波当即寻去追赶,却已经被她走远。一路上自北至南、自南回北兜截了几次,始终不见她的踪影。 前些日子也是事有凑巧,她行至潼关附近,却听丐帮弟子传言,召只西路帮众聚会。她心想丐帮徒众遍于天下,耳目灵通,当会有人见到陆无双,于是便想寻去打探消息。不料在路上恰好撞到一名五袋弟子由一名丐帮帮众背着飞跑,另外十七八名乞儿在旁卫护。洪凌波见那人肩头插了一柄弯刀,正是陆无双的银弧刀。她闪身在旁窃听,隐约听到那些乞丐愤然叫嚷,说给一个跛足丫头用弯刀掷中了肩头。 当即又喜又忧,心想陆无双必在附近左右,却也担心惹上丐帮闹出祸事。于是便又顺着消息一路寻找,却不料在这镇上,遇到一番小麻烦,也遇到了李莫愁。 李莫愁听闻之后,亦是忧道:“这孩子,终是放不下当日仇恨。唉,她这些年隐忍不发,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要离我而去。”顿了片刻,又道:“凌波,我们须尽快找到她,不然让她惹出更多祸事来,便不好了。” “师傅,师妹武功并不是太高,而且就算有《五毒秘传》在手,也很难做出什么坏事来啊。”洪凌波自有观点,却也是有所顾虑,“哦,师傅你是担心《五毒秘传》流传出去,教人找到了对付你的办法? “哼,为师才不会担心这些呢?“李莫愁一笑,却带几分自负,“用毒使诈,不过是庸人所为。真正的高手,那是草木花石皆可杀人,根本不屑用毒。”洪凌波道:“那你还担心什么?”李莫愁叹道:“其实我是怕她惹到了高手,妄送了性命。如若真是那样,教我如何对得起……对得起陆郎昔日所托。”说到最后,便又是忍不住想起旧人,心中略酸。 只是往事早去,当下便也不多说,只问洪凌波具体消息,定要将人寻回。 如此一来,师徒便是结了伴,一路寻人。途中,李莫愁也将杨过之事告之洪凌波,两人便一并相寻,自不在话下。 此时金国已灭,淮河以北尽属蒙古。师徒两人一路行来,却也不好过于显露。倒是李莫愁寻了个好办法,只对洪凌波说:“既然你说无双惹下了丐帮,那我们盯着丐帮众人便可。丐帮若要寻她讨说法,必是能引我们找到她。”于是两人便也不再探访,只是暗中盯住丐帮。 这一日,两人寻到一处镇上,却是有了消息。 但见数名丐帮弟子和几个全真道人,正气呼呼坐在茶摊前饮茶休息。口中骂骂咧咧,身上各有带伤。 但听一个丐帮弟子道:“申道长,这回我们当真是阴沟里翻船了,没想到讨要说法不成,还被人伤成这般摸样。” 李莫愁闻声看去,却见一个道士,耳缠纱布,尚有血迹,正叹气道:“是啊。我观她武功路数,颇似古墓传人,便处处忍让于她,没想到一个不慎,却教我这耳朵给了她。” 那丐帮弟子却道:“申道长心善,故而让那小丫头得逞。只不过她中了我一掌,不死也得赔上半条命。若不是那个傻里傻气的小子,这回定能杀了她,替大家出气。”申志凡道:“她当日伤了你们兄弟,今日被你打了一掌,也算扯平了。若她真是古墓弟子,伤了她性命,反而不好了。倒是那个臭小子,稀奇古怪的,看上去呆呆傻傻,却好像武功很高,要是再让我碰到,定是不饶。” 李莫愁一惊,暗道:“这孩子,不仅伤了人,还受了伤。也不知道伤得要不要紧?”当即又想,“稀奇古怪的小子,会不会就是过儿?” 再听一会,得知众人话中之人已经往西北而去,便自寻去。果不其然,追得半日,便见道上两条人影,正在相扶慢行。 远远观去,两人都是身着全真道袍,只是一人娇小,却又左脚微跛。李莫愁望了几眼,顿时心中有了几分着落。身形一纵,几番起落,便是巧巧挡在了两人跟前。 “啊”的一声呼,又短又轻,又惊又怕。 只见那娇小道人瞬间拽紧了边上道人的衣袖,身子竟是颤颤抖了起来。而身边那人也似愣神许久,直勾勾盯着李莫愁。待的被人扯了衣袖摇动,才慢慢缓过了神。 李莫愁观他口型,似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只是那双眼睛,又如何认不出来。 “过儿竟然和无双在一起,真是太好了。”李莫愁当下也不说破,一颗心倒是落了下去,只是不明白杨过为何也不认她,暗道:“待此事后,再来问你缘由吧。” 近身细看,却见两人均是黑脸疙瘩,凹凹凸凸,甚是丑陋。当即心中想笑:“你们这番乔装打扮,是想躲丐帮呢?还是想躲我?” 此时洪凌波亦从后面赶上,见得李莫愁脸上轻喜,却是不解。问道:“师傅,你笑什么,这两个丑道士有什么好看。我们快去找师妹和杨过吧。” 李莫愁却是悠悠一笑,道:“你啊,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罢,却是走到了杨过边上,轻柔说道:“急什么,此去只有一条路。我们问一问这两位小道士,便知他们到底在不在前面。” 李莫愁此番话中已是多有暗示,但是洪凌波却是不知。陆无双只因心中害怕,自以为李莫愁寻着她,便会要她好看。想起自己骗她多年,偷她秘籍,生怕被她识破当是重重惩罚,故而不敢说话。只是她哪里知道,李莫愁此刻见了她,观她狼狈摸样,心中却也不舍。虽说之后定会训斥一番,但决计不会如她自己所想的那般对她。不过李莫愁自有心思,心想你既然如此行径,那便吓你一吓,略施薄惩,也好让你以后长个记性。 只见李莫愁慢慢贴近,却是对着陆无双吓道:“小道士,这一路上,有没有见过一个跛脚的姑娘。若是见到了,便告诉我。等我抓到了她,好好折磨一番,消我心头恶气之后,便给你大大的奖励。” 陆无双哪里知道李莫愁这是刻意吓她,早就魂不守舍,手足无措,若不是身边还有杨过在,定然早早瘫倒在地了。 杨过聪明,寥寥几句之中,便猜得七八分。又见李莫愁观他眼神,刻意带笑,顿时心底明白,自道:“原来姨娘已经识破了我俩。她不说破,是想故意吓一吓无双妹子啊。” 回想自己那日和小龙女斗嘴,负气下山,便也心中有悔意。只是天生傲气,既然不见李莫愁主动认他,又有陆无双在侧,他便也不说破。 当下重逢有趣,却是如演戏一般,各自起了玩闹之心。 但听杨过道:“跛脚的姑娘倒是没见着,不过美人儿呢,眼前倒是有两个。”洪凌波怒道:“丑道士你说什么呢?嘴里不干不净,尽讨人便宜。” 李莫愁暗笑,不料洪凌波却是真怒,竟是伸手要去拔剑。只见长剑才抽出几寸,便被杨过出手一按,又按了回去。杨过道:“看你人长得漂漂亮亮的,怎么这么凶。你看看那一位,又漂亮又温柔,多好。不过可惜啊,是个道姑。唉,要是她肯还俗嫁人,我定也还俗将她娶了!”说完便是望着李莫愁,似在等她如何接口。 此番玩笑之语,却也让李莫愁心中一叹,脸色一黯。她又岂能不知,杨过对她的情谊。只是昔日便已定下决心,不能乱了人伦五常。 “臭道士,你找死啊!”洪凌波不知真相,却是大怒。可惜此时她已不是杨过对手,手上过了好几招,都没能把剑□□。 “凌波,你退下!”李莫愁忽的出声,直勾勾看着杨过,似是一种心有灵犀的回应,“小道爷武功不错,胆子更是不小。竟然无法无天,想打我的主意,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这一句“我是谁”自是说给杨过听,便是要提醒他,玩笑固然可说,但不可忘记彼此身份。只是身旁陆无双听到,却是另一番理解。她自以为这是李莫愁发怒前兆,更加吓得大气不敢出。 洪凌波也是会错意,以为是李莫愁想用名头唬人,便抢先开口,大声说道:“臭道士,你不认得我师傅是谁,也该听过她的名号。她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赤炼仙子!” 话音一落,神色甚是得意。毕竟一直以来,赤炼仙子名号一出,那些邪恶之徒便会闻声丧胆,而正道之士也是敬畏有加。 哪知眼前人却是不屑,倒是故意调笑,道:“哦,原来这位就是赤炼仙子李莫愁啊。我还以为是个老太婆呢,想不到竟是如此美貌动人的一个仙子。啊呀,真是好看,太好看了。”说完,犹是无赖状,走近李莫愁,竟往她肩头搭靠上去。 如此放肆行径,另两人早已惊呆。而更吃惊的是,李莫愁却是任由他搭靠,仍然未发作。 洪凌波不动,那边陆无双却心急如焚,急急使了几个眼色,却又不敢开口说话。 只是旁人不知,局中人却是心下明瞭。 片刻之后,只见李莫愁嘴角轻笑,眼底流情,却是抬手一拨一推,一掌按在杨过胸口,将人送出了丈余。 “喂,你来真的啊!”杨过脱口而出,却又忽的收口。只听得李莫愁笑道:“敢跟我说笑,你是想好好讨点苦头吃吗?不过看在你嘴巴挺甜,那我就只用这拂尘稍稍教训你一下。”杨过摇头道:“不成不成,我一个得道高人,不跟你这小美人动手。”李莫愁道:“到如今还是这般没大没小,当真讨打么?” 起身进击,自然是显了真功夫。 “姨娘这是在考我的武功啊!” 杨过接了几招,但感李莫愁招中之意明显。好几招本可打得他顷刻落败,却都于点到之时收势。杨过强一分,她便强一分;杨过弱一分,她便也跟着弱一分。却又时时高他一分,好让他知道修行之路尚远。 一顿饭功夫,两人便已经过了二三十招。边上另两人见得,却是一人惊愕,一人惊喜。均是傻了眼,不料这小子竟能接下师傅三十招。 忽然,李莫愁身形一变,却是怪招迭出。杨过应接不暇,顿时手臂、大腿、臀部、肩膊等处连连被击中。顿时身形退了几步,又退回到陆无双身边。 “怎么样,还占我便宜么?”李莫愁自是像小时候“教训”他那般,象征性惩罚他,哪里又会真的对他下重手。 杨过或是许久不见李莫愁,不曾享有这番嬉闹心情,当下心内好玩,却是不曾多想她话中之意,只是继续说笑道:“本来嘛,我看你年轻漂亮,倒想让着你一些。不过现在看来,我倒要拿出真功夫来啦。” 一番话说得有模有样,李莫愁心中暗笑:“你有多少武学,难道我会不知?少在我面前装模做样,等回去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过摆开架势,颇像样子。李莫愁只道他还要玩闹,却不知他是运起了欧阳锋所传的□□功。 此时李莫愁已经不想再玩,便要上来将他身份揭穿。故而杨过摆出架子时,她以为不过做个样子。当下心中全然不在意,只顾轻笑上前。 岂不知杨过这番却是会错了意,他以为李莫愁定会防备,待的她上前,忽的发功,却是全力一击,重重打了出去。 杨过在古墓中修习两年,又在墓外茅屋住了两年,此间已经修了九阴真经部分,内力大增。这一下蛤.蟆功打出,虽然不能与欧阳锋相比,但一击之力却也颇为浑厚。而李莫愁全然不备,只听“砰”的一声,这一下竟是结结实实打在她身上,直接将人往后推飞出去,在路边树杆上一撞,顿时撞断了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木。 “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李莫愁身形落地,登觉口中腥臭弥漫,便是四肢酥软,竟是不能立刻将身体撑起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陆无双 无心失手,却是伤人之变。 杨过顿时愣神,一下子便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李莫愁撑地呕血摸样,一颗心竟如坠入了冰窖一般。神情涣散,便是“我我我”说不出话来。 “傻蛋……傻蛋快跑!”陆无双也是吓得慌了手脚,不管李莫愁伤势如何,只想着这番伤她必是死罪,当下拉了杨过,却是头也不回,寻路就走。 洪凌波也是愣住,根本不信师傅竟会被一个小道士打伤。直至两人跑远,才回过神来,急急将人扶起,几欲哭出来,“师父!师父你怎么样?” 李莫愁先是不说话,当即运功自我调息,片刻之后便又吐了一口血出来。淤血吐出,才真正缓过了气息,脸色也好转了起来。 “区区偷袭,不碍事。”她口中轻骂,脸上却是喜色。洪凌波不知,以为她此刻当是苦笑,其实她却在暗暗替杨过高兴。这般年纪能有如此功力,却也是少年一辈中的翘楚了。更兼心中本就情谊甚浓,此番得证,纵使伤了,也是满心欢喜。 “师父,刚才那声音好像……好像是师妹!”洪凌波总算反应过来,又气又急,“师妹怎能如此。见了你也不认,还让身边那坏人打伤你。” 李莫愁笑道:“没什么大碍。不过那道士不是什么坏人,而是你我都认识的一个熟人。”洪凌波道:“熟人?”李莫愁点破道:“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以为一个小道士,真能有如此能耐?我不过随他好玩,不小心误伤了自已罢了。他从小便是这样,玩疯的时候,无法无天。”洪凌波顿悟,喜道:“是杨过!那家伙是杨过!”随即又怒道:“那他也太不像话了,不但不认你,还打伤你,让我去找他算账!” 李莫愁拉住她,轻柔说道:“算了,他又不是有心的。我观他刚才神色,已是十分内疚。你现在寻他责备,我怕他面子难挨,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来。再说,你师妹也是有伤,我怕我们追急了,真把她吓到了。”洪凌波不解道:“那,那就这么让他们走了?我们不是来找他们的么?”李莫愁笑道:“急什么,他们走不远的。此去只有一路,我们顺着路慢慢来便可。还有,你师妹和过儿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我们尽可宽心。” 正言语间,忽然山角后马蹄声响,拥出一队人马,仪仗兵勇,声势甚盛,原来是一队蒙古官兵。 李莫愁自不将这些官兵放在眼里,但也不想多惹事端,便避在道旁。只见铁蹄扬尘,百余名蒙古兵将拥着一个官员疾驰而过。那蒙古官员身穿锦袍,腰悬弓箭,骑术甚精,脸容虽瞧不清楚,纵马大跑时的神态却颇彪悍。 待马队过后,她便举拂尘拂去身上给奔马扬起的灰土。却立刻变了脸,急道:“凌波,你快追上去看看。这队蒙古人彪悍嚣张,若不要教过儿他们遇到起了冲突才好。”洪凌波闻之有理,当即轻身追去。 待的人去,李莫愁才又扶住路边松树,缓缓盘坐下来再度调息,笑骂道:“这个臭小子,下手还真不知轻重。”骂完不再言语,片刻间额头便有汗珠冒出。 洪凌波一路追去,却是不见人影。直至追上马队,细看留心,也没有发现异常。又想杨过智计,或许藏匿路边树丛,当即又折了回去。回去路上倒是不赶,不时察看路边,却只发现了两套道袍。 此时李莫愁正慢慢从后面赶来,见得洪凌波一脸失落,便相询情况。待得一番说,便是略一沉思,当即悠悠笑了出来。李莫愁道:“臭小子心眼多,给你师妹找了个好地方养伤呢。” 洪凌波听得莫名其妙,但李莫愁却又是没说破,只是引她一路往前,循着马队足迹而去。 两人慢行三日,却是到了龙驹寨,那是秦豫之间的交通要地,市肆繁盛。用过晚饭后,李莫愁道:“凌波,算算时日,你师妹的伤也应该养的差不多了。今晚,我们就去接她。”洪凌波“啊”了一声,甚是不解。李莫愁道:“寻着城里蒙古大官的那座宅子去找,你师妹和杨过,定然在那里。”洪凌波又“啊”了一声,更加不解。 李莫愁自小将她带大,也是深知她资质普通。不过终究是信任之人,便将自己料算一一告知。李莫愁道:“那日你追去甚久,不见人只见衣,路上又不见打斗痕迹,我想他们定是混在了那队蒙古人之中。你师妹有伤,杨过定是寻个安全之处,让她静养。这蒙古军官职位不低,我料他们便在这人府中。” 简单说完,两人便借着夜色,去寻大宅。果不出所料,城中确有一处大宅,府门上写“耶律”。两人绕到围墙外,轻身一纵,跃了进去。宅子甚大,又多护卫,两人便小心分头寻找。 古墓轻功卓越,又值当时月尽夜黑,屋上行人自是不易被人察觉。李莫愁轻点悄踩,自然是也轻松寻过了不少厢房。寻得再多些时候,便于一处别室内寻到了杨陆两人。 李莫愁纵身下屋,潜近窗口,戳纸细看,但见屋内两个少年蒙古军官。两人皆是貂衣锦袍,不过一人剑眉朗目,俊秀潇洒,自是杨过不假;另一人却是美貌秀气,明眸皓齿,倒是陆无双男装假扮。杨过似在愣神,而陆无双却在一边逗他说笑。言语之间,似乎伤势已无大碍。只是杨过一时双目出神,一时又闭目垂首,甚无心思和她说笑。 “这孩子,定还是在担忧我的伤势。我当给他惊喜,也好让他不必如此忧心。”李莫愁心中想着早些将人寻到,便好早一些带回去见小龙女。心念一动,便是脚步轻移,想要推门而进。 忽的,屋里陆无双说道:“喂,傻蛋,你怎么不理我啦?”说完,却是伸手从背后抄入杨过腋下,去呵他痒。 李莫愁见得一怔,自然停下了动作。 屋里杨过道:“别闹,我在想事情。”顿了顿,又好生问她,“你说……你师父是不是真的没事,会追上我们?”陆无双闻之,顿时放下了双手,严肃起来,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她慢慢将头垂下,脸上也是露了忧色,然后便是靠进了杨过怀里,低沉道:“傻蛋,我好怕,我好怕!” 陆无双心中害怕,倒并非全是擅自出走和盗书之故。虽说自己一时意气出走,但多年养育之恩,又岂是一朝可忘。那日见得杨过出手甚重,将李莫愁打伤吐血,心中便是不安。这几日但凡想起那日李莫愁伏地吐血的摸样,便也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只是先前实情未说,为骗杨过而胡乱编了些故事,尽说李莫愁恶毒很凶,自己如何受尽虐待等等,此时纵使心中有事,却也不敢直说。 杨过自然不会信她。本想当面揭穿,但鉴于当时她惹了丐帮,情势紧急才没有机会说明。不料日后竟阴差阳错,玩笑之中伤了李莫愁,便再也没有心思和她去说。 此番听她说怕,便在心中暗想:“我只担心姨娘的伤势重不重,倒从来不曾担心你会受到责罚。若是姨娘真的寻来,我便替你说些好话就是。”如此一想,自然是伸出双手,将她抱在怀里,温柔说道:“别怕,媳妇儿。有我在,有我在。” “呸呸呸,谁是你媳妇儿。”陆无双忽然推了出来,轻骂道:“傻蛋,你怎么又占我便宜。” 杨过笑道:“怎么不是我媳妇儿了?我们不但同睡过一张床,我还看过你……”陆无双顿时羞红了脸,斥道:“傻蛋!你别乱说!那是,那是……”她怒意之下,却是更加娇柔,只是心中羞涩,却是不好开口。 话是玩笑,抱她亦只是呵护。却不料门外一人听到,已是别样心情。李莫愁自然不会信他所言,只是这般轻佻举止,却还是令她心里不畅。 正欲推门进去,训斥两人,却忽闻院内侍卫大喊:“快来人,有刺客!” 李莫愁心头一紧,立马想到了洪凌波。当即脚步一点,身形一起,自然上屋循着喊声找去。 屋顶几个起落,便是到了发声之处。只见对面亦是寻来一人,却是洪凌波。 “欸,师父,难不成刺客不是你?”洪凌波问得多余,却也听出真情。李莫愁白她一眼,道:“为师还以为刺客是你呢。”当即却是安了心。 两人一番说,便是不管闲事,自去寻杨陆两人。不料尚未到别室,却见人声喧哗处,纵出一女。此女身形颇快,轻功倒是不差,不过片刻之后,却是杨过也跟着纵了出来,直追那女子而去,而杨过之后,自然是陆无双也跟了出去。 李莫愁心想:“这女子难不成便是刺客?过儿和无双追去,莫要伤了才好。”当即转头,对洪凌波道:“我们也跟去看看。” 话音才落,却听屋下有人喊:“有刺客,这里还有!” 李莫愁生性任真自傲,即使夜行暗探,也从来不改装饰。当下靛蓝道袍显在屋顶,倒也在侍卫的大肆巡察中,露了无疑。 “快放箭,不能让他们逃啦!” 或是先前已经有人行刺不成逃走,这番再寻到人,侍卫们便是争抢立功,以补过失。 李莫愁笑笑,却不想招惹更大.麻烦,道:“凌波,我们走!”说完便是云袖一挥,拂尘一扫,将一轮飞箭扫落。洪凌波“嗯”了一声,便跟着李莫愁远遁而去。 两人轻功都好,不刻便将追赶的侍卫甩开。只是杨陆两人所去方向,却也不得而知。 洪凌波叹道:“师父,人走丢了,怎么办?”李莫愁笑道:“丢不了。我们先回客栈,明日吃了早饭后,再大大方方去府里要人便是。”洪凌波“啊”了一声,李莫愁道:“刚才刺客行刺,而过儿和无双又是去追刺客。当下推断,他俩在蒙古人府中必是上宾待遇,所以你放心,他们好的很。” 言语说罢,两人便寻了路,安心回客栈休息。 次日天亮,李莫愁却也不急。自己整理行李,便教洪凌波前去找人。不料洪凌波空手而回,说一早两人便已离开。只听府中门卫说,两人往西北方向而去。 路线往西北,却是华山方向。李莫愁蓦地明白,陆无双这是要上华山去祭拜她爹爹。当即起身,便不再停留。 李莫愁这番追去甚急,倒不是担心路途危险,而是自己和小龙女约定的时间有限。算算时日,若是华山一转一返的话,定要误了归期。于是两人尽走捷径,半日之间,便也是过了商州,赶到了武关。 急行甚累,而李莫愁又有暗伤在身。时值午时,两人便在镇上一家酒楼拣了个座位,坐下用饭。店家见李莫愁道姑打扮,又甚美貌,倒也殷勤。 两人吃到一半,门帷掀开,进来三个人,一男两女,正是杨陆两人还有另一个女子。观那女子身形,却是昨夜刺客。三人进屋言欢,气氛颇为融洽,倒不是先前追逐,反而已经化敌为友。 三人言笑而坐,却是不顾其它。直到坐落,要了饭菜,再扫视四周,才蓦地对上李莫愁眼神。 李莫愁观三人已久,轻嘲三人竟是如此欢乐,倒是将她如此一个大活人都没有看见。此刻目光对视,自然又是深深勾了下嘴角。心里笑骂道:“臭小子,果真是到了外面,便连姨娘都不要了么?” 那边三人此时也是看到,顿时三番摸样。杨过惊喜,陆无双惊怕,而那女子却是惊讶。洪凌波正要起身说话,却被李莫愁轻轻摁住。 陆无双默不作声,一双手暗暗扯了扯杨过衣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该不该过去跟李莫愁认罪。杨过更是失神,看着李莫愁笑盈盈望着这边,看着她生龙活虎,似已无伤,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去认错呢,还是该去逗她说笑。 如此一来,两人神色便都异常。而身边那女子看看两人,再望望李莫愁,更是不知个中缘由。 李莫愁犹是不动,手中端着水杯,依旧优哉游哉望着对面,好似等着两人过来认她。 忽的,门帷又动,再走进两人。李莫愁斜眼看去,却是一男一女两个蒙古青年,一身显贵,当是有地位之人,身形轻捷,倒也是习武之人。李莫愁看着两人均是眉眼好看,甚是登对,却不知两人是情侣还是兄妹。 正思索间,忽听杨过同行那女子对两人说道:“耶律公子,耶律姑娘,我们又见面了。”那蒙古青年男子回礼道:“你好,完颜姑娘。”那蒙古姑娘却笑道:“完颜萍,你不会是在这里等我哥哥吧。”那男子急道:“燕子,你别胡说!”又作礼,解释道:“完颜姑娘,我兄妹此番出来游玩,别无他事。那日你能饶我一命,当是感激。”说完,便向她点了点头,兄妹俩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李莫愁听之纳闷,观那男子武功,恐远远在这姓完颜的姑娘之上,何来饶命一说。这两兄妹正是耶律齐和耶律燕,而那女子便是完颜萍。只是李莫愁不知前事,自然是不明白其中故事。 不过别人之事,好奇不过尔尔。倒是眼前两个孩子,看了自己这么久都不曾动作,当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李莫愁心中盘算着归期,便也不跟他们耗时间。当即放落手中水杯,站了起来。 本是寻常一站,却不知陆无双又是会错了意,以为李莫愁是要发作来拿她,当即“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一声叫完,身形颤抖,却是死死抱住了杨过的臂膀。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又骗了一个妹子 李莫愁暗笑,想来或是自己那日吓她,当真将她吓坏。随即便是换了语气,缓步上前,轻柔说道:“无双,出来这么久了,也该跟为师回去了吧。” 却不料身边完颜萍登时起身,迅速护在了陆无双身前。一手弯刀相横,一手化掌为护,口中却道:“无双妹子,你快逃。我来替你挡住她!” 一番话说得甚是严肃,听得李莫愁莫名其妙。她哪里知道,三人半日同行间,陆无双只顾说自己是逃出师门,却没说其他。而完颜萍只道陆无双既是好人,又要偷逃出来,那师门必不是什么好地方。又兼适才看到杨过和陆无双神色不对,便也猜到几分。 如今李莫愁一动,一笑,一轻柔,种种动作看在完颜萍眼里,尽皆被理解成为故作温柔,笑里藏刀的行径。 “怎么,小姑娘想和我动手?”李莫愁自是不会跟她较真,心知其中必是陆无双说了些什么,才引起这等误会。当即只是淡淡一句,转而对着杨过说:“你呢?打伤了我,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想说吗?我看你啊,现在简直是无法无天啦。” 一番话说得轻飘飘,自然是两人平素里惯用的口气。只是身边人不知,皆以为这是索命寻仇的大恨。 完颜萍虽是摆开了架势,却也不敢妄动,听得李莫愁这般说,便又急道:“杨大哥,一起上吧。” 一声“杨大哥”叫得亲切,李莫愁自然又是一笑,暗道:“臭小子,怎的又让你骗了个妹子?待回去后,你可要给我好好交待一番了。” 忽的,杨过站起,将完颜萍往后一拉,自己上前几步,便和李莫愁面贴面的对上了。 四目相对,却是道不明的情愫。这几日来,自己对她日思夜想,生怕她伤了痛了。此番再会,却见她生龙活虎,依旧娇俏如昔,心中那份酸楚愧疚顿时去了大半。若不是四下人多,定当要牢牢将她抱住,再将她转上几个圈。 李莫愁也是不动,只管看着杨过的眼神里,闪过愧疚,又闪过激动,到最后却是变成了欣喜。她自然不会怪他那日失手,亦不想他为此耿耿于怀。 “过……”李莫愁才启口,却不料杨过又是同她玩闹了起来。杨过忽的不正经,贴着她的面,轻轻巧巧的问道:“大美人,伤都好了吗?那天打伤你,我可也真是舍不得呢。” 李莫愁适才对望,心中略动情思,忽的被他一逗,赶紧退开。顺手一个擒扣,却是将他手腕抓了过来,轻轻骂道:“浑小子,还闹。信不信我抓你出去,狠狠罚你!” 旁人不知,以为她扣住了杨过脉门,齐齐惊呼。完颜萍道:“杨大哥!”陆无双道:“傻蛋!”都是话中急切,甚是关心。 “臭小子,才下山几天,就这般哄骗人家姑娘了,看把人家急的。”李莫愁轻声数落,半真不假,“看来,你说好话的本事也不小啊。” 杨过也不怕她,又嬉道:“我本事再好,也哄骗不了你啊。姨娘,过儿很想你。”李莫愁道:“想我那就跟我回去,你师父还等着你呢。你这般负气出走,你师父都快急死了。” 两人对话甚轻,旁人自然听不清楚。只是见得两人没有进一步动作,便也只能空着急。 杨过听到小龙女之名,忽的神色紧张,道:“我见着你没事就好了。要我回去,那也万万不干。”李莫愁不解,问道:“为什么?就因为你和我师妹吵架?不敢回去认错?” 杨过神色一暗,说道:“我才不怕认错,我是怕……姨娘,你知不知道,姑姑她要我……”李莫愁道:“要你怎了?你以前不是都很听她话的么?”杨过却是脸色更差,只道:“这件事我不会听她的。要我回去,除非你保证,不许姑姑再提那事。”李莫愁道:“那你先说是什么事?若真是不合理之事,我定当为你作保。” 李莫愁静等杨过答案,杨过却是说不出话来。他自有苦衷,小龙女那一句“我要你娶我为妻”,他又如何敢说。他生怕自己一说,李莫愁不但不反对,倒来撮合,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了。 等了片刻,犹是不见杨过开口,李莫愁便手上使了力,声音也大了起来,道:“你既然说不出理由,那便不需要说了。走,跟我回去!” 手上一用力,便将杨过拉着跄踉了几步。杨过猛回神,使劲一抗,大声道:“不走!” 此时旁人再看,却是以为两人动手。又见得杨过脸色极差,都以为定是李莫愁扣住了他的脉门,要取他性命。当即不予多想,自是插手来战。 “快放开杨大哥!”完颜萍话音一落,便是一刀劈落。这一招“云横秦岭”来得颇狠,直向李莫愁头颈削去。杨过一惊,心都要跳将出来,正想起手去挡。不料李莫愁轻松一低头,从刀底下钻过,侧过头来,顺手两指一夹,已将刀刃夹住,再一抖,便轻轻巧巧的夺过刀子,跟着随手一掷,弯刀险险贴着完颜萍脸颊飞过,直接钉在了陆无双身前的桌台上,刀身还在铮铮颤抖。 李莫愁唬道:“小姑娘还真是敢动手,就不怕我把你们都杀了么。” 这一句自然是吓唬人。杨过心里明白,知道李莫愁性子,也就不予多说。只想着自己若是回去,该如何面对小龙女那番莫名其妙的要求。 不料另一边两兄妹却是坐不住了,一左一右瞬间护在完颜萍身边,只听耶律齐道:“谁敢杀人。先问问我手中的长剑!” 话音一落,兄妹两人立刻起身联攻。刷刷刷几招,便朝李莫愁面门打去。完颜萍回神,也是双掌齐动,加入战圈。李莫愁轻柔一退,笑语间听不出是怒是嘲,道:“怎么,现在的小子都这般心浮气躁吗?” 三人并未答话,只管进招。李莫愁也不还手,只管闪避。轻轻巧巧之间,便是过了七八招。 “小姑娘,水上漂的轻功不错,可是这铁掌嘛,当真还是嫩了点。”李莫愁一指点三穴,在完颜萍手腕、前臂、肘弯处连点,顿时教她一条手臂酥软,无力抬起。 耶律兄妹叫声:“不好。”同时护上。李莫愁道:“还来?”又闪三招,出一招,便在耶律燕左腿膝弯处一点,登时教她踉跄跌出,身形倒退,却是撞在完颜萍身上,两人“哎呦”叫了声,一起跌倒。 耶律齐见两人跌倒,心下一紧,当即长剑一抖,一招“定阳针”向上斜刺,正是正宗全真剑法。这一招神完气足,劲、功、式、力,无不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没半点瑕疵,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 李莫愁原先便多从甄志丙等人那里见过全真剑法,自然识得其中妙处,见他此招一出,便是轻轻一笑,跨步斜走,拂尘轻挥。耶律齐见靛蓝身影闪动,拂尘丝或左或右、四面八方的掠将过来,却也是不敢怠慢,抖擞精神,全力应付。 杨过正担心此番误会闹大,切莫让李莫愁伤了众人才好。不料耶律齐真人不露相,霎时之间便和李莫愁拆了四十余招。心想:“这耶律兄的武功,精纯正宗,尚不在我之下啊。” 但见李莫愁轻笑飘逸间,出手越来越快,出招越来越奇。耶律齐凝神招架,已是败象在前。只是李莫愁始终不予败他,而是每每点到处,便又收了手。似乎和前些日子一般,仅在是试探对手武功。 “好小子,不差!”李莫愁一声落,却是忽然倒收拂尘,竟是用拂尘柄化指,点向了他的手腕。耶律齐手上一疼,长剑脱手。只是他脸上一惊瞬过,竟于败象中化出擒拿手来反夺她拂尘。 李莫愁一笑,赞道:“好俊功夫!”却在话语间,脚尖轻踮,将落下长剑踮起。顺手一接,同时委身一矮,又是倒转剑柄,使了一招全真派的“云隐渺渺”,正正将剑柄顶在了耶律齐的肋下。 两人动作登时停下。这边耶律燕和完颜萍急急赶上,又来护人。却不料李莫愁退开身形,将长剑丢还给了耶律齐。李莫愁道:“几招?”耶律齐道:“五十招。”李莫愁笑道:“你谦虚了,我怎么记得是七十二招。”耶律齐恭顺道:“前辈见笑,那是您有意相让。晚辈适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身边两人惊讶不解,耶律齐道:“燕子,完颜姑娘,我们适才有些冲动了。这位前辈招招留情,处处点拨,定当不是杨兄弟的仇人。”说完,便转向杨过,问道:“杨兄弟,可否明说?” 杨过不及说,洪凌波倒是按耐不住了,抢道:“那自然不是仇人。要不是看在你们都是杨过的朋友,我师父哪能这般好说话。”说完也是转向杨过,较真道:“杨过,你还装什么装,见了我师父都不问候一声。” 陆无双心中一惊,便是脱口而出,“傻蛋!你认识我师父和师姐?你们……”杨过冲她嘿嘿一笑,挠了挠自己发头,踱到李莫愁身前,故意拖长声音,问候道:“师伯,师姐,弟子给你们请安啦。” 李莫愁嘴角一勾,却是斜眼不屑,道:“师伯?你小子竟然叫我师伯。好啊,那以后你就永远叫我师伯好啦。”说完,便是转过身,不去理他。 杨过一急,当即冲上,再也不顾旁人眼光,竟一把将李莫愁从背后抱住,故作撒娇道:“不叫了不叫了。”李莫愁立马挣脱,将他一臂反拧,笑骂道:“臭小子又来占我便宜!我是你谁?你还长不长记性?”杨过“哎呦、哎呦”叫的欢,口中求饶,“长……长……长记性。姨娘你别拧了,过儿的手要断了……哎呦,过儿不敢了,不敢了!” 李莫愁见他讨饶,自然是放开了他,骂道:“臭小子,再不长记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杨过无赖一笑,便是退了开来。 此番行径,旁若无人。除却洪凌波之外,其他人都早已惊得目瞪口呆。陆无双更是惊喜交集,“傻蛋!你,你刚才叫我师父什么?” 李莫愁冲着陆无双悠悠一笑,轻柔道:“无双,他可不傻,聪明调皮的很呢。倒是你,真以为师父要将你扒皮抽筋么?好啦,别愣着了,快到师父这里来,让为师看看你的伤势好的如何?” “师父!”陆无双百感交集,却是扑进李莫愁怀里,呜呜哭起来,“师父,徒儿错了,你打我骂我吧。”忽又想起那日李莫愁之伤,关切道:“师父,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 “你说呢?”李莫愁轻抚她的头,温柔道:“你没看见为师刚才这么能打么?好了,别哭了。” 杨过也来安慰,又说了许多想念之话。直让陆无双确实安心,才忽的记起身边还有另外三人看着他们。杨过尴尬抱歉道:“耶律兄,耶律妹子,还有完颜妹子,适才我没来得及说明,让大家闹了误会,实在不好意思。” 三人原本只因担心李莫愁是来寻仇,此番真相明朗,哪里还会见怪。当即还了礼,又都再向李莫愁行礼。李莫愁受过,也还了礼,却正色道:“你们都是过儿的好朋友,我也很喜欢你们这份侠义心肠。只是以后行事,当须弄清缘由,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草率。若真是仇人,又是强人高手,便是再有几条命,也使完了。” 众人点头称是。耶律齐少年老成,当即摆了酒席,请众人一并入座,把酒言欢。李莫愁生性率直,也不予推辞,自然是豪兴大起。推杯换盏间,便连杨过都暗暗惊奇,他自然不会知道,李莫愁昔日失意之际,便是借酒浇愁,醉生梦死。 酒过三巡,李莫愁也是直问:“耶律小哥,你身手不错,不知尊师是谁?是马钰,还是丘处机?”耶律齐道:“不是。”李莫愁道:“是刘、王、郝中的哪一位?“耶律齐道:“都不是。”李莫愁咯咯一笑,“总不会是重阳真人吧。哈哈,你不方便说,那我便不问了。” 此时她心中暗暗赞赏:“这孩子武功纯正,虽不及丘王刘诸子,却也不输于孙不二。全真门下有此人才,我当真也是没想到。过儿杂学甚多,花俏固然胜他,但精纯却不如他。此番回去,我当要过儿好好专心,修一门专精的武学出来。” 正思索间,却闻店外人声响动,又有三人掀起门帷进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桃花岛 门帷掀动,走进三人。人影未定,却是先声夺人。 但听一个少女喊道:“小二,快拿好酒好菜来!本姑娘吃了好赶路。”口气颇大,随后跟进两人,却是两个少年。 众人谈笑中,被这少女声音一打扰,当即转了头去看。李莫愁正对门坐,自然是看了清楚。 三人均是十五六岁摸样。这少女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身上一袭红衣,项颈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更如粉装玉琢一般,甚是娇艳美貌。再看身边两个少年,一人身穿紫酱色茧绸袍子,另一人身穿宝蓝色山东大绸袍子,腰间都束着绣花锦缎英雄绦,均是身形轻捷,相貌堂堂,举手投足间精神十足,得意洋洋,只是对那少女,却是颇为殷勤。 小二循声而来,却是抱歉道:“姑娘,本店已经客满,没座位啦。”红衣少女道:“什么,没座位了?我不管,你教别人让出来给我!” 这话说得好生霸道。店小二见三人装扮,听少女口气,心想定是什么大人物的后辈,当是不能得罪。但是店中客人亦不能得罪,一时间却起了为难之色。 忽的,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说道:“三位若不嫌弃,便来我这桌同坐吧。”这声音甚是温和,谦逊有礼。 众人又是齐齐转头去看,却是一个头垂双鬟的青袍女郎。这女郎所穿青袍虽是布质,但缝工精巧,裁剪合身,穿在身上更衬得她身形苗条,婀娜多姿,实远胜锦衣绣服。只是她面目竟是说不出的怪异丑陋,脸上肌肉半点不动,倒似一个死人,教人一见之下,不自禁的心生怖意。 李莫愁适才打斗中,便已暗暗留心此人。寻常客人见得适才打斗,早就溜之大吉,唯独这女郎,却一直纹丝不动静坐。此番开口邀请三人同坐,李莫愁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只见那红衣少女看了那青袍女郎一眼,便是怔了怔,随即低喃:“丑八怪,谁要跟你同坐。”忽的对身边一少年耳语,言毕,那少年便上前去和青袍女郎说些什么,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到了那女郎桌上。 忽的,那青袍女郎道:“我见三位无处落座,便请同坐。可不是想卖了此座。这位公子如此做,不知是小看了我,还是辱没了自己?”几句话轻轻巧巧,却说得那少年脸色一阵难看。当即又将银子推过去,便不再理。 “你说什么!”红衣少女脾气甚大,一个箭步冲上,似要发作,身边两个少年急急拉住,不停说些好话。那女郎却是不动,只顾自己饮茶。 相持一会,那红衣少女倒也熄了心火,好不愿意座下,却是双眼乱扫,甚有不甘。 眼神扫到这边,正瞧见众人旁观,忽又来火,大声道:“看什么看!本小姐脸上有字吗?” 众人皆是轻笑转头,笑这少女霸道,却也不想惹事。当下暂歇,众人又谈笑畅言,多说江湖趣事。 少年人初出茅庐,经历甚少,又哪有多少江湖趣事可说。说到最后,却都变成了围着李莫愁而问。众人又因杨过之故,此时再唤李莫愁时,已然换了称呼。 少年人好武,尽是东扯西拉问她武学之事,而李莫愁也是颇喜欢这些孩子,话语之间,不免也有些忘乎所以起来。 完颜萍道:“李姑姑,你怎么知道我适才用的便是铁掌帮的掌法和轻功?”李莫愁道:“自然是知道,说起来,我和铁掌帮前帮主,还有一番渊源呢。”随即便将当年遇到一灯和裘千仞之事说了个大概,其中过程自是带过,只是赞了铁掌帮武功之妙。 这边才说完,那边耶律齐又问:“李姑姑,为什么刚才你我对招,你会使我全真剑法?”李莫愁尚未答,杨过却是来了兴致。当下便将古墓和全真两派的渊源说了个大概,却又因早前在教内受尽欺负,此刻说时,自是将古墓说得如何厉害,处处压制全真。耶律齐自然不会计较,只是客气一笑。毕竟适才过招中,李莫愁的武功让他觉得实不在他师父之下。 李莫愁自然不像他那般信口开河,便也谦虚道:“当今武林,论武功之高,便是天下五绝。如我这般修为,不过在你们几个小毛孩面前,显显威风罢了。” 忽的,杨过像是想到了什么,便来问她,“姨娘,你知道丐帮的黄帮主吗?听说她除了人长的漂亮,而且武功也很厉害,不知道和您比,如何?” 杨过先前虽将过往之事讲给李莫愁听过,却也没问这般问题。此时借着酒兴,再众人面前重提,是故有所心思。在他心中,李莫愁自当是这天下武林中最美的女子,也是天下女子中武功最高的存在。这番问,只是想听她说个“是”,便可释怀于少时在桃花岛所受的欺负。 只是这话一出,许多人便不再做声。同桌少年不做声,远处那桌的两拨人,也都明显怔了怔。 且不说旁人如何,单说身边众人,就已经惊讶于杨过这般直问。有道是:王不见王,后不遇后。当下武林,黄蓉响的是一个名字,而李莫愁响的却是一个名号。很多人知道赤炼仙子,却不一定知道李莫愁。再则两人作风迥异,一人总是伴随大侠郭靖而齐名,另一人却是杀伐果断从不留命。正邪之间,便永远是黄蓉占了声望。如今这一问,便以为李莫愁定会为难。 岂料李莫愁只是略微一想,便想到他或是心中对黄蓉有所不满。此刻也是趁着酒兴,想让他释怀,免得他心中总有自卑。当即心念一定,便是带了几分玩笑,道:“论相貌呢,我没见过她,便也不好说。论武功呢,我自视还是能胜过她一些的。” 众人惊讶,皆为李莫愁这般自夸所惊。其实众人也有不知,那便是当日李莫愁和郭靖共处时日中,心中已对黄蓉有些不屑。这微妙之处,便是李莫愁自己也说不清楚。此刻借着酒兴,却是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 杨过大喜,只道:“我就知道,姨娘肯定比她厉害。至于漂亮么,她虽然也是极美,但是在我眼中,自然还是姨娘漂亮。”说完,更像小孩子一般,自顾得意。 其他人也是慢慢习惯了他的轻率跳脱,当即不以为然。只是角落那桌上的红衣少女,便是按耐不住了。她不顾身边两个少年劝阻,硬是径自而来。“唰”的一声,便是毫不客气的抽出长剑,直直指着了李莫愁。 这一下来得突然,众人都不免吓了一跳。心急如耶律燕和陆无双,都已经各按兵刃,想要相斗。 “你这个道姑胡说八道什么!我……黄帮主女中豪杰,武功盖世,又怎么会不如你!”红衣少女话中顿了一次,似要隐瞒什么,却又十足不服气,又似争讨什么。 李莫愁原先便觉得这少女不讲理,当下见得,虽是不屑,却也是不悦。自己和少年人说话,要一个旁人管什么闲事。当即心中微怒,却是加了一句:“黄蓉自然是丐帮帮主,学得一身好武艺。也确实嫁了个好丈夫郭靖,更有一个号称天下五绝之一的爹爹。那便如何?我说她打不过我,自然就是打不过我,不服气的话,你便请她来,和我过几招试试。” 这几句话说出,旁人听得更惊讶。若说先前比较中,尚有玩笑成分,那么这几句,当时最直接的挑衅啦。 耶律齐等人皆是不敢多插嘴,只是在想:“李姑姑这个赤炼仙子的名号,可当真不是白叫的。行事作风,竟是如此率性妄为,可也当是无人能比。” “岂有此理,我教你知道厉害!”红衣少女似被激怒,一语骂出,提剑便刺。身边几人一愕,已是慢了一步。李莫愁却是身形不动,只将云袖一挥,便将长剑裹住,只一抖,就把长剑夺了过来。再一抖,便又飞了回去,正正插在地上,却已将剑身扭成了麻花。 “桃花岛的落英剑法?这女孩莫不是郭靖的女儿?”李莫愁一招之间,便认出了对手招数。 思索一转,想起自己和郭靖的交情,又想起当初杨过在桃花岛的过往,便也不想计较太多,当即也就停了手。 正红衣女子正是郭芙。她自小骄横刁蛮,杨过没少受她欺负。适才听闻李莫愁等人说到父母,便已早早留心。如今听得这般不屑之词,自然是前来兴师问罪。 这边李莫愁尚在思索,那边两个少年也已经出手了。 “唰唰”连出两剑,均是刺向李莫愁胸腹之间的要害。李莫愁心道:“少年人当真是下手不知轻重,这般心气,若是换了旁人,还不怕被你们都杀了?今天不给你们一点教训,你们便以为桃花岛真是什么了不起的所在啦。” 心念转时,正是掌劲发处。只听得“当当当”数声,两柄长剑落到她胸腹要害时,却已经断落数截。没人看清她是如何发掌,又是如何将长剑震断。 两个少年顿时愣住,呆呆瞧了瞧手中剑柄,又呆呆盯着李莫愁,目不转睛。 “想不到桃花岛的武功,也不过如此。”李莫愁刻意这般说,便是想气一气郭芙。 “桃花岛”之名一出,杨过也是愣住了。当即再看那少女,却是隐隐从眉目中看出往日摸样,便也是心中沉了一下。暗想:“我只是寻姨娘说个话头,没想到竟然让她和桃花岛卯上了。郭伯母待我一般也就算了,但郭伯伯待我当真是好。这世上的亲人,除了姨娘、姑姑、义父,便就是郭伯伯了。尚若真因为我这些无聊问题而让姨娘和郭伯伯他们对上,那便是大大的错事了。” 如此心念一起,他便想当场和郭芙相认。然后再给她赔礼道歉,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忽然,角落那青袍女郎站了起来,身形一晃,便到了李莫愁跟前。那女郎道:“他们的武功或许不高,但并不能说桃花岛的武功便是不堪。小女子不才,倒想讨教几招。” 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却又不失气势。李莫愁听了反倒有几分喜欢,笑道:“好啊,那我就领教了。” 只见那青衣女郎右手一扬,袖中挥出兵刃,闪闪生光,长约三尺,恰是一根银色的牙箫。 一个“请”字出口,便是起身攻了过来。只见那少女以箫为剑,以掌御风,进退间身法轻盈,显是名家高弟,脚下步法玄妙,正是五行八卦。 李莫愁又是只闪不攻,犹以古墓轻功一一化去攻势。两人相斗片刻,每每李莫愁悠然躲闪之际,那女郎便化出更加精妙的招式。所幸李莫愁终是修为太高,无论那女郎如何变招,就是没能摸到她一下。 周围众人看得惊奇,郭芙更是看得惊愕。待的对拆二十余招,那女郎忽然停手,便收了牙箫,抱拳客气道:“前辈好身手,小女子服了。”李莫愁笑道:“好身手!这落英神剑掌和玉箫剑法,当真是精妙的很。若是不你年岁尚小,修为尚浅,我恐怕也是难以抵挡啊。看来这桃花岛的武功,确实也是因人而异的。”忽的,又转了口气,似在嘲笑适才三人,道:“同样是桃花岛的武功,为何如此差异。果真是人不相同,有人聪慧有人愚钝。” 李莫愁又是挑衅,冷眼再看三人。郭芙自然是有怒不敢说,而那两个少年却是一直盯着她,似有一些眼熟。 “请问……道长,您是不是姓李?江湖人称赤炼仙子的李莫愁?” 忽的,其中一个少年壮了胆子,竟是来问李莫愁名讳。李莫愁小惩已毕,自然也不会跟后辈计较,又听他竟能猜出她的名讳,便也是略有得意,当即半真不假玩笑道:“是又如何?你想请你师父郭靖郭大侠,来寻我的晦气吗?”又想起当初和郭靖那番往事,便又加了句,“记得告诉你师父,就说有个故人,还想再和他好好寻个时间,谈武论道。” 霎时,那两个少年竟是换了激动欣喜之色,左右来执李莫愁双手。李莫愁一惊一缩,面有愠色。那两个少年齐道:“李姑姑,是我们啊。我是大武(小武),你不记得我们了吗?当年在嘉兴城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吗?” 这出一闹,不仅李莫愁惊愕,连杨过也惊愕。李莫愁没想到眼前两个少年郎,竟是当日两个誓死护她的孩童,而杨过没想到,大小武和李莫愁竟也是这般亲近。 李莫愁回神,见得两人眼中诚意,便是信了。当即却是不予执手,而是分别将两人各自抱了一下,连声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子,你们爹爹呢?你们怎么会桃花岛的武功?” 一时话长,李莫愁不知此中变故,而大小武也不好细说。只说日后有时间,再细细讲来。 当下相认,自然将适才不悦抛之脑后。两人竟是围着李莫愁,尽说她多年不变,甚是美貌,还说她武功精妙,当世无双。 “这两个孩子,这些年不见,都变得这么会哄人了?定是整天围着这个郭大小姐转,练出来的嘴皮子吧。”李莫愁心中想着,自己便把眼光投向了郭芙。郭芙也是莫名其妙,片刻回神后,便发现自己倒成了孤家寡人,心中自是委屈。 杨过看着郭芙摸样,自然是心中得意。不过看着大小武围着李莫愁亲近,却也起了不悦之心。当即也不说破自己身份,只顾和陆无双等人说话。 李莫愁犹在和大小武说话,郭芙却始终插不上嘴。当即瘪了瘪嘴,似又要发作。所幸耶律齐识得场面,上前一番好话,又说许多称赞郭靖黄蓉的好话,却也令她展了笑容。 众人言欢,那青衣女郎却是不走也不插话,只在一边看着。李莫愁默默观察,此时才转向她,笑道:“姑娘,看来你也是有备而来,不妨直说是谁,不必躲在这难看的人.皮.面.具之后了吧。” 那女郎点了点头,只说:“我先不对其他人说,李姑姑。”李莫愁惊道:“你也叫我李姑姑?”那女郎便附在李莫愁耳边,轻轻说了几句。李莫愁闻之,却是拉住了女郎的手,神色甚是激动,嘴里还连连说着,“甚好,甚好。”随后便邀她一起落座。 众人又喝了一顿酒。席间,李莫愁见得这群少年,自在心中感叹武林人才辈出,自有英雄出少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华山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众人道别,李莫愁自是领了杨过等人而去。 李莫愁道:“无双,既然出来了,为师也不强求你再回去。你想上华山去祭拜你爹爹,那我便陪你一起上去吧。”转头又对青袍女子道:“你也一起来吧。” 这番说完,又对杨过说:“过儿,你先回终南山,切不可叫你师父等急了。”见得杨过不语,又道:“凌波,你陪他一起去,一定要把他交给你师叔。”洪凌波自然听命,杨过却是顿了顿,欲言又止。 看着杨过不情愿,李莫愁好生说道:“你和我师妹名虽师徒,实则姐弟。你好好回去跟她道个歉,她一定不会责怪你的。我华山回来,便即刻去找你们。”冲他一笑,续道:“长大了,就要有担当,再不可像小孩子一般闹气了,知不知道?” 杨过始终没有对她说什么,不仅是在场人多,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当下听得李莫愁这般决定,便知多说无益,只能默默点头,另寻它法。 这边别过,李莫愁带了两人上了朝阳峰。待的拜完,自有一番心酸。李莫愁道:“无双,此后你想去哪便去哪吧,为师不拦你。”陆无双惊道:“师父,你不要我啦?”李莫愁道:“以前怕你性子急,一个人游历江湖惹上祸事。如今多了个伴,我就放心了。”陆无双不解道:“多了个伴?”问完,便看了看身边的青袍女郎,又问道:“师父,您说的伴,就是这个丑八怪吗?”李莫愁笑道:“丑八怪?你啊,到现在还猜不出她是谁吗?” 李莫愁说完,便示意身边女郎以真面目示人。但见那人揭去了人.皮.面.具,却是淡雅宜人,风致秀丽。那女郎道:“表妹,好久不见。”陆无双惊喜交集,顿了良久,才道:“表姐?你是表姐!” 这女郎自然便是程英。两人既得相认,自是相拥而泣。往事甚奇,两人自当日后寻空互诉。 陆无双提出想回嘉兴老家,李莫愁自然也是答应。李莫愁道:“无双,你表姐稳重谨慎,有她做伴,我便放心让你去了。”转而又对程英说:“英儿,等我有空,便去嘉兴看你们。”程英莞尔一笑,轻柔道:“李姑姑,等你空闲,我自然会和表妹去看你。”李莫愁也是一笑,暗赞程英如此细心,知道嘉兴城是她伤心之地。当下三人又在陆展元墓前默立片刻,以作最后道别。 李莫愁道:“无双、英儿,你们自去便可,我还想在这里逗留几日,也好再陪陪这位故人。”一番话说得甚是洒脱,说完便将一手抚在了陆展元的石碑上。 两人不知缘由,见得李莫愁反常,甚是担心。李莫愁却又笑道:“你们放心下山去吧,我不过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精研一下武学,顺便想一些事情而已。”见得两人不信,又道:“想陪我也行,不过我可自顾练功,不管你们啦。” 说完,果真是寻了一处岩石遮掩处,坐下来闭目凝神,再也不说话。两人等了一会,见她真似入定冥想,便也放心。临走也不多说,只将所带干粮清水留下,自此别过。 这一留便又是过了好几日。她时而仰望浮云,时而远眺空海,时而狂舞痴笑,时而低吟伫行。这一日,静思良久之后,忽的身形骤动,步踩迷踪。起手之间,便是那套多年精研而不得全的武学“愁云十三式”。她以自悟的拳理和九阴真经中所载的内功相发明,终将各家所长尽皆汇于一十三式之中,自诩从一而万,包罗万象,以刚柔并济,虚实相宜,开创临敌对阵,前所未有的新派武学。 只是偏偏在武学融通之际,却又忽的想起心中情.事,不免惆怅起来。自道:“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是夜,天候骤寒,铅云低压,北风渐紧,接着天空竟飘下一片片雪花。李莫愁独处静思,渐感周身气流寒冷,犹如在古墓寒玉床练功一般,却也是耐了下来。 此时心中百般武学掺杂,更有万千情愫回绕。混混沌沌之间,似是脑中相似的际遇。 “女施主,许久不见了。” “大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你想我在这里,我便在这里。女施主,你看过海吗?” “海?……大师这样问,又是何意?” “看到海的人,都以为看到了海的尽头,其实只是被自己的视野所困住。海之外,却是更深阔的世界。” “大师,你是想告诉我,自己的眼光到哪里,看到的武学就到哪里?像我们看天,以为看到的星空已经是天的尽头,却不知天外有天。是不是这个意思?” “女施主妙慧,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难道我的理解错了吗?” “女施主见解独到,何错之有。只可惜,你看破了拳理,却困顿在人理中。” “拳理……人理?” “世间万物皆为圆通之道。其实你早知道,困住自己的不是视野,而是染了尘埃的初心。” “我的初心?我的初心……” 李莫愁喃喃自语,猛地里蓦然睁眼,却已是旭日东升,白雪皑皑。她不知自己这一睡过了多久,只觉得心中似有什么东西,急欲迸发而出。 她顺着朝阳峰岩石突兀处远望,但见云雾缭绕,烟霞缥缈,只觉得此间或可拨地通天,擎手捧日。 又思良久,却是豁然心亮。此时轻柔语调响起,自是悠悠吟了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一句念完,便是手掌轻拍在陆展元的石碑上,洒脱自说:“陆郎,今日别过,后会无期!” 华山五峰,中峰为巅,朝阳次之。而昔日闻名武林的“华山论剑”之所,却在五峰中地势最低的北峰,又被称为“云台峰”。 李莫愁此番下来朝阳,便是兴起绕行而去。一来自己刚刚将“愁云十三式”融通完毕,心情大好;二来这论武胜地,自是武林人士多有向往。 两峰距不甚远。虽说雪后山道溜滑,但李莫愁凭着一身好轻功,倒也是走得轻松。不消个把时辰,已是到了云台峰附近。 忽然,峰顶传来一阵打斗声,又听到有人急切而喊:“义父,洪老前辈,快住手啊!”喊声甚是熟悉,李莫愁一听之下,便是心中一惊,“过儿!过儿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叫他回去了吗?”当即不及深思,便是足下轻点,纵身赶去。 待到山顶,只见杨过竟是呆立一侧,神色慌张,手足无措。而他目光所及处,却有两人四掌相交,身形互持,纹丝不动。 只见一人身材魁梧,满腮虬髯,却是欧阳锋,而另一人身形微胖,面目慈祥,竟是多年不见的洪七公。此时两人头顶均已透出缕缕白气,渐渐浓密,就如蒸笼一般,而两人脸色也是都不好看。 “洪老前辈怎会在此和欧阳锋这个恶人比拼内力?”李莫愁先是一惊,当即回转,冷笑道:“欧阳锋,今日怪你命不好,我李莫愁要你还命!” 李莫愁自然不拘俗套,此时大好机会,恩师之仇当真是信手捏来。心念转动之际,手中已是化了指,直直点向欧阳锋背心。她这招一旦点中,欧阳锋自是命丧当场,而洪七公也能从比拼内力的困境中摆脱出来。 瞬间之变,劲指破风。待到指尖离欧阳锋背心仅有寸余时,忽的横来一手,五指在她右肘轻轻一拂,正是九阴真经中的“手挥五弦”上乘功夫。这一手来得突然,力道虽不重,但落点恰到好处,李莫愁手臂微酸,竟是全身消劲。 “过儿!你?”李莫愁身形一滞,却被人拦腰牢牢抱住。定睛看时,却是杨过无疑。自己欲杀仇人,料不到竟是杨过阻她,当即心中大惊,却是一时半会问不出话来。顿了片刻,怒道:“你抱着我做什么!这人是欧阳锋,就是他害死你师祖的。” 杨过那夜见两人斗得凶,自以为其中必有误会,此番听到李莫愁这般说,却是心中明净。昔日也曾听小龙女说到过,师祖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恶人害死,如今眼前之势,却将前因后果想了个透。 “放开我,我去杀了他!”李莫愁只道杨过不识人,故而简说前因,便要挣脱出来杀人。哪知道杨过当下心情大骇,自然不肯松手,反而愈抱愈紧,口中连连喊道:“姨娘不要!姨娘不要杀他!” 李莫愁但感腰间一股大力,一对铁臂似要将她细腰钳断一般,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同一时间,杨过口中话语贯入她耳,顿时心中大惑,惊道:“你说什么?过儿你快放开我,让我杀了他!” “姨娘不要,姨娘不要杀人!”杨过只顾求情,情急之下只说不要,也不管李莫愁听进去没有,双臂抱人只管往后推去。 李莫愁莫名其妙,一心只想挣脱杨过臂膀,却不料杨过一双手,正好将她细腰环住,牢牢不放。李莫愁纵横江湖多年,守身如玉,若是换了别人这般抱她,就算有千百条命,都已经死透了。只是她心中无暇多想,又甚是喜爱杨过,自是不会出招伤他,当下也是本能般的挣脱。 “过儿,你快放开我!” “我不放!” 此刻情急,两人都是激动。话不成句,却是竭力相抗。只是杨过男子力大,李莫愁若不发功出招,断难挣脱。 李莫愁不明杨过今日发了什么疯,当下心中起怒,便是真的运功来挣脱。杨过一急,当即也是发了心,却是将她整个人抱离地面,任她虚空之中功力不能全尽。 “臭小子,快放我下来!再不放开,姨娘打你了!” “打我也不放!” 一人虚空乱挣乱撞,一人只管将人抱起,死死不放。不料雪天地滑,脚下一个不慎,却是双双滑倒。 这一滑来的突然。杨过顿时垫在地下,李莫愁却是被他抱了个满怀。霎那间的清醒,李莫愁自是心中一羞,俏脸一红,更想起身挣脱。 此刻想要挣脱,却已不是杀人之心。只是杨过不知,见她脸红自以为是生气,见她如此急切起身定当是想要杀人。李莫愁越是想逃离,杨过便越是缠抱于她。两人在雪地上竟似肉搏一般,拉扯抱摔不绝。 杨过心思如一、身强体健,不消片刻,竟是将李莫愁整身压住,死死笼在怀内。李莫愁初见杨过这般疯狂举止,一颗心早就砰砰乱跳,当下身形被制,更是挣扎无章。杨过怕她忽然发力,届时自己失了贴身优势,再也阻不下她杀人。当即更是不多想,只想将她牢牢制住。 但见杨过寻个空隙,身形一撑一跨,却是欺身骑跨而上。双膝跪地,整个身子恰恰坐到了李莫愁腰腹上。腰腹发力之处已制,当下又伸手去抓她双腕,不让她突施点穴功夫。 李莫愁自然不知杨过心思,却忽的误以为是他失了心疯。想起昔日古墓中两人暧昧情形,又感此刻他身上一股男子热气,顿时心下大骇。 “放开我,快放开我!” 越是心慌,便越是杂乱无章。越是杂乱无章,便越是忘我而为。 忽的,“啊”的一声惊呼,两人动作骤停,却是一副尴尬画面。只见杨过骑跨在李莫愁身上,一手牢牢抓住她双腕,另一手重重抓在她胸口。 原来杨过也是情急,见她不断挺胸欲起,便是不予多想,顺手就往她胸前抓摁下去。一抓之下,忽觉手上柔软,而身下之人动作骤停,同时还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杨过一愣一回神,慢慢冷静下来,才发现李莫愁正被自己以非常不雅的姿势制在身下,一双眼睛似有火焰喷出,死死瞪着他。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抱着我干什么 “姨……姨娘,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杨过脸上一红,怔怔将手抽回,只将头低下,转了话题解释道:“姨娘,你不要杀我义父。义父是好人,你不要杀他……” 李莫愁心中大震,惊道:“欧阳锋是你义父?”杨过默默点头,却是犹忘了要起身,还是骑坐在她腰身上。 两人静默一会,李莫愁才说:“过儿,你先放我起来。”杨过这才完全回神。当下更不说话,只是匆忙从李莫愁身上爬起。待得李莫愁起身,便紧跟一侧,眼中露着恳求之色。虽不敢再去碰她,但也时刻挡在她和欧阳锋之间,不让她下手。一边叨叨说着往事,好让她暂消杀人之念。 李莫愁此时心中甚乱,心思早不在报仇之上。闻得杨过还有如此往事,又见他千般护短恳求,便是叹道:“罢了,过儿。看在你的颜面上,我便不做这偷袭之举。”说完,却是折了身形,站到了洪七公和欧阳锋四掌相接之位。 杨过不解而问:“姨娘,你又要干什么?”李莫愁道:“我答应你暂不杀人,但我也须救得洪老前辈。”言罢,便是拣了根细枝,对杨过说:“过儿,你退开!” 李莫愁经历万千,自然是知道武学中比拼内力乃是最为凶险之事。双方一旦用了全力,便是很难由旁人插手。纵使比拼双方,此刻要想停下,也已是万难。若是有人此时下杀手,那便是轻易杀人,破了僵局;而若要第三人从中拨开,除非这第三人的武功修为远远高出两人。 既然适才杨过阻她杀人,那便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只是她心下没底,亦只能叮嘱杨过走远一些。杨过虽不知其中缘由,但看到李莫愁神色凝重,便也低头不语,默默退开。 李莫愁一根细枝挑到两人之间,手上顿感庞大压力。心念一横,咬牙一挑,电光火石之间,便已将两人拨了开来。只是这一拨开,但感两股压力汇流合一,却似一股狂涛怒浪,重重打在她心头。李莫愁手中细枝瞬断,身形踉跄后退甚远,当即手摁心口,连连吐血。 “姨娘!”杨过急切上前,一把扶住李莫愁。只见她呼吸急促,面如金纸,软绵绵的身子像是散了架一样,无论如何搀扶,硬是瘫软而下。 “姨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杨过再问,语调已是带有哭意。李莫愁靠在他怀里,硬是挤出笑容,轻轻说道:“没什么,死不了。”稍顿,又说:“过儿,你快去看看洪老前辈和你义父的情况,快去!” 杨过哪里肯去,只是看着两人,各自坐地盘膝,都在调息之中。远观两人气色,却是逐渐平和,当即心头也是松了一松。 只是李莫愁话语出口,真气一松,勉强压住的气息又瞬间翻腾。就在杨过瞧着远处两人时,她忽然身形颤抖,却在杨过怀里大大喷了几口血出来。 外行人不知,内行人自明。适才看似轻轻巧巧的一挑,便是内中玄妙,世上仅有。 事不凑巧,说来也在李莫愁预料之外。虽说方才举动她已作完全准备,拨挑之时,更是运起全身功力。一边用古墓内功将心脉护的绵绵密密,一边将明火静功灌注细枝。本以为一挑之下,即使两人内功冲噬,自己亦无大碍。 没想到洪七公和欧阳锋此番比拼内功,都是尽了全力。而两人又恰恰同时运用了九阴真经的功夫,更没有想到洪七公顺练真经,欧阳锋逆练九阴。拨分之际,顺逆两气聚合,阴阳奇正相融,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想。原先护在心脉上的古墓内功虽是挡下一层,却被另一层冲击反噬,将自己内息逼得尽乱,积在心口散之不去。 杨过自然不知其中玄妙,即使知晓,凭他功力也无济于事。当下大为惊吓,急忙将人搂紧,但感李莫愁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却已是牙关紧咬,双眉紧蹙,再不回应他之所问所呼。蓦地心中酸楚,又忽的想起当年孙婆婆受重伤垂死摸样,却是以为李莫愁要死,便是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杨过伤心欲绝,只管痛哭,却是束手无策。 忽的,肩上拍来一手,甚是厚实。但听一个慈祥的声音道:“你先起来,让我来看看她的伤。” 说话之人自然就是洪七公。他适才和欧阳锋比拼内力,势均力敌,自以为要同死在此。不料李莫愁竟是强行分开,虽然功体略有损伤,气息一时不调,但打坐之后已无大碍。 杨过见是洪七公,心中便是见了希望,急急将人扶好坐下,只待洪七公察看伤势后,能给他一个宽心的答案。 不料,洪七公一搭脉门许久,却是脸色大变,急道:“过儿,看住你义父,别让他来捣乱,我要救人!” 欧阳锋此时也不疯闹,似在静思些什么,却终能在杨过陪同下,远远坐于一处,好生安分。 洪七公见得周边无虞,便是双掌推出,抵在李莫愁背心,自是替她运功疗伤。过了良久,两人头上都有白烟冒出,李莫愁脸色渐渐红润。洪七公再一推手,李莫愁便又是吐了一口血出来,顿时清醒了过来。 “女娃儿,你现在可好?” 两人十余年没见,但彼此容貌均变化不大。李莫愁虽是道姑打扮,但洪七公犹是认得她。当下开口说话,称呼却还是当日摸样。 李莫愁悠悠一笑,轻柔道:“洪老前辈,多谢救命之恩。”洪七公道:“什么救命之恩,是你救了我才对!”一顿,又道:“女娃儿,我已经帮你导正了气息,通了你的筋脉。现在感觉如何?你运一下功试试?”李莫愁暗运真气,果真已经畅通无阻,心口亦是轻松。两人各知其中玄妙,当下也不多客气,自是相顾一笑。此番气顺,李莫愁再自行运功走一遍百骸,便已然无甚大碍。 这边落定,李莫愁却先不和洪七公多说闲话,又是冲着欧阳锋而去。李莫愁道:“欧阳锋,我不管你真疯还是假疯,你伤我师父总是事实。今日,我们便在此了结这桩恩怨如何?” 洪七公陪同在侧,听她话语,虽不知前因后果,但想起欧阳锋为人,也是顺理成章认定。只是李莫愁执意要亲自了结恩怨,便也不于相助。杨过自然不肯,适才不让李莫愁偷袭,如今却是怕她新受内伤,打不过欧阳锋。当下周旋两人之间,不让两人动手。 一番僵持,李莫愁终也是犹豫。毕竟杨过心意昭然,两边都是至亲之人,若真相斗,无论结果如何,都会令他伤心。 正欲暂时作罢,却不料欧阳锋说了话。欧阳锋道:“小道姑,你要找我报仇,我便等你来。”一转,又对杨过道:“乖儿子,爹爹还怕这个小道姑不成,你安心在一边看着就行。我欧阳锋是谁,我武功天下第一!” 他忽的说出了“欧阳锋”三个字,即刻又顿住了神色,呢喃道:“欧阳锋?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洪七公听他自喃,也是一愣,不过随即明白,他的疯病应是好了。 原来适才两人比拼内力,所使的都是九阴真经内功。虽有正练、逆练之分,但均依于《易经》的至理:“物极必反”。 适才两人各不相让几次催劲,两股内力渐渐至顶,已慢慢出现合二为一,水乳交融的现象。即使李莫愁不予拨开,待两人再催功至极限,那便是正逆互转。届时,两人内力便不再敌对互攻,而是融和贯通,相互慰抚,便如一幅太极图相似,阴阳二极互环互抱,圆转如意。 只是当时谁人又知。李莫愁一拨之下,自然是受了伤。而两人经她外力一催,却也如得了一道力,各自突破了极限。只是两人各自不知,洪七公又担心李莫愁伤势,便也不予在意。 欧阳锋则不然,他受此冲击,当时便感到气走百穴,全身舒畅,如沐春日阳胱,又如浸身于温暖的热水之中,自内息各脉以至四肢百骸,尽皆舒服之极。 那时他见洪七公救人,自己又回想杨过护他一幕,倒也将最近往事一一想起。又思及近年诸事,更是心有感慨,故而安静独思。 此刻李莫愁再来索仇,他便也知道了数年前之事。只是自诩武功天下第一,便脱口应了下来。这脱口之词,却让他不经意间,想起了自己身世,颇为惊骇。 洪七公道:“臭□□,你自然就是欧阳锋,欧阳锋就是你!”欧阳锋此时回神,见得眼前人,感慨道:“我想起来了,我全想起来了。老叫花,你是洪七公!”两人斗了几十年,此刻却如故友相见,倒是忘了恩仇。 李莫愁默立一边,似也有所动容。杨过喜道:“义父,你都想起来了,真是太好了。”他自然以为欧阳锋一旦清醒,便可将误会解开,也好化了这场仇恨。 欧阳锋被杨过打扰,方才记得李莫愁还要寻他索命。此时他神智已清,又想到适才杨过对她关心,虽不知两人关系,却也心有所思。欧阳锋道:“小道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是,其中渊源太多,当下已然说不清楚,老夫只求今日一战,不论生死,你我的恩仇都该了结。” 他说这番话,自是心有打算。他自诩武功独步天下,李莫愁纵然修为不差,又有新伤,应非他的对手,届时将人打败,任他如何说便是。 李莫愁道:“好!既然如此,那便一战泯恩仇!”一句话说得凌厉,气势更是凌人,对欧阳锋说道:“欧阳先生,此战你我之事,若是我不幸死在你手上,前仇自然不提。而我的仇,也自与旁人无关。”一顿,又转而对另两人说,“过儿,洪老前辈,今日之战,无论结果,你们都不可插手。” 杨过担心,急道:“姨娘,不要打!”李莫愁笑道:“杀师之仇,不共戴天,我身为古墓大弟子,怎可轻弃。过儿,若姨娘不幸,你也不可怨你义父。姨娘看得出,他是真心对你好的。” 欧阳锋就在不远处,听得两人对话称呼,心中也是一震,暗道:“小道姑竟是乖儿子的姨娘,我若伤了她性命,必是不妥。”当下心念一转,也是说道:“小道姑,此战若是你败了,我也不会杀你,但是你须记得,再不准来缠我寻仇。”李莫愁道:“那是自然。不过若是你败了,我也不会杀你。我只要你随我回去,向我师父灵位磕一千个响头便是。” “哈哈,小道姑大言不惭,看招!” 欧阳锋虽自诩一代宗师,但几次和李莫愁过招,都是占不到任何便宜。当下竟是起手先攻,以便制敌为先。李莫愁也不再废话,心中只求早结恩仇,当即抖擞精神,全力应战。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已是你来我往,拆了二十余招。此时两人均因杨过之故,出手拆招之间,都是少了一分阴狠。旁边两人看了,当即也是明白一些,一场恩仇一战,好似成了一番论武之道。 再拆几招,两人互击一掌,各自退开,当是热身完毕。李莫愁道:“欧阳先生,你别以为我受了伤,就让着我。你若再不出全力,那便是看不起我李莫愁了!”欧阳锋道:“小道姑,你也别以为老夫年纪大了,就故作保留。若是我没记错,你的修为可不止如此。”李莫愁轻笑道:“败你,足够!”欧阳锋哈哈大笑道:“小道姑,口气还真不小。好,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还有多少能耐!” 两人说完,便又战在一起。再度交手,各自施展不保留,又都凝神不予败,气势威力自然和先前大不一样。 两人话中有话,弦外有音。洪七公一听之下,又见两人过招分寸,当是微微一笑,对身边尚在紧张的杨过说:“过儿,让他们打,我们去找好东西吃!” “前辈,这……”杨过尚不明白,洪七公却已经强行要将他拖走。只说:“女娃儿这些年功力大进,你不用替她担心。你义父终是天下五绝,你也不用操心。依我看,他们这一战,没个几天几夜,那是分不出胜负的。你这样傻站着,不饿么?” “前辈,可是……”杨过还是不放心,终是不肯走,由得洪七公自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奄奄一息 两人襟带朔风,足踏寒冰,在这云台峰的平坡上各逞平生绝技,倾力以搏。 欧阳锋年岁增长,精力虽已衰退,武学上的修为却俱臻炉火纯青之境,招数精奥,深得醇厚稳实妙诣。李莫愁身上内有新伤,却无大碍,又正值当年,精力自然胜他一筹。三世异象在身,江湖飘零多年,对敌实战大小百余场,也是当仁不让。 此番再度交手,拆得二十余招,两人不由得都心下钦佩。欧阳锋叫道:“小道姑厉害得很啊。”李莫愁笑道:“欧阳先生也了不起!” 杨过见地势险恶,不远处便是万丈深渊,生怕两人打斗无暇,一不留心便会掉下山谷。欧阳锋是他义父,情谊自深,然李莫愁却和他自小亲近,更有男女暧昧情丝,当下心中牵挂,自然是担忧李莫愁多几分。只是有时见欧阳锋遇窘,不知不觉竟也盼他转危为安。这般纠结心态,着实让他不知所以,只求自己盯着两人一招一式,待其中一人真有危险,定当出手相救。 两人又拆数十招,杨过见二人每每于极凶险时化险为夷,便慢慢深信洪七公适才所言,渐渐不再挂虑双方安危,只潜心细看武功。 他于“九阴真经”所知者只零碎片断,但时见欧阳锋所使,却偏又截然相反,不由得惊诧,心想:“真经中平平常常一句话,原来有这许多推衍变化。”又见李莫愁对战应招之间,招式却是变化随心,信手拈来,有时看似古墓拳法,却一变成了逍遥游;有时看似轻柔一接,却有无尽后招诱敌露绽。更是满心震撼,心想:“原来姨娘的武功这么高,竟到了不限门派招式,随心所欲的境地。” 杨过看得呆了,不知不觉中,已是日头西坠,白雪染霞。 堪堪拆到千余招,二人武功未尽,绝招尚留。但一人终是带伤,一人年岁已高,斗到此时,都不免气喘心跳,手脚迟缓。 杨过想叫两人停手,却一时寻不到说辞。忽的,洪七公转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些飞鸟、山药、菌菇之类的食材。洪七公也不说话,只是瞅瞅杨过,又瞅瞅打斗两人。杨过忽的领会,便是大叫道:“姨娘,义父,先别打啦!你们打了大半天,想必肚子都饿了吧,我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们吃完再打如何?” 欧阳锋此时正暗忖:“这小道姑不得了,我适才不免有些托大。若真是输了,颜面何在?”当下听到杨过喊吃饭,立即虚晃几招,退出战圈,连声道:“小道姑,给我儿子面子,吃了饭再打,如何?”见李莫愁不语,又说:“我保证这次不跑,就算打上七天七夜,也要和你决个胜负出来。”说完,便直往杨过那边而去。 待人走开,李莫愁快速转了个身,手指在自己胸口几大要穴连点数下,嘴角顿时渗下一丝殷红。一凝神,一呼气,再一抹嘴角,才回转身形,应了句:“那便依你。看在过儿的面子上,先放你休息。” 两人先后随杨过去到附近岩洞。杨过自是欢喜走在前头,身边跟着欧阳锋,李莫愁离的稍远,身边却陪着洪七公。 待的前头两人进洞,洪七公才暗中拽住了李莫愁,又在她背脊处点了几下,让她又吐了一口血出来。洪七公道:“女娃儿,不能再打了。我适才探你内功,知道你双修冰火,但是你这般强压内伤死斗,要出人命的。”李莫愁笑道:“前辈果真细心,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只是莫愁话已说出,便不能让人瞧不起。”顿了顿,又道:“欧阳锋不愧是天下五绝,看来我还是年轻冲动,妄自托大啦。”洪七公哈哈一笑,赞道:“女娃儿,你谦虚得很啊。想我当年如你这般大时,那可差远了。别说天下五绝,即便是你祖师林女侠,当年也不曾有你这般修为。女娃儿,你今日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啦。”也是一顿,劝道:“女娃儿,听我一句劝。有什么恩怨,都让它过去吧。看在过儿那小子的面子上,等会大家摆开了讲,和和气气,过去的恩怨就都散了吧。” 李莫愁不语,心想:“这欧阳锋确实厉害,莫说我有伤在身,恐难胜他。即便是我完好之躯,他若有意寻去,我也是耐他不得。罢了,既然他是过儿的义父,我也不好太教过儿为难。”心念落定,倒也是爽快,诚恳道:“前辈,其实我也知道过儿为难,只不过恩师之仇,我总要有个交代。欧阳锋若肯随我回去磕头认错,那我便不和他斗了。”洪七公摇摇头,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四人进洞,李莫愁和洪七公坐一侧,欧阳锋独坐一侧。杨过蹲在三人中间,升起火堆,来烤食物。烤火时还不时留心两人,以防一个不慎又在洞中打起来。不过他这次倒是杞人忧天,李莫愁和欧阳锋此刻都是静坐调息,别说再斗,便是让他们多说几句,也显得吃力。 烧烤一会,食物便先后可吃。洪七公自是不再话下,抢了一个山药先解馋。杨过将其他食物分好,分别送到另两人手里,却也不说话。只是细心照顾,不让任一人受了冷落。 他一会替欧阳锋捶背捏腿,一会又围着李莫愁嘘寒问暖,话语之间处处透着对两人的依恋和担忧。两人都是精明人,又各有心思,看着杨过如此,便也顺着他心意,终将气氛慢慢融了开来。 期间四人均是避谈恩怨,只说闲话。李莫愁问起杨过为何会在华山,杨过便将前事一一相告。 原来,那日分离不久,杨过便说服洪凌波,要她先去知会小龙女。自己又循着李莫愁足迹,来华山找她。明里说是想借此游览名山,实则是害怕先行回去无法面对小龙女。 说来也是缘分,不想在半山遇到了洪七公,然后又遇到了欧阳锋。再然后,便是两人打斗比武,直至李莫愁也掺合了进来。 如此前后诸事说完,却是用了个把时辰。杨过从小伶俐,此番说得好生漂亮,话中提及三人处,多有修饰。李莫愁自小便知他能言善道,当下只是笑笑。 杨过道:“姨娘,义父以前有疯病。现在虽然病好了,却也年纪大了。你和他都是我的亲人,我实在不想看到你们这般拼斗。”李莫愁沉默下来,杨过又说:“姨娘,师祖的仇,我们不报了,好不好?过儿求你啦。” 李莫愁依旧沉默不语,欧阳锋却是看在眼里。他亦自有心思,当下一转念,便说:“乖儿子,义父认输了!明天我就跟你们回去,给你们那个什么师祖磕头认错去。” 这番话来得突然,却也未必无缘由。一来他念及杨过心情,二来确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斗得过李莫愁。万一届时真败,败了之后再兑现承诺,那当真是颜面丢尽了。与其赌一个不保险,不如卖个面子给杨过和李莫愁。而他也是精明,自然又要赌一赌,李莫愁听了这话,又当如何。 果真,李莫愁先是一怔,而后便转了笑脸,说道:“欧阳先生说笑啦。往事已矣,何须执着。过儿,姨娘答应你,这个仇,不报啦。” 洪七公喜道:“女娃儿,这就对啦!”杨过更是大喜,当即冲到李莫愁身边,搂住她肩头,放肆大叫道:“姨娘,我就知道还是你最好!”说完,便是忘乎所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一下来得突然,李莫愁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心中悸动,却发现洪七公和欧阳锋都愣愣看着她。当即起身追打,唬道:“臭小子,又这般没大没小,看我打你!” 杨过急急而逃,却是围着欧阳锋和洪七公两人打转,还不时欢道:“义父,救我。洪老前辈,快拦住你家女娃儿。” “臭小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你叫我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李莫愁又气又羞,却也无可奈何,更有一丝说不清楚的甜蜜。 两位老人更是不动,看着李莫愁和杨过追打嬉闹,反差之大,颇是汗颜。 良久,两人才停了下来。再看另两人,脸上也是笑意。洪七公问:“女娃儿,我真好奇,你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儿呢?要是我没记错,当初你跟我说,你可也是个孤儿啊。”那边欧阳锋也问道:“乖儿子,她真是你姨娘?你不是说爹娘早死了,无亲无故,是个孤儿?” 两人同问,只因不信。过来人眼中容不下虚假,两人不多不少,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杨过挠挠头,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嘿嘿,姨娘,还是你来说吧。”李莫愁此时也不闹了,心情放开,却也不当谁是外人,直道:“我自然是他姨娘,不过不是亲姨娘。我和过儿的娘亲,是结拜姐妹。姐姐她……”只说一句,便沉重起来,“洪老前辈,你还记得穆念慈,穆姐姐吗?” “穆念慈……”洪七公沉吟片刻,忽的明朗,指着杨过道:“他……他是念慈的孩子!” 前人缘分,自不多提。李莫愁只将自己杨家诸事说完,又道:“只怪我当初失约,让他流落江湖,吃了不少苦。”洪七公沉吟,只道:“都是缘分,都是缘分啊。” 欧阳锋听着三人叙旧,却是沉默不语,神色渐变。忽的,他问道:“你……你是穆念慈和杨康的儿子?”杨过一听父母之名,喜道:“是啊,义父。难道你也认识我爹娘。”欧阳锋脸上一抽,再问:“你真是杨康的儿子?”杨过答道:“是啊。我爹虽然在我没出生前就不在了,但是我知道,他是一个大英雄!”杨过随兴而答,话没说完,又转头来和李莫愁说话。 “杨康的儿子……杨康的儿子……” 李莫愁望着两人对话,又看着欧阳锋喃喃自语,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忽然,一股杀气莫名袭来,再回神已经迟了半拍。 “过儿!” 蓝影闪动,惊呼刺耳。 欧阳锋重掌来得突然,正好锤在了李莫愁背心上。李莫愁身形顿时弹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岩洞石壁上,瞬间摔在地上,口中鲜血不止。 “女娃儿!” “姨娘?” “小道姑……” 无端由来的陡变,三人却是不同的声音。洪七公怒懊交加,急步抱起李莫愁,迅速在她几处大穴一点,已将一掌搭在了她软软的身子上,骂道:“老毒物,你是人不是,比武不胜,这个时候偷袭!” 欧阳锋一掌之下也是失神,他断然想不到李莫愁竟会乱入挡招。心神散乱之际,却是呆呆说不出话来。 杨过愣愣看着李莫愁,又看看欧阳锋,顿时疯了一般,上前责难,死死抓着欧阳锋衣襟狂摇。杨过一摇,却将欧阳锋摇醒。只见他眼神一凶,又是一掌落下,口中喊道:“杨康杀我儿子,我便杀他儿子!” 一语既出,又是惊愕了两人。洪七公顿悟缘由,原来适才李莫愁是替杨过挡了一掌。杨过也是愣住,似乎不相信自己所闻,竟是呆立不动,任由欧阳锋重掌落下。 “过儿,快退开!” 电光火石之间,洪七公及时救援。“砰砰”两下,两掌对击,却未相接,而是各自打在胸口,分别吐了大大一口血出来。 洪七公倒地,勉力撑起身子,骂道:“老毒物,你好狠毒!”又急护杨过,叮嘱道:“过儿,快走,他要杀的人是你!” 杨过如梦初醒,却更是呆然。适才还是父子天伦,怎的一转眼,便要杀他。而欧阳锋那一句“杨康杀我儿子”,他却终是不知。 不及杨过问,洪七公又骂道:“先人恩仇,怎又累及后人。且不说杨康已经亡故,单说这孩子和你的情谊,难道你真忍心下手杀他!老毒物啊老毒物,我真是想不到,你到了这般年纪,还是心中妒怨,化不去仇恨。看来,过儿叫了你这么多年的爹爹是白叫啦。” 骂完,忽的身形一稳,却是将杨过又护紧了一分,大声道:“今天有我老叫花在,你别想动这孩子一根汗毛!”只是骂完,又沉下嗓子,懊悔道:“怪我将你想得好了,让女娃儿无端遭了毒手,都怪我。” 杨过此时已然不知所措,不论前因后果,单就眼前情势,已是心乱如麻。李莫愁气息奄奄,却犹是启口,甚是憔悴,“过儿,快走……”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起下山 李莫愁终于撑不住,又连连吐了几口血出来,只轻轻喊一句“过儿”,便晕了过去。 “姨娘!姨娘你不要死!”杨过此时再也不顾生死,硬是脱出洪七公护持,一个急冲,已经将人抱在怀里,大喊大哭起来。 欧阳锋凄苦一笑,黯淡眼神忽的闪过一道光,却似疯了一般,直冲两人而去。洪七公自然护在身前,哪肯让欧阳锋近身,两人便又斗在一起。 只是欧阳锋目标似在杨过,对招之间多不恋战,有时更为逼近一步,宁愿挨上洪七公几掌。 “老毒物,你又疯了?” 洪七公见他行为异常,以为他又失了心疯。趁他分心之际,又重重赏了他几拳。只是欧阳锋去势不减,眼神暗淡,嘴角苦笑,似又神智复疯。洪七公惊愕,略一分心便被他近得身去,暗叫:“不好!”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身形已至。欧阳锋手形所到,竟不是杨过。 “女娃儿!”洪七公心急如焚,却是慢了一步。欧阳锋一个擒拿手,竟是将人从杨过怀里抢去。 “你要杀就杀我,别伤我姨娘!”杨过急喊,身形顿时扑上。欧阳锋轻巧一闪,却不对他下手,稍出战圈,疯道:“不准过来,不准过来!” 两人自是不敢动,欧阳锋却是忽的将人扶坐放好,双掌重重拍在了李莫愁背上。 “哇”的一口血吐出,李莫愁却是醒了一醒。但听她有气无力道:“你救我做什么?” “阿雪,你不能死,阿雪!”欧阳锋神情黯然,竟是喊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出来。话中带着哭意,却是老泪纵横,只道:“阿雪,你快自行运功,护住心脉,我替你治。” 杨过愕然,洪七公亦是愣神许久。 “阿雪……这是你嫂子的名字吧。”洪七公再回神,却是长长一叹,“过儿,你义父又疯了。” “义父他……”杨过纵然不明白其中缘由,却也看得出欧阳锋正替李莫愁疗伤。当下不敢多问,也不敢打扰,只求李莫愁平安。 忽的,欧阳锋双掌再催一道劲,却是喊得悲切,“阿雪,你这是怎么了,快护住心脉啊!” 李莫愁悠悠冷笑,却道:“你又疯了,我不是你的阿雪。”欧阳锋急道:“你是我的阿雪,是我的阿雪!阿雪,我不是有意要打伤你的,我不是有意的。” “有意无意,与我何干?”李莫愁苦笑,口中有话,却是令人心寒,“你别白费功力了,我已经没什么心脉要护了。”说完,又是连连吐血。 杨过适才还在希冀,此时听得李莫愁这般说,又这般吐血,顿时一颗心落到了冰湖底。忽的神情激动,一个箭步冲上,一脚踹在了欧阳锋身上,将他踢了开去,吼道:“我要杀了你!” 他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杀得了人,也忘了当初天伦情谊。只道眼前伤痛无处宣泄,便将所有怨恨发于一处。 只是一掌劈落,欧阳锋竟然不躲不闪。 手形未到,却有一手将他衣袖扯住。“过儿,不可……”李莫愁说得有气无力,便是摇摇头,不愿多说。 洪七公上前再拦,说道:“过儿,他再毒也终究是你义父。他可无情,你不能无义。”又看欧阳锋神智不清,李莫愁奄奄一息,叹道:“都是可怜人……” 忽的,神情一震,喊道:“过儿,替我护法!”当即坐落,面对李莫愁,双掌推在了她的双肩上。 “前辈,你做什么……”李莫愁任他摆布,心中不安。洪七公不理她,却是冲着欧阳锋喊,“臭□□,还不快来救你的阿雪,我已经帮她护住了心脉!” 欧阳锋神智不清,却心中牵挂。听闻这一喊,果真又坐到李莫愁身后,替她输了功力过去。 “前辈,不行……不可以……”李莫愁话未说完,便又晕了过去。杨过一急,又欲上前,却听洪七公道:“过儿,好生呆着,我会将她救回来。”也只一句,便不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将李莫愁护在中间,功体一正一反,一阴一阳,却在她体内交融圆通,混沌共转。 杨过默立一边,看着三人脸色均有变数,又见三人头顶都冒白烟,却是丝毫不敢出声打扰。他此刻只求李莫愁能平安无恙,哪里还去想其它。 三人如同三座雕塑一般,静坐不动,从二更直到次日清晨,又从清晨持到午时,再从午时持到申时。三人身形终有所动,中间李莫愁脸色泛红,气色好转,前后两人却脸色泛白,气息急促。只见李莫愁或在挣扎,欲要摆脱两人输功。只是前后两人似乎心意互通,硬是将她牢牢制住。 杨过无能为力,却也心急如焚。如此又持续两个时辰,却是到了日头下山。李莫愁挣扎越来越猛,而两人所制越来越弱。 忽的,李莫愁身躯一颤,却是一股气流爆冲,将前后两人同时震了开来。杨过大惊,即刻上前去扶李莫愁。只见她身体瘫软,却已是满脸红润。但听道:“过儿,先别管我,快救洪老前辈和你义父。” 杨过此时也是猜到几分,便不耽搁,去看另两人。只见欧阳锋脸色灰白,神气愁苦,洪七公呼呼喘气,呼吸艰难。又听身后李莫愁喃喃自语:“为了救我,值得吗?” 此时杨过才算明白。两人正是为了救李莫愁,而拼上了毕生的修为。欧阳锋始作俑者,也算将功补过,然洪七公侠义,却也赔上了半条命。 杨过见李莫愁已经自行运功打坐,当即也不管她,急急去将两人扶好。只是两人委顿在地,出气多而进气少,难以动弹。 杨过惊叫:“洪老前辈,你没事吧?”二人呼吸艰难,均不回答。杨过想将他们扶起坐好,却也不敢轻动。洪七公轻轻摇头,欧阳锋缓缓罢手,杨过才知二人功体散尽,移动不得。李莫愁自行调息,气色倒是大为好转。只是手足无力,丹田之中却是聚不了气。 杨过着实担心,当晚便在洞中不敢睡,守护三人一夜。待到次晨,李莫愁已然可以起身,见杨过独守憔悴,而两位老人气息奄奄,比昨日更是委顿,心中酸楚,竟是流下泪来。 李莫愁此时虽不恨欧阳锋,却终是有隙。只管费力将洪七公扶好,轻泣道:“前辈,为什么要这样做?莫愁不值得你救。”洪七公笑笑,轻声道:“我老了,这身功体要来何用……女娃儿,你大好年华,心地又好,自然要活下去。”李莫愁不再多语,自是抱住他,泪如珠线。 那边杨过也是缓缓将欧阳锋扶起,却不愿跟他说话。欧阳锋苦道:“过儿,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总是犯病,总是做错事,你能原谅我吗?”一番话说得甚是卑微,杨过听了,想起昔日情谊,终是不忍,悲道:“我不怪你,我原谅你。”欧阳锋求道:“过儿,你还认我做义父吗?你再叫我爹爹,可好?”杨过点点头,附在他耳边,轻轻喊着“爹爹”,欧阳锋听了,心中欢喜,脸上展了笑容。 又过半日,李莫愁略有力气,只是内息不聚,无法运劲。期间吩咐杨过挖掘山药、菌菇烤了,服侍二老吃下。再过一晚,二老终于有了一些生气,只是年岁已高,又兼功体散尽,命不久矣。四人心下都知,便也不愿提及。 第三日清晨,洪七公让李莫愁扶着,径自去了洞外。两人行至空旷处,便寻一处暖阳之下坐落,洪七公道:“女娃儿,生死有命,你不必为我难过。”李莫愁感激他救命大恩,却也知言辞多余,当即只是点点头。洪七公微微一笑,又道:“女娃儿,老叫花还有一桩心愿,你肯帮我达成吗?”李莫愁此时怎会推脱,心想无论什么,只要他说出来,自己便决计不推辞。 洪七公见她点头,直言:“女娃儿,我要将三十六路打狗棒法传给你,你记好了。”李莫愁一惊,以为自己听错,当即愣了愣。洪七公却是笑道:“我不收你做徒弟,也不要你入丐帮。我只将招式传给你,不算违规。”李莫愁问道:“为什么?丐帮黄帮主不是已经尽得你真传,前辈又何必如此?”洪七公道:“那天我看你武功,方才明白。这天下武学,不应该拘泥于门派招式。我传你棒法,只是想让你融合贯通,变演或者传承,都随你。以你对武学的理解,传你心法反而不妥。” 李莫愁也是明白人,当即不予推脱,自是受了下来。她大伤刚愈,无法运功,但是比划招式却毫无关系。她本悟性极高,又对武学有独到见解。打狗棒法虽然变化精妙繁杂,但一一学来倒也颇为顺利。 洪七公一边口述,她便一边比划,碰到不明白处,当即请教。如此一天下来,待到旁晚时分,李莫愁已经将三十六路棒法悉数学会。只待日后精熟,更可融合贯通。 洪七公心愿已了,生死更是看淡。两人相扶而回,自是话无拘束。期间又说起杨过,共赞他有情有义,少年英侠。洪七公道:“女娃儿,过儿这孩子很不错,你可要看紧啦。”李莫愁一顿,却道:“那是自然。姐姐当初托付我的事,我定会做好。这孩子,虽说长成大人了,可有时候闹起来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这回下山,我当亲自管教他。”洪七公摇摇头,哈哈笑道:“你少拿这种理由来躲我。你真以为我老叫花子眼瞎么?你对过儿,这份感情不一般,不一般呐。” 李莫愁心事被他说中,自然也是羞了一下,撒个娇,嗔道:“前辈,你取笑我。”又顿了顿,严肃道:“前辈,虽然我们都是江湖中人,自比寻常人家要来得洒脱,但终究也是要活在这尘世中。有些事情,我放在心中便已够了。” “你真这么想?”洪七公追问,停下脚步,却是看着她。李莫愁被他看得怕了,又躲了眼神,叹道:“前辈,你也知道,我是他姨娘。你说,我还能怎么想?” 洪七公不语,李莫愁又道:“姐姐托我照顾他,那我便照顾他。我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至少我不能那样想。他从小就喜欢和我闹,和我疯,那我便由着他。只是前辈,我们再怎么闹怎么疯,终究是长幼有序,人伦有常。” 见得洪七公想说什么,李莫愁又阻了他话头,道:“前辈,你来去江湖,一生潇洒,今日,你亦是看破生死,不拘一物。而我,或许也敢任性妄为,不惧世间白眼。但是,我总要为他着想,我终究是他姨娘,是他师伯……” 李莫愁话中无奈,却也实情。话到此处,便是心中感慨,不再继续。少顷,却又换了洒脱语气,转了话题,说起了武学之道。洪七公也不多说,只是让她扶了,往岩洞而去。 两人回洞,只见杨过也是扶着欧阳锋,在说些什么。见得两人回来,便是收了话题。只是杨过此番看李莫愁的眼神,却又似多了一层异色。而欧阳锋也是冲她微笑,甚为和蔼。 四人又是用过了晚餐,却也没说什么。李莫愁和杨过分别服侍二老睡下,自是出洞说事。话中无关其他,只说最后时日,定当要让两人开心,无多牵挂之类的话语。 说到夜深月起,两人便也要回洞休息。杨过忽然道:“姨娘,我有话跟你说。”只见他神色表情异常,话语却是吞吐不直爽。李莫愁一笑,只说:“有事明天再说吧,姨娘有些累了。”杨过见她脸上疲色,倒也不假。当即愣了会,便也不多言。 两人这般回洞,便各自睡去。待的清晨醒来,却是不见了洪七公和欧阳锋。李莫愁急唤杨过起身,两人便急急去找。寻不甚远,却在向东对日之处,找到了两人。 两人都是面带微笑,朝东而坐,身形不动,似在打坐入定。杨过上前去叫,连唤:“义父,洪老前辈,你们怎么一声不吭就出来了,可担心死我了。” 哪知一番问,竟无一人答应。心下一惊,却要伸手去拉欧阳锋手臂,自被李莫愁拦住。李莫愁黯然道:“过儿,你义父和洪老前辈,已经仙游了。”杨过一愣,当即面上一黯,犹是伸手去拉欧阳锋。 这一次李莫愁并不拦他。只见他一拉一下,欧阳锋竟是缓缓而到,果真死去。杨过似犹不信,再去看洪七公,竟也没有气息。 “姨娘……”杨过欲哭,李莫愁却是将他抱住,在他耳边轻声道:“过儿……” 两人也不痛哭,只是默默流了一通眼泪。当即将两人尸身运回岩洞,守了三天。待到第四天,便在洞侧并排挖了两个坑,将两位武林奇人葬了。 诸事完毕,李莫愁又是一番感慨。而后,便对杨过说:“过儿,我们也下山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南山 两人下山,自是要往终南山而去。 李莫愁重伤初愈,不得运功。华山处处险要,一路走来甚是吃力。所幸杨过在侧,对她照顾周到,每每险峻处,都会将她好生搀扶。更有宽涧陡坡处,杨过便自作主张,将人负于背上,纵身而过。 “过儿,你放我下来吧,姨娘自己能走。”李莫愁伏在杨过背上,自是心暖。只是听他呼吸渐沉,脚步渐慢,便又心中不忍。待到略微平坦处,便要催促放她下来。 杨过却是笑笑,嬉道:“姨娘,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你要是自己能走,我还用这么辛苦背你么?”说完,又是提一口气,急奔一阵。急的李莫愁唤道:“小心小心,看路看路。” 两人便如此,走一程背一程,约莫过了半日,便已过了山腰。稍坐休息,杨过取了干粮和水送于李莫愁身前,李莫愁则是摸出汗巾替他擦去额头细汗。两人相视一笑,却无多话。 “姨娘,要是你武功不那么高,那就好啦。”杨过靠着李莫愁的背,悠悠叹道。李莫愁一愣,问道:“为什么?”杨过道:“那我就可以保护你了。”李莫愁笑道:“保护我?你是想欺负我吧。”说完便冷不防起身,令杨过仰跌在地。 李莫愁也不管他,自顾先行,笑道:“逞强累了吧,那就好好躺一会。我先下山了。”杨过一骨碌爬起,立马快步赶到身前,拍拍胸脯道:“我哪里累了。下山还有不少路,我来背你。” 径自说完,便是不由分说,将人驮到了背上。李莫愁喊道:“臭小子你干嘛,我自己会走!”杨过笑道:“我就不让你自己走。嘿嘿,你现在功力聚不了,我就欺负你!” “你!”李莫愁启口又顿,吐了吐话头,又咽了回去。少顷,转了语调,轻柔道:“过儿,慢些走,别滑着了。”杨过嗯了一声,大声道:“你放心,就算滑倒摔着了,有我给你当垫背的。”李莫愁蓦然一阵心暖,只是轻轻唤了声“过儿”,便不再多说,只将双手好好勾在了他的脖颈上。 李莫愁轻唤一声,随即俯下头来,贴在了杨过的背上。而双手总是不紧不松勾着他,甚是娇柔。杨过听她一声轻唤,以为她有话说,只是等了许久,都不曾听到她开口,便是问道:“姨娘,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身体还是不舒服,要么我们停下来再坐会?”李莫愁悠悠开口,甚是轻柔,“不累。你这样背着我,我怎么会累。”杨过问:“那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李莫愁道:“我只是想到了你小时候的事情,一时走神了。”又轻笑一声,轻柔续道:“过儿,我记得那时候,都是我这样背着你的。现在倒好,反过来要你来背我。” 杨过顿了顿,回道:“姨娘,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照顾你。不管你有没有受伤,武功厉不厉害,只要你愿意,我都这样背着你。”李莫愁笑骂道:“贫嘴。”骂完便又莫名而问:“过儿,姨娘重不重?你这样一直背着我,累不累?”杨过笑笑,忽的却将声音拖长,调笑道:“累。累死了,比背着一头猪还累!”李莫愁羞急,骂道:“臭小子,你说什么呢!” “哎呦,别打别打,姨娘你别打了,过儿不敢啦。”杨过驮着人疾奔,背上李莫愁却是挥着粉拳,假愠假打,又一把拧住他耳朵,狠狠掐了一下。杨过痛得摇头晃脑,却始终笑着逗她,“姨娘你轻点啊,我不是你的驴子。”李莫愁脸上一红,骂道:“你还说,信不信我把你耳朵拧下来。” 杨过又是一番油嘴滑舌的好话,李莫愁亦是一轮捶打拧掐。直闹的笑声传遍了山林,日头偏转了中天。 “姨娘,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闹过一阵,杨过放慢了脚步,嘴上却依旧不停。李莫愁也不再跟他闹,轻柔说道:“好啊,你想听什么?只不过姨娘唱得不好,你可别取笑我。”杨过道:“姨娘想唱什么就唱什么,过儿只想听姨娘唱歌而已。” 李莫愁笑了笑,又将手在他脖子上勾紧了一下,道:“那就唱小时候你最喜欢的竹枝词吧。”说完,便是轻柔婉转,嘤嘤软语。杨过也不再说话,自是再提一口气,只在歌声中,稳步下山。 又走一段,山势再低。李莫愁歌声渐渐低沉,到后来只是变成轻轻梦呓。杨过放慢脚步,轻轻问道:“姨娘,你累了吗?若是真累的,就在我背上睡一会吧,我走的慢点就好。” 李莫愁大伤初愈,身体犹亏。适才一番打闹,再加此刻心中安逸,却是真的迷迷糊糊想要睡去。朦胧之中听到杨过问她,也不去想什么,迷糊回了句“嗯”,便真的伏在他背上,安心睡去。 两人自此不再说话,杨过只管背着她,慢慢下山。 一人走的平稳,心中喜欢,一人睡的安稳,梦中欣喜。 李莫愁又梦见自己抱了个孩子,和杨过一起共处在山洞里。真假虚幻之间,倒是自己在逗孩子,口中只说:“你看你看,她笑了,笑了……” 梦中人展了笑颜,自在杨过看不见的背后。 杨过只听到李莫愁迷迷糊糊,喃喃低语,却是听不清一个字,心中却想:“不知道姨娘梦到了什么,竟是这般欢喜。若是姨娘肯让我这样一直背着她,那便是最好的事了。”当即脚步启得更稳,走的更慢。 又过片刻,终于又到一地平坦处。杨过此时也是颇有些累了,便想稍作休息。只是背上李莫愁犹在熟睡,自己不便吵醒。于是寻一处岩石遮阴处,好生将人放下,随后自己坐在身旁,安心小憩。 坐了一会,杨过便觉得活力回转。想要重新上路,也好赶在日落前下山。待要去叫李莫愁,却发现她依旧熟睡着,甚是安逸。 杨过侧头望去,李莫愁正斜靠在岩石上,双眸紧闭,脸上一片宁和,长长的发梢偶尔随风舞动,如此场景犹如一幅唯美的画面,令人移不开眼。 眼前的画面,不禁让杨过呆愣了一下。 一阵风袭来,几片花叶落到李莫愁的道袍上,远远望上去却如给一袭靛蓝增添了几许色彩。杨过忽的心中一荡,自是看得有些痴了,情不自禁地靠近她,嘴不由自主地凑近她的面颊。 这时,李莫愁张开眼睛,带着刚睡醒的迷糊望着杨过。一接触到李莫愁迷茫的眼神,杨过整个人触电般退回,急急摆手,想说些什么。 “我、我、我……” “你刚才想做什么?” 李莫愁睡意未醒,却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杨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李莫愁见他不说话,又见他神色异常,脸上绯红,忽的明白了什么。当即坐起,却笑道:“怎么了,过儿?脸这么红,是不是刚才背我耗了不少功力?” 杨过忽的心头一松,神色慢慢沉静下来,只是看着李莫愁,尴尬的笑了笑,回道:“怎么会呢,可能是太阳晒的吧。”李莫愁盯着他,却也是笑笑,并不说话。 杨过被她盯得心慌,转了头,说道:“姨娘,我们走吧,天黑前还可以赶到山下镇子上。”李莫愁也不追问为难,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起身,却是并肩而行。一路上换了话题,只说武学之道,不论往事家常。 只是没走出多远,便是迎面遇到五个人,身法迅捷,背上刀剑闪光。 但听一人道:“大哥,你说这老叫花子会不会不敢来?虽说上次我给他追得亡命,但是这次我们五兄弟一起,谅他再厉害也不是对手。” 一人道:“老二,不要轻敌。对方既然敢放你约我们一起来,必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又一人道:“大哥,二哥,说这么多也没用,我们上去看看便知。” 另两人也是附和,五人便在急行对话中,往上而去。 姨侄本是自管下山,但是听得对话,却是心中一惊。李莫愁不及说,杨过已经开了口,“姨娘,他们好像是藏边五丑。” 这五人正是杨过口中的五丑。此番上华山,正是赴了洪七公之约。 原来,大约半年前,五丑中的二丑在广东滥杀无辜,害死了不少良善。洪七公那是还健在,嫉恶如仇,本拟随手将他除去。但想杀他一人甚易,再寻余下四丑就难了,因此放了他,并激他约上五丑华山一战,也好一举屠绝。 不料先至华山,却是遇到杨过,再是一番意外。如今归于尘土,却是便宜了五丑。 李莫愁忽的一怔,却叫声不好,急道:“过儿,快拦下他们,不可让他们寻到前辈墓穴,扰他清静。” 杨过也是回神,当即“哎呀”一声。喊道:“五位远道而来,也不知对手是谁,急着去送死么?” “喂,小子,你说什么呢?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果然,五人停下脚步。一人离得有些距离,远远便送来一句,口气甚是霸道,颇有一些内功。 杨过笑道:“自然知道。不就是藏边五只大老鼠么。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是那位老前辈设下的局,诱你们来钻的么?” 二丑怒道:“不就一个老叫花子么,我们还不放在眼里。”杨过笑道:“可笑可笑,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就来送死,当真是可笑。”大丑听出玄机,也回转来说话,问道:“小子,看来你知道很多,那你说说,那老头是谁?凭什么约我们五兄弟。”杨过不屑道:“说出来可别吓坏你们,那老前辈,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五绝之一,北丐洪七公是了。” 北丐之名一出,五丑顿时露了怯色,一时呆立,不可置信。杨过见恫吓起效,又说:“那位前辈此刻正在山顶等着你们,你们若是有胆,便快去吧。我想,他也等了大半天,快不耐烦了吧。” 杨过说完,便回到李莫愁身边,两人装作无事,继续下山。只是暗地里背过身,偷偷看着五人行径。 五人这时窃窃私语,都是说一些进退两难之话,多半心意,便是下山为主。 杨过暗笑,李莫愁也是抿嘴而笑。只可惜此时李莫愁自知功体不全,无法替天行道。当下骗得人下山,便已足矣。 两人慢慢往下走,但感那五丑果真也是回转脚步,跟了下来。然脚步之中似乎有所顾忌,便是远远跟在两人后面,并不超越。姨侄两人装作不知,暗中提防,一路慢走,又是到了一处平坡。 忽的,后面身形霎动,其中两人却是飞身纵了过来。三后二前,却将姨侄两人包在了中间。 “你们想做什么?”杨过本能反应,便是将李莫愁往身边一护,心中警惕起来。 适才见了五人身法,已约略瞧出他们的武功深浅。五丑所使刀剑不一,功体却似一师所传,内息自有高低之别,家数却是一般。若论单打独斗,自己必可取胜,既是二三人一起来,亦能应付,但如五人齐上,却抵敌不过。 杨过知道李莫愁状况,虽说行走无异,初看无恙。但却丹田空空,功力几无所剩。真要是这里动起手来,自己这边定是吃亏。更何况五丑目的不明,当下十足担心。 说时迟那时快,杨过想时,其中便有一人出了手,口中说道:“小子既然知道洪七公,那便是小叫花了。我们不上山,那也杀他个徒子徒孙。” 原来杨过华山一行,衣服多处破损。而一路背人下山,又出了不少汗。加上自己随手乱抹,脸上倒也脏兮兮。更有适才说出洪七公之事,那五丑确当他是丐帮弟子。 那出手之人正是二丑。自诩武功不错,却被杨过轻轻一躲,还来一拳,倒将他打个踉跄。 余下四人一惊,杨过自然趁机唬道:“我可不是小叫花,若真是,那也是来替洪老前辈取你们性命的。识相些的,就快点走吧。” “你吓唬谁啊,你若是真是本事取我们性命,刚才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大丑一语点醒四人,又道:“小子,怎么?带着道姑出来私奔?” 原来杨过紧张之下,不自觉抓了李莫愁手掌。杨过十八有余,已是颇为健壮身板,又因练武,更有数日风尘,面相确是成熟,看来有个二十好几。而李莫愁内功精湛,虽已三十有五,却依旧皮肤雪□□嫩,脸上没一丝皱纹,望之仍如二十许人。当下两人执手暗处,落在对手眼中,恰似一对小情人。 杨过大怒,赶紧松了李莫愁手掌,骂道:“你胡说什么,她……”李莫愁打断,怒道:“过儿,少跟他们废话。我们走!” 李莫愁心下盘算,也是不敢托大。自身情况极差,真要动手,只会是杨过累赘。当即趁着对面还未下手,先行欲走。 “想走,没这么简单!”另一人堵上,却是不肯放人离去。说音一落,便是出了擒拿手,来扣李莫愁。 杨过一惊,正要相护,不料李莫愁抬手一招,“啪啪啪”三记清响,顿时在那人脸上扇了三下。 众人又惊又惧,均生后悔,懊悔莽撞惹错了人。 李莫愁江湖老练,一观神色,便心中有底,趁机恫吓道:“放肆!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五丑此时听闻凌厉语气,均是怯意。李莫愁察言观色,又唬道:“不识我赤炼仙子李莫愁,便当是你们死有余辜,怪不得我!” 第一百四十章 相拥而眠 李莫愁巧取一招,又以名号压人,只说:“今日我心情好,不想大开杀戒,算你们命好,快快下山去吧!” 五人急急围聚,却又私语不动,神色诚惶,颇为紧张。只是有一人,终是盯着李莫愁这边,似有所思。 李莫愁冲着杨过暗笑,心想恫吓计成,可免去一场恶斗。杨过知她心意,也是笑笑,却是轻声说道:“姨娘,你这招三燕投林,使得正是时候。”李莫愁也轻声道:“那是。只可惜,若不是我功体不全,哪里还会让他们走。” 李莫愁正等五人先行下山,却发觉五人重又围涌过来,神色更是凶狠。当即心中提防,口中却道:“怎么,还不走,真想死在这里不成!” 一语吓落,却听到一人哈哈大笑道:“小贱人还装什么,你就算真是赤炼仙子,那便也是被人拔了牙的毒蛇!”李莫愁一惊,那人又道:“我四丑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会读唇语!你内功全失,唬得了谁!” 杨过暗叫“不好”,当即拉了李莫愁,急急想逃。 那边五人先前受了恐吓,这下判明情势,如何肯放。又见得李莫愁貌美,竟是起了色心,几双眼睛自在她周身打转,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五人围住,那二丑道:“大哥,这小美人交给我。你们对付那小子!”说完便是动手。 “姨娘,你快走!”杨过想将人推走,独自断后。李莫愁却道:“走什么走,拼一拼,胜败不一定!”见得五人围上,又道:“过儿,你自己小心!” 话语之间,对手攻上,瞬间战成两处。 李莫愁心知杨过胜不了四人联手,但凭着古墓轻功,一时半会也不会败,便在心里想:“过儿暂时无虞,我当先解决了眼前这位,再去助他。” 她功体虽失,但招数还在,临敌对阵经验更是丰富。区区一个二丑,便在她一柄拂尘下,讨不到便宜。反而处处被她晃得眼花,连连中招。二丑此时才知不妙,却自己夸下海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两边打开,一顿饭功夫。杨过多守少攻,虽是劣势,却犹未败。李莫愁却是占尽优势,连连得手。可惜拂尘终是软物,没有内力加持,伤人有限。那二丑虽是脸鼻多有中拳,却都只是外伤,并无真正大碍。 再斗一阵,犹是焦灼。 忽的,五丑中一厚壮汉子喊:“二哥,换人!”话音才落,人便冲了过来。这边二丑回道:“老三,交给你了。”便撒腿换去围攻杨过。 李莫愁见三丑身形高壮,颇为魁梧,虽感力大,却知笨拙。当下也是不屑,一笑之间,便又是拂尘攻上。 那三丑果真身形不便,比之二丑更为差一些。李莫愁连攻七八招,他便连受七八招。一时间,脸面鼻眼悉数中拳中掌。 只是李莫愁忽的顿住,脸色却是变了一变。只见三丑一轮拳脚挨下,却是皮不痛肉不痒,只是缓步冲她逼来。 “糟了!”李莫愁顿觉心慌,自知对手料定了她没有内功,便也皮肉硬吃她拳脚。果真,再过几招,李莫愁战圈已是越来越小,身形渐渐被逼到平坡边缘。 “姨娘,小心!”杨过远远瞧见,心中大惧,赶紧提醒李莫愁注意身后断崖。李莫愁喊道:“你管好自己,别分心!” 只这一句,杨过便被四人寻个破绽,中了几拳。所幸皆不是要害,一番游斗后,便又守了下来。 倒是李莫愁自己一喊,便也是分心一瞬。那三丑似是等待,霎时出拳。重拳不巧不工,却是又直又快,准准对着李莫愁胸口砸下。 李莫愁要躲已经没有空间,女子矜持之下本能双手交叉一护,全身所有劲力勉强一提,一抗。 “砰”的一声,拳头砸在双臂上。失去护身真气的双臂,顿感一阵剧痛。李莫愁剧痛未消,身形却是荡了起来,整个人竟是被他击飞。 “啊!”的一声惊叫,李莫愁本能发出。却是她回神发现,自己竟被击出平坡,往断崖落去。 杨过闻声一惊,忙回神来看,却见李莫愁身形已是坠了下去。他蓦地心中一寒,顿时大喊:“姨娘!”同时身形不顾,直冲而去,誓要将人掠住。 话音未落,脚下七星步急踩,恰恰赶到,伸手急急一抓,却还差了三寸没抓住她的背心。 眼见李莫愁的身影如断线风筝般直往悬崖下掉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他的心也跟着堕了下去。他不及多想,双腿在崖边奋力一蹬,头下脚上,身体如流星般也往崖下坠去。 峭壁甚是陡峭,中间无丝毫可落足之处,风呼啸的扑过,刮得李莫愁脸面隐隐生疼。她知形势危机万分,却是无能无力,当下却也是一阵悲伤:“想不到我李莫愁今日命丧于此!” 忽的,杨过身影如飞箭一般坠下,却是越来越近。眼见堪堪赶上,他竟是屈身折腰,半空中打了个跟斗,头上脚下,伸臂一揽,将李莫愁揽进怀里。 两人搂在一起,身形依然急速下坠。李莫愁忽的心头一酸一暖,却是说不出话来。只见杨过却是满脸笑容,正欣喜望着她。 “姨娘,我说过,真要摔下来,我给你做垫背!”杨过眼神一毅,忽的腰间又发力,却是将她转到了上面。 “过儿!”李莫愁心头一热,突然间求生的意念大涨,她手中尚有拂尘,对着峭壁上伸出的树枝,顺手奋力一挥,便是缠住了树枝,不料“啪”的一声,树枝断折,两人身形依然坠下。幸好不久又有树枝经过,她照样施为,树枝再断。 李莫愁此时无暇它想,只留一念,便是至死不放弃。体内功力几无所有,却还是悉数运在拂尘之上,连连甩出,一口气拗断了十余株树枝,累得她气喘吁吁,两人下降的速度却已缓了许多。 眼见已接近崖底,她奋起最后一口真气,拂尘朝峭壁上一块光滑的岩石磨去,两人身形顿时一缓,噗的一声,两人竟是安全坠于崖底,跌倒在厚厚的草地上。 李莫愁卧在草地上不住喘息,感到全身乏力,连抬起手臂都有所困难,那最后一拂尘,已是耗尽了她的功力,虽然侥幸的没有受伤,却已是疲惫不堪。 “过儿!过儿!” 她忽的翻身,侧眼望去,却见杨过倒落在身边不远处,似是晕了过去。急急爬去,重重推攘。好一会,杨过却也悠悠醒来,见得李莫愁一身狼狈,却是笑道:“姨娘,我……我说过的,若是掉下来,我会当你垫背。”说完,便是大口喘气,手脚不动,慢慢又昏了过去。 李莫愁心底又暖又酸,记起方才自己被打下断崖,他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还有不曾思索的扑救,顿时神情悲伤,默默流泪。 “过儿他,竟这般为我……” 李莫愁仰卧在草丛间,细细思量两人之间的一切,深感其中的情谊,便是再也假不了。只是一想到两人身份年岁,便又独自悲戚,嘲笑自己疏狂。 看着杨过静静昏睡在一边,眉目竟是如此好看。不知不觉间,李莫愁忽的心中一沉,却是再不逃避,原来杨过在她心中的分量,竟也是那般特别。 她便如此侧头看着他,越看便越开心。猛然间,她似悟到些什么,脸上表情一下子明朗起来,竟是慢慢翻转过去,慢慢挪到了杨过身边。 堪堪支起身子,却是伏到了杨过嘴边,趁着杨过昏迷不醒,竟是亲了下去。 朱唇深点,芳心暗许。 李莫愁任是在心中做了个决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将来是福是祸。她便靠在杨过身边,亦是慢慢睡去,脸上却是露着笑容。 “姨娘,姨娘。” 耳边有人轻轻呼唤,甚是温柔。李莫愁睁开眼来,却见杨过已经醒来,正搂着她,关心她的情况。 杨过问道:“姨娘,你有伤到吗?”李莫愁脉脉看着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我没事,只是现在累得全身都使不出气力来。” 杨过被李莫愁瞧得有些不自在,却是将她放了开来,一骨碌爬起,顿道:“你没伤就好,刚才真是吓死我啦。” 他说完又去看李莫愁,却见她还是躺着,依旧脉脉望着他。杨过一时尴尬,却是摸不透李莫愁心思。李莫愁忽然笑道:“过儿,你不是说想保护我照顾我吗?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机会了。” 杨过一怔,随即爽朗一笑,喜道:“那还用说!我自然会保护你的。”说完,便蹲下去,要将李莫愁扶起来。只见她躺在地上,细语浅笑,脸泛淡淡红晕,不禁瞧得呆住了。 一时之前,却是不敢动手碰她。李莫愁见杨过愣住,歇了口气,便自行撑了起来。杨过见她起身,甚为吃力,便也不再顾忌,将她搂进了怀里,让她如当初在古墓治伤那般靠在他胸膛上。 李莫愁螓首倚在杨过的胸口,凝望眼前的情景,也不禁呆住了。 但见两人身处所在,竟是个花团锦簇的翠谷,眼中见到红花绿树,交相掩映,柔软细草覆盖满地;耳中闻到鸟啼虫鸣,流水叮咚;鼻中吸到清幽花香,泥土气息。 面对如诗如画的美境,李莫愁瞧得出神,仿佛来到了世外桃源。良久,她缓缓吁了口气,赞道:“好美!” 杨过眼中无物,却只有李莫愁异常娇态,也不禁赞道:“好美!”他口中所指,却跟李莫愁所言的自是不同。只是他想着李莫愁行为反常,却反而不敢放肆胡闹,自是好好抱着她,免她体虚受寒。 两人便如此相拥而坐,休憩了良久。 待到各自恢复一些,杨过便又扶了李莫愁,在附近寻一棵大树,暂作蔽护。又想去稍远处索寻,却又不放心李莫愁一个人,便也不走,只顾陪在身边。 天色渐暗,两人依旧靠着大树树干,不想动弹。 李莫愁果真体虚,没多久便沉沉睡去。杨过怕深谷夜寒,便将自己破旧外套脱下,盖在李莫愁身上。自己却是不敢睡,只守在她身边,运功打坐。 待到深夜,气温骤降,谷中甚是寒冷。李莫愁熟睡之中,也不免蜷起了身子,哆嗦起来。杨过怕她受寒,正想叫醒她,但又见她睡得好看,便又甚是怜爱。心念一转,便是挨着坐了过去,再将自己身上衣物脱下,悉数盖在李莫愁身上,又轻轻将她扶起,悄悄搂进了自己怀里。 李莫愁睡梦之中,便是华山之顶天寒地冻。忽的身上一暖,似有火炉凑了过来,当即梦中安然,更是安心熟睡。 直睡过许久,困意去了大半,才迷迷糊糊感受似有人抱着她。悄悄睁眼,却是杨过光着上身,将她好好抱在怀里。忽的心中一羞,脸上一红,却也是轻笑了一声。 “姨娘,你醒了,冷吗?”杨过并未睡着,只是闭目养神。听得李莫愁发出声音,便来问她。李莫愁将头窝在他胸膛里,暗幸天黑看不见脸,不然当是多么难为情,只轻声道:“不冷了。你不冷吗?” 杨过也不忌讳,犹是将她抱着,正色道:“自然不冷。在古墓里,寒玉床我可也是睡过两年的。”自顾自嗤笑了一声,又道:“姨娘,你大伤初愈,身体虚的很。今日情急,我照顾不周,便只有这般抱着你为你取暖了。” 李莫愁没说话,只伸手将杨过腰身环了一下,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更牢,良久才轻轻说了句,“谢谢你,过儿。” 当下静默,却听风中传来山涧流水之声,夹杂着鸟虫鸣叫,树叶随风飘动,“沙沙”作响,宛如世间最美妙的乐曲。 杨过心中欢喜,一颗心便似轻飘飘的到了云端里。他搂紧李莫愁,摩梭着她的秀发,鼻中闻到阵阵幽香,也不知是身边鲜花散发出的花香,还是怀中玉人的幽幽体香。 凝望李莫愁无力的偎依在他怀里,他关切道:“姨娘,你到底伤势如何?”李莫愁并不抬头,只是窝在他胸口,浅浅说道:“其实已经没大碍了,只是要恢复功力,还要待好多天。”忽然一笑,低低说道:“这两天我全身无力,你可不要欺负我……”李莫愁话没说完,自己脸上已经飘起了红云。 杨过心头“砰砰”乱跳,从来都不曾见过李莫愁这般娇柔摸样。忽的心念一转,却是担忧道:“若不是姨娘受伤之后,义父替她疗伤,她也染了疯病不成?”此时再看怀中玉人,果真双颊绯红,眼神游离,当即定了念头,暗道:“姨娘心神不定,我断不能趁人之危。如此之际,我便是好好照顾她,让她安心恢复功体才是。” 如此心定,便是收了心神,双手规规矩矩的搂着她纤腰,再不做多余暧昧举动。至此两人各亦无言,相拥而憩,直至天亮。 第一百四十一章 算我看错你了 次日起身,李莫愁独坐调息,杨过便去查看四周地形。 杨过一路行去,但见谷中日光明媚,景色清幽秀丽,处处是姹紫嫣红,百花争艳,和外界、山顶自是天差地别。 他满心欢喜,走起路来都觉得轻飘飘,喜极忘形之下连翻了十几个筋斗,翻罢后竟是脸不红,气不喘。自觉武功大有进境,殊不知是他此刻心情舒畅,练起功来跟平日的自是大大不同。 山谷不大,他走了半个时辰,已绕了山谷一周,发现山谷四面高山环绕,山峰异常陡峭,决计难以攀登上去。心中却是不馁,只道:“石壁无处着手,看来凭我功力,想要上去那是万万不能了。不过无妨,待姨娘功体恢复,她自有办法。”忽而又转念,便又黯然,“可是出去了,姨娘便又要将我带回姑姑那里去了。” 他一时喜一时忧,不觉又走一程。忽的听闻水声,却是山谷中有个小湖,湖水清澈碧绿,湖中有许多鱼虾正快活的游来游去。峭壁上哗啦哗啦的涌出山泉,泻入湖中,湖水却也不见满,当是湖底另有泄水之处。 湖边的几棵矮树上结满了不知名的果子,他摘下一枚吃了,香甜可口,心中一喜,摘了十几枚塞入怀里,回头往李莫愁那边奔了回去。 李莫愁静坐草地上慢慢调息,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前空荡荡的丹田已感到一团暖和,失去的真气正一点点的凝聚起来,她心中宽慰,知道至多十天,就能完全恢复功力。 听到脚步声响,她睁开明眸看去,却见杨过满脸堆欢的奔了过来,忍不住微笑,道:“你捡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杨过见李莫愁脸色红润,坐姿端庄,喜道:“姨娘,你的病这么快就好了?”李莫愁一怔,问道:“什么我的病?”杨过一愕,笑道:“我是说,你的功力都恢复了吗?”李莫愁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快!”瞧了他一眼,微笑道:“你这么高兴,难道找到出路了?” 杨过笑道:“路是没有,不过呢……”话说一半,忽然掏出那些果子,递了几枚给她,“有这个,很甜。” 李莫愁接到手里,已闻到一阵香甜,放入嘴中轻轻咬了一下,更觉清甜爽口,便吃了起来。杨过也挨着她坐下来,笑嘻嘻的瞧着她,越瞧越觉得她好看,犹如儿时看她那般,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显得那么绰约多姿,萌动妩媚。 李莫愁微微侧头,轻柔道:“你净瞧着我干么?我……”脸上微微一红,却是嗔道:“过儿,姨娘美吗?”杨过忽的一醒,眼神顿时黯淡,“姨娘真的不正常,她以前从来都不会这般说话的。” 心中不安,便是问道:“姨娘,你没事吧?”李莫愁听他一问,回神发觉自己说话似有不雅,当即正了形,顿道:“没,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功力的话,养个几天,就能恢复了。” 及时岔开话题,慢慢肃然道:“过儿,待我恢复了功体,便出去找那几个家伙报仇。”杨过双手一摊,却道:“若是遇到了,那是最好;若是没遇到,也无须刻意去找。”笑一笑,又道:“姨娘,我们不要去管那些事情了。现在安安心心把身体养好,好不好?” 李莫愁不知他真的无意寻仇,或者假意要她安心,便也不再多说。当即心思又转,却说道:“过儿,我每天都要打坐调息,你一个人会不会很闷?” “不闷啊。”杨过笑道:“你打坐调息,我便在这里守着你,免得那些豺狼虎豹来吃了你。” 李莫愁噗嗤一笑,“竟胡说,这里绝谷,哪里会有野兽。倒是你,我可要防着点。”后半句说得极轻,杨过倒也没听清。 说完又入定,再运气走一遍周天百骸。 一来又是个把时辰,待的睁眼,果真见杨过安静坐在不远处,正笑嘻嘻看着她。李莫愁道:“过儿,你真的不闷?”杨过起身,展了展臂膀,嬉道:“闷是有点闷,但是看着姨娘,便不闷了。”李莫愁微笑,忽然伸手招了一下。杨过近身,却听道:“过儿,要不这样,我传你一些武功,在我打坐的时候,你便去另处自练,也好有个消遣。等我每日三遍周天运转,便去寻你。” 李莫愁说得认真,杨过听得明白。虽说此时满心都是李莫愁,但这般干看,却也沉闷。如今既得武功相授,自是欢喜,当即连连点头,又做放肆。 杨过忽的双臂一揽,将她搂进怀里,笑道:“姨娘,你又要教我武功了,真好,真是太好了!”说完,便又往李莫愁脸颊上亲去。 李莫愁早就熟悉他这般套路,只是当下心情,却早已大大不同。见他身形一动,便是安然受之,自顾自轻轻阖了眼。 只是许久,都不曾感受脸颊有异。待睁眼,却是杨过静静看着她,只说:“姨娘,你快好起来,过儿很担心你。” 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李莫愁一时不解,只道:“别担心,姨娘的功体很快就能恢复的。”见得杨过动了动嘴,欲言又止。李莫愁转道:“过儿,别想其它事了。我现在传你一些武功。” 当即转入武学话题,各自暂将心事藏匿。 李莫愁于自身武学中,选出适合杨过性子和功体的武功,逐一传授。先说招式,再说心法,简略比划之后,便让杨过自行领悟。 李莫愁打坐调息,杨过便在另处练武。待的午时,杨过便是采了野果而回。午后小憩完毕,便是李莫愁所定喂招时间。 “过儿,招是死招,人却活人。我们练武之人,最忌讳墨守成规,闭门造车。”李莫愁正色道,甚有一派宗师摸样,“江湖都说,这武学第三,修为第二,临敌第一。一个人武功招数练得再好,若没有内力加持,亦是花拳绣腿,算不得一流高手。就算有人苦练一生,内力不低,招数也强,但若临敌经验不足,依旧不能算是真正的高手。” 杨过认真听闻,频频点头。李莫愁道:“我的武功和内力,不敢妄称一流,但自信临敌对战,江湖中便是数一数二。过儿,你记住,临战之强,才是真正的强。”杨过再点头,自是对她深信不疑。 “过儿,上午教给你的武功,都练熟了吗?”李莫愁问的直接,似无一丝玩笑。杨过亦正色道:“熟了大半,不知道实战如何?”李莫愁裙裾一甩,摊手而上,笑道:“和我对几招,不就清楚了嘛?”杨过一愣,却道:“姨娘,你功体未完,又和我对招,会不会……”李莫愁道:“你我对招,不用内力便可。我只是帮你拆解,助你熟悉招式奥妙而已。你不想让我使内力,我也不想使呢。” 杨过听她认真,便又点点头。 两人当即对拆,只解招式,不使内力。杨过天分极高,竟将半日所学使得灵活随心,不拘一格。李莫愁心中暗赞,脸上更是露笑,出手对招之间,竟是慢慢变成一种游戏。两人互通心意,对招到最后,便是同武随风,同舞随心。 如此安排妥当,各有事做,时间倒也走的甚快。 姨侄两人当日又借助大树枝干,搭个简易草棚,当为夜宿。入夜天寒,杨过便又是抱着李莫愁,而李莫愁亦是不拘,任在他怀中安稳沉睡。 杨过尚醒,想起李莫愁平时虽肯玩闹,但决计不会如此行径,当下心中便有千情万愫,惴惴不安。他自小也是读过几年书,当是知道一些人伦道理,此番孤男寡女同处,却总是心神不宁,生怕一不留神,无法自制。 每每心中□□起来,便尽力去想武学之事。只道:“姨娘教我武功,我当学出了摸样,不让她失望才好。若是再想这般龌龊之事,便当一掌劈了自己!” 如此之后,每当夜间有所情动,他便自压心火,尽想武学。几天之间,却也悟到不少玄妙,武功更进一层。 李莫愁当初心定,即便再无顾虑,言谈举止间,渐渐消了长辈威仪。杨过虽有伦理之虑,却终是年轻人,几日之后,便也慢慢接受,将她当做了同龄玩伴。每每休息说话间,更是充满了青春萌动之味。 几日间,两人一时打坐练功,一时论武对招,一时又“打情骂俏”。山谷里但闻软软细语,嘻笑不绝,加上鸟语花香,湖光山色,两人自是其乐融融,情意绵绵,心中都有说不出的快活,但觉一生之中,这几天便是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只是常年习惯,两人称呼之间,犹是“姨娘、过儿”不变。 这一日,李莫愁三转周天,神清气爽,自觉功体已经恢复了七八层。肚中正空,便见杨过练武归来,手中却是抓了几条鱼。 李莫愁取笑道:“你抓鱼做什么?生吃变野人么?”杨过笑笑,却道:“姨娘,我自是有办法。”当即蹲下,取出两根滑木,却是用来钻木取火。口中说道:“前些日子没想到,今日才开窍。姨娘,你不会怪我喂你吃了好几天的野果子吧。”李莫愁哪里会怪他,心中赞他都来不及,当即说道:“怪你什么?你这样照顾我,我开心的很呐。”说完抢过,又道:“我来弄火,你再去摘些果子吧。”杨过应声而去,李莫愁便独自取火。 待的杨过归来,李莫愁果真生起了一堆火,正在烤鱼。杨过也不多说,只顾将野果送过,也来一起烤鱼。烤到鱼熟,便取了一串,送到李莫愁嘴前,哄道:“啊,张嘴。”李莫愁恰似乖乖听话,伸了脖子,张嘴来咬。 忽的,杨过使坏,却是塞了个野果进去,将李莫愁檀口撑大,发出“嗯嗯”之声。杨过大笑仰地,宛如烂漫孩童。 “臭小子,欺负我!”李莫愁吐出野果,喘了口气,便来抓人。杨过不敢多做反抗,片刻便被李莫愁制伏,俯身卧趴在地。李莫愁拧住他双手反剪,膝盖顶住他腰身,一手拿个野果,也往他嘴里塞去,口中骂道:“给我张嘴!”杨过当即配合,咬了野果去,却是一口一口咬了吃掉。 “你!”李莫愁不爽,又捶打他几下,骂道:“道歉!没大没小,又来欺负我!”杨过求饶道:“好好,道歉道歉。”又道,“你先下来,我的腰都被你顶断了!”李莫愁见他似真痛了,便饶了他。不料杨过一翻身,却想将李莫愁压倒在地上。 “臭小子,你又骗我!”李莫愁似有防备,当即一顿捶打,杨过却是不甚躲,“哎呦”一声,正是打到了眼睛。李莫愁急急停手,关切道:“过儿,打疼你了没有,要不要紧?”杨过只顾捂着眼,不言不语,却在暗中窥探。李莫愁更急,上前将他手拉开,势要看他伤处,不料杨过“哇”的一声大叫,冷不防吓得她“啊”的一声惊叫。大叫之后,趁李莫愁心神不定,竟是纵身扑上,瞬间便将她压倒在地。 “临敌对战,随心所变。这回,我看你怎么办?”杨过嬉笑,使出李莫愁教他的一路武功,正是从古墓的金银锁法出演变而来。两人四肢缠绕,似老树盘根,将人锁得一动不动。 李莫愁又羞又气,当即将头往上一撞,骂道:“我撞死你!”杨过躲过,笑道:“撞不到,哈哈!”李莫愁连撞几下都被他躲过,骂道:“无赖!你这算什么武功,只搞偷袭。”杨过笑道:“是你说的,临敌之际,变化万千。若我真是坏人,将你这般制住,你又当如何?”李莫愁不服气道:“若是别人,有这个机会近我身吗?小无赖!”杨过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时候啊,自己人才是最可怕的对手!” 李莫愁被他噎的无语,只将双眸瞪大,恨恨盯着他。杨过也不说话,同样笑嘻嘻瞧着她,唬道:“这回输了吧?输了的话,让我想想怎么罚你!”李莫愁不说话,只是盯着他。杨过笑着,甚是得意。 片刻,李莫愁却是暗淡了眼神,将头一撇,慢慢闭上了眼睛,委屈说道:“我就知道,你心中便是千方百计想要欺负我……你也不用想了,想怎样就怎样吧,算我看错你了。”说完,竟是眼角落下了泪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下山 李莫愁又羞又气,当即将头往上一撞,骂道:“我撞死你!”杨过躲过,笑道:“撞不到,哈哈!”李莫愁连撞几下都被他躲过,骂道:“无赖!你这算什么武功,只搞偷袭。”杨过笑道:“是你说的,临敌之际,变化万千。若我真是坏人,将你这般制住,你又当如何?”李莫愁不服气道:“若是别人,有这个机会近我身吗?小无赖!”杨过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时候啊,自己人才是最可怕的对手!” 李莫愁被他噎的无语,只将双眸瞪大,恨恨盯着他。杨过也不说话,同样笑嘻嘻瞧着她,唬道:“这回输了吧?输了的话,让我想想怎么罚你!”李莫愁不说话,只是盯着他。杨过笑着,甚是得意。 片刻,李莫愁却是暗淡了眼神,将头一撇,慢慢闭上了眼睛,委屈说道:“我就知道,你心中便是千方百计想要欺负我……你也不用想了,想怎样就怎样吧,算我看错你了。”说完,竟是眼角落下了泪来。 李莫愁一落泪,杨过顿时心中大慌。急急起身,将人扶起,解释道:“姨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欺负你。”李莫愁却不理他,而是掩面径自往湖边而去,身形甚快。杨过忽的又想起那些女子受辱自尽之事,吓得赶紧追上,解释道:“姨娘,你做什么!我只是和你闹着玩,我没想……” 话音未完,却感身形一虚,竟是被李莫愁从后领提起,一摔一掷,“噗通”一声,整个儿丢进了湖中。 杨过回神,才见到李莫愁掩面而笑,哪里是在悲切。只见她一手捂嘴,一手捂肚,已经笑到弯下了腰身,口中还取笑道:“你若是坏人,我便这般脱身,服不服?” 杨过瘪瘪嘴,十足无奈。又听李莫愁道:“姨娘再告诉你一个道理,你可要记好啦。那便是:女人喜怒无常,真假不定,你不可轻信!” 忽然,“哗啦”一声,一阵水花过来,李莫愁张口未闭,正大大呛了口水。“咳咳咳”一阵急呛,杨过已经大喊道:“是谁告诉过我,敌人不死,不可大意!” 李莫愁身上、发梢被泼湿许多,当即也是来了心气,只道:“臭小子,你等着,今天不教训你,我就不叫李莫愁!”转身去拣树枝来打,杨过却是不怕,往湖中心一游,笑道:“姨娘,水很清凉,要不要一起下来洗个澡啊。”见李莫愁树枝远远够不着,笑道:“打不着,打不着。想要教训我,你就下来呗。”见得李莫愁不动,杨过自然得意,自顾自却在湖中戏水,尽释好心情。 忽然,“噗通”又一声,杨过回神之际,岸上只留下宽松道袍,哪里还有李莫愁身影。 “喂,姨娘,你真下来啦?”杨过听闻入水声,却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影从水里冒出。当即心慌了起来,喊道:“姨娘,你出来啊,你别吓我!”又等半刻钟,湖面犹是平静,杨过却早已心乱如麻,再也耐不住,四下里急吼起来。 忽然,又是“哗啦”一声出水,却是李莫愁在他背后冒出。瞬间摁在他双肩上,往下一压,顿时将他灌了一大口水进去。 “咳咳咳”一阵急咳,杨过再出水面,却是被李莫愁拎出来。李莫愁道:“古墓密道里学的闭气之法都忘记了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杨过白她一眼,不服道:“我担心你嘛,你还教训我!”李莫愁笑道:“活该,你不乖!谁让你先欺负我的!” 闹腾够了,两人便前后上岸。只是李莫愁湿透之下,身形更显娉婷,看在杨过眼中,却让他心神乱荡。 “看什么看,小色鬼!”李莫愁全然没有平素矜持,出口便是市井粗话。不料话音才落,杨过便是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直将嘴堵了上去。 “过儿,你……”李莫愁脑中一阵慌乱,随即便又镇定下来。自己心中早有决定,此番若是他越礼不拘,那便也随他了。 杨过气血翻腾,一时无法自制,两人自是拥在一起,痴缠不离。李莫愁滚倒在地,杨过便欺身压上,上下其手,竟是来解她身上衣衫。胸口一凉,自是前襟被他扯开,李莫愁娇羞闭眼,当是认命随缘。 忽的,但闻清脆“啪”的一声响,杨过却是停下了动作,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李莫愁睁眼看时,杨过已然起身转了过去。不及李莫愁说话,他已道:“对不起,姨娘。过儿无礼了。”李莫愁当下也是清醒,将自己衣服拉好,一番心意却不知如何跟他说。 杨过见李莫愁不语,便走回火堆边,又去取了烤鱼送过来,道:“姨娘,吃东西吧。”李莫愁犹是不语,只将鱼接了去,吃了一口,便也不再吃。 两人背靠背而坐,杨过却道:“姨娘,湿衣服穿着要着凉的,脱下来烤烤吧。”李莫愁依旧不语,他又道:“我们背靠背,你放心脱下来便是。”李莫愁轻轻“嗯”了一声,便慢慢动手。 杨过担心她心中不悦,或是委屈,又道:“姨娘你放心,过儿不会欺负你。过儿做错了,你打我便是。”李莫愁解了衣服,外火堆边上一摊,却道:“我打你做什么。” 两人便又沉默,只听闻火堆烤着衣服发出的兹兹声。 良久,杨过沉了气,说道:“姨娘,我有几句心里话,一直想和你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李莫愁自顾一笑,轻巧回他:“想说什么就说吧,姨娘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说错了,我也不会将你如何。” 但听杨过道:“姨娘,你变了。”李莫愁一顿,刚想说话,杨过又道:“其实我很喜欢这样和你相处。你一点都没有架子,就像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姨娘。”李莫愁笑道:“是嘛?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的,我还真不记得了。”杨过道:“那时候的你,喜欢闹,大大咧咧,对我特别好,还有点犯傻……” “你才傻呢,说话没大没小!”李莫愁用臂肘顶了一下杨过的背,问道:“我现在也这样吗?”杨过笑笑,却道:“有些一样,又有些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比这几年老道姑的摸样,舒服多了。” “什么老道姑,你又占我便宜!”李莫愁又顶了他一下,问道:“过儿,我在你眼里,很老吗?”杨过一顿,轻轻道:“姨娘不老。在我心里,你永远都不会老。”李莫愁噗嗤一笑,骂道:“尽是油嘴滑舌,看来流落江湖那几年,可把你学坏了。”杨过也是调笑道:“那也是你的过错啊,是你失约的嘛。” 李莫愁讨好道:“我知道那时候是我失约。那以后就让姨娘一直和你在一起,好不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杨过忽然顿了下,声音却又沉了下来,只说:“好,好。” 话中似有未竟之意,李莫愁当即追问:“怎么了,过儿?”杨过却是想到了小龙女,叹道:“姨娘,若是我们一直住在这里,不用再出去,那该多好。”李莫愁被他一说,忽的心中也是一酸。想来两人这些日子,确是无法无天,甚是真性情,一旦出去,或许便不能这般疯闹了。 当即也是转了调,说道:“其实我只是不放心我师妹而已。你洪师姐随我游历多年,应可自立。无双随她表姐在一起,我也放心。只是你姑姑,天生一副孩子心性,我就怕她等不到我将你带回去,会生出事来。” 杨过听后便不再语,李莫愁又问:“过儿,当初你为什么和她吵架,是不是你顽皮,惹了她?我不是说过么,凡事多让着她一些,她和我不一样,心性太单纯了。” 李莫愁只顾自说自问,杨过却是不愿多开口。良久,才换了语气,说道:“姨娘,若是我违逆了她的话,算不算当初发誓不算数,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啦。”李莫愁不知内情,只想教他承担之意,当是“嗯”了一下,又说:“以前我便跟你说过,人立于世,信义第一。说过的话,当要算数。你既然自己发过誓,要一辈子听她的话,那便要做到。”杨过叹了口气,又道:“如果她说的事,让人为难,那又当如何?”李莫愁道:“杀人放火不干,愧对良心不做,至于其它,应是要听。再说,我师妹心性清冷,能有什么过分要求。” 杨过终于也不再多说话,只是又重重叹了口气,说了句:“若是那一年,你没有失约,该多好。”他心中想着,那便不会流落江湖,不会上得桃花岛,也不会进得重阳宫,更不会识得小龙女。李莫愁听他叹气,自以为责怪之意,当下也是沉了心情,不再说话。 两人便靠坐着,直到衣衫烘干,才分头穿了起身,又来对招拆解。只是不知为何,两人此番却是错误连连,均不在状态。只过了几十招,便停了手,各自寻个清静地,独思暗想。 直到晚上,两人才于大树下草棚内重遇。互相瞧着憔悴,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吃了东西,便就着火堆休息。 月已西斜,晚风轻拂,鸟啼虫鸣。两人各自辗转,却是无心睡眠。 杨过心中有事,却将话头在喉咙口进出了几次。忽的转身去看李莫愁,却看到她也是睁着眼睛,正瞧着他。 “过儿,睡不着吗?” 杨过点点头,却没说其他。李莫愁忽然坐起,却是挨了过去,径自往他怀里靠去,轻柔说道:“那就抱着姨娘,像以前那样。”杨过怔怔擎了下手,却是没有抱她。只是挽了她一臂,两人紧紧靠在一起,望天而说。 杨过道:“姨娘,我们很久没有这样数星星了。”李莫愁道:“是啊。我记得那时候的你,才这么高……也是这般挽着我,尽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说着,便轻松笑了起来。杨过被她感染,也说起了儿时趣事,渐渐便又随意起来,终于慢慢将手落在她肩上,轻轻搂着她,只说:“姨娘,你知不知道,我很想这样和你这一起。但是,我又好担心你,现在的你,我不懂。” 李莫愁并没多说,只是将头往他胸口一窝,轻柔道:“别担心,以后你会懂的。”杨过笑笑不再说话,只将自己外衫披在了李莫愁身上。 次日清早,杨过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空空,李莫愁已不知去了何处,他吃了一惊,立起身来,转身四望,但见白云悠悠,空谷寂寂,四下里小鸟啾鸣,花香浮动,却哪有李莫愁身影? 他心中又惊又急:“难道姨娘伤好了,撇下我自个儿走了?”越想心中越酸,便是急步奔去,放声大呼:“姨娘,姨娘!” 杨过的呼声在空旷的山谷中不绝回响,却哪有李莫愁的回应?旭日将他的身影拖得长长的,显得说不尽的孤独和凄凉…… 他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眼泪滚滚而下,瞧出去已是模糊一片。他脚步踉跄,伤心急寻,忽儿脚下一绊,一下子跌倒在地。 这一跤摔得甚痛,磕到一块石头上,顿时头破血流。他也不管不顾,随手一抹额头,便又四下里大喊起来。只是这喊声凄切,却是令人闻之心碎,肝胆俱裂。 又唤一阵,依旧没人应答。 杨过伤心绝望,蹲坐地上默默流泪,心想定是李莫愁恨他这几天放肆无礼,独自去了。正当他伤心绝望之时,蓦地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送来,传入耳际:“只会欺负我的臭小子,怎么在这里哭啊,这是怎么啦?” “姨娘!” 仿佛天降喜讯,杨过一下子蹦了起来,寻声奔去,果然见到李莫愁正也朝他而来。神情爽朗,言语轻巧,虽是一身道袍,举手投足却是十分随性。 杨过狠狠扑进李莫愁怀里,紧紧抱住她温香软玉般的身子,悲喜交集,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李莫愁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道:“好啦,好啦!我不是在这里么,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额头都磕破了。”说完,便掏出手绢替他摁上。 杨过内心翻滚,却是目不转瞬凝视李莫愁,一抹脸上泪痕,顿道:“我以为你伤好了,便又变回老道姑啦。你不打我,不骂我,却是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啦。” 李莫愁心中奇怪,只道:“我打你骂你做什么?更不会把你一个丢在这里。”见他激动,又安慰道:“过儿说得对,老道姑凶巴巴,让人不舒坦。出去以后,姨娘便不再做道姑了,好不好?” 杨过惊讶看着她,不可置信,嘴巴张的大大。李莫愁一愣,见他如此傻样,心下顿觉好笑,骂道:“快去准备一下,等会我们就出去。” 杨过回神,心中各种滋味,却也压在一边,问道:“姨娘,你刚才去哪了?找到出路了?” “没路,如你所说,这是个绝谷。”李莫愁摇摇头,却不见杨过脸上任何悲喜,又道:“不过要出去倒也不难。” 杨过脸色却是悲胜于喜,低沉道:“姨娘,我们要出去了吗?” “怎么,你不想走了吗?”李莫愁秋水盈盈凝视着他,心中却也是不舍得出去了。只是想到小龙女之约,便也收了这份私心,催促道:“准备吧,师妹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杨过见她决意,便也不再多话,当即准备一番,自是随她。 待到崖边,李莫愁道:“过儿,九阴真经里的纵云梯,你学会了吗?”杨过道:“会了。”李莫愁又道:“那我们古墓的擒雀功,你熟透了吗?”杨过又道:“熟透了。”李莫愁便说一声好,当即引了他,一同到崖下。 “过儿,擒雀攻先起,待到势缓,再使纵云梯,如此便可一跃而上。”见得杨过神色紧张,李莫愁便冲他微笑,安慰道:“有姨娘在,半途替你借力。” 杨过点头,李莫愁自是抓紧了他的手。 忽的,李莫愁叫声“起”,身子便是翩若惊鸿般飘升十丈。杨过被她牵住,同时发力,也是陡然同升。 两人一阵上飞,便是十余丈。眼见余力将尽,升势渐缓,李莫愁又忽的左足在岩壁上一点,右足往杨过双足下一踢,叫一声“过儿,去!”两人身子便又陡然拔高。十丈将尽,又是故技重施,便又再是十丈。 两人全力施展,杨过只管稳住气息,每每李莫愁助他发力,便也稳稳拔升。李莫愁轻功更是匪夷所思,双足竟是借着峭壁飞踏而上,竟在悬崖峭壁之间飞步急奔,如履平地,轻功之高,端的是惊世骇俗,独步天下。 如此助力数次,杨过终于身形一顿,已然安安稳稳的跃上断崖。落地回头,李莫愁正好也是跃上。只是不知为何,李莫愁落下之时,却是双足一软,一个踏不稳,身形摇摇欲坠。 杨过大惊,急急将人往里一拽,顿时抱在怀里。只见李莫愁脸色苍白,浑身瘫软,惊道:“姨娘,你又怎么啦?”李莫愁却是深情凝视了他一眼,微笑道:“没事,只是累了。你抱我一会便好了!”说罢闭上秀目,在他怀里默默调息。 杨过当下不多说,只将她抱住,此刻回望华山云霞,回想这七日共处,却是恍如隔世,心中自有万千感慨。 片刻,李莫愁却是说道:“过儿,我们下山去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终南山 两人自此下山,一路往终南山而去。 此前多日风尘,如今均是面带风霜,衣衫略褛。两人初前并不在意,直至抵达人多处,旁人多有冷眼异色,才堪堪觉得不雅。当下择了僻静小路,避开大道闹市,只待回到终南山,再做妆容。 没几日,已是到了华州境内。两人专走小道,倒也少了几分世人冷眼,多了些就中情思。一路论武说笑,执手随行,倒也如绝谷之中一般,无拘无束,开心快活。 这一日,天色渐暗,又遇大雨。两人狼狈而奔,终于寻了一处破败的大庙以做暂避。两人此时身上已有火石,当即掩好庙门,生火烘烤衣衫,又如绝谷中那般,背靠背而坐。两人又说一些笑话,畅意之际,李莫愁犹是喜欢用臂肘去击顶杨过。杨过自是不躲不闪,心中却是欢喜不已。两人再辩一阵口舌,当是有些困顿,便是相互靠着,浅浅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火堆渐渐只剩零星炭火,烘烤衣物自是早干。只是两人各不动手,倒是相靠而睡,甚是安稳。 忽然,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甚是急促。但听一人道:“大哥,这里有个破庙,我们先避避雨。”又一人道:“好,老三,你先进去查看一下!” 这一下来的突然,两人身上均无太多衣物,浅睡中惊醒,当是本能反应,抓了边上衣物往身上一套,顾不得细整,便不约而同往横梁上跃起。 李莫愁自是女子本能,心中羞怯,生怕被人看去自己不雅之态,故而暂躲。而杨过却是不想惹事,心想来人既是夜行赶路,说话又甚是中气十足,当也是江湖豪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边刚刚躲好,门便“砰“的一声,被人撞开,随后便进来五条人影,甚是霸道。两人梁上看到,却是一惊,这五人不是别人,正是藏边五丑。 杨过脸上一沉,便向李莫愁使了眼色,示意报仇与否。不料李莫愁顿了顿,却是摇了摇头,而后指了指自己。杨过看她衣衫不整,肚兜之外仅是披了一件外袍,便是明白过来。当即轻轻转身,去穿自己衣衫。李莫愁在梁上慢慢将衣衫穿好,尽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下边五人均已坐落,倒是开口说了话。 四丑道:“大哥,这里好像刚才有人,你看这火堆,还未熄灭。” “不用管这些,我们当下必须尽快赶去大胜关,和师傅他们会合,好好闹上一场。”大丑说道,甚是郑重,见四人不语,又道:“师父那边有什么消息?” 五丑回道:“两天前,师父飞信在此,说他已经随师祖一起,先行大胜关而去,预计此刻,已在路上。” 众人大喜,大丑道:“怎么,连师祖都出马啦。哈哈,这次定要叫那帮自以为是的中原武林人士,好好尝尝厉害。”又道:“大家赶紧休息一下,等雨过去,我们便走!” 五人正笑,忽闻头顶一声娇喝,便有一人轻柔说道:“你们还走得了么?”说音方落,便是俏生生一个道姑,落到了众人面前。 “怎么,是你?你没死!”五人一惊,自然认出是李莫愁。只是均惊讶她竟然无恙,顿时心感不安。 李莫愁嘴角一勾,冷笑道:“哼,赤炼仙子李莫愁,是这么容易死的么!”忽又转了语调,说话倒是斯文,只说:“那日便让你们走,你们偏不走。今日倒好,又教我遇着了。如何,哪一位先来?” 几句话说得轻飘飘,听的人毛骨悚然。硬是五丑自持武功,也都心底打颤。 “兄弟们,走!”大丑倒是明智,心下一算,便知麻烦。当机立断,寻路而走。 “想走,我同意了么?”足尖轻点,也不知怎的,便轻轻巧巧挡在了众人身前。又道:“过儿,关门!” 杨过落下,自是关了门,誓要五人留命于此。只是适才听了几句,李莫愁倒也留了心眼。李莫愁道:“你们去大胜关做什么?大胜关又有什么要紧事?” 五人心下一顿,却是不说话。李莫愁见众人不说,便是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不说便不说。”忽的,转了凌厉,吓道:“杀了你们,一了百了。” 杨过一愣,五人一怔,李莫愁便是真的出手。身形瞬动,蓝影一闪,但听“啪”的一声响,有人闷哼一声,便直直倒地。 众人惊愕,四人疾呼“老五”,却哪里还叫得醒。只见李莫愁神情冷峻,双目带杀,寒气逼人稳立中央,手掌之势犹是杀人之状,“赤炼神掌的味道,可是舒服的很呐。” 杨过惊愕,愣愣看着李莫愁。他虽习武数年,也有几番实战,当初古墓遭难,亦有杀过几人,然那些都是混战乱杀,杀人之初也未尝想过许多。 此番看到李莫愁双眼腥红,神情冷漠,杀人无情却和传闻中一字不差。当即心头一震,想起这绝谷中温柔烂漫之态,竟是天差地别。 “过儿,你守着门口便是。杀人这种事情,我来做便可!”李莫愁见杨过不动,却也不知。她只道无须杨过造杀孽,便是喊他掠阵即可,却不知杨过此时内心,却是惧她嗜杀摸样。 “大哥,拼了吧!”四丑一喊,余人便上。 李莫愁名气不假,不仅中原武林闻名,即便连番外异邦,都有听闻。都说这个女人,貌美如仙,杀人如魔。 “不自量力,找死!”李莫愁骂一声,心中便是一念已定。前番之事,当下之论,都足以证明这几人,皆为恶人。既是恶人,对她来说,当是诛之一途。至于大胜关何事,能问则问,不能问则罢。武林多事,又与她何干! 李莫愁随性是非,端的是自己的正邪善恶。武林所谓的正邪,在她看来,不过尔尔。当下不予多烦,尽杀便是。 四人围住李莫愁,也不再做逃匿之心。尽使绝招,却是密宗手段。李莫愁应对随心,却问:“密宗的武功我也是见识过得,不过各位的手段,倒是差远了!” 一声落,身形又起,自然是摸透了招数,连下杀手。 一顿饭功夫,李莫愁连劈带打,连戳带点,招招都是重手。四人哪是对手,越战越慌,便是先后到地,气息奄奄。 “说,大胜关到底何事?”李莫愁一脚踩踏,将大丑胸口踏住,手掌一晃,便威胁道:“说清楚了,我便给你个干脆。若是不想说,那便如他们吧。” 此时另三人均是倒地轻吟,身形蜷缩,十足痛苦。杨过不知李莫愁下了何种手段,竟是如此折磨人。再看李莫愁一脸杀意,心下不禁打个寒战,起了一丝道不明的惧意。 大丑终是怕死,颤颤巍巍说道:“大胜关要召开英雄大会,说是要推选什么武林盟主……我们正是赶去助师祖师父一臂之力……”说完,见得李莫愁略有沉思,便恭维道:“仙子武功盖世,若是前去,当是做定这个盟主啦。” 李莫愁莞尔一笑,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大丑,瞧得他心神俱寒。但听李莫愁笑道:“我的武功好不好,不用你来说。至于什么盟主么,本人没兴趣!” 说完,嘴角一勾,却是脚下一沉。只听“嘎啦”一声,竟是将大丑胸骨踩断,断骨扎入脏腑,登时毙命。 地上挣扎三人大骇,急爬而来,央求道:“仙子饶命,饶命!” 杨过又见李莫愁杀了一人,心中便又咯噔一下,忙道:“姨娘,他们都这样啦,你就别杀他们啦。而且……” “而且什么?”李莫愁阻断,却是冷冷道:“而且他们告诉我们大胜关之事了么?”杨过一愣,不知如何跟她说,却又听道:“大胜关之事,与我何干。我高兴了问,他们说不说,都是死!”话落,便是身影闪动,连点三指,皆中三人背脊要穴,顿时教人断了气。 杨过久久不动,只是呆呆看着李莫愁。李莫愁也不去管他,自在五人身边摸索,似有书信,上面却是藏文,心想大概便是先前传书,亦不多理。又翻到金银不少,倒是正好用。 李莫愁道:“过儿,我们走吧。再去前面找个农家借宿一晚,明日到城里,便可以换行头啦。”杨过犹是不动,正涉遐思,李莫愁连唤他数声,才将他唤回。见李莫愁盈盈望着他,却是迷迷糊糊说:“好好,去,去哪里?” 李莫愁冲他一笑,却是问道:“怎么了?担心姨娘会受伤?”杨过摇摇头,却是不说话。李莫愁见他神色不同往日,便心念一转,柔下语气,话语更是婉转,“过儿,你不喜欢姨娘杀人,是不是?”杨过抿了抿嘴,稍后才点点头,却是怯怯说道:“姨娘,你刚刚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过儿觉得不认识你啦。” “过儿,姨娘没变。”李莫愁也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肩膀,却又是一副长辈姿态,只道:“走吧,路上姨娘给你讲个中山狼的故事。” 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杨过以前便也在市井中听过。李莫愁讲出来的道理,他并非不懂。只是适才那般摸样,却终不是前几日烂漫无邪之态,心中便是一叹,暗道:“果真出了谷,姨娘便又是姨娘啦。” 当夜,两人寻了农户,给了银子,便是借宿一晚。待的次日,又一同进城,寻衣庄去换新袍。 只是一路之上,杨过一别往常,倒是闭口不语。李莫愁几次走近他身边,他便堪堪躲开,更别说再去执手。李莫愁心有所思,却也不说破,任由两个人同路无语。 如此个把时辰,倒也是进了城里,寻了衣庄。金银在前,自是有人恭维。李莫愁唤杨过自去选衣,自己便也动作起来。 又过半个时辰,杨过便是一身短打新换,立刻显得精神气足,俊朗潇洒。只是李莫愁进去多时,似无动静。 正低头闷等,忽闻李莫愁内室喊来,只道:“过儿,你进来看看,我这身好不好看?”杨过一顿,随即慢悠悠顺着指引进了去。 “过儿,你看,是不是这样?”李莫愁忽的现身,自在杨过眼前转了个圈,话音轻柔,衣衫却是昔日摸样。 杨过瞧见,立马愕然。眼前李莫愁一身淡紫幽兰,却是当年她初到杨家时的打扮。头上道姑发髻已经放下,只插了一支简素的玉簪,秀发披于肩背,宛如昔日好女。 “过儿,你喜欢吗?”李莫愁笑盈盈看着他,似在征求他的意见。杨过料不到李莫愁当真换了行装,心中自有万般感慨。又见她满脸灿烂,当也是被她感染,急急说道:“喜欢,喜欢。” 李莫愁听他说好,便又唤仆从取来首饰,自是选了一副珍珠耳坠,戴在了自己耳垂上。她本就美貌,如此一番打扮,自然是倾城之色。杨过已然愣住,痴痴看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过儿,现在你还说,我是老道姑么?”李莫愁见杨过愣神,便是上前拍醒了他。不予他缓神,便又拉了他,将一只眉笔送到了他手里,轻轻说道:“过儿,帮我画眉吧。” 杨过不知所措,神思乱走。心中又喜又怕,一切不尽真实。但心中确又喜欢看她这般摸样,当即欢喜激动,一只手捏着笔,倒也颤巍巍送了过去。 “公子,你真是好福气。美貌道姑都愿意随你,还了俗。” 不知哪里冒出一句赞美之词,却如一个大铁锤,在杨过胸口猛然锤了一下。杨过一顿,眉笔登时落在地下,神情瞬间黯淡。 陡生异样,李莫愁急问:“怎么了,过儿?”杨过却不看她,只是冲着适才说话的老妪,郑重说道:“什么道姑,什么还俗,她是我……”话尽未完,便走夺门而走,倒让余人万分尴尬。 李莫愁也是一愣,却立马陪笑道:“他就是这个脾气,你们莫怪。”当即付了银子,便是出门追他。 杨过只在门外不走,见得李莫愁出来,便是一步冲上,似有话说。李莫愁却先开口,只道:“你怎么啦,不喜欢我这身打扮吗?那没关系,我把道袍换回去便是。” “我……”杨过扯住她,却道:“我自然喜欢你的装扮,但是他们……他们胡言乱语!” 当日欧阳锋在华山岩洞曾以自身叔嫂之事相劝,便是要杨过抛开世俗,直抒胸臆。只是杨过从小爱慕李莫愁,这份情感却是复杂,既有男女暧昧,更多长幼亲情。此时旁人闲语,却是触到他心中魔障。 李莫愁见他激动,自是笑了笑,轻道:“那有什么,你喜欢就好,管他们作甚。再说,我这个道姑,本来就是为了行走江湖而扮的,自然就是假的咯。” 见得杨过依然不语,李莫愁又哄到:“好了,他们又不知道我是你姨娘。再说,你如此英俊潇洒,赳赳男子,说我是你姨娘,倒确是人人都不信啦。”轻笑一声,续道:“你不是说道姑会杀人,让你害怕么?那以后,我便这样穿,再也不随便杀人了,好不好?” 杨过心中大暖,也是抛开了内中复杂,只道感恩欢喜,便也不顾人群,一把抱住李莫愁,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姨娘,你真好。” 第一百四十四章 传闻诅咒 两人相拥良久,才不舍而分。 一人任性疏狂,一人傲骨不拘。当下却是在街上,如绝谷之中一般,自是执手而行,说笑不绝。 李莫愁当日在绝谷之中,便已是芳心暗许,是故当下共处,自然青春萌动,尽情烂漫。似乎十几年压抑的□□,以及对幸福的渴求,便都在此时绽放。她亦是知晓人伦道德,然而任性真情之下,却道此生只求相守如斯,未必要什么名分。当下心中一念甚深,那便是:“若是过儿喜欢,那我便尽力去做就好。” 李莫愁光彩照人,烂漫率真,偎在杨过身边,处处故显娇柔;杨过俊朗潇洒,气宇轩昂,心情欢畅,倒是颇会顾人。一路行来,恰是羡煞旁人,不知者回身暗赞,皆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莫愁轻柔道:“过儿,你若是喜欢,我以后便一直这样啦,好不好?”杨过笑道:“那你不做道姑啦?”李莫愁道:“有你保护我,我还做什么道姑。再说,道姑会杀人,你不是不喜欢么?”杨过提起包袱,在她眼前一晃,道:“那你还留着道袍和拂尘做什么?”李莫愁一顿,当即盖过去一个笑容,却说:“这些东西自然是要留着,若是哪一天你不想保护我啦,那我便再穿回去。”杨过急道:“谁说我不保护你啦。我发誓……” 杨过十足认真,当下便要举手竖指。李莫愁心中一惧,却是急急拉住,阻道:“别说,别发誓。”杨过见她异色,却不知当日陆展元之事,对她犹有残留。杨过关切道:“姨娘,怎么啦?”李莫愁回神,挤了个笑容,才道:“没,没什么。我刚才只是跟你说笑,你怎么当真啦。”见杨过迷惘,续道:“过儿,男子汉一诺千金,发誓这等事,不可儿戏。” 杨过欲言又止,却被李莫愁拉了衣袖,欢道:“过儿,两手空空真有点不习惯呢。走,跟我去一个地方。”杨过问:“去哪里?”李莫愁笑笑,只说:“等会你就知道啦。” 两人便又随行,在城内东寻西觅,几番询问,却是到了一家老字号的当铺。 杨过不解,便问李莫愁来此作甚。李莫愁笑道:“找个趁手的兵刃,也好有个江湖人的样子,省得那些登徒子,时不时来寻我麻烦。”杨过回想适才路上,确有好几次,有些地痞无赖,富家公子前来寻事,当下便是点头称是。只是疑惑,又问:“找兵刃怎么到这里来?” 李莫愁又一笑,略带不屑,却道:“这种地方,才能寻到宝贝,信不?”杨过自知江湖经验远不及她,当是点头,只静静陪着她。 果真,李莫愁一番言词之后,朝奉便领两人到了一处库房,里面确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刃。 “姑娘,要选什么,请自便。”朝奉心中惊讶,料不得眼前青春少女,竟会知晓如此潜行,只是金银在前,倒也不予多问。只待李莫愁挑完兵刃,收钱便是。 李莫愁细挑慢选,甚是耐心。杨过却是无心所在,只顾游目环看。过了许久,李莫愁都没有选到心仪兵刃,只是摇头叹气。 朝奉伺立一边,此时却也耐不住,说道:“姑娘,这些都是上好的兵刃,你看不上?”虽是一问,但语气之中,却在质疑李莫愁无知。杨过也非行家,见得几柄宝剑甚是锋利,浑身精钢铸成,便道:“这几把剑不错,我们就选了吧。” “过刚易折的道理,你不懂么?”说完,便是接过杨过手中一把剑,只在手腕一抖,便听“嘡”的一声,剑身竟是断为两截。 杨过一惊,登时明白,心道李莫愁用惯拂尘,劲力刚柔并济,是故如此。 朝奉大惊,却是外行。心中暗怕李莫愁这是对他适才问话的回应,当即陪了笑脸,却不敢说什么。李莫愁这一手自然也是有这层意思,见他神色惊愕,便道:“弄断了你的剑,我陪给你就是。不过,你需将最好的宝贝拿出来给我看,不然……”至此顿住,自留他想。 朝奉不敢怠慢,又领两人去密室。密室甚大,所摆兵刃却不多。李莫愁此时才会心而笑,当即又牵了杨过,竟是给他讲起鉴别之道。一番自说,听得杨过囫囵吞枣,朝奉更是心服口服。 蓦地,一个剑匣映入李莫愁眼中。但见剑匣上挤满灰尘,是似经年不动。李莫愁好奇,便是盯住不动。杨过陪在一侧,见李莫愁神眼,当即上前,欲去开匣。 不料朝奉忽然斗胆,却是阻断:“公子,请慢!” “怎么?好东西不想拿出来么?还是怕我们没钱给?”杨过察言观色,心中便也猜个几分。当即不予人拦,硬是上前,只管将灰尘掸去,打开剑匣。 剑匣即开,李莫愁稍远一观,但见内中放了一柄长剑。剑鞘甚是朴素,比之另外几样收藏,倒是显得有些寒酸。 越是格格不入,便越是引人兴趣。 杨过见得李莫愁如此神思,当时想到:“姨娘定是喜欢了这把剑,我便说什么都要拿了去。”伸手去抓,却不料朝奉又来拦阻,“公子,这剑不好!”杨过遣笑道:“不好?哪里不好。”朝奉道:“这剑乃是最劣等的赩矿铸成,轻脆易折,根本禁不起拼斗。放在此处,只因主家喜欢收藏而已。” “赩矿质松,怎能成剑。这朝奉说谎也不看看行家。”李莫愁不远处听见,却是轻笑,倒也不说破,只待杨过如何处理。 杨过道:“你诓我!”说完,便是径自取过。“唰”的一声,长剑出鞘,便是送到李莫愁身前,问道:“姨娘,你看看这把剑,是不是好剑。” 他自然不懂品鉴之道,但却是明白李莫愁行家在此,故而询问。李莫愁一愣,但见长剑通身赩赫,赤红如练,细看之下,果真是赩矿而铸。 “赩铁成剑,真是奇了。”李莫愁心中惊讶,伸手抚摸剑身,手感触及,果真如朝奉说言,不堪一击,是为装饰好看而用。但想到竟也有能工巧匠铸之,便也心中佩服。 一番细看,正要纠正杨过所言,却又见朝奉一脸得意,似在嘲笑杨过无知。当即心念一转,却是说道:“过儿,你真是替我选了把好剑。” 杨过一喜,叫道:“我就说朝奉诓我么。若不是宝贝,何必一而再的阻我。姨娘,你舞一下给我看看。” 李莫愁尚未应答,朝奉便是讽道:“明明是把收藏,有人却硬是说成宝贝。你只管舞,舞断了,你再陪我便是。”李莫愁笑道:“朝奉自己不识货,却说我们不识货。你说这是收藏,我偏偏说这是一把绝世好剑!” 李莫愁转身,对着杨过说道:“过儿,既然你替我选了这把剑,那我便为你舞上一舞。”朝奉不和她争,只是不屑,说道:“你若真是能舞起来,我便送了你。” “好,一言为定!”李莫愁凝神默立,真气一聚,竟是灌于剑身,催出淡淡墨光。 朝奉大惊,却见李莫愁已经起手,顷刻间,剑影如网,流光溢黑。一套玉女剑法使完,剑身完好无损,更显神奇。 “过儿,如何?”李莫愁收了内劲,剑身便又慢慢变色,直至如初,赩赫如霞。杨过又惊又喜,赞道:“好剑,好剑法!姨娘,这把剑真是太适合你啦。”李莫愁笑道:“既然过儿喜欢,那我便用这把剑啦。”又见朝奉呆立不动,便说:“朝奉,这把剑,我们就拿走啦。” 朝奉呆立,心中全然不信,暗想:“这个叫怡娘什么的小姑娘,竟真能舞起剑来,当真是奇了。”只是见得两人要走,便忽的回神,急急阻道:“公子,这把剑你们不能带走。” 杨过顿时不喜,责道:“朝奉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朝奉道:“我说话自然是算数。只是这把剑,却不是一把好剑。我看两位情投意合,还是不要用这把剑为好。” 李莫愁适才不语,此刻倒是好奇,便问:“我们好不好,和这把剑有什么关系?”朝奉道:“这把剑,斩姻缘。” 两人均是一怔。杨过随后便道:“朝奉胡说八道,我们……”顿了顿,又说,“你若是不肯,我们买便是了,何必大费周章。”朝奉叹了口气,却是摇头说道:“你们自己看看剑身,上面刻着的剑名是什么?” 李莫愁不语,却是去看剑身,果真见得上面用篆体刻了三个字:红酥手。脑中急转,忽的身形震了震,却是有所思,喃喃自语:“红酥手……” “姨娘,刻的什么?”杨过也来看,便是念道:“红酥手。很好听的名字啊,姨娘,这把剑的名字这么有诗意,配你最合适啦。” “是吗,你喜欢?”李莫愁回神,轻轻说道,“你觉得好,那便好。” 杨过听得李莫愁喜欢,自然是开心。便喊道:“朝奉,我们也不占你便宜,多少钱,你说个价。”朝奉见劝不住杨过,便道:“姑娘识货,价钱我自跟她谈。公子可先去前台休息片刻。”杨过心想也对,自己毕竟外行,却犹说道:“那你别诓人,姨娘可是行家。”朝奉笑笑恭送,便不多话。 待到杨过离开,朝奉便换了正色,只道:“姑娘高艺,今日一见,大开眼界,不知可否留下名号?”李莫愁莞尔一笑,也是正色道:“李莫愁。赤炼仙子李莫愁!”朝奉大惊,愕然道:“怎么,赤炼仙子竟然是如此年轻的一位姑娘家?”李莫愁轻笑道:“怎么,不信?” 朝奉喏喏说信,便不做深问。忽的,转了话题,却道:“李仙子,你闻名江湖,当是知道这把剑的来历,为何还执意取走,真的不怕那个传闻中的诅咒吗?” “传闻诅咒?”李莫愁呵呵一笑,却是低吟道:“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这陆放翁老先生的词,当真是很凄美。” “那你还执意要带走它,你就不怕这把剑,斩断了你和那个公子的姻缘?”朝奉倒是好心,亦或是始终不想将剑送人。 李莫愁笑道:“过儿说这剑配我,那我便拿了,管那些传闻做什么。”朝奉一愣,她便径自而走,又道:“你的心意我领啦,只不过,我李莫愁从来都不信这些东西。” 两人得了“红酥手”,便又去寻茶楼吃饭。杨过忽的记起,却笑道:“哎呀,我忘记自己的兵刃了,没有兵刃,我可怎么保护你。”李莫愁轻摧他一拳,笑道:“你若想保护我,有这份心就够了。至于兵刃嘛,我刚才都帮你看过了,没有适合你的。”杨过瘪瘪嘴,李莫愁又道:“兵刃如人,有时候啊,宁缺毋滥!” 杨过笑笑,心道李莫愁确实变化甚大。只是心中欢喜她这般性子,宛如儿时所念,便也由她顺她。两人便又执手而行,李莫愁握剑在手,倒也一副侠女风姿,确实免了不少麻烦。 两人寻了茶楼坐落,当即点了几个小菜,便又说起话来。杨过道:“姨娘,等回了终南山,我须有一件事,要和姑姑说明。之后,若无其他,我便也有一件事,要和你说。”李莫愁道:“那是自然。我这次出来,便是带你回去的。等你和我师妹的事情了结,我也有些话要和你们说。到时候,就怕不要吓坏你们。”杨过道:“那好啊,那我们就赶紧吃,然后马上回终南山。” 茶楼生意甚好,过往商客甚多,堂内众相百态,也不乏江湖豪强。 两人用餐一会,杨过忽闻街上吆喝声,正是有人卖梨,便道:“姨娘,我去去就来。”李莫愁想要阻他,却是慢了一步。只是知他心思,倒也是嘴角轻笑,心中甚暖。暗道:“古人有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过儿这般对我,我便是为他去死,那也无话可说。”又想:“若是某一天他开口再说心意,我当应了他。若是世人不允,那我们便再回绝谷,相守一生。”如此想着,竟是有些痴了,不自觉咯咯轻笑了出来。 忽然,身边凑过来三人,却是将她前后围住。 李莫愁扫了一眼,心中一叹,便知又是登徒子好色,来寻麻烦。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中毒 李莫愁心中略恼,自己一改装扮,便是接连二三有人寻事。只是独行江湖甚久,便也见怪不怪了,当下装作不知,只顾自己。 不料一人上前,竟是大胆,摸摸她的衣衫,斯文说道:“小娘子独自上路,不怕强盗掳了你去做押寨夫人么?”李莫愁笑道:“我不怕强盗。” 那人见她说得轻巧,又见桌边放了一柄剑,顿时退了一步。只是片刻,便又上前,戏道:“看来还是位女侠。只是不知道,这剑下的功夫,是不是货真价实?”李莫愁笑道:“那你要不要试试?”双眼一寒,那人倒是退了几步。 这时身边另一人道:“老三,你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要试她功夫,那就上啊。咱们可也想知道,这小娘子是剑下的功夫好呢,还是床上的功夫好?” “放肆!”李莫愁心情突变,一声娇喝,便是起掌欲落。只是掌到人前,却是忽的收住,便想:“过儿不喜欢我总是杀人,那便不要杀人啦。只教训一下他们便是。” 只是犹豫间,却是被人抓住了手掌。更有一人,趁机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调笑道:“小娘子还想打人不成?来来来,哥哥我等着你呢?哈哈哈。” “找死!”李莫愁心中盛怒,便是杀念再起。 忽然,传来一声叱喝,骂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正是杨过回来,急急赶上,将三人推开,一把将李莫愁护住。李莫愁见得杨过回来,硬是强压杀气,轻声道:“过儿,我们走吧。” 李莫愁唯恐再留片刻,自己便会控制不住,又在杨过眼前杀人。当下拉人欲走,只求早离是非之地。 那三人心下欲拦,却又见杨过甚有武功,而酒楼毕竟人多之处,倒也干看几眼,便由两人而去。 两人离去,便是一路出城,自往终南山方向而走。 途中杨过又问及适才之事,李莫愁却是笑道:“别担心,几个登徒子而已,姨娘还不至于被人占了便宜。”杨过却道:“要不是在酒楼,我定狠狠教训他们一番。”李莫愁笑道:“原来你也会教训人啊,哈哈。” 杨过心中想着早一刻回到终南山,当即便是专选小道近路而走。只是身边李莫愁同行甚趣,倒也不想走快。如此一来,两人倒也未尝急赶,反而在小道上,优哉游哉,似在游山玩水一般。 两人行至申时,日头渐西。一路说笑,又掺武学,倒也随意。 忽的,李莫愁道:“过儿,后面那三个家伙,轻功还不错。从酒楼一直跟着我们到此,真想被你教训一顿么?”杨过笑道:“但敢现身,我自然给他们一顿拳头吃。到时候,他们还要感谢我呢。”李莫愁问:“这就奇了,你赏了他们拳头,竟还要人家谢你,这是何意?”杨过笑道:“我不给他们拳头吃,难道让你赏他们赤炼神掌么?我可不想漂漂亮亮的姨娘,又动手杀人。”李莫愁也笑,却是拽住了他的胳膊,只道:“好,就依你。若是他们敢出来,我便不出手,让你逞英雄。” 再行一会,道路更加僻静。杨过忽的顿住脚步,却是转身,喊道:“鬼鬼祟祟跟着做什么,都出来吧。小爷我等的不耐烦啦,这就赏你们一顿拳头吃!”李莫愁在他身边轻笑道:“怎么,还有你这般逞英雄的?”杨过道:“那是。第一次在你面前逞英雄,自然要气势十足。” 这边说完,果真现出人影来,正是适才酒楼三人。杨过冲着李莫愁一笑,轻声道:“姨娘,你便看我如何打狗。”说完,却从路边地上拣了根树枝,径自朝三人而去。 “怎么,一路跟到这里,是想讨打么?”杨过眼中扫过,心中便是不屑。三人轻功不错,但内息平平,功夫却是一般。此番手持树枝,显得颇为自信。 三人本是登徒子,自持武功,倒也不惧。又见得远处李莫愁娉婷而立,风姿绰约,更是有心一斗。均是盘算,只须将眼前人放倒,那远处女子便是手到擒来。 杨过见得三人不语,眼光却盯着远处李莫愁,甚是好色。当下心中一沉,手中树枝便是送了出去。三人也非庸手,自有一些武功,只是杨过这些日子进步颇大,又兼打狗棒法精妙,更有李莫愁一边掠阵,当下更是火力全开,尽情发挥。三人尚未使出兵刃,便已被他打得连摸带爬,形如走狗。 李莫愁远远看着,便知杨过此时功力,胜三人绰绰有余。当下也是脉脉一笑,似为赞赏。只是这一笑落于三人眼中,便又是勾了魂,点了心火。 “还不滚!”杨过怒道,甚是不满三人盯看李莫愁眼神。 三人愣神片刻,便是诺诺应允。相扶相将而行,却是交头接耳,走得不快。李莫愁一看便知有诈,当即捏了落叶,以备不测。杨过也非大意之人,当下亦是警惕,端是要看三人走远,才会回身。 忽然,三人身形急转,却是齐刷刷抽了长剑出来。左中右三点同出,尽往杨过胸口刺来。 李莫愁生怕杨过有险,顿时飞叶伤人。不料杨过却是树枝一挥,将她飞叶拨开。又顺势左右连打,恰是一招“棒打双犬”,顿时击中两人,使之倒地捂面痛呼。一招落定,再出一招,两指灵动,早已夹住中路长剑,任是让人抽不动半分。 杨过这一番出手又快又准,料敌之先,自然得意。当即回头一笑,说道:“姨娘,你暗中出手,这是信不过我的功夫么?”李莫愁一笑,自是宽了心。 突然,中路那人嘴角冷笑,却是喊道:“火毒攻心剑!”杨过猛回神,只觉那人平地里催来一掌,却是奋力击向剑身,只听得一声清响,剑身已断。 杨过不知何意,身形竟是短短一顿。只见断开的剑中,一股迷雾扑面而来。原来剑身竟是中空,里面藏着药物。杨过回神急退,闭气,却已不及,当下大大吸了几口。他连退数步,待的站定,就觉得内息翻腾,浑身燥热,脚下却是一浮,站立不稳。 这一番变故来得极快。左右两人此时也起身,见阴招得手,便又来合攻。李莫愁察觉不祥,即刻纵身去救。身形未起时,冰魄银针已是射了出去。但闻三声惨叫,自然不予得逞。三人均是倒地抽搐,再无战力。 “过儿,你怎么样,过儿!”李莫愁心急如焚,一探杨过脉搏,却是沉脸不语。杨过一扯衣领,迷糊道:“姨娘,我好像浑身的血气,都要沸腾啦。”说完,便是伸手来抓李莫愁。 李莫愁一躲,即刻连点他几处大穴,之后便是化去沉色,轻声安慰道:“区区火毒,要不了你命。过儿,你先歇一会,我帮你去拿解药。” 三人伏地,剧毒蚀身,两人业已毒发身亡,唯有一人,尚在挣扎。那人却也颇有见识,犹死方悟。那人道:“你是赤炼仙子?”李莫愁道:“正是。解药拿来!”那人却是摇头,长笑不语。 “你笑什么!不想死的话,快拿解药出来?”李莫愁再问一遍。那人却嘲讽道:“从来只闻赤炼仙子杀人,却不知还肯跟人谈条件?哼,我三人自找没趣,死在你手上,也认了。不过你想要解药,没有!” “你!”李莫愁一掌欲落,却犹是问了一遍,“再问一次,解药拿来?”那人心知必死,倒也不怕,笑道:“你男人中了什么毒,你还不清楚么?假惺惺跟我要解药,你自己不就是解药么?”李莫愁身形一顿,眼神恨恨而视。少顷,一声轻哼,便道:“无耻!”自是一掌落下,将人拍死。 待的杀人,便又翻看三人周身,果真毫无解药,当即心下一沉,却是恨恨道:“有什么了不起,这种毒还难不倒我。” 再回杨过身边,见他呼吸更加沉重,体内热血似要喷涌而出。当即将他扶好,说道:“过儿,我先帮你把毒镇下去。”杨过迷糊听见,便也竭力运功,要将体内蒸腾压下。 李莫愁双功同运,一压一导。古墓内功属寒,自和杨过一脉,堪堪压制□□。明火静功属烈,却是导了一缕,经由己身,再散之体外。只是火毒甚猛,室外又不好敞衣散热,李莫愁只消一炷香时间,便也是衣衫黏湿,内息翻腾,情思蠢动。端是心中明澄,生怕失控,便也不敢勉强再为。 见得杨过稍转神智,便道:“过儿,此毒一时半会逼不出来,姨娘先带你进城落脚。”杨过恍惚道:“姨娘,过儿给你丢脸啦。”李莫愁道:“恶人歹毒,不关你事。我已经将人杀了,你不会怪我吧。”杨过双眼迷离,却道:“我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说完,竟是气血又涌,再来抱人。 李莫愁一惊,再闪,急急点了他双肩酥麻穴,使他身形能动,双臂却不能发力,却道:“我点你穴道,阻毒蚀心。你自当静心无念,清欲不燥。”杨过不明缘由,自是点头。李莫愁见他双脚发软,不能自走,便是将人背起,寻往大道进城。 华州不远便有城镇,李莫愁急行赶路,却也在天黑前进了城门。杨过伏在李莫愁背上,迷糊中想起儿时趣事。那时候,李莫愁便也是这般背着他,护着他。如此神思乱荡,哪里真能静心清欲,口吐热气,自是呼得她耳根发热。一双手无力勾在她脖颈上,酥酥麻麻,甚是难受。 “过儿,再坚持一会,我马上替你逼毒。”李莫愁唤他一声,令他神智稍醒。杨过迷糊而问:“我这是中了什么毒,为何身体内的血气,都是沸腾了一般。”李莫愁道:“火毒攻心。你现在别想太多,凝神静气,才能抑住毒性发作。”说完,再提一口气,脚步行得更快。 “掌柜,两间上房!”李莫愁寻了客栈,才将人放下背,改为搀扶。一锭银子丢去,便急要人引去客房。 掌柜一扫两人,见是俊男靓女,又做江湖打扮,当即不敢多言,却只说实话,“姑娘,小店只有一间房啦。” “一间就一间,快带我去!“李莫愁略一顿,便又催人引路。掌柜听她作风甚厉,当即不敢怠慢,自是差人引路。 待的进屋,李莫愁便打发下人,当即掩了房门,迅速将杨过扶落于榻,令他盘膝而坐。 “过儿,我现在帮你散毒,你自己运功凝神,万不可乱动,更不可回头看我。”杨过点头不语,虽不明所以,却也乖乖听话。 李莫愁亦是盘膝坐于他身后,令他背对自己。随后便是将他上衣脱去,敞露了背脊出来。又将自己外衫脱尽,只留一个月白肚兜。宛如当日杨过修炼心经那般,气息助导,当须敞衣散热。 李莫愁双掌推上,又是一压一引,助其散毒,丝毫不敢有差。此刻两人衣衫尽敞,热气散却颇快,倒也稳妥。 行功个把时辰,杨过身体慢慢退热,神智渐清,背身而说:“姨娘,你真厉害,气息好像翻腾的没那么厉害啦。”李莫愁亦是嘴角露笑,心道:“幸好我双练冰火,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当即,又是凝了心神,说道:“过儿,最后紧要关头,切不可分心乱想。”杨过嗯了一声,又再静心。 李莫愁此时满头大汗,真气耗了七八成,但想着终于要渡过险关,却也心下高兴。当即再催功力,便要一举将火毒引出体外。 忽的,房门却被人敲响,但听门外一个老婆子声音,唤道:“客官,我给你们送吃的来。” 原来掌柜久不见两人出屋点餐,便是自作主张差人将饭菜送去。更有嘱人暗中窥探,不要教江湖人惹来麻烦。 此时最是紧要,容不得半点差池。李莫愁不能停手,亦不能说话,只怕真气一松,便是前功尽弃。她不声不响,凝神自顾自己,但求老妪唤人无果,早早离去。 不料老妪心思,自然另有所图。连唤数声不应,便是推门而进。 “哗啦”一声,老妪进门一眼,便是手足发愣,餐盘碗碟落下,碎了一地,口中滞然,吞吐道:“你们……”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逼毒 外人不请自入,顿令李莫愁羞急难堪。当下却是心念一乱,内息一岔,正被压制导散的火毒竟是死灰复燃,迅速游走于杨过的各处经脉和五脏六腑。 火毒回噬,顿时令杨过晕了过去,自己亦是内息翻腾,差点就要涌出一口血来。 调息稍顿,再回神,却见得老妪正盯着自己和杨过发愣。当即心思急转,扬起薄被往杨过身上一盖,自己便是抓了一件外衫,临时披上。下榻责问,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那老妪这才回神,眼中所见,心中所想,便是男女苟且之事。只是李莫愁眼神凌厉,当下害怕,却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莫愁见得一地碗碟吃食,又见她年老可怜,便也强压了怒气,只道:“赶紧收拾了东西出去,没事别再扰我。” 那老妪生怕江湖人杀人,此刻听她一说,便如获救。当即哆嗦收拾一番,便急急退去。 李莫愁再掩房门,搬桌椅顶住,方才回转去看杨过。只见杨过双眉紧缩,面相痛苦,犹在晕迷之中。她一搭脉门,脸色顿沉,竟是火毒攻心,命有危机。当即连点他几处大穴,顾不得自己消耗甚大,又为他输了真气进去。 片刻,杨过悠悠转醒,却是双目迷离,神情惘然。 “过儿,你没事……啊!”李莫愁话未问完,却是一声惊呼。哪知杨过忽的发狂,一把便将她抱在怀中,伸手便去撕扯她的衣衫。 原来刚才两人受到惊扰,杨过体内的火毒反噬,令其阳气攻心。此时的杨过已经神智不清,欲.火焚身,本性便是快快找一女子发泄。若换平常,杨过这般越礼,她亦或满心欢喜。只是当下情急,她本能之下,竟是又急又羞,拼命挣扎。 李莫愁适才为杨过疗伤,大耗功力,而这一下又全无征兆,以致被他抱住得逞。杨过理智全无,两下便将李莫愁身上仅有的外衫、肚兜扯去,吓得她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喊道:“过儿,不可以,你醒醒!” 只是刚刚启口,便被杨过狠狠吻上嘴唇,令她险些窒息。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中便有万般委屈,只得拼尽全力,阻他欺凌。 李莫愁心中害怕,便是清白第一。当即回神凝气,竟将最后几分功力运起,亦是不顾露着胸脯,使出缠扣法,和杨过贴身肉搏,尽将他四肢牢牢缠住不放。 “过儿,你快醒醒,我是你姨娘!” 一声喊落,却是肩头剧痛。原来杨过四肢不动,心亦癫狂,冷不防就在李莫愁肩膊上狠狠咬了一口。李莫愁生怕喊声惊到周边商旅,便是强忍痛楚,咬牙忍住。直咬得她痛锥入骨,眼泪都流了下来。 李莫愁此时也不怪他,只道挨过一劫,便也了事。只是杨过咬人之后,更是神情癫狂。只见他额头青筋暴起,目露凶光,体内气息却是翻腾乱窜。无论李莫愁如何呼他喊他,甚至好几次用额头撞他,都无济于事。 李莫愁明白火毒攻心,自己再也唤不回杨过神智。只求相持之中,寻机点穴下手,也好令他晕去。只是杨过疯狂如兽,体内劲力源源不断,哪里会给李莫愁一丝机会。 两人相持片刻,李莫愁渐渐力逮,心中苦道:“难不成我今日便要失了清白。”眼神一黯,思及不久前杨过温柔对她,更是说不出的酸楚。忽的,思绪所及,却是堪堪转念,暗道:“我这是怎么了,我如此害怕做什么?我既然已经心中有他,那便给了他,又如何?他火毒攻心,我当救他才是。” 心念所致,李莫愁便是松了手足,反将他身躯抱向自己。当下也不管杨过能否听到,只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过儿,对我温柔些。” 李莫愁但感自己犹如怒浪中一叶扁舟,又如狂风中一瓣落花,任由杨过摆弄折腾。杨过青春气盛,火毒助欲,神智不清之下,竟无丝毫怜香惜玉之姿。李莫愁初经人事,苦不堪言,只是心中定念,却也不曾有过半分怨恨。待到后来,便也是快美难言,心神俱醉,床第间星眸微闭,吐气如兰。 杨过浑浑噩噩,似在梦中。只依本能所望,更是尽心随欲。几番梦中云雨,自是火毒尽退,精疲力竭。当下神智迷惘,只道是场春梦,自己迷迷糊糊,便又安稳睡去。 待的梦醒,已是日上三竿,满屋敞亮。 杨过睁眼,自是伸了个懒腰。待要起身,忽见自己上身无衣,竟是吓了一跳,心中惊惧:“难不成我昨夜真做了什么?”当即心头一沉,脸色一变,眼神急向身边一瞥,暗幸床榻空空。再往屋内一扫,却见李莫愁端坐在桌边,正笑盈盈看着他。 “姨娘,你……我……”杨过脑中一片混乱,却是不知两人为何同处一室。李莫愁悠悠开口,却是古井不波,“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杨过忽的记起,昨晚好似受她逼毒,更有敞衣之说。当即心头一松,暗提真气,却是平复如初,只是手足乏力,尚有些气空力虚之态。暗忖道:“定是火毒攻心,昨晚我才会产生幻觉。今日浑身疲顿,当是受她功体,驱毒所致。” 心念如此,便是翻身下榻,披衣上身,口中欢喜道:“姨娘,没事啦。我的毒好像都散了,你真厉害,姨娘!”李莫愁看他一眼,却是嗔道:“你还叫我姨娘?”杨过看也不看她,只顾自己穿衣,随口道:“我不叫你姨娘叫什么?难道要我叫你师伯?那么老气的称呼,我才不叫!” 李莫愁淡淡一笑,娇柔道:“昨晚替你解毒,我可是吃尽了苦头,你现在竟然叫我师伯,是不是太没有良心啦。”杨过听她又来说笑,当即也是随她,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故意卖个关子,笑道:“行,那从今天起,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便叫你……叫你……” “叫我什么?”李莫愁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料想杨过如此言语,应是知晓昨晚之事。当即心下盘算,暗道:“我俩自此之后,当是改了‘姨娘’与‘师伯’这层关系和称呼,不知他要叫我为‘莫愁’呢,还是比较粗俗的‘媳妇儿’?而我又当要叫他什么,是叫他‘杨郎’呢,还是改称‘夫君’?” 正盘算得满心甜美,忽听杨过调笑道:“恩人啊,我的大恩人啊。”说完,更是漫不经心,玩世不恭般的朝她一拜,说道:“恩人在上,受杨过一拜!”拜完便又径自起身,只来闹她。 李莫愁脸色忽的一沉,心中却是堵得慌,直道:“他怎如此轻佻,竟将昨晚亲热浑然不当一回事,只需自己开心快活么?”胸口一闷,竟是“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杨过吓了一跳,赶紧近身扶她,急问:“姨娘,你怎么啦?”哪知李莫愁一个甩手,竟将他推开,怒道:“不要你管!”忽又转了哀色,望着他,苦道:“我不是你姨娘,你以后也别叫我姨娘啦。” 杨过大惊不解,甚是不安,又见李莫愁眼神哀怨,当是受了很大委屈。心中虽是糊涂,但这番神情目光却刺得他酸楚难受,当即也不顾男女礼节,便如绝谷之中那般,狠狠将她抱住,苦苦求道:“姨娘,你这是怎么啦?你告诉过儿,好不好?” 李莫愁被他抱了良久,才脱出身来。期间听他语气,但感其诚,原先心思却是转了一转。试探问道:“过儿,你知道昨晚我替你解毒了吗?”杨过听她说话平静,即刻答道:“知道,自然知道。姨娘教我脱衣散热,自己更是为我输功导毒,我怎么会不知道。”李莫愁一惊,又问:“那你对于昨晚之事,还记得多少?”杨过道:“迷迷糊糊,只记得你一直在身后帮我运功。后来好像睡着了,还……还做了个梦。”说到这里,便不好意思再说。 “做了什么梦?”李莫愁心中已知七八分,定是杨过神智不清,完全忘记了昨晚之事。但是事情即成,自己便也须和他说明,只是直言启口,却也难为情。当下想着暗示引导,也好教他自己记得。 杨过听她问梦,也是羞于开口,吞吞吐吐了半天,却说:“就是做了一个梦,没什么好说的。姨娘,你就不要再问了,好不好?”李莫愁此时明了,只叹杨过浑然不知。当下心中自是不再怨他,却还是问道:“过儿,你知道你中的毒,是什么毒么?”杨过一愣,不明白话中之意,心念一转,却是以为李莫愁考他药毒之术,当即笑道:“你不是说那是火毒嘛。姨娘,你若是想考我药毒之术,那我可要让你失望啦。” “哦,是这样啊。”李莫愁一喃,却又是嗤笑自己,随后便是轻柔道:“过儿,以前,我总是处处管着你,就算你一直说要保护我照顾我,我都只当你说笑。不过现在不同啦,以后不论你到哪里,我也随你一起,不再分开。” 李莫愁性子率真,既然明了杨过不知情,那自己也就不愿说破。心念所求,便犹如当初绝谷内一般,两人相守随行,心有彼此便可,至于身外名分之事,说破了或是反累心神。 杨过见李莫愁转喜,心情也是大好。一场虚惊之后,便是欢脱笑道:“姨娘,那我们快点启程吧,待到了终南山,我便要早早了结一些事情。日后,我也随着姨娘,去哪里便是哪里,再也不分开啦。” 李莫愁听他此言,心中甚暖,当即冲他一笑,嗔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准骗我。”杨过喜道:“自然不会骗你,骗你是小狗。”两人说笑,竟如儿时那般,伸出小手指勾住,碰了拇指。 天色过午,杨过便道:“姨娘,今天快些走,我们还能赶到武关。”他一个兴奋,自然是拉了李莫愁一把。 “哎呦”一声,李莫愁竟是双足踉跄,一手直往自己下腹摁去。 不及手型到位,杨过顿时来扶,吓得脸色突变,惊问:“姨娘,你又怎么啦?”见得李莫愁手型所在,当即聪明道:“姨娘,是不是昨晚替我解毒,消耗了你太多真气,现在丹田里气息不顺吗?” 李莫愁被他相扶坐好,却是白了他一眼,嗔道:“是啊,昨晚被你折腾半死,不受伤才怪。”杨过嘿嘿一笑,却说:“都怪我都怪我,姨娘,那我们不走啦,你暂养几天如何?”李莫愁见他傻笑,心中想骂,却又更是欢喜。也是想着早去终南山完结事情,便道:“没事的,一点小伤还难不倒我。我们走得慢些就是。”杨过知她要强,硬扭不过,便也附和道:“好啊,听你的。若是你走不动啦,我再背你就是。”李莫愁笑道:“不害臊!此去都是大道闹市,你想羞死我啊。”杨过一愣一笑,便也不好再说。 两人经历此间之事,各自心思虽异,但感情却更进了一层。当下无论到哪里,更是执手相随,再无过多牵挂。 稍微休息、整理,便是退了房。行到大堂,又见昨日老妪。那老妪见得两人执手而行,更是毒毒暗语,甚是不屑。只道:“江湖人就是不知羞耻,真不要脸。” 两人皆是高手,这等话语自然听得清楚。杨过心中一怒,正要理论,却被李莫愁暗中扯住,劝道:“过儿,我们走吧。这世人的眼光,我们再计较也无能为力。莫不然你想让我将他们都杀了,教人永远不敢再说。” 杨过手型一紧,捏了她手掌一下,笑道:“我可不愿意看你再杀人,我只要美美的姨娘,仙子一般的姨娘,而不是赤练蛇那般的老道姑!”李莫愁愠道:“你又说我老道姑!我哪里老,你再说一句试试!”暗中竟是掐住他臂上皮肉,痛得他差点掉下眼泪。 “姨娘,我跟你有仇么,这么狠?”杨过笑道,却脚下不停,一路出城而走。李莫愁嘴角一翘,想起昨日被他狠咬一口,笑道:“就是和你有仇,怎么着?”杨过不恭道:“你就是这么凶,当年才被人甩啦。” 杨过信口胡说,只道李莫愁如今心性,当是说什么都无妨。见她爱闹,便也不肯让她,当即脱口而出,却想损她当年之殇。 这一句本是无意。李莫愁却是说笑骤停,直直将手抽了回来,愣愣而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叮嘱 李莫愁伫形呆立,杨过顿觉不对,惊悟自己失言,回神再来抓她,哄道:“姨娘,过儿错了。你骂我,你打我吧。”说完,竟是捏了她手,往自己脸上扇去。 “哎,你这是做什么?”李莫愁一回神,便是将手顿住,轻柔道:“我没有怪你,只是你以后不准再说这事。”忽又正色道:“过儿,我武功再高,都终究是女子,你懂么?”杨过神色黯然,只管点头。 李莫愁见他不悦,当即收了心情,换了笑容,喜道:“过儿,不要再去想它啦,我们走吧。”随后自是牵了杨过,慢走闹市。 两人边走边赏,自是欢喜烂漫。随心而往,尽寻人多喧闹处去,似要看尽尘世繁华。一连数日,两人都是这般相亲相爱之状。沿途百姓见得,不知两人辈分,只看相貌容颜,倒也是赞多疑少,令两人倍感无隙。 沿途观景说笑,时日便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又是几日过去。 这一日,两人终是到了终南山脚下。 杨过道:“姨娘,若是姑姑硬要我做违心之事,那该如何?”李莫愁笑道:“我师妹心地单纯,能有什么事让你做不来?待见到她,我倒要问问清楚,你究竟如何得罪她啦?”杨过稍顿不语,却说:“这事我自己来处理,你不要管了。等我处理完,便再随你下山,一起行走江湖。”李莫愁含笑点头,只是“嗯”了一声,便也不再多说。 两人午时便在山下小镇歇脚,之后又是一鼓作气,重回终南山小屋。 临行而近,小屋不远。李莫愁叮嘱道:“过儿,我师妹心思单纯,你等会见了她,切勿跟她争执,只需顺着她多说些好话,她便不会跟你计较啦。”杨过顿了顿,却说:“我知道。”忽又关照道:“姨娘,等会我自己寻她说事,你这几天辛苦,早早休息便是。”李莫愁笑道:“我又不是外人,你们说事,还不许我听?”杨过无言,却听李莫愁续道:“好了,我说笑呢。我答应过你不管,自然是相信你。走吧,她等了这么多天,当是等急啦。” 两人再行片刻,果真远远就看见小龙女正在屋外,不过非是等人,而是正在打理花草,看样子心情颇好。 “师妹,我们回来啦!”李莫愁这些日子心情好,行为举止也变得随性许多。四下无人,便是远远喊道。见得小龙女回头望他们,也是不予多想,牵了杨过直往她那里而去。 小龙女抬眼看人,自在两人身上扫了几遍,久看愣神,却是无所回应。 李莫愁近身道:“师妹,怎么啦?看到我们回来,傻啦?”小龙女被她一唤,自是回了神,似有话语在喉头吞吐了几回,终于轻轻问道:“师姐,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啦?” 李莫愁听她话语,回想她神情目光,顿时噗嗤而笑,却道:“怎么,你不喜欢吗?” “没有。”小龙女摇摇头,也不和杨过说话,却是偷偷盯着两人又看。李莫愁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换了话题,问道:“师妹,我那徒儿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她说有事先走了,还留了书信给你。”小龙女进屋取来书信,确是洪凌波手笔。李莫愁接了信一看,倒也无所大事,便对杨过说:“过儿,我先回房。你有事便对我师妹说吧。等你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再来找我就是。”当即也不多想,只对着小龙女笑了笑,便自行回屋。杨过见她回屋,便牵了小龙女,好好叫了几声“姑姑”,再随她进屋,去说心事。 李莫愁进屋而坐,自管自想。眼下小龙女看似心情不错,那自己便寻个机会,将心事说了。届时和杨过同走江湖,或是归隐田园,那都无妨。至于小龙女和洪凌波,当有赤霞山庄落脚,也是易于安顿之人。如此一想,便觉心中所求幸福近在眼前,不由得一阵甜蜜温暖。 隔壁屋内似有言语,却也是轻轻柔柔,端是平和。李莫愁心中想着杨过之言,便是信他自行处理,也就不予多想,自是和衣上了床榻,小睡浅眠。 连日风尘,身体倒也甚是困顿,黏床一会,便是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却是忽来一梦,周身竟是无尽大火。 烈焰滔天,黑烟蔽日。 “师姐,你站在火里做什么,还不快出来。”小龙女静静看着她,静静对着她说,却未曾给她指点出路。 “过儿?过儿,快带我出去。”李莫愁似是看到了杨过,正陪在小龙女身边,微微露笑。她本能而喊,只是杨过似乎听不见,无动于衷。 “师姐,你再不出来,我们走啦。”小龙女又一次启口,依旧淡的没有一丝波澜。杨过依旧不言不语,只是牵着小龙女的手,露着笑。 李莫愁只觉手足无力,却是提不起劲,迈不开腿。眼见大火铺天盖地而来,不远处的两人硬是见死不救,任她一人狼狈窜逃。 “过儿,救我!”李莫愁从来不曾这般软弱,此刻却偏偏喊人救命。只是不论她怎么喊,杨过就是不理她,只管伴着小龙女,渐行渐远。 “过儿,不要丢下我!过儿,不要走……” 李莫愁心中酸楚,低喃之间,眼角倒是落下泪来。只是泪水还未涌出,便已被无情的大火烘干了。 火舌绕身,蚀骨穿心。 “啊!”的一声惊呼,梦断,人醒。 脸上有一阵舒缓的清风在拂动,李莫愁扫了一眼周身,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师姐,你刚刚做恶梦了吧,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小龙女坐在床边,言语间听不出喜怒哀乐,却一直轻摇着手中的凉扇,正给李莫愁扇风。 李莫愁怔了怔,伸手一摸额头,一抹眼角,却是冷汗泪渍,心思迷乱,暗暗自问:“是梦吗……” 小龙女见得李莫愁神情迷惘,问道:“师姐,你梦里一直喊着过儿的名字,到底怎么了?”李莫愁却似没听见,只管自己游目四盼,撑起身子,张嘴就问:“过儿呢?” “过儿说这些天你们遇到了很多事,你为他疗伤逼毒耗损了许多功体,他去山里打些野味,晚上给你补一补。”小龙女随口而说,好似根本听不出李莫愁话中心思。 话音才落,门就被人推开,杨过正拎着三只山兔站在门口。“姨娘,我……”一句“回来啦”还没说完,便是顿了神情,换了口气,急切而问:“姨娘,你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 “我……”李莫愁看着杨过近身,见他丢下野味来抓自己的手,却是缩了一缩。杨过一愣,小龙女却是接话,“过儿,师姐刚刚不知怎么啦,做了噩梦,你陪她说说话吧。” 小龙女说完起身,自是出门而去。杨过转身喊道:“姑姑……”却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目送她离开。 木门掩上,杨过自是望门,默默叹了一口气。 忽然,背后一股大力冲过来拥住他。杨过自然知道那是李莫愁,只是两人虽是亲密无隙,但他总觉得李莫愁自从华山之后不尽真实,心中时刻存着一丝忧虑。当下被她这般抱住,只是伫立原地,一动不动。 少顷,杨过但感后背一片潮湿,心下大为诧异。回神欲观究竟,李莫愁却趁他转身之际,将整个人埋进了他的胸膛,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微微颤抖。 杨过心中一颤,不明白强势如李莫愁,怎会如此。当即心中思绪放在一边,将人自胸膛拉开一些距离。但见怀中人面有泪痕,双眸恰似被春雨洗过,只是默默凝望着他。 杨过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虽说心中对李莫愁情谊不假,但其中复杂,犹是不定。前些日子处得欢喜,便也是不计后果,信口说了许多承诺。如今李莫愁这般娇柔,却让他忽的生出一种惧怕,不自觉想要逃离。他心里便是想着:“姑姑那天也是这般对着我,莫不是古墓的武功,会损人心智?我对姨娘的感情自是说不清楚,但是姨娘对我,当不该是这番摸样才对。” 思绪及此,杨过终于开口,怯怯问了句,“姨娘,你怎么了?”一语问出,心跳却是快了许多,他忽的又想到:“若是姨娘也问出如同姑姑那般的话来,我该如何回应?” 李莫愁却像梦中未醒,只是喃喃低语,“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不过话没说完,便被杨过打断。杨过心中有事,双手却是放开她,挂了个不咸不淡的嗤笑,调笑道:“是什么梦,让我姨娘这个赤炼仙子吓成这样?” “我梦见自己被火烧死了……”李莫愁神情复杂,抬头看了杨过一眼,正对上他的眼神。杨过一躲,恰被李莫愁捕捉全部,随即又听李莫愁说:“你就这般躲着我,都不肯来救我……我死了,你还活着,好像还很开心……” “胡说!”杨过听出话中悲伤,顿时喝断,“我怎么会不来救你。难道你忘记了,我说过会保护你照顾你的!”说完,便又重新抱紧了李莫愁,温柔呵护道:“姨娘,那是个梦,梦都是假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李莫愁终于安了心,却是问道:“过儿,你说要和我师妹说事,现在都说完了吗?”杨过一顿,慢慢说道:“姑姑不让我再说那事,她只说就当没有过便好。她想要我答应她,一直陪着她。” “那你答应她了?”李莫愁心里咯噔了一下,口无遮掩问了出去。杨过道:“我拜入古墓时,便发过誓,要一生一世敬重她,一生一世陪着她的。你教我做人不可违了信义,我又想这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便应了下来。” “是啊,重情重义,确该如此。”李莫愁心中自嘲,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循循善诱,倒成了困住杨过的枷锁。只是杨过如此说出来,李莫愁心中倒是更添了一份欢喜,她只觉得,此刻自己眼前的人,确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姨娘,我答应姑姑要陪着她,那便不能再随你下山啦,你怪我不怪?”杨过放开了李莫愁,将她扶坐下来,甚是认真的问她。李莫愁心中苦笑,面上却是莞尔道:“怪你做什么?你也是信守承诺,我又怎么好让你为难。” 见得杨过似有不信,便又道:“过儿,师妹想把你留在山上,那我便也一起陪你们留下就是。你说,好不好?” “真的!”杨过精神一震,笑道:“我还正愁着你会怪我,然后又要离开我了。”李莫愁笑笑不语,杨过又近身来抱她,甚至亲热,只在她耳边说道:“姨娘,我就知道,你待我最好。” 李莫愁被他抱住,心中却无波澜,倒是靠在他肩头,悠悠说道:“我待你的好,你日后自然全都会知道。”说完,便是轻轻推开了他,又说:“师妹还等着我们呢,我们一起去寻她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耍赖! 三人自此重聚,倒也是前事不提,只说当下。 两女自有昔日师门之谊,龙杨又有深山互持多年之情,姨侄更兼绝谷交心暗许。当下自是相处和谐,各有话题。 数日间,倒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这一日,三人正在屋外空旷处练武切磋。李莫愁每每指点杨过招式,小龙女便也硬要凑来一起。到最后,便是二一对拆,三人两边切磋起来。 龙杨两人熟练玉女素心剑已有两年,只是每每修炼,心中便只假敌,如今多了李莫愁对拆,倒是欢喜不已。李莫愁也知心经玄妙,自己虽不曾练,但也欲窥这双剑合璧之真章,当即也不客气,认真应下。 三人你来我往,裙舞裾飞,倒也斗得欢喜。龙杨两人均使钝剑,初开始试探之后,便觉李莫愁修为甚高,又见到她“红酥手”在握,当是慢慢放开了手脚,逐渐全力施展。 李莫愁本不欲使用“红酥手”,一则比武切磋,无须真剑,二则此剑之秘,自和杨过所认名器大相径庭。三人对招,只须略微不慎,便有断剑可能。只是杨过一再要求,尽说此剑玄妙,非要她使不可。李莫愁自笑无奈,只得将内力一分为二,一道时刻聚于剑身,保其不毁。 如此一番斗下来,倒也甚是吃力。只是龙杨两人不知,感受李莫愁剑身凝功,倒是更加认真。苦练两年的合璧之剑,虽是首偿实战,却是越使越称心,威力也是越强。 三人虽都是古墓弟子,但均不知此剑法的真意。殊不知林朝英当年创建此经时,已占有石墓,王重阳不肯随来。她枯居石墓,自创诡异武功,将一番无可奈何的相思之意,寄托于招式之中。是故这二人联手对敌之术,皆是男攻则女守,男守则女乘机攻敌之招。 李莫愁但感两人攻守兼备,甚是心意互通。又见杨过身形翩翩,小龙女婀娜多姿,恰似一对璧人。忽的心下念起,不知不觉间,手上招式竟是狠了几分。 两人瞬间倍感压力,均以为李莫愁要试彼此底限,当下会意一笑,更是全力施展,不予保留。李莫愁神思略散,不防两人招数异变,却是杀招迭出,一时间竟被逼得狼狈不堪。 钝剑自是不能伤人,龙杨两人见得李莫愁手忙脚乱,心中却是起了争胜之心,当即妙招再催,倒想分个胜负出来。 李莫愁神思回转,窘态渐消,却见得两人出手竟是毫无保留,如真要取她性命一般。又见小龙女晕生双颊,腼觏羞涩,杨过时时偷眼相觑,依恋回护,恰似一副男欢女悦、情深爱切的模样。 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却是控不住情绪,堪堪起了一丝醋怨。当下三剑交接之际,竟是心念一恨,内力一催,只听当当两声,竟是硬生生将龙杨两人手中钝剑折断。 剑断形停,清脆声响之后,李莫愁才回了神。只见眼前两人面有惊色,皆是怏怏看着她。 “师姐,你耍赖。比武不胜,用宝剑断我们兵刃。”小龙女认定兵器之故,略有赌气。李莫愁尴尬一笑,自在心中骂道:“我这是怎么啦,过儿和师妹与我比武,我怎生出这般心思。” 杨过见得李莫愁面有尴尬之色,当即圆场道:“有宝剑就是好啊。姨娘,什么时候再下山,你也替我和姑姑寻两把宝剑来。”小龙女性子虽是单纯,但心思也是玲珑,识得时下气氛,却也说道:“师姐,过儿回山后一直说你这把剑好,今日一见,倒真是宝剑。”又转对杨过道:“过儿,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得来这把宝剑的呢?” 三人自此岔开话题,寻了不远处大树靠坐下来,任杨过加油添醋般说着“寻宝”之事。 待的说完,李莫愁却道:“剑好不好,武功高不高,又有什么用,反正都是呆在山上。”言语之间,教人听出隐隐惆怅之意。 杨过自是知道内中缘由,便寻借口道:“姨娘,姑姑,你们歇一会,我回屋去取水来给你们。”当即转走,留下姐妹两人。 两人也不急着说话,只是自顾擦了汗,而后对望一眼。李莫愁暗赞小龙女出落的越来越清丽脱俗,一袭白衣,当真如凌波仙子一般。小龙女却也在心中想:“原来师姐也是这般美人。” 原来两人自小共处,却习以为常,不及多思。如今岁月变迁,心境不同,又兼先前李莫愁道姑装扮,故而小龙女并未在意。眼下李莫愁一袭紫衣,青春姑娘打扮,自然是格外惹眼。 两人相顾一笑,各有心思。但听小龙女忽然问道:“师姐,陪我们留在山上,你闷不闷?”李莫愁笑道:“闷如何?不闷又如何?”小龙女莞尔道:“你若是不闷,那自然最好。你若是闷了,那便下山去好啦。” 李莫愁心下一顿,眼神一暗,似有苦笑,叹道:“怎么,你要赶我下山?”小龙女急急解释道:“师姐你误会啦,我是说,若你是觉得闷,那我们便一起下山,不要留在这里啦。” “什么?你说什么?”李莫愁怀疑自己听错,但又见小龙女神色诚恳,当即又问:“师妹,你有什么心事,说来给师姐听。好端端的,怎么想下山啦。” 小龙女低头不语,却是挂笑,片刻后又是撒娇般说道:“师姐,有一件事,我以后再跟你说。”说完便转了语气,又道:“师姐,你带我下山吧,我想学学山下人的生活。” 李莫愁莫名其妙,却也不多问,只道是小龙女开窍,又或者杨过跟她说过什么。当即自是点头应下,遂她心愿。正巧杨过回转,听闻此事,顿时喜无遁形,连声说好。 “师姐,人人都说江南好,要不我们去江南,可好?”小龙女忽的转了性子,倒是主动了起来。李莫愁却是一笑,说道:“江南有什么好。软绵绵的性子,轻飘飘的人事,不去也罢。” 小龙女自然不知道李莫愁心思,只道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又道:“那我们往北走。你以前不是说,大漠的草原很漂亮?”李莫愁又一笑,说道:“大漠景色虽好,但却人烟罕至,学不到什么。“ “这也不去,那也不去。师姐,那你说我们该去哪里?”两番否定之后,小龙女竟是有些不悦。此时杨过在侧,也是大为诧异,直在心中说道:“姑姑以前死活不肯离开终南山,如今怎的这般急切,不知此间又何变故。”思前想后,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儿,你说,我们该去哪里?”李莫愁忽的开口问他,似在征询,又似考他。杨过心念一动,思及适才两女对话,片刻说道:“如果让我选,那我便去大胜关。不知道那场盛会,还赶不赶得上?” 话音才落,李莫愁便是笑道:“好,依了你,就去大胜关。”小龙女一脸茫然,问道:“什么大胜关?赶什么盛会?”李莫愁再对杨过一笑,却是转身冲着小龙女说道:“你不是想学山下人的生活么,那我们就先去一个最热闹的地方。”言尽于此,自然要留一些话题,待到路上说。 当日臧边五丑之事后,姨侄两人均未将大胜关之事轻弃。只是此后事多,又各有心思,也就压了下来。如今既要下山,那自然便是要寻去一观,且不说凑热闹,单就那日五丑口中吐露,李莫愁也断不会真心不理。 如此定下,三人不久便回了屋,分头准备一番,以便来日即走。 李莫愁此时已是道心不在,复归红尘,自然也是青春女子打扮,随身携了“红酥手”,宛如侠女之态。而小龙女暗藏金银绸索于衣袖中,又取了金丝手套放于衣囊,确如寻常好女,清冷可人。杨过青春少年,意气风发,肩宽腰挺,甚是潇洒。陪在两女身边,倒是十足亮眼,只不过一干行囊包袱,均由他背了,恰如管家苦力。 三人自此下山,寻路直往豫南方向而去。 小龙女生性清冷,初涉尘世,总归有些不适。好在李莫愁寸步不离,处处照顾,不教她落了为难。两人年岁虽差十二三年,但执手而行,走在一起,旁人却是看不出来。 一人热烈,一人清淡;一人娇俏,一人高冷。一路而去,往来之人见得,均以为这是一对双生的姐妹花。又窥两人貌美,只道是两位落入凡间的仙子。 而杨过更是胸意畅然,心中喜极,确如困马得驰,潜龙出渊。一路上听言赞美两人,分外受用,心中自有男子汉气概冲天,当下无论寻人问路,而或投店住宿,尽皆一手操办。又或有地痞流氓寻衅,早就提前打发,丝毫不让两女分神。 也有好事者多嘴,尽说市井玩笑,多言“小子好福气,昔日齐人也未必有此际遇。” 小龙女不知“齐人”之故,偶有问及,李莫愁不予明说,只道:“路人无知,尽乃胡说。”当下却是有心历练杨过,故而只管应对小龙女,任由他张罗一切。 只是李莫愁终有心思,一旦有空,便是想着:“师妹究竟是如何,会这般转性?或是过儿说了什么,而或瞒着我应允了什么?”不过再一想,便笑自己多心,又道:“过儿待我之情可鉴,我怎的胡思乱想。”慢慢行来,心事倒也压了下来。 如此一路,三人随行,倒也是风尘不阻,羡煞旁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难道娇妻在侧 三人信步而行,情谊相投,一男二女,便是旁人眼中一道风景。 一人任性疏狂,一人冰霜高冷,一人傲骨不羁。 途中说笑论武,不予俗世眼光,偶有欢喜时,便也是放肆不拘而笑,惹得路人纷纷惊诧,偶有赞誉闲言,亦是一笑而过。均觉世事浮云,旁人赞也好,谤也好,又于自身什么相干。此行大胜关,亦不过是见识一番,无关它物。 三人脚程轻快,行不半月,便是过了豫南,渡了淮水。 这一日行到正午,自是到了大胜关附近。只见一路上江湖人士渐多,瞧那些人摸样,不少都是身负武功,显然正是赶往五丑口中的盛会。 “姨娘,看样子我们还赶上啦。”杨过心中欢喜,想着有热闹凑,有好戏看,便是按耐不住,远远奔在前头。李莫愁笑笑不语,只管牵着小龙女,跟在他身后。小龙女一副天真,也是望着杨过背影而笑。 三人再行片刻,便寻了饭铺吃饭。待的饭饱,李莫愁似询似问:“过儿,你可知这集会所在?”杨过淡然一笑,随即便道:“这有何难,跟着人流而走便是。”小龙女欢喜道:“过儿你真聪明。”李莫愁暗地里白她一眼,笑道:“师妹,你也很聪明。”三人便依循杨过之言,跟在人流中。 行至傍晚时分,便是到了大胜关。这大胜关是豫鄂之间的要隘,地占形势,市肆却不繁盛。三人随着人流越过市镇,又行了七八里地,见前面数百株古槐围绕着一座大庄院,不少路英豪之士都向庄院走去。庄内房屋接着房屋,重重迭迭,一时也瞧不清那许多,看来便接待数千宾客也绰绰有余。 李莫愁江湖多年,看得形势,便知真情,心中料定必是中原武林盛会。只不过聚会何意,又是何人所发,会不会引人侵扰,那便也是不知。 小龙女见得热闹,自是不解,想问李莫愁,却已被杨过抢先。杨过早早寻人问过,浑然忘了李莫愁面前,不免贻笑大方,只道:“姑姑,这是要开英雄大会,据说当今武林各路人物,都要来此一聚。”又转道:“姨娘,我们快去,还赶得上寻个好位置。”杨过心中也是俗礼甚少,寻思李莫愁在江湖上的名号,这般所谓的英雄大会,当是去得。小龙女自是随他,李莫愁却又是笑笑,任他自行历练。 三人走近庄院大门,只见大宅门口有几个叫花子张罗,但凡进入之人,皆出示一张红贴。 杨过也非浑人,远远看到,便是心中略气,直说:“怎的,参加如此盛会,还要给红包不成?这叫什么英雄,妄称什么豪杰。”小龙女愕然道:“过儿,我们的盘缠还有多少,够三个人的吗?”李莫愁噗嗤一笑,摇头道:“那不是红包,是英雄帖。” “英雄帖?”杨过一愣,却不好意思再问,适才自己得瑟,竟差点闹出笑话。李莫愁见他终于安静,便也适时解答,说道:“武林中的规矩,但凡参加这等聚会,便要出示此帖。说好听了,便叫英雄帖,说难听了,那便是出入令。” 李莫愁快口直言,江湖上恭维客套之数,尽是不屑,又道:“不知此番大会,是谁召集,排场竟如此之大。连江湖中二三流的人士,都尽数被邀请。”杨过闻之又气,愠道:“你名气这么大,为什么不发英雄帖给你?”李莫愁笑道:“我人又不在赤霞山庄,别人如何寻我?再说,这英雄大会,断断不会请我一赴。”小龙女奇道:“为什么?”李莫愁笑道:“你们难道忘了,江湖上的人都叫我什么吗?”说完又是莞尔,只顾嘲讽道:“所谓英雄大会,那便是要求与会者,名头响当当,行得正坐得直,心怀仁义道德,不可滥杀无辜。如我这般杀人女魔头,别人躲我还来不及,又怎会请我。” “师姐别乱说,你不是女魔头!”小龙女忽的较真,却教李莫愁一阵感动。杨过一边凑道:“姨娘你又说笑,江湖上哪个不知道,你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李莫愁微微摇头,叹望人流,却道:“只怕有些正义侠士,可不是这么想。在他们心中,我便是冷血无情,草菅人命的女魔头。比如……” “比如谁?”杨过听出李莫愁话中怅然,心内也是替她叫屈。自己虽也不喜她杀人无情,但终究都是该杀之人,又怎会真正去责难她什么。当即问道:“谁这么大胆,敢来责难于你。若让我遇到,我定替你教训他。” 李莫愁回转一笑,轻柔道:“你打不过他,也不敢教训他的。”一句话说得龙杨两人不知所以,但听出李莫愁话中多有玩笑,便也不再多问。 李莫愁玩笑话说完,便正色道:“过儿,师妹,这英雄帖我是没有,不过想要进去,那有何难。”言罢退步,自是拉了两人往庄院围墙而走。 杨过顿时会意,冲着李莫愁调笑一个,小龙女亦是回神,惊道:“师姐,你要越墙进去?”李莫愁轻嘘一声,也似顽皮摸样,玩笑道:“古墓我都敢偷逃出来,这翻个围墙,怎么啦。”当下见得小龙女被她唬住,又笑道:“轻功学了不用,学来做什么?我们只是进去看热闹,又不偷不抢,你怕什么。” 小龙女想想也是,被她这般一说,倒觉得这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当即性子一起,便要纵身而上。她心中要李莫愁带下山,尽是想学世人俗事,却不知道李莫愁心意不同,倒要她丢了清冷,寻回初心本欲。 杨过自然不在话下,既然李莫愁出得这种歪主意,小龙女又欢喜赞同,自己哪里还需多虑什么。当下也是运了气,好随小龙女同时跃上。 三人跃跃欲试,却不料围墙转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当即听得有人喊:“师娘说了,这次大会不可出任何差池,你们都给我盯紧点,莫叫歹人找上事来。” 三人闻言退身,但见两个少年,引了一众叫花子,正在围墙四下巡逻。 李莫愁一眼看去,却是武氏兄弟。心中顿悟,脱口低喃:“他们怎么在此,莫不是此番大会,召集者是他?”这个口中所指,那便是郭靖。 杨过也是看到了人,心里也有一番想法。倒是小龙女听得清楚,问道:“师姐,他是谁?你认识?” 武氏兄弟引人巡哨,本不分心。忽闻轻柔女声,顿觉委婉好听,倒是停步侧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倒好,识不得小龙女,却认出了李莫愁。 “李……李姑姑!你怎么会在这里?”武氏兄弟抢上,话中带着惊喜,续道:“上次武关一别之后,师父还怪我们昏头误事,竟没给您发帖子。想不到您这回自己来啦,这真是太好啦。” 李莫愁笑道:“怎么,你们师父不怪我滥杀无辜,是个草菅人命的女魔头?”兄弟两人赔笑道:“李姑姑说得哪里话,师傅知道我们遇到了您,可问了许多您的近况呢。我们先前不知,后来才知道,原来您和师父还有那么深的交情。” “胡说八道!”李莫愁轻笑而骂,自在心中道:“这两个孩子全天围着郭家大小姐转,都学得说谎不皱眉头啦。”她自知郭靖和她理念有差,即便真的问起,也不会如两人这般所说。只是当下不好下两人面子,自是应对了一番。 杨过自然也认得武氏兄弟,只是依旧如同昔日酒楼,仍不做相认。又见得两人围着李莫愁竟说好听话,心中却是不爽,当即只寻小龙女说话,不凑热闹。 这边三人说一阵,便听武氏兄弟道:“李姑姑,师父他们已经到了,我带你去见面。”李莫愁也有此意,当即唤了龙杨两人,跟随而进。 武氏兄弟引人进门,门房几人喊声“武爷”,便恭敬放行。李莫愁跟着两人,而龙杨又跟着李莫愁。一行五人,径自往大厅而去。 此时正值各路英雄到会晤面之时,众庄丁来去待客,川流不息。又为添热闹,四下里号铳鸣放,鼓乐不停。 龙杨初见大场面,自是欢喜好奇,李莫愁却是见怪不怪,沉稳摸样倒和身上装扮略显不合。只是庭院人多,又兼天色渐暗,众宾客只是见得五人英俊潇洒,俏美娇艳,哪里还管的了细小之处。 时下厅内已经点起无数明晃晃红烛。烛光照映,但见俊男靓女,迤逦而来。五人一路不长,众宾客却是指指点点:“这两个少年是郭大侠的儿子?”“不是,是徒儿。”“那后面两个仙子般的姑娘是谁?”“唉,奇了,我也没见过。”“那还有个少年呢?看上去也是名门之后。”“这个也不认识,不过好像他和先前那两个仙子是一路的。” 众人言语不断,五人却已是到了厅内。 李莫愁入厅一扫,但见里面七七八八站了不少人。其中一对夫妇正立中央,都四十左右年纪,男的身穿锦袍,颏留微须,器宇轩昂,颇见威严;女的皮肤白晢,斯斯文文的似是个贵妇,却不是郭靖、黄蓉。 “师父,你看谁来啦。”武氏兄弟一齐抢上,似在表功,不予正面主人行礼,却冲着右侧一对夫妇拜了拜。 李莫愁闻声回看,只一瞬间,便又是两个人影入眼。只见男的气度沉着,浓眉大眼,胸宽腰挺,四十岁不到年纪,上唇微留髭须,自然便是郭靖。当即心中想到:“几年不见,你倒是越发沉着伟岸了。”又见他身边一女,容貌秀丽,一双眼睛灵活之极,自然猜到便是黄蓉。心中又道:“黄蓉年岁当和我相仿,怎的看起来却是不到三十岁,当真如传闻所言,是个大大的美人。” 这番打量自在短短一瞬间,厅内众人闻得武氏兄弟禀报,也是抬眼来看。但觉气氛一阵紧,便有个声音吞吐道:“你是……李,李道长?” 说话之人自然是郭靖。他一眼望见,便是认出李莫愁。当年两人初见之时,李莫愁虽是道姑装扮,但共历无佛寺之时,也是这般装束。当即心中惊讶,暗道:“莫愁数年不见,怎的还俗了?”一念闪过,又一念而至,“她如此装扮,竟是看不出岁月痕迹。” 郭靖心念乱转,只是到口的话,却是吞吐起来,心中实在拿捏不准,是该叫她“李道长”呢,还是唤她“李姑娘”,又或者如同心中所想,便只称她一声“莫愁”。只是他平日恪守礼节,大侠身份在人多面前,竟是转回了弯,终于还是叫了一声“李道长”。 一声落,余人亦是随之而望。却见得厅门入处,俏生生站着一个女子,正看着郭靖,眼神中倒是含着一丝复杂的神情。 “几年不见,倒是见外啦。”李莫愁忽的开口,带着几分玩笑,倒是不若郭靖那般拘泥,“郭大哥,你刚才叫我什么?” 两人观念有异,但交心之情也是不假。昔日别扭之事,李莫愁早就不记心上,如今再见,自然不予客套。性子一起,倒是无视众人,冲口而出,竟是一句玩笑话。 这话一落,众人更惊。身边黄蓉附耳道:“靖哥哥,她是谁?”郭靖正要解说,却不料李莫愁早就听到,当即笑道:“郭夫人有礼,小女子李莫愁便是!” “赤炼仙子李莫愁!” 正立中央的夫妇同时脱口而出。但只一顿,便客气道:“原来是李仙子到了,陆某夫妻有失远迎,见谅。”李莫愁闻得名姓,当是醒悟,却也还礼道:“想不到昔日太湖陆家归云庄,倒是迁到了大胜关来,陆庄主客气啦。” “李姑娘,别来无恙。”郭靖再度接话,语气已经平和。早知李莫愁心性,便是随着她的装扮,规规矩矩唤了一声。 李莫愁回神欲答,却见黄蓉又暗扯郭靖衣袖,窃窃私语,“靖哥哥,你认识她?怎么从来都不曾听你提起过?”郭靖被她一问,却是面有难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忽然,李莫愁盈盈一笑,却似故意,只道:“怎么啦,郭大哥。难不成娇妻在侧,便连唤我一声莫愁都不敢了么?” 第一百五十章 英雄大会 李莫愁自然便是故意。且不论潜念所致,单说江湖名号,杨过之事,她都不是很喜欢黄蓉。适才见她貌似紧张,便忽的起了玩性,刻意装模做样,只教她暗吃飞醋,也好气她一气。 果真,黄蓉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只不过碍于身份场面,一时不好发作,当即强压心气,忍了过去。郭靖急忙低声解释道:“蓉儿,你别误会,我和她……”话到一半,却说不下去,原是黄蓉早不理他,只和身边郭芙说话。 郭靖回转,却是冲着李莫愁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昔日我误会你滥杀无辜,你也不必如此记恨。这般坏我夫妻感情,又是何故?”只是这番话不能出口,倒是换了语气,正色道:“李姑娘,昔日之事,若有得罪,还请见谅。今日之事,还请你好生对蓉儿说明,莫开这等玩笑。” 李莫愁正自得意,忽见得郭靖神色正紧,双眉微锁,顿时觉得自己闹过了头,便也是不好意思起来。但又见黄蓉时不时暗中盯她,神眼甚是怨毒,却又转了念,只道:“有什么好说的。夫妻若是这般信任都没有,再多解释又有何用。”一句话说得大声,似有所指,却教旁人不知如何接话。 龙杨两人一直随着李莫愁,闻得这一句,也各自心中有所思。小龙女千头万绪不懂,当下也不多问,杨过却是猜到一二,早先便听李莫愁说过,若是遇到黄蓉,定要替他出气,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手段,当即也是想笑。只是碍于场合,硬是忍住。不过再一想,便觉不妥,郭靖毕竟待他真好,若真是玩笑过头,为难了郭靖,也是过意不去。如此一想,便是上前扯了扯李莫愁衣角,轻轻说道:“姨娘,郭伯伯老实人,你别捉弄他啦。” 李莫愁听到杨过说话,心中便想:“你教我罢手,那我便不闹啦。”当即回转,欲要抱拳致歉,却不料门厅外传来一阵笑声,甚是豪爽不羁。 但听道:“我道是谁这般大胆,原来是莫愁到啦。” 众人被来声打断,都是转头去看,却见四个道人先后进厅。李莫愁眼见之下,不由嘴角一勾,自是熟人到了。 当先是个白发白眉的老道,满脸紫气,正是全真七子之一的长春子丘处机,其后是个灰白头发的老道姑,自是孙不二。后面并肩而入两个中年道人,一是赵志敬,一是甄志丙。 郭靖正感尴尬,见得丘处机到来,倒是得了救星,当即上前相迎,好请他说明原委。不料丘处机仅做答礼,微微一笑,便是冲着他说道:“靖儿,几年不见,胆子倒变小啦,是谁当年在终南山上,说和莫愁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 说完当即大笑,又对黄蓉说:“你们夫妻自打成家之后,却是越来越没有昔日的豪情啦。”忽又转到李莫愁这边,惊喜道:“莫愁,你怎么还俗啦?不知是哪个英雄豪杰,让你弃了道心,再涉红尘?” 李莫愁先前便和丘处机多有消息互通,昔日孙婆婆和杨过之事,也是她私下寻他化解。两人性子里都是一般豪气,见面当是不做外人,随即也附和一笑,却道:“自是有人在心,只不过不好说。” 丘处机哈哈一笑道:“莫不会真是靖儿?莫愁,你这般做法可不妥。”李莫愁也是哈哈一笑道:“就凭他,呆头呆脑,我还真看不上。”笑完便是换了正色,抱拳歉道:“郭大哥,你知道我来去江湖,随性惯了,刚才开了这么大个玩笑,教你难做啦。” 言落,见得黄蓉脸色好转,便也冲她一笑。 郭靖心头大石终于落下,虚惊一场,也是冷汗浃背。时下再牵黄蓉之手,倒是回得小心翼翼,只道:“李姑娘,你刚才这玩笑,可当真吓到我啦。” 如此见面,倒也是添了一丝热闹。待的坐定,言过几句,郭靖便道:“丘道长,今日盛会,实属难得。若不是担心过儿功课,我定也邀他随你一起来,也好让他长长见识。不知过儿在全真教,过得可好?” 一语方落,顿见丘处机脸色一怔,一边李莫愁也是神情稍顿,似有话说。郭靖不过随口一说,却见两人各又异色,当即不知何故。未及细问,却听丘处机肃然道:“贫道今日前来,除却赴会,确另有一事相说。” 郭靖尚在愣神,身边黄蓉却已开口,问道:“道长所言,莫非是杨过之事?”黄蓉一提,郭靖亦是顿悟,急道:“道长,莫不是过儿在全真教,惹出麻烦啦?”丘处机道:“也算不上麻烦,那事算起来也已经过去好些年啦。只是我有负你当年所托,总归过意不去,如今……”话未说完,却引得郭靖激动。郭靖以为杨过出了什么意外,顿时心切道:“怎么,过儿出意外啦?道长,你快告诉我,过儿到底怎么啦?” 郭靖真情流露,倒教一直陪在李莫愁身边装傻充愣的杨过一阵感动,心中暗道:“郭伯伯终究待我是真好。” 这边心思未定,那边丘处机却是笑道:“靖儿你别激动,杨过应是没事。”稍顿又道:“原本,我不知如何跟你说这事,只恐前因后果太过蹊跷,怕你不信。不过今日倒好,有一人来说,自是最合适。” “何人来说?”郭靖激动,只求真相。不料李莫愁缓缓启口,自是悠然,婉转笑道:“丘道长真是会说话,这等事却又教我来说。”继而转对郭靖,莞尔道:“郭大哥不必担忧,过儿好得很。” 杨过少时离开郭靖,到如今已有四五年。岂知这四五年,便是人身形容貌变化最大之岁,那时孩童,眼下便是俊朗少年。杨过一直跟着李莫愁,只管和小龙女说话,心中自有所思,也是不肯与人相认。又有适才李莫愁一番玩闹,众人自是不加在意,更别说认出他来。 李莫愁笑道:“郭大哥,今日凑巧,我还带了个熟人来给你相认。”言罢抬手,自向身边指了指。郭靖顺势一看,口中一顿,却道:“这位姑娘是?哦,这定是你师妹,龙姑娘啦。” 郭靖一席话,却让李莫愁吃了一惊。原以为杨过一直在侧,哪知不经意间,竟只徒留小龙女一人。正愕然,忽又听郭靖道:“适才你说过儿好的很,不知是否和这位龙姑娘有关系?” 李莫愁心中沉吟,却笑他歪打正着,杨过之事,确实当与小龙女也有莫大关系。只是眼下杨过不见,心中忽的焦虑起来,便也不予解答,只管自己喊道:“过儿!过儿你去哪里啦?” 这一喊情深意切,端是旁人,也听出内中情意。又问小龙女:“过儿刚才不和你在一起,怎么突然不见啦?”小龙女倒是平静,只将手一指,正正对着郭靖,说道:“师姐你喊什么,过儿不是在那边么。” 一语才落,但见郭靖背后立起个人,笑嘻嘻喊道:“姨娘你别大呼小叫,我在这里呢?”也不管旁人闻得惊讶,又一把将郭靖抱住,只喊:“郭伯伯,是我,我是过儿!”众人又是咦了一声,但见一个俊朗少年,甚是英气,正抱着郭靖,十足亲热,自是杨过不假。 郭靖此时脑中糊涂,却也是认出杨过。先不管前因后果,倒先打量起他来。一番细看,才知他生龙活虎,身强体健,筋骨不凡,顿时心情大好,只道:“过儿,真的是你,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黄蓉一直默看一切,此时倒是淡淡说了句,“好啊,又见面啦。” 这一句口气甚淡,倒是隐隐带着一些不喜欢。旁人自然不知,以为黄蓉不若郭靖那般男子气,只不过郭靖听之,却有警示之意。当即心思回转,念及适才杨过喊人,才大为不解。当下分开杨过,却是转向李莫愁,问道:“李姑娘,过儿刚才喊你什么?” 郭靖一问,才将众人注意力拉回。丘处机昔日虽同李莫愁共处杨过之事,皆以为她是古墓大弟子之故。当下听得郭靖这般问,也想到适才杨过那一句“姨娘”,顿觉更加不可思议,直愣愣盯着李莫愁和杨过两人,来回扫了几遍。 李莫愁见得杨过与郭靖众人相认欢喜,心里也是十分高兴,随即冲口而出,得意笑道:“怎么?就许你有个兄弟叫杨康,就不准我有个姐姐叫穆念慈么?”一言方出,心中顿时后悔,骂道:“我说这些做什么,世人若都知道我和过儿的关系,那我们日后便真的只能隐居山林,见不得人啦。” 她此时心中认定,杨过和她虽是姨侄,却实是自己心上人。只是她人情世故皆懂,自然知道这层关系不好教人所知。日后远走江湖,遇不到熟人便好。却是不想,仅凭古墓辈分,她便已经是杨过师伯,亦是有违伦常。 穆念慈之名一出,众人又是惊讶。昔日丘处机尚且有意凑合过穆念慈和郭靖,如今听说,更是好奇。郭靖目瞪口呆,回转之后再问李莫愁。 李莫愁这才回神,心想:“说了便是说了。我们又无血亲,只待日后和过儿不涉江湖,隐姓埋名便好。”当即心思回转,却也不再计较,缓缓将当年杨家之事说了个透。 待的说完,在场众人无不惊愕。李莫愁又道:“只怪我当初失约,让他流落江湖。所幸郭大哥遇见,将他送上终南山。这一来二去,却也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说到这里,心中蓦地起了一丝柔情蜜意,又跟着低喃了一句,“过儿和我的缘分,当真是不浅。” 只是旁人无心,亦或只道有缘,更有今日盛会,自然处处是好。当下又是说笑,自是融乐不说。 此间有人贵客来到,正是一灯大师高徒点苍渔隐和朱子柳两人。朱子柳昔日便和李莫愁见过,那赤霞山庄之名,亦是拜他所赐,眼下再见,又是一番感慨。 小龙女跟着李莫愁,也是见了这些贵宾,才觉李莫愁果真人脉甚广,江湖老练,不觉心下略有自卑。所幸李莫愁代她言语,竟说古墓掌门,自是清冷。众人知其李莫愁,推想一算便也间接赞誉小龙女,尽道古墓不出世,却是人才辈出。 而杨过少年心性,既得和郭靖相认,当是摒弃前事,自和同龄的郭芙还有武氏兄弟说话,各享经历趣事,倒也甚为开心。 众人再说片刻,便有庄丁前来通报,只说宴席已备,请人入席。 郭靖诚邀李莫愁入主桌,李莫愁却推说自己路过偶遇,并无心此间盛会。又说小龙女喜欢清静,当是寻一处角落便好。实则是深知自己“赤炼仙子”名号,在江湖上颇有争议,唯恐上了主桌,惹人口舌,教郭靖等人难做。 郭靖初始不知,再度诚邀,直至丘处机暗中点破,才不再拉她。但在心中更起一念,只道:“莫愁这般心思,善解人意,实是难得。若不是杀伐无情,定也是当世侠女顶峰。”再一转,又想:“若不是为大侠之名所累,当真是如她这般潇洒,才是真快活。” 少顷,众人出厅。庭院内火烛明亮,甚比白昼。筵席开处,人声鼎沸,烛光映红,一派热闹气象。 李莫愁携了杨过、小龙女,自在最偏角落一桌坐下,也不管它事,径自用餐。只是席间郭靖、丘处机等人偶有寻来敬酒,对三人甚是礼待,却也着实令人不解。 同桌都是江湖上名气不大之人,也不知三人是谁,只看装束,又想座次,再看郭靖等人客气,倒也自认为,定是哪门哪派的得意弟子啦。 酒过三巡,李莫愁但感身后一阵脚步,却是有个人站定,怯怯问候:“李……李姑娘,一切可好?”李莫愁回转一看,正是甄志丙。 李莫愁先前在大厅内首见甄志丙,便发觉他看自己之时神色不对,眼下前来敬酒问候,却又是这般口吻,当是想到:“昔日我严词拒他,他莫不是一直纠结不放,倒是我做的过啦。”当即起身,冲她一笑道:“甄师兄,别来无恙。莫愁先干为敬!” 甄志丙见她豪气,心情倒是好了一些,脸色也平常了许多。只是神色依然闪烁,似有话说,只不过吞吐几下,见得李莫愁眼中似有凌厉之色,便也隐了去,只说:“昔日冒犯,务必罚我!” 第一百五十一章 贤妹? 李莫愁先前在大厅内首见甄志丙,便发觉他看自己之时神色不对,眼下前来敬酒问候,却又是这般口吻,当是想到:“昔日我严词拒他,他莫不是一直纠结不放,倒是我做的过啦。”当即起身,冲她一笑道:“甄师兄,别来无恙。莫愁先干为敬!” 甄志丙见她豪气,心情倒是好了一些,脸色也平常了许多。只是神色依然闪烁,似有话说,只不过吞吐几下,见得李莫愁眼中似有凌厉之色,便也隐了去,只说:“昔日冒犯,务必罚我!” 李莫愁被他说的莫名其妙,又思及他或是酒喝多了,说话不畅,也不予计较太多,好好回他一句:“没什么大事,你我之间,不过一些小小误会。甄师兄,你身负重责,当是不可再为□□烦恼。”这一句说得诚恳,却也不避讳。 甄志丙正欲再言,李莫愁却道:“过去之事便过去吧,你快回去陪你师父吧。我这边人来人往多了,你想让我吃不安心么?” 说完微笑,却见得甄志丙身形顿了顿,眼神中露出满满愧疚之色,只喃喃道:“对,对,就让这些小小的误会,都过去了便好。”不刻又摇头叹道:“莫愁,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一通话没头没脑,却教附近几人看了好笑,都取笑说全真道士不胜酒力,见了娇俏女子便动了凡心。直到主桌那边有动静,方才不语。 只见主桌前,黄蓉站起来朗声说道:“明日是英雄大宴的正日。尚有好几路的英雄好汉此刻尚未到来。今晚请各位放怀畅饮,不醉不休,咱们明日再说正事。”众英雄轰然称是。 筵席上肉如山积,酒似溪流,群豪或猜枚斗饮,或说故叙旧。陆冠英在太湖统帅群盗时积储甚富,他生性豪迈,这日陆家庄上也不知放翻了多少头猪羊、斟干了多少坛美酒。 酒饭已罢,众庄丁接待诸路好汉,分房安息。三人自被当成贵客,受人好生招待,安顿不愁。 李莫愁怕小龙女认生,便在她房中呆了许久,待的二更之后,嘱咐她安歇,方才回转。只是穿走回廊,忽的听到庭院内,似有人说话。当即好奇心起,屏气一听,却是武氏兄弟和郭芙。 郭芙自将武氏兄弟摆布得团团乱转,而兄弟两人也是尽说甜言蜜语,讨她欢心,更不惜举指发誓,只为佳人一笑。只是这誓言之间,却听起来轻飘飘,半分不见真诚,只有少年好玩之心。 李莫愁一听便走,自在心中暗嘲道:“当真是少年人不识愁,这般好话,岂是轻易说得,又岂是一辈子都不曾变的。”忽的心念一转,却是想起杨过,顿时忧道:“过儿也是年少,热情好动,先前对我也说了许多好听话,不知他当真不当?我为他至此,不知他何时才会明白?”如此一想情.事,心中便是开了口子,当下也不回房,却是去寻杨过。 “姨娘,你怎么来啦,还不休息吗?”杨过正在打坐练功,见得是李莫愁,便是起身相迎。 引她坐落,又掩了门户,正给她倒茶,嘴上说道:“姨娘,这英雄大会真是热闹,想不到郭伯伯在江湖上的名望如此响亮。”又说:“姨娘,你竟然和郭伯伯那么早就认识,你都不告诉我……” 忽然,李莫愁从他背后抱上,甚是大力。杨过一惊一吓,手中茶杯都落在了地上。 先前终南山小屋里,李莫愁便曾这样抱过他。此番再抱,杨过顿时心中一酸,暗道:“姨娘又犯病啦,教我好担心。” 杨过不动,李莫愁却是开口,竟是直问道:“过儿,你会喜欢我一辈子吗?”杨过大惊,深怕说错了什么,李莫愁便如义父那般失了心疯,当即好好回道:“姨娘,你说得什么话,过儿从小就喜欢你啦。” 李莫愁这般问,只因适才听了郭芙三人对话,心有所动。又思及和杨过之间种种,内心真情一下子涌了出来。听得杨过回她,便是心中一暖,大为感动,冷不防落下泪来。 她飘零江湖,早就满心疲惫。这些日子为了杨过,又不知付出了多少心酸,当即狠狠将人抱住,只管默默落泪。 “姨娘,你怎么啦?”杨过心中担忧,实不知李莫愁心思,只道好生安慰,略有调笑道:“姨娘,天色才二更,你不会已经睡了一觉,做了一番噩梦了吧。” 杨过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倒教李莫愁记起了那日梦中之事,整一个撕心裂肺。当即心中后怕,竟将人抱得更紧,只问道:“过儿,你那时说喜欢和我在一起,说要一辈子照顾我,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过儿什么时候骗过你。”杨过一急,心中如何想,嘴上便如何说。待的出口,却也害怕,直是担忧,“姨娘和我终有辈分,我这话说满了,她若是病好清醒,会怪我不?”但既然出口,便再也收不回来。 正暗忖,忽然听到李莫愁轻轻笑了一下,又柔柔道:“那你发誓,说你这辈子都会喜欢我,照顾我。”杨过对她本就复杂暧昧,当下相拥之态,又是娇柔口气,自然血气上脑,冲口而出,“我发誓,我这一生……” 忽的顿住,却是心念乱转,暗道:“我怎么可以发这种誓言。这是大不敬,大不伦之事。我爱她敬她,当把她一辈子放在心中便好。日后她去哪里,我便随着她护着她,一生一世,便都和她一起。” “怎么,你不发誓吗?”李莫愁等了片刻,却是抬眼看他。但见他眼神闪烁,似有心事。忽想到昔日和陆展元之间誓言成空,顿又后悔,当即将手指点在杨过唇上,只道:“不要发誓,不要发誓!” 杨过又是一阵惊诧,不明白李莫愁为何一时要他发誓,转眼便又不要他发誓。当即只道是昔日华山重伤落下病根,又或是武学杂乱影响了心智,心中只替她委屈,口中虽不说话,却将人抱得紧紧。 李莫愁感受杨过拥抱诚意,心思便也安稳下来。思前想后,念及自己当初情.事,却又小心翼翼。当下不知怎得,却是想给自己寻个退路,只在他胸膛前说道:“过儿,若是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就一定要先告诉我。” 这一句甚是沉重,杨过听出内中伤情之意,竟是不敢回答。 李莫愁又道:“过儿,若是日后你喜欢了别家的姑娘,便要先告诉我,好教我替你高兴。” 这一句亦是悲切,自然是她思及当年婚事之变而言。当下说出,只为心中容不得欺骗。 杨过两句话入耳,心情大为沉重,正不知如何应答。忽然听到庭院内庄丁说话,言语间却有赞誉主人陆冠英好话,当即自作聪明,心中明白,暗道:“这归云山庄原本就是太湖陆家庄,那便是江南两个陆家庄之一。姨娘满身酒气,今日当是喝了不少酒,她酒醉胡思乱想,定是由此想到嘉兴陆家之事,又为往事伤心啦。” 心念及此,自是将人慢慢从胸膛拉开,果真见得李莫愁双颊绯红,含情脉脉,似有醉意。当即更是心中认定,不做另想。随后,自是装出一副沉稳摸样,将李莫愁肩头轻轻搂住,学着沉稳口气,好生呵护道:“莫愁,相信我,我不会不喜欢你,更不会去喜欢别人。” 这一句半真不假,既有心中爱慕,也有假想当初陆展元对她之诺。故而原本自己习惯的称呼,却被他改成了“莫愁“名字。杨过自行得意,以为李莫愁醉酒糊涂,这般安慰,定会让她满意。 李莫愁忽闻“莫愁”两字,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这一声“莫愁”,别人叫得,见怪不怪,只是此刻从杨过口中出来,意义自然不凡。 “原来过儿他,终将我当做了他的女人。”李莫愁心动身不动,却是感动万千,再无话说,只顾将头再度埋进他胸膛,久久不动。 杨过感受李莫愁久久不动,却是以为她睡着。生怕吵醒她受累,便是轻轻将她放倒在自己床上。李莫愁哪里睡着,当下却是假装不醒,暗暗期待某些好事。 岂不料杨过将人放倒,只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便不再动作。而后自是替她盖了毯子,自行坐到桌边休息。 杨过望着李莫愁,心思万千,只想:“姨娘若是迟生二十年,又或我早生二十年,那该是多好。” 李莫愁偷偷眯一眼杨过摸样,心中更是温暖,直想:“过儿果真君子,这般当下,都不予对我无礼。”又想到那日杨过毒发,虽是粗野对她,不觉也是一丝甜蜜。当即放心安睡,却真在杨过榻上稳稳睡了过去。 待的天亮,却是不见杨过身影。正欲起身寻找,但听到敲门声响,却是小龙女的声音。“过儿,起了吗?”稍顿又喊,“过儿,师姐不见啦。” 李莫愁心内一慌,忙乱中赶紧起身整衣,稍后便是大大方方开门,只说:“师妹,你找我?”小龙女一惊,冲口问道:“师姐,你怎么会在过儿房里?”李莫愁笑道:“我也来寻他,却不见他人。师妹,你有见到他吗?”小龙女摇头道:“没见到。我适才去你房里不见你,便来找他问,怎么会知道他去哪里。”李莫愁趁机说道:“那我们去找他。” 两人寻人一问,方知杨过一早便随郭芙和武氏兄弟出庄。当下心头一松,倒也任他自由。当日又有不少英雄好汉来到,李莫愁便也带了小龙女,随意说些江湖见闻,好教她多增阅历。 时下郭靖寻来,似有话说,但此时庄内事务繁忙,倒也不能长谈,只道:“贤妹,龙姑娘,待此间英雄大会之后,我尚有一事,要和二位商量。” 由于穆念慈之故,郭靖当下改口,却是唤了李莫愁一句“贤妹”,似表金兰之谊。这一声听起来甚是受用,不似“道长、姑娘”般见外,也不似“莫愁”这般情近。李莫愁聪明人,当即受下,还礼道:“大哥有事就说,待你忙完,小妹自当洗耳恭听。” 此后不多言,又是各自忙开。 李莫愁牵着小龙女,百无聊赖,自在人群远处游走。小龙女心中无甚江湖,到后来竟是拖着李莫愁远离人群,径自观赏庄内风景。 一来一去,却是到了午时。 师姐妹两人正寻思杨过去了一晌不回,却不料庄门口一阵喧闹,竟是杨过执了黄蓉回来。只见两人神情亲热,有说有笑,浑不似先前冷漠。又有郭芙和武氏兄弟跟随在后,都是一副郁气摸样。 “过儿!”师姐妹两人同时出口,上前询问。 杨过见得两人,神情更悦,正要开口,却不及黄蓉嘴快。只听黄蓉道:“李姐姐,龙姑娘,你们教的好孩子。”两人一愣,黄蓉又赞道:“适才我指点鲁长老练功,不慎动了胎气,幸好过儿在场,替我调理气息,渡过一劫。这孩子,聪明机灵,我喜欢的很。” 一番话说得诚恳,似将先前间隙尽皆消弭。当下郭靖出迎,自是换了杨过来扶黄蓉,又对他多有赞誉,甚为嘉许。 师姐妹两人听后,倒也是安心,再不多问。此刻杨过回转,自说上午趣事。原本被郭芙拉去偷看武学,却阴差阳错助了黄蓉,消了先前间隙。两人见他说得眉飞色舞,得意洋洋,便也随他欢喜。 午饭用罢,大会之前,先是丐帮新帮主接任仪式。 三人被邀观礼,倒也大开眼界。杨过此番心情好,便要趁着丐帮众人将洪七公死讯说出,幸得李莫愁暗中拉扯,告诫道:“今日不可说。你看众人群情激奋,欢喜无比,你但说这种丧气事,别人如何想?”又关照道:“待此间盛会完毕,我们自去寻你郭伯母说。届时由她转告帮众,方是稳妥。” 杨过暗赞李莫愁江湖老练,心中更多一份依赖,却也不管人多,放肆往她肩头一靠,轻轻说道:“姨娘,以后跟你走江湖,可不会吃亏。” 在场观礼宾客不少看到,倒也不奇。不知者以为两人年岁相仿,自是一对;知情者却道是姨侄亲密,甚是无隙。唯独小龙女略有不悦,扯一下杨过,冷言道:“过儿,怎么老黏着我师姐,也不怕别人看笑话。”杨过当即回转,也来哄她,直逗到她笑,方才住口。 之后又是丐帮内部赏罚升黜等事,帮外宾客不便与闻,纷纷告辞退出。 三人又一同游览庄内美景,说笑间甚是快活,只道这一趟下山,果真值得。 第一百五十二章 英雄大会开始 云霞再染,便是天色渐暗。 陆家庄内早早点灯,里里外外挂灯结彩,华烛辉煌。 正厅、前厅、后厅、厢厅、花厅各处一共开了二百余席,天下成名的英雄豪杰倒有一大半赴宴。这英雄大宴是数十年中难得一次的盛举,主人既须交游广阔,众所钦服,又须豪于资财,出得起偌大费用,否则决难邀到这许多武林英豪。 郭靖、黄蓉夫妇陪伴主宾,位于正厅。黄蓉为杨过安排席次,便在她坐席之旁。郭芙与武氏兄弟反而坐得甚远。 靖蓉又邀师姐妹一并入席,小龙女却说犹是喜欢清静,便执意寻个偏冷厢厅就好。李莫愁怕她认生,自然也是陪她一起。反正杨过有郭靖夫妻礼待,亦是不用操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主厅前便是人生鼎沸,热闹非凡。 师姐妹位在偏冷厢厅,却依旧能听到掌声雷动,人言嚣闹。喝彩鼓掌中,隐隐听得有人叫道:“郭靖郭大侠!”有人叫道:“鲁帮主最好。”有人道:“丐帮前黄帮主足智多谋,又是洪老帮主的弟子,我推举黄帮主。”又有人道:“就是此间陆庄主。”更有人叫:“全真教长春子丘真人。”一时众论纷耘。 小龙女愣愣问道:“师姐,外面是在做什么?”李莫愁心中明了,淡淡笑道:“天下英豪们,正在推选武林盟主呢?”转而玩笑道:“师妹,要不要去看看,热闹得很。” 小龙女轻轻摇头,漠然道:“我才没兴趣。师姐,你若是要去凑热闹,便去好啦,不用管我。”李莫愁一笑,心中便是想着:“我只须过儿对我好,便心满意足啦,这英雄不英雄,又有什么意思。”嘴上却说:“我凑什么热闹,我在这里陪着师妹就行。” 此时同屋豪杰都已出屋,闻声纷纷赶热闹而去,倒是留下两人,颇为冷清。 小龙女古墓多年习惯,此刻反而心情大好,执着李莫愁手掌,却有话说。 “师姐,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也不知道如何跟你说?”小龙女甚是依赖李莫愁,这个挂名的掌门人,全然还当自己长不大,事事都要在李莫愁面前“撒娇”。 李莫愁嫣然一笑,温和道:“有什么事,尽管说来。师姐面前,还有什么好顾虑。”小龙女脸上一羞,嗔道:“是……是……”只不过“是”了好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转而又道:“师姐,我不说啦,到时候你便知道啦。” 李莫愁只是笑笑,也不多问。两人随后便又谈及尘世生活,小龙女问了许多,李莫愁亦是认真答了许多。当下两人不管前厅喧闹,自顾谈笑。 忽然,闻得大门外号角声呜呜吹起,接着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击盘声。隐隐又听陆冠英叫道:“迎接贵宾!”语声甫歇,又似一阵喧闹杂吵。 小龙女道:“怎么这个当口,还有人来?”李莫愁道:“江湖人就是这样。偏要在大好时光驾临,以显得自己尊贵。”转念一想,暗道:“是谁如此排场,偏偏赶在宴会之时出现。”随后又想到江湖奇人异士不少,便也不想多管。 两人再度自说自话,又过一阵。不知不觉中,但听喧闹中静了许多,而后又似有人激辩,有男有女,声音中甚带修为。 “师姐,外面是不是吵架啦?”小龙女闻得语气,脱口直问。李莫愁亦是觉得奇怪,但总是不想管闲事,便想了想说道:“或是推荐意见不同,争执起来了吧。”说完一笑,又岔了话题。 再一刻,争吵之声停歇,又变成拳脚“呼喝”声。 “师姐,外面怎么打起来啦?”小龙女性子虽是单纯,但武功修为却是不低,一听拳脚,便知有人相斗,只是她实在不明白,如此盛会好事,谁要动手。 李莫愁也是一怔,却是说道:“说不定争辩无用,正比武论定输赢呢。”这些江湖规矩,她自是明白。心中想着:“郭大哥和丘道长等人皆在,若是真有事情,应对亦是绰绰有余。眼下不见人声慌乱,也不见过儿来说,定是比武切磋吧。” 果真,片刻之后,人群一阵喝彩,倒似嘲笑又似激斗。再过一阵,却是人声渐静,打斗声渐响,两人屋内听闻,却是有人动了兵刃。 “师姐,这比武切磋,怎么动起兵刃啦,我们是不是去看看?”小龙女此时挂心,倒并不是群豪如何,只是杨过一直不回,心中有所挂念。李莫愁心中亦有此心思,当即点头道:“也好,去看看。” 不料两人前脚起步,便闻前庭内一声“啊呀”惨叫,甚是慑人。当即又有人喊:“鲁帮主!”随后又有叫骂不绝。 “出事啦!师妹,快随我来!”李莫愁这才顿悟,方想起先前五丑之话,心中懊恼自己竟是忘了此节。小龙女见她神色严肃,便也随她疾走。只是没转出几个弯,便是遇到杨过,正一脸紧张,寻两人而来。 “姨娘,姑姑,出事啦!”杨过大喘一口气,略带惊慌,直言道:“也不知哪里来的鞑子,竟来闹事。”李莫愁顺口接道:“你忘记臧边五丑的话了吗?”杨过顿悟道:“对啊,定是这些人的师父师祖闹事来啦。”李莫愁轻责道:“你怎么不早来说?”杨过悻悻道:“适才以为无甚大事,便看热闹啦。嘿嘿,姨娘,现在情势紧迫,你快去助郭伯伯,郭伯母他们一臂之力吧。” 李莫愁白他一眼,半真不假道:“叫得好听,现在想起我的好啦?”说完便是拉了小龙女,嘱咐道:“今日或有大事,等会师妹自己照顾好。”小龙女点头嗯一声,杨过却戏道:“没事没事,有我呢!” 李莫愁又白他一眼,轻骂道:“那我呢,你不管我?”杨过一愣,当即笑道:“你那么能打,哪里用的着。”说完便是推了李莫愁肩背,哄到:“好姨娘,亲姨娘,快去快去,再不去啊,就让鞑子逞了威风啦。” 李莫愁也不再说笑,当即心中盘算一番,随杨过去了前庭。 待到前庭,便见郭靖等人脸上颇有紧张之色,而对面却是站了数十人。李莫愁只将眼光一扫,便心内一惊,却是见到熟人。一人贵公子打扮,一人中年藏僧,正是霍都和达尔巴。 “怎么是他们?”李莫愁心中略惊,但当即转念道:“昔日霍都随他大师兄和我争抢过军方图,又自称什么蒙古王子,那定是蒙古人得了消息,故意来捣乱的吧。”思绪走处,又扫一眼,便见两人中间坐着一个身披红袍、极高极瘦、身形犹似竹杆一般的僧人,脑门微陷,便似一只碟子一般。 李莫愁心内一紧,顿时明白,此人便是两人师父无疑。又想起昔日扎布武功,之后又偶有听闻密宗奇功,只道练到极高境界之时,顶门微微凹下。见此人顶心深陷,便是暗中提防,十足重视。 李莫愁猜的没错,这人便是大蒙古金轮国师。此番前来,亦是得了英雄大会消息,亦知大会的真正目的是推选首领以抗蒙古,是故寻来,定要闹上一闹。 这边郭靖似有麻烦,见得李莫愁出现,顿时喊道:“贤妹,你来啦。”这一句喜形于色,就像看到救星一般。李莫愁此时正色,问道:“大哥,出什么事啦?” 不及郭靖启口,黄蓉便直言,只说什么这边正推选盟主,蒙古人便来捣乱,不仅打伤了鲁帮主,更提出了比试三场,两胜夺魁的建议。 李莫愁闻之一笑,便道:“大哥是想请我出战,以作一驷吗?”聪明之人,无须多言,李莫愁开口正中黄蓉心思。郭靖当即谢道:“我以为贤妹来去潇洒,不想多理闲事,故而不敢寻人去唤。如今既然你肯,那自然最好。这三场比试,你,我,再加丘道长或者朱师兄,当是赢定啦。” 对面众人,只有霍都曾跟郭靖动过手,一招即败。实力如何,双方各自心知。但达尔巴和金轮国师,却是未知。不过高手观色,仅看气度,便也能猜到,两人应在霍都之上。 李莫愁虽不识金轮,却早和霍都、达尔巴有过交集。当年古墓求亲,便知实力。这些年精进修为,自认就算两人联手,亦不过在她面前走得二三十招之事。又想杨过和小龙女,武功不低,却临敌甚少,掂量各自修为,倒是有了另一番心思。 心念既落,李莫愁便是开口,只说道:“这等安排,我觉得不妥。” 郭靖适才闻李莫愁所言,自认由她出战当是无疑。不料此刻听她这般说,倒是吃了一惊,急道:“怎么,贤妹你不愿意出战?” 李莫愁轻柔一笑,玩笑道:“大哥怎又把我想的如此不堪?我李莫愁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嘛。”见得众人不解,便直言,甚是朗声,“区区小贼,何劳大侠、前辈动手,我古墓一派,便先替你们挡下啦。” 此言甚是激昂,话音一落,众人无不惊讶。对面众人也是大惊,霍都当即寻声看来,却是熟人。一看之下,神色陡变,便又强作镇定,只在师父耳边低语几句。 李莫愁见他附耳,又见金轮国师无动于衷,神色无异,目光不移,看不出半点心思。只听霍都道:“李仙子,你一会出家,一会还俗,这三场比试,由你古墓出战,算是不算代表中原武林?结果胜败,又当如何?” 李莫愁不屑道:“古墓便是古墓。至于我出家还俗,又干你什么事?” 霍都一气,却又笑道:“我们此战是为武林盟主之争,你既然说和中原武林无关,那便请让开。有什么事情,稍后再说。” “好笨的王子,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李莫愁笑道,“我只说古墓便是古墓,却没说不为盟主而来。”顿了顿,又斯文道:“先来后到,客随主便。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争夺盟主之位,可有将其他对手放在眼里?” 此时人群略有杂音,似不懂李莫愁心思。 李莫愁一提内力,开口再道,虽是客气婉转,却是字字直灌人耳。但听她说道:“中原群侠在此推选,自当是主。本不容外人插手,但尔等一定要坏了规矩,横插一脚。既然规矩坏了,那便也坏了,只不过这挑战天下的资格,倒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 换一口气,再道:“若我古墓也想争这个盟主,那是不是你我之间,先要比拼一下。待的胜出者,再来挑战群侠,岂不合理?又或者,你先挑战群侠,无论胜败,再由我来挑战胜者,如何?” “你!”霍都不傻,心中自然明白李莫愁用意,这是摆明了要打两轮。不说连战吃力,单就武功招数,先前露了底,后面便是先失了三分优势。心中越想越气,却说不出什么好对策,只管看着金轮,寻求指示。 郭靖一时愚钝,却说:“怎么,贤妹也要争这个盟主?既然贤妹有心,我们便当相让,不过总无须这般较真。眼下之事,当是先打发了蒙古才好。”李莫愁噗嗤一笑,却是转向黄蓉,只道:“唉,这么傻的靖哥哥,也只有你会喜欢。” 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等着对面回话。 稍等片刻,金轮却是招了霍都,耳语几句,随即便是点了点头。只见霍都站前一步,应道:“好,打就打。先打你古墓,再挑天下群豪。” 一句话气势不输,惹得李莫愁心中暗笑:“你哪来这么大口气。待我先行试探,好教郭大哥他们看得清楚,届时无论胜败,你们都得逞不了。” 又听霍都朗道:“我方三人,鄙人打头阵,师兄胜我一筹,自当打次阵,最后便是我师父,天下第一高手金轮国师压阵。”他话中故意带了内力,好教人先起惧色。中原群侠武功不济者,当真有些被吓到,自在私下担忧。 李莫愁知他用意,却不以为然,只是斯斯文文,轻柔婉转道:“我古墓人丁不旺,刚好三人。就按辈分出场,师侄杨过打头阵,师妹打次阵,我便最后会会你师父,如何?” 一席话虽是轻柔,却大有挑衅之意。话语落时,李莫愁尚盯着金轮看了许久。直至霍都应诺称好,方才回转心神。 此时郭靖已受黄蓉提点,带歉关切道:“贤妹,适才我错怪你啦。只是对手武功不弱,那国师又深藏不露,你、你们自己小心。” 李莫愁莞尔道:“无妨。你错怪我又不是第一次啦。”又正色道:“两个弟子不可惧,倒是那老和尚,尚有一些棘手。大哥,等下你们可要看清楚啦,若是我败了,你们也须寻到他招数破绽。” 说完便不多费口舌,只是拉过杨过和小龙女,好好关照一番。 李莫愁心中盘算如意,一切在握。凭自己对双方实力的估算,当是两场便可决胜。至于最后一场,输赢应是无碍,只不过自己也是有心一探,到底密宗玄妙何在。 第一百五十三章 较量 时下前庭空畅,群雄围涌四边。各人心思不一,更不愿错过这场热闹。 李莫愁拉过杨过,耳语一番,尽将霍都武学之秘大致叙说,又提点一些细节,便放心任他自处。 杨过心中激动,只是盼着要给李莫愁长脸,又思及这两天郭靖夫妻诚意,便也是自有心思。当下入场,却是先至黄蓉面前,屈身作礼,恭敬道:“郭伯母,小侄斗胆,借你打狗棒一用。” 黄蓉一怔,却立马笑道:“你要打狗棒何用?”杨过一笑,大声说道:“自然是要打狗咯。”群豪听出话中讽刺,一阵哄笑。 霍都心中气恼,本就因为李莫愁等人搅局,使场面不可控制,当即听到嘲讽,便是骂道:“小畜生,你找死!”杨过笑道:“小畜生骂谁?”霍都不知杨过先前混迹市井,话中套子不少,当即顺口答道:“小畜生骂你!” 一语落,群豪又一阵哄笑。李莫愁亦是咯咯娇笑,心想杨过果真临危不乱,未战之前先乱对手士气。 场内两人又斗一阵嘴,霍都吃尽苦头,再不按耐,自是斗了起来。杨过杂学甚多,这番借棒,却是有心想替丐帮出口气,也好报答靖蓉之情。 杨过手上使招,招招玄妙,一上来便得了先手。群豪中一些人不知,也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武功,只觉得精妙。另一些高手颇多见识,自是喃道:“这少年何人,竟会打狗棒法?” 郭靖自然最是高兴。虽知晓杨过这些年拜入古墓,却不知他竟会打狗棒法,当下惊喜过望,连声叫好。只是黄蓉却是皱眉,心中寻思:“过儿这棒法何来?看似打狗棒法,但招式却略有不同,心法更是别出一路。这、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形同神异的武学?” 当下眼光扫去,自然是李莫愁和小龙女方向。只见师姐妹两人笑意盈盈,浑不在意,十足安心。倒是偶有手指,似在说杨过招式之中不足,又或是在探讨武学,不足详知。她又哪里知道,昔日洪七公只传棒法给李莫愁,李莫愁却是融了自身心得,又杂合多家心法,别出心裁,自省了一路出来。之后幽谷共处,她便又传给了杨过。两人期间多有对拆共研,当下使出,自然大放异彩。 场外各人心思,场内却是胜败渐分。杨过内功修为虽不及霍都,但招式却是精于对手。更有先前李莫愁提点,自然是占尽优势。 霍都先前托大,此番见得要败,便是心生一计,虚晃一招,退出战圈,直道:“臭小子棒法虽精,但不合规矩!” 众人一静,杨过亦是一停,问道:“你输便输得,何来这么多废话!”霍都道:“古墓中人,怎用的丐帮武功,不服!” 原来霍都也是不识,只道招式相似,便认定如一。杨过倒是不气,执棒退立,笑道:“不服,那就打到你服!”又转身,却将打狗棒还给了黄蓉,只说:“饭前开胃先打狗,小狗不服上大餐!” 群豪又是一阵哄笑,杨过当场便说:“赶集匆忙,忘了带兵刃,不知哪位借我长剑一把,好让我耍上一耍。”这番话自然是借口,实则心中打定,便是李莫愁手中“红酥手”。 众人纷纷拔剑,愿借一用。甚于连全真教孙不二,都抽出秋水剑,要助杨过。只是杨过均是不见,倒是径自走向李莫愁,欢喜道:“我用古墓剑法胜他,姨娘借我宝剑一用。” 小龙女一边听到,亦是欢喜道:“是啊,师姐,你的红酥手给过儿用。”李莫愁心内一顿,脸上异色一闪而过,却是沉稳道:“过儿,你的武功足够胜他,用此剑助威,反倒折了威风。”见杨过略有不悦,再道:“我要你凭真本事打赢他,不靠神兵利器。” 杨过一听也是,又见李莫愁笑意诚恳,便是退了回去。只是心中赌气,却是退回之时,顺手从一名豪杰手里,接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战局再开,杨过心中却不似先前玩笑戏耍,而是将一股轻怨之气化在剑上。一套玉女剑法使出,顿时杀气逼人,招招取命。 “师姐,过儿好凶。”小龙女自是看出杨过剑心,随口便说,“师姐,你不借他宝剑,他生气啦。” 李莫愁叹道:“这孩子,要什么时候才会懂我的用心。”说完一笑,又道:“无妨,待他胜了,便不气我啦。” 杨过这套玉女剑法本就精熟,又兼李莫愁多日指点,渐悟武学万变归一之理。当下使来,却是剑法中带着指法,指法中暗含擒拿,当真是叫人眼花缭乱,直呼玄妙。 再斗一阵,霍都已是败象明显。李莫愁场边观战,一直提防他使诈。当下见得霍都神色紧张,手中摺扇似暗藏玄机,亦是一刻不得松懈。 只不过霍都每每扫视,对上李莫愁眼神,便是忌惮,摺扇中的玄机始终不得见分晓。直至败落,被杨过长剑划伤肩头,也没有使出暗器。 “你!哼!”霍都似有不甘,却始终不愿对上李莫愁眼神。当即无奈哼了一声,便退了回去。 杨过得胜,群侠齐声叫好。李莫愁朝他一笑,自是赞誉有加。只是杨过却还赌气,还剑于人后,竟不去李莫愁身边,而是笑盈盈跑到郭靖黄蓉身边,自去说话。 “师姐,过儿真的生你气啦。”小龙女冷不防来一句,似在提醒李莫愁。李莫嘴角一笑,却说:“小孩子闹气,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一句话出口,小龙女却是神色一暗,眼带委屈。李莫愁忽的想起先前两人吵架赌气之事,当即又说:“不碍事,等会我自去哄他。师妹,接下来该你出场,别胡思乱想啦。” 一场既落,中原群豪士气高涨,杨过英俊少年,自是被人高捧。众议纷纭,有人说道:“这少年英雄好俊,谁家姑娘嫁了他,自是福气。”又一人说:“好像是郭大侠家故友,你看人家亲密样。”又有人说:“适才我看他和那个白衣女子在一起,莫不是一对?”又有人说:“不对不对,我先前听说,那是他师父。” 群口百话,尽是赞美之词。李莫愁听之心中忧喜两难,小龙女却是笑意不减。 正此时,对面中年藏僧出场,大喝一声,手中金刚杵挥舞伫地,竟将前庭青石地面砸出个坑来。这一下神力惊人,震音醒脑,自是盖过群豪欢声,全场顿时安静。 出阵之人正是达尔巴。先前霍都失利,他自不服,当下见群豪藐视,只管围捧杨过,当是先声夺人,给众人来个下马威。这一下果真见效,群豪见他神力,生惧莫言。 群豪观他神色肃然,身形孔武有力,皆担忧下合谁人出场应战。却不料场边站出一人,竟是俏生生一个白衣姑娘。 出战之人,自然便是小龙女。但见她脸色苍白,若有病容,虽烛光如霞,照在她脸上仍无半点血色,更显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世人常以“美若天仙”四字形容女子之美,但天仙究竟如何美法,谁也不知,此时一见小龙女,各人心头都不自禁的涌出“美若天仙”四字来。她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小龙女站定,群豪方才回神惊愕,但见她稚弱美貌,人人均起怜惜之心。均想这纤纤弱弱的女子,怎敢与达尔巴对阵。更有心急好意着,欲寻郭靖等人出面,阻其争斗。 殊不知小龙女无喜无忧,淡淡说道:“师姐让我跟你打,那我便跟你打。若是不小心伤了你,请不要怪我。”她本性如此,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对手听来,却道是口气天大,心中早怒。 “亮兵器吧!”达尔巴一声落,便是摆开了架势。 小龙女面无表情,却是缓缓从衣囊中取了金丝手套戴上,又从双袖中抖出两条雪白绸带,迎风一展,却是绸带末端分系着一个金银圆球,圆球中空有物,绸带抖动,圆球如铃子般响了起来,玎玲玎玲,清脆动听。 群豪见她兵刃极其怪异,心想今日当真大开眼界,却不知如此柔长极致之物,又要如何使得。 达尔巴自负神力,抢先进招,金刚杵夹风带劲,压得人面皮生疼。小龙女却是轻轻柔柔一闪,便是避了过去。只将双手手腕微抖,绸带便是夭矫灵动,变化万千。翻掌之间,小龙女手腕已是抖了数下,软绸圆球犹如得了灵性一般,任是指哪打哪。这正是古墓秘传的金银索法,较之流星锤、九节鞭之类,更显内家修为。 达尔巴一身武功尽以硬力见长,如今对上小龙女这等诡异身法,早就是眼前金光银影,甚是头晕。生平未见如此怪异武功,当下莫说抵挡,便是闪躲都是颇为吃力。 小龙女适才经李莫愁提点,早知达尔巴神力所长。当下运用轻身功夫游斗,立见奇效,十余招一过,便将人逼得手忙脚乱,竟是空有一身神力,无处施展。一阵玎玲玎玲急响中,竟是连连中招,狼狈不堪。所幸小龙女下手留情,又兼达尔巴皮糙肉厚,终是无甚大伤。 “你打不过我的,还要打吗?”小龙女暂停进击,淡淡说道,似是直接削人面子。 达尔巴心中惘然,当下退既不甘,斗又不胜,十足为难。回头去看金轮国师,却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又轻轻说了几句藏语,便是回头作礼,冲小龙女说道:“姑娘高艺,在下认输啦。”说完退开,昭示比武结束。 群豪适才担忧,此刻却似炸开了锅,想不到第二场较量,竟胜得如此轻松。再想三场两胜,对面那个老和尚连出场机会都没有,更是欢腾,顷刻间便也把小龙女捧上了天。只道:“仙女下凡,仙女下凡!” 李莫愁独自轻笑,却犹是盯着金轮,生怕他心中不服,暗施冷箭。 群豪闹腾片刻,便有人出来嘲讽道:“大和尚,三场两胜,你们连败两阵,已经输啦。既然输啦,便请回去吧,哈哈哈。”群豪应声喝彩,又起哄闹。 “哈哈哈,中原武林人才辈出,老衲今日总算开眼啦。” 忽然,金轮国师开口,却是笑得狂迈,声如洪钟,当是逼得人气血翻腾。一时间群豪纷纷住口,各护心脉。 “好厉害的龙吼功。”李莫愁心中暗赞,只道此事断难如此易予。 果不其然,金轮国师笑罢,却是缓缓起身,对着李莫愁说道:“三场两胜,你们自然是赢啦。但是尚有一局,老衲倒要领教。” 声色铿锵,字字掷地,场内气氛骤冷,群豪不及明了,再无杂言。 忽然,有个声音轻柔飘来。但听道:“你们输了两局,我正怕你就此回转,让我落了无趣。既然你还想再输第三局,那我便奉陪咯。” 一番话说得轻柔婉转,甚是好听,其音绕梁,远近不知源,似低语耳边,又似空谷清啸,内家修为之高,实不在适才狂笑之下。 群豪闻声回神,却见场中稳稳站定一人,一袭紫衣,抱剑随胸,竟又是个俏生生的姑娘。但见她神态悠然,美目流盼,映在烛光之下,更是桃腮带晕,娇逸俏丽。比之先前小龙女的清雅脱俗,高冷绝尘,却是相极至反,另有一番风情。 一语方落,群豪便又闹动,纷纷私语,尽道:“这女子便是赤炼仙子?”“不是听说那是一个中年道姑么?”“看她摸样,假冒的吧。”“可她刚刚有说过是古墓派。”“赤炼仙子不是女魔头吗,她怎么站在我们这边?”“女魔头也是汉人,是汉人就打鞑子!” 群豪声动,李莫愁却是不语,只管盯着对面金轮国师。金轮国师先是沉静不语,也只盯着她看,片刻却又是一阵“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大笑,再度将群豪话语压了下去。 “赤炼仙子李莫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金轮国师客套一句,便是忽的动了身形,竟是二话不说,起掌来袭。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还命? 这一变来得极快,群豪正想着两人会如何自报家门,又要如何客套几句,却不料有人已经动了手,而且一出手,便是厉害的狠招。 李莫愁自打见到金轮国师一刻起,心中便时刻提防。此时猛见眼前红袍晃动,对手发掌击来,当即内功一运,急使赤炼神掌对了上去。 李莫愁自忖昔日华山之巅,便和欧阳锋对拆千招。时下起掌之际,不若先前杨过和小龙女避敌之长,取巧而胜,却是实打实起了七分力,硬生生探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身形一错,双掌一击,但听“啪”的一声响,金轮国师稳站原地不动,而李莫愁却是身形翩然,直往后落了丈余远。群豪多是“啊”的一声惊呼,只道李莫愁远逊金轮,仅有少数高手犹赞道:“好俊的身法。” 李莫愁女子体力,自然不及对手,又兼金轮那一掌,正是龙象般若功。当下接掌之际,顿有千斤之力传来。自己手型微抖,寸进之间已是柔了一下,当即顺势借力飞退,卸去敌人刚猛掌劲,以免内伤。而金轮国师却极为好胜,硬是强行接了李莫愁一掌,忍着胸口真气滞留,隐隐作痛,竟凝立不动。 “臭和尚,你要不要脸,竟然偷袭!”杨过见得李莫愁退了丈余,一颗心顿时沉下,急急赶过来一护,冲口关切道:“姨娘,你有没有事?”李莫愁却不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师姐,你受伤啦?”小龙女见得李莫愁不说话,以为她受了内伤,当即劝道:“这大和尚厉害的紧,师姐你若是打不过,就认输好啦。要是伤了自己,就不好啦。” 金轮国师暗自调息,一时不曾说话,只管盯着李莫愁。此时倒也是心思复杂,不知她未曾开口,是否也如自己这般,真气滞留,正在调息。 只见李莫愁嘴角一勾,将龙杨两人往身后一拉,上前几步,话中轻笑,“大和尚与我有仇么?比武切磋,竟下这般重手,当真是两个徒弟输了,面子上挂不住么?” 金轮国师此时气顺,却是哼了一声,暗惊:“听她口气,自是一丝伤都不曾有?”忽的又转念,冷笑道:“装腔作势,你受了内伤,骗不了我。” 李莫愁摇摇头,似有不屑,只道:“有没有伤,你再来试试便知道啦。”话落,却是将跟随在侧的龙杨两人一阻,自己身形一动,还了一掌过去。 这一掌轻轻柔柔,对着金轮国师胸口平送出去,竟是丝毫瞧不出变数。国师心思复杂,吃不准李莫愁用意,当即以静制动,也是平胸推出一掌。只是掌上却用足了十分力,端是要以不动如山,以不变应万变。 国师重掌轰出,却见李莫愁眼神一凛,掌形忽然抖了一下。这一下寸余之间,便是听得“啪啪啪”三声响,两人手掌相接,身形各自颤了一下。 霎那间,李莫愁连退数步,每一步落下,竟都将地上青石踏碎,直退了七八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国师好功夫,小女子佩服。”李莫愁盈盈笑道,神色轻松,却在心中暗惊:“大和尚好生了得,我连催三道力,他竟是动也不动。” 这一招“蜻蜓三点水”,招式源自古墓拳法中的“三燕投林”,心法却借用了通背拳之理。李莫愁轻柔一掌,瞬击三下,旁人看不出来,接掌人却会叫苦不迭。三次击打,自是三道劲力袭去,而且一道倍于一道,待到第三下时,劲道便是初时的四倍。寻常人若是不济,顿时便会折了手骨,断了手筋。只是金轮国师似是无碍,依旧稳站原地,身不晃,脚不移,神色安然。倒是她自己,为了卸去对方掌力,显得颇有些狼狈。 群豪见得两人第二次对掌,李莫愁又是这般退步狼狈,当即又起私语。郭靖素知李莫愁武功,此时也是心中惊骇,心想这番僧的功夫委实深不可测。其实李莫愁两次和他交掌,都是向后退让,面上看去虽是败象,但这一退也就自然而然的消解对方掌力,乃是武学正道。 国师适才接了李莫愁第一掌,便觉自己没有十足把握胜她。只是见她一介女流,又看着年岁尚轻,自己若也退步卸力,自是颜面不存。当下心中有苦自知,硬是为了颜面再度硬吃了李莫愁三道掌力。虽似占了上风,实则大耗内力真气,暗中吃了大亏。若不是本身修为确实颇高,定也早断了手骨手筋,又或大大呕出一口血来。 当下更是不说话,只觉胸口隐隐生疼更甚先前,好在对方以为他实力深不可测,也有顾虑,不曾进击。于是口唇紧闭,暗运内力,悄悄打通胸口所凝住的一股滞气。 “姨娘,别打啦,输一场就输一场,反正我们已经赢过两场啦。”杨过急急来扶人,眼中竟是微微泛红。 杨过言出,群豪便也跟着起哄。郭靖也是赶来慰问道:“贤妹,不可逞强,输便输啦,没什么要紧。” 李莫愁两招探下,却是探不出深浅,又见金轮国师神情泰然,心中却也有些摇摆。又见郭靖关切,杨过紧张,倒是收了先前那股倔性,转而对两人轻柔道:“好吧,我不跟他打啦,就当是我输啦。” 这边说完,便是走上几步,冲着国师喊道:“金轮国师,你神功盖世,我自愧不如,认输啦。”稍顿,又道:“不过三局两胜,我们还是赢了,所以请你们回去吧,这武林盟主自然不属于你。” 群豪闻她认输,却不失望,反而长舒心气,暗暗称好。此时群豪眼中,便多半想着,这俏生生的仙子,莫要伤在恶僧手下,平白害了性命。 国师暗自运气,一直不曾开口,心中暗忖:“她虽不济认输,但郭靖犹在。我此刻若执意再要争这个武林盟主,定也是没什么把握。不如骑驴下坡,日后再议。”当下心念打定,便只顾自己调息,只待口舌能开之后,便借此离去。 不料身边霍都站出,竟是一言讽道:“比武不胜,暗箭伤人,赤炼仙子,卑鄙无耻。” 这一句来得莫名其妙,众人尽皆不懂。国师亦是脸色一愕,扫了霍都几眼。李莫愁却管不了许多,听他辱骂自己,便是脱口还道:“胡说八道,我们胜你两场,哪一场不是正大光明。” “嘿嘿,我有说是今日比武吗?”霍都认定李莫愁远不及国师,便如得了靠山,心思一转,却是扯了旧事,“昔日终南山下,你暗施手段,害我师兄,还不叫卑鄙无耻么?” “笑话!”李莫愁神色一凛,针锋相对,“扎布技不如人,败于我手,输的心服口服。再说,我仅断他肋骨,哪里害他性命!” 霍都摺扇一展,轻摇几下,踱步回到国师身边,又转回来说道:“就凭你刚才那几下,能败得了我师兄?你若不是暗算,我师兄怎会丧命。”怕自己所言别人不信,又引道:“谁不知赤炼仙子是用毒的高手,那冰魄银针,可是厉害的紧呐。” 李莫愁心中恼怒,不知这霍都怎得如此颠倒黑白,正欲再辩,忽见人群中闪出一道淡黄人影,窜到身前一护,便是“唰”的一声,长剑出鞘。 “尔等蛮夷,胡说八道!”正是甄志丙义愤填膺,据理力争,“昔日你蒙古人潜入中原,盗我大宋军防图,莫不是李、李姑娘及时阻止,倒要让你得逞。当日比武,亲见者不少,你如此颠倒黑白,是何用意!” 李莫愁闻言,暗自一声叹息。甄志丙一身侠义,若不是心有儿女情思,当也是良师益友。又思及两人过往种种,心中却是各般滋味。 “哈哈哈,可笑可笑。”霍都却如不闻,只顾嘲笑道:“有道是修道之人,心诚勿妄,没想到你这个道士,被这妖女迷惑,甘愿在这里为她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胡言乱语,吃我一剑!”甄志丙最听不得别人诋毁李莫愁,当即不容多说,提剑直刺。只是霍都也有戒备,两人攻守数招,便是化了去。甄志丙自觉无力胜他,又兼丘处机等人也来劝阻,当下便也收剑退回,不再冲动。 只是霍都却似得理不饶人,又讥讽道:“你如此冲动,心虚了么?”甄志丙被他说中一半,却是接不上话来。 眼见事态愈演愈怪,李莫愁便又开口,唬道:“霍都,你活得不耐烦了么?”神色肃然,双眼凌厉,“昔日若不是你师兄扎布重诺,我岂能让你活到今天?这么些年,你还这般喜欢做跳梁小丑吗?” 霍都自然知道李莫愁厉害,看她眼色中露出凶光,便不由自主往国师身边缩了缩。但又想到自己师父武功应是胜她,便又壮了胆说道:“师兄当日就是因为轻信你这妖女,许你公平比武,怎料到你暗施手段,害他性命!” “我没有!”李莫愁一声喝,最是听不得别人这般扭曲事实,当下怒道:“真功夫还是假功夫,你想来试一试么?” 霍都自然不敢,直往国师脸上看去。此时国师调息已毕,自是缓缓开口道:“口舌之辩,何足道哉。”忽又沉了脸色,怒然道:“原来是你杀了我的徒儿,看来今日一战,意义非凡啦。” 言落,身动,却是取命杀招。 这一下来得突然,杨过大叫:“姨娘小心。” 郭靖却是无话,心中暗道:“这恶僧和莫愁当真有生死之仇,这招竟是如此狠毒。”心念电转之下,也不多想,只道不好教李莫愁吃亏,当下起手一招“见龙在田”,迎了上去。哪知身形才起,身边李莫愁却是紫影一闪,先于自己窜了出去。 只闻“砰”的一声,再不是清脆击掌声。这一下响得震耳,惊得群豪顿又安静,只管盯着场中。但见李莫愁和国师对立不动,单掌相接,脸上各无表情。 忽然,李莫愁神眼一狠,手腕微抖,便又催了一道力过去。国师亦是察觉,当即回击一道力,同时脚步急退,却是远远退了出去,直到霍都和达尔巴左右相扶,才稳住身形。当即胸气长舒,单掌一抖,似有一股劲力渺然而去。只是神情愕然,却是盯着李莫愁一眼不动。 李莫愁稳站原地,身形不移,趁着国师退开之际,迅速衣袖一挥,似在面门前一扫,随即便是背手而立,甚是潇洒。只道:“大和尚,是真是假,你有数了么?” 这一番变故甚是惊人,群豪安静一瞬,便又喧闹起来。尽说“真人不露相”,又道“赤炼仙子名不虚传”。 三次对掌,前后变化之大,庸手自然不及深思。然而郭靖等高手不同,此时心思方转,顿悟缘由。只是心中明白之后,却又不免担忧。 郭靖眼尖,一眼瞧见李莫愁背后右掌,竟在微微颤抖,掌心似有热气不断冒出,而紫色衣袖的淡色绣摺上,却是沾了一丝殷红。他人虽愚钝,但却不傻,立马想到李莫愁适才衣袖挥舞,看似潇洒,实则是暗中抹去了嘴角血渍。心中暗骇:“莫愁缘何如此,竟要硬接这掌。”当下身形掩上,挡她一侧,一掌暗托在她腰间,悄悄送了一道真气过去。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要不要紧?” 李莫愁回头一笑,似在回他好意,却也轻柔道:“无妨。一时不慎,急着想要说话,却不料气息翻滚得有些过啦。”少顷又正色道:“郭大哥,我没事。这国师也不过如此,未必高于你我。” 郭靖武学大师,自然前因后果想了个明白。当即心下安慰,抽回手掌,却也随她说笑一句:“这国师先前好面子,自是吃了你两记闷亏。怎么,如今倒是换了你,耍气闹倔,也来吃他闷亏?” “那又如何?女人有时候脸皮是很薄的,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李莫愁轻笑续道,“既然他们一定要说我没有真本事,那我便教他们知道我的厉害!”郭靖一笑,便不多劝,只说一句:“自己小心。” 时下众议纷纭,李莫愁却似心无它物,只管冲着金轮国师邀斗:“大和尚,就算真是我害了你徒儿性命,那又如何?你真有这个能力,来寻我还命么?” 这一句语音轻柔,话意却是十足刺耳。李莫愁三掌之后,已是探得对手底细,心中料定,两人若是全力相斗,千招不分胜负。只是金轮国师却心下为难,三掌之后不但探不出李莫愁实力,更是先盛后衰,失了士气。适才话已说满,势要寻她还命,如今之下,却是应也不是,走也不对。 第一百五十五章 看我夺你金轮 群豪静等国师应对,国师却迟迟不曾开口。霍都先前叫嚣,此刻更是灰溜溜退立一边。 李莫愁静立不动,只等对方答话,嘴角一抹轻笑,尽是不屑之色。 终于,国师启口,却也寻了一个颇为勉强的理由,只道:“小徒昔日技不如人,丧于仙子之手,或有可疑。只是眼下仙子犹要辨得真伪,那老衲便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啦。”说完,便也横了心,自是上前应战。 此时众人皆已归位,场中仅立两人。一人娇俏如花,一人枯静如木,彼此都未先动,似在各自盘算。 李莫愁虽探得对手底细,但亦知胜败并无把握。自己力不如他,修为尚或略逊,唯独招式上胜他精妙,眼下提出一战,实则用意甚远。那便是好教郭靖看尽其招,日后寻得制他之法。 金轮国师适才一掌之后,实是大骇。倒不是自己退步卸力狼狈,而是李莫愁先后差异之大,让他不防,以故一霎那灵台蒙尘,错判了情势。当下全场寂静,心境渐明,却也思来想去明白了一些。也是疑道:“她若真是深不可测,为何前两掌要卸得如此狼狈?”这般一想,信心便又慢慢回转,虽不敢托大,但也不再菲薄。 其实,真论武功修为,两人确在伯仲之间。金轮国师男子力大,又兼年岁平长,修为化境,实为当下不出世的高手。李莫愁虽是女子,年岁不大,但三世异象在身,却是平白多了近三十年功力,再加上平生实战百余场,各家武学甚杂,当是弥补了力气不足。再则名家武学,各有玄妙,不到真格之时,谁都不敢妄断。 稍顿片刻,但闻一声娇喝,李莫愁抢先进招。金轮国师道:“勿小瞧了我!”当即左手一扣,自是龙爪手一扫。这一扫暗伏上下左右中五个方位,只要李莫愁近身短击,便都落在他掌握中。哪知李莫愁离他数尺之时,已然变招,却是反过手中长剑,以剑柄为指,来点他手背“中渚穴”。 国师一愕,当即变招。手形翻转,却是去抓她剑柄,夺她长剑。李莫愁哪里会随他所愿,当下手腕再翻,长剑自又倒转,从下而上,连着剑鞘点他虎口“合谷穴”。国师手掌再翻,这次却是伸出食中两指去夹剑鞘。李莫愁看得明白,冷笑一声,握住剑身的手掌一松一退,却是落到了剑柄之上。“唰”的一声,“红酥手”出鞘,迅雷之中,直刺国师胸口。 国师此时再变不及,只得弃了剑鞘,双足运力,顿时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形往后急飞而去。不料李莫愁似有预判,顺手接下剑鞘之时,足下亦是一点,身形倒是跟了上去。手中长剑一抖,剑光笼在对手胸口,直追不放,正是一招“浪迹天涯”。 这几下变招,当真只在反掌之间。众人看得明白,竟皆愕然。郭靖看得兴起,直赞道:“莫愁这一手,太妙。” 眼见国师退中险生,李莫愁长剑便要得手,不防国师红袍一抖,却不知从哪里亮出了兵器来。他也不管能不能挡下这一剑,只是全力往剑身砸去,意欲震开长剑,或是失其准头。 李莫愁只见眼前金光一闪,便有一物击向自己长剑。来势甚猛,当即心中一惊,催力剑身,急急避接。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听“玎珰”一声响,便见金轮国师身形一退,自是脱出了李莫愁剑势。然而李莫愁却是呆立不动,骇然看着自己手中长剑。 “李仙子怎么啦?”群豪中有人不掩口,自是替她担忧。高手对招,岂可分神。李莫愁如此失神,定是万分危急。 “怎么,不敢接我的金轮么?”金轮国师一击之下,信心渐回,时下虽不进击,却也是话带挑衅,直逼李莫愁。 李莫愁言语不答,却是“唰”的一声,将长剑复还鞘内,重重舒了口气。心中尚有后怕:“若不是我及时回势,这一下当要断了此剑。”众人哪里知道这番原委,亦道国师兵刃诡异,她不敢硬接罢了。 李莫愁再看国师,倒是瞧了个清楚。适才当啷啷一阵响,却是一个金轮。这金轮径长尺半,乃黄金混和白金及别的金属铸成,轮上铸有天竺梵文的密宗真言,中藏九个小球,随手一抖,响声良久不绝。 稍顿片刻,金轮国师却是反抢而上,只道:“再接我金轮几招试试。”他这番话出口,却也颇为得意。他亦不知李莫愁心思,只道是自己兵刃神威,教她不敢对接。 果真,金光到处,李莫愁只闪不接,多做游斗,未尝硬拼。两人名虽互斗,但实则对拆之招,仅为可数。众人只见李莫愁绕场而避,国师穷追不弃,好似比拼轻功一般,倒是一场追逐。 “姨娘,出剑啊!”杨过哪里知道前因后果,只道是李莫愁宝剑不用,将自己逼入窘境。 郭靖也是暗暗焦虑,见得李莫愁游斗闪避,以为她先前对掌硬吃后,倒是怕了国师之力,不敢再接。倒是黄蓉聪明,似看出李莫愁顾虑,悄然说道:“靖哥哥,我看李姐姐像是顾忌手中长剑,不予挡敌。” 一语提醒身边众人,孙不二立马回应:“靖儿,将我秋水剑寻机送过去,好教莫愁全力施展。” 杨过却是心中不屑道:“姨娘那把红酥手,可比你的秋水剑强上许多,何来要你助她。“忽又心思一转,顿悟道:“姨娘适才说过,以宝剑之威胜人,自非能耐。”又暗疑:“可是她适才已经出剑,为何又收回不用?”思来想去,却是不知所以。 “过儿,李姐姐怎的不出剑啦,是不是这把剑有什么古怪?”黄蓉见得杨过出神,心中暗猜,或能从中问到些什么。杨过神思游走,被人一问,忽的回转,却是脱口而出道:“有什么古怪,这可是我帮她选的绝世名剑。” 话语一落,自道是明白,当下喜道:“啊呀,我怎么忘啦。这剑既是我为她所选,她平日又甚是喜欢,几无出鞘,又怎会拿去和这恶僧相斗。” 当下也不理黄蓉正问他“你帮她选的?”而是径自走到小龙女身边,笑嘻嘻说道:“姑姑,借你金丝手套用用。”小龙女听他要用,自然一句话不问,当即取了给他。 此时场内两人又斗了一会,依旧你追我赶,拆不上几招。场子终究有限,李莫愁退无可退之时,亦会连剑带鞘,刺上几下。但兵刃甫一相接,便又及时收回,再予游斗。 “好轻功!”国师也是佩服,却转而不屑道:“李仙子,你一味躲我,又是何故,难道你就真的不敢接我金轮么?” “我!”李莫愁欲言又止,心中颇是为难。 “喂,大和尚,你说什么呢?”杨过及时发声,扰了战局一瞬。只在一瞬间,便将小龙女的金丝手套掷给了李莫愁,喊道:“姨娘,宝剑给我,用这个对付他。” 李莫愁寻机一退,自是冲着杨过笑了笑,当即抛出长剑,接下手套。但见杨过稳稳接剑,抱于怀中,又冲着国师调笑道:“对付你这种恶和尚,哪里要用什么宝剑,赤手空拳便足够啦。” 旁人不解,杨过却是明白。李莫愁弃剑多年,剑法早就有所生疏。即便不是“红酥手”之故,使剑反倒限制了她的发挥。时下拂尘不在,自然无法让她称心如意,但拳掌功夫,他对李莫愁亦有信心。国师金轮虽狠,但小龙女的这副金丝手套,却也是宝贝。李莫愁戴了它一战,亦是补足了肉掌之劣。 但听李莫愁笑道:“过儿,你说对啦!对付这个大和尚,用我这双手,便足够啦。”心下甚喜,只道杨过懂她,替她解了围。 如此再斗,李莫愁当是再无顾虑。裙裾翻飞之间,双掌尽乃玄妙,瞬间一扫适才游斗之态,硬碰硬斗起国师来。国师心中疑惑,更是不明此中原委,但感李莫愁掌法精妙,自己当也不敢大意。 场中两人瞬间便过二十余招,看得众人全神贯注,大开眼界。郭靖见得李莫愁一改颓势,自是信了杨过所言,当即大声连叫几个“好”,余人也是兴奋,亦是附声喝彩。 杨过倒是一副浑不在意摸样,自是满脸轻松,抱着“红酥手”,笑盈盈站在场边观战,只是眼神异色,偶有痴憨笑容。 黄蓉适才问他宝剑来历,他不理未答,此刻见他眼神脉脉,笑意盈盈,似含了男女之情,当即自语:“过儿怎的这般看李姐姐,好教人引起误会。”顿了片刻,心中却是好奇,问道:“过儿,这是什么剑,让我见识一下,如何?” 杨过又被她唤回神思,也不反感,倒是满心欢喜,便说:“郭伯母,你看便是。”当即送过长剑,又自观战。 黄蓉微笑接下,心想不知是何宝剑,当是抽出一看。不料剑身出鞘,才起数寸,她便顿住了手型,竟是脱口而出,只道:“这是……这是……”待话未完,却又不自觉抽出长剑,愣愣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黄蓉文武全才,自是懂得品鉴之道。当下一观,心中惊骇,思潮暗涌:“赩铁成剑,怎会如此?这剑当是挂饰,如何能为兵刃。过儿和李姐姐,莫不成被人骗了不成?”转念又想:“不对,不对!李姐姐适才使过,若是被人骗,当是一击就断,自然明白。”当下心思百转,却硬是想不明白。 忽的,杨过问来,只道:“郭伯母,我选的这剑,好不好?姨娘可喜欢啦。”黄蓉一怔,心思急转,却不回他,只问:“过儿,这剑你们是怎么得来的?”杨过见她神色异常,以为她见了宝贝心中惊讶,当下也是得意,便将得剑之事大概说明。待到说完,又赞道:“姨娘品鉴能力一等一,那朝奉想骗我们,门都没有。” 黄蓉更怔,心中更是汹涌,似有一念在胸,却不敢再去深究。当即将剑收入剑鞘,还了过去,嘴上只说:“好剑,确实好剑。”杨过欢喜接回,黄蓉忽而又说,却是转了话题:“过儿,你心中可有中意的女子了吗?” 杨过一愣,不明白黄蓉怎的忽然这般问,心中倒是想:“中意的女子?哼哼,谁还能如姨娘那般,让我中意呢。只可惜,她是我姨娘……”黄蓉见他不语,又问:“怎么啦,过儿,害什么羞。若是有中意的女子,便说出来,我和你郭伯伯,还有你师父、姨娘,都会替你出面,为你说媒……” “没,没有!”黄蓉话未说完,杨过便打断了她。而后便是一笑,掩道:“这些年我一直住在古墓,哪里会有什么中意的女子。” 黄蓉一听,倒也转了念,宽心暗道:“也对。过儿生平见不了几个女子。对李姐姐又有少时依赖,故而看她眼神异常亲密,也是情理之中。而李姐姐待他如亲,当也是顺他心意,不愿他失了面子,故而这剑,便有了这般不宣之秘。”如此细想,当即还笑于他,便说:“那就好,那就好。”说完,又是莞尔一笑,却是附耳郭靖,窃窃说些什么。 杨过自然不管那么多,再度回神场中,只须看得李莫愁身形飘逸,招式灵动,便是最悦人的好景。 此时场内两人已斗百余招,双方实力彼此多以探明。李莫愁心中明了,这国师修为甚高,武学精湛,若再这般打斗,不逾千招,不斗个昼夜,那便是分不出胜负来。然而她亦明了,这国师实战太少,变招拆招间,往往要几招之后,才能熟了路子,探知玄妙。当下心思一转,却是定了一个念。 只听李莫愁一声娇喝,大声道:“看我夺你金轮!” 第一百五十六章 看把你姨娘气的 旧惊不去,新骇又来。 李莫愁身心大震,便是脱口而出:“你,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一句话才落,便是脚步一个趔趄,心口绞痛,便是“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小龙女几句话说得清脆明亮,大厅上倒有数百人都听见了。郭靖一惊,愣立原地,竟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李莫愁趔趄吐血,他才猛地回神,急急将人扶住,却期期艾艾道:“贤妹,你……你别生气。这里或有误会,待我问清楚。”又附耳道:“你内伤才愈,不能动气,身子要紧。” 李莫愁终是无语,双眼只管盯着杨过。又见小龙女走到杨过身边,拉起他的手,神情亲密,甚是欢愉,不禁又是一阵血气翻腾,再度大大呕了一口血出来。 “过儿,这到底怎么回事!”郭靖一急,便将杨过一把拽来,怒道:“看把你姨娘气的,还不快给我说清楚!” 杨过此时更是神智混沌,无法接受诸般突来之事。先不说婚约之强定,也不说小龙女又重提当日终南山上旧事,单就眼前李莫愁连连吐血,他便已经心中大恸。他浑噩无知,莫名其妙,如何说得清楚。 黄蓉适才还在想着李莫愁和杨过的关系,此刻却也是大惊。见得杨过顿立不语,却是好生问道:“龙姑娘,过儿不是你的徒弟么,你怎么可以……” 不料小龙女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面带疑惑的说道:“是啊!我从前教过他武功,可是他现下武功跟我一般强了。他心里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忽又转对李莫愁道:“师姐,这些你不都是知道的吗?我这次想要下山,就是想让你教教我山下人的生活,也好……”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虽然天真纯朴,但女儿家的羞涩却是与生俱来,缓缓说道:“也好将来和他在一起,好好做他的媳妇儿。”说完,又扶到李莫愁身边,淡淡说道:“师姐,你别生气。我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好。” 厅上数百人肃静无声,倾听她吐露心事。本来一个少女纵有满腔热爱,怎能如此当众宣泄?又怎能向这些不相干之人倾诉?但她于什么礼法人情压根儿一窍不通,又觉得李莫愁在场,便是大大的靠山,觉得这番言语说便说了,无甚大不了。这般一想,自然说了出来。 杨过依旧愣立不动,嘴角抽动,似有话说,却一字不吐。旁人脸上更是又惊又诧、又尴尬、又不以为然的神色。 李莫愁缓了缓心气,强行让自己冷静,只问她:“师妹,这是真的吗?过儿……过儿他……他真的要娶你?” 小龙女见得李莫愁一脸惊愕,又看她满眼委屈,心中却也是不明白。当即眼神一明,似想到什么,便是拉过李莫愁稍离人群,却说:“师姐,你不信?” 李莫愁不语,堪堪压住心气,只待她要如何说。只见小龙女侧身一挡,似要挡住众人目光。当即在她面前伸出自己左臂,将上臂衣袖捋起,只说道:“师姐,你看。” “师妹,你的守宫砂?”李莫愁一眼看去,但见小龙女上臂肤如凝脂、洁白无瑕,哪里还有那一点殷红。当即心头更沉,却还是愣愣问了一句,“是……是过儿?”小龙女一脸无辜,羞道:“嗯,自然是他。” 李莫愁心防轰然倒塌,心中酸楚满溢,口中却不由自主问道:“你,你们……何时之事?”小龙女又一羞,轻声道:“就是师姐回来的那个晚上。我被欧阳锋点了穴道,你去找过儿。后来过儿回来的时候,他就对我……对我做了那事。”说到这里,又忽的娇柔道:“啊呀,羞死啦,师姐你问这些做什么啊。” 羞完便又一靠,倒在李莫愁怀里,天真道:“师姐,你不要怪过儿。我是自愿的,他没有欺负我,他……” “够啦!”李莫愁忽的喝断,一把将她推开,甚是大力。 小龙女措不及防,身形踉跄,急退之后正撞到杨过怀里。杨过被她一撞回神,本能将她一扶,脱口问道:“姑姑,你没事吧。”他习惯这般护着小龙女,此时问话,亦是温柔亲切。 李莫愁看着两人摸样,心中不知道泛起何种滋味,回想自己和杨过华山奇遇,之后幽谷交心,更有献身为他解毒,当下却只是心中苦笑:“过儿,你既然已经和师妹做下这等事,却又为何来惹我?”又转念,自嘲道:“莫不是我自作多情,当真误会了你的心意。你……你在心中,便只当我是姨娘吧……” 思绪及此,便觉得自己真情错付,更将一身清白阴差阳错给了杨过。当下贻笑自己人伦不分,痴心妄想,那些昔日盟誓、好话,竟乃成了奢望。而杨过那番情话,更是风流浪子戏耍之事,当即怒从心起,眼神一狠,却想一掌取了两人性命,已消自己心头之恨。 “我杀了你们!”李莫愁抬掌欲落,郭靖却一把拦住,急道:“贤妹,此事或有内情,你不可如此动气。” 黄蓉也看出李莫愁情绪波动甚烈,心内数念电转,不知她是忿怒,还是怨恨。只是知她适才有暗伤在身,而杨过毕竟郭靖在意之人,当即也是上前劝道:“李姐姐,有什么事让过儿慢慢跟你解释,你不要这样。” “我,我……”李莫愁适才一口心气涌上,如今被两人一阻,却也是落不下手去。她苦苦望去,但见小龙女不解望她,甚是疑惑适才推攘,似还问她:“师姐,你这么凶做什么?师父要你照顾我,你倒想杀我?”又闪出穆念慈影像,一边杨过似也说道:“姨娘,你答应过娘亲要好好照顾我的,你为什么要杀我?” 真伪难辨,虚实难分。 李莫愁但觉一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绞住,自己却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她思前想后,越想越酸,越思越苦,终于“哇”的一声大叫,顿时喉咙一甜,眼前一黑,整个身子便瘫倒了下去。 本是一场好事,如今却是虎头蛇尾,寥落收场。 待的李莫愁醒来,便见郭靖夫妇坐在自己榻边。见得李莫愁醒来,两人脸上便是露了一丝欣喜。 “贤妹,你急气攻心,差点走火入魔。”郭靖将她扶起,歉道:“昨晚之事,是我提的唐突,弄出那些事情来,真是过意不去。” 李莫愁却如没听见,只问道:“过儿,过儿在哪里?”黄蓉心思一转,抢上道:“昨晚他俩师徒之事,让你和靖哥哥大动肝火。我怕伤了大家和气,便让他和龙姑娘先行离开啦。” 李莫愁怔怔转头望了一眼黄蓉,却依旧自言自语,“过儿,过儿在哪里?”郭靖见她神思散乱,又一掌托在她腰间,送了一道真气进去,关切道:“你先不要想这事。过儿犯了什么错,日后我们再说他。你现在身子虚的很,浑身真气游窜,不可妄动心气。”黄蓉也道:“不错不错,李姐姐你先养好身体,这些日子千万不可再动怒。” “我要去找过儿,我要去找他们问清楚。”李莫愁却是没听见,硬是挣脱郭靖,强行下榻。郭靖欲阻,黄蓉却暗中拉住,任由李莫愁跄踉出屋,持剑而去。 待到人去,郭靖急道:“蓉儿你适才拉着我做什么。莫愁这个样子,怕要生出事来?”黄蓉却道:“你是怕她身子虚,被人欺负?还是怕她找到杨过,一剑杀了他?”郭靖不知妻子何意,略有怒气,“你这说得什么话?无论是她还是过儿,都不能有事!” 黄蓉一怔,却是哄道:“好了好了,靖哥哥。我适才拉住你,只是不想让你强行留下李姐姐。你我都知道李姐姐脾气,若不让她如愿,还不知道生出什么事来。”见郭靖稍安,又道:“英雄大会的事情还须你留下来收拾,我自带了芙儿,还有武家兄弟,一起去寻他们。无论是李姐姐还是过儿,我都一定将他们好生带回来,好吗?” 郭靖这才转安,又催道:“那你赶快动身,不要失了踪迹。”黄蓉笑道:“不急。过儿昨晚离去,何处落脚,我已叫丐帮弟子打听。至于李姐姐,她前脚才走,我若跟得紧了,倒会让她不高兴。须等上半日,我再出发,才不叫她恼我们。反正,只要朝着过儿那边去,总不怕他们走丢。” 黄蓉一番好话,终于说得郭靖心安。两人当下又提及昨日诸事,不禁也是感慨万千。 李莫愁出得归云山庄,心中盘算,便向北而去。小龙女喜欢清静,既然下山是为了学人事,那么这番事情后,当是北返。 昨日之后,各路英雄亦大多不及散去。李莫愁一路寻去,倒也都是识得她之人。昨日威名更显,即便先前与她有过误会之人,也不敢不敬。是故此时身体虽虚,但犹是顺利。无论是问路寻人,投店吃饭,都无人再来骚扰。 如此往北一日余,终于探到两人具体行踪。李莫愁不及耽搁,星夜急行,心中便只一念,那便是要当面问清楚杨过,此间之事究竟为何。 先前惊骇之事太多,李莫愁自认一时失了判断。眼下冷静之后,倒是回想种种,亦是觉得杨过不应骗她,倒更觉得是小龙女一厢情愿,而或她弄错了什么。只是小龙女守宫砂不再,倒也明明白白之事。这番疑惑,她亦想亲口听杨过说明。又想到古墓一派,均是冰清玉洁的女子,此番师姐妹两人却都失身给同一个人,又不免长吁短叹起来,一时间感慨世事无常,只道是浮云望眼。 行的半日,终于一片树林外寻到了杨过和小龙女两人。两人似在说话,话语中甚是有些激烈。 李莫愁这两日一心想要寻到两人,当面问个清楚。但此时两人望在眼内,却反而不急了。见得两人摸样,她倒想听听究竟。若真是小龙女一厢情愿,而杨过正为此事和她争执的话,那自然是自己错怪了杨过,当是此情不渝,真心并未错付。若真是这样,自己贸然上前开口,倒教小龙女日后再难面对自己。 如今心念一定,自是施展了轻功,藏身大树之后,偷听起两人对话来。 两人此时颇有争执,说话声音也渐渐响了起来,却也不曾注意到李莫愁已经到了不远处。 但听杨过道:“姑姑,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提这件事情了吗?怎么下了山,你又说啦。”小龙女道:“当时你答应我留在山上,一辈子都不离开我,那我提不提,自然是一样。现在人家要你娶别人,我自然是不肯,那当然要提啦。” 说完,竟是欺身一抱,将杨过抱住,娇柔道:“过儿,从前,我只道你是不喜欢的我,但是那一晚之后,我终于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 杨过一惊,想将人推开,却是不忍动手,只在心里道:“古墓的武功或许真有纰漏,姑姑和姨娘定是常年修习,才都会这般失常。我练习时间不长,以后还是别练了。” 他一时想着许多事情,多有武功之事,竟是呆立不动,足足一刻。小龙女见他不动,自然以为他喜欢自己这般抱她,更是娇柔妩媚,满心欢喜。 “过儿……你喜欢的人,真的是我师妹吗?”李莫愁远远看去,只见杨过默立不动,任由小龙女在他怀里依偎,当真是心痛如绞。这两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再度翻动起来。 小龙女依在杨过怀里,轻柔问道:“过儿,我们回山上去吧。山下的人,好蛮横。” 杨过此时的心思,已经从古墓武功想到了李莫愁。他回想前日看到李莫愁吐血,也不知她是比武中受了内伤,还是因小龙女之话而导致气血攻心。想她满眼委屈之色,顿时一阵酸楚。正盘算何时再能见到她,又要如何对她说小龙女之事。 当下小龙女发问,自然将他神思唤回。他虽惦记李莫愁,但想到前日宴会上郭靖等人态度却是颇为蛮横,倒也认同她这话。当下心中便有一念,自然是永远呆在终南山小屋里,永远都不要再和这些人打交道。心念一到,自然脱口而出:“姑姑,我们一起回去,再也不见那些人啦。” 说完,便在心中想:“若是姨娘也能来,像没下山之前一样,一起住在山上,那该是多好的事情。”如此一想,便又想到前些日子三人在小屋生活的片段,顿时心中暖意陡升,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杨过心中得意,恍惚之间,仍是没有推开小龙女,却喃喃念了句:“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分开了,永远不见别人。” 忽的,林中娇喝声起,但听到:“永远不见别人,便是连我,你都不想再见了么?” 杨过心中一喜,欲唤她之名,却发现“红酥手”正准准对着他的咽喉。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本无心红尘 李莫愁伫立不动,只将“红酥手”抽在手上,定定对着杨过。宛如很多年前一样,她这般提着剑,对着陆展元。 杨过亦是不动。惊喜之间,更是不明白李莫愁怎得如此行径,竟然用剑指着自己,而且一脸的肃杀之气。 “姨……” “不要叫我!” 杨过刚要开口唤她,却不料李莫愁厉声喝断,随即便见她手中的“红酥手”,又近了几分。 “师姐,你来啦。”小龙女似被惊扰,从杨过怀里抬起头来,不咸不淡,只说道:“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么?”见得李莫愁不动,又道:“师姐,你这是做什么?你不喜欢过儿娶我吗?” 李莫愁脸上抽了抽,眼神却是闪过一抹黯然。小龙女心思玲珑,却忽然道:“师姐,郭大侠不让过儿娶我,是想把自家女儿嫁给他。你不让过儿娶我,是不是你自己也喜欢过儿,想要把自己嫁给他?” 小龙女不通人情,自凭感觉,快口直说。 “你胡说!”李莫愁被她无心之下一番刺激,又实难诉说心中这份乱伦之情,当即按耐不住,只管迁怒道:“小畜生,我杀了你!” 李莫愁此时满心一念,便是杨过负她真情,毁她清白。当即长剑一送,当要取人性命。 “师姐,你做什么!”小龙女此时惊觉不对,慌忙起掌去推剑身。李莫愁却下意识一惊,生怕“红酥手”被她拍断,当即收势回剑,消了杀招。 小龙女惊奇道:“师姐,怎……”一句“怎么啦”未说完,便听李莫愁喝道:“这里没你的事,给我走开!” 小龙女不及反应,便是“啊”的叫了一声,身上要穴竟被李莫愁连连点中,再一抛,身子竟是被丢出了丈余。 杨过大惊,不及多想,便一声喊:“姑姑”。随即又急问道:“姨娘,这是为什么!” 李莫愁此时心如死灰,却也不忍心真的下手杀他。只管苦苦看着手中长剑,却是喃道:“心既已去,剑又何留。” 杨过尚不明白所言何意,便见李莫愁长剑回鞘,之后便是丢了过来,正正落在他怀里。只听李莫愁又说道:“你选的剑,我现在还给你。”说完,竟是神色黯然,转身就走。 “姨娘!”杨过此时也不怕死,见得李莫愁神情落寞,满眼委屈,登时从背后冲上,将人拦腰抱住,紧紧箍住,哽咽道:“姨娘,你这是怎么啦,你告诉过儿,告诉过儿啊。” “天下男儿皆薄幸……”李莫愁轻轻喃出一句,之后便是“啊”的一声厉喝。不顾体虚气弱,竟是一把震开杨过。当下不曾回头,只顾自走,却随风隐隐送来一句:“我本无心红尘,却为你输一笔多情。我的风云落在你的眉间,你却从来不曾有心。” 杨过震倒在地,似懂非懂,却知李莫愁此时心境,当是再无言可以明说。想追却爬不起身,想喊却不知如何留她,当即只能响响喊了声,“姨娘!” 李莫愁身形忽顿,是似听到呼唤,却只再送一句,渺渺而来,“好好待我师妹,一辈子都不要负她。” 李莫愁渐行渐远,似乎背后隐隐还有杨过呼唤,却终究是嗤笑自己任性。明明早知道彼此辈分有序,年岁甚差,却犹是动了情根,付了真心。思及杨过对她敬重多于情爱,依赖多于呵护,却也默默认定,皆是自己多情,误会了杨过,不免生出一丝歉意来。但又思及某时杨过逗她抱她亲她,又口口声声承诺,一辈子不离不弃,更有唤她“莫愁”之名时,便又觉杨过该是懂得此间情.事,不免又生出一丝埋怨来。再思及小龙女贞洁之事,自己失身之厄,当也是心中怨恨,恨他竟是生性风流,惹她真心。 此时一路茫然,却是想了许多,李莫愁终是不知,杨过对她到底是何种感情。她自己亦是迷惘,究竟对杨过是爱是恨,是缠是怨? 心思散乱,竟不知自己要去何处。既想往北去终南山再寻杨过,又想往南去赤霞山庄避世,如此之下,却是犹豫不定,只在路上乱走。一路目中无人,心中无物,自是走了一天一夜。短短一个昼夜,却落得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甚有凄惨之相。 当日便又走到一个镇上,是时肚中“咕噜”声响,才发觉自己已有两天没有进食。寥落之间,却也是默默走进酒楼,要了吃食。掌柜、跑堂见她虽是神色异常,但穿戴还算得体,又均是上等的布料,便也不做担心。 李莫愁口虽进食,魂不守舍,只道自己咀嚼有物而已。脑中尽又想起往事,那般儿时欢闹,古墓重逢,绝谷交心,厢屋重诺,一一闪过。又有初定心境愿为杨过改变之时,为他弃道涉尘,更衣画眉,寻兵戏宝,后又得意群豪,失意情场。顿时喜悲极转,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如珠落盘。待到后来,更是肆无忌惮,竟伏在桌上,嘤嘤轻泣起来。 李莫愁爱恨勇敢,喜怒任性,自是不怕旁人说笑。只是掌柜、跑堂见了心惊,便装作好意来问她,实乃怕她衣衫华丽,却来白吃白喝。 跑堂上前问话,李莫愁方才回转心神。心中略有尴尬,却也不予计较,只是一摸身上,脸上倒起了难色。李莫愁歉意道:“小二,我出门急了,忘带了钱袋。这帐,是否可以……” 言止于此,却被人蛮横喝断。 “看你漂漂亮亮,衣着光鲜的,竟是来骗吃骗喝。”当世混乱,人心不善。不过一饭之资,却是苦苦相逼。跑堂仗势道:“没带钱也可以,把你身上值钱的物件留下来做押,待日后来赎。” 若在平时,有人便已死了千回。所幸此时李莫愁心思戡乱,不予人争,又兼内息不调,体虚气弱,也不想滋事。只如寻常女子一般,默不作声,任由他人数落。 “怎么啦,还想白吃白喝么?”跑堂一声喝,便是盯着李莫愁脸上看。李莫愁迎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摸了下双耳之坠,那是昔日出谷后,杨过替她选定。当下心中一酸,唇角一抿,却是摘了下来,重重拍到了桌上。一掌拍下,却将桌面拍出个掌印来,而那对耳坠,却丝毫不损。 掌柜、跑堂等人脸色立变,吓得退了几步,随后谄道:“女……女侠息怒,适才多有得罪,还望你……” “我不会白吃你们的。”李莫愁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便自顾离去。只是走的时候,不觉脚步有些轻浮,喉口又涌上一口血来。她自知适才那一掌,又牵动了真气,教她丹田隐痛,胸口气闷,只是生性要强,便是生生将那口血咽了下去。 此间事后,李莫愁复又神情萎顿,凡事漠不关心。一路乱走,更不知身在何处。肚子饿了,拿起人家的东西便吃,所幸旁人见她容貌美丽,形神憔悴,多以怜惜容让,也很少有人与她为难。实在有人硬要索讨,她便将身上首饰一一抵当。也有一些地痞流氓见她孤身美貌,想来占她便宜,却都被她痛打一顿,自找没趣。 如此一路,虽是形容落魄,但也平安无虞。这一日,却是走到了一处荒野,地处偏远,甚是幽静,隐隐似有水声,再往前看,却有一条小溪。李莫愁多日乱走,身心俱疲,此时见到清泉,倒是不由自主靠了过去。 她缓缓走到溪水上游,掬上几口清水喝了。临流映照,清澈如晶的水中映出一个紫衣女子,云鬓花颜,却是看不出已有三十好几。若不是发丝散乱,神情萎顿,倒也恰如凌波仙子一般,美艳不可方物。 李莫愁此时心中空荡荡,已然不知悲喜,徒留一片漠然。顺手在溪边摘了一朵小花插在鬓边,望着水中倒影,痴痴出神。 “姨娘,这个给你戴。”耳边仿佛还留着昔日绝谷中,杨过句句耳语。 李莫愁对着溪中自己倒影轻笑,初开始咯咯似欢,再一会便又呵呵如呆,到最后却成了哈哈竟疯,笑犹胜泣,甚是凄然。 “为什么?为什么!”李莫愁自语问天,终只是飞鸟惊林,闲云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道是风停云歇,万物静止。是时云霞渐染,天色渐暗,李莫愁神思稍回,却惊觉周身似有旁人。 “什么人!”李莫愁终究江湖老练,心智虽乱,但亦是警惕万分,“鬼鬼祟祟做什么,都给我出来!” 片刻,便有数人,从花树丛后冒出。李莫愁一眼扫去,皆是江湖汉子,只是感其呼吸,大都不是厉害角色。正欲询问,有人却先开口,只说道:“李仙子,是我。” 李莫愁一怔,收拢心情,再度细看,却是一个矮个子。这汉子五短身材,年逾四旬,满脸透着精悍之气。“你是……雷猛?”李莫愁脱口问道,却是不认得,仅凭江湖经验猜测,此人或是江西豪杰“矮狮”雷猛。 那矮个子神色一肃,上前回道:“正是。李仙子,前些日子英雄大宴上,我还敬过你酒来着,看来你还记得我。” 李莫愁一想,却也记不清楚,当时群豪围涌,自己只顾回礼,哪里还分得清谁人名号。只是见他态度恭顺,似无恶意,便心头一松,问道:“雷英雄,你跟着我做什么?” 雷猛道:“那日英雄宴后,你突然离了归云庄。之后郭大侠寻到我,只说你外出寻人,要我暗中跟随,好做接应。”李莫愁道:“是郭大哥要你跟着我?”雷猛道:“正是。” 李莫愁略一沉默,心中一暖,却说道:“雷英雄,你回去替我转告他,我一切安好,不必担心。”雷猛伫立不动,少顷却道:“李仙子,此事恕难从命。”一顿,又似探问道:“李仙子,这些日子暗中跟着你,总觉得你身有隐伤,而且还颇为严重,是不是那日和金轮国师对阵时落下?” 李莫愁虽知好意,却是心烦,当即喝道:“我受不受伤,关你什么事!”言落,却是起了一掌,拍在溪流边一块岩石上,顿时将那岩石拍裂了开来。 雷猛一惊,不由退了几步,却道:“若是如此,那便最好。”当即诺诺退开,又说:“那我这就回去,转告郭大侠。”说完,便向余人使了个眼色,慢步不急而去。众人走不多远,但听身后一声响,却是李莫愁软到在了地上。 原来适才李莫愁倔强,硬起一掌,却是牵动了内息,一口气滞留胸口,倒让自己晕了过去。 “李仙子,李仙子你怎么啦?”雷猛引人回转,怯怯推了她肩头几下,却是不见动静。又伸手一探李莫愁鼻息,再叫唤了几次,脸色终于展了开来。当下眼神一冷,却是吩咐道:“带走!” 李莫愁气短胸闷,浑浑噩噩。混沌中只见杨过双眼血红,如兽一般扑向自己,又觉手足无力,哭喊无门,一时间竟是挣扎无济,被杨过制在身下,连连施暴。 “过儿,不可以……过儿,我是你姨娘……过儿,不要!” 声落,梦醒。 “是梦吗?”李莫愁泪眼朦胧,却要抬手去擦。忽然,心中一惊,竟发现自己擎不起手来。 顿时猛醒,立马挺身,却不料身形才起分寸,便似何物拉住,竟是动弹不得。李莫愁又是一惊,此时回看自己,却是身在一处破庙内。只是被人绑了手脚,缚在佛前香案四角,四肢大张,姿势极其不雅。 霎时间,心中惊惧陡升。不及开口惊呼,却已然听到人声。但听一人道:“赤炼仙子果真厉害,内伤这么重,却还能将岩石劈开来。”似赞实讽,“若不是你好面子这一掌,我还真不知要如何擒住你。” “雷……雷猛!”李莫愁识得声音,甚是惊愕。扭头一看,不远处正是雷猛。只见雷猛面露坏笑,悠悠开口,“自然是我,怎么,很奇怪么?” 李莫愁虽不知缘由,却知危机,当下急起挣扎,却是分毫无用。见得雷猛众人看她眼神有异,自是心中一股恶寒,当即开口道:“雷猛,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呵呵呵,李仙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才不到三年,就忘记当年霹雳堂之事了么?”雷猛冷笑道,神情甚是得意,“你杀人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办了她! 雷猛只这一句,李莫愁便心知今日大劫。只是生性骄傲,自不屈服,却冷笑道:“妄称英雄,想不到都是一丘之貉。”又嘲讽道:“郭大哥给你这等人派英雄帖,当真是看走了眼。” “我呸!什么郭大哥郭大侠!”雷猛一改先前姿态,却是恶相直露,骂道:“那个不识时务的东西,敢和我们大汗作对,迟早不得好死!” “什么?大汗……你,你投靠蒙古人?”李莫愁闻之一惊,心念电转,却再度冷笑道:“卖国求荣,你就不怕死后下地狱么?” “哼,下地狱?那也轮不到你来管!”雷猛哼一声,却又狠道:“要不是你这贱人横插一脚,这武林盟主之位,便已是我们国师囊中之物。哼哼,今日你落在我手上,知道自己下场了么?” 李莫愁此时反倒平静,先前想不透的一些事情,如今却是前后连贯,想得清楚,便又笑道:“原来霹雳堂来我古墓,也是蒙古人背后指使,意在内中武功、财宝。哈哈哈,可笑,可笑。” “臭婆娘,死到临头还笑什么!”另一人上前喝道,顺手“啪”的一下,却是扇在李莫愁脸上,顿教她一丝血渍顺着嘴角挂下。 李莫愁轻哼一声,瞥眼一看,倒是认得此人。此人号称“仁义剑”,当日英雄宴上亦向李莫愁敬过酒,之所以记得,皆因他的名姓甚让人念起来觉得好笑。李莫愁当即笑道:“好一个仁义剑,好一个贾仁义。你们这般卖国求荣,为虎作伥,难道不知兔死狗烹的道理么?” “啪”的又一下,贾仁义骂道:“臭婆娘给我住口!”转而又对雷猛说道:“大哥,不要再跟这个女人废话,现在就办了她!”雷猛道:“嗯,那就依了兄弟。” 李莫愁闻声不语,心中却是坦然,只道“生既无欢,死又何惧”。只是遗憾不能再见杨过一面,倒又生出一丝酸楚来。不过眼前之境,料定自身必不幸免,当即却也是闭了双眸,轻喃道:“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心思落定,只待求死。 忽然,杀戮未至,却是腰身一重,瞬间便有一双大手,抓在了自己胸口。只听“嘶啦”一声,胸口一凉,却是被人将前襟扯了开来。 “你做什么!”李莫愁猛然开眼,本能大喊一声,怒视眼前人,目中凶光犹可杀人。 贾仁义一怔,双手顿时缩了回去,脸上泛起一抹惧色。只是片刻,便又露了笑,戏道:“做什么?自然是办了你!”一语方落,双手便又抓来,狠狠在她胸口捏了几把。 李莫愁霎时腰身一挺,竟是将人从身上掀了下来。随即四肢狂挣,势要挣脱束缚,不料绳索竟是牛筋制成,纹丝不动。这边贾仁义忿然起身,暴怒之下,已经在她胸口、腰腹处狠狠打了几拳。李莫愁虽有护身真气,但体虚之下却也抵不住多少,一时间五脏六腑皆是翻江倒浪一般,直痛得她冷汗直冒,身躯微颤。 “够了!打死她就没乐子啦!”雷猛及时过来将人劝住,却是笑道:“赤炼仙子果真够味,到这个时候还这般烈。不过这性子,很对我口味。”忽又转对贾仁义道:“贾兄弟,你自己失了机会,可别怨大哥我不谦让啦,哈哈哈!” 一声笑落,自然翻身上案,便是骑坐在李莫愁腰身上,戏道:“仙子,这回让我来和你过几招,如何?”李莫愁此时已知他们话中“办了她”为何意,当下心中一急,顿时喝道:“你敢!” 这一声喝得甚有威严,硬生生将雷猛的双手喝阻在了身前。李莫愁死死盯着身上之人,双眸好似要喷出火来,神情萧肃,一脸杀气。雷猛脸上亦是闪过一抹惧色,双手倒是慢慢放了下去。 忽然,雷猛眼神一狠,嘴角一冷,却是骂道:“我凭什么不敢!” 骂完,竟是欺身压上,一张嘴堵了上去。但听“哎呀”一声痛呼,雷猛立马起身,却已被李莫愁咬得满唇是血。 “臭婆娘,这个时候你还凶!看我不弄死你!”雷猛怒骂之下,却是去解自己腰带,“赤炼仙子了不起么,今日便叫你尝尝做凡人的滋味!” 李莫愁却是无动于衷,嘴角一抹轻笑挂起,自是冷冷说了句,“就凭你,也配么?”说完,便是星眸一闭,心中暗遗:“过儿,姨娘先走一步啦。”当即杏口一张,一口便要咬下去。 她江湖飘零多年,多少也曾想过如此之境,当下心念早定,断然不会让人辱了清白。此时张口一咬,便是要咬舌自尽。 忽然,口型定住,却是被人掐住了下巴,一时咬不下去。但听贾仁义道:“大哥,这贱人想咬舌自尽,幸好我防着她这一手。” 李莫愁不及再度睁眼,便感手臂一凉,半截衣袖竟是被人扯去,随后口舌一满,却是被人塞到口中,教她再咬不动半分。 “你想死,我们怎么舍得,哈哈哈!”雷猛一阵狂笑,得意非常,“我不趁你昏迷之时办你,也不锁你功体,便是想要你自己知道,跟我们作对的下场。”话落之时,身上衣衫尽除,又淫道:“我不会给你机会咬舌自尽的,我会养着你,一辈子教你生不如死!” 众人坏笑不止,雷猛道:“兄弟们,别急,人人有份!”说完便是上下其手,来扯李莫愁身上衣衫。 李莫愁四肢狂挣,口中呜呜不绝,双目却是极度愤怒盯着雷猛等人,只是愤怒之中,隐隐似有委屈,一点晶莹便在眼底若隐若现。 “你哭啊,你倒是哭啊!”雷猛却如戏耍她一般,口语不停,手上动作倒也不快,只管轻飘飘慢悠悠剥落她身上衣衫,似要辱其心志。 李莫愁强忍眼泪,四肢用力,体内真气爆窜,竟拉得香案四角吱吱作响。心中唯留一念:“我李莫愁的身子,岂容你等恶贼玷辱,我便是自爆气海死无全尸,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贱人,别白废力气啦,你挣不断这绳索的!”雷猛略一起身,却是将手伸向李莫愁腰间盘扣。 李莫愁双拳紧握,脚尖绷直,却是秀眉紧蹙,额头大汗直落。众人只听得香案四角“吱嘎”作响,却不料“吱嘎”之后,便是“砰彭喀喇”数声响过,香案四角竟是齐齐断去,一张案台瞬间飞裂,连同案上两人,齐齐落到地上。 这一变来得甚是突然。雷猛不及反应,便有一臂扫来,夹头带脑,一阵“哗啦”声,却是木条断裂之音。 众人大惊,定眼看时,便是雷猛头破血流,眼角脸面还扎着许多碎木残渣。李莫愁四肢虽犹被缚,然香案已碎,如今只不过绑上了四跟木条。不及众人回救,又听“哗啦”一声,李莫愁另一条手臂亦是连肉带木砸去。只打得雷猛气息奄奄,再无活路。 “全都给我死,全都给我死!”李莫愁双手脱困,口中肚兜扯出,开口便是一声厉喝,当真是地狱修罗,厉鬼索命。 众人先前得意,此刻却是魂飞魄散,四肢发软,当下连滚带爬,纷纷夺路而逃。李莫愁哪里容得走掉一人,当下身心无物,便只一念,唯独一个杀字。 天地再开混沌,佛前烛泪似血。待的一抹风云过处,便已是满地血幕,遍眼尸骸。 李莫愁默立佛前,心思渐回。衣衫虽已穿回,但多处破损不堪,甚为不雅。眼下重获自由,戮尽群贼,却也是身心俱疲,气空力尽。 只是李莫愁知晓,此处未尝安全,当下不敢多留,硬是不顾手足无力,丹田绞痛,踉跄蹒跚而走。尽寻大道官路,直往人多处去。 可怜她一身绝世修为,却偏偏要遭此大劫。渐离荒郊,逼近大道,终于再也耐不住,大大吐了几口血出来。这几口心血吐出,气息顿时一馁,身形自然萎顿倒落,再也挪不动分寸。 李莫愁伏在地上,静听风声虫鸣,却是暗暗苦笑。茫然间又想起近日遭遇,倒是满怀酸楚,再也控不住悲切,默默落下泪来。只是混沌迷惘之间,犹是梦呓般喊着一个名字:“过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莫愁只觉得身处狂浪之中,身体上下颠动不止,又似被人抱住,正在替她宽衣解带。心中猛惊,却是大喊一声“不要”。顿时睁眼,挥手乱舞。 “姑娘,别怕。没事了,姑娘。”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甚是温和。李莫愁心头一松,方才抬眼去看。只见眼前一位少妇,正关切看着她,温柔说道:“没事啦,没事啦!”说完便是抱起她,搂在怀里甚是安慰。 “我……这,这是哪里?”李莫愁未尝清醒,脱口问道。那少妇回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或是快到襄阳城了吧。” “襄阳?”李莫愁一惊。尚未再问,却听耳边一个孩童声音道:“这是在车上。”声音稚嫩,话意却是十足的不一般。 李莫愁此时再看,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牛车上。车前有个汉子牵引,车上坐着一个妇人,衣衫虽陋,却是整洁。若论年岁,或许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妇人身边还有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童,一双眼睛溜溜的转,甚是机灵。再看远些,却发现前后都是人,长长连成一条龙,望去约莫百余人。 李莫愁毕竟久经江湖,察言观色之下,尽是寻常百姓,当知自己或是遇到好心人了。此时也不多说话,只管暗暗运气。不料丹田空空,却是一丝内力都聚不起来。一惊一醒,顿悟昨夜爆了气海,倒是散尽内力,须得静养个把月,方才能恢复功体。 不过眼下倒也不急,却是问道:“这位嫂子,你们这是去襄阳?”那妇人道:“是啊。这兵荒马乱的,原先的村子不敢待了。于是村里人商议着,总要找个地方落脚。”李莫愁心思聪明,当即想到,这些人便是逃难的流民。 当下心中感慨,只道天下苦命人多,何时方能安泰。正想着,便觉上臂一阵生疼,不免“嘶”的一声叫了出来。 “妹子,你忍一忍,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那妇人正拿着一块湿巾,捂在她上臂的印痕上,似乎还能闻到一股药味。或是觉得李莫愁年轻,又或是想亲近一些更好安慰她,竟是自行改了称呼。“是哪个杀千刀的,这么狠心,要这般折磨人。”妇人看着李莫愁双臂上的绑痕,自然不会多问,但话语之间,却教李莫愁听出了心思。 “姑姑,不会疼的,爹爹是郎中。”男童又来插嘴,倒是会说几句好听话。李莫愁一笑,却恍如见得一个熟悉的人。“过儿……”她心中默念,宛如眼前这对母子,便是昔日杨家母子。这般一想,却是不经意落下泪来。 李莫愁一落泪,那男童便受了惊吓,直直去勾妇人的手。妇人立马好生安慰道:“妹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李莫愁不说什么,想到自己如此狼狈摸样被人救起,别人如此想,如此看,便都随他们吧。当下只是点头,心中叹道:“是啊,不论什么事情,总是要过去的。” 那妇人见李莫愁并未大哭小叫,倒也有些奇怪,只说:“妹子,你叫什么,怎么会……”问语不尽,李莫愁便知言下之意,当即回道:“嫂子,我叫……我叫……”只是不知怎的,到口的话,她却是说不出去。似乎“李莫愁”这个名字,带给她太多的酸楚。如此一想,便是顿了下来。 “妹子,不想说也没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那就不说啦。”那妇人倒是和蔼,几声“妹子”叫得,又颇像当年的穆念慈。李莫愁心中一暖,自然又是点了点头。 此后安静一阵,那妇人很快便替李莫愁上好了药,还替她换了一身农妇的外衫,又道:“这里没什么好衣服,妹子你将就着先穿吧。”李莫愁又是一笑点头。那妇人又道:“你安心休息,等到了襄阳城,若是没地方去,便和我们住一起吧。”李莫愁自然还是含笑点头,却不知怎的,心中又是暖酸齐来,堪堪又要落下泪来。 忽然,前面人声惊呼,却有人大喊:“快逃啊,蒙古兵杀人啦!”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战乱 哭喊声骤起。人群慌乱中,果见一队蒙古兵十余人驰马奔来,那些蒙古兵或是侦查小队,此刻正回营路过,却不料犹是见人便砍,稍有躲避不及者,当即被杀。 一时间,哭声震天,哀嚎不绝。 李莫愁放眼望去,心中盛怒:“蒙古兵如此残暴,将我汉人瞧得猪狗不如,只可惜我此时功力尽失,不然便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她狠狠瞪着那队骑兵,竟无视身边那妇人拉扯,忘记躲闪。 “姑姑,快躲!”身边男童拉扯李莫愁衣袖,却一语扰到了那些蒙古兵。原先本该驰去的人马,便是打住了马,停了下来。几人下马,却是冲着李莫愁而来。嘴上叽里呱啦说些什么,自是一句都听不懂。 “妹子,快逃!”那妇人一声喊,身子一个前冲,自是将李莫愁推了一把。只听到“啊”的一声,那妇人便是扑倒在地,背心中了一刀,再也起不来。 “娘,娘!……啊!”那孩童眼见母亲倒地,立马伏过去推攘,不料身后一个蛮兵起手一刀,便将他砍死。 “孩子他娘!孩子!”先前赶车的汉子回转过来,竟是拼命一般冲去过,“我跟你们拼啦!……啊!” 李莫愁忿然不动,眼中满是怒火。越想越恨,偏偏自己这个当口功力全失,体虚力空,当真是眼睁睁看着好人屠戮。当下却是不及再想,头脑一热,竟是冲过去要夺蒙古兵手中弯刀。 “姑娘,不可!”身边一位老翁急忙来阻,却不料才上几步,便被一个蒙古兵一刀砍死。 李莫愁哪里能得逞,此时身体虚弱,甚至连普通农妇都有不及。当即被人制住,却是几下推倒在地。 她先前冲动,眼见恩人丧命,心中打定拼命,只觉大不了一死。此时被人推倒在地,察言观色之下,方是胆战心惊。昨夜噩梦一般之事,竟是复演。当即心中一乱,竟是喊道:“不要!放开我!” “你们这些畜生,我们跟你们拼了!”眼见蒙古兵欲要施暴,这边数个青年看不下去,自是提了锄头竹耙来斗。 只可惜虽是一腔热血,却不敌蛮兵凶狠残暴,不消片刻,又被杀尽。那些蒙古兵便又叽里呱啦一阵吼,却是分出十余人,提刀围城一个大圈,不再让百姓扰事。 场中两三个人,却是将李莫愁制的死死,三两下便扯烂了她的外衫,幕天席地便要干那等调调。人群多有愤议,却终是碍于蛮兵凶残,再无人敢站出来。 李莫愁此时虚弱得便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不曾有,只得暗自苦笑,听天由命。 忽然,一声“咻”,便听“啊”的一声惨叫,却是一个蒙古兵扑倒在地,脖颈处正正穿了一只雕翎箭。紧接着,又是“咻咻咻”数声,蒙古兵顿时慌乱起来,避之不及者好几,又是扑倒几个。 众人如遇救星,抬眼望去,却是一队宋军骑兵,也有二十余众,正催马引弓来射。但听为首一人道:“兄弟们,杀光这些狗鞑子!”余人高喝呼应。 那队蒙古兵也属精悍,失了先手,连损数人之下,犹是困兽死斗。这边宋军也甚精锐,却也人数不多,一时不能尽诛贼寇。幸得百姓此刻激愤,一些青壮汉子持物来助,又围又堵,终于一顿饭功夫,将这股小队蛮兵杀尽。 “吕将军,全宰了,一个都没跑掉!” “做得好,兄弟们。” 一个汉子穿着都统制服,年纪四十上下,颏留微须,甚是精壮,说话亦颇豪爽。但听他说道:“乡亲们,快快随我们进城,此地不可久留。”说罢,便是吩咐手下,协助百姓收了亡者尸身,一并护送入城。 李莫愁此时虽已无虞,却是神情萎顿,一脸默然。有好心妇人已经在她肩头披了外衫,但她却是不穿,一掌拨落,徒露双肩,仅有肚兜。又有几个妇人寻她说话,她亦一言不发,不哭不闹,只顾曲腿抱膝,席地而坐。 那都统适才遥望此事,心中也知一二,此刻靠近,倒也是怜惜,只对旁人说:“你们赶紧进城去,这里交给我吧。” 李莫愁惊魂初定,心中犹是空荡荡一片,不知悲喜何物。忽感眼前一阵黑影晃动,再回神身上已是多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正将她全身都盖了起来。 “姑娘,凡事总须面对,不可过度伤心。”那都统说得甚是温和,教李莫愁心有所动。此时回转神思,自是心头一暖,更感后怕,顿时呜呜哭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脆弱,竟如同寻常女子那般,伤心而泣。 那都统也不阻她,只是背身而站,缓缓说道:“哭吧,哭完了就随我一起进城,城里不会有鞑子来欺负你。” 李莫愁本就伤心至极,如今又多番遭遇,精神早到极处。眼下听得这般话,心中顿如开了闸,自是越哭越伤心。不料身心伤透,神气泄尽,身体终于撑不住,一时气短,瘫倒了下去。 “姑娘!姑娘你怎么啦?”那都统闻得声音,急急转身来护,却不料哪里还叫得醒人。当下自言道:“对不起,姑娘,得罪啦!” 一句说完,自是将人抱起。只是才将人抱住,便是浑身一颤,顿时僵在了原地。 “吕将军,你怎么啦?”身边兵卒多事一问。却不料那都统抽动嘴角,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来,“莫……莫愁?莫愁?……莫愁!” 李莫愁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许多年前。不知身在何处,只道是满街的花灯,满眼的烟火。手里牵着一个孩童,竟是看不清眉目,只道他喃喃说些什么,却也听不清楚。倒是另一侧站立着的青年,却教她看得清清楚楚。 “莫愁,湖州城的花灯虽然漂亮,却总是比不过你的美。莫愁,不知是否有一天,我能执子之手,与你偕老!” 李莫愁心内一惊,那青年便是抱了上来,自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李莫愁一气,便是顺手一掌,脱口骂道:“你找死啊,吕骁!” “吕骁!”一声呼,一梦醒。 李莫愁睁眼望去,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红木大床上,雕花镂纹,甚是富贵。“我这是在哪里?”心中暗想,却也未曾盲动。略一运气,倒有几分欣喜。丹田内隐隐聚了一丝真气,便又自嘲:“若是再有人来轻薄我,我却有了咬舌自尽的气力。”思绪及此,但也宽下心来,只管在床上闭目养神,暗暗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便闻“吱嘎”声响,却有一人推门而进。脚步甚轻,似怕惊醒梦中人。李莫愁眯眼瞥去,却是一个男子背影,当下心中念起,“若是敢来轻薄我,我必自戕。” 只见那男子放落手中物件,却是远远望着李莫愁,神情涩然,眼中颇多惆怅。顿了片刻,才悠悠走到榻边,缓缓坐下,却是抓了她一个手掌,往自己脸上贴去。 李莫愁心中一阵厌恶,便要发作。但又感那人似无轻薄之心,又甚柔和,倒也一时屏息,自当假寐。 忽然,手背上但感有湿湿的水珠滴落,略带暖意。李莫愁心中一惊,不知所以,却听那男子喃道:“莫愁,你到底怎么啦?你快些醒来啊,莫愁。”其音切切,甚是悲然,沉哑哽咽,却是男儿有泪。 “他是谁?怎么认得我?”李莫愁敢受其诚,心中又一惊,不由自主睁开眼来,却是想看看究竟何人。 李莫愁蓦然睁眼,映入眼帘便是一个中年汉子。浓眉大眼,颏留微须,面相颇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何人。 “你是……”李莫愁欲问,却不料那人脸色一变,顿时惊喜万分,竟是直将人抱进怀里,连声呼道:“莫愁!你终于醒了,莫愁!” 李莫愁正欲推开,却发现手足乏力,而那人又甚是欢喜怜惜,生怕她不认得,竟是接道:“莫愁,我是吕骁啊,你看看我,我是吕骁啊!” “吕骁!”李莫愁脑中惊愕,却未张口喊人。待到来人将她轻轻放开,好生对望,她才细细打量。昔日音容上脑,却是吕骁不假。 李莫愁怔怔望着他,往事一涌而上,记起那年分别,到如今却是十余载。只是岁月无情,当年俊朗青年,如今却也是精悍中年,嗓音沉哑,或是军旅杀伐呐喊之故。 “吕……吕将军。”李莫愁启口一半,忽的换了称呼,竟不是昔日“吕骁”两字。吕骁一愣,当即急道:“莫,莫愁……你,你叫我什么?”李莫愁默默念道:“吕将军,你认错人了吧,我不叫莫愁。” “你说什么!”吕骁心头一震,却是突然将人放开,起身退步,愣愣望着她,颤颤道:“你,你不是莫愁?你怎么可能不是莫愁!”忽又还来,扶在李莫愁双肩,呵护道:“莫愁,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吕骁啊!”又道:“你别怕,你别怕,在我这里,不会再有人伤害你。”又道:“是不是我老了,变丑了,你便不认识我啦?” 李莫愁望着他自言自语,神色紧张,心中却是一阵酸楚。暗暗苦道:“吕骁,我怎会不识你。只是现在的莫愁,还值得你这般执着吗?我在人前受尽屈辱,只恐与你心中昔日所念,相去甚远。更何况,我……我早已不是你心中的那个姑娘啦。”一番神思未落,吕骁却是吼了起来,“莫愁!告诉我,你是莫愁,你是莫愁!” 吕骁神情失常,拼命摇着李莫愁双肩,誓要听得一句期待之言。李莫愁也不拒他,任由他疯狂,待的停歇,依旧悠悠启口,淡淡道:“吕将军,我不知道莫愁是你什么人,但是你真的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莫愁。” 吕骁神智稍顿,却是苦笑上脸,放开李莫愁,似在苦问:“你,你不是莫愁……那,那你告诉我,你是谁?”忽又大喊,似有万分心痛,“你是谁!” 吕骁一语吼落,李莫愁便在心中念道:“师父给我起名叫莫愁,而我偏偏姓李。李,便是离,离了莫愁便是愁,我早不想再做什么李莫愁。”神情黯然,复又凄然,“我已是无心之人,又不知家归何处,这一个愁字,又要来何用?”望着吕骁殷切眼神,却是淡淡说道:“吕将军,我,我叫火儿。” “火儿?火儿?你叫火儿!”吕骁退开几步,神色慌张,却是喃道:“我不信,我不信。天下不可能有如此相似之人,我不会认错人,不会认错人。”忽又道:“莫愁,你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你故意和我说笑,是不是?”李莫愁淡然道:“吕将军,我没有和你说笑,你真的认错人了。” 忽的,吕骁神情一凛,神眼一拢,却是唬道:“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便对不起啦!”说完,竟是欺身扑来,将李莫愁压倒在榻。 “吕骁,你做什么!”李莫愁心头一惊,话未出口,便被自己收住。顿时心头一酸,一抹眼泪落了下来,只在心中苦道:“你这又是何苦?我不肯认你,你便这般试我,是想让我再赏你几掌么?”转念又一想,“若你真认定我是李莫愁,要趁我之危,一圆所愿,那便来好啦,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清白之身啦。”当下自是不抗不喊,任由吕骁摆布。 片刻,但闻“啪”的一声响,却是吕骁扇了自己一下。李莫愁但感身上一轻,衣衫却是完好无损。一双手好生将她放落,又将她脸上泪痕抹去,随即盖好薄被,自在身边失神道:“对不起,莫……火,火儿姑娘。” 话落即起,急步而去,却在门口时,又转身说了一句:“你好好在我府上静养,待身体康复,我便送你回家。”又歉意道:“刚才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此后便是不再停留,跨步直出,自将房门“砰”的一声,狠狠关上。随即,李莫愁便听屋外庭院内传来“啊——”的一声狂吼,之后便是人生喧闹,只听得数人惊问,“将军,将军你怎么啦?” 喧嚣过后,复归平静。 李莫愁仰躺榻上,空望屋顶,却又是挂下一抹眼泪来,口中喃道:“对不起,吕骁。我不想教你看到我的丑样,也不想教你看到如此无助的李莫愁……对不起…… 第一百六十章 不提她名 时光流走,日月轮替。 转眼数日过去,李莫愁的身子便是一天好过一天。将军府的日子甚是安逸,短短半个多月,功体竟是全复,比预想中足足快了一倍。 此间时日,吕骁却也每日必到,尽管不再和她提及“莫愁”之名,却待她犹是殷勤。只是言行举止间,处处知礼,颇为客气。李莫愁心中甚暖,感激他多日照顾,更追忆当年情谊,自然不会给他冷脸。然而又思及近日遭遇,便始终心灰意懒,避人厌世,只以“火儿”自居。 这一日,正寻思如何告辞,却闻吕骁寻来,见神情颇有几分激动。 “火儿姑娘,听下人们说,你的身子全好啦,是么?”吕骁每日虽到,但生活起居尽乃下人伺候李莫愁。此时来问,倒似得了意外。李莫愁轻柔一笑,道:“多谢将军挂怀,我的身子已经无碍啦。”吕骁道:“你别总是将军将军的叫,我听着很不习惯。”李莫愁道:“别人不都是这般叫你么,难道我叫错啦?”吕骁稍顿,便道:“我自然身有武职,是个将军不假,但那都是兵卒下人们叫的。你我这般熟了,如此叫我,总教我不舒服。” 李莫愁心内暗笑,自语道:“吕骁啊,你是见了美貌女子都这般么?你救我回来,才不过半月余,便很熟了么?”当即起了一丝玩笑之心,口气略有轻松,俏生生说道:“那我叫你什么?”吕骁脱口而出:“自然是叫我吕骁!” 李莫愁忽的顿住,却是艾艾说不出话来。脑中闪回一幕,却是自己音容,“以后呢,你就叫我莫愁,我叫你吕骁,谁也不吃亏,就这么定啦!” 吕骁见得李莫愁不语,便轻声问道:“怎么啦,火儿姑娘,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啦?”李莫愁被他唤回,却是躲他神眼,只道:“没,没事。”复又道:“吕将军,明日我便想离开了,你能让我走么?”吕骁一惊,急道:“我这里好好的,你干嘛要走?再说,即便要走,你走就是,我又没关着你。” 李莫愁看他着急摸样,倒又忍不住起了昔日玩闹之心,心事暂压,却是戏他道:“我一介民女,赖在你将军府上这么多天,别人会怎么看我?将军,你若是对我当真没企图,那便放我走吧。”几句话说得逼真,更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摸样。 “我,我对你,对你……”吕骁却是接不上话,忽又泄气苦笑,话中深有嘲讽之意,只听道:“你说得对,我留着你,便是对你有企图。”李莫愁一怔,玩闹之心立收,却不及开口,吕骁又道:“你不是她,而我却总是一厢情愿,以为你便是她。”一句话说得甚是悲凉,续又正色道:“火儿姑娘,你家住哪里?明天我便差人送你回家。” 李莫愁听到,心内一阵酸楚,却是愣愣接不上话来。这边吕骁说完,便是做了一礼,随即回身出门。行至门口,李莫愁喊道:“吕,吕将军!”吕骁回转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明日我一并安排了。”李莫愁沉下眼帘,却是黯然道:“其实,我已经没有家了。” 这一句却也不假。她自古墓私出到如今,又何尝有过真正的归属。当下说出,却也是真情流露,颇是伤感。吕骁神情一怜,自然回转,却是叹道:“既然无家可归,为何执意要走?”长吁一口气,自喃道:“你怕在我府上招人闲话,便宁愿流落到江湖去。这般性子,真是太像她了。只是你一介女子,教我如何放心?” 李莫愁听他话中,处处念旧,事事对比,心中不知是暖是酸,当下却是无话可说,只在心中道:“吕骁,多谢你连日照顾,李莫愁感激不尽。只是我……”思绪未收,便被吕骁一语打断,但听他说道:“火儿姑娘,你若不嫌弃,我倒有一个去处,可以让你落脚。” 李莫愁抬眼看他,见他神情期待,却也没有拒绝。心想自己便是离去,也不过是回到赤霞山庄避世。既然避世,不如大隐隐于市,当即点头“嗯”了一声。 次日,吕骁便带李莫愁来到一处大宅院,却是一个医疗馆。吕骁道:“此处虽然起居简陋,战时亦或繁忙,但总算一个居所。你既然无家可归,我更不愿你流落江湖,那便留在这里帮忙,也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一番话落,又温柔道:“火儿姑娘,若是不习惯了,觉得苦了,便再回我府上。” 李莫愁看着医疗馆内尚有些许伤兵、流民,更有忙碌郎中、女侍,却是心思万千,一时冷漠心意,倒被重重激了一下,启口便道:“此处甚好,我留下便是。” 吕骁一喜,自是寻了管事交代,一番交代之后,便借口军营有事,自行先去。馆中管事自然聪明,当即好生安排,只教李莫愁做些轻松活,但凡辛苦事一并不派。李莫愁倒是无所谓,眼下功体全复,心无江湖,却乐得当起一个寻常女子来。更兼自身对药物颇有研究,这医疗馆的差事,倒让她渐渐耐下了□□。 一来二去,转眼便又数日。李莫愁虽是伪装,但性子总归难改,豪爽性情一起,倒教馆中众人对她颇是喜欢。偶有好事者,便在背后议论道:“果真是吕将军看中的姑娘。”李莫愁偶有听闻,倒也不放在心上。平日多半心思落在差事上,也是自得其乐。 这一日,秋高气爽,天色正好。吕骁策马驰来,却是心情大好。李莫愁正在馆内晾晒药材,远远便听吕骁进门,管事奉迎而上。吕骁近身道:“火儿姑娘,今日天色不错,可否赏脸陪我外出走走?”李莫愁这些日子心情平和,倒也乐得同他相处,见他一脸欣喜之色,想必定有什么好事。此时不想扫他性子,便是脱口道:“好啊,去哪里?” 吕骁喜道:“走,随我来。”话音才落,却是来牵李莫愁手掌。李莫愁本能一缩,自是躲了过去。不觉抬眼之间,众人皆是惊愕之色,而吕骁更是顿手身前,神情颇为尴尬。 只见他眼神一黯,便要将手缩回。李莫愁忽的伸手而上,竟是主动将手送了过了,说道:“走吧。”吕骁顿了顿,当下却是将她手捏的紧紧,直拽出门。 待的出门,便是翻身上马,再伸手一拽,却将李莫愁一并拉到马背上。李莫愁不及细问,便听他喝了一声,策马扬鞭,疾驰而去。战马神骏,驮着两人飞驰片刻,便到得一座小山之上。 吕骁怀中虚抱,手持马缰,倒也知礼不乱。李莫愁往年同他玩闹,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只管按下心情,不问缘由。两人升崖远眺,但见汉水浩浩南流,四郊遍野都是难民,拖男带女的涌向襄阳。 李莫愁见得难民涌入城池,心中又想起当日蒙古兵滥杀之事,不觉心中感慨,却是不明吕骁之意,脱口问道:“你一脸喜色,却是带我来看难民?”吕骁道:“不错。我今日终于说服我叔父,允许难民进城来避难。叔父还答应我,要在城南空旷处开辟棚户,好生安顿这些流民。”说罢,神色倒显几分得意。 李莫愁问道:“你叔父?”吕骁道:“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叔父便是这襄阳城的太守宣抚使吕文德将军。”李莫愁惊道:“你,你叔父便是这襄阳城的太守?”吕骁笑道:“这有什么奇怪。说起来,若不是我叔父的关系,我一个小小的捕头,又怎么会从军当上了都统。“说完又自嘲道:“不过我也不怕别人背后说闲话,反正能让我有机会领兵杀敌,我便心满意足啦。” 李莫愁这才明白,原来吕骁当日说起的襄阳故人,却是如此高官。一时之间,神思却又回到了当年长兴岁月。那时候她便好奇问过这事,吕骁却是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如今想来,此中却是他的一番傲气。又见得流民进城,尚有感恩戴德之意,心中倒对他起了另一层敬意。 李莫愁心中有事,自然不再说话。不料吕骁开口,却也渐显黯然,“虽然叔父答应了我的请求,但是我也知道,襄阳城总归只有这么大。蒙古军不退,再有十个襄阳,也容不尽天下流离失所之人。即便容得了,谁又能保证,襄阳不被攻破呢。”说到后来,却是悲愤起来,激昂道:“只恨我一生平平,不能如先辈名将那般,驱尽鞑虏,还我大宋百姓一个安康。” 李莫愁心头一震,实不料吕骁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同他先前长兴时那般市井摸样,倒是天差地别。 两人各自不语,气氛渐冷。原先或是满怀欣喜,此刻却是满目悲凉。李莫愁沉默片刻,却道:“吕将军,凡事但求无愧本心,又岂能尽如人意。”但感吕骁身形微颤,便又岔了话题道:“不说这些了,我们去别处看看吧。”吕骁也不说话,只管牵过马头,又带着李莫愁奔驰一阵,看过一些景物。然而终究是目有疮痍,不胜唏嘘。 两人骑马累了,便寻了一处山坡坐下来,放马自任,后又说起话来。最开始之时,吕骁便多多少少说一些军营杀敌激昂之事,再来便是问李莫愁医疗馆的生活近况。李莫愁也是多听少说,时时点头称赞,即便问到自身,也是随口说好,并不真心。 忽然,吕骁说道:“人人都崇拜岳王爷,而我独独仰慕韩世忠元帅。只可惜啊……”话到此处,却是顿住不再说。 李莫愁先前听他说得激昂,此刻却有自嘲之态,便是安慰道:“可惜什么?可惜不能建功立业,将蒙古鞑子驱逐殆尽么?” 吕骁笑道:“然也,然也。只可惜,你说对了一半。”李莫愁不解问道:“说对一半?那另一半呢?”吕骁又笑一番,却多了一丝憾然之色,只道:“韩元帅一世功名,自然令我敬仰。然而我羡慕他,却更多是因为他有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夫人啊。” 李莫愁人在江湖,但于这等万民皆知之事,自然也是晓得,当下脱口道:“安国夫人梁红玉?”吕骁道:“自然是她。韩元帅夫妇一生戎马,志同道合,夫妻英雄,正是我当年心中最奢望的念想。”说道此处,却是自顾摇了摇头道:“然而这般伉俪,举世何求。”李莫愁心头一叹,却是问道:“你便一定要如此,寻这般女子作伴么?” 吕骁却不说话,只是转头望她。少顷,却是说道:“火儿姑娘,你若不嫌我这个人哆嗦,便听我讲一个故事好么?”李莫愁轻轻点头,只是“嗯”了一声,心中却叹道:“你何必如此,这么多年了,都还放不下么?” 果真,吕骁开口,却是说起了往年长兴之时。言语之中,那些年少轻狂,市井玩笑,竟仿如昨日之事。李莫愁默默聆听,自然也是心潮起伏,神游往昔。待到后来,两人便如追忆一般,一个问,一个说,尽将所有往事说了个遍。 待到话完,云霞已染。吕骁忽又苦道:“火儿姑娘,对着你说了这么多,你会不会在心里笑我,笑我这个人不知好歹,竟会喜欢上那样一个仙子般的姑娘。” 李莫愁情绪翻动,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念转了许久,却是问了一个很似不雅的问题,“你说你至今尚未婚配,难不成也是因为那位莫愁姑娘之故?” 吕骁苦苦一笑,回道:“是又如何?只可惜这一切,不过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我一厢情愿罢了。”李莫愁沉吟道:“我想,你说的那位莫愁姑娘,她应是懂的。”吕骁慢慢展颜,微微笑道:“是啊,你说得对,她应是懂的。”忽又兴起,顿时起身,对着群山大喊道:“莫愁!我喜欢你,你听到了吗?” 吕骁连喊数声,似用了平生气力。喊声自在山间回荡,敲得李莫愁心头震震动荡。此时吕骁回转,却是凝望李莫愁,双目炯炯,似要将她眼底望穿。 李莫愁心头一慌,眼神一躲,当即说道:“吕,吕将军,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吕骁淡淡一笑,只道:“好像,你真的好像她。”李莫愁吞吐道:“我……” 话未出口,便被打断。吕骁道:“天色不早啦,我送你回医馆。”翻身上马,而后便又拉上李莫愁,一同而回。 一马同骑,初时吕骁只是虚抱。待到行近医馆,吕骁却是双臂一紧,将人搂了起来。李莫愁心中一怔,却又不好发力推开他。但听吕骁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火儿姑娘,我不想再记着莫愁了。”李莫愁一惊,问道:“你什么意思?”吕骁轻柔道:“她终究是仙子一般的人物,我便是永远都配不上她的。若是你不介意我心里喜欢过这个人,便给我一个机会,可以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你找死吗! 李莫愁被人抱住,又听得这般话语,当即却是身形一颤,竟忘了挣脱。心中百转千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便如此在马背上僵持了片刻。直到医馆中有人出门撞见,才堪堪分开来。两人翻身下马,吕骁自是抓着李莫愁手掌不肯放掉,眼神脉脉,只管望着她。 李莫愁心潮澎湃,再不能平静。她一生骄傲,事事要强,除却少时古墓生活和昔日杨家几年,余下大半岁月皆是替他人累心。虽也受到杨过等人照顾,但亦是特殊之境,特殊之时。而自己再启尘缘,倾心杨过,更是将他护的丝毫不损。再有小龙女、洪凌波、陆无双等,皆是教她劳神之人。 此番遭遇之后,她却是心灰意懒,凡事不落于心。这些日子受吕骁殷勤相待,温柔呵护,不知怎得,心中却是起了一股柔软之意。偶尔也会在夜间,一人痴痴独想,“若真是寻这般男子交托一生,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她终归对吕骁动不起儿女情思,尽皆在心中当他青春玩伴。 此时更是纠结,便不知如何面对此人。自有一股真气在百骸窜动,实不知是要挣脱他打上几掌,再骂上一句“吕骁,你找死么!”还是就此放下骄傲,在这般偷梁换柱之下,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随了他。 忽的,吕骁却是放开了她的手,怯怯说道:“对不起,我唐突了。”说完转身,形神落寞。待要翻身上马,李莫愁忽然拉住他的手,却是怔怔说道:“不要这么快,给我些时间,好么?”吕骁并未言语,只是点了点头,便策马而去。 随后数日,吕骁却也不来为难。李莫愁得以空闲,便也将这为难之事放了下来。 又一日,申时之后,天色渐暗。李莫愁轻松独忙,却闻吕骁寻来。吕骁神情略异,颇显焦虑,寻着李莫愁便道:“火儿姑娘,今日急事,想请你帮忙,不知可否?”李莫愁自持对他了如指掌,量他也玩不出花样。再有心中却也对他隐隐起了一丝别样情思,当下脱口便道:“好啊,什么事?”吕骁脸色一喜,却道:“随我来,路上再说。” 李莫愁也不多问,只管随他同去。吕骁却是带人到了城里衣庄,不及李莫愁开口要问,便喊道:“掌柜,东西准备好了么?”掌柜闻声来迎,当即叫声将军,便立马找来两个女仆,引了李莫愁往内屋而去。 李莫愁莫名其妙,开口欲问,才说一个“吕”字,便被打断,吕骁道:“火儿姑娘,你先在这里更衣,我有事离开片刻,立马归来。”言落不及李莫愁多问,却是翻身上马,策马而去。李莫愁心中不解,却也想看看他究竟搞什么古怪,当即也是不做抗拒,任由女仆替她更衣。 待到一身崭新,对镜而立,李莫愁才“啊”的一声轻呼,似是心头被敲了一下。镜中自己,竟是一身紫色绣花织锦对襟绸衫,一头青丝被挽成一个芙蓉归云髻,青春摸样,犹胜昔日好女。 李莫愁不及回神,身后便是吕骁人声,只听道:“正好赶上。”话落,却是径自近身,扶在她双肩,手上一动,自有一支纯金蝴蝶状的金步摇,斜插到了李莫愁的发髻上。 “你,你做什么?”李莫愁心中一乱,却是略失分寸。吕骁不予理她,只道:“等会告诉你。”说完,便又取出一对闪闪生辉的珍珠耳坠,上有淡蓝缨络,颇是珍贵。 李莫愁忽的想到什么,却一时不知该怒该走。只是见得吕骁神情肃然,倒更添几分好奇。只在心中道:“看你玩什么古怪,若是来诓我,今日便同你摊牌。” 一番打扮,再映铜镜,哪里还有一丝江湖侠女味,便是富家千金,大家闺秀,都要逊色三分。 吕骁此时方才面有喜色,只道:“如此便好,走!”竟是不予多言,又拽人上马,疾驰而去。两人策马穿街,甚有几分张扬。李莫愁心中再也藏不住话,却又暂不摊牌,扭头装作惊恐状,怯怯问道:“吕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将我打扮成这样?” 吕骁身形不动,却是轻轻笑道:“怎么,火儿姑娘还怕我强抢民女,诓人成婚?”笑完便是正色道:“实不相瞒,今日乃我叔母生辰。我正赶去贺寿,但是……”说到此处,便又不说,叫李莫愁好是不耐烦。 李莫愁此时似忘了自己身份,竟是脱口问道:“但是什么?你叔母生辰,你又拉上我做什么?”吕骁道:“叔母生辰,却另有一事,便是为我说媒。这些年,我已经推脱数次,此番却是不好再推。我的心意你便是知道的,即便你不予我往来,我这心里,也是放不下旁人的。”说完,又诚恳道:“火儿姑娘,我只是想你暂且假扮我的意中人,助我挨过今晚这一节。至于其它,你可尽信我,绝无非分之心。” 李莫愁噗嗤一笑,却是毫不掩饰,只道:“原来便是这桩事啊,哈哈,我差点误会你啦。”又戏道:“将军有难,我李……”忽的顿住,却是放低了声音,怯怯道:“我离乡背井,承蒙你照顾,又怎会推辞说不呢。”吕骁似是没听到,只管策马扬鞭,奔驰而去。 两人不刻便到一处大宅,李莫愁抬眼一看,自是太守府。此时门庭喧闹,甚是热烈,李莫愁既得原委,当也放开心迹,随吕骁一同,直进门庭。 门房守卫见是吕骁到来,自是恭敬称呼,而后却又愣愣看着李莫愁,惊为天人。直到两人进时,便又怯怯问道:“少将军,这,这位是……” 吕骁脸露喜色,得意道:“这位何人,你们还猜不出来么?”当下拽着李莫愁信步而进,徒留门卫愕然。 待到进院,寻一空隙,吕骁却是放开李莫愁手掌,恭顺道:“稍后宴席,还请火儿姑娘相助,若在言语中有甚么不妥失礼,万望不要放在心上。”李莫愁心中甚觉好玩,自然点头称是,只是不经意中,却忽的起了一念,只道:“若真做你的意中人,那便又何妨?” 此时管家来迎,两人少刻便入厅堂。李莫愁一眼扫过,便将内中看得七七八八。宾客多是官僚富贾,名士大儒,也有一些家属女眷,亦都富贵。 吕骁引着李莫愁一一拜见,便是恭祝叔母生辰。李莫愁江湖老练,这等演技自然信手捏来,随着吕骁见人知礼,甚有大家风范。 太守吕文德陪同程氏立于中央,颇有仪态,见得吕骁前来贺寿,自然欢喜。忽又见身边佳人,自然都是一愣,叔母程氏问道:“贤侄,这位是?”吕骁道:“这位是火儿姑娘,乃是……乃是小侄的意中人。今日小侄擅自将她带来,还望叔母不要见笑。”太守夫妇脸色一愕,便见李莫愁上前揖礼。但听她声音轻柔婉转,容貌美艳如仙,言语中又是不惊不诧,顿时笑颜于色,连声叫好。 少顷宾客到齐,太守吕文德只说当下战事眼前,不予铺张浪费,故而只请同僚到场。众人入座,举碗相贺,尽祝程氏福泽。 李莫愁生性爽朗,心下又无大事,更显落落大方。半碗酒下肚,容色更增娇艳。同席宾客们多向李莫愁瞥眼,皆在心中暗惊:“人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有人窃窃道:“好像是吕大人侄儿的意中人。”又有人道:“怪不得少将军孑然如今,想不到竟是如此眼光。” 众人言语之声尽入吕骁耳中,他转头望向李莫愁,却见她也正好望来。两人目光一触,却又都躲了回去。此时叔母程氏过来还礼,待到两人身边,便道:“贤侄啊,先前我总是催你成家,想不到你私下竟觅得如此良偶,当真叫我这个做叔母的喜出望外啊。”两人点头含笑还礼,却不多语。 继而太守吕文德笑道:“贤侄啊,你果真好眼光。这般郎才女貌,天生佳偶,真是妙极,妙极。来,大家尽此一碗,为两位庆贺。” 说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余人也是喝彩举碗,海量者更是连尽三碗。 李莫愁对朝廷官僚本无好感,更知官场人情,多是恭维虚假。但此刻见得众人称赞自己,场面又是如此热闹,便不知不觉多了一些欢喜,更在心中微微泛起甜蜜之意,只暗道:“江湖自有江湖的自由,然庙堂也有庙堂的安逸啊。”又想到:“若是吕骁能任我自由,不以俗礼拘我,那我便卸下一身风尘,从此改名易姓,嫁了他,又待如何?”忽又苦笑暗嘲:“李莫愁啊李莫愁,这半生飘零,却教你也觉得困顿了么?你真的可以放下大千江湖,心中挚爱,安心嫁做他人妇么?” 正神游,忽的吕骁问来,“火儿,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喝多了些?若是不胜酒力,便不要勉强。”李莫愁闻音回神,见得吕骁一脸关切,心头又是一暖,自然摇了摇头,却说:“今日高兴,便是醉倒了也无妨。”忽又忍不住戏道:“若我真醉了,你可要好生送我回去,切不可对我无礼。”吕骁笑笑,自是不说话。 如此饮酒作乐,相贺庆寿,倒也一晚过去。 两人还在长兴时,便时在酒肆对饮,都有几分酒量。李莫愁更是内功精湛,深藏不露,但感醉意,便运起一阳指功夫,暗中将酒从指尖逼出。而吕骁军旅多年,却也练得更加海量,一晚豪饮下来,竟也看不出多少醉意。 此时两人并骑而回,微醺助兴。李莫愁却在马背上唱起歌来,一曲词出口,自是诗经中的“桃夭”。但听李莫愁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歌声轻柔婉转,欢愉潇洒,犹如落英缤纷,花气馨芳。 待到唱完,吕骁便道:“火儿姑娘,今日怎的如此高兴?”李莫愁笑道:“不告诉你。”又道:“赶快送我回医馆,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吕骁笑道:“若是我不让你回去呢?”李莫愁脱口道:“你敢!信不信我一掌劈死你。” 一语落,两人惊,气氛骤凝。 李莫愁自知酒后微醉,心下无备,竟是说漏了嘴,当下不知如何应对。却不料吕骁双臂一紧,将她搂住,唬道:“你一个弱女子,打得过我么?有本事,挣脱我试试。”说完,竟是将人往怀中一拽,伸嘴往李莫愁脖颈处亲去。 李莫愁心中一紧,却不知该不该推开他。不料吕骁凑至脖颈处,却是停了动作,轻柔道:“我既然答应你不做非分之想,便是定然不会非礼于你。”只这一句,便再也不说话,当下快马驰骋,便将人送到了医馆。 吕骁将人扶下马,又亲自送回房内,更是说了许多感谢之言。片刻说完,自是道别,只是行至门口,便又回头问了一句,“不知何时,你我才能真正这般关系,不再是逢场作戏?” 李莫愁不语,只在心中想:“吕骁待我确实真意。我虽不曾对他有爱慕之心,但这般人选,当也是可嫁之人。”又想:“若他知晓我一直骗他,又会如何看我?” 等了片刻,吕骁自是寥落了神情,顿了顿,才道:“你好好休息,我告辞了。”只是转身出屋,却连房门都忘记带上。 李莫愁被他一语唤回,抬眼便见他径自离去,竟觉得他背影落寞,甚有几分可怜。当即一股酸楚袭来,竟是情不自禁冲出去,将人从背后紧紧抱住。 吕骁身形一颤,却是缓缓转过身来,将人拉开,默默凝望。李莫愁见他神情激动,甚乃感激之意,又思及两人之间种种,更是觉得他心意诚恳。一时间,却不知何来任性,竟是想要放纵自己一番。不待吕骁回应,李莫愁竟是主动窝了过去,一张嘴便是堵了上去。 吕骁但觉头脑“嗡”的一声,竟是愣立不动。只感唇含暖香,身怀软玉,却教他手足无措,形如僵尸。片刻,神思回转,身形瞬动,双臂一紧,便也将人牢牢抱住,自在月影星辉下痴缠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默立城楼苦悲思 莫愁默立城楼,目送人马远征,却是暗暗担心,喃喃自语:“你逞英雄做什么,你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么?” 日升月落,古道无尘。李莫愁伫立城楼,目眺远道,身形却是不动。 这一望,便是一天一夜。巡城校尉识得她,自然不予驱赶,更是关心道:“火儿姑娘,你回去歇一会吧,吕将军定会凯旋而归。”李莫愁淡然道:“我要看着他回来。”校尉也不多说,任她独望,自顾繁忙。 也不知又望了多久,李莫愁渐渐觉得有些困顿,所幸内功深厚,倒也不让旁人看出疲态。 少顷,背后一个男子声音响起,倒有几分慈爱,只听道:“火儿姑娘,你回去歇一会吧,骁儿必然凯旋而归。” 李莫愁回眼瞧去,却是太守吕文德。不及开口行礼,便听吕文德道:“火儿姑娘,我听巡城校尉说你已经站了快两日了,心想必是骁儿出征让你担忧,故而前来跟你说些事。” 李莫愁听他话中关切之意,心中却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不明白他要说何事,倒也淡淡问道:“不知吕大人有何吩咐?”吕文德微微笑道:“哪里是什么吩咐,不过是想告知你,骁儿此行,必定凯旋而归。骁儿请命出征,自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待他如儿,又怎会让他涉险?”李莫愁心头一松,却又是疑惑满满,当即问道:“吕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只见吕文德得意一笑,却道:“火儿姑娘,你是骁儿的意中人,那我便也不瞒你。我既然是这襄阳城的太守,又怎会让这等好功劳,落到了别人手中。敌人中锋先头部队一千人,我便拨给他三千精锐,而且都是我龙骧营的敢战士。此番出战,我敢说,胜败毫无悬念。” 李莫愁闭口不语,心中却道:“怎得,带兵打仗,还能这般任人唯亲么?”但随即想到这是吕骁叔父,而出征者又是吕骁,便也心中感激,只说:“多谢吕大人,如此说来,倒是我多虑了。” 吕文德听出她话中懂事,更是喜上眉梢,只道:“你就安心回去歇息吧。若不出所料,骁儿或已在得胜回师的路上。你要是累倒了,我可不好向他交代啦。” 李莫愁一笑,确是一颗心放了下来。正要告辞暂歇,却望见远道上尘烟翻起,自有一匹快马驰来,马上一人更是远远高呼:“前方捷报,快开城门!” 两人此时都是听到,均是脸露喜色。但听吕文德得意道:“说曹操,曹操到。”说完快步下城楼,李莫愁紧跟其后。 不多久,传令兵便是进城。吕文德正好在城门处,当即听报,只听道:“启禀吕大人,吕将军奇袭蒙古军中锋先部,大获全胜。将军他一马当先,亲诛千夫长,敌兵千人,尽被我军诛灭,唯有十余人逃匿。将军命我先来通报,大队随后可到。” “好!好!好!”吕文德连声叫好,身边跟随众人亦是喝彩。吕文德向身边主薄吩咐一番,便又冲着李莫愁说道:“火儿姑娘,赶紧回去歇息,晚上的庆功宴,你可少不了呢。届时,我还另有一件好事要宣布,你可不准推脱哟。”李莫愁听此捷报,心中大石落下,又听吕文德言外之意,却是脸上一羞,当下谢过,自是欢喜而回。 待得回屋,心情更是雀跃,当下困顿全消,对镜梳妆。却是挽了那日参加寿宴时的芙蓉髻,又插上金步摇,戴起缨络坠,更是换上新衣,俨然一副待嫁少女摸样。李莫愁回看镜中自己,眼角虽隐隐有几丝皱纹,但明眸皓齿,肤色白腻,犹似当年好女。 她看着看着,便是越看越欢喜自己摸样,心中禁不住想要日头快些走,吕骁速速回。又想起两人萍水相逢,长兴玩闹,自然又是神思远走。想到后来,便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一开始便被自己拒之心外的男人,却要成为她一辈子的伴侣。 如此想着,便是不经意轻笑出声。一声既出,便是羞起了晕,捂住了脸。只是神思回转,却又略显颓然,摸在云鬓处的手,自是慢慢垂了下来。不知怎得,脑中却是闪出杨过当日所言:“姨娘,等过儿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眼中一抹暗淡闪过,却是落下几滴清泪,嘴中喃喃自语:“过儿,好好待我师妹,姨娘终是要嫁给别人了。” 不料此心一起,神思却是乱了起来。顷刻间,脑中便有一个声音说道:“你既然不喜欢他,又何必嫁他。若要感恩,方式便有千百种,你嫁他,不过是在逃避。” “我……我不喜欢他?我……我只是想报恩么?”李莫愁忽的动摇起来,对吕骁之情便又模糊不清。刚刚换上的新装,却又被自己慢慢卸了下来。 如此左右摇摆,忘却了时光。直至日头西沉,亦是情思未定。若不是屋外天色渐暗,她定然不知道自己神游了许久。 “晚上,我当真要答应他么?”李莫愁心念不定,却又不忍伤人,寻思许久,才叹道:“罢了,若是他再提,我便应了他就是。既然所爱不能,那便嫁一个对我好的人吧。” 只是又想起当日失身给杨过之事,却又惴惴不安,“吕骁若是知道我已经不是完璧之身,还会这般对我好么?届时若他嫌弃我,又如何是好?”得失心一起,便又担惊受怕起来。 正迷惘间,忽闻门庭有人急进,却是冲她厢房而来。 “火儿姑娘,快随我去将军府?”亲兵急急来唤,神情甚是紧张。李莫愁闻声出屋,便道:“庆功宴不是设在太守府么,怎么要去将军府?”亲兵引人急行,艾艾不答,只道:“不是庆功宴,你……你去了便知道啦。” 李莫愁听他口气,观他神色,忽的心思急转。脚步顿住,脱口问道:“出什么事啦?是不是吕骁……”话未说完,自是心头一紧,随即夺门而出,抢过门口战马,飞驰而去。只落下亲兵和马夫,空对马车惊愕。 李莫愁一路飞驰,心中却是惧怕万分。且不论吕骁此时已是她决心想嫁之人,便是昔日情谊,她都心惊胆战起来。 “吕骁,你定又是寻我玩闹,好罚我瞒你这么多日子么?”李莫愁暗自宽心,片刻便到将军府。急步而进,却见多人肃然围涌在厅堂,皆是默然不语,脸色沉重。 “吕骁!我来了,快出来见我!”李莫愁口无遮拦,礼数全无。 却见屋内迎出一人,竟是吕文德。只见他神色哀然,张口便道:“火儿姑娘,骁儿他,他……唉。”一声叹息,顿教李莫愁心头骤紧。当即急冲入厅,挤进人群,却见吕骁仰躺担架,满身血污,口鼻气息奄奄,已然命不能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李莫愁脑中晴天霹雳,自是俯身搂起吕骁半身,痛呼道:“吕骁,你这是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此时李莫愁本性释放,自然不是伪装温婉摸样。只是众人皆道她是受了打击,故而言行失常,便也不做计较,反倒是心生怜惜,上前来扶。 不料李莫愁一把将人推开,甚是大力,倒教人顿时跌了出去。随即便又不顾众人眼色,只管悲声喊道:“吕骁,醒过来,看看我,看看我!” 吕骁哪里还会说话,倒是身边一名亲兵,壮着胆子说道:“我们大胜而归,却不料半路遇伏……”话才起头,却被李莫愁厉害喝断,竟是指着吕文德脱口骂道:“你,你不是说必胜无疑,只是大功一件么?你害了他,是你害了他!” 吕文德被她怒骂,也不生气,反而自责道:“对,你骂得对,是我疏忽,害了骁儿。我只道兵卒势众,骁勇善战,却不知蒙古军中另有高手……”李莫愁惊觉回神,细看吕骁,却是胸口护心镜早被击碎,雁翎甲上竟是一个大大的掌印。 “开碑手……天山崆峒派……”李莫愁眼神一寒,低声自喃,自是一股杀气急蹿而上。 正此时,吕骁却如回光返照,竟是睁开眼来,一手抓住了李莫愁手掌。李莫愁被他一抓,神思回转,杀意尽消,只是凝目而望,更是不胜悲切。 但见吕骁口型张大,似要说话,只是嘴边肌肉牵动,出尽了力气,仍是说不出话。李莫愁一道真气自他掌心传入,悲道:“吕骁,我在这里,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李莫愁一道真气输过去,却是泥牛入海,半点不起作用。 心脉尽断,百骸俱废。 李莫愁见他嘴唇微微张合,却是喃不出一个字来。当即心急乱喊:“吕骁,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又喊:“你活下去,我嫁给你,我嫁给你!” 声声嫁你,句句勿死。 自是喊得情真意切,听得旁人肝肠寸断。 李莫愁一句喊完,便是再也忍不住泪水,瞬间如珠落盘。 只见吕骁缓缓抬手,却是抚向李莫愁脸面。李莫愁会意一抓,自是抓他手掌抚在自己脸上,也不管血污尘埃,却在脸颊上摩梭,眼泪更是落的厉害。 不料吕骁手指微动,却在抹她脸上泪水。李莫愁惊诧回神,犹见他口型急张,竭力仰起脖子,誓要在李莫愁耳边说出几个字来。 李莫愁心领神会,顿时将他身躯再搂,自己俯身而下,却是脸颊贴到了一起,哭道:“你说,你说。”只见吕骁胸口起伏甚剧,堪堪吐出一个字来,落到李莫愁耳中,似是一个“莫”字。 “你说什么!”李莫愁心中动荡,一顿之间,便是悲切喊道:“你不要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见莫愁是不是,我,我就……”不料李莫愁话未喊完,吕骁已是心气泄尽,魂断香怀。 但见吕骁双目闭合,嘴角含笑,自是去的安然。 “吕骁?吕骁!”李莫愁两声喊落,忽的“啊”的一声厉叫,竟是叫得旁人耳鼓做鸣,心惊胆战。 但见李莫愁将吕骁身躯搂紧,神情漠然,口中轻怨自哀,悲戚而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应该跟你一起去的,跟你一起去的!”忽又似傻如疯,哈哈笑道:“你逞什么英雄,你在我面前逞什么英雄!”继而又厉声道:“崆峒派,蒙古人……死,都得死!” 众人闻见大惊,皆以为李莫愁受此巨大打击,当是失了心疯。却不料李莫愁起身,竟是将吕骁横抱在怀,直往厅门而去,口中犹在喃怨,“我给你去报仇,我给你去报仇!” 李莫愁此时心思混乱,只此一念。便是寻到蒙古军中,找出暗下毒手之人,好将人屠戮至尽。 只不过才出走几步,便闻得脑后风声响。再回神已是不及,当即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口中沉闷一哼,身子立马瘫软,连同吕骁遗体,双双落在地上。 众人惊诧回神,但见吕文德手持钢刀,刀柄似还悬在半空。吕文德悲叹道:“好烈的姑娘,好烈的姑娘。”说完便是唤来丫鬟,吩咐道:“好好照顾她,莫教她做出傻事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回家 李莫愁离了襄阳,自是转回赤霞山庄。 洪凌波倒是先回,见得李莫愁一脸风尘,身着寻常女子装扮,自是满心疑惑。又见她神情寥落,眉目间隐隐不畅,便又怯怯问道:“师父,这些日子不见,你可好?” 李莫愁却是不答,反而问道:“你自己的事情,可是办好了?”洪凌波回道:“算是妥了,人也来了。我将他安置在别院,只待让他见过师父,若是师父也觉得好……”李莫愁漠然道:“你都已经认定了他,将人带了来,我点不点头,又有什么意义?”稍顿,又道:“你觉得好,便是好了。” 原来洪凌波先前离去,只因有了意中人,便是那日武关镇上替她打抱不平的书生。当日留下书信,尽是告之,李莫愁那些日子心情极好,自然衷心祝愿。只是如今连番遭遇后,虽不反对,却也懒得再管,当下便是淡淡一说,倒让洪凌波心生怯意。 两人师徒多年,早些年更是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洪凌波一干大小事宜均不保密,只将李莫愁当做再生父母一般。如今听到李莫愁如此清淡口气,却以为她心中反对,便是怯怯又问:“师父,您不喜欢吗?若是您不喜欢书生,那我立马和他断了来往便是。” 李莫愁听出她话中之意,又想到自己遭遇,自是心有怜惜,心想她若是嫁到寻常人家,不再飘零江湖,也未尝不是好事。当即转了口气,温柔道:“为师没说不喜欢。你自认能寻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良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愿你没有看走眼便好。”稍顿,又道:“凌波,你日后想做什么,便自管去做吧,无须想着师父的意思。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若是喜欢这里,那我便把山庄都留给你。” 洪凌波适才还在心怯,此时却是心惊,直问:“师父,你说什么!”李莫愁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是说将赤霞山庄送给你,当做是你的嫁妆。” 洪凌波又喜又惊,却更是担忧,心中只道李莫愁此时回来,如何会是这般心态。待要启口再问,却听李莫愁又是淡然说道:“没别的事情的话,就去陪着你那位情郎吧。为师很累,想要好好歇一会。” 洪凌波闻言更惊,片刻间满心担忧。两人多年相处,彼此性子皆是摸得清楚。李莫愁平素强硬,鲜有这般萎顿之态,更是鲜少说累。但凡如此,便一定是心中有什么不好说的大事。此时她暂抛私事,却将整颗心落到了李莫愁身上。只是李莫愁不再说话,她便也不敢再烦。当下略一沉思,便是暗揣心事而去。 待到人去,李莫愁便轻喃道:“凌波,但愿你寻得有情郎,莫如师父这般,落了个笑话。”话落,却又伤神落寞起来,回想彼时离开赤霞庄,不过区区二三个月时日,期间竟是生出许多事情,当即又是长吁短叹,只笑世事无常。而后便在自嘲暗讽中,渐渐和衣睡去,整脑都是斩不断的恩怨,理不清的纠缠。 她只道自己似而清醒,似而迷糊,有时见得身边杨过同在,满心欢喜,轻喃说爱,有时却又见吕骁身死,杨过弃她,便又心身如入冰窖,痛心疾呼。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只觉得额头上似有一阵清凉,身边隐隐有人走动,不觉缓缓睁开眼来。 “师父,你醒了。”洪凌波脸上甚是忧色,说话时略渐转安,问道:“师父,你怎会和衣睡熟,好似受了风寒。” 李莫愁闻之一惊,却见自己已经睡好在榻上,身上盖了薄被,额头敷了凉巾。待要翻身坐起,突感心悸不已,竟是手足发软。 当下心中也不糊涂,只道吕骁事发前,自己已在城头立了一宿,而后又是一连串变故,更是一路奔波急转回山庄。此间全仗一股心气硬撑,如今稍一安逸,便是着了风寒。 李莫愁见得洪凌波脸色甚忧,却是问道:“你那位情郎呢?”洪凌波一羞,回道:“我说师父心情不好,教他先回去了。”李莫愁道:“你不随他去?”洪凌波道:“师父生病了,我自然要留下来照顾你。” 李莫愁心头一暖,微笑道:“凌波,我没事的。”洪凌波抿了抿嘴,却说:“你都睡了整整一天了,怎么没事?”顿了顿,又问:“师父,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喊着几个人的名字,其中多半是杨过。那次寻到他之后,是不是又生出什么事来?” 李莫愁闻她所问,隐隐猜到自己昏睡中或是说了什么,嘴上却道:“也没什么事情,只是遇到一些仇家,动了几次手而已。”见得洪凌波似有不信,又笑道:“怎么,你还信不过为师?” 洪凌波沉默一会,便道:“师父,我去替你准备热水香花,你好好洗一洗,去去一身的寒气吧。”李莫愁“嗯”了一声,却也不多说。 又过一会,洪凌波便来唤她。李莫愁径自下榻,却不要人扶,一把推开洪凌波,自说道:“区区风寒,还奈何不了我。待我在热水中将寒气逼出,身子便全好啦。你这般护着我,是看不起我么!” 洪凌波一时不敢出声,只觉得李莫愁性子变得有些无常,却也不敢多问多说。当下任由她要强,却也处处紧跟,陪在身边。 香花浮水,暖热绕体,李莫愁自在水桶中运转周天。一番驱寒之后,头脑自不再昏沉,只是甚有疲态,手足无力。又见洪凌波护持一边,脸上满满担忧之色,心中顿时起了一丝柔软。想到适才冷脸对她,心中自然歉意陡升,当即好声说道:“凌波,刚才为师是不是凶到你了?” 洪凌波急道:“没有没有,师父就算凶我,那也是我做错了什么。”李莫愁婉转道:“傻孩子。这么些年,我也只在你面前,会如此这般任性撒气了吧。”而后沉吟叹道:“为师有时候脾气躁,你可别放在心上。为师现在只剩下你了。”最后一句说得甚是轻微,却还是没有逃过洪凌波的耳朵。 洪凌波心中一惊,却未多问。平素她虽是大咧咧不够精明,但是心思倒也细致。李莫愁一语说完,便是闭起了眼睛。洪凌波全收眼底,心中自是酸楚,暗想:“师父梦中一直喊着杨过的名字,莫不是杨过出了什么意外?”只是口中却不敢问,只说道:“师父,我自然在你身边。若是你不愿意我出嫁,那我……” “休要胡说!”李莫愁轻声喝断,又转了温和语气道:“常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若真是寻到了有情郎,我自是满心欢喜。”顿了一会,又道:“凌波,待过得几日,师父便要去办一些事情,这赤霞山庄,我是真的留给你了。” 洪凌波听她语气颓然,急问:“师父,你又说这些话,到底什么啦?”李莫愁苦笑道:“寻一些冤家去,明明白白了却一些恩怨。”洪凌波道:“我随你一起去,替你杀光他们。”李莫愁笑道:“有些事情,靠打打杀杀是解决不了的。”见得洪凌波愕然,便又长吁一口气,转了话题,轻柔道:“凌波,再帮为师擦擦背吧。” 洪凌波回神,心中七上八下,却再不敢多问。只是拿来浴巾,来替李莫愁擦身子。李莫愁阖眼坐在水桶中,脸上无甚表情。鲜有安逸,却也让她舒坦受用。 忽然,肩头力道停顿,洪凌波似是触及炭火一般,将手缩了回去。李莫愁立感异常,自然睁眼抬头望她。 只见洪凌波一脸惊色,怔怔看着李莫愁肩膊处,瞠目结舌。李莫愁顺她目光道:“看什么,我肩上有东西么?” 随即伸手摸去,却摸到一个牙印,自是当日杨过发狂咬她留下。当即心头一酸,眼神一黯,却又冷笑道:“不小心被野兽咬了一口,没事的。” 这一句说得自己酸楚不已,堪堪便要落下泪来。洪凌波此时也回神,见李莫愁神色哀然,心中却有千万个念头。她既不是傻子,自然认得这是人齿所咬,只是心中有事,却是不敢问一句话。 李莫愁见她不动,心知她定然乱猜,便又道:“我自己来吧,你替我准备一身干净的道袍。” 说完自是抬手来拿洪凌波手上浴巾,不料伸手出来,却被洪凌波一把捏住,便如逮到了什么,紧紧不放。 李莫愁心头一怔,急急想要缩回手臂,却不料洪凌波已经哭喊出来,只道:“师父,师父!” 洪凌波资质虽是普通,但为人却是懂事。古墓派女子的手臂上,那殷红一点之事,她还是懂的。此番见李莫愁回来,总觉得行为异常。如今看到她手臂雪白无暇,自是猜到了七八分。哭了一阵,便又狠狠道:“是谁!我去杀了他!” 李莫愁任她在一边哭泣,待到她说要杀人,便是轻笑了一声,却道:“杀人做什么?先不说你能不能杀得了人,即便杀的了,那又如何?”此时神色黯然,续道:“师父的清白,终究是没有了。” 洪凌波听到李莫愁竟说得毫不避讳,心中更是大惊。又见得李莫愁一脸黯然,便是暗想:“师父武功那么高,谁能对她用强?她江湖老道,谁又能骗她上当?她性烈如火,必定不会饶人。为何眼下,却是这般消极?” 忽又心思跳脱,想到李莫愁先前梦中乱语,竟多有喊出“过儿,不可”这般话语。当时不曾多想,如今前后一合,却是脱口而出,直惊道:“是杨过!是不是?师父,是不是杨过对你……” “你住口!”李莫愁忽然厉声喝断,双眼如炬,怒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杀了你!” 洪凌波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地上,颤抖不已,连声道:“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乱说了,您别生气。”她这些年从来不曾见过李莫愁这般发火,此时真正是胆战心惊。又想到师父失了清白,自己还直问不讳,当真是大笨蛋一个,此时又是懊悔,又是痛心,只是哭喊:“师父,师父。” 李莫愁见她摸样,忽觉自己甚是过分,暗骂:“我怎得如此易怒,当真是此事毁了我心智不成?”顿了许久,才悠悠启口,黯然道:“凌波,是为师自己不小心,让人得了便宜。这事,你以后不许再提,也不许胡乱猜测。” 洪凌波含泪不语,只是点头,却仍跪在地上。这边李莫愁自行出浴,换好衣衫,再来扶她,这才起身。待到起身,便又一头栽进李莫愁怀里,抱着她哇哇大哭起来。 李莫愁听她哭声甚是悲切,倒是反过来安慰她,只轻拍她的背,轻轻说道:“别哭了,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又道:“日后你行走江湖,可要多留个心眼,小心吃了亏。”又道:“为师明后天便要走,我们有缘再会吧。” 洪凌波霎时回神,急道:“师父要去哪里,我也一起去。”李莫愁却摇头道:“我的事,终究要我自己去解决。你留下来,安心办自己的事情吧。”说完便是回房。 待到次日,李莫愁果真郑重交代一番,言明即日便走。洪凌波虽知李莫愁遭遇,却终是明白劝不住她,也就任由她自去,只又不舍相拥,再哭一场。 李莫愁也有不舍,然心中却终是要寻杨过和小龙女说个清楚,便也是铁了心,之后便是重做道姑打扮,一路往北而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疯婆子 李莫愁离了山庄,一路往北,寻人问路,渐似往日风采。只是眉目间,却终究多了一抹展不开的愁绪,一笔化不开的黯然。 不几日,复又到了豫南大胜关附近。回想那时英雄大会种种,却又是悲喜难收。忽的又想到郭靖,心中却是明朗了许多,当即好似受了开导,便独自喃道:“郭大哥,待我了断私事,定去襄阳助你。”之后再不犹豫,更是寻路往北。 这一日,却是到了一处小镇。时下战乱,小镇正处蒙宋两国边陲,或是别处大战将启,此处却非要害,故而反倒无人来管。 路边商贩吆喝不断,只听道“卖梨,卖梨咯,新鲜的梨哟。”李莫愁脚步一顿,脑中却是闪过往日一幕,便如杨过在侧,正对她轻声细问道:“姨娘,吃梨么,我去替你买。”一股酸楚袭来,身子竟不由自主往摊前走去。 “仙姑,买梨么?这梨又甜又脆,新鲜的很。”摊主上来招呼,自是说得极好。李莫愁却是定定看着,不曾有任何言语,心中却是在想:“过儿,你也是这般替师妹买梨的么?” 那摊主见她神情古怪,也不多说,转去对付别人。忽然,耳边有个姑娘声音响起,甚是熟悉。只听道:“老伯,这梨多少钱一斤,我……” 李莫愁闻之一惊,尚未转头,那姑娘却先一步喊了出来,甚是欢喜。“师父!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自是陆无双。李莫愁回神看她,却不答她,反问道:“你不是随表姐一起回嘉兴了么,怎么会在这里?”陆无双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我慢慢说。” 两人寻一处茶楼坐下,陆无双简略说了一些。原来那日华山一别,陆无双和程英却也是遇到了藏边五丑。两人无意中听到五丑大胜关之事,想再回山上通知李莫愁,不料被五丑发现,打斗起来。打斗中陆无双受了伤,两人无奈只能先行避祸,自在邻近镇上寻个僻静村郊躲起来养伤。待伤养好,已是一月有余,陆无双按耐不住,又私自出来去了一趟大胜关,却不料英雄大会已散,倒也听到许多古墓派的风光之事。此番赶回来,自是要和程英报喜。一来大胜关无忧,二来古墓出尽风头,赤炼仙子更是名动江湖。没想到却在镇上遇到了李莫愁,自然是欢喜无比。 一番说完,陆无双又抓了李莫愁的手,激动道:“师父,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和表姐就住在镇外小屋,我带你去见她,她也一定很想见你。”李莫愁见到徒弟,自然也是高兴,却总是心中有事,便道:“我知道你们两姐妹好好的,便够了。师父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去了吧。” 陆无双不悦,执道:“师父,有什么事这么要紧,陪徒儿一天便不是要紧事吗?”李莫愁近日心情收敛不少,见得陆无双和她亲近,心中也是颇暖,当即想着:“也对,不过一两天之间。过儿和师妹若是真心相爱,我迟去早去寻他们一两天,也改变不了什么。”心念及此,便说道:“好吧,那就去见见英儿,陪你们说说话。” 两人当下欢喜上路,又买了一些水果零食,直往陆无双所指住处而去。 两人出镇行得半个多时辰,又转了一段小路,果真见着一处茅舍。只见那茅舍四周布局奇特,暗含五行八卦之理,自有一番玄妙。 李莫愁不及走近,陆无双便兴冲冲奔去,口中直呼道:“表姐,表姐我回来啦。”片刻又转回来道:“师父,表姐好像不在家。” 李莫愁随她进屋,扫视四周,见茅屋斗室内板床木凳整整齐齐,虽然器物简陋,四壁萧然,却一尘不染,清幽绝俗。床边竹几上并列着一张瑶琴,一管玉箫。 “英儿果真是这般文静的性子。”李莫愁自言自语,心想住在这般环境下,倒也不失一种惬意。忽然,眼神一顿,却是看到了一个女红用的竹筐,里面却是一件男子衣衫。 “这是?”李莫愁急步上前,一把将衣衫抓在手里,神情却是激动起来。陆无双正前后寻了一圈人,此刻正又进屋,见到李莫愁神色异常,手中紧紧拽着衣衫,便是问道:“师父,怎么了?” 李莫愁不答,只是抓着衣衫的手微微颤抖。陆无双这才看清竟是男子衣衫,也疑道:“咦,难道我离开个把月,表姐就带了个情郎回来。”又对李莫愁笑道:“师父,你别大惊小怪,表姐看中的男子,必定是青年才俊。” “是么?”李莫愁轻喃道,却是眼中有了一丝寒意。陆无双也不看她,只管自己“啊呀”一声,却说:“表姐一定在河边,师父你先歇会,我去找她来。” 陆无双前脚奔出,李莫愁不刻悄然跟上,心中却是心事重重,“你便这么快,就弃我师妹于不顾了么?” 原来李莫愁看到那件衣衫,自是当日和杨过两人从幽谷中出来后,衣庄所置。眼下见衣便如见人,心中却是矛盾无比。若真被陆无双戏言说中,杨过和程英在这里同住,那当真是此人风流成性,始乱终弃,此番必杀他不可。 神思远走,却不知跟到了何处。只闻得水声潺潺,拳脚叱喝。李莫愁远远一观,但见一男一女两人,正在对练拆招。再看细眼,果真是程英和杨过。 只见杨过挥动腰带,正使得是李莫愁的拂尘功。而程英手持竹管,拟似长剑,正拆以桃花岛的玉箫剑法,两人似打似闹,甚有旖旎之色。 忽然,程英寻个破绽,往杨过后腰戳了一下。这一下明明无什么力道,杨过却似得了什么大伤,装腔作势,就像故意讨好她一般,“哎呦”一声大叫,随即踉跄歪跌,整个身子往程英身上靠了过去。程英有些措手不及,竟被他一头载入怀里,顿时羞红了脸。 正此间,陆无双已是远远奔去喊道:“表姐!咦,怎么是傻蛋?”当即又问道:“傻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及两人答话,便又自顾自闹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真真假假的玩什么呢,在玩拜天地么?” 程英急道:“表妹,你胡说什么!”瞥一眼杨过,低头又问道:“你一声不吭跑出去一个月,我都不知道如何去寻你,担心死我啦。”陆无双扁扁嘴道:“你才不会来寻我呢,有傻蛋陪着你,还来寻我做什么?”程英提起竹管要打,陆无双伸伸舌头,说道:“被我说中了,心虚啦!”闪身就跑。 幸得杨过劝住,两人才停下不闹。三人相互道好,陆无双忽然“啊呀”一声,急道:“瞧我这人,倒忘记事啦。”又欢喜道:“傻蛋,表姐,今天我还带了个人来,你们猜猜是谁?” 程英哪里肯花这番心思和她闹,当即轻轻摇了摇头。杨过更是心中有牵挂,直说道:“猜什么猜。”又道:“是谁啊,叫来见我们就是。”话语里甚有一丝不耐烦。 原来那日杨过和李莫愁林中闹僵分开后,又遇到了黄蓉等人。更有金轮国师伺机寻仇,生出一连串变故。后来小龙女又不知怎得独自离开,而自己为救黄蓉母女又被国师打伤。所幸程英出来寻陆无双,恰巧遇到救下,故而到了这里。 这些日子以来,他身有重伤,心中不畅,时时想念李莫愁,却又怎么都想不明白李莫愁那日为什么要杀他。好在程英温柔懂事,好言宽心,才教他耐下心来养伤。直到近日,伤势好了大半,才出来活动筋骨。而每每想到李莫愁时,便以她的拂尘功和程英对拆,以解心中郁闷。数日下来,却不料思念之心更增,有时更在心中暗把程英看做李莫愁,故而在对拆之时偶有旖旎行为。 今日正巧陆无双归来撞见,倒教他心中好生惭愧,直骂自己:“你不去寻她,却在这里徒增思念,又有何用。”又听陆无双说带人回来,自然脱口而出,尽是不耐烦之意。 只是三人都不曾想到,李莫愁此时正在不远处静看一切。三人说话声音不小,自是悉数入了她的耳朵。 待的杨过几句不耐烦话语出口,李莫愁便是心头莫名怒起,当即现身,却是冷冷说道:“你自然不必猜啦。有青春佳人为伴,还会想着我这个老道姑么!” 李莫愁话音未歇,已经到了三人面前。只是神色异常,周身竟是一股杀气。顷刻之间,四下一片俱寂。 陆无双急回神,却也不敢去扯李莫愁,只道:“师父,你跟着来啦。太好啦,你看,傻蛋也在!”李莫愁不语,程英也做个万福,道:“李姑姑,原来是你。” 杨过此时心如狂浪,见到李莫愁复归道姑装扮,心中自是咯噔一下。多日来的思念一涌而来,却是不知道该喜该惊,一时间顿在原地,却是说不出话来。 四人便又沉默,片刻,杨过才诺诺开口,想唤她一声。只是才出口一个“姨”字,便被李莫愁厉声喝断,甚是无情。 “你住口!别喊我!”李莫愁似乎只等他开口,却又不让他说话,只冷冷问道:“我师妹呢?”杨过心中浑噩,却也知道小龙女不告而别之事,当即脸有愧色,自是答不上来。 李莫愁冷哼一声,讽道:“果真是新人在伴,便将旧人弃之如破履了么!”这一句出口,惊得程陆两人脸色又变。 先前尚是惊愕,此刻却是惊怕。心细如程英,虽然不知原委,也是猜到几分。当即急急解释道:“李姑姑,你,你误会啦,我和杨大哥没有……没有……” 一语未落,李莫愁却是忽然一个擒拿手,将程英扣了过去。自将她衣袖一捋,露出半截上臂。眼神落处,怒色稍去,才将人一个推回,冷道:“这小子倒没有坏你清白。” 陆无双看得莫名其妙。只想着先前李莫愁和杨过两人关系甚好,此刻却为何如仇人一般。程英却是听到,心中咯噔一下,又做猜想,倒是吓出一身冷汗来。 杨过先前不解,这些日子又徒增思念,只想再见李莫愁,也好说个清楚明白。不料重逢之刻,李莫愁对他却是更加冷漠无情,当即心中也是恼怒起来。宛如孩童对父母叛逆反抗那般,竟是上前一步,扶住程英,便是脱口喊道:“你做什么!你失心疯么!我做错什么啦,要教你这般凶我!” “你还敢说!”李莫愁也在气头上,看他扶住程英甚是温柔,更是醋意陡升。又替小龙女不值,嘴上却说道:“师妹要嫁你,你却在这里和别人卿卿我我,不管她死活,你是人不是?” 李莫愁不好言明自己之事,却搬出小龙女来说。不料杨过此时心气一横,自是不怕,更如情侣吵架怄气一般,脱口还道:“她要嫁是她的事,我不会娶她的!”但心中却又想着李莫愁,有些话不好说白,便又喊道:“我杨过想娶谁就是谁,谁也管不着,也不要谁来管!” 这几句一出,程陆两人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两人自行乱猜,却也不敢去劝李莫愁,只是围在杨过身边,不住劝慰。陆无双道:“傻蛋,别说了,师父是你姨娘,你没大没小的,快认错!”杨过叛逆心一起,却道:“我就是要没大没小,她又能把我怎么啦!有本事,杀了我!这般不明不白凶我,算什么!”程英急急拉扯他衣袖,劝道:“杨大哥,你别说啦,李姑姑真的生气啦。”杨过却道:“你别管。她喜怒无常,失了心疯,就是一个疯婆子!” 李莫愁悉数听见,不及深思,却是神眼一黯,便是脱口“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尤胜女鬼夜哭。 “好!好!好!”李莫愁连连说好,自是满含嘲讽之意。却又悲道:“你都将我那样了,却问我又能将你怎样?”话落却是立马动了身形,骂道:“那我便杀了你,再也不教你祸害世间女子!” 身形立动,起手便是赤炼神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忘却旧情? 李莫愁起掌便落,杨过却是挺身迎去,心中喊道:“你杀啊,你杀啊!” 他此时心中也是悲愤,心想我对你真心一片,日夜思念,你却不问缘由,见面就杀,当真是赤练蛇女魔头么。 李莫愁一时急怒,当是一掌拍下,没想到杨过不躲不避,竟是挺身来迎。掌及胸口,确也真心不忍,当即硬生生半途收力,卸去了大半功力。只是这一卸甚急甚猛,自己胸口顿时一阵剧痛,却是涌上一口血来。 “啪”的一声,杨过受力三层,自然也是被李莫愁打倒在地,顿时脏腑翻滚,嘴角挂下一丝血渍来。而李莫愁自己更是反噬厉害,受了不轻的内伤。若不是碍于场面,当下必是大大吐出一口血来。眼下闭唇不语,硬生生将涌上来的一口血咽了回去。 杨过倒地即起,却未深思掌力留情,直是脱口骂道:“你打我,我竟然真的打我!”这一句骂得甚是酸楚,他深知李莫愁待他如亲,平日纵然玩闹过火,被她假愠假打,那都是轻飘飘的拳脚。哪里想到这一掌竟是如此厉害,顿时心中一团死灰,便如儿女被父母弃了那般的绝望,更似看到李莫愁冷脸无情,丝毫没有自己一厢情愿那般的深情。 杨过心中大为难受,想起和李莫愁共处时的种种欢乐,竟也热血冲涌,理智不再。一句骂完,便又挑衅道:“你来啊,你来啊!你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么,你来杀我啊!我就站在这里让你打,你杀啊!”继而又嘲讽道:“怪不得当年陆家公子不要你,你这般凶的恶婆娘,谁敢娶你!” 程陆两人见杨过满眼通红,又听他竟说出这般话来,当下都是吓得手足无措,却连如何劝都不会了。 李莫愁任他骂完,便是双眼一闭一合,竟是落下一抹泪来。随即冷笑道:“好,你骂的好,你骂的对。我就是这般凶,就是这般没人要的恶婆娘。”笑完,却是厉声喝道:“我要杀了你!” 李莫愁再起赤炼神掌,自是凝了十层功力,但凡落下,杨过自然再无活路。但她却终究心中酸楚矛盾,一只手擎在半空,迟迟不落。 此时程陆两人回神,见得场面失控,便也顾不得再想什么,当即分头劝阻。陆无双一步抢上,拽住李莫愁手掌,哭喊道:“师父,师父你怎么啦。师父你不要杀傻蛋!”程英一边拉住杨过往后退,一边苦苦求道:“李姑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先不要生气,我们慢慢说。” 两人言语诚恳,又是故人所托,李莫愁倒也略有冷静。心中想着:“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见面便如此,当真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了么?”但又想道:“还须他说什么。他这般说我,便是心中这般想的。原来我在他心中,确是一个没人要的凶女人。”一时矛盾,又兼陆无双死活拽住,李莫愁倒也缓缓放下手来。 程英见状,心头略松,便又好生说道:“李姑姑,我们回屋去说吧。我想你和杨大哥之间,或是误会了什么。待会请他说清楚,再向你赔礼道歉,就好啦。” 程英所言道歉,自是杨过目无尊长之事。岂不料杨过听到,却是想道:“我又没做错什么,她便三番两次这般凶我,今日还真的要杀我,我又要道什么歉。”在他心中,李莫愁便只是最亲的人。此番怄气,却是从未想过生死,只道自己心中难受,大发孩子脾气。 这时听到程英说要他道歉,便又是傲气上涌,瞬间喊道:“谁要跟她道歉!”又道:“你们也别拦着,她有本事,就让她打我杀我好啦。反正在她眼里,我便是不值一看的人。” “你当我真的不敢么!”李莫愁挣脱陆无双,抢步上前,一掌又起,心中却是想着:“穆姐姐,我对不住你了。” 这边程英手快,赶紧再拉杨过急退,自己慌乱中却从怀里摸出一物,挡在李莫愁眼前。李莫愁一顿,手掌自然一停,却是当年送于陆展元的那块丝帕。 程英道:“李姑姑,你答应过姨舅要照顾我的。若是你真的要杀人,那我便用自己的命来换!”说完又求道:“李姑姑,请你饶过杨大哥吧。”杨过怔住,陆无双更是震惊。 李莫愁颤颤不语,陆无双却也不再拽她,而是退回程英身边,扑通跪下,也从怀里摸出一物,亦是半块丝帕,送于李莫愁眼前,求道:“师父,如果你要杀一人,便杀我好啦。是我不好,带你来这里,让你不高兴啦。”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不愿意看到杨过受到伤害。 李莫愁看着两人手中之物,更是心潮起伏,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凄苦说道:“我杀天下负心人,你们何苦这般为难于我?”说完,便是抢过两人手中丝帕,怔怔的拿在手中,一时间思潮起伏,心神不定。 程英和陆无双互视一眼,都知道李莫愁定是想起往事,尽都不敢打扰。突然之间,李莫愁将两片锦帕扯成四截,说道:“往事已矣,夫复何言?”双手一阵急扯,往空拋出,锦帕碎片有如梨花乱落。 两人大惊,李莫愁却是上前左右轻拨,推开两人,冷冷说道:“当年陆郎另娶他人,却也不曾这般负我。可是今日之人……今日之人……”她自是说不下去,便是狠了心,冲着杨过喊道:“杨过,我今日杀你,你可还有话说。” 李莫愁尚存心思,总想要杨过服软道歉,说明缘由。只是杨过天生偏是傲气,又对李莫愁行径大为绝望,当下还口喊道:“李莫愁,你要杀就杀,啰嗦什么!” 这一句喊的也是心痛绝望。从小到大,李莫愁在他心中一直是待他最好之人,迁就他也最多。当下听她直呼自己名姓,便也怄气一般,直呼她名,还了回去。当时心中就想:“你既然不认我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便是让你杀了,也无所谓了。” “李莫愁”三字入耳,却教眼前人更是绝望。李莫愁心中更是凄苦难耐,暗道:“你都叫我李莫愁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说。”当即心一狠,牙一咬,眼一闭,果真是一掌拍了下去。 只是手掌落到半空,却是胸口痛得厉害,体内气息翻腾,竟是“哇”的一声,大大喷了一口血出来。霎时间,天地一片眩晕,眼前万物尽黑,身子便是软绵绵倒了下去。 “师父!” “李姑姑!” “姨……姨娘?姨娘!” 三人急急赶上,杨过更是热血减退,懊悔不已。一边抱住李莫愁软软的身子不住叫喊,一边心中骂道:“我跟她怄什么气。她寻我晦气,定是有什么事情误会了我,我当好好说清楚才是。我为什么要跟她怄气,我为什么要惹她伤心。” 此刻心痛如绞,一时不能自已,竟是哇哇大哭起来。所幸程英懂事,当下好生劝道:“杨大哥,你别这样,快抱李姑姑回屋去,我给她看伤要紧。” 众人回屋,程英略懂岐黄,自是打发了人,细心察看。李莫愁不过一时急怒攻心,当下服了程英的九花玉露丸,又受她推拿,便是气息渐顺,脸色好转。只是浑噩不醒,尽说梦话。一时低吟轻喊“过儿,不要离开我”,一时又紧张疾呼“过儿,快逃,不要管我”。 程英侍奉榻边,听得心惊肉跳。心中却是想着:“李姑姑和杨大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又不敢多想,也不忍再看李莫愁如此噩梦,自是去点她昏睡穴。 不料才近身,李莫愁却又惊怕怯哭,只道:“过儿,不要,不可以。”喊完竟是手足乱舞,似做抗争。程英急急去按,却是按了几次才将她制住,点下昏睡穴。 待到平静,见得李莫愁衣袖都褪到了肘弯处,自然去替她扯好,再放入薄被中。只是抓过她上臂,正要放下衣袖,却忽的眼神顿住,艾艾说不出话来,“守……守宫砂。李姑姑的守宫砂呢?” 程英心中大骇,想到李莫愁这番梦话,更是惊得失了神。当下想到:“李姑姑适才口口声声骂杨大哥是负心人,难不成……”当即心中惊涛骇浪,却是不敢再想。 她此时慢慢起身,退出屋去,却见杨过正坐在木梯上发呆,而陆无双陪着他一言不发。当下心思换了一层又一层,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才定下心神,缓缓过去,说道:“杨大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我跟我来一下。”杨过见她神色凝重,自是点头,便跟着她进屋。 李莫愁安睡榻上,杨过以为程英要说她伤势,便先问道:“程家妹子,姨娘怎么样啦?”程英一愣,立马答道:“李姑姑没什么要紧的,她不过是急怒攻心,一时内息不顺而已。”见得杨过神色稍安,便低下声音问道:“杨大哥,你过来,我还有事问你。”杨过正色道:“你问。”程英却又顿了许久,不知如何开口。过了片刻,才拉扯杨过衣袖,走到李莫愁榻边,将她左臂抓出,捋起衣袖,招呼杨过近身。 程英道:“杨大哥,你看这里。”杨过顺势看去,但见李莫愁半截小臂肤如凝脂,洁白无瑕。他一时不解,怔怔问道:“程家妹子,你这是何意?”程英一顿,却问:“你不懂?”杨过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什么懂不懂,姨娘这手臂上有什么古怪吗?”程英心中惊了一下,原先想好的话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当下又顿了片刻,便拉他一同在榻边坐下,却是羞答答伸出自己左臂,捋起衣袖,放于他眼前。 程英道:“杨大哥,你看我这里。”杨过一见程英如此动作,立马扭头回避。但听程英说话正紧,便又回头去看。但见程英上臂亦是肌嫩如水,唯独有一点殷红,霎是明艳。 杨过一时愣住,想着她为何要教自己看两人上臂,自是寻思其中奥秘。程英道:“杨大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杨过自然摇摇头。程英见他真的不知,便收了原先心思,却说:“本来我有些话想问你,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啦。”杨过听不懂,自然没答话,程英又说:“你就在这里好好陪陪李姑姑吧,你和她之间的事情,或许只有你们自己才清楚。” 程英说完便走,最后一句更是带些酸楚。杨过原先随她进来,只道有什么大事,此刻却听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更是心中疑惑,自然不肯让她这般走开。当即一手抬来,抓住她手臂,急道:“你别走,你还有话没跟我说。”程英被他拉住,心中想着:“杨大哥,你自己糊里糊涂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现在却要教我来说,我又如何说得出口。”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杨过将人拽住,她自然是走也走不了,说也不敢说,两人便是僵在了原处,甚有一番旖旎。 忽然,身后厉喝传来,却是李莫愁骂道:“小畜生,你当真逼我杀你么!”话音未完,却是一抓扣来,直直落在杨过肩胛上,旮旯一阵轻响,痛得杨过立马大喊出声,顿时放开了程英手臂。 正是李莫愁恰巧醒来,入眼第一幕便又是两人执手之状,当下哪里还按耐的住,自然又是盛怒陡生。 只是这一抓一用力,自己便又气血翻腾,“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程英急急护上,拨开李莫愁手掌,将杨过推往门边,急道:“杨大哥,你先走,先出去!”一边近身扶住李莫愁,紧张道:“李姑姑,你别动气,你误会我们啦。” 李莫愁苦笑道:“英儿,你道我眼睛瞎了么?”换了口气,又道:“你还年轻不懂事,便被人花言巧语蒙骗了。”又厉声道:“你别扶我,我要杀了这个臭小子!” 程英眼看自己拦不住,而杨过又愣愣站在门口不动,当即大声呼喊:“表妹,表妹快来!”陆无双抢进,见得如此场面,当即大惊道:“表姐,师父,你们……” 李莫愁又怒又痛,想拎开程英却又不忍下手,只道:“英儿,你教这坏小子蒙蔽了心,快放开我。再不放手,我连你也一起打啦。”程英不理,只冲陆无双喊道:“表妹,你快带杨大哥走,走的越远越好,快走!”陆无双一时不明原委,却也知道场面紧张,当下拖住杨过,喊道:“傻蛋,快走,快跑啊,傻蛋!” 两人拉扯中越行越远,而李莫愁终于还是不忍对程英下手。待到再不见两人踪影,便也是心气一泄,再度瘫软下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冤孽 李莫愁悠悠转醒,程英自然侍立在旁。 两人对望一会,李莫愁便是自叹道:“冤孽,冤孽。”程英近身将她扶起,却是酸楚落泪,只道:“李姑姑,你心里的苦我已经知道啦。”李莫愁一惊,程英又道:“只是你误会杨大哥啦,他并不是负心人,他对你是真心一片。”李莫愁更惊,却是惊讶程英怎么知晓内情,当即愣住不动。 程英自小细心,虽不知原委,却也已经推算出几分。当下也是大了胆子道:“李姑姑,你和杨大哥之间发生何事,我既不知也不问。但我只是想说,杨大哥这些日子在这里养伤,天天念的都是你,你可知道?”李莫愁闻得杨过受伤,情不自禁道:“怎么,过儿受伤啦?是谁打伤他的?” 一句话出口,顿又觉得心迹遗露,便又改口,板起冷脸道:“他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他死在别上手上最好。”程英苦笑一下,摇摇头道:“李姑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若是真的恨他,适才那一掌,便不会手下留情,反而伤了自己。”李莫愁苦笑道:“你自己喜欢上了他,自然替他说好话。”程英又摇摇头,也不怒不急,只是缓缓说道:“李姑姑,我和杨大哥之间,只是兄妹之情。在他心中,便只有你一个人的。”说完,望了一眼李莫愁,见她神色切切,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告诉你。你听了后,再做决断吧。” 程英当下便将如何遇到杨过,如何助他疗伤,如何解他心结,如何听他倾诉诸事一一说白。待到说完,便又轻柔道:“李姑姑,我陪你一起去寻杨大哥吧。他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李莫愁原本就不曾真的要将杨过如何,她只是一时怨恨,想要他好好和自己说说话。哪怕是骗她哄她,她都是开心。至于名分诸事,她当日便早有决断,那是万不敢奢求的。 此刻听程英说完,又见她甚是诚恳,当即也是信了,只道:“我终究是太冲动,又不讲理,险些伤了过儿性命。”又低头自喃道:“过儿,过儿。” 程英见她神色凄然,也不吵她,只待她自行收敛,便一同去将杨过寻回。只是李莫愁沉吟良久,却是说道:“英儿,我不去寻他了,你自去吧。”程英问道:“为什么?你不是正为了寻他而来的么?”李莫愁叹道:“是。不过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他既然心里想着的人是我,那便足够啦。” 程英一时不解,李莫愁缓缓起身,望眼窗外,却是对程英讲起这些日子的经历来。待到说完,更是惊得程英心潮起伏、目瞪口呆。李莫愁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和过儿之间,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叹了口气,又说:“他或是年少无知,但我总算是个大人啦。我纵然再任性,也不能同他做出这般不合常理之事。这人世间的人伦道理,我还是懂的。” 最后几句说得甚是凄苦,无奈之情溢于言表。程英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站在一边黯然。 忽然,李莫愁眼神一凛,却是说道:“英儿,你帮我一个忙,我想教过儿就这样忘了我。”程英急道:“什么?”李莫愁道:“过儿少年英雄,重情重义,来日前途不可限量,我怎可让他因我而被人看不起。此番既然误会已生,那我便做戏到底,教他真的恨了我,再也无须陷在这份孽缘里。” 程英艾艾不语,李莫愁又道:“我们去寻他,但你要助我演一出戏,好教他恨我忘我。”不及程英应诺,李莫愁便将心中所想一一说出。程英闻之心酸,急急否道:“不行,你这样做,杨大哥会很伤心的。而你自己……”李莫愁止住她,续道:“我心意定了,你就不要再说啦。”又转了轻柔口气,道:“英儿,我看得出来,你对过儿甚是重情,而过儿对你也是颇有好感。抛开前事不说,单论投合,你和他或许才是最配的一对。” 程英闻之心动,却依旧不语。李莫愁又道:“这些感情之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但现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让他从此有个人照顾,不再狂傲妄为,将来做出一番大事来,也算对得起她母亲当日所托。英儿,你自己考虑吧,若觉得我说的有理,便助我一回。” 程英心中切切,自然也有私心,只是李莫愁所言做戏,当真是想来便觉酸楚。但又想到两人关系确实为世所不容,也觉得杨过不该陷于此中,沉吟良久,终于点了下头。 这边两人动身,依计而寻去。那边杨过被陆无双拽住,直往镇上人多处跑。这一口气便是跑出了七八里地,直跑到一处打铁铺前,才停下来暂歇。 杨过念及陆无双腿脚不便,想去铁铺里借来一张长凳,让她安坐。只见那铁铺甚为简陋,入门正中是个大铁砧,满地煤屑碎铁,墙上挂着几张犁头,几把镰刀,屋中却是寂然无人。 杨过瞧了这等模样,心想:“眼下到处兵荒马乱,这里便是无人了吧。”但仍是高声喊道:“师傅在家么?”过了半晌,边房中出来一个老者,须发灰白,五十几岁年纪,想是长年弯腰打铁,背脊驼了,双目给烟火熏得又红又细,眼眶旁都是黄液,左脚残废,肩窝下撑着一根拐杖,说道:“客官有何吩咐?”杨过只言路过,想借长凳歇脚,再讨两碗水喝。那铁匠也不多说,只道自便,就又转回了屋去。 杨过搬来长凳,两人坐下。陆无双对杨过本也有情有意,适才一番惊乱,无心说话,眼下略微安逸,自然说起话来。说了一会,杨过总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陆无双问:“傻蛋,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师父一见你,便要杀你?”杨过摇摇头,只说自己也不清楚。心中却是想着:“莫不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却教她这般恨我。”只是思前想后,又想不出哪里做错,便又长吁短叹起来。 陆无双见他愁苦,也不敢再玩笑,只是伸手去按他眉头,正紧道:“杨大哥,你别总是皱着眉头,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虽然我帮不上你什么,但是你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些。”杨过听她如此说,心头也是感激,却又不能说。当下去抓她手放下,却无意将她衣袖捋起,也是瞧见一点殷红。 这一下心中忽然想到什么,却是好生说道:“无双妹子,我问你个事情,你当认真答我?”陆无双道:“你说,我知无不言。”杨过将她手臂抓来,捋起她上臂衣袖,指着那点殷红问道:“这是什么?为什么你表姐手臂上也有,而我姨娘却是没有?” 陆无双霎时一惊,顿时喊道:“傻蛋,你胡说八道什么!”一把挣脱,怒道:“我师父冰清玉洁,你乱说什么!”杨过被她骂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怒,又道:“我说错什么了吗?你干嘛这般生气?我就是不懂,才想问你。你不说便不说,何必这般发脾气。”陆无双见他神色凝重,一丝没有玩闹之心,便也收了怒气,好生说道:“傻蛋,这是女子的守宫砂,你不知道么?”杨过心中一紧,又问:“守宫砂?”陆无双道:“这便是女子贞洁所在。如我们这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便有这守宫砂。若是出嫁做了人妇,或是被人坏了清白,便不再有这红点。” 杨过脑中“嗡”了一声,却是想到了天大的事情,似乎脑中那番认定的虚幻梦境,却如真实一般再现,当下几乎听不清陆无双还在说些什么。 陆无双见他不答,以为他犹是不懂,又道:“我们古墓派都是守身如玉的女子,个个冰清玉洁。这些事,我师叔没有告诉过你么?”杨过黯然摇头,却是无话,神情更为愁苦。陆无双忽然“哎呀”一声,似恍然大悟道:“我知道师父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了。师父她冰清玉洁,守身如玉,你定是在她面前也这般乱说,教她不高兴啦。”忽又转喜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啦。所谓不知者不罪,师父最疼你,又知道你喜欢胡闹乱说话。我们回去寻她认个错,把事情说清楚,那便没事啦。” 杨过暮然不动,却是低喃道:“认个错……这事当真认个错便可了结么?”但又满心疑惑,暗道:“不对不对,那梦不是真的。若是真事,她为何那时不杀我,而要现在……” 杨过正思索,却不料一句“救命,杨大哥救我”打断了思绪。 杨过和陆无双齐齐回神去看,却是程英惊慌失措跑来,满身狼狈,身或有伤。只见程英眼含晶莹,却是喊道:“杨大哥,她要杀我!” 杨过往后再望,却是李莫愁缓缓跟来,一脸杀气。杨过不及多思,却是独想:“若我真做了对不起你的罪事,你杀我就是,何必迁怒别人。”当即扶住程英,一步抢上,喊道:“你冲我一个人来,别害了别人。” 李莫愁冷立不语,只是暗中窥视程英,目光交接,却见程英微微摇头,待她嘴唇初动,即刻抢先道:“我想杀什么人,由不得你来说。你若是想护她,那便打赢我。不然,我会把你们两个都杀啦。” 杨过虽是痛心疾首,但心下也有自己打算。顿了片刻,却是缓缓说道:“你想杀我,那必然是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但你这般迁怒无辜,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程家妹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当是赔上了性命,也不许你伤她。” 李莫愁心中酸楚,暗赞杨过重情,口中却说道:“你敢跟我动手?”杨过又顿片刻,却是踏上一步,凝重道:“我总归已经对不起你,那便再添这一桩吧。” 一语说完,便要动手。李莫愁眼神一凛道:“来吧,教你我便在这里了断一切。”程英忽然拉住杨过衣袖,摇头道:“杨大哥,不要。她……”说未说完,正对上李莫愁眼神,便又被打断道:“你拉着他做什么,是怕他死在我手里么?”话落又是使个眼色,却也是暗含无奈。 程英心烦意乱,实不知李莫愁这等法子是对是错。眼见一对真心相爱之人,却因诸多原因,便要真真假假做戏厮杀,当下更是悲从中来。但又想到先前答应李莫愁,更有自己一点小心思,却也只能轻轻说道:“杨大哥,她终究是你的姨娘,不管如何,你不要伤了她。” 其实杨过哪里会是李莫愁对手。只不过程英这般说,却是想到李莫愁既然如此定计,必然是有心保留,说不定更会在动手时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来,就怕杨过无知,错伤了李莫愁。 “差不多了,情话也该说完了吧。”李莫愁一声落,身形自然动了起来,瞬间便对杨过进了招。 李莫愁演戏功夫可谓一流。不知者竟是看不出一丝做戏摸样。陆无双满心焦虑,程英却是苦不能说。 只见李莫愁拂尘翻动间,招式颇为凌厉,却是招招取命。她深知杨过修为,要化解杀招已然不难,又对自己功力收发颇有信心,若杨过真有闪失,自己亦可及时变招收势。至于强行变招收势所带来的反噬之力,她早就远远抛诸脑后。 不料两人才拆得几招,便是忽来外力,一块烧红的木炭却是朝着李莫愁面颊弹了过来。 这一下计划之外,李莫愁一惊一闪之后,便见一人挡在了她和杨过之间。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杀人当管 李莫愁定眼打量,却是一个左腿残废的老铁匠。只是自己一心做戏,便也顺口问道:“尊驾何人,敢管我事?”那老铁匠道:“你不用问我是谁,只须问你自己,这般蛮横杀人,当不当管?” 眼下情势陡变,程英自然上前劝道:“这位师傅,这事你勿多管,我们自行了断就行。”那铁匠道:“自行了断?你们有本事自行了断么?”一顿又道:“我只是可怜你们两位,不忍看你们伤在这个恶女人手中。” 杨过此时略有平静,急道:“老铁匠你别乱说,我姨……她,她不是恶女人。”说完便是脉脉望向李莫愁。程英也是急急跟上,劝道:“老伯,你误会了。这事其实……”当下心念一横,却想说出真相来。 不料李莫愁喝断:“都不要说了!老铁匠想多管闲事,便来管好了。”说完竟是冲着老铁匠道:“不知尊驾是桃花岛何人?” 此问一出,众人皆惊。李莫愁道:“你一个铁匠,见我们打斗而不逃。更用桃花岛的掌法运作打铁之势,我当真是好奇了。”又转对程英道:“英儿,这位可是你的师兄呢,只是不知道他姓什么。” 李莫愁一番话轻轻松松,却说尽了众人心中疑惑。众人适才分心不得,自然没有留意这些。只是李莫愁一心几分,却已是将周边摸得清清楚楚。 杨过听她喊程英“英儿”,又见程英多次欲言又止,心中已然起疑。此时默立对面,自然不再动手。 忽然,李莫愁又道:“老铁匠,你一个桃花岛的弃徒,有何能耐?”这一句她却不装,语气中颇有些不耐烦。不料闻得此话,那铁匠身形抖了一下,随后缓缓道:“冯某虽是残疾之人,但也不许你欺负后生小辈。” 这铁匠自然就是冯默风。他适才见得程英身形,便已看出她是桃花岛传人。又见众人打斗,李莫愁杀气逼人,自然不知内情而产生误会。程英此时正要说明,不料冯默风却是出手,一柄烧红的大铁锤直往李莫愁面门扫来。口中只道:“看不起我们桃花岛么?便教你知道厉害!”李莫愁一闪一退,眼中尽是不屑,只是冷冷一句:“桃花岛的弃徒,果真是蠢得厉害!”心中微怒,拂尘自起。 李莫愁本就心中积郁不畅,这番追来又是违心之举,当下有人乱入,自然是成了出气筒,心中想着:“这冯默风多管闲事,寻死么。”只是看到程英冲她摇头,便又叹道:“算了,且教训他一番,不伤了他便是。” 两人便是战到一处。李莫愁身有隐伤,又无心杀伐,自然出手留了许多分寸。反观冯默风,先前被她说到痛处,此时却是搏命一般,招招不留情。一时之间,两人倒是斗得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李莫愁越打越烦,眼睁睁看着事情将变闹剧,无奈之下连进几招,顿时叫他脸上连中几拂尘。同时连退几步,叫道:“你这人烦不烦!不打了,我又不想杀人!”冯默风流血满面,神情可怖,却是叫道:“谁要你饶,再来!” 李莫愁轻骂一句:“浑人!”却也是再挥拂尘,迎了上去。心中有怒,自是想着早早完结这场无意义的打斗,当下使一招“太公钓鱼”,去夺冯默风手中兵刃。冯默风不及化解,铁锤已经被李莫愁拂尘丝卷住。李莫愁喝一声:“撒手!”却不料一声喝落,铁锤不但没有脱手,倒是传来一阵嗤嗤嗤轻响。随后青烟冒起,各人闻到一股焦臭,拂尘的帚尾竟已烧断。 “你!”李莫愁也是不曾想到这一节,当下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气这冯默风多管闲事,又笑自己竟闹了笑话。 只是冯默风却心思不同,他见李莫愁兵刃失去,倒是越斗越勇。酣斗心一起,旁人在侧自然都是无视。 “你还来?”李莫愁临危不乱,掷下拂尘柄,改使拳掌。口中喊道:“你当真以为我就这点本事么?”话音落下,自是贴身直进,双掌翻动。 冯默风右锤左拐,舞得风声呼呼,得心应手。李莫愁贴身近战,却是身上道袍带到烧红的锤拐,不断冒出青烟,一块块不断烧毁。李莫愁也不管许多,当下更是快掌连动,云步轻摇,顷刻间,便是连连得手,多招喂到了对手身上。 “撒手!”李莫愁再一声喝,却是使了金蛇缠丝手的身法,贴身一绕,进到了冯默风胸口。如同那日英雄大会上夺金轮国师兵刃那般,一靠一黏一夺,却是将他手中铁锤抢了过来。 这一手杨过见过,其他人却闻所未闻。当下惊愕之余,却听冯默风叫道:“喂,你这女人,这般打法成何体统!”李莫愁笑道:“你怕了不成?”她此时沉浸武学之中,却将前事忘了个干净,言语中自然带了几分得意。 冯默风叫道:“谁怕你了,再打!”李莫愁一怒,正要骂他不知死活,却不料冯默风看着她的眼神一躲,随即便是转身扭头。 李莫愁一惊,却是一阵凉风吹来,身上衣衫片片飞开,手臂、肩膊、胸口、大腿,竟有多处肌肤露了出来。她虽然生性率真疏狂,又已和杨过有了云雨前事,但人前这般,自然也是尴尬万分。正在不知所措之际,突然背上一凉,又是一大块衣衫飞走。 李莫愁惊色未定,却已见杨过急急脱下自己外袍新衣,运起内力,向她掷了过来。那袍子就似一个人般张臂将她抱住。李莫愁恍然之间,便以为是杨过抱着她一般,顿时心中一酸,竟差点落下泪来。 这一番神情涌动,眼含晶莹,教在场几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变故骤起,却让各人都有心思。冯默风莫名其妙,不知所以,当下自然不再寻斗。陆无双却是目瞪口呆,愣愣说不出一句话来,半响,才冲着杨过和程英颤颤说道:“傻蛋,表姐。师父……师父手上的守宫砂……”程英急急打断道:“表妹,别乱说!” 只是李莫愁早就听到,当下自是凄苦一笑,尽露无奈之色。霎时间,李莫愁臂穿衣袖,手拉衣襟,却是头也不回,几个起落,远远遁了去,身法之快,当世罕见。 杨过望着李莫愁遁去,心中更是波涛起伏,痛楚不堪,暗暗责道:“莫不成我真的对她做过什么大不敬的错事?”心中想追,脚下却又不动。程英见他满脸苦楚,又想他适才毫不犹豫将自己做给他的新衣掷给李莫愁,便也是心中微微一酸,当下明白过来。苦笑一声,说道:“杨大哥,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李姑姑只是和我在做戏。” “你说什么?”杨过惊问,“什么做戏,你说清楚。”程英摇头不说,却道:“你快追吧。错过了她,你会后悔的。”杨过心头猛然被无形之物锤了一下,却是痛得迈不开脚步。程英又道:“你日夜想着她,而她也时刻念着你。此番她一路寻你,便是想听你说些什么的。” 杨过凝神收心,终于拔腿追去。身后程英犹喊道:“杨大哥,一定要将李姑姑找回来,我和表妹在小屋等你。” 这边杨过急步追去,那边李莫愁却是走的犹豫,时快时慢。她本就是寻杨过而来,要听他亲口解释。如今既知真心,又因自己碍于世俗而拒他千里,心中当不知有多少痛苦。只是自己终究心中不舍,不愿就此远离。如此两相交错,杨过自然越追越近,终于在一处山林野地间寻到了李莫愁踪影。 杨过纵步急行,口中凄声大喊:“姨娘!姨娘你在哪里?你出来见我啊,你出来见见过儿啊!”李莫愁躲在花树暗丛里,听着杨过句句凄然,心中很是矛盾。想出去见他,但又怕自此后,两人之间再也割舍不断,当是误他一生。想就此躲着他,自己心中却又想着两人往日种种欢愉之境。 杨过喊了一阵,来来回回跑几趟,总是不离李莫愁藏身之处太远。李莫愁就这般看着他在山野间歇斯底里,大呼小叫,忍不住也是眼底晶莹。 “姨娘,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见我啊!”杨过跪倒在地,仰天大喊,哭意甚浓,“姨娘,过儿错啦,过儿知道错啦。你出来见我好不好,你出来见见过儿,好不好……”喊着哭着,竟是慢慢瘫倒下去。 原来杨过内伤初愈,身体本就有虚。更兼这一日诸事突发,自然是心力交瘁,再不可支撑。情到深处,痛悔难耐,自然也是一口气没有顺过来,自己晕了过去。 “过儿!”李莫愁见到杨过倒地,哪里还躲得下去。当即现身,急急将人扶起,手掌便在他胸口要穴推拿,口中苦楚道:“傻过儿,你这又是何苦。” 几下推拿,杨过便是醒了过来。睁眼一瞧,惊喜万分,自是李莫愁将他扶在怀里,正给他推拿顺气。杨过脑中不及想,自然一个急抓,将李莫愁手掌紧紧捏住,喊道:“姨娘,你不要走,不要离开过儿!”李莫愁默默望着他,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嘴上不曾多说什么。顿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先放手,有什么话,待我帮你打通滞气再说。” 一盏茶功夫,杨过便是无虞。此时两人席地并坐,却是无言。直至天色转暗,明月初升,杨过才开口道:“姨娘,我都知道啦,是我对不起你。”李莫愁道:“你知道什么啦,你又哪里对不起我了?”杨过起身跪倒,诚恳道:“那一晚,我,我……”有些话自然说不出口,只伏地道:“我对你做了天大的错事,你要杀我,便杀吧,过儿绝无二话。” 李莫愁立刻扶起他,叹道:“我杀你做什么?我只是……”亦是说到一半,硬生生转了话题,“我们不说这事啦。如今我知道你心中有我,便够啦。”见杨过尚有疑惑,又道:“是我误会你喜欢上别的女子啦,是我错啦。”杨过急道:“你没错,你怎么会错。都是我不好,是我……” 杨过还要再说,李莫愁已经将手摁在了他的唇上,说道:“过儿,什么都不要再说啦,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真正怪过你。”这一句甚是楚楚可怜,听得杨过心痛万分。 杨过深情而望,嘴唇微微颤动,心思转了万千,终于鼓足了勇气,一把将人抱紧,附在李莫愁耳边缓缓说道:“姨娘,你知不知道,虽然我嘴上一直喊你姨娘,但是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了……当成了……”李莫愁默默不语,杨过却是艾艾说道:“我早就在心里将你当成了我的……我的……妻子。” 李莫愁犹是不动身形,眼中泪水却是终于忍不住落下。杨过一句话出口,顿时如同冲破了藩篱,心中相思之苦再也按耐不住。霎那间热血上脑,也不顾李莫愁心思如何,竟是用力在她后腰一托,将人整个放倒地上,随即自身一压,整张嘴就堵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错再错 李莫愁心乱如麻,一时间又是手足无措,自是让杨过得逞。但感腰间扣带一松,顿时心境清明,急急摁住杨过双手,寻隙而道:“过儿,不可,我们不能一错再错啦!” 杨过一愣,李莫愁当即坐起,重新拉好衣襟,缓缓说道:“过儿,听你说出这番话,我心中已是高兴之极。只是……只是我虽是江湖儿女,但自知尚有三分廉耻。你我姨侄之分,师门之名,却生出这般感情,又阴差阳错做下那事,已是千错万错。今日,虽有真情真意,却不能……不能再……”当下蓦自忍住伤心,别过头,黯然说道:“过儿,往事不提,从今往后,你依旧只当我是你姨娘吧。” 杨过呆住不动,已然听出李莫愁言外之意,心中悲痛,却是喊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什么姨侄之分,什么师门之名,我不管,我不管!”说着,竟又去抱李莫愁,再度将她压倒在地,口中说道:“我不要你做我姨娘,我要你做我妻子,做我妻子!” 李莫愁心中矛盾万分,却是急急劝道:“过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双手相抗,自然要将杨过推开,但又怕发力伤他,自然力道不足。杨过将人压住,只喊道:“我不知道,我不要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竟是伸手强行去扯李莫愁衣衫。 李莫愁急道:“过儿,你住手!这是乱伦,这是……唔……”一语未完,竟又被杨过得逞堵上嘴唇。 一阵嘤嘤呜呜,忽然“啪”的一声脆响。李莫愁自是狠狠扇了杨过一记耳光。 两人瞬间停下。杨过捂脸不语,苦苦看着李莫愁。李莫愁却是不顾衣衫凌乱,亦是苦苦看着他。少顷,李莫愁却是将手抚在杨过脸颊上,缓缓苦道:“过儿,打疼你了么?”杨过不语,只是默默摇头。 李莫愁抿一抿嘴唇,却道:“对不起,过儿。是我错了,是姨娘错了!”杨过心中一激动,却又听道:“我不该让自己喜欢上你,也不该让你喜欢上我。”杨过嘴唇微动,神情凄苦,却是说不出话来。只将手慢慢伸去,替李莫愁抹去眼角泪痕,亦是抚在她脸颊上,好生怜惜。 李莫愁忽的苦笑一声,却说:“你若是真心喜欢我,便要尊重于我。你这般无礼轻薄我,当真以为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子么?你我之间,且不论长幼师门,单论男女有别,你便不能这般对我。”杨过胸口起伏,亦是含泪不语。 “罢了,罢了。”李莫愁又叹一声,竟是合上眼,眼角也挂下泪来。继而喃道:“我早已是你的人,说这些又有何用。你若是心中相思难耐,便来吧。我不打你不杀你,也不拒你,只是从今往后,我们便再不相识,再无瓜葛。”说完,竟是自顾躺下,只待杨过动作。 杨过此时胸口起伏,神情波动,却是俯身上前,快速将她散乱衣衫拉好。随后便一把抱住她,大喊道:“我错了,我错了!姨娘,你不要这样,过儿知道错了,过儿知道错了!”又轻轻擦去李莫愁眼角泪水,怜惜道:“我说过要照顾你保护你,不让你伤心难过的。可我……可我……”忍不住潸然泪下,哭道:“我喜欢你,我不该对你无礼的。你……你骂我打我,甚至可以杀了我,但你千万不要不理我,更不要不认我。” 李莫愁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拒不语,只是悠悠叹气,到最后却只说道:“过儿,我的傻过儿。”说完,也是直起了身子,和杨过抱在了一起。 两人相拥良久,才缓缓分开。此时情绪渐稳,重新席地并坐,缓缓说话。 李莫愁心中凄苦,口中淡然,无奈笑道:“过儿,你年少冲动,对我有情有义,更有女儿情思,我岂会不知。只是我虽知此中暧昧,却一味纵容自己,也一味纵容于你。你可知道,那日绝谷之上,我看到你奋不顾身救我,便终于对你动了儿女之情,更奢望将一生幸福寄托于你。这般任性妄为,实是不该。”一顿,又道:“过儿,你自小也是读过书的,其中的道理自然不用我多说。你我之间,真的已经错了许多。” 杨过低头喃道:“我们,错了……”李莫愁叹道:“你尚年轻,很多事情一时热血,怪不得你。可是,我呢?这么多年飘零江湖,诸事皆懂。却一时灵台蒙尘,同你一样,肆意妄为,离经叛道。更是有违人伦,做出那些不知廉耻的事情来。更乱起尘心,跟人争风吃醋,当真是一点女儿家的矜持心都没有了。哼哼,怪不得他们都说我是女魔头呢,原来我这骨子里,当真是一片魔心。” 杨过轻轻哽咽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是我不好,是我一直胡闹,一直胡思乱想,才生出这些事情来。”见得李莫愁又叹气,心中更是不舍,再道:“你若成魔,那我便随你一起成魔。” “你……”李莫愁蓦地转身,正对上杨过深情凝望,顿时又不知该说什么,落寞转头,口中不住轻叹,又一句:“罢了,罢了。” 少顷,李莫愁神色渐安,却也无语。两人寂静如初,又是各自心思。过了良久,杨过慢慢鼓起勇气,壮起胆子,悄悄挪进几分,缓缓将李莫愁肩头揽住,轻轻放倒在自己胸膛前。李莫愁也不抗拒,更不说话,只是默默靠着他。 此时明月当空,四下里又是花香怡人,两人如此共坐,恰如当初绝谷里一般,自是醉于月下,细语花间。 杨过心中总归愧疚,此时轻声问道:“姨娘,我对你做下了那等错事,你今后要怎么办?” 李莫愁苦笑道:“我又不嫁人,这清白之身,没了便没了吧。”此时话中多添豁然,又道:“过儿,这事以后真的不要再提了。我们错了便是错了,做了亦是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我只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就足够了。” 杨过满心酸楚,知道李莫愁顾忌太多,当下凄苦道:“姨娘,你真的不肯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么?”李莫愁轻笑摇头,缓缓说道:“我是你姨娘,怎么可以嫁你。你我之间,生出男女之情,就已经是大错特错了,你怎么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呢?”顿了顿,却将头抬起,望着杨过双眼,脉脉道:“过儿,这世间的好女子比比皆是,你当放眼看去,寻一个适合的姑娘。” 杨过不语,李莫愁重新靠倒,只顾自说:“过儿,我师妹虽然也和你有了夫妻之实,但终究是小孩子心性。我虽心中怜惜她,却也知道她并非你的良配……”杨过听到“夫妻之实”,顿时心中惊愕,打断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夫妻之实?”李莫愁一愣一抬眼,却又埋首笑道:“看来你依旧是个傻小子,糊涂蛋。算了,不说她了,她的事情我日后自然会去处理。” 杨过也不追问,李莫愁又道:“我看英儿温柔懂事,对你又好,莫不如……”李莫愁才启口,杨过却是立马跳起身来,厉声喝道:“姨娘!”瞋目切齿,神色怒然。 李莫愁被他看得心慌,当下也知彼此心意,不再多说,只管将头低了下去。杨过见她形容凄苦,便也收敛怒气,重新坐下揽住她,款款深情,好生说道:“你不能嫁我,我自然懂的,但是你不该这般推走我。你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即便寻了别个女子,你以为我会真的开心快活吗?” 这一句情真意切,李莫愁听后心中惭愧,轻轻回道:“是我说错话了,过儿你不要生我的气。”话语甚是娇柔,却又带着几分凄苦。 杨过将人一紧,正色道:“你不能嫁我,我不能娶你,那又如何?我总可以一直跟着你的。”发觉李莫愁并不驳斥,又轻柔道:“姨娘,我们纵然姨侄名分,但彼此相亲相爱,只要不逾人伦,在一起又有何不可?你我心照不宣,真心喜欢对方,又何必一定要分开呢?你既然想着终生不嫁,那我便终生不娶,只求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李莫愁身形一颤,却道:“过儿,你真是……真是傻孩子。”杨过不及她开口多说,续道:“你说得对,我们活在这人世间,当是有太多的无奈。既然世所不容,那我们便再回那绝谷之中。在那里,无论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们都可以开开心心在一起,好不好?” 杨过说完将人搂得更紧,只待李莫愁说出心意。李莫愁静默片刻,埋头在他胸膛里,悠悠说道:“过儿,你这般真心对我,我真的很高兴。”杨过一喜,李莫愁却道:“你我姨侄名分,自然可在人前相亲相爱。但是过儿,你我真能守住底线,不逾人伦么?”说到此处,却又隐隐含有悲切之意。 李莫愁道:“凡事说来轻巧。且不说你心中究竟如何想,单是我自己,此刻便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面对你。”顿了顿,又道:“我心里喜欢你,更是爱护你,自己也分不清楚,将你当做了什么人。有时候,我当你是个男子,可以托付终生,可有时候,我又只当你是个孩子,须尽心培养你成才。我也想过,同你一起避世隐居,逍遥快活,再不管尘世俗事。但是我又很怕,怕别人背后骂我们不知廉耻,乱伦无道,一辈子被人瞧不上。” 杨过急道:“我不怕,我不怕的。只要和你在一起,别人说什么我都不怕。我不管你当我什么人,我只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姨娘,我们回绝谷去,好不好?我敬你爱你,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再理外面的事情,一辈子开开心心,好不好?” 李莫愁也不答他,只是微微一笑,又伏首缓道:“我知道你自然不会怕,不然,你又哪来这么大胆子,无法无天喜欢上我。”忽又转了调,叹道:“可是过儿,我怕啊。我怕你被人看不起,怕你被人唾骂,怕你受尽这世人的冷眼。我以前答应过穆姐姐,要将你培育成才,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杨过闻之大惊,想不到李莫愁竟是如此心思。此时无语以对,只好双臂都来环住她,不住轻喊:“姨娘,姨娘。” 李莫愁任他又抱又喊,直到他停歇,才又启口:“过儿,你说得也不错。我们重回绝谷,与世隔绝,再不理世俗伦理。我嫁给你做妻子,一辈子都不出来,开开心心,自然是最好的事情。”杨过一听李莫愁此言,心中甚是激动,只是喜念才起,便又听李莫愁悠悠说道:“可是过儿,我们真能这样做么?” 杨过一惊,急问:“为什么不能?”李莫愁道:“我们成全了自己,却让别人如何?”杨过又问:“什么别人?”李莫愁缓缓脱出身来,慢慢沉重道:“师妹对你有情,现在下落不明,我不可能任她飘零。更何况,人立于世,所为何求?” 杨过终是不语,只待李莫愁说来。李莫愁苦笑一声,却道:“赤炼仙子再如何任性妄为,也不会忘记自己是个习武之人。”说到此处,李莫愁神情严肃,早已收敛了先前娇柔之态,“过儿,你可知道,先前就因我执泥情.事,一己之私,而害死了一个故人。” 说到此处,神情复又黯然。只是一闪即过,便不予保留,对杨过说起前些日子的襄阳往事,直听得杨过心酸不已。 杨过聪明之人,当下明瞭大义,自是心中有愧,黯然道:“姨娘,我错了。”李莫愁道:“你也没错。只是诸事当前,我们不能苟活于世。”忽的,神情一震,似是下了某个决定,正色道:“过儿,从今往后,我也不再拘泥这些□□纠葛了。你我心中既有彼此,那便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吧。”杨过闻之大喜道:“真的?姨娘,那我们再也不分开啦。”李莫愁笑道:“嗯。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人前人后,你都须敬我重我,再不可失了分寸,对我做出无礼之事。待有朝一日,天下靖平,我定许你承诺,同回绝谷避世,那时候,我定然嫁你为妻!过儿,你能应下么?” 杨过心中对李莫愁本就是爱敬交加,如今听得此话,自然喜形于色,亦是正色道:“我答应,我答应。我杨过发誓,这辈子都会敬你重你,一生一世都不违逆你。” 第一百六十九章 私情为轻 李莫愁和杨过此时定下盟誓,心情自是豁然开朗。当下也不多想,更是相拥自庆。此间各自心有持重,却是丝毫不做越礼之事。 待到情思收敛,两人便缓缓同回。一路上渐渐说笑,又复当日欢愉之像。两人不谈私情,只说各自经历,说到相思处,却已能相顾而笑,心照不宣。 李莫愁执手杨过,凝重道:“过儿,你莫怪我无情。如今我这般对你,不过是不想旁人冷眼闲语,乱我心神。”杨过点头应诺,正色道:“姨娘,我懂。”李莫愁微微一笑,随即依旧肃然道:“过儿,如今天下动乱,蒙古兵侵我大宋,百姓流离失所,我们习武之人,当要心怀天下。你郭伯伯早些日子已经率领群雄去了襄阳助战,我这番了却心事,便也要去襄阳,助他一臂之力。过儿,你愿意随我同去吗?” 杨过本不关心,心想如此国事,为何要她一介女子劳心。但总算明白李莫愁心中大义,又早早决心此生伴她同行,当即正色道:“姨娘,你说去哪里便去哪里!” 李莫愁闻之欣喜,道一声好,随即又说:“过儿,我们先去襄阳助你郭伯伯,待打退了蒙古兵,我们再一起去寻我师妹。”生怕杨过不理解,续道:“师妹素来喜欢清静。她既然离你独去,定然会回古墓,眼下大事在前,私情为轻。过儿,你能体谅我的一番苦心么?”又道:“过儿,待诸事底定,我便随你隐居绝谷,好不好?”杨过欢喜应道:“好!” 两人此时心无间隙,真情不渝,又定下明确目标,自然欢喜无比。一路回走,更是满眼人间美景。直至月上中天,夜过三更,才回到程英小屋。 程陆两人出门来迎,见两人神色轻松,言谈欢愉,亦是心中大石落下。当下也不问前因后果,只招呼两人进屋休息。 四人再聚,皆大欢喜。李莫愁心事一去,自然率性,欢喜道:“过儿,英儿,无双,今日累你们受了委屈,我当抚琴高歌,以表心意。”陆无双笑道:“师父,你也会弹琴?”李莫愁笑道:“我怎么不会,我还会对牛弹琴。”陆无双嗔道:“师父,你,你拐着弯子骂我。”众人便都欢笑。 李莫愁少时便在古墓学得琴艺,平日无事也会在山庄内把玩。只是琴声起时,总是心有所挂,故而总寻独处之时,自然鲜为人知。此时心中愉快,纤指轻拨,“无射商”调子一起,却是一曲《淇奥》。 这首琴曲温雅平和,杨过以前在古墓听过小龙女弹过。那时年少不懂,也并不喜爱。但此时听李莫愁奏出,却是或高或低,忽徐忽疾,颇有缠绵之意。当即心神渐走,慢慢如坠云间。 少顷,一曲完毕。程英笑道:“李姑姑,你一回来就如此缠绵,可真是羡煞旁人。”李莫愁会意一笑,程英又道:“你远来是客,我这里却没什么好东西替你接风洗尘,那便献丑一曲,与你相迎。”话落,自是取了玉箫,幽幽吹了起来。 一曲《迎仙客》,尽乃宾主酬答之乐,曲调雍容揖让,肃接大宾。李莫愁暗暗称赞,满心感激。 一曲吹罢,程英又道:“今日既然高兴,那自然是要庆祝。只不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众乐乐不如与人乐乐。李姑姑,我们岂可忘了还有两人。”李莫愁会意一笑,却道:“好啊。我抚琴,你吹箫,过儿和歌,无双献舞,自然是最好。” 陆无双气急道:“师父,你又欺负我。我,我这跛脚,怎么起舞啊。”她此时放开心性,亦知李莫愁有意玩笑,自然也撒起娇来。杨过被唤回神,尴尬道:“我,我五音不全,姨娘你就别捉弄我啦。” 李莫愁和程英相视一笑,却不答话,自是起手动律,奏了一曲《流波》。这首曲子原本是要萧歌相和,尽诉少男少女旖旎情事。此时李莫愁却是以琴代歌,琴声中亦是一番舒畅情致。 杨过被两人音律所引,也慢慢低吟相和,倒也不管记不得歌词,亦不全然合拍,只任自己随着曲调乱唱起来。陆无双先是哈哈嬉笑,又后不知怎的,也是情不自禁摆动身姿,将陆家刀法舞出柔美之态来。 李莫愁抚琴微笑,心中却也是心潮起伏。她早年也和陆展元共奏此曲,但如今再起,心境却是大大不同。当年她青春年华,情.事懵懂,自是无所挂怀,随性而爱。而今却是历经磨难,悲怆辗转,自然更是珍惜眼前所爱。 当下手抚琴,眼观人,心有所思,伴随程英箫声柔细,又见杨过和陆无双两人一歌一舞,犹似当年自己往事,却蓦地里感慨难禁,忍不住落下泪来。杨过低吟相和之时,眼神却一直不离李莫愁。见得李莫愁落泪,竟是忽的心意互通,便也是泪流满面。 这一下默默落泪,却是大出旁人意料之外。程英适才见两人欢喜回归,哪里还有半点伤怀柔肠,怎么好端端的,却又哭将起来。只是两人眼虽垂泪,面却含笑,当即心思转了几转,顿时明白。反倒陆无双停下身姿,急问道:“师父,你,你怎么哭了?” 这一问,音律便停了下来。李莫愁这才回神,抹去自己泪痕,笑道:“没什么,只是高兴,高兴而已。”陆无双将信将疑,又问杨过:“傻蛋,那你又哭什么?”杨过嘴上答话,眼神却是盯着李莫愁,只道:“我也高兴。”陆无双不及再问,程英已然说道:“既然大家高兴,那就弹一曲最高兴的曲子吧。” 当下换过李莫愁手中瑶琴,调弦转律,弹起一曲《桃夭》来。这一曲华美灿烂,喜气盎然。她心中暗思:“李姑姑和杨大哥如此不易,我当祝他们永世相好。”目光斜向李莫愁和杨过瞧去,各自微微一笑。 李莫愁听出她琴心,内心也是愉快甜美,当即和歌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此时屋内,几人你望我、我望你,心事脉脉,眼波盈盈,尽是浓情蜜意,欢悦旖旎之气。 四人正沉浸甜美之中,突听茅屋外一人哈哈大笑,拍手踏歌而来。歌声是女子口音,听来年纪已自不轻,但唱的却是天真烂漫的儿歌:“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吃了还要拿一包。” 歌声中充满着童趣欢乐,却与四人欢悦之音不同。四人受扰停歇,但听她越唱越近,转了几转,从大门中走了进来,却是个蓬头乱服的中年女子,双眼圆睁,嘻嘻傻笑,手中拿着一柄烧火用的火叉。 李莫愁吃了一惊:“这荒郊小屋,怎么还有陌生人来?”正欲相问,却听程英大喜叫道:“师姐,你怎么来啦?” 这蓬头女子正是曲傻姑。她甚实比程英低了一辈,年纪却大得多,因此程英便叫她师姐。 只听她拍手嘻笑,高唱儿歌,什么“天上一颗星,地下骨零丁”,什么“宝塔尖,冲破天”,一首首的唱了出来,有时歌词记错了,便东拉西扯的混在一起。 李莫愁心中好笑,却不好出声,只怕自己失礼。待程英问候之后,才起身作揖,心想程英既然称她师姐,必是桃花岛高徒,当下问候道:“这位姐姐好,李莫愁有礼了。” 其实论年纪李莫愁犹大她几岁,只是一人驻颜有术,一人疯傻蓬头,相形之下,倒是颠倒了年岁。 程英一一引见,傻姑却浑浑噩噩,混沌相认。不料待到与杨过相见之时,傻姑却忽然惊恐万分,急躲程英背后,指着他颤颤道:“杨……杨兄弟,你……你别害我……你……你不是我害死的……你去……找别人罢。” 这一下来得突然,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殊不知傻姑最怕鬼魂,而当日杨康中毒而死的情状深印脑海,永不能忘,此时见到杨过,宛然以为是他父亲杨康,顿时以为鬼魂作祟,寻他索命。 李莫愁心思聪明,稍转便是想到某事,心中不禁暗自担忧。正寻思如何化解,却闻屋外又响起一个人声,缓缓送来一句:“傻姑,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魂。” 这一句气定神足,李莫愁一听便知来人内功深厚。不及音落,便有一个青袍老者,现于众人面前。 李莫愁定眼一看,心中已然明了,正是东邪黄药师到了。两人十余年前曾在破庙相斗一场,后又听程英说过嘉兴援手之事,此时再见,倒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程英大喜喊道:“师父!”黄药师点头微笑不语,傻姑却离开程英躲到师祖身后大叫道:“鬼……鬼……爷爷,是杨兄弟的鬼魂。”见黄药师不动,又叫道:“是恶鬼,爷爷,打鬼,打鬼!” 黄药师喝住傻姑,程英这才拜倒在地,向师父见礼。礼完起身,正要将李莫愁、杨过与陆无双介绍给师尊,却不料黄药师已经冲着李莫愁笑道:“女娃儿,许多年不见,你倒不见老。怎么,和三个小孩子在这里弹琴唱曲,也不怕别人笑话?” 李莫愁上前揖礼道:“前辈见笑了,都是自家人,怕什么闲话。”黄药师哈哈笑道:“当年你便是这般不羁。幸好那时候没有伤了你性命,不然,这江湖上可要少去一位任性妄为的女魔头啦,哈哈哈。”李莫愁回笑道:“是啊,幸好这些年莫愁这个女魔头只是任性妄为,所杀数百人,也都是奸佞该死之辈,不然的话,恐怕早就被前辈收拾了。”黄药师摇头笑道:“你这女娃儿,太谦虚了。凭你现在的修为,想收拾你,可不容易咯。你那祖师林女侠地下有知,当不知会有多高兴。” 两人全然说笑,竟是无视其余众人。除了傻姑之外,另外三人都是愕然,实不知李莫愁和黄药师竟然早就相识。 黄药师道:“我倒有一事不明,这么多年,你杀人无数,却都是该死之徒,为何江湖人送你女魔头称号,你却安然受之,从不予争辩呢?”李莫愁笑道:“人云亦云,我又何须解释。只求问心无愧,便足矣。前辈,正如世人称你东邪,你便真的是邪魔外道么?” 黄药师哈哈大笑:“你这女娃儿,果真还是老样子,这张嘴啊,可一点都不比我这那个宝贝女儿差上半分。只可惜,我那宝贝女儿,现在嫁了人,做了娘,便很少这般说话啦。” 李莫愁莞尔一笑,却也不再多说,当下又引众人来见。众人见过黄药师,程英又将杨过和陆无双的来历简要说了,而李莫愁也是坦诚,亦将自己和三人关系说尽。黄药师微笑点头,甚是喜欢。 待到程英相问,黄药师才说:“此番我是受人之托,才出来寻人。想不到一猜即中,果然是英儿。” 众人不解,黄药师便将前后诸事说明。原来那日黄蓉遇险,和杨过同抗金轮,正巧程英路过,救了众人。那时黄蓉自有武家兄弟和郭芙救回,程英便带了杨过到此处。黄药师原先受邀去赴英雄大会,只是不喜热闹,刻意避开人潮。不料获知爱女受伤,便也心急。后听黄蓉说起详情,才知救人之事或是程英所为。又有黄蓉记挂杨过安危,才替她出来寻找。果不其然,却是找到了此处,见到了众人。 黄药师提及黄蓉,众人才又转过心思。杨过上前行礼,关切问道:“黄老前辈,不知郭伯母伤势如何,现在还要紧么?”黄药师只说已经无事,倒是好好打量了杨过一番,随后赞道:“好,好。果真是少年英雄,有情有义。”忽的又想起什么,向杨过笑道:“我这个徒孙兼徒儿傻里傻气。她识得你父亲。你果真与你父亲甚为相像,怪不得她认错。”又和颜悦色道:“你这孩子,不顾自己性命,两次救我女儿和外孙女,真是好样的。”又转对李莫愁道:“你这个做姨娘的,可教得好哟。” 李莫愁微微一笑,杨过却是不语。顿了片刻,杨过忽的出口问道:“前辈,你也认识我爹爹,是不是?” 第一百七十章 旧事重拾 杨过起先也是执迷于情事,对生父之事多有淡忘。如今和李莫愁之间既已无隙,自然又将此事拾了起来。更有适才傻姑那般一闹,却让他下定决心,必要弄个明白。 黄药师一贯潇洒,此时被他一问,却也是一时顿口,不好立答。生怕说错一句,会滋生出更多误会。只是这一停顿,却更让杨过心下猜忌。 杨过问道:“前辈,我爹爹是不是被人害死的,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黄药师不语,傻姑却道:“不是我害的你,杨兄弟,不是我。是姑姑,是姑姑!” 程陆两人自然不知前事,而李莫愁和黄药师都是有所心思,暗自盘算。不料杨过一问之下,傻姑却是说了出来。这一句“姑姑”出口,杨过顿时震了一震,神眼立马痛苦万分,直呼:“这,这……”却是说不出话来。 程陆两人见他忽的异常,自是纷纷劝道,一个喊道“杨大哥”,一个喊道“傻蛋”,却是不敢近身。黄药师见杨过满脸悲苦愤激之状,料想凭他聪明,或以猜到,心中虽是不忍,却也不知该怎么说。 杨过此时神情激动,喘气急迫,口中大大吼了一声,便要夺门而去。众人大惊,无奈无措之时,忽见靛蓝身影一动,竟是李莫愁一个急拦,将人在门口挡了下来。 李莫愁那些年杨家共处,穆念慈对她推心置腹,早就将诸事告之与她。只是一再关照道:“过儿一直以为他父亲是个大英雄,那便让他做着这个英雄梦吧。妹妹,若有可能,你便一辈子都不要告诉过儿这些事。”如今想来,却是再也瞒不住。 她此时拦住杨过,心思急转,却是喝道:“过儿,你去做什么?”这一声甚是威严,却不料杨过不理,竟是吼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李莫愁一把拽住他手臂,喝道:“你找谁报仇?你弄清楚事情真相了么?”杨过道:“那还用说,自然是郭靖和黄蓉!” 他此时哪里还有丝毫怀疑?自小心中幻想生父是个大英雄,此时猜出相害之人,便认定郭靖黄蓉皆是坏人。热血上脑,自然冲动行事。只是李莫愁紧紧拽住他,硬不让他出门。他心中一急,却是起了大力,狠狠将李莫愁一推,竟把她推出屋外。李莫愁不防他如此激动,一时不曾留意。待到力至,已然来不及,当下自是踉跄出屋,狼狈倒地。 杨过却似不见,大步而去。李莫愁不及起身,身后急喊,却是无法将他唤住。此时心知不妙,竟也不顾旁人在场,当即大喊道:“过儿,你给我站住!你忘了刚刚对我发过的誓言了么?” 众人不知誓言何为,却见得杨过果真顿住了脚步。杨过缓缓回头,却不退走,只生硬道:“你,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这些?”李莫愁点点头,却道:“我早就知道,我不告诉你,只是……”杨过喝断道:“想不到连你也瞒我,连你也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杨过此时神情失控,自是行事疯狂。见得李莫愁起身又来拦他,却是一掌抬起,唬道:“你再拦我,我打你啦!”李莫愁身形一转,却是张开双臂拦住杨过去路,骂道:“你疯了不成,快给我停下来!” 两人一躲一拦,犹如老鹰抓小鸡那般。李莫愁虽不曾近身抱住他,却也令杨过走脱不得。只是杨过此时一心执念,便不知怎么,生出一股倔性子,果真是狠起双掌,直往李莫愁胸口拍去,嘴里喊着:“你给我让开,你给我让开!” 岂不料李莫愁不避不让,硬是受他掌力。顿时“砰砰”一阵响,胸口衣襟上似渺渺起了一层轻烟。 李莫愁身形不动,凝望杨过,说道:“过儿,你失心疯了么,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只是一开口,顿时大呕朱红,霎时沾染衣襟,点点刺眼。 这一下惊呆了众人。黄药师三人急急赶出屋来,却见李莫愁口角流血不止,脸色着实难看,当即出指在李莫愁背心几处要穴点落。李莫愁轻嗯一声,随即便又大大吐了一口血出来,脸色却是好转了一些。 黄药师骂道:“你这小子疯了不成,下手怎得如此不知轻重?你道是打不死她么?”又转而叹道:“女娃儿你也胡来,这般硬受,当真以为自己功力高深,死不了么?” 陆无双急得手足无措,程英却近身来扶李莫愁,不住在她胸口推拿。杨过此时退开数步,却是神情骇然,死死盯着李莫愁,但见她脸色犹是苍白,嘴角挂着血渍,顿时失神喃道:“你,你怎么不躲开,你怎么不躲开。”喃到后来,却是落下泪来。 李莫愁推开程英,缓缓近身,黯然说道:“我为什么要躲?你才发过誓言,要一辈子听我的话。如今却这般违逆,我便是让你打死了,也无所谓。”说完,又是阖眼皱眉,身形微颤,呕了一口血出来。 杨过颤颤伸出双手,扶在李莫愁肩头,嘴唇抽动,神情凄然。忽然,他大吼一声,却是大力将人一扯,狠狠抱进怀里,大声喊道:“我不想打你的,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李莫愁软在杨过怀里,轻柔道:“过儿,我没怪你。我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说,你一定要好好听,好不好?” 杨过此时仇火消散,满心只有痛悔,急急应道:“我听,我听,我一定听。”一边用手指抹去李莫愁嘴角血渍,一边焦急问道:“姨娘,你要不要紧,你怎么还在吐血?”李莫愁轻轻摇头,微微笑道:“我没事,死不了。” 此时黄药师赶上,厉声道:“小子,还婆妈什么,快扶她进屋疗伤。”程英也道:“是啊,杨大哥,先给李姑姑治伤吧。” 杨过当下神智恢复,立马将人抱进屋内。幸好黄药师先前出手,早早护住了李莫愁心脉。此时又将九花玉露丸给她服下,更运内功替她疗伤。 李莫愁一天之内接连受伤呕血,若不是本身修为甚高,当也是神仙难救。此时得助黄药师疗伤,当即自行运转内息,也做调理。行功一顿饭功夫,终于口吐浊气,气色好转许多。 待到气息顺畅,李莫愁便道:“过儿,我现在就将你父亲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免得你终日胡思乱想。”不料杨过跪倒身前,却道:“姨娘,你先休息吧。等你身子好了,再说不迟。我答应你,不会再冲动行事。” 李莫愁看他神情诚恳,心头也是宽松,又感自身困顿,当下说道:“也好。那就明日再说。”又忽有所思,转头谢过黄药师后,说道:“前辈,明日莫愁要将往事重提,还请你一并在场,也好做个见证。”黄药师略一沉吟,便点头默许。 此后众人各自安歇,唯独杨过死活不肯走。李莫愁也不逐他,便让他伏在榻边,陪了一夜。 翌日用过早饭,李莫愁便旧事重提,言明要将杨康之事说出。黄药师见她神情肃然,眉宇间似有盘算,当下也不反对。李莫愁向程英借了笔墨,在白纸上写下“先父杨康之灵位”七个字,立于桌上,又写下“先妣穆念慈之灵位”八个字,并立于旁。随即冲着杨过肃然道:“过儿,在你爹娘的灵位前跪着,认真听我说话,我没有叫你开口之前,你不许插嘴,知道么?” 李莫愁此时认真摸样,教黄药师都不免一栗。几个后辈自然感受气氛凝重,只在一边静静观听。杨过心中既敬又畏,当下默默点头,走到父母灵位前跪了下来。 李莫愁站在杨过背后,神态端庄,尽是长辈之姿。口中淡淡道:“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便告诉你关于你生父的事情。这事你娘生前一再关照,不让我对你说起,但是眼下若再不说,你心底定是更要胡乱猜想。就算我压着你,你也不会真正释然。”又看一眼黄药师,续道:“黄岛主当初虽不在场,但是你父亲的生平所为,他亦是见证,而且你父之死,确实同你郭伯伯和郭伯母有关。” 杨过闻言一震,李莫愁却已经一手搭在他肩头,轻轻摁了下,又道:“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心中已然可以想着女儿□□,但我也须让你知道,既然是大人了,那便要明辨是非,认清黑白。” 杨过听出李莫愁话中心意,当下强压心气,认真点头。李莫愁探他内息渐平,便是缓缓说出了当年诸事。 待到李莫愁话音落下,杨过早已泪如雨下。 李莫愁立身背后,依旧一掌答在杨过肩头,转身淡淡问道:“黄岛主,我所知此事,都是穆姐姐昔日告之,不知此中,可都是事实?”黄药师叹道:“那日杨康身死,我自然不在现场,但是他一生行径,我也是知晓的。女娃儿,你所言不差,自然如此。” 程陆姐妹也是听得眼圈泛红,唯独傻姑还在一边疯疯傻傻说道:“杨兄弟,你怎么跪在地上,快起来快起来,给傻姑糖吃。”更引得杨过痛楚难当。 黄药师喝住傻姑,李莫愁亦是叹了口气道:“过儿,你爹爹的所作所为,有失于民族大义,也有失于孝道。所以你娘亲穆念慈请你郭伯伯为你起了个‘过’字,就是让你要有过改之,你懂么?” 杨过点点头,却不接口,生怕一开口,便会按耐不住,又做出失常之事。李莫愁感他内息时起时落,搭在他肩头的手掌自然不时催动内功,助他平息心气。如此话说半响,额头之上便是密密细汗。 李莫愁昨夜已有盘算,如今既然开口,便想彻底了结此事。稍顿一会,又道:“你母亲是你祖父的义女,与你郭伯伯有兄妹之情,与你郭伯母有朋友之谊,她的亲生父母亦是汉人。所以无论从民族大义,还是从个人小节上,她都是不赞同你父亲的。只是你母亲一直相信他会悔改,可惜他终究没有。后来他出手袭击你郭伯母,反被她身上蛇毒所伤,终于害了自己性命。你母亲往日同我说起,也未尝有责怪之意,更多则是叹息而已。过儿,你知道这其中的心意么?” “我懂,我懂……”杨过挤出几字,却是身形颤抖,双肩欲起,忽的吼了出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 李莫愁似有防备,手掌发力,顿时将杨过身形摁住,肃然道:“你既然口中说懂,为何体内真气如此堪乱?”长舒一口气,叹道:“你还是不懂。” 杨过渐渐平息,再不挣立,只是轻轻抽泣。李莫愁话中怜惜,叹道:“你此时心中定有千言万语想说,甚至在怨我为何偏偏不让你说。”杨过急道:“我没有,我怎么会怨你。” 李莫愁淡然笑道:“无妨。你此时心中怎么想,都是人之常情。我只要你记得,此时此刻,我是你姨娘,你只须好好听我把话说完即可。至于你心中的千言万语,我李莫愁会找个时间好好听你倾诉的。” 杨过聪明之人,自然听出这一句称呼不同,含义深远。当即望了一眼身后,便又默默转回头,静心再听。 李莫愁看着黄药师一脸疑惑,又看程英似有灵犀,当下也是淡淡一笑。又肃然道:“你父亲有失民族大义,与个人小节也多有亏失,这些都是事实。但我要你知道,你父亲并非生来就是坏人。” 众人闻言皆是一顿。李莫愁话音又至,“他从小生在王府,长在王府,没有人告诉他真正的身世。而那金国的完颜洪烈却对他极好,视如己出,亲自教养,极为疼爱。所以你父亲敬他爱他,以致于成了众人口中的认贼作父。只是他们不明白,这些都是人之常情。”顿了顿,却又隐喻道:“过儿,如果曾经有一个人,从小爱你护你,不仅陪你玩,还教你练武,教你做人之道,又在你受伤时照顾你,在你伤心时安慰你,这样的人,换做是你,你会违逆她,伤害她么?” 这番隐喻,不知者自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杨过听来,却是心头酸暖齐来,当即轻轻说道:“不会,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违逆你,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第一百七十一章 担心 杨过语出惊人,便是黄药师也不免惊色上脸。倒是程英知道内情,反而淡然,适时插嘴道:“杨大哥重情重义,自然不会伤害李姑姑。” 李莫愁轻轻点头,在杨过肩头轻轻拍了几下,却又叹道:“谁对你好,你便对谁好。过儿,你的这番性子,恰恰是我最过于担心之事。” 杨过一怔,却不及发问,李莫愁已然说道:“你父亲的师父丘道长,还有你父亲的金兰兄弟,你的郭伯伯,甚至于你的母亲,我的义姐,在对待你父亲之事上,却是有些急迫了。我倒是认为,他们若能设身处地替他想一想,给他时日沉淀,或许结果便不会如此了。所以过儿,我这些话,也并不要你全信全听,我只须你认真想明白,真正明白此中的大义小节,私情公道。” 杨过微微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倒是黄药师一边轻声赞道:“女娃儿,你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当真是邪的可以,不枉江湖人称你女魔头啦。若是被那些自诩为正道英雄之人听到,那又是一番口诛笔伐了。” 李莫愁笑道:“黄岛主赞谬了,莫愁只是心中怎么想,口中便怎么说。过儿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我相信他自己的判断。”转而续对杨过道:“过儿,那些正道武林人士,虽然有时候做事急躁粗暴,不问青红皂白,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赞同的,那便是气节大义。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予他们争论,任他们喊我女魔头。凭心而论,我立身处世,也是颇为任性,要不然,又怎么做出一些糊涂事来。” 言到此处,自然又是看了杨过一眼。随即转过话锋,悠悠道:“古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这些江湖人,整天刀光剑影,又如何能够做到。只不过侠义不失,便也足矣。过儿,今后行走江湖,我不求你做到这虚无的八个字,但求你做到侠义两字,便好了。” 稍顿片刻,李莫愁扶起杨过,替他抹了抹脸上泪痕,淡然道:“过儿,这是我以一个长辈之姿跟你说话,你父亲的是是非非,我知道的全对你讲清楚了,你现在了解了么?” 杨过点点头,“姨娘,我知道了。”李莫愁微微一笑,道:“我们习武之人,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失了大义,你父亲虽是情有可原,但终究不明大义,失了气节。这一点,你须承认。另外,我们虽在江湖,但都是大宋子民,无论有什么样的私仇私情私事,遇到民族大义的时候,都要以大义为先。所以过儿,你能明白我的心意,愿意等我那无尽的承诺吗?” 李莫愁一番话说来,总是交错着彼此□□。旁人听来有些不解,但杨过却是清清楚楚。当下也不顾有人在场,自然一把抱住李莫愁,点头说道:“我明白,过儿都明白。姨娘,你放心,过儿会等,过儿一辈子都会等。” 两人会意一笑,便分了开来。众人以为此事当完,不料李莫愁又说道:“过儿,我们抛开大义不说,光说私情。那便是你父亲无论有什么过失,他始终真心喜爱你的母亲。你母亲每次同我说起他,都未曾忘情。所以我希望你能做到,在私情上,同你父亲一样,有始有终,不要负了真心待你之人。” 杨过脉脉点头,连连说道:“我不会的,我不会负……”却是扫了一眼旁人,顿住了口。李莫愁嘴角一勾,也不顾旁人在场是否听出玄机,当即又说:“我们行走江湖,别人闲言碎语,或是偏见冷眼,总是免不了。我最后想跟你说,不论别人怎么看你,你都须记得,你虽是杨康的儿子,但也是穆念慈的儿子,更是我李莫愁看得上的男子。”杨过满面泪痕道:“是,我懂,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杨过说完,再度跪倒在父母灵位前,举指发誓,只道:“我杨过今日知晓家父平生之事,深感痛心。家父大错,我定当代父补过,来日有错必改,知事明理,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杀父之仇,终身不再提及!” 李莫愁微微一笑,当即拉起杨过,将他抱进怀里,宛如无人。附耳说道:“过儿,今日自己说过的话,可要记住了。”杨过亦是附耳道:“我不会忘,我一辈子都不会负你。” 两人缓缓分开,心气各自平息。而厅中众人亦是心头大石落下,长舒一口气。 黄药师稍后哈哈笑道:“女娃儿,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收你为徒啊。”李莫愁笑道:“黄岛主,现在也不迟啊。”黄药师忽的站起,心中也似了却一件大事,喜道:“收徒就不必了,你现在这般修为,我也不好意思做你师父。倒是作为武学切磋,我真想和你再过几招。”李莫愁道:“黄岛主愿意指教,莫愁自然从命。不过还要请前辈手下留情,莫教我输得狼狈。”黄药师哈哈笑道:“罢了罢了,你这般身体,还须多多休息。这样吧,作为答谢,我倒想传几路武功给过儿,你看怎样?” 李莫愁自然明白黄药师的心意。自己适才那番说话,确实解了两家恩怨,虽不能让杨过对郭家感恩戴德,但至少不再心存报仇之事。而杨过先前又救下黄蓉,此时他提出传授武功,倒也是想做补偿。 李莫愁心想此事甚好。让杨过和黄药师结上师徒之缘,日后更有利于两家关系缓和,当即替杨过谢道:“前辈若肯指点过儿一二,他当毕生受用。”又转到杨过身边,轻声说道:“过儿,前仇总须放下,你好好随黄岛主学武去。”杨过心意相通,自然点头应下。 如此一来,黄药师便传了杨过弹指神通和玉箫剑法。杨过悟性极高,又不想让李莫愁失望,更是勤勉。又有程英同习,倒也不失枯燥。两人共研窍要,勤问疑难,潜心记忆,倒是在三日之间,将这两门武功的奥妙精神吃了个透。只不过待要大成,尚需时日积淀。 黄药师先前不过是想传功补偿,不觉数日交往,发觉杨过口齿伶俐,生性不羁,与自己甚是投缘。数日间,除却传授武功之外,更是白日樽前共饮,晚间剪灯夜话,高谈阔论,滔滔不绝。 李莫愁此间自修伤体,闲时亦点拨陆无双功夫,也不去管老少两人。直到某日,杨过和程英习武略有小成,黄药师才提出动身。众人问他何往,他却哈哈一笑道:“大千江湖,任去来往。”其后便是引了傻姑,自行而去。 待到黄药师离去,四人才重议去向。 李莫愁提出自己将往襄阳助战,程陆姐妹便同应随行。杨过更是脱口道:“姨娘,什么时候动身。”不料李莫愁微微一笑,却道:“本来想让你们同去,但眼下我却改主意了。”程陆两人不语,杨过却急道:“姨娘,你又要丢下过儿了?” 其实李莫愁心有担忧,生怕乱军中刀剑无眼,伤到了三人。但眼下不好明说,怕三人反其道而忧她,只道:“不让你们去,是还有其他事情须让你们去办。” 三人不语聆听,李莫愁便道:“英儿、双儿,你们立刻赶回嘉兴,以昔日陆家庄的名义,多招江湖义士,多募钱粮辎重,以做襄阳之助。”此议一石三鸟,一来让两人避开正面对敌危险,二来也历练两人,三来也却为襄阳添加助力。 陆无双闻之不答,程英却略微沉吟道:“李姑姑,你放心,我们定会办妥。”李莫愁冲她微笑,心思不言自明。 杨过见两人有事做,又问:“姨娘,那我呢?”李莫愁默然片刻,眼底却是起了一丝不舍,口中却道:“过儿,你北上去寻我师妹。”李莫愁此言既出,心中自然盘算许久。 小龙女乃师父生前所托,如今下落不明,自己不得不找。而杨过同自己虽定下盟誓,但彼此过于亲近,总觉不安。更有杨康之事在前,她便也想给杨过独处时间静思,而非因她之故,强消仇火。 杨过一愣,问道:“为什么?”李莫愁道:“虽然私情为轻,但我心中总是记挂她。过儿,她是你师父,也很依赖你,你去寻她,自然妥当。待寻到了她,便一起来襄阳找我。”杨过犹豫不决,李莫愁又道:“过儿,有些事情,总须面对。你和我师妹之间何事,我也不便插嘴。我只想让你明白,男子汉顶天立地,便是做过什么,须自己一肩担下。” 李莫愁终究也是不能尽释小龙女守宫砂一事,心中只以为或是龙杨两人一时冲动,做下不伦之事。只念杨过本性热血,自己爱他惜他,自然不再怪他,但想到将来日久,便也想要他自己担当,了却前事。 见到李莫愁神色凝重,杨过当下也不敢违逆,只道:“那你也答应我,在襄阳要好好的,不要伤了,病了,一定要等我去见你。” 李莫愁微笑点头,又将手抚在杨过脸上,温柔说道:“好,我等着你。不会伤,也不会病。”又道:“此去都是蒙古人地界,你万事留心,不可冲动行事。”说罢,又将杨过轻轻一抱,随即放开,只道:“莫忘盟约,襄阳再会。” 杨过听出李莫愁最后心意,知道她犹有一丝担忧。但想到自己和小龙女之间清清白白,相敬如宾,便也不予多虑,只温柔回道:“绝不辱命,永不负你。” 两人相视一笑,又各向程陆姐妹抱拳,随后三路分道,各自而往。 李莫愁疾趋南驰,直往襄阳而去。沿途但见十室九空,遍地尸骨,蒙古兵见到汉人,往往肆意虐杀。她瞧得恼怒,却也只能远避大军,不过小队兵将却是不甚好运,但凡被她遇见,便是尽皆杀透,一个不留。 李莫愁心中激昂,寻思:“蒙古兵如此残暴,将我汉人瞧得猪狗不如,待我赶回襄阳,投身军中,定要在阵前多杀几个歹恶的军汉,以慰平生。” 如此行来,不数日便是抵达襄阳郊外。其时两军攻守交战,已有月余,满山遍野都是断枪折矛、凝血积骨,想见战事之惨烈。 蒙古兵围城在外,李莫愁不得不直穿敌营,以取捷径,心中犹是想着:“待我顺手牵羊,穿过这蒙古大营时,杀他几个王公大将,也好给郭大哥和吕大人,带一份见面礼去。”心念一起,便在蒙古营中多留了一晚,只待夜深人静,方好下手。 此时夜色正浓,李莫愁潜近中军帐前,见得里面有几个将帅摸样人物正在来回踱步,甚显不安。刚想下手,却听到远处一阵急报,营外大旗摇动,虎卫开道,却是四王爷忽必烈亲临前线。 各将帅立马相迎,一齐出帐伏地,跪倒在中军帐两旁。李莫愁藏身暗处,心中一喜,暗道:“天赐良机,待我拿下这位四王爷的人头,也好教蒙古人不战而退。” 片刻,忽必烈驰到,勒马四顾,隔了良久,哼了一声,道:“襄阳城久攻不克,师劳无功,岂不堕了我大蒙古的声威?”众帅齐声答道:“小将该死,请四大王治罪。” 忽必烈翻身下马,疾步往帐中而去,两侧将帅却是久久不敢起身,人人战栗。李莫愁本欲出手,但见忽必烈身边虎卫个个精锐,更看到金轮国师亦在身边护持,又有数位陌生高手相随,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刺杀之念硬生生压了下去。 少顷,诸将入帐,便有叱喝声传出。又过片刻,便听忽必烈令道:“明日我亲自督战攻城,不信攻不破这襄阳城。”当下分配军务,调动军马,以为次日强攻。 李莫愁渐渐退走,见得营中蒙古军斗志正盛,怒马腾跃,铁甲锵锵,军容极壮。心下又不禁黯然:“蒙古军兵强马壮,纪律严明,实非我宋军能比。”叹罢又是皱起了眉头。心中却也下了决定,只道:“刺杀之事暂且作罢,我还是快快进城,告明日敌军强攻之事。” 当即不再逗留,直穿出营,只是依然心中憎恨,路过前锋营时,顺手摘下了两名千夫长的人头,又点着了几处军械帐篷。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守城 其时战局焦灼,襄阳城大门紧闭,城头布防甚严。 城头箭楼之中,灯火通明,几个人影正坐交谈。一人身披金甲,颇显尊贵,凝重道:“郭大侠,这番蒙古兵数日不动,不知何故?”坐下一人灰衣短服,抱拳道:“吕大人,依郭某所见,蒙古军定是要做强攻。此番连日不动,我担心接下来这轮强攻,定然会教我们异常艰苦。” 说话两人正是吕文德和郭靖。吕文德听郭靖说得实在,正合自己心中所想,当即也是叹了口气道:“郭大侠,月余前我便已经连发信函,向朝廷请求援军。无奈援军大部迟迟未到,陆续而来竟是些老弱,我实在担心襄阳守不住。”郭靖道:“大人所虑不差。不过眼下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们江湖人士,既来助战,当和官兵一齐,誓死不退,力保满城百姓。” 此时坐下另几人均是表态。一人说道:“我鲁有脚身为丐帮第二十代帮主,虽武功不济,但侠义不失,此来丐帮弟子数千人,早就下了决死之心。届时,但凭郭大侠和吕大人吩咐。”亦有官军道:“末将等愿誓死追随大人,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众人互为鼓励,各自激昂,倒也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时间浩然之气冲云霄,甚为英雄大气。 一干豪气之后,众人渐又冷静,郭靖轻叹道:“吕大人,蒙古军每每攻城,总是西北两处施以重兵,期间不乏蒙古武士混于乱军中,我实在有些分.身乏术,生怕漏过几人,对大人不利。” 吕文德哈哈一笑,却道:“将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随即正色道:“郭大侠,待蒙古兵攻来,我们奋勇杀敌,身先士卒,便是战死沙场也无憾。”郭靖赞道:“大人如此胸襟,郭某佩服。若是我大宋百官,多有几个大人这般人物,便不致于落到如此地步。”一顿,又叹道:“可惜内子身怀六甲,不能上阵杀敌。若换在平时,我们又岂须多虑。”吕文德谢道:“多谢郭大侠想着吕某安危。郭夫人身体要紧,她运筹帷幄,调度钱粮,我已是大大的感激了。”稍顿,亦带些许遗憾,叹道:“天下奇女子甚多,郭夫人实属一位。只可惜昔日骁儿那位朋友不在,若是她在,想必定能助郭大侠一臂之力。” 郭靖闻得吕文德谈及女子英雄,心中忽有感触,也是说道:“不错。天下男儿固然英雄辈出,但女子之中,也是多有巾帼之才。只可惜我那莫愁贤妹不在……” 郭靖想起李莫愁,心中便也挂念起来。自从当日归云庄一别,算来已有二月余,当即心有不安,神情渐转落寞。 前番众人豪气干云,此间又纷纷落寞,又寻思恶战临头,更是增添一丝悲怆之意。 忽然,城下探马急报,却道:“禀报吕大人、郭大侠,蒙古军先锋营不知怎得,一阵骚乱,好似有人放火,烧毁了敌军物资。” 吕文德惊喜道:“好啊。郭大侠,您手下的豪杰义士,当真是帮了大忙。”郭靖愕然道:“吕大人,这并非郭某安排。近日我担心蒙古军忽然大举来攻,教众位好汉养精蓄锐,谁都没出城门一步。这,这事……” 众人正纳闷间,城墙之上忽的传来一阵娇笑,却道:“郭大哥,吕大人,莫愁来迟了,只好先送上一份见面礼,聊表心意。”话音甫落,却是一阵掌风送来,顿时教箭楼木门自行打开,一位美貌道姑俏生生站在了众人跟前。 来人自然就是李莫愁。她此番再回襄阳,心止如水,眼中多是退敌保民之事,于先前女儿心思之态,截然不同。 郭靖先是一愣,随即喜道:“贤妹,我正惦记你呢。”李莫愁笑道:“郭大哥,惦记我什么?你这般说话,郭夫人可要吃醋的。”郭靖笑道:“你总是喜欢跟我开玩笑,快快,我带你引见。”郭靖丝毫不在意李莫愁言语之间玩笑,两人几番相处,彼此心性甚合,倒也不失为知交一场。 郭靖引人来见吕文德,不及开口,却见李莫愁抢先揖礼道:“吕大人,别来无恙。莫愁有礼了。”吕文德怏怏回神,片刻才转过弯来,惊喜道:“是,是火……不,是莫愁,是莫愁。” 李莫愁看着郭靖傻眼,便又笑道:“郭大哥,我和吕大人先前便相识,你不必大惊小怪。”又转对吕文德道:“当日不告而别,实为私事烦心。今日特来拜会,也好尽一份绵薄心力。” 吕文德打量李莫愁一番,神色渐露怜惜,自以为她因吕骁之故,而出家入道,口中多有叹息,只道:“骁儿果真没有看错人。”李莫愁微微一笑,也不多做解释,只道:“大人,往事不提,我们眼下大事,当是如何守住襄阳。” 李莫愁随即便将蒙古军中所见所闻说出,亦是否决有人提出刺杀之事。吕文德谢过李莫愁,便请郭靖等人一起,商议对策。 几番商议,对策方定。 翌晨天甫黎明,蒙古军果然大举攻城。一时间,矢飞如雨,石落似雹,纷纷向城中打去。接着众军驾起云梯,四面八方的爬向城头。 所幸城中守军早有准备,城头守御严密,每八名兵士合持一条大木,将云梯推离城墙,顿时摔死摔伤不少敌兵。 两方攻拒良久,终于有数百名蒙古兵攻上了城头。蒙古军中呼声震天,一个个百人队蚁附攀援。猛听得城中梆子声急,女墙后闪出一队弓箭手,羽箭劲急,迫得蒙古援军无法上前,接着又抢出一队宋兵,手举火把,焚烧云梯,梯上蒙古兵纷纷跌落。 城上城下大呼声中,城头又闪出一队勇壮汉子,长矛利刃,向爬上城墙的蒙古兵攻去。这队汉子不穿宋军服色,有的黑色短衣,有的青布长袍,攻杀之际也不成队形,但身手矫捷,自然是郭靖带来的武林群豪。 攻上城头的蒙古兵将均是军中勇士,自来所向无敌,但遇上这队汉子,搏斗数合,即遭一一杀败,或横尸城头,或碎骨墙下。 郭靖自守北墙,身形威猛,赤手空拳,纵横来去,一见宋军有人受厄,立即纵身过去解围,掌风到处,蒙古兵将无不披靡,直似虎入羊群一般。李莫愁驰援西墙,身形飘逸,一柄拂尘千万银丝落下,却教蒙古兵将见者立亡,有人尚不解如此美貌道姑上墙何为,却已经气绝神灭,魂断高墙。 这一场厮杀甚是激烈,那数百蒙古兵亦是勇士。只是敌我当前,虽有钦佩,但终不留情。李莫愁右手拂尘,左手神掌,杀得兴起,宛如玉面修罗。不消半个时辰,已将西墙处蒙古兵将悉数斩杀。一瞬间,心中大快,仰天长啸。这一啸直送云端,宛如鹤唳九天,直惊的远处蒙古军战马嘶鸣不已,惊慌扬蹄,险险要把几个兵将掀下背来。 此时忽必烈亲在城下督战,闻声而望,远远见得城头一个道姑蓝影,不由得呆了半响,叹道:“天下竟有如此女子,丛然我大漠男儿,也多有不及。”叹完便问:“你们可有谁知,此女子是谁?”金轮站他身侧,回道:“王爷,此人便是赤炼仙子李莫愁,当日我大胜关一行,便是败在她手。”忽必烈感叹道:“果然是女中豪杰,国师那日所败,当也合理。”金轮默然不语。 正此时,宋军城墙上又是一阵欢呼。但见一个蒙古勇士向郭靖拜倒在地,随即被人放下吊篮送了下来。待到城下,便又对着郭靖拜伏在地,朗声叫道:“金刀驸马既然在此,小人万死不敢再犯虎驾。” 李莫愁此时身边攻势已停,闻得南墙有异,即刻纵身赶去查看。待到城头拐脚处,却望见郭靖正立城墙中央,神威凛然。 但听郭靖喝道:“蒙古主帅听着:大宋与蒙古昔年同心结盟,合力灭金,你蒙古何以来犯我疆界,害我百姓?大宋百姓人数多你蒙古数十倍,若不急速退兵,我大宋义兵四集,管教你这十多万蒙古军死无葬身之地。” 他这几句话说的是蒙古语,中气充沛,一字一句送向城下。李莫愁一句不懂,却在心中暗赞郭靖内功精湛。 顷刻间,字如疾羽,直送蒙古军阵前。当下城墙既高,两军相距又远,但这几句话却教数万蒙古兵将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相顾失色。少顷,竟是人马蠢动,欲有退兵之势。 李莫愁微微一笑,静看城下大军举动。忽然,疾风破云,竟有一支狼牙雕翎箭急急射来。李莫愁反应神速,侧身一闪,伸手一抓,自然将箭接了下来。待要看看箭上所刻何人之名,却闻得南面城头“铮铮”两声,却是郭靖铁胎硬弓,还射了两箭回去。 李莫愁跟眼望去,但见箭去劲急,早早将两名蒙古虎卫射落马下。顿时,城头宋军喝彩如雷,擂起战鼓助威。李莫愁心中大赞,直呼:“郭大哥好本领!”一时间望着郭靖,心中忽的想着:“不知过儿是否有一天,也能成为这般的好男儿。”李莫愁看着出神,竟不觉城下蒙古兵已然撤退。直至身边军士欢呼“我们打赢了,蒙古军退兵了”才堪堪回神。 身边数位江湖豪杰看她回神,急急收敛神情,纷纷贺道:“李道长,我们打赢了。”也有人曾见过昔日她在英雄大会上英姿,便说:“李仙子,这次多亏了你来助阵。”亦有不明原委的宋军兵士,窃窃私语道:“这美貌道姑是谁,为何这般看着郭大侠,莫不是……”“不要乱说,小心人家给你一拂尘。” 李莫愁悉数听见,却不发怒,只朝说话兵士微微点头一笑,便径自去寻郭靖。 是夜,太守吕文德大摆庆功宴,一来庆祝敌军暂退,二来也为李莫愁接风。李莫愁豪气不输男儿,自不扭捏,当下开怀畅饮,直看得众人暗叹不如。 待到席散,李莫愁又随吕文德见过程氏,也算礼节不缺。程氏提出要李莫愁留住府中,李莫愁却道:“夫人,莫愁此来,是以江湖名分,故而留住府上,颇有不妥。”吕文德夫妇也不强留,便差人给李莫愁在城中安排住处。李莫愁诚心谢过,便做告辞。 次日暂安,李莫愁便去郭靖府邸拜会。黄蓉身怀六甲,不便多话,简略说一些,就回房歇息。武家兄弟昨日便知李莫愁到此,但苦于战事,不及招呼,今日方见,自然也是亲热。更有朱子柳、点苍渔隐等人皆在,犹复当日大胜关之会。李莫愁一一拜会问安,心中亦是欢愉。 郭靖心情颇好,全不忌旁人心思,直对李莫愁邀道:“贤妹既来襄阳助战,实乃百姓之幸。贤妹,今日无事,你随我到城里走走,瞧一下四处防务。”李莫愁此番助战而来,又对郭靖颇多钦佩,当即应诺道:“好!” 两人便各乘一匹战马,并骑而行。郭靖道:“贤妹,你的武功我佩服的紧,说实在话,当世之上,女子之中,唯你独占。即便天下群豪并论,亦不曾多让。待敌兵退后,我倒想再与你共论武道。”李莫愁道:“郭大哥客气了。你这番话若是让郭夫人知道,她定会在背后妒忌我的。”又笑道:“我可不想让她说在背后说我闲话。”郭靖笑道:“蓉儿岂是这等小气之人。” 两人不时说笑,不时询问军防,不多时便到了城门。郭靖令守城军士略开城门,道:“贤妹,可随我出城,去探一探蒙古军军情?”李莫愁飒然道:“走!”竟是抢先出城,飞驰而去。 两人纵马飞驰,不刻便到城西小山之上,远远嘹望,却见蒙古兵后撤甚远,倒是短期内不再有攻伐之势。 郭靖看一会,轻叹道:“蒙古兵虽然远撤,但营盘布防有秩,军士操练不辍,显然是围我襄阳之心不死。”李莫愁道:“郭大哥,前日我在蒙古军中见得不少武林高手,你说会不会对面强攻不下,改为潜入行刺?”郭靖点头道:“贤妹所虑不差,此举甚有可能。不过蓉儿昨日便有对策,安排人手紧盯各处死角,想来对面要潜入,也非易事。”李莫愁心头微微一动,赞道:“郭夫人深谋远虑,比起我这等只知在拳脚上逞能的人,不知道强了多少。”郭靖道:“贤妹过谦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思忆 两人纵马飞驰,不刻便到城西小山之上,远远嘹望,却见蒙古兵后撤甚远,倒是短期内不再有攻伐之势。 郭靖看一会,轻叹道:“蒙古兵虽然远撤,但营盘布防有秩,军士操练不辍,显然是围我襄阳之心不死。”李莫愁道:“郭大哥,前日我在蒙古军中见得不少武林高手,你说会不会对面强攻不下,改为潜入行刺?”郭靖点头道:“贤妹所虑不差,此举甚有可能。不过蓉儿昨日便有对策,安排人手紧盯各处死角,想来对面要潜入,也非易事。”李莫愁心头微微一动,赞道:“郭夫人深谋远虑,比起我这等只知在拳脚上逞能的人,不知道强了多少。”郭靖道:“贤妹过谦了。” 李莫愁见郭靖远望蒙古大营,总是眉头紧皱,便也不说话,只策马静静立他身边,同他齐望。只是她目虽北望,心中却是想着他事,“过儿,不知你身在北国,一切安好?” 郭靖望了一阵,终于回头说道:“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李莫愁“嗯”了一声,也不多问,自是缓缓跟随。 两人一路所望,多是疮痍之相,不觉心中郁闷,玩笑话倒不再说起。又行一路,但见一条小溪横出山下,清洌见底,水却颇深。 郭靖道:“这条溪水虽小,却大大有名,名叫檀溪。”李莫愁“啊”了一声,道:“我听人说过三国故事,刘皇叔跃马过檀溪,原来这溪水便在此处。”郭靖道:“刘备当年所乘之马,名叫的卢,相马者说能妨主,那知这的卢竟跃过溪水,逃脱追兵,救了刘皇叔的性命。” 说到此处,不禁想起了什么,喟然叹道:“其实世人也均与这的卢马一般,为善即善,为恶即恶,好人恶人又哪里有一定的?想当初,我见你杀伐无情,还一度误会于你,真当你是个草菅人命的女魔头。后来我才知道原委,倒是一直对自己耿耿于怀。没想到今日,却能和你并肩杀敌,共御外辱,实在是生平幸事。” 李莫愁心中一凛,想起昔日无佛寺之事,却是微微羞红了脸。抬眼斜望郭靖,却见他神色间颇有伤感之意,显然诚心诚意,回道:“郭大哥这番话说得不错。我一向独来独往,自断是非,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做出什么大事来。只知道快意恩仇,不错初心,若不是……若不是这些日子经历了许多,我也不会明白此中真意。” 郭靖听她语气黯然,叹道:“贤妹,往事不提,日后我们同守襄阳,不教蒙古人再犯我大宋一步。”李莫愁又是轻“嗯”一声,再不多说。 二人策马又行了一阵,到得一座小山之上,升崖远眺,但见汉水浩浩南流,四郊遍野断枪破盾。郭靖伸鞭遥指彼岸坚城,说道:“贤妹,对面便是樊城,与我襄阳互为犄角之势,幸尚安靖。只可惜这四乡百姓,倒是遭了难。” 李莫愁亦是远眺不语,心中想着又是他事:“吕骁那日也带我来过这里,那时候他说……”此时心中旧事一起,豪气倒了少了几分,渐渐多了一丝柔情。 郭靖前言说完,也不管李莫愁应答,却是望着山道边的石碑,沉吟道:“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李莫愁隐隐听到身边郭靖沉吟,也不自觉跟着念道:“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念完却是哀然道:“郭大哥,这万古一夫的代价,是不是有些大了?”她想着吕骁那日便是为了解樊城之围而死,心中忽的酸楚起来。 郭靖正沉浸在大诗人的慷慨激昂中,不妨李莫愁这般一问,顿时惊道:“怎么了,贤妹?”李莫愁摇头轻笑,只问:“郭大哥,你总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可是我忽然想问,这么做,真的值得么?” 郭靖一愣,却不作答。片刻,缓缓说道:“我娘生我下来,便教我做人要侠义。我那七位师父,也一直教我侠义。后来遇到了七公他老人家,亦是教我侠义。那时候我不曾想许多,只道侠义便是侠义。直到后来,我才慢慢的想,这侠义,便真的如此么?这侠义,便真的值得么?”郭靖话中带叹,反倒惊了李莫愁。 见得李莫愁面有惊色,郭靖哑然失笑,自嘲道:“人人都叫我郭大侠,可是这个大侠,却实在不好当。贤妹,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也想过,和蓉儿避世隐居,一辈子住在桃花岛上,演武听音,不理尘世。可是,回头再想,我们能么?” 郭靖翻身下马,踱到山崖边,山风吹起衣襟,颇有悲怆之色。李莫愁随后而立,裙裾翻飞,亦是沉默。 郭靖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经书文章中的大道理我懂的不多,但我却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倘若人人仿效隐士避世,那又有谁能站出来,扶大厦于将倾。” 李莫愁一震,叫一声“郭大哥”。郭靖抬手打断她,缓道:“世人皆以为我郭靖愚钝,其实世人又何尝知道,何为愚钝?难道苟活山水之间,逍遥世俗之外,便是大智慧么?”说到此处,转头冲着李莫愁道:“我虽愚钝,却不糊涂。蒙古军入主中原,大势所趋,这是迟早之事。我大宋今日之状,又岂是一日积雪。我眼下做的,不过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已。” 李莫愁先前也想过何为大义,甚至也教导过杨过等人所谓大义,但如今郭靖之前,却发觉自己不过是纸上习来,空谈一场。此番来襄阳助阵,平心而论,更多是因为先前吕骁之故。 见得李莫愁良久不语,郭靖又道:“贤妹,你能来襄阳助战,解一时之围,我心中甚是高兴。但是,于私情上讲,我不想你同我一样,一辈子困守一座城。有时候,我也觉得好累,一个大侠的名讳,一句对先人的承诺,实令我心力憔悴。”说完,竟是不顾男女之别,一掌拍在李莫愁肩头,叹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我郭靖的愚钝,也是我郭靖的侠义。可是,你不同,你还有的选。” 这一句深透无奈,却又溢于坚毅。 李莫愁忽觉肩头一沉,心头一恸,却不拨开他,只是默然接道:“是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城。你困守这襄阳,而郭夫人却困守着你。”郭靖亦黯然,叹道:“我欠蓉儿的,只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李莫愁仿佛不曾听到,自顾低喃:“吕骁困守着我,而我,又困守着谁……过儿,你心中的那座城呢?永远会是我吗?”忽又一笑,眼神明暗不定,却道:“其实,我们困守的,都只是自己心中的一份执念罢了。”郭靖隐隐听到“过儿”两字,心中顿时起了牵挂。只是不及问,李莫愁却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郭靖一脸茫然,将手怔怔收回,却闻李莫愁黯然一笑,正问他,“郭大哥,你说这襄阳城,我们守得住么?若是守不住,又能守多久?”她此时这番问,心中尽是当日和杨过之约,生怕蒙古军势大,一旦襄阳城破,自己便真的再也见不到杨过。想到这里,又隐隐后悔那日决断,若此时杨过同在,当是战死沙场,也可无憾。 郭靖听出李莫愁心中有事,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沉吟低叹片刻,沉沉反问道:“贤妹,你知道这襄阳古往今来这么多人物中,最了不起的是谁?”李莫愁摇头不语,郭靖便手直指西方郁郁苍苍的丘陵树木,说道:“襄阳古往今来最了不起的人物,自然就是诸葛亮。此去以西二十里的隆中,便是他当年耕田隐居的地方。诸葛亮治国安民的才略,我们粗人也懂不了。他曾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最后成功失败,他也看不透了。我每每与蓉儿谈论襄阳守得住、守不住,谈到后来,也总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又稍顿,轻柔道:“贤妹,你若是心中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便自去吧。”说完,黯然叹道:“这襄阳城,困住我和蓉儿便已经够了,实在没必要把你也一起困在这里。” 李莫愁但感心头一沉,转眼瞧去,只见郭靖神情甚为寥落。忽的涌上一股酸楚,竟往郭靖怀里一栽,双臂紧紧环住他,默默说道:“郭大哥,你说得我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郭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李莫愁怎的如此,却又闻她话语伤感,不好狠心推开。当即伫立原地,任她抱住。 李莫愁抱住郭靖,心中却无男女之情,只当他知交兄长,缓缓道:“郭大哥,我心中的城虽然不是这襄阳城,但是答应过他,要在这里等着他,一辈子都会等着他。” 郭靖茫然道:“他?哪个他?”李莫愁道:“郭大哥,你别问。我的心好乱,好累……郭大哥,能借你的肩膀靠一靠,好么?” 郭靖听出李莫愁语气诚恳,对自己似无男女之意,当下也是叹了口气,慢慢放开心怀,怜声问道:“贤妹,你到底怎么了?”他虽不知李莫愁期间经历何事,但观她复还道姑装束,神情又颇肃然,心中早也有猜。只是前日大战在即,也不多想,不料此番出城巡看,对话间却无意引出这等伤感情绪。 李莫愁沉默不答,只在郭靖肩头轻轻抽泣起来。郭靖也不敢多问,只将她视做亲妹子一般,双手轻起,将人虚抱,微微拍她肩头,低声安慰。 李莫愁轻哭一阵,渐渐收了情绪,只感觉郭靖肩膊宽厚,甚好依靠,不知不觉起了一丝柔弱之心,竟忘了脱离。郭靖也不推开,只觉李莫愁此时甚是楚楚可怜,当下也是横了心,自将双目一闭,双臂渐紧,最后竟是将人狠狠抱死。 两人便如此相拥,各自无语,任山风吹乱千万青丝,任斜阳照落一襟风尘。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山道处一阵马蹄疾驰,顷刻便是一匹通身血红的神驹赶上山崖,一人远远在马背上喊道:“爹爹!” 郭靖蓦然睁眼,但见郭芙骑着小红马已然到了身前丈余远。心中霎时一顿,将李莫愁双肩一扶,推出胸膛,迎上惊喜道:“芙儿,你怎么来了?这城外危险,你不知道么?” 郭芙翻身下马,却似不闻,满脸神情恍惚,目光扫过郭靖和李莫愁两人,嘴角抽动,愕然道:“爹爹……”却是再也问不出口。 郭靖浑然不顾,急急问道:“芙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城里出什么大事?”郭芙不敢去看郭靖,只艾艾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您出来甚久,我和娘有些担心。爹爹,天都快黑了,我们,我们回家去吧。” 郭芙说完,翻身上马,只待郭靖跟走。不料郭靖一步靠近,脸有喜色,却道:“好,这就回去,免得我乖女儿担心。”说完,竟在小红马臀上打一鞭子,喊道:“芙儿,你这马快,先行回城,我和你李姑姑,稍后就到。” 此时小红马驮着郭芙已经奔驰数丈,郭芙回头大喊一声“爹爹”,后来又喊什么,却已经听不清楚。 郭靖看人远去,微微笑道:“这孩子,总是不听话,如此当头还独自出城,真教我放心不下。”顺手去牵战马,又道:“贤妹,我们也回去吧。”不料李莫愁却未跟上,倒是愣在原地。 郭靖叫她几声不动,回身问道:“怎么,贤妹,你还想夜探敌营不成?”李莫愁黯然道:“郭大哥,我想……我这回给你添大.麻烦了。”郭靖“啊”了一声,问道:“什么大.麻烦?”李莫愁叹道:“郭大哥,你没有看到郭姑娘刚才的表情么?她……她心里定然恨死我了。” 郭靖茫然一顿,李莫愁又黯然道:“郭大哥,我……我刚才那般抱住你,是不是……是不是太没脸没皮了。郭姑娘应该都看到了,她回去告诉郭夫人,就怕让你……让你……”说到此处,自是暗骂一通,重叹一声“哎”,又落寞低喃道:“我这般不知羞耻的行径,真是连我自己都瞧不上了。” 说完便欲上马,似有追去之势。怎料郭靖一步赶上,一把将人拽住,诚然道:“贤妹,你这说得什么话!”李莫愁一愣,郭靖即道:“你将我当做兄长,我便将你当做妹子。你心里有苦难诉,我又怎会瞧不起你。” 李莫愁怔怔看着郭靖,眼中已然蒙了一层水雾。郭靖将她放开,好生说道:“莫愁,我郭靖既不是傻子,也不是不分轻重之人。你我之间的情义,如何定论,我自有分晓。再说,蓉儿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回去我跟她说清楚,便是了。”李莫愁犹是脸有忧色,郭靖又道:“你尽管宽心,此间小小误会,坏不了我和蓉儿多年夫妻感情。”言罢,又冲李莫愁微微一笑,随后转身,朗声说道:“走吧,接下去的日子里,我可还要贤妹鼎力相助呢。” 郭靖说完便走,不料李莫愁又从背后冲上,一把将他抱死,贴在后背心,轻声悲道:“郭大哥,多谢你。” 两人策马回城,直抵府宅。郭靖进门大喊:“蓉儿,我回来了。”李莫愁默然不语,紧紧跟进。黄蓉端坐大厅,手抚小腹,面无表情。郭芙站立一边,瘪嘴带愠,不予正眼视人。 李莫愁心中一沉,正欲开口解释,却不及郭靖抢先道:“蓉儿,你有身孕,何不在内屋休息?”黄蓉清淡道:“靖哥哥,你也知道我怀着你郭家的子孙,很是辛苦不是?”郭靖脸色一凝,随即好生道:“蓉儿,是不是芙儿跟你说了什么?”又转对郭芙肃然道:“芙儿,你跟你娘乱说了些什么?” 郭芙瘪瘪嘴,咬唇道:“我,我哪里乱说了!爹爹,你……”一句未完,忽又冲着李莫愁喊道:“你这个坏女人,不许你勾引我爹爹!” 李莫愁心中一叹,却不恼怒,只是好生说道:“郭姑娘,你误会了,我……”不及说完,黄蓉道:“李姐姐,你跟小孩子说什么,有什么话跟我说。” 郭靖喊一声“蓉儿”,黄蓉却示意他不要说话,只管盯着李莫愁看。李莫愁心中坦荡,想着自己和郭靖却无男女之心,那便好好说明就是。当即微微一笑,走近黄蓉身前,启口便说:“郭夫人,此事颇多误会,我……”只是话到一半,她又想着黄蓉有孕在身,有些事多说多错,不如先按下不说,待她生产之后,再说明就是。于是硬转了话头,只歉道:“我一时半会也很难跟你说清楚,但无论如何,是我做错了。你勿要动气,好生将养身子才是。眼下蒙古军犯我襄阳,私情私事我们暂且搁置一边吧。” 李莫愁一语说出,想着黄蓉知事明理之人,或可理解一二,只是她平素也是任性妄为,言语措辞却未必深思熟虑。几句话说来,却教黄蓉听出了不同之意。 李莫愁尚待黄蓉答复,却冷不防眼前衣袖一晃,但听“啪”的一记脆响,一侧脸颊顿时火辣辣生痛。 不及回神,郭靖已然喊道:“蓉儿,你做什么!”黄蓉讽道:“我打这个贱女人,你心疼了不成?”郭芙一边瘪嘴不屑道:“贱女人,该打!” 李莫愁这才回神,轻捂自己脸颊,苦笑一声,却道:“郭夫人打得好。”转身对郭靖道:“郭大哥,给你添麻烦了,莫愁告辞了。”几句话说得甚是谦卑。若换在平时,李莫愁哪里能让人这般误会,这般欺负,只是想着此事本因自己一时不羁,又念及黄蓉毕竟有身孕,再顾及郭靖颜面,才硬生生压住怒火。 李莫愁说罢便走,郭靖一步跟上,将人拽住,歉道:“贤妹,你,你别走。我,我替蓉儿向你赔不是。”李莫愁轻声道:“郭大哥,不必了。”说完拉开郭靖,径自出屋。 只是行不出多远,忽又心有不甘,寻思:“我和郭大哥清清白白,为何要受这份委屈,我今日若是就这般走,别人还真以为我们有了什么。”当即转回身,却是要向黄蓉去讨个说法。 李莫愁不走正门,却是越墙而进。此时靖蓉犹在争执,似也怕旁人听到,已从正厅转到厢房,便连郭芙也早早打发。 但听屋内郭靖怨道:“蓉儿,纵然芙儿所见是实,但其中缘由并非你们想的那样。你怎可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打人,也太蛮横了些。”黄蓉冷哼道:“扇她一下,也算便宜她了。她若有自知之明,以后别来惹你。”郭靖叹道:“唉。蓉儿,你怎么就不能平心静气听我说完,我们,我们……” 他本就口舌不利,如今心中又气又急又恼,更是不知道怎么说。见得黄蓉丝毫没有停歇之意,竟也是怒道:“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芙儿!定是这个死丫头,胡言乱语,胡说八道,看我不打她!” 郭靖转身欲走,李莫愁急急闪躲,黄蓉却已经将人拦住,怒道:“你护着外人,却这般凶我母女,难道自家女儿亲眼所见是假,要凭空诬蔑自己的爹爹不成!”郭靖心下一软,急急解释:“蓉儿,莫愁她不是外人。我和莫愁……”黄蓉冷哼一声道:“莫愁莫愁,叫得这般亲热,自然不是外人。”说完却是将人一推,反倒自己先出房门,站在门口赌气道:“你也不用去找芙儿晦气,自管去找你那位仙子美人便是。我自跟芙儿回桃花岛去!”郭靖神情一顿,却是醒悟了何事,脸上怒气瞬间收敛,倒生出怜惜之色。 原来郭靖知道爱妻性子向来刁钻古怪,不肯有片刻安宁,以前有了身孕,怀上郭芙之时,便是处处觉得不便,心情甚为烦恼,还一度推源祸始,尽道郭靖不好。那时两人新婚甜蜜,却也总要找些小故,不断跟他吵闹。郭靖明白爱妻脾气,每当她无理取闹,总笑笑不理。倘若黄蓉恼得狠了,他就温言慰藉,逗得她开颜为笑方罢。 只是如今两人都年岁长了许多,行事稳重不可同日而语,更有襄阳大事在前,浑不似当初桃花岛上那般逍遥自在。黄蓉虽然理解郭靖所为,但心中总有不悦,只是大事当前,她也不能再无理取闹。 有孕之人的性子本易暴躁,黄蓉又早对李莫愁有所忌惮,此番正好郭芙来说,便如寻到了出气口一般,自然是要闹上一闹。 郭靖长叹一声,赶紧将人拉住,劝道:“蓉儿,你这是怎么了?我,我……”吞吐几次,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拉着黄蓉不肯放手,按耐住心气,好好说道:“蓉儿,我们夫妻十几年,情深意重,患难与共……”不料黄蓉又打断,讽道:“不错。都已经是十几年的夫妻了。哼哼,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郭靖大喊道:“蓉儿!”顿时心中一酸,将人从身后抱住,死死不放。 黄蓉被他抱住,心中又是脾气上来,便要挣脱。只是郭靖双臂如铁钳一般,硬是不让她挣脱。又感他抱得真诚,心中倒也生出一股暖意,渐渐平息心气。 郭靖道:“蓉儿,你平时最是通情达理,怎得今天,这么无理取闹,就不肯听我一言么?”黄蓉已然自知,自然不再无理取闹。但心中仍有心事,倒也不给他什么好脸色。 郭靖见黄蓉稍歇,便也放开她,扶住她重新回屋,将门关上,轻柔说道:“蓉儿,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有些事,我本来不想说,我以为我们夫妻之间,根本就无需说。但是今天,我便全对你说了。”黄蓉坐下,淡淡道:“好,那我便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好好说。” 郭靖叹道:“好吧。”一声叹落,便将当初和李莫愁相遇终南山,同闯无佛寺之事一一说尽,甚至于两人之间的争执和误会都一事不漏。见得黄蓉终于脸有一丝喜色,才道:“后来,便是大胜关再遇了。再之后的事情,你也都是知道的。今日山崖上我确实抱住了她,但那是她心中凄苦。她将我当做兄长,我也不忍看她伤心,便做出一些失礼的举动来。但是蓉儿,你要相信我,我和她之间,真的只是……只是兄妹一般的感情,绝无半点男女之心。”他越说越激动,生怕黄蓉不信,说道最后,语气中竟带了几分恳求。 李莫愁隔窗而听,心中也是起伏不断。屋内黄蓉听完,终也慢慢展了容颜,好生道:“靖哥哥,蓉儿相信你。”郭靖听到黄蓉语气软了,便又道:“蓉儿,这事我瞒你在先,是我的不对。但是你适才动手打人,终也不好。”稍顿,又说:“蓉儿,你心里别怪我,稍后我还是要去找她,向她好好道个歉才是。” 两人便又沉默,再不说话。过得片刻,郭靖又道:“蓉儿,你好好歇息。我去找她,马上就回来。”一顿,又道:“莫愁也是性子颇傲之人,我不想因为此事,而让她负气离开,倒误了这襄阳城的大事。” 李莫愁听到郭靖要道歉,心中也是自责道:“此中误会皆因我起,他又要道什么歉。”又想:“我当他兄长,行为上却不免放肆了些。若真的因此坏了他夫妻感情,我实在是大大的罪人了。” 正思索,屋内又传来黄蓉声音,只喊道:“靖哥哥!”郭靖脚步一停,问道:“怎么了,蓉儿?”黄蓉忽然低沉,轻柔道:“靖哥哥,你……你别去,行么?我,我实在是……实在是心中害怕。” 郭靖一愣,随即回身搂住她,亦轻柔道:“蓉儿,你怕什么?”又将人放开,微微笑道:“你别担心,我跟莫愁好好说,她会理解的。”黄蓉急道:“不是,不是的。”郭靖道:“那是什么?”黄蓉却将郭靖抱住,低沉道:“靖哥哥,你喜欢她,是不是?”郭靖心中一震,急急否道:“蓉儿你说什么,你怎么又胡说!” 李莫愁屋外听到,亦是心头一惊。尚不及寻思,屋内黄蓉已然说话。 这一次她却不恼不怒,好声道:“靖哥哥,我有句话问你,你须得真心答我,不能有丝毫隐瞒。”郭靖道:“好,我不会瞒你。”黄蓉道:“靖哥哥,我也是女子,有些事情,我比你懂。”顿了一顿,道:“倘若,当初你先认识的人不是我,而是李姐姐,你会不会也这般爱护她?” 郭靖口气微怒,急道:“蓉儿,这种事怎可说。你我十几年夫妻,相识至今更是患难与共。不仅芙儿都这般大了,此番你又怀了身孕,怎么还要说这些话?你这是始终信不过我郭靖的为人么?” 黄蓉不动声色,依旧好生说道:“靖哥哥,你莫动气,我问的只是虚幻之事。我只是问你,倘若那样,你是不是……” 郭靖心中一阵迷乱,确也想起李莫愁诸事。想起两人同论武道,共饮豪情,当真也是相见欢喜,又想起无佛寺中李莫愁以身做饵,孤身犯险,差些被恶僧轻薄而自己却误会于她,便也歉意陡升。远有大胜关之助,近有襄阳之功,更兼今日山崖上两人心意相惜,互诉心事,倒也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黄蓉。只是嘴角抽动甚久,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个……嗯……这个……” 黄蓉见他如此神情,忽的语气一黯,却道:“靖哥哥,我知道了。你去找她吧。”说完便自黯然,默默坐到床榻边,自顾低头不语。 郭靖见此情形,心中苦笑,甚是自骂一通,近身好生说道:“蓉儿,我不去找她了。明日我们一同去向她道歉吧。”说完,便将黄蓉抱紧,轻轻喊着:“蓉儿,蓉儿。” 黄蓉也不挣脱,只靠在郭靖怀里,嘴上说话,语气却听不出悲喜,只道:“靖哥哥,我们不说这事了,不说了。” 此时屋内再无声音,李莫愁在外头轻叹一口气,便也飞身隐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比试(上) 待到次日,靖蓉同往李莫愁住处。郭靖先是自揽过失,再替黄蓉向李莫愁赔礼。黄蓉更是说了许多好话,倒也是颇为诚恳。 李莫愁本就不想同她争执,又不想郭靖为难,更有眼下家国大事,自然笑笑,便说无事。反而关照黄蓉要多注意身子,更对郭靖说道:“郭大哥,既然误会解了,那你也不必再担心什么。我不懂行军打仗,但总会一些拳脚,这襄阳之事,但凡需要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便是。” 郭靖诚心谢过,黄蓉也是再度致歉,此事便算过去。 此间蒙古兵稍退,城中倒也安逸数日。几日间,郭靖再不来寻李莫愁,而李莫愁那日事后,更不会去寻郭靖,只在自己住处练武养气,弹琴种花。偶有熟人来访,或是谈及武林,或是论及国事,倒也怡然自得。 只是颇会想起杨过,想着两人分离已经有些时日,总也不免一些寂寞。所幸终究生性疏狂率真,危城之下,硬生生将私情压在心底,量谁都瞧不出半分。 这一日,秋色正好。李莫愁闲来无事,倒是发了心,想去城里转转。此时襄阳虽处战乱,又遭蒙古大军虎视,但全城军民却是万众一心,士气不减。纵然是城南流民棚户之地,亦有人带头而起,立志要投身报国,其情颇为激昂。城中大户商贾也有担当,调度物资,支援钱财,亦颇慷慨,此时宛如富贵一家,再无分歧。 李莫愁又行至过往所住之医疗馆,但见内中伤兵不少。有些皮肉轻伤,早早包扎转好,在馆内帮一把手,有些伤势颇重,犹是卧床不起。不过众人心情不堕,多半想着早早康复,再度上阵杀敌。 不少军士认得李莫愁,便都向她行礼,甚为敬重。有些军士青春年少,见李莫愁美貌端庄,又没什么架子,便忍不住玩笑道:“李仙子,你真是仙女下凡么?不仅人这么美,连武功都那般厉害。”李莫愁淡淡回笑,却说:“我若真是仙子下凡,那便好了。化一记大罗神仙功,顿叫蒙古大军悉数灭了。哪里还会让你们受伤吃苦?”众人轻松一笑,又说几句笑话,李莫愁叮嘱几句,要众人安心养伤,便又转去别去。 如此闲走半日,却是感触良多,心中渐渐也如郭靖那般想着:“如此襄阳城,人人可爱,我便是战死在这里,也决计不让蒙古大军给攻破了。” 正游走失神,忽闻城角空地上传出人声,有长有少,甚为喧闹。 但听一个朗声道:“兄弟们,此番打退蒙古军,郭大侠功不可没,我们在此敬他一碗。”余人附和道:“好!帮主说得对,我们这碗先敬郭大侠!” 李莫愁一听便知,正是鲁有脚聚众在此。心想丐帮聚会,又无什么大事,便也不必打扰,当做不见,自顾自走。 不料谁喊了一声“那不是李仙子么?”,众人顿时纷纭而呼,齐声邀道:“李仙子,一起来喝酒。” 李莫愁尴尬一笑,却是犹豫。此时鲁有脚远远拱手一礼,大声道:“李道长,小崽子们无礼,你莫见怪。这酒么,本来是想请你喝,但是你看,你是仙子丽人,我们都是臭烘烘的叫花子,实在不妥。” 李莫愁原先犹豫,此刻听到鲁有脚这般说,倒以为他是看轻了自己。心中傲气一起,便径自近身,豪气道:“酒拿来!” 有人一愣失神,有人已觉手中一空,却是李莫愁将酒碗掠了去。只见李莫愁头一仰,衣袖一抹,空碗一翻,瞬间便是一碗酒喝尽。 众人更是惊叹,正要纷纷赞她豪气,不觉李莫愁已然说道:“丐帮兄弟若不嫌我是个女子,那我便在这里和大家好好喝一场!” 鲁有脚惊愕之间,李莫愁已经甩出银两,要几个小丐多去买酒。众丐见她如此豪气,初时尚有失神发愣,稍后便齐齐叫好,哪里还顾忌什么。只是众丐哪里知道李莫愁此时心中所想,她此时却在想:“黄蓉既是前任丐帮帮主,那她便也是这般同这些叫花子喝过酒的吧。她既然能做到,我李莫愁又怎会不如她。” 李莫愁纵然修为再高,也不过凡间女子。更有她生性骄傲,不肯落人之后。先前一事,虽是相泯,却不多不少在她心头留下些什么。 此时与众丐畅饮,她自觉无碍公事,不坏他人感情,更是有意要在众丐面前显显性子,也好让众丐知道,天下女子英雄,除却黄蓉,还有一个李莫愁。 这般心思一起,自然助长了酒兴。李莫愁和众人喝得忘情,竟也不想再走。众丐多都是江湖老练,自是懂得人情世故,又见李莫愁真情不假,更是欢喜不羁。 众人喝过一阵,又有一个七袋弟子问道:“李道长,当日大胜关英雄大会上,我看你大胜蒙古和尚,甚是畅快。可是总有不明,你的武功中似乎含有我丐帮的招式,是不是?” 鲁有脚喝道:“你胡说什么!李道长武功精湛,品貌俱佳,怎会偷学我们丐帮的武功。”这一下,却是鲁有脚会错了意。李莫愁淡淡笑道:“鲁帮主勿怪。这位兄弟说得不错,我的武学杂乱的很,那日打斗中,确实用到了几招丐帮的武功。” 众丐一阵好奇,却要李莫愁讲讲来由。李莫愁微醉之下,也是更加不羁,毫不保留,当着众丐的面,说起了和洪七公之间的往事,一番说完,直听得众人惊愕不已。 李莫愁笑道:“其实说起来,我也算是七公的弟子了,这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我也是学过的。”她口快不遮,想什么便说什么。众丐听她诚意,多是赞誉,更有几人怂恿道:“李仙子,你露几手给我们瞧瞧。” 鲁有脚忽的面有难色,李莫愁却早已瞧见,淡淡笑道:“这可不行。这两路武功可是贵帮的绝学,非帮主不能学。我当初所学,棒法不过招式,掌法不过三招,实在是有限得很。”说完,便转了话题,举碗邀道:“来,大家再喝!” 李莫愁和众丐一起喝酒论武,又大谈江湖见闻,直听得众丐神思远走,齐声叫好。此时聚众之人越来越多,人声也越是喧闹。初时还都是一些丐帮弟子,到后来,竟是江湖群豪,守城军士,甚至连寻常百姓,也都来围涌观闹,场面甚大。 此间又有豪杰道:“李仙子,他们都说你打拳很好看,你就露几招给我们瞧瞧。”一人提议,多人附和,李莫愁略一沉吟,便也大方道:“好,那我便使一套古墓派的美女拳法,教大家瞧瞧。” 李莫愁这番决断,自然又有心思。古墓派的名声在她心中,却是十足看重。她见得众人围涌,将她当做真的仙子般敬仰,自然也是凡心大起,想着将古墓名声更扬天下。 见得李莫愁果真应诺,众人更是激动。一些人见李莫愁丝毫不若传言中那般冷酷可怖,又观她娇艳明丽,顿时言语间放肆起来。 有胆大之人玩笑道:“李仙子,你这般美貌,还打美女拳法,这可怎么了得。你这是要将我们的魂儿,都勾走么?”李莫愁不怒不愠,轻轻一笑。 这边立马又有人故作惊恐道:“别说别说,你们都忘了仙子的外号么,那可是赤炼两字哟。”再有人接道:“什么赤炼仙子杀人女魔头,那都是江湖上那些恶人诋毁的。看看我们李仙子,那是天女下凡,观音在世。” 众人越说越不着边际,却也丝毫不坏此间气氛。李莫愁站定拱手,众人自然退开,将场中空出大大一片来。 这美女拳法本就是古墓的入门拳术,又以古往今来众多美女之名命名。李莫愁此时有心展示,自然暗中稍微修饰。将招式中的搏杀之姿收敛,唯独留下古墓身法的柔美之态,故而拳脚起时,更是飘逸灵动,柔美绚丽。 一时间,有如贵妇醉酒,仪态万千;又如西子捧心,楚楚可怜;再有貂婵拜月,暗自神伤;更似木兰弯弓,红玉击鼓,端是飒爽英姿。 这一招一式都出自一个历史典故,施展出来或步步生莲,或依依如柳,于婀娜妩媚中击敌制胜,实是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神魂颠倒。 待到收拳,更是掌声雷动,众人齐声喝彩。几个脸皮厚一些的江湖人,更是吹哨怪叫,起哄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顷刻间,众人便似活在太平盛世,浑然忘了外敌不远,朝不保夕。 李莫愁莞尔一笑,只做还礼,却不言语。倒是鲁有脚出来圆场道:“大家偷得半日闲,有幸一睹李道长风采,自然是好事。但眼下大敌当前,我们还须谨慎小心,不可贪玩忘了正事。”又转对丐帮弟子道:“大家都散了吧。” 人群正要散去,却不料远处传来一声娇喝,自是有个刁蛮声音讽道:“我倒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有个不要脸的老道姑在街头卖艺啊,哈哈,好笑,真是好笑。” 来人正是郭芙。她一言出口,人群瞬间安静。众人多数认得她,也知晓她的脾气,只是碍于郭靖和黄蓉的面子,都让她几分。见得郭芙走近,便都纷纷让开一条道。 郭芙近身,不屑一笑。却是对着其他人喝道:“你们不好好守城,都来这里看戏法么?还不都给我回去!” 这句话说得确也合理,江湖群豪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和她争。守城军士更是理亏,纷纷散去。 李莫愁淡淡一笑,却和蔼道:“郭姑娘,你好啊。”言语中听不出一丝愠怒。郭芙本想激她还嘴,教众人看轻于她。不料李莫愁如此回应,心中计划顿时落了空,只跺脚道:“你!”只说一个字,便也不再说。 武家兄弟跟随郭芙身边,此时倒是哄道:“芙妹,你不可无礼,李姑姑是你长辈。”又转对李莫愁笑道:“李姑姑,你也好。”李莫愁亦是微笑不多语,只是点头还礼。 郭芙道:“谁要认她做长辈,不知羞耻的女人!”说完却又朝武家兄弟骂道:“你们两个对她这么好做什么!以后你们哄着她便是,不要来找我!”武家兄弟左右相逢,竟是阿谀好话。 忽然,一个男音朗声道:“芙儿,你没大没小,说什么呢!”正是郭靖发声。郭芙见爹爹到来,顿时不敢再说,只是扫一眼李莫愁,便匆匆而去,武家兄弟随后跟上,一路好话不断。郭靖也不理她,只管对李莫愁抱拳道:“贤妹,小孩子家不懂事,你可别放在心上。” 李莫愁微微一笑道:“郭大哥,没事的。”即刻转过话题,问道:“你不在府上陪夫人么?”郭靖道:“国事为重,我须亲自来城里看看。再说,蓉儿有下人服侍,不用我时刻陪伴。”两人一番寒暄,倒是无甚隔阂。 群豪本欲散去,但此时见郭靖到来,复后聚集,纷纷唤道“郭大侠“,又纷纷抱拳行礼。 郭靖和众人简略说几句,却又转向李莫愁道:“贤妹,适才我在城头上,看你展示拳脚,不知为何,忽的心痒痒了。”李莫愁笑道:“你待如何?”郭靖笑道:“眼下蒙古大军暂不来袭,今日天气又好,不如我们切磋一下,如何?” 众人听得郭靖如此说,顿时兴奋激动,窃窃私语道:“郭大侠要和李仙子比武么,不知他们两个谁厉害一些?”当下纷纭众起,各抒己见。有人说是“郭大侠”,有人说是“李仙子”,还有人玩笑道“好男不跟女斗”。 李莫愁那日之后,便有意避着郭靖。今日再见,不过客套寒暄,此时见他提议,心中却也有几分期待。只是想到那日黄蓉之事,及适才郭芙脸色,顿时嘴角一勾,却是轻笑道:“郭大哥,你和我比武,就不怕夫人知道了不高兴么?” 郭靖一愣,众人亦是一愣。 片刻,郭靖道:“比武切磋,正大光明,怕什么?贤妹,难不成你还怕输不成?”李莫愁笑道:“你都不怕,我又怕什么。再说,输给你又不丢脸。来!” 说完便是一邀手,只待郭靖发招。 第一百七十五章 比试(下) 李莫愁伸手邀招,众人纷纷退开,替两人空出一片更大的场地来。 郭靖心中一喜,却不发招,只说道:“此处人多,不如换个地方?”李莫愁收手一背,笑道:“郭大侠也怕人多处输了不成?那好,就随你去一处僻静之地。”郭靖哑然一笑,轻松道:“我怕什么输。只是拳脚无眼,万一伤到旁人,就不好了。不如随我去校场,我们放开了手脚,好好动一动筋骨。”李莫愁道:“走,随你便是!看等会谁输!”郭靖哈哈一笑,忽的青春心气一来,也道:“好!今日不分胜负,便不散。贤妹,走!” 两人至此同去,江湖群豪和众军士亦想看热闹,纷纷跟涌。部分军士无奈守城不得分.身,只得抱憾。 此时正值金风送爽之际,校场内早有军士先至,擂鼓助威,喝彩鼓劲,四下里锦旗招展,枪缨轻涤,倒真有几分隆重气势。 两人站定场中,互请为先。 李莫愁忽然从衣衫内取出一个针囊,妥妥放置。郭靖问道:“贤妹,你这是做什么?”李莫愁笑道:“郭大哥,我将冰魄银针收了,免得到时候斗得兴起,情不自禁使出来伤了你。”郭靖笑道:“你这是小瞧我么?好,那我也不用左右互博。”李莫愁道:“那你输定了!” 话音未落,身形已动。 第一招攻得郭靖毫无准备,片刻便有狼狈之相,总算他武功高强,急闪强拆之下,倒也化解了过去。 郭靖笑道:“贤妹,你怎得偷袭我,耍赖不成?”李莫愁道:“你都已经跟我请过了,那我便出手了,是你自己不留心,怪我不得。”郭靖无奈笑道:“好,是我失误。来,看招!” 两人先行几招热身,言语间亦多相互调笑,旁人初看之时,倒真不似比武,更似戏耍玩闹。 七八招之后,李莫愁忽的收气凝神,肃然道:“郭大哥,我要动真格了,你可要留心了。”郭靖道:“嗯,我也出手了,你自己小心。” 李莫愁再起拳脚,竟是换了个摸样。众人看去,只见她还是使得适才那套美女拳法,只是气势已是大大不同。她适才人群里只为展示拳脚,是故杀气尽敛,峥嵘不露,只求让旁人看到柔美之态,实和街头卖艺、博人一笑的花拳绣腿没什么区别。此番郭靖邀斗,彼此尊重,定然不能再敷衍应对。是故礼数试探之后,便是动了真功夫。 霎时间,众人只觉场内掌风掠面,李莫愁身形竟似鬼魅。若说先前这套拳法像是在画一幅青松翠柏、碧波流水、小路寒鸦、远山雾霭的风景画,那此时再运,却像是千百般酷刑折磨揉虐敌人。郭靖心中一凝,知道李莫愁认真起来,便也抖擞精神,拿出了十二分的郑重。 两人拳脚对接,每一拳每一脚,必是寒风呼啸,每一抓每一探,必是真力横泄,与众人幻想中仙子下凡般的俊逸潇洒截然相反。 两人相斗渐入忘我之境。场中尘土飞扬,更有旗杆牌栏纷纷遭殃。直斗得昏天黑地,让人不敢近观。待到一击掌,两人分退数步,各自泄力,总算暂作停歇。 郭靖道:“贤妹,我一直以为你的武学尽是阴柔一派,不曾想到你的内力也如此霸道。”李莫愁道:“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看招!” 两人棋逢敌手,酣斗淋漓。李莫愁玉女穿梭,柔中带刚,柔接法寸进之下,却是劲力绵绵不绝。郭靖心中大赞,出手间亦是小心万分,唯恐自己一个不慎,又着了她的道,输得不明不白。是故刚猛掌力之下,隐含三分虚空,正是昔日周伯通传他空明拳的妙义。 但见李莫愁双掌齐至,虚实不定,郭靖却是嘴角一勾,虚力而接,同她柔接法异曲同工。李莫愁脸色微愕,郭靖已然反力推击,誓要将她推得失了平衡。 不料李莫愁受他掌力反击,却未失衡,而是足尖轻点,借他掌力,跃空而上。待到郭靖愕然之际,李莫愁却在半空中纤腰一折,倒转而下,一掌往他头顶击落。 郭靖也是实战颇精之人,顿感一股强大压力落下,当即下盘稳固,单掌擎天,一招“潜龙勿用”直直对上。待到“砰”的一声闷响,郭靖但感掌上传来千斤巨力,竟差点将他压倒跪地。所幸下盘甚稳,急急运劲,不至跪倒。同时掌上催力,待李莫愁一击尽力之后,反推一把,将人震开。 李莫愁空中一个翻身,飘然落地,倒退三步,单掌一抖,又将郭靖掌力卸去。郭靖伫立原地,一扫周身尘埃,脚下泻出一道真气,顿时在地上留下两个数寸深的脚印。 场边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见两人对招拆招,却很少有人看懂玄妙。只有少数一些高手,才明白此中武道。 其时消息传出,便如朱子柳等人也闻讯而来。待到场中两人二度暂歇,朱子柳才适时插话,当做解说。朱子柳道:“莫愁姑娘好一手千斤坠,郭大侠好一身铁板桥。” 场内两人相视一笑,更添相惜之情。 李莫愁笑道:“郭大哥,你我比了许久,拆了四五百招,可还是半斤八两。你不嫌无趣么?”郭靖道:“胜败未分,你未尽全力,我意犹未尽啊。”李莫愁道:“你不也一样。你处处让我三分,想让我记着你的好么?”一语出口,又立马觉得不妥,接道:“你不欺我女子力逮,手下留情,果真是大侠所为。” 郭靖笑笑不语,又只摊手,似要再比。李莫愁扫视四下,但见众人激动,似也不甘如此收场,便上前几步,也伸出一掌来。 群豪屏气再观,料定李莫愁又出如何神功。郭靖更是凝神静待,只等李莫愁发招。 不料李莫愁一掌伸出,却是嘴角轻笑,轻柔说道:“郭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已经累了不想比了,这是想扶我一把么?” 众人闻之惊愕,郭靖更是一愣。 李莫愁适时将手往郭靖掌心放去,嘴上戏言道:“你执手扶我,郭夫人不会生气么?” 郭靖大惊,不知她为何此时提起黄蓉,心中分神,李莫愁手掌已经触到了自己掌心。正待要说什么,忽觉李莫愁眼神一凛,嘴角却是勾了一个坏笑。 不及回神,李莫愁已是一抓来扣脉门,口中笑道:“与人比武之时,你也是这般分心的么?” 郭靖暗叫不好,又气又笑,却不料想退已经慢了半分。李莫愁一抓扣来,直抓郭靖手腕,当即顺势跟进,身形一矮,恰似倒进郭靖怀里一般。 李莫愁身形一靠,犹是当日金蛇缠丝之法。但见她一手扣住郭靖右手手腕,一手往他右手上臂下方一托,自己矮身贴上,肩头一顶,却是要将郭靖从自己肩上狠狠摔出。 这一招匪夷所思,全然不合当世武学常理。李莫愁亦是先前不演,临时想到,却是潜意识里前世记忆作祟,无意中用出了摔术。 这一变来得太过突然,群豪都看得目瞪口呆。 郭靖出手无用,变招不及。当即想着这一下必是狼狈而败,心中倒是有了一丝被戏弄的不甘。陡然间左手运出,自是左右互搏。 电光火石之间,郭靖右手强化小擒拿手,与李莫愁争于挟制之间。左掌却是及时一按,牢牢摁在了李莫愁腰背之上。 李莫愁适才戏弄偷袭得手,正觉郭靖双脚已然离地,只待自己背腰发力,便将他狠狠掷地。怎料背腰后一股大力压下,不但发力不成,更被他压得险些跪倒在地。 这一下攻守易位,李莫愁倒成了郭靖怀中猎物。 郭靖变招出手,心中全然只有武学。杂学贯通之下,或是受了李莫愁那一下摔技之引,竟是使出了少年蒙古草原上所学的摔跤之术。他此时不做多想,便如昔日年少时玩闹那般,誓要将李莫愁还摔于地。 郭靖双手化爪,尽往李莫愁肩头胸前衣衫上抓去。这本是蒙古摔跤的基本要领,是以先将人上身抓住,再将下盘一托,便可将人全完摔倒制服。 李莫愁不及此变,但见郭靖竟然往自己胸口抓来,瞬间惊得花容失色。急急拆解,却不得要领。又兼心慌意乱,没几下便被郭靖得逞。端是一只大手狠狠抓在胸口衣襟,连衣带肉,捏的她生疼。她又羞又急,却只是短促惊叫一声,便不敢再出声,顿时愣神失魂,任由郭靖摆布。 这一分神,自然满盘皆输。 其间不过一瞬,郭靖一抓得手,自是另一手跟上,寻隙在她双腿间看准一托,便要将她整个身子带离地面,重重一摔。 李莫愁失神未回,又突感郭靖竟来托她下盘,瞬间又是“啊”的一声惊叫,潜意识只将自己双腿夹紧,脸上早已红霞满布。 郭靖一托之力已发,李莫愁虽然双膝夹住他手掌,但身体犹是被他带离地面。只是她这一声惊呼,却如晴天霹雳,瞬间惊醒了郭靖。 郭靖顿觉大大失礼,心头却甚是砰砰乱跳。右手抓她胸口之力急撤,左手托她下盘之劲急抽,好似触了炭火一般,要将李莫愁整个丢开。 这一下又是极快。李莫愁身形一坠,便如失了支撑,顷刻间就要落地。哪知她心中又恼又气又羞,趁着郭靖撒手收力之际,硬是在落地之刻横扫了一腿。一腿扫去,郭靖措不及防,哪里还站得稳。顿时身形一个踉跄,便也向前扑倒下去。这一下倒是李莫愁自作自受,郭靖落地,正好压在了她身上。 李莫愁闷惊一声轻呼,早已羞得脖颈绯红,只管粉拳往郭靖身上推去,口中轻急喊道:“郭大哥,你别压着我,难为情死了,你,你快从我身上起来。” 郭靖心头一阵迷乱,竟不知如何是好。想着如此尴尬之境,却要如何收场,事后又要如何向李莫愁道歉。一时情急之下,竟忘了起身首要,硬是在李莫愁身上滞留了一分。 “你快放我起来!”李莫愁轻骂一声,却不敢大声。郭靖这才回神,双掌一撑地,急跃而起。顺势拽一把李莫愁,一并将人带起。 前后变故,自从李莫愁搭手偷袭起,不过寥寥瞬间。场边众人看得兴起,却不曾想到此中已是变故陡升。只见两人同时落地,又瞬间同时跃起,当真是出神入化,匪夷所思,寻思此中似有胜负,却又不分胜负,顿时高呼呐喊,齐声喝彩。仅有个别高手,才看出其中端倪,不免心中亦觉尴尬。 两人跃起,一时心中慌乱,竟是说不出话来。 朱子柳眼明心细,顿时赞道:“哎呀呀,郭大侠,你连蒙古摔跤术都用出来了,可真让人大开眼界啦。莫愁姑娘,你这记地宫扫叶腿,可也真及时。你们两人啊,半斤八两,半斤八两。” 此间恰巧军士寻来,只说吕文德有事相商,要郭靖、李莫愁两人去太守府一聚。郭靖这才回神敛气,如获大救,当即对众人抱拳施礼告辞,口中连说“先行一步”。李莫愁也跟着行礼,却闭唇不语。 两人随军士而走,却不是太守府方向。待到僻静之处,心觉有异,顿时发难。 郭靖抢先出手,一招便制住带路军士,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诓我们去哪里?”李莫愁亦道有诈,抬掌唬道:“谁派你来的,若是不说,我便在你胸口印上一掌。”那军士满眼祈求之色,却艾艾不敢语,只是“我我我”吞吐。 两人正纳闷,不料转角处闪出一个人影,口气清冷,但听道:“靖哥哥,你们不用逼问,是我教他假传口令。” 来人自是黄蓉。郭靖一愣,当即放了军士。那军士冲黄蓉一点头,便径自逃去。李莫愁心中一沉,转身欲走。不料黄蓉悠悠喊道:“李姐姐,我替你们解了围,你都不说一句道谢的话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黄蓉 李莫愁心中尴尬,猜想黄蓉势必借机发难,但又想着郭靖无辜,便稳了稳神情,好生说道:“郭夫人,不关郭大哥的事,是我提出要和他比武切磋的。”见的郭靖欲言,又续道:“此间若有什么失礼之举,让你不悦之事,尽管寻我问罪便是。” 黄蓉悠悠一笑,却是说道:“李姐姐说得哪里话。比武切磋,偶有失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你又不是外人。”说完转向郭靖反问道:“是不是啊,靖哥哥。”郭靖并无答复,只喊一声“蓉儿”。 李莫愁心中陡然一股寒意,更甚黄蓉大吵大闹,寻思:“今日无论如何,都是我戏耍郭大哥在先,以致弄出这等尴尬事来,实在是我的不对。她既然已经看见,要骂要怪,全由她吧。”心念一定,却也坦诚道:“郭夫人,你待如何?”黄蓉微微一笑,却道:“不如何。” 郭靖此时又喊一声“蓉儿”,便扶住她后腰,轻柔说道:“你身子不便,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他实在担心爱妻忽然发难,动怒伤了身体,而李莫愁无端受了委屈,再闹出一场不可收拾的丑事来。 李莫愁望一眼两人,听郭靖说话便知其意,顺水推舟道:“郭夫人,你身子不便,请先回府吧。稍后我定然亲自登门,任你解气。”这几句说得已是甚为恭谦,换做先前,断是有人逼她都不肯这般说。 郭靖急道:“贤妹,这事和你无关。你,你还是先行一步吧,剩下之事,我自会处置。”李莫愁闻言一叹,暗责他多此一说,却又不好再争揽此事,一时倒也没了主意。 不料黄蓉却是不恼,只管好生说道:“靖哥哥,李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我黄蓉是那种不辨是非,不明事理的人么?”说完硬是转了口气,笑道:“好了,我们也都别杵在这了,吕大人适才真的派人来寻过,要我们即刻赶去城门。” 黄蓉不提,郭靖和李莫愁自然也是略松一口气。眼下似有军情,便渐渐将此事按耐下去。 李莫愁道:“郭大哥,你陪夫人慢来,我先行一步。”郭靖道:“有劳贤妹,替我转告吕大人,就说郭靖稍后就到。”李莫愁拜别,径自而去。 待到城门,登上城楼,吕文德已是早早到了。但见他眼望远道,愁眉不展,手握拳头不断在女墙上敲击。李莫愁顺他目光而望,但见远道之上,尘烟弥漫,又听远方隐隐号角鼓点,当下想到或是蒙古大军正在开拔。 李莫愁正色道:“吕大人,是蒙古大军开拔了么?”吕文德回神瞧一眼,道:“莫愁,你来了。”叹一声,道:“不错,蒙古大军开拔了。看样子,正朝我襄阳而来。只是目前进军尚缓,不知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李莫愁安慰道:“大人莫要担忧,我们定能寻得破敌良策。” 她于军事一窍不通,只是随口安慰。吕文德亦知她好意,倒也点了点头。两人也不多说,只管盯着远道尘烟,心中难安。 不多时,郭靖扶着黄蓉缓来。先是客气几句,随后便问原委。吕文德只将手指向远方,郭蓉两人只瞧一眼,神色顿也凝重。 黄蓉道:“吕大人,蒙古大军开拔多久了?”吕文德道:“不久,半个时辰光景。”黄蓉略一沉思,便道:“看来敌人也不急攻城,倒又想围城了。”郭靖接道:“缓而不急,围而不攻,又想耗我军民士气么?”黄蓉摇头道:“也不尽然,说不定还有什么阴谋。” 四人片刻又静,各不多话,尽皆轻叹。 良久,黄蓉道:“吕大人,守城之事,有靖哥哥在,你大可宽心。只是这军需物资之事,倒要你费心。至于朝廷的援军,我们还是别指望了。”吕文德道:“郭夫人费心了,这钱粮之事,我当办妥。我身为一方宣抚使,自当竭力。倒是各位,本可逍遥方外,却无端困守襄阳,我吕某人实在是无以回报。”郭靖道:“吕大人言重了,我等不图富贵功名,只求保的百姓安康。”李莫愁亦道:“是啊大人,您再说这话,便是见外了。” 言至此处,众人又相视微笑。吕文德道:“既然如此,那各行其职吧。”说完,摘下腰间令牌,交给郭靖手上,又唤来几名将帅,直言道:“你们但凭郭大侠吩咐,不得有误。”郭靖也不客气,接过令牌,众将帅齐齐应是。 吕文德也不耽误,此间交付之后,便动身筹备物资而去。郭靖当即一一分配,一边派出探马细探,一边下令严阵以待,以逸待劳。 待到令完,郭靖对黄蓉道:“蓉儿,你身子不便,早些回府。我自在此,绝不让蒙古军有机可乘。”不及黄蓉应答,又转对李莫愁正色道:“贤妹,你若无事,便随我一同留在。” 李莫愁正欲点头应下,不觉转头之际瞧见黄蓉眼中一丝黯然,当即心念急转,口中直道:“郭大哥,蒙古大军今日未尝来攻,你不必如此神伤。来日方长,我们须得调度合理才是。”见郭靖不解,续道:“今晚我在城楼巡防即可,你还是陪夫人回去,好好养精蓄锐才是。” 黄蓉闻言不动神色,郭靖却否道:“如此也是合理,但你不懂军事,万一敌军夜袭,我怕……”李莫愁心中一急,气郭靖怎得如此愚钝,假愠道:“郭大哥,你是信不过我的武功,还是信不过这些将士?”一顿,又道:“倘若敌军真来夜袭,我再差人去寻你,又能误什么事。” 郭靖见李莫愁来了性子,便也不予她争,只说:“也罢,那我让武家兄弟来陪你。他俩随我多日,略懂军机,和你也算亲近,但凡有什么事情,你问他们便是。”李莫愁好生谢过,又再三催促郭靖回府,郭靖这才陪着黄蓉离去。 待到人去,李莫愁便又摇头轻叹,眺望不语。 是夜,襄阳城头举火通明,众军士不敢懈怠,唯恐敌军夜袭。武家兄弟随着李莫愁,颇多殷勤,处处抢先,倒也诸事顺利。 李莫愁远望古道,临风而立,心中却是想着:“过儿,蒙古大军又围城了,你可已经寻到了师妹,你可正赶来襄阳见我。”心中情丝一起,便出神遐思,不觉月上中天,夜逾三更。 此间金秋时节,宵夜颇有凉意,李莫愁站望许久,一阵风吹过,身子不觉微微颤了一下。 忽然,身后脚步声动,随即背身一暖,却是有人将一件披风盖了上来。 “郭大哥,怎么是你?”李莫愁回头欲谢,竟是郭靖到来,心中顿时一暖,口中却道:“你怎么不在府上陪夫人,来城墙做什么?” 郭靖双手尚搭在李莫愁肩上,微微轻拍,只说:“放心不下,便来看看。”苦笑一声,又道:“任你在城头吹冷风,我却躲在府中陪家人,哪有这样的大侠。” 李莫愁接下披风,双肩脱离,却是沉默不语。郭靖也不多话,只立在她身边,同她远望。 过得片刻,李莫愁轻轻一叹,却道:“郭大哥,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么?”郭靖一愣,随即便微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来寻你,是有话想说。”李莫愁道:“你站我身边许久,气息时起时伏,断不是高手该有的样子。郭大哥,是不是和夫人怄气了?”郭靖轻叹一声,却不开口。 李莫愁叹道:“黄帮主还在为白天的事情闹气么?无妨,待此番军情稍减,我便去向她赔罪。”郭靖嘴角微微抽动,似想说话,却又是一叹,复又沉默。 “郭大哥,你回去吧。今晚敌军不会有动作,你大可放心。”李莫愁淡然一说,又微微一笑,“我总算也是练武之人,这点冷风也是吹得的,你也不用担心。” 郭靖犹是不动,李莫愁便不再说。 两人又立许久,相伴无言,直至三更敲过。 此时城头军士轮班守岗,城头上人影渐渐少去。郭靖淡淡启口,言语似带无奈,只道:“莫愁,白天之事,我一时失礼,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中。”李莫愁淡然道:“就这事么?若是这事,你大可不必说。比武过招,本就拳脚无眼,一时失手,又不是你的本意。我李莫愁又不是那种扭捏的女子,这等事又怎会放在心上。” 郭靖顿又安静,沉吟片刻,又道:“莫愁,那日蓉儿问了我一件虚幻之事,你猜她问我什么?”李莫愁心中咯噔一跳,嘴上却淡淡回道:“黄帮主聪明伶俐,机巧百出,她问你什么,我又怎么猜的到。” 一语方落,忽然手掌被人触碰,竟是郭靖趁她不备,悄悄捏住了她。不及李莫愁开口,郭靖叹道:“蓉儿问我,若当初我先遇到的人是你,会不会也那般真心对你好?” 李莫愁运力抽手,竟是抽不动,无奈尴尬道:“这便是你想告诉我的答案么?”叹了一声,又道:“你是全天下人心中的大侠,也是我心中的大侠。你和黄帮主夫妻恩爱,共历患难,纵有闹气,你也该多让着她。她误会什么,那也不是空穴来风之事。有些事情,确实是我们越礼了。” 说完再运三分劲,终将手掌抽回。 “莫愁,你……”郭靖似要说话,李莫愁却又打断道:“郭大哥,我不瞒你。在我心中,确实对你多有好感,甚为钦慕。但是你我都知道,当年我们相遇之时,便已经迟了好多年。” 郭靖默默不语,李莫愁又微微笑道:“你既然说到虚幻之事,那我便也说一件虚幻之事给你听吧。”郭靖道:“你说。”李莫愁道:“倘若那年我偷溜下山,先遇到的人是你,或许这世上,便没有赤炼仙子这号人物了。” 郭靖一怔,李莫愁复又黯然道:“如今,你既有家室,又有大侠之名。而我,也早已心有所属,身亦有所属。有些事情,即便是虚幻之问,我们也不须去想,更不该去想。你说对么,郭大哥?” “惭愧。”郭靖神色一黯,只说一词,但对李莫愁那句“身有所属“,却是不懂。 李莫愁也不瞧郭靖表情,只管自己低沉叹道:“郭大哥,你我相识虽晚,但心性投合,相知相惜,我心里实在是欢喜的很。本来你我之间,兄妹相称,互诉心事,也不是什么无礼之事。只是……” “只是什么?”郭靖急问,生怕李莫愁至此对他看低,须要问个清楚。 “只是今日言出于此,他日相处,便不能再这般亲近了。我不想黄帮主心生怨隙,坏了你们夫妻感情。”李莫愁轻柔说完,便将身上披风解下,还于郭靖,“郭大哥,你回去吧。莫愁不想做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也不想累及你的大侠之名。” 郭靖心头猛然一酸,接手之际便情不自禁去抓李莫愁手掌。李莫愁急急一缩,硬是躲了过去。郭靖苦道:“早知如此,我今日便不说了。想不到心事说出来,反而连你都要远避我,真是徒添烦恼。”李莫愁摇摇头,好生说道:“你今日不说,明日也会说。你我之情已然蒙了尘,便再也回复不了往日率性。郭大哥,其实也怪莫愁不好,总是任性妄为,平日有些肆无忌惮了。” 李莫愁说完,便回身而走,似去它处寻看。郭靖不及追,只在不远处喊一声“莫愁”。李莫愁顿住脚步,回眼又望,却见得郭靖一脸落寞,心中也是好生不忍。 心念一起,便又走了回来,待到郭靖身前,突然张臂将他环抱,只在他胸膛里柔柔喊了声“郭大哥”。 一抱良久,终是将人放开。随即淡淡道:“他日襄阳城之事,你尽管开口,我定然全力以赴。” 说完,便自纵身,往另处城墙而去。郭靖呆呆持着披风,眼见李莫愁身影没去,只轻轻喃了个名字“莫愁”。而此时城墙隐暗处,亦有一个身影,悉数将一切收敛耳目之中,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第一百七十七章 答应我(上) 李莫愁既向郭靖说明情意,心中反倒畅快。此时巡守高墙,倒也将一干私情尽皆抛之脑后。如此数日,两人轮替,倒也无暇再为私情分心。 蒙古大军似作长远打算,亦或筹划攻城良策,数日间倒也围得不紧。这一日,天时已晚,李莫愁如常带着武家兄弟巡防城楼之上,但见兵卒们手执火把,来去巡逻,甚是尽责。 忽然,远道上隐隐传来马蹄声。李莫愁警惕心一起,登墙而眺,却模模糊糊见得两骑人影朝着襄阳城奔来。片刻,人影驰到城下,却是一男一女。李莫愁借着火把光亮细细一看,顿时惊喜,心中想喊却是出不了声。 此时城下一人大声叫道:“我姓杨名过,特来拜见郭靖郭大侠。”城上守将听得呼声,不及问他,李莫愁已然回神,大喊道:“过儿,是你么?” 来人正是杨过和小龙女。杨过闻得城头上李莫愁声音,却未立即回她,稍顿才道:“是我。” 这边话音才落,武家兄弟已经奔下城楼,将城门开出三四尺,出来迎接。一人欣喜叫道:“原来是杨大哥,快快进来。”命兵卒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让杨过与小龙女入城。 待两人驰入,武家兄弟复命兵卒拉起吊桥,关好城门,随即欢喜道:“杨大哥,李姑姑也在,你先见她么?” 杨过稍顿不语,小龙女问道:“师姐也在?”又转对杨过道:“过儿,那我们的事……”不及说完,便被杨过止住,正是李莫愁下城来迎。 “过儿,师妹,你们终于来了,一路上还好么?”李莫愁情意切切,拉着两人多有话说,又道:“这些日子蒙古大军围城,我正担心……”杨过打断道:“姨娘,一切都好。蒙古大军围得不紧,我们便寻隙绕道而来。”顿一顿,又殷切问道:“姨娘,你都好么?”李莫愁道:“我很好,很好。” 李莫愁尚要再说什么,杨过却岔了话题,问起郭靖黄蓉。李莫愁不及多想,当下都是说好,便又道:“看我真是糊涂了,尽拉着你们在这里说话。大武小武,快带过儿去见见你们师父。” 武家兄弟应下,李莫愁对杨过道:“过儿,眼下军情紧张,我便不和你多说了,你先去见你郭伯伯。”又对小龙女道:“师妹,这些日子可好,待稍微空闲,我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龙杨两人分别应下,表情却甚为清淡。李莫愁瞧在眼里,心中微感异常,当即暗想:“过儿和师妹怎得不同平常,或是有什么事情?难不成他们……”即刻又打住念头,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过儿那时对我许下盟誓,断然不会再去招惹师妹,或是他们一路辛苦,颇有劳累。” 此时失神,却不觉龙杨已随武家兄弟走远。李莫愁按耐心情,复登城楼,一时间倒也是心潮起伏,再不平静。 又过得半个时辰,郭靖差人来请,只言要在府上设宴,为杨过两人接风洗尘,邀请李莫愁同赴。李莫愁寻思此间合理,心中又想着杨过,自然满口答应。稍后便将巡防之事交托,随家丁同去。 待到郭府,众人已至。郭靖正拉着杨过的手,欢喜说话,另有朱子柳、鲁有脚、武家兄弟、郭芙诸人相陪。朱子柳向杨过连赞少年英雄,说此番襄阳又得力助,颇替郭靖高兴。杨过淡淡一笑,谦逊几句,却是扫了一眼正到门口的李莫愁。 两人目光一接,李莫愁正欲要和他说什么,杨过却急急避了过去,只对郭靖道:“郭伯伯,郭伯母的身体还好么?”郭靖笑道:“你郭伯母即将临盆,这几天身子不适,故而不出来见你。” 李莫愁进屋招呼一声,众人纷纷问好。郭靖冲李莫愁微微一笑,也不多话,当即招呼众人落座,就此开席。 席间,郭靖对小龙女甚为客气,对杨过则十分亲热,对李莫愁却是言不能说。郭芙谢过杨过当日救命之恩,却对李莫愁满眼不屑。 李莫愁自然不和郭芙计较,心思全都落在杨过身上。只是杨过面虽亲热,口中答话却颇为敷衍。李莫愁所问诸事,尽皆被他轻轻带过,多是说好。倒同郭靖说得兴起,宛如父仇尽消,亲如父子。 李莫愁心中也不恼,只想着当时自己要他立下誓言,使他人多处终有顾虑。如此一想,倒也不再寻他多说,只管自己和小龙女说事。 师姐妹自从昔日大胜关婚事之变后已有数月不见,此番重逢,彼此不提旧事,只说一些客气话,多半是李莫愁问,小龙女答,倒也颇显亲热。 众人私事聊过一些,便又说起军国大事,鲁有脚与朱子柳兴高采烈,滔滔不绝的纵谈数日前大胜鞑子之事。 时下众人把酒言欢,倒也融乐。 席散时已是初更,郭靖命郭芙替小龙女张罗安寝厢屋,自己则拉杨过当夜同榻而眠。杨过尚不及应诺,小龙女却早早望了杨过一眼,神色之间,颇多深情关念。 但听小龙女喊一声“过儿”,便被杨过打断道:“姑姑,你且随郭姑娘去,我明日再寻你。”小龙女顿一会,便点头应下,自随郭芙而去。 此时朱子柳等人亦做告辞。李莫愁心系杨过,却是忘了城防守护之事,倒也赖在了府上不走。 郭靖起初不留意,当下众人散去,才蓦地醒悟,直歉道:“哎呀,贤妹,看我糊涂的。过儿一来,便拉着他说东道西,不让他和你好好说话。” 李莫愁对他一笑,还礼道:“郭大哥见外了。过儿许久不见你,于此亲热,也是应该。论长幼辈分,你和他爹爹和兄弟,我和她娘是姐妹,大家不分彼此。过儿喜欢同谁说话,都是应该的。” 说完一句,又转对杨过笑道:“过儿,适才同你郭伯伯说了许多话,眼下是不是也要跟姨娘说些话呢?”不及杨过回她,又自顾调笑道:“今晚你郭伯伯要你同榻夜话,你还怕有话说不完么?”杨过缓缓道:“姨娘,我正好有话要同你讲,不过……” “不过什么?”李莫愁笑道:“不过不好教你郭伯伯听去了,是么?”说完径自上前,将杨过轻轻一搂,轻柔在他耳边说道:“过儿,这些日子辛苦么?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师妹的。” 郭靖也是识相,见两人说话轻柔,便暂退一边,道:“过儿,天色尚早,你就陪你姨娘说说话。”又转对李莫愁道:“贤妹,城楼防务之事你且安心,我让武家兄弟先去,待你和过儿说完要紧事,再去便可。” 李莫愁谢过,便拉着杨过往府门外去。她心中欢喜,此时也不管杨过心思,自将他带往自己住处。杨过一路不语,倒是听话。 待到住处,李莫愁忽的一把抱住杨过,只在他胸膛里激动道:“过儿,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好担心你。”杨过回道:“这些日子,我也想你。“ 李莫愁自是心思展露,却也不逾伦理,只将杨过抱一会,便放出他,收敛心中情丝,殷切道:“过儿,坐,我帮你沏茶。” 杨过怔怔不坐,只出神看着李莫愁忙碌背影。 李莫愁背对杨过,手中动作,口中也是不停,只道:“过儿,当日一别许久,我甚是后悔没让你同来襄阳。这些日子蒙古大军围得紧,说不准即日就要有一场恶战。我总担心襄阳守不住,再也等不到你来。”话虽如此,口气却颇轻松,也不及杨过答话,自顾续道:“过儿,你来了就好啦,以后啊,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杨过犹立,嘴角却是微微抽动,似想说话。 李莫愁沏好新茶,转身招待,见杨过犹立,便又轻柔道:“过儿,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傻站着做什么?” 一笑近身,一杯茶送了过去。杨过生硬接下,却是不饮,顿了顿,终是放到了桌上。 李莫愁一愣,当即放落茶器,伸手握住杨过手掌,好生问道:“过儿,怎么了?”话才出口,不料杨过突然施力,竟将她狠狠抱住。 李莫愁心头一荡,却不知如何是好。心想他或是情思难耐,又想他多日奔波受苦,倒也不予推开。 哪知杨过越抱越紧,浑不似寻常相思情绪。李莫愁感受此间异常,心头起伏动荡,略微挣扎,似带恳求道:“过儿,你先放我出来,我,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杨过将人放开,却是默默低头。李莫愁又问一遍,“过儿,出什么事情了么?”问话出口,心中却也是七上八下,没个定数。 忽然,杨过身子一矮,却是“扑通”跪倒在她身前。李莫愁急急拉住,关切道:“过儿,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杨过嘴角抽动,眼神闪烁不定,顿了许久,才咬牙道:“姨娘,过儿要违逆你了。” 一语落,斗室瞬间寂静。 杨过久跪不起,李莫愁缓缓回神,心念转了许多,才勉强挂起笑意,只道:“过儿,莫不是你还想着父仇,要来杀你郭伯伯不成?”不及杨过答复,又叹道:“你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么。” 杨过吞吐几声,又被李莫愁打断道:“眼下蒙古大军围城,你郭伯伯是城中砥柱,你不能杀他。你若一意孤行,我自然不会任你胡来。” 李莫愁言语中带慰夹胁,听似不想杨过走错一步。实则是心中恍惚,另有忧心,故以郭靖之事做由,也好启个话头。 杨过抬眼望她,却是轻轻摇头,似自嘲道:“郭伯伯英雄侠义,为国为民,实乃襄阳砥柱。我杨过既知家父原委,又怎会再起报仇之心。”顿了顿,又道:“姨娘,其实……其实我要违逆的,不是……不是这报仇之事。” 李莫愁默然无语,心中苦道:“果真如此。” 不及开口,杨过已然垂头道:“姨娘,此番来襄阳,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我已经决定和姑姑一起回古墓,一辈子都不再出来。” 一番话说得甚是直接,李莫愁虽有准备,却依旧免不了心头剧痛。但感胸口被大铁锤重重敲击,险险便要站立不住。心中只是想着:“过儿终于还是选了师妹么?” 杨过见李莫愁久久不语,便也悄悄抬眼望她。只见她一手强撑桌角,五指已然抓碎木屑,却是闭唇阖眼,眼角依稀有泪。杨过苦笑道:“当日说过的话,我无法做到,实是我杨过欺你。”又道:“你打我骂我吧,甚至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 李莫愁依旧默然不语。片刻,却闻“呃”的一声,竟是大大吐了一口血出来。霎时间,便殷红滴落,血染前襟。 杨过脸色一悲,急急起身扶她,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说着便将人再度抱进怀里,却是靠她肩头,呜呜哭了出来。连声哭道:“是我欺你,是我负你。” 李莫愁犹是不语。过得良久,才缓缓开口,亦是伏在杨过肩头,幽幽说道:“过儿,莫要再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言语间唯有伤感之意,却无指责怨恨之心。 杨过闻言,哭意更难抑制,只道:“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其实,我,我……”却是吞吐许久,终究说不出下文。 “过儿,不要再说了,我懂,我明白。”李莫愁脱出身来,凝望于他,却不似前回那般怨恨杀伐,反倒抬手去抹杨过脸上泪水,口中安慰道:“过儿,男子汉,不许哭。你做下了决定,还能坦诚告诉我,便不是欺我。你寻得自己所爱,我,我也是替你高兴的。师妹天性善良,你日后更要好好待她,莫要伤了她的心,也莫要教她被人欺负了去。” 杨过哽咽喊着“姨娘,姨娘!”李莫愁苦苦一笑,又道:“过儿,你不必担心我,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稍顿,叹道:“其实,你我当日虽有盟誓,但终究是姨侄之名,有悖伦理。”说到此处,也终于忍不住黯然落泪,“过儿,你如此抉择,也是合理……也是合理。我……我不会怪你。” 李莫愁悠悠落泪,更惹得杨过哇哇大哭起来。他也不说话,只管将人又一回死死抱住,似是有什么宝贝就要丢失了一般,甚有不舍之情。 杨过哭过良久,才慢慢收声。此时放开李莫愁,但见她有泪无声,只是盯着自己,眼神中尽是柔情不舍之意。 望着李莫愁嘴角血渍,眼中晶莹,杨过心如刀绞,却终是强咬嘴唇,缓缓抬手,去替李莫愁擦拭泪痕血渍,又捂在她脸颊上,端详许久。 李莫愁微微笑着,却将他手缓缓抓下,只说道:“记住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男子汉,要担当得起,千万不要伤了我师妹。” 杨过连连点头,也是不时擦拭自己眼泪。应下之后便又跪倒在地,对着李莫愁噔噔噔一阵磕头,随即道:“姨娘,过儿明日就走,你多珍重,千万不要伤了,病了。” 话落,起身便走。不料才出屋门,李莫愁喊道:“过儿,先别走,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么?” 第一百七十八章 答应我(下) 李莫愁出口留人,语气甚是可怜。杨过闻声顿步,自是缓缓回身。 但见李莫愁一个急冲,再度投入杨过胸膛,只在他胸口柔声道:“过儿,再抱抱我,好么?”杨过伫立不动,却也缓缓抬手,虚虚将人搂住。 李莫愁轻柔道:“过儿,我想听你喊我一声莫愁,好么?”杨过顿时双臂一紧,将人牢牢抱住,口中苦苦喊道:“莫愁……莫愁……”却是喊了许多声。 两人深拥不离,李莫愁良久才抽离凝神,放开杨过。李莫愁道:“过儿,你明日能不走么?”杨过一顿,李莫愁续道:“眼下蒙古大军围城,攻城顷刻之间。襄阳危在旦夕,我实在希望你能多留几日,助你郭伯伯一起,打退敌军。” 杨过不语,似有摇摆。李莫愁又道:“过儿,此事不会耽误太久。如果所料不差,蒙古军攻城便在这几日了。过儿,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好么?” “我不走,我不走!”杨过忽的喊出来,甚为激动,“我答应你,我留下来,我助郭伯伯打蒙古人,也,也……”李莫愁亦是激动,又将人抱住,只说着:“好过儿,我的好过儿。” 再拥良久,终须分离。两人辞别,李莫愁黯然回屋,杨过径自往郭府而去,只是行到无人处,却独自晤面,再度痛哭,口中喃道:“原谅我,原谅我。” 翌日天好,李莫愁独自去了趟太守府,却将吕骁昔日所乘黄骠马牵了出来。她面无悲喜,自将水桶毛刷取了,牵马到水井边,好好替它梳洗起来。 “马儿,你可想你主人了么?”李莫愁独对马语,“以后啊,你就跟着我,和我作伴吧。” 路过军士见得李莫愁对马说话,都觉好奇。唯独几个昔日知情者,倒来安慰道:“李仙子,你想少将军了么?” 李莫愁淡然道:“我只是看着这马儿可惜,故而牵来替它打理。至于过去的事情么,还提起做什么。”几个校尉见李莫愁心情似乎有异,便也不再提旧事,只说军备紧张,纷纷退走。 李莫愁不闻不问,只顾继续打理。不知不觉,却有两人两骑到了跟前。 “贤妹,今日马夫们都偷懒么?怎么要你自己动手洗马?”原来是郭靖带着杨过出来巡城,正好遇上。 李莫愁低头道:“马夫们可不敢偷懒,这马是我自己想洗。”只说一句,也不招呼,又管提水刷毛。 郭靖自是不知昨夜之事,只管在一边喜道:“贤妹,过儿昨晚跟我说,要助我镇守襄阳,打退蒙古兵。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见得李莫愁兴致不高,便又道:“贤妹,你不高兴么?我们过儿,可真了不起呢。” 李莫愁这才停下动作,抬眼来看。不巧正和杨过对上,倒又是一番心酸。不及目光先避,倒是杨过先岔开了话题。 杨过道:“郭伯伯,我们去别处吧,不打扰姨娘了。”又对李莫愁假作寒暄道:“姨娘,昨晚,你可睡好。”李莫愁神情一黯,却是笑道:“我睡的很好,你呢?和你郭伯伯同榻而眠,习惯么?” 李莫愁不说也罢,一说倒又让杨过脸色微异。杨过瞧见李莫愁眼中血丝,口中只道:“我也睡得很好。”转过话头,催促郭靖道:“郭伯伯,我们去城外看看。” 说完,翻身上马,便要离去。不料郭靖一把拽住马缰,轻叱道:“你这孩子,急什么急。我说带你巡城,又没说只带你一人。” 李莫愁和杨过均是一愣,郭靖便道:“贤妹,一起去。正好,也让你和过儿多说说话。你可不知道,昨晚过儿做梦都在喊着姨娘,真是看不出来,你们感情如此之好。” “郭伯伯!”杨过喊一声,郭靖却不理他,只管对李莫愁又道:“贤妹,快将马洗好了,我们一起去。” 李莫愁不知所措,郭靖却再三催促。她心中怕郭靖看出端倪,便也不做执拗,只好应下。 三人至此同行,李莫愁和杨过心照不宣,一路倒也说些军国之事,教郭靖瞧不出别样。 三人并骑出城,又是延着前些日子郭靖带李莫愁所走路线巡看。待到每一处,郭靖便给杨过讲说大义气节,说得兴起,倒也教李莫愁渐渐按下了私情。 三人策马行了一阵,到得一座小山之上,远眺古道,却见四郊遍野都是难民,拖男带女的涌向襄阳。郭靖伸鞭指着难民人流,叹道:“蒙古兵定是在四乡加紧屠戮,令我百姓流离失所,实堪痛恨。” 李莫愁看着难民涌来,想起昔日吕骁言说难民容纳之情,顿时也深叹道:“是啊,这蒙古兵可恨的紧,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杀进大营去,取了那贼首的人头。” 郭靖忽的一愣,劝道:“贤妹,这可使不得。那蒙古大营守卫森严,你不可妄动。”李莫愁淡然道:“生亦无欢,死又何惧!”说完,果真拉动马缰,便要下山。 杨过适才不语,此刻却是急道:“姨娘,你做什么!”口中说话同时,双腿一夹马肚,已然策马赶上几步,硬生生拉住李莫愁马缰。 李莫愁望他一眼,又扫见郭靖跟来,当即转了笑脸,爽朗道:“你这么紧张我做什么,我只是说说罢了。这大局小事,我还是分得清楚的。”杨过慢慢放开缰绳,低沉道:“你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伤了。” 此时郭靖已到,只说:“过儿说得对,我们都是有用之身,切不可孤身犯险。贤妹,过儿这点上,可比你强咯。” 李莫愁微微一笑,“郭大哥,你说得不错。过儿将来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过儿,你可别让我失望!” 杨过点头应诺,却不再说话。郭靖一边大赞杨过懂事稳重,亦赞李莫愁女子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三人正说话间,忽见城门口的难民回头奔跑,但后面的人流还是继续前涌,一时之间,襄阳城外大哭小叫,乱成一团。 三人皆惊,郭靖更是愕然,脱口急道:“守城军士为何不开城门,放百姓进城?”话音落处,已是纵马急奔面前。李莫愁见得城门异常,当下自是收敛私情,只喊一句:“过儿,快跟上!” 三人前后不甚远,一口气驰到城门外,只见一排守兵弯弓搭箭,指着难民。 李莫愁不解道:“郭大哥,这是……”郭靖却不理她,只管大叫:“你们干什么?快开城门!” 守将见是郭靖三人,忙打开城门,放他三人进城。郭靖道:“众百姓惨受蒙古兵屠戮,怎不让他们进来?”守将道:“吕大帅说难民中混有蒙古奸细,千万不能放进城来,否则为祸不小。”郭靖大声喝道:“便有一两个奸细,岂能因此误了数千百姓的性命?快快开城。”李莫愁亦跟道:“便有奸细又如何,我教他们走着进来,躺着出去!” 郭靖守城已久,屡立奇功,威望早着;李莫愁更是与吕文德有旧,行事凌厉,绝无二话。守将两边不予得罪,便下令开城,同时命人飞报安抚使吕文德。 城门大开,众百姓顿获大救,顷刻间扶老携幼,涌入城来。三人策马城边,眼见难民堪堪将完,突见远道上尘烟大起,却是蒙古军自北来攻。 郭靖大喊:“大家快进城!”顺手一招,将剩余百姓急急护进。又对李莫愁道:“贤妹,你快上城墙,叫军士们做好御敌准备。”又对杨过喊:“过儿,快去请众英雄来城门助战。” 三人即刻分头。李莫愁上城一番交代,便又下来协助郭靖赶人。杨过也是引来众人,登上城墙助战。 此时敌军越近,百姓却是越赶越多,似从阵前奔来。李莫愁惊问:“郭大哥,怎么敌军之前,还有我大宋百姓?”郭靖大叫一声“糟了”,当即骂道:“好卑鄙的鞑子!” 原来自成吉思汗以来,蒙古军攻城,向来赶敌国百姓先行,守兵只要手软罢射,蒙古兵随即跟上。此法既能屠戮敌国百姓,又可动摇敌兵军心,可说一举两得,残暴毒辣,往往得收奇效。郭靖久在蒙古军中,自然深知其法,但要破解,却苦无良策。 他当下脱口骂出,却也不同李莫愁细说,只冲城上喊去:“城上先别放箭,城下还有许多百姓。” 李莫愁复登城楼,亲阻放箭,正遇吕文德赶到,当即道:“大人,城下还有百姓,请下令先别放箭。”吕文德无奈道:“莫愁,眼下情势危机,守城要紧,若不放箭,如何守得住!你看看,蒙古大军就在百姓之后!”吕文德说完,也不顾李莫愁心思,只令道:“守城要紧,放箭!” 霎那间,弓兵引弓疾射,箭如雨下,惨叫声中,众百姓纷纷中箭跌倒,其余的百姓回头便走。蒙古兵此时正冲上,便是一刀砍去个首级,一□□出个窟窿,复又逼着众百姓攻城。 李莫愁站在吕文德身旁,见到这般惨状,惊骇难当。却又听吕文德叫道:“放箭!”又是一排羽箭射了下去。 李莫愁心中大乱,心想前一次守城只是敌军来攻,自己杀伐畅意,自是不惧。不料此番敌人竟是如此卑鄙,倒是一时堪乱,完全没了主意。想教吕文德停手,却又觉得他话中也有几分道理,这襄阳城毕竟为重。但看着百姓无辜惨死,却又心中不甘,忿恨的紧。 正茫然失措间,城下郭靖大叫:“使不得,莫错杀了好人!”李莫愁闻声回神,便听吕文德回道:“郭大侠,如此危急,便是好人,也只得错杀了。”郭靖叫道:“不可,千万不可!好人怎能错杀?” 两人城下对话之际,蒙古精兵持枪执刀,已然逼近城墙,而百姓更是行近,一些青壮之人已经爬上云梯。 军势愈近,城上飞箭不断,城下百姓殒命。李莫愁和杨过均是无措,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郭靖赶上城墙,大声叫道:“丐帮兄弟和各位武林朋友,大家跟我来!”说着急奔下城。 李莫愁和杨过一并回神,不及多想,当即跟去。郭靖回身阻道:“贤妹,你在城头给我掠阵。过儿,你初来战阵,先跟你姨娘熟悉战事。”两人本想随他下去大杀一阵,此时听他说话,倒也合理。李莫愁道:“如此也罢。郭大哥你自己小心,城上有我。” 当即上下分工。郭靖率领众人,大开西门,冲了出去,迂回攻向蒙古军侧翼。 此时,驱赶百姓的蒙古军先部似有准备,见郭靖出城来攻,当即分兵做敌。 郭靖所率领的大半是丐帮好手,另有一小半是各地来投的忠义之士,齐声吶喊,奋勇当先,两军相交,即有百余名蒙古兵被砍下马来。眼见这队蒙古千人队抵挡不住,斜刺里又冲到一个千人队,挥动长刀,冲刺劈杀。 蒙古军是百战之师,猛勇剽悍,郭靖所率壮士虽身有武艺,一时之间却也不易取胜。被逼攻城的众百姓见蒙古军专心厮杀,不再逼攻,发一声喊,四下逃散。只听得东边号角声响,马蹄奔腾,两个蒙古千人队疾冲而至,接着西边又有两个千人队驰来,将郭靖等一群人围在核心。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守城 城下郭靖被困重围,城上众人心急如焚。 此时城下喊声动天地,郭靖一干人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又有百姓不及逃散,更遭其难。 吕文德见势略微犹豫,却也令道:“快快出城救援,勿要教郭大侠有什么闪失!” 朱子柳早就率领一队人马,等在城门口,听得令下,当即出城救援。武家兄弟与郭芙另行率领一队人马,立即跟上。 这些都是江湖好手,军中虎贲,又身怀死志,奋勇当先。蒙古军哪里抵挡得住。顷刻间,郭靖身边压力骤减,蒙古千人队纷纷溃散,一时间情势逆转。 城门口守军严阵以待,不远处两军厮杀浴血。百姓如获新生,纷纷再向城里涌入。 郭靖大喊一声:“众兄弟,随我挡住敌军,先护百姓进城!”众人齐声应诺,声势震天。 话落时,郭靖便一马当先,反冲入敌阵。众人随后跟进,不落阵型,一阵冲杀,自是杀得蒙古先锋军七零八落,溃不成型。 城上众人见得此景,不免纷纷叫好。李莫愁心无旁骛,此时私情尽抛,只对身边杨过道:“过儿,男儿立于世,当学你郭伯伯这般,顶天立地!”杨过应一声,却略失豪气,只淡淡道:“郭伯伯是个大英雄,可是我……” 李莫愁闻他话中情绪低落,自以为他心中犹是想着先前私情,只管好生说道:“过儿,儿女之事终究是小。你我虽多纠葛,但终也是姨侄一场。你日后好好待我师妹,我便无憾了。”又鼓励道:“过儿,别再想昨晚之事,今日,让我们姨侄一起,杀他个痛快!” 杨过深情望一眼李莫愁,瘪了瘪唇角,咬牙道:“好!旧事不提,今日只管杀敌!” 此时城头上亦有少数蒙古兵攀爬,宋军严防死守,飞箭落石,将其一一杀尽。吕文德伏在墙边,朝城下大喊:“郭大侠,快快进城,快快进城!” 谁想城下混战,人呼马嘶,哪里听得清楚。 此时百姓均已进城,守门军士只待郭靖等人进城,便可关闭城门,安心固守。不料郭靖率众越杀越勇,却是慢慢离了城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李莫愁城头遥望,暗叫一声“不妙”。当即登城大喊,运足内力,远远送去一句:“郭大哥,百姓皆已入城,你们快快回城!” 混战死斗中,长啸传来,顿令郭靖等人醒脑。郭靖回神,方觉自己痛恨鞑子,杀得兴起,一时间差点误了大事。当即大喊道:“众兄弟,速速回城,速速回城!” 郭靖引军急退,自引朱子柳、鲁有脚等几个高手断后,马快者、离城近者当先驰入。 忽然,敌军中号角声急响,却又是四个千人队从两侧合围,那些退得稍慢的,亦或深入敌军不及退的豪杰兵士,顿时被死死围住,再也走脱不得。 郭靖叫一声“不好”,当即令道:“朱兄弟,鲁帮主,你们带人先进城,我去救他们出来!”两人连连劝道:“不可,郭大侠!”只是哪里还来得及,郭靖已经策马纵去,复入敌阵。 郭靖如虎入羊群,但见他手持长矛,纵马驰出,片刻间已冲到核心,长矛起处,接连七八名蒙古将官挑下马来,吓得蒙古兵将一时不敢逼近。 部属豪杰一一脱险,紧跟郭靖,杀回城门。郭靖亲自殿后,起手处人仰马翻,蒙古兵将一时不敢逼近。 待到城门,见部属尚有数人被困,那肯先行入城,只令道:“朱兄弟,再坚守一刻,待我再去救人!”朱子柳不及拦,郭靖三度入敌阵。 此时城内城外乱成一团。蒙古兵千人队源源不断攀爬城墙,又分兵冲击城门。朱子柳、鲁有脚等人在城门口苦苦支撑,只盼郭靖一回,便要关上大门。 吕文德在城上也是诸念交战,盼着郭靖速速进城,勿再管部下。又想着郭靖如此大义,自己实在不能就此关门。复又见蒙古兵越来越多冲向城门,情势愈危,心中又想以襄阳为重,就此关门。他心中烦乱,一时间不知令该何处。 正此间,城下郭靖大喝一声,刺杀两名挡路蒙古勇士,竟是领了数人从重围中冲了出来。只是蒙古军此时也看清局势,哪里肯放,当即迂回包抄,誓不放人。 郭靖再喝一声,却从马背上跃起,身形腾空,当空出了一掌。一招“飞龙在天”猛然出手,身侧蒙古兵哗啦啦倒下一片。仅此空隙,身边几个部属已经顿时入城。只是郭靖欲再入时,蒙古大军便又围上。 “郭大侠,快回城!”城门口众人大喊。殊不知郭靖心中有苦难言。蒙古大军分兵三处,一处攀墙,一处冲门,一处却是围困郭靖。 蒙古兵用心明显,看准时机,但凡围困住郭靖,宋军势必不关城门。如此一来,坚城无门,门口守军压力倍增,异常吃力。 郭靖猛然察觉,敌军这是围点打援之计,顿时又喝一声,“坑龙有悔”退敌一片。寻隙大喊,却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一言出,城上城下皆惊。门口守军哪里肯应,又齐齐道:“郭大侠,你快进来!”吕文德城上犹豫,却不发令。 众人也知局面危险,但若就此关门,定也不肯。郭靖纵然万人敌,又如何能抵挡蒙古兵千万人的轮番冲击。 正此彷徨间,李莫愁忽然喊道:“过儿,守住城墙,莫教蒙古人上来一个!”又冲吕文德喊道:“大人,国事当先,快快下令关门!” “什么,莫愁你说什……”吕文德堪堪回神,却见李莫愁已经身形前纵,竟是从城墙上跃了下去。身形翩然而下,口中犹是传来一句:“快下令关门,我们自然有法子上来!” 吕文德将信将疑,却于大势之前,终于下令:“关城门!关城门!” 城门轰然合闭,郭靖回眼瞧见,却是脸上一笑。顿时大喝一声,心起死志,再无顾忌,拾起一枝长矛,便要往敌阵中突去。 正此间,周遭敌军一阵骚动,竟是纷纷倒落。耳边恰是李莫愁声音传到:“郭大哥,有用之身,如何轻言赴死!”话音甫落,身形便已到了郭靖身边。 古墓轻功玄妙,又兼李莫愁修为甚高,身形飘逸绝伦。这瞬间之事,却教人以为天女下凡,一时尽皆愣神。 李莫愁贴上郭靖,只道:“郭大哥,我来陪你!”随手拂尘卷走几杆长矛,左手当即射出一轮银针,片刻之间,身前敌军再倒一片。 郭靖心中暖酸并来,喊道:“莫愁,你下来做什么,胡闹!”李莫愁道:“闲话少说,我们一起杀出去!” 蒙古军先前见得李莫愁飘然而下,心中皆是惊诧,又见她出手无情,银针瞬间射杀多人,倒是缓顿了围杀。直至后方有将领喊:“盾阵!”这才回神,结盾而行,再将两人围逼。 “盾阵便了不起么!”李莫愁拂尘一扫,气灌银丝,凌然道:“郭大哥,教你看看我的本事!” 不及郭靖回应,身边人影早动,耳边便是砰砰重响,随即人声惨呼。待看时,李莫愁千万拂尘丝竟被内力催得坚如镔铁,连连重敲在敌军大盾之中。但凡打下,便是盾裂人亡,好生吓人。 郭靖心中斗志复燃,大喊道:“莫愁,打得好,我也来!”声落人动,自是重掌如锤,一掌劈下,亦将身前敌军连盾带人震飞。连劈十余掌,竟也是追上李莫愁,再度并行。 尚若一人被围,四周不得照应,定是万分危急。如今两人并肩互补,又各是神功盖世,当是压力大减。一时之间,两人竟在重围中信步而行,无人能伤。 此时大军攻势缓退,竟都看着城门口两人风采。城下城上众人齐齐望见,无不赞叹。蒙古兵盾阵无效,便又复攻,乱枪直刺,端是人海战术。 人海困斗,更显英雄豪气。 郭靖刚猛不移,稳如磐石,身形到处,无所披靡。李莫愁轻柔绝伦,飘逸如仙,进退绝尘,华丽无双。 一人不动如山,一人轻灵如鹤。刚柔并济之间,宛如世间绝好佳配。 只是蒙古大军终究势大,两人虽一时无伤,却也难透重围。两人视死如归,心下明澄,杀伐果断,身无它物,直杀得城门口堆尸如山,血流成河。 蒙古兵十余人一组,轮番冲杀,一组殆尽,一组跟上,源源不断,如浪如涌。两人虽有神功,却终是凡体,困斗多时,功体消耗甚大,围场也渐渐缩小。 此时敌军声势震天,定要教两人命陨城下,兵卒得了赏令,冲杀更猛。两人奋力相抗,却也渐渐被逼至城墙边。 两人心照不宣,依肩并背,相视而笑。李莫愁道:“郭大哥,今日同你杀敌,如此畅快,不枉此生!”郭靖道:“杀敌报国,百死无憾!” 郭靖说完,便是松弛神经,悄悄捏住了李莫愁手掌,又轻声道:“莫愁,你我相见恨晚,但若如此共死,也复无求!” 李莫愁心中一酸,却见郭靖将她往后一拉,大喝一声道:“莫愁,我先走一步啦!”身形骤动,又要往敌阵中突去。 不料才启一步,便被李莫愁死死拽住。李莫愁急急骂道:“你做什么!你晕头了么!”不及郭靖回应,李莫愁又道:“两人不须共死,一人必然能活。郭大哥,九阴真经里的纵云梯,你难道忘了么?” 郭靖一愣,尚不知李莫愁言下之意,便感自己腰间一轻,却是李莫愁将他一把提起,狠狠往上一抛。 这一下来得突然,郭靖身形陡然拔高丈余。城上城下皆惊之际,李莫愁紧跟一个悬空,却又抬手一掌,重重托在郭靖足底,只喊道:“郭大哥,保住襄阳,替我照顾过儿!” 瞬间惊变,李莫愁一提一托,两股大力顿时将郭靖直直送往城上。郭靖不由自主运功提气,纵云梯使出,自在墙面上借力连点。身形竟在光溜溜的城墙上踏步而上,一步便跃上丈许,武功之高,当是惊世骇俗。 霎时之间,城上城下寂静无声,数万道目光尽皆注视在他身上。待到郭靖上墙,众人才齐齐回神。杨过伏墙大喊:“姨娘!姨娘!”郭靖亦大喊:“莫愁,莫愁!”朱子柳心思尚清,急道:“莫愁,抓住长索!”言语间,早将一根长索抛下。 蒙古官兵亦是回神,见长索来救,顿时喊道:“还有一个,不要教她走了!杀了她!” 便只一瞬间,早有十余名蒙古兵挺枪涌上,齐齐乱刺。李莫愁适才也是心急之下生出死志。如今见有活路,自然不肯束手。当即拂尘再扫,拨开枪矛,暗中银针乱射,将最近之处敌人尽皆放倒。 李莫愁一声娇喝,纵身跃起,拉住长索。朱子柳奋力拉扯,李莫愁顿时向上升了丈许。 蒙古军督战万夫长适才见李莫愁杀人无数,此刻哪里甘心,当即大喊:“放箭!放箭!”霎时之间千弩齐发。 李莫愁身虽疲惫,心中却不糊涂,适才上跃之际早已防到此着,当下拂尘翻舞,在身前舞得犹如一块银色大盾,劲力贯丝,将羽箭尽皆挡开。 朱子柳双手交替,将李莫愁越拉越高。眼见离城头仅有两丈,蒙古军中忽然人影闪动,顷刻间便闻三声疾射破风之音,却是三枝狼牙雕翎箭连珠一般射了过来。 这三箭非同寻常,自然不是普通军士射出。第一箭不上不下,竟是对着长索中节射去,第二箭第三箭却是分别对着朱子柳和李莫愁而来。 这一招甚是毒辣。朱子柳本想一鼓作气将人拉上,但恐闪身避开,身后之后便会无辜遭殃,不得已腾出一手接了一箭。李莫愁亦然,原本提起最口真气,想要一跃而上,不料箭来得太快,只能运劲急挡。这一档固然无虞,却失了时机。而那第一箭不偏不倚,正正射在长索上,只听啪的一声,却将长索断成两截。 这一下电光火石,朱子柳但感手中一轻,大叫一声“不好”,这边李莫愁已经落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章 翻墙救人 长索既断,李莫愁身子一沉,自然急速而落。此时自感身困力乏,便是跌下城去不死,亦会陨于千军万马之中。危急中不及细想,运足最后一口真气,左足在城墙上一点,身子陡然稳住,右足跟着在城墙上一点,便是反升高了丈余。 这一招“云影仙踪”却是化自九阴真经中的纵云梯。不同之处便是这招一气呵斥,中间再无停顿,功力深者,直接便能拔升十余丈。 此时两军皆静,端是看得惊世骇俗,皆赞这般神功,百年不遇。不料蒙古军中人影又动,一人高高瘦瘦,再度弯弓搭箭。“咻”的一声,又是一箭朝李莫愁背心射去。 箭去如风,城上城下众军齐叫:“休得放箭!” 宋军自然不必说,就连蒙古军中,多人见得李莫愁不仅貌美如仙,更是神功盖世,心中又是钦佩又是怜惜,均盼她就此纵上城头。 蒙古人向来崇敬英雄好汉,虽是敌军,见有人暗箭加害,无不愤慨。 李莫愁听得背后长箭来势凌厉,暗叫:“罢了!”只得回手再扫拂尘,将箭拨开。两军数万人见她如此悬空中还能出手化解,尽都松了口气,片刻静寂之后,更是齐声喝采。但就在震天响的喝彩声之中,李莫愁身子已微微向下一沉,一口真气卸去,身形再也窜不上去了。 这一变又是极短,郭靖脱口疾呼:“莫愁,莫愁!”当下远望,却是看得明白,前后数次发箭者,竟是昔日大闹英雄会的金轮国师。此时心中恨意弥漫,自是抢过身边一名军士手中铁弓,也是搭了箭,连珠而射。 另一边,李莫愁身形下落,心念复死,只道:“过儿,我们来生再见!”耳边风声呼呼,似于天地静寂,只微微听到城上还有人呐喊。一时间也不知是谁人呼喊,只听得许许多多称谓。有人喊“李仙子”,也有人喊“李道长”,还有人喊“李姑姑”。 不觉隐隐闻得一人喊:“朱前辈,抓紧我!”只一声,便有一道影翻出了城头。李莫愁心中叹道:“何人陪我赴死,傻子。” 忽然,身形一滞,前襟衣物被人拽住,但闻耳边有个声音急道:“姨娘,姨娘!” “过儿?过儿!”李莫愁如坠梦中,猛然睁眼。却见杨过一手抓在断去的长索上,一手正好抓在她胸口衣襟上。 原来杨过眼疾手快,于适才突变中,及时应对,翻出城墙救人。 但听“嘶啦”一声,李莫愁胸前衣襟自是承受不住两人落势之力,竟是慢慢裂开。杨过手上一滑,李莫愁身形再度落了几分,前襟大开,只剩厚带未断,犹抓在杨过手中。 李莫愁昨夜神伤,一宿未眠,此刻又激斗多时,身困力乏,那一记拂尘反扫又令她一口气岔了道,当下手足瘫软,竟连寻常女子抓握之力都使不出来。只能由杨过抓着,悬挂高墙半空。 杨过死死抓住李莫愁,苦苦道:“姨娘,你使力啊,你快抓住我,快啊!”李莫愁望他一脸凄苦,心中酸楚难耐,无奈双臂难擎,只低迷道:“过儿,过儿……” 杨过又喊:“你抓住我,你别死,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要死!”李莫愁眼角涌出泪水,却无言语,身子竟又软了半分。 杨过不敢用力抛她,生怕发力之时,最后衣襟处厚带拉断,反而教李莫愁真的跌落城去。但如此久悬无功,亦是危急万分。 墙上朱子柳万般小心,只得慢慢拉动,生怕一拉过急,长索吃不住两人分量,反倒误了大事。 如此惊险,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正此危急之际,但闻城头两声弓弦响,片刻之间,城头又是众声大呼,蒙古大军处主将王旗竟是应声断绝。 原来郭靖适时还射两箭,一箭射断了金轮国师手中硬弓,一箭射断了忽必烈的王旗。 一连数变,尽在瞬息之间。万军瞠目结舌之际,郭靖已是回神来救。再放长索,让杨过缚住李莫愁,当即上拉,终于将人救起。 李莫愁足尖才落地,不及身边人扶,郭靖已是急急解下自己外衫,遮她前襟,又狠狠将她一把抱住,也不顾当下军情胜败,更不顾旁人青白冷眼,连连喊道:“莫愁!莫愁!” 李莫愁适才那一纵一挡,却是内息走了岔。此时安全,略做调息,也能轻柔回道:“郭大哥,我没事,我没事。”郭靖似怨恨道:“你适才为何如此胡来,为何如此胡来!”喊道后来,竟带了一丝哭意。 李莫愁缓过一丝力气,柔柔说道:“郭大哥,这襄阳城可以没有我李莫愁,却不能没有你郭大侠。”郭靖闻之心中大震,更是将人贴脸抱紧,几乎哭出来,又是不断喊着“莫愁,莫愁。” 其情真挚,却甚教人尴尬。周遭人群多半不语,唯独郭芙喊了一声“爹爹”,便也没有声音。 李莫愁心中明白,当即身子一挣,想要逃出郭靖怀抱。却不料郭靖抱她甚紧,竟是挣脱不出,心中一叹,口中低柔道:“郭大哥,你别这样,很多人看着我们。你快放开我,莫要教人误会了。” 郭靖喊道:“我不放,我不放!”又道:“误会什么!谁敢说什么!”这两句喊得甚响,众人闻声无不惊骇,却又无人敢言。 所幸朱子柳当机立断,暗中拉扯一下郭靖,好生道:“郭大侠,你看敌军之势,是要退兵了么?”见郭靖略微回神,即刻又道:“郭大哥,让杨少侠来照顾莫愁吧。” 原来杨过早也翻上城墙,早早立在李莫愁身边。只是郭靖如此激动,他也不便出口说话。此时朱子柳借口军国大事劝开郭靖,杨过便接手扶人。 那边郭靖重敛心神,对蒙古军远远喊话。这边杨过先是凝看一刻,随即亦是狠狠将她抱进。只是相拥无语,唯独目含晶莹。 少顷,蒙古军撤兵,城头上一阵欢呼。 李莫愁缓过一阵,此时慢慢挣脱杨过,好生说道:“过儿,我没什么大事,你无须这般抱着我。你我虽是姨侄,但这般行径,总归有些不妥。”杨过并不答话,只将手臂收紧。李莫愁星眸一黯,叹道:“你这又是何苦,放手吧。”说完,便是运力一挣,势要脱出来。 杨过怕她又动真气,伤了内元,只得放开,口中却是求道:“你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轻易赴死。”李莫愁看他一眼,轻轻点头。 两人这番说话声音极低,又有姨侄名分,虽是搂抱一起,旁人倒也未曾留意。更有敌军暂退,众人心思多半放在了军国大事之上。 蒙古兵退,襄阳城转危为安。吕文德兴高采烈,又在太守府大张筵席庆功,这一次杨过也受邀为席中上宾。众人对他飞身相救李莫愁时出手迅捷、奋不顾身,无不交口大赞。又赞郭靖大义神勇,亦赞李莫愁巾帼无双。 郭靖自是谦逊,话中倒更多担忧蒙古兵再来攻城。李莫愁身心困乏,除受众人敬酒,亦不多言。杨过满怀心事,只做答礼,席间只管挨着李莫愁,时时看她神情,总是眉目不展。 李莫愁被她瞧的不自在,便轻声对他说道:“过儿,我没事的。”又道:“蒙古大军暂退,此间暂安,你若要走,明日就动身吧。” 杨过几欲想言什么,李莫愁便都举杯敬道:“过儿,我敬你。你今日救我,便有天大的纠葛,都该挥去了,不是么?”杨过颤唇不语,闷闷而饮。 筵席过后,一行人回到郭靖府中。黄蓉、郭芙、小龙女都在,见众人归来,各自招呼。黄蓉大腹便便,温言欢喜,叫一声“靖哥哥”,郭靖温情相扶,叫一声“蓉儿”。郭芙活泼好动,窜到郭靖身边,大喊“爹爹”,武家兄弟迎合喊道“芙妹”。小龙女温文淡雅,轻轻喊声“过儿”,杨过好好回一声“姑姑”。 李莫愁孑然独立,望景神伤,寻思:“他人都是如此亲爱,成双成对,我跟着来,又是作甚。”当下也不予众人告别,悄然欲走。 不觉才出厅门,身后黄蓉却喊道:“李姐姐,你怎得要走?”这一喊,倒教众人回转了目光。 李莫愁扫一眼众人脸色,只道:“左右无事,便不打扰了。”这一句说得清淡,却教人以为冷落于她。她实在不想看到杨过和小龙女两人亲近。心中虽也祝福,但私情之下,总也有些尴尬。又有郭芙先前城楼上脸色不屑,心知她必然早将一切告之黄蓉,更觉不该留下。 郭靖道:“贤妹,怎的无事,我还未谢你救命之恩呢。”这一句甚是诚恳殷切,却不免更让人心生误会。李莫愁轻轻摇头,淡淡说道:“白天我在城上便已经说过了,襄阳可以没有我李莫愁,却不能没有你郭靖。你不必谢我,当时之境,换了谁,都会如我一般的。”几句话说得好不客套,唯恐教人听出了亲密,便连对郭靖的称呼,都换了样。 郭靖心头一叹,却不好再说什么。郭芙却道:“你知道就好。我爹爹万金之躯,自然是襄阳城不可或缺之人,哪是你这种人能比的。”说完,又轻喃了一句“贱女人”。 前一句说得颇响,除却小龙女不明事故,懵然不懂之外,其他人都不免脸色一变。黄蓉和郭靖更是站的近,便连后面那声骂人的话都听了个清楚。郭靖顿时想要发作,但想黄蓉在此,有些事情反而更引误会,倒也硬是忍了下来。 便在这瞬间,杨过已然怒道:“郭芙,你乱说什么!你爹爹自然万民景仰,难不成我姨娘就不是么?”郭芙瘪嘴嘲笑道:“就她这种女人,会一些武功了不起么。我呸,不要脸!”杨过大怒道:“你怎得骂人!” 杨过伸手欲打,却被李莫愁挡下。那边郭靖终于耐不住,骂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说话,胡言乱语,快给李姑姑道歉!”郭芙双眼一红,却道:“谁要向她道歉,不要脸的女人!”说完,竟是甩了性子,夺门而去。武家兄弟连声喊着“芙妹”,紧跟不放。 郭靖面色难看,歉道:“贤妹,小孩子家……”李莫愁不及他说完,便抬手阻断道:“郭大哥,你别说了。今日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了。” 连番刺激,李莫愁心中酸楚。郭芙那几声“不要脸”,听在她耳里,便让她想着自己和杨过之事,寻思:“我果真是不要脸的女人么?明知过儿和我长幼年岁皆差,却犹在心中动情。唉,罢了,罢了。” 如此心思遐想,神色自然黯淡。郭靖更以为她受了郭芙辱骂,心中不快,却又碍于自己面子不好明说。当下又是道歉,又是好话。 李莫愁见他如此恭谦,心中万分过意不去,但又看着黄蓉默立不语,更觉此间不能再生枝节,当即心念一定,只说“告辞”,便漠然而退。 众人背后唤她,自然唤不住。郭靖重重叹气,黄蓉沉默不语。杨过被小龙女拉住,只能远看,小龙女倒是懵懂而问:“过儿,师姐这是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 李莫愁凄然独行,心中空荡,行回住处,却用了许多时。待要进门,忽觉身后有人,正欲喝问是谁,却不料人影闪出,只道:“姨娘,是我。” “过儿?”李莫愁一惊一喜,却又黯然,只道:“你跟着我来做什么?” 杨过缓缓走近,怜惜问道:“姨娘,你还好么?”李莫愁一怔,却是堆笑道:“没事,郭姑娘对我有些误会,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别担心。”说完,便开门进屋,转身劝道:“我今日确实有些困了,若无它事,你便早些回去陪我师妹吧。” 岂料杨过一把推住门板,切切道:“我问的不是郭姑娘的事,我是问你……问你……”李莫愁也不强推他出去,只道:“问我什么?”杨过咬了咬牙道:“我……你……你在心里恨我,是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要紧事 李莫愁闻之一顿,静默片刻,却是反问道:“恨你如何?不恨你又如何?”不及杨过再言,却来推人出门,又道:“快快回去吧,这等虚幻之事,别再与我纠缠。我今日真的很累,不想多谈私事。” 杨过哪里肯走,此时激动起来,一步冲上,张臂来抱。李莫愁心中堪乱,身心困顿,竟是不及逃开,被他牢牢抱住。李莫愁一时心软,倒也不做挣脱。 杨过抱了一会,柔声道:“我明日就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可再同今日这般,轻易赴死。”李莫愁苦笑一声,却似嘲讽:“你明日要走,我自会遵守诺言替你送行。至于今后之事,你管我做甚。”杨过心头一酸,急道:“我不许你死,你要好好活着。就算你心中恨我,我也要你一辈子恨着。” 说到此处,又有眼泪落下。李莫愁心头一酸,亦是叹道:“过儿,我恨你做什么。你我虽不能如约执手,但也无须交恶。纵然男女之情不再,你我亦有姨侄名份。更何况,我当初答应过你娘,要好好看着你成材。过儿,你要走便安心走,我和你郭伯伯说一声,明日亲自送你们一程。” 杨过闻言一顿,却是收了泪水,急阻道:“不要。明日我和姑姑自己走便是。今日你受了累,须多加休息,别再为我操心。而且……而且我怕姑姑见你来送,又对你说些不中听的话,徒惹你伤心。” 李莫愁叹道:“你说得也是。”说到小龙女,见杨过神色尴尬,不免有心调笑,刻意笑道,“师妹嘴上虽不说,但我感受得到,她一直隐隐对我有敌意,总认为是我要抢走她的情郎。所幸这位情郎终究看准了她,没有教她失望。”说完,又正色道:“过儿,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待她,千万别负了她。”杨过心头一酸,脱口喊一声“姨娘”,便又再将人抱紧,却无它话。 稍后,杨过将人放开,默默道:“姨娘,你好好保重,过儿走了。”李莫愁心中悲苦,却微微笑道:“嗯。明日一路小心,待襄阳解围,我会去终南山看你们。” 杨过咬唇告辞,终不再回头。李莫愁长叹一声,便亦掩门。 次日朝暾东升,李莫愁早起练气,精神焕然一新。私情暗压,倒也专心战事。运功三周天,便是更衣而出。 不觉前脚出门,远处便有一名郭府家丁匆匆赶来。那家丁向李莫愁请个安,便道:“李仙子,郭夫人有请,说有要事相商。” 李莫愁见他神情紧急,想着黄蓉莫不是又为昨日城上郭靖抱她之事责难,又想如此当下,黄蓉亦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心中念头转了几个,却也猜不出所谓何事,当即也不多问,自管随人而去。 两处住得略远,那家丁道:“李仙子,你身有武功,脚程又快,先行便是。”李莫愁道:“怎么,郭夫人等我很急么?”那家丁低声道:“好似府里出了什么事,郭大侠先前大发脾气,郭姑娘都已经哭了几次啦。郭夫人只教我来请你,余下的我就不清楚了。” 李莫愁一怔,自悟其理:“原来真是郭大哥又为昨晚之事替我起了争执,唉,叫我如何再有脸待在襄阳。罢了,罢了,待了结他这桩误会,我也走吧。”当即回道:“那我先行,你自慢来。”说完脚力一起,匆匆赶往郭府。 待到府中厅堂,只见黄蓉穿著宽衫,坐在一旁,容色憔悴,郭靖不停的来回走动,郭芙红着双目,泫然欲泣。 李莫愁门口稍顿,随即心念一定,抬脚进门,口中说道:“郭夫人,李莫愁来了。有什么事,冲我来便是。” 郭靖一怔,回神问候,“贤妹,你,你怎么来啦?”又忽的醒悟,转对黄蓉道:“蓉儿,这事你寻莫愁做什么,她昨日一战,够是辛苦,你……” 李莫愁略微茫然,听闻话中并非私情私事。正欲要问,黄蓉却道:“李姐姐,你莫要误会,今日寻你,实有急事要紧。”又对郭靖道:“李姐姐一心帮着咱们,早已不是外人,这事无论如何,都须让她知道。” 李莫愁更加不解,却见杨过和小龙女正也赶到。杨过进门问安,李莫愁便抢先道:“过儿,你是来辞行的么?”不料杨过却说:“我本想今日走,但适才郭伯母差人来寻,说有急事要我帮忙,故而……” 杨过不及说完,郭靖已然有怒,竟冲着黄蓉轻怨道:“蓉儿,你怎么连过儿都牵扯进来。”黄蓉不急不怒,却是好生说道:“靖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急,又不想让身边亲人涉险。但是,此事我们别无帮手,我也是无可奈何。你若要怪,便怪好了,蓉儿决议没有二话。”郭靖叹一声“蓉儿”,亦不再言。 李莫愁心思一转,料想此间绝非私事,脱口问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杨过也问:“郭伯伯,郭伯母,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来,既然是自家人,何须见外。”小龙女却是暗中一拉杨过,低声道:“过儿,十八……”杨过急阻道:“姑姑莫提。” 李莫愁身边听到,猜测两人尚有私密约定,却也不好去问。当即转问黄蓉:“郭夫人,有事请说,大家无须浪费时间。” 郭靖又叹一口气,指了指桌上两柄长剑。 李莫愁和杨过均是一愣,齐齐问道:“这是……”郭靖道:“武家兄弟教人抓去敌营了。”李莫愁惊道:“怎会如此?昨晚不是好好的么?”杨过也道:“襄阳防卫森严,两人又有武功,蒙古大军才退,怎得会被人抓去?郭伯伯,是不是有什么弄错之处。” 郭靖望两人一眼,叹道:“都怪我这个女儿惹出祸来。”一顿,又瞪着郭芙道,“都怪你!”郭芙委屈道:“我也不想的,谁知道城外会遇到蒙古高手。”郭靖道:“你还说。莫不是你昨晚说话无礼,能惹出这些事来!” 李莫愁听父女说远,便插话道:“郭大哥,你先别责备她了,到底原委如何,你说给我们听。” 黄蓉劝住郭靖,又将郭芙拉到身边,不急不慢道:“李姐姐,昨晚芙儿对你出言无礼,被靖哥哥一顿教训,却是耍了性子跑了出去。我教武家兄弟看着她,却不料兄弟俩反听她话,不仅没看住她,还陪她偷溜出城去跑马。也是不巧,蒙古大军虽退,却留了几位高手想来探查军情,正巧被他们遇到,就动起手来。” 黄蓉说到此处停下,李莫愁已然知晓,“两兄弟死命护着郭姑娘回来,自己却是教人擒住了,是不?” 郭靖道:“正是。”又要骂郭芙,却被李莫愁打断,“郭大哥,别怪她了。她昨晚定也是受了不少惊吓,吃了不少苦头。”又问黄蓉,“郭夫人,你寻我来,难不成就是告之此事么?” 场下都是聪明人,各自心中都猜得一些。黄蓉指了指双剑之下压着的一封书信,教郭芙拿了交给李莫愁,随即便拉回女儿,好生保护。 李莫愁打开书信,细看不语,片刻转到杨过手上,自是不多说话。杨过接手一看,不刻便是脱口骂道:“好卑鄙的鞑子,这般要挟。” 李莫愁道:“郭大哥,这事摆明了一场鸿门宴,你打算如何?”郭靖道:“唉,若是请我一人,我便自去了。武家兄弟自小跟随我夫妇,我岂能见死不救。但信上言明要你我同去,两两相换,我又怎能累你犯险。” 原来信中所言,却是要郭靖和李莫愁共去蒙古大营叙话,其意显是以武家兄弟为质,要等两人去时方能放人。 李莫愁心想救人为先,定当去得,不及多思,脱口说道:“我自然与你同去。”郭靖道:“贤妹,你……这……”他深知如此一去,九死一生,累及李莫愁,实难心安,当下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莫愁猜到他心思,宽慰道:“这两个小子也算和我亲近,我焉有不去之理。再说,昨晚也是因我之故引起祸事,我又怎么忍心教他们多吃苦头。郭大哥,我们准备动身吧。”她连日因杨过□□之变,心中早已看淡生死,此时救人眼前,自是不作虚假。 郭靖欲叹,杨过想阻,却都不及黄蓉嘴快。黄蓉好好喊一声“李姐姐”,却是缓缓站起,走过去拉住她胳膊,轻轻说道:“李姐姐,我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说,你可愿意听?”李莫愁观她诚恳,回道:“郭夫人尽管说便是。”黄蓉道:“此处不便,你随我内屋说话。”又对郭靖说:“靖哥哥,你先别急,我和李姐姐说几句话就好。”再对杨过道:“过儿,你也别走,稍后我还有事。”堂内众人点头,自让两人转去内屋说话。 待进内屋,黄蓉掩好门窗,李莫愁便问:“郭夫人,有什么话如此隐秘?”话刚问出,不料黄蓉却是双膝一矮,便要跪她。李莫愁心念甚快,身形更准,一把托住,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不觉黄蓉眼圈泛红,甚有哭意,只听她说:“李姐姐,我对不起你。”李莫愁问:“怎么?你哪里对不起我?先前诸事,我也有不妥之处。”黄蓉艾艾不语一时,终于咬牙道:“我不是说那些,我是说今日蒙古大营一行。” 李莫愁沉默不语,只待黄蓉说透。黄蓉道:“此去凶险,多半九死一生。我本不欲靖哥哥前去,却是拦不住。如今你既同去,我只求你一件事。”李莫愁道:“你说,我尽力而为。”黄蓉道:“不,我不是求你尽力而为,我是求你以死相报。” “什么?你说什么!”李莫愁一震,不由得放开黄蓉,退了一步。黄蓉凄苦一笑,却道:“此去凶险无常,生死未卜,我不想让肚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爹。” 李莫愁微悟愣神,又听黄蓉求道:“你和靖哥哥之间,互有情愫,我早就知晓。那晚城楼上你和他互表心意,我便在暗处。我心中好恨你,却也想谢你。” “你……”李莫愁更惊,却不好打断黄蓉诉苦之情。黄蓉又道:“我恨你无端打扰我们夫妻,又谢你始终恪守礼节,不坏我夫妻感情。昨日城楼上,你又不顾自身安危救靖哥哥上来,我实在……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对面你。” 李莫愁闻之叹口气,亦是诚恳道:“郭夫人,你这番话,却教我惭愧了。我只道对郭大哥没有儿女之情,举止间颇为不羁,没想到让你这等难过。” 此时李莫愁已然明白,也不用黄蓉再说,当即应道:“郭夫人,你放心。此去蒙古大营,我便是不要自己性命,也势必让郭大哥回来和你团聚。”黄蓉感激而泣,却将她抱住,连声道:“李姐姐,我对不起你。”李莫愁轻笑一声,黯然道:“你们都成双成对,我又怎得忍心看你们分离。反正我只有一个人,若真到生死之时,死我便足够了。” 两人此时心迹互表,感情却是好了许多。当下稍做收敛,不刻执手而出。 郭靖见两人颇为融洽,亦是心中宽慰。黄蓉道:“靖哥哥,我适才跟李姐姐交代了一些事情,保你此去蒙古大营,定能平安归来。”郭靖一生相信爱妻奇谋,当即也不多想,只道:“那是最好。”又转对李莫愁道:“贤妹,事不宜迟,我们早早动身。” 杨过抢道:“等等。郭伯伯,姨娘,我和姑姑随你们一起去。我们四人同去,敌人即便真有手段,也未必留得住咱们。”小龙女拉扯一下,皱眉道:“过儿,你……”杨过悄声打断道:“姑姑,这事我心意已定,你不要再劝。我答应你的事情,必然做到。” 郭靖闻之大喜,笑道:“过儿和龙姑娘同去,那自然是没话说。”不料李莫愁却是否道:“不妥,过儿和师妹不能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搞事情(上) 李莫愁一语否决,众人皆是惊愕。郭靖问道:“为何不可?”杨过亦道:“姨娘,你信不过我和姑姑的武功么?” 李莫愁古井不波,肃然缓道:“过儿,你和我师妹的玉女素心剑,双剑合璧,自然是厉害的很。你要随我们同去,我心中自然是欢喜。只是你们不要忘了,万一蒙古人趁我们同去之时,突袭襄阳,便又如何?” 郭靖先是一愣,随即却笑道:“贤妹你多虑了。蒙古大军刚退甚远,便是我等快马前去,都须个把时辰。它大军开拔,哪里能有什么突袭。”李莫愁也不反驳,亦是笑道:“你说的不错。可是我所言这突袭,却不是指兵家大事。” 众人又一惊,李莫愁跟道:“襄阳固然高墙深垒,但要挡住高手,却还是颇难。倘若敌人调虎离山,邀我们做客军营,用重兵围困我们。而自派高手暗中潜入,害人性命,我们岂不悔矣?”此时看一眼黄蓉,又对郭靖道:“别人动不得你,难道就不会动郭夫人么?” 郭靖一吓,顿悟,急道:“那该如何?”黄蓉也是不想此着,此时也是没有主意。李莫愁道:“我和你同去敌营,过儿和我师妹留在府上。城楼有朱师兄和鲁帮主他们,当是无虞。”又对杨过道:“过儿,你和师妹好好保护你郭伯母,千万不可出什么差池。” 杨过哪里肯应,争执道:“不行,至少让我同去。”他心中想着,昨日一战,两人便是身处重围,杀将不出。此番又去,故伎重演,又能有什么良策。又怕李莫愁说他拖累,便又说:“姨娘你是古墓派大弟子,玉女剑法也是精通。届时若遇高手,你使出来,我用全真剑法配合,便就是素心剑法了,我们也可双剑合璧。” 郭靖道:“过儿说得不错,有他同去,合我们三人之力,便是龙潭虎穴,也能平安归来。”他一整衣衫,说道:“那就请龙姑娘留下,保护内子。” 李莫愁此时心存死志,哪里肯让杨过同去。只是台面上已然不好开口,只得转对黄蓉道:“郭夫人,这般安排,真得妥当么?”黄蓉微笑道:“过儿说得甚是,妥当的很。”李莫愁一愣,她又近身附耳道:“先前我也是心急没想到这些。既然过儿有此心,那必然是更胜一筹。李姐姐,若能平安归来,我岂能要你赴死。” 李莫愁其实心中也想着杨过同去,即便是死在一起,也是无憾。见杨过如此心切护她,亦是心中感动。此时好生说道:“那好,多一人多一份力,我们准备一番,即刻就去。” 三人略作准备,便是出城。郭靖骑的是汗血宝马,杨过乘了黄毛瘦马,李莫愁却将吕骁昔日黄骠马牵来。三匹马脚力均快,不到一个时辰,已抵达蒙古大营。 忽必烈听报郭靖、李莫愁竟然来到,又惊又喜,忙叫请进帐来。 李莫愁随郭靖走进大帐,只见一位青年王爷居中而坐,方面大耳,两目深陷,自然是忽必烈。她前些日子路过军营,便想顺手牵羊刺杀,今日细看,果真不同凡响。 不及三人说话,忽必烈已然下座相迎,一揖到地,说道:“先王在日,时常言及郭靖叔叔英雄大义,小侄仰慕无已,日来得睹尊颜,实慰生平之愿。”郭靖还了一揖,说道:“拖雷安答和我情逾骨肉,我幼时母子俩托庇成吉思汗麾下,极仗令尊照拂。令尊英年,如日方中,不意忽尔谢世,令人思之神伤。”说着真情感动,不禁泪下。 忽必烈闻他言辞,神色间亦有伤感。随即请郭靖上座,又对李莫愁敬道:“这位便是李仙子么?想不到竟是如此绝色佳人。”李莫愁见他话中恳挚,不似调戏,倒也还了一礼。之后随郭靖落座,便是忽必烈又来引见坐下数人。李莫愁一一打量,大多不认识,唯独识得金轮。两人四目一对,各自轻笑,皆有心思。 此时忽必烈一一介绍,李莫愁才知坐下几人都是高手。第一人身材高瘦,脸无血色,形若僵尸,说是湘西名宿潇湘子。第二人既矮且黑,乃是来自天竺的高手尼摩星。第三人身高八尺,粗手大脚,脸带傻笑,双眼木然,是西域回疆人,名叫麻光佐。第四人高鼻深目,曲发黄须,是个胡人,却有个中原名字叫作尹克西。 李莫愁心中警惕,料定今日一会,凶险预料之外。寻思:“若届时真有性命之危,我当必须让过儿和郭大哥安全脱险。”她心念定下,执意断后。只是此时台面上安好,便也微笑而对,一派端庄。杨过侍立在两人身后,垂首不语,惊待突变。 众人饮过一杯酒,忽必烈便一拍手,左右卫士当即应命而出。稍刻复返,自是推了武敦儒、武修文进帐。两人手足都给用牛筋绳绑得结结实实,双足之间的牛筋长不逾尺,迈不开步子,只能慢慢的挨着过来。武家兄弟进帐一瞧,便见郭靖和李莫愁都在,不觉脱口教一声“师父!李姑姑!”话中带了几分警示之意。 李莫愁见两人衣衫凌乱,身有血污,显是经过一番剧斗才失手被擒,又思及昨晚之故,心中颇有怜惜。郭靖已然抢道:“你俩年纪尚轻,便是输了,被人擒了,无算不了什么。此刻看你们不屈,我倒是欣慰的很。” 忽必烈假意责怪左右,斥道:“国师等人好生请来两位武爷做客,你等怎得如此无礼?快快松绑。”左右连声称是,伸手去解二人绑缚。但那牛筋绑缚之后,再浇水淋湿,深陷肌肤,一时解不下来。 郭靖脸色略黑,不屑他人假惺惺,正要责问,却见李莫愁早已走下座去。但见她拉住武敦儒胸前的牛筋两端,轻轻往外一分,波的一响,牛筋登时崩断,跟着又扯断了武修文身上的绑缚。 这一手功夫瞧来轻措淡写,殊不足道,其实却非极深厚的内功莫能办到。李莫愁适才初进军营,除却金轮国师之外,其余人对她都只耳闻,众兵士虽有阵前见她神功,却也不曾近观。此时见她出手轻柔,神情娇俏,更是暗暗称赞,不禁私下一片窃语。李莫愁这一手自然有意险弄,实则是要在众人面前先立了威。待闻私语声起,她便不屑轻笑。忽必烈不动声色,哈哈一笑,当即压下私语声,道:“快取酒来,给两位武爷赔罪。” 李莫愁退回座位,和郭靖眼神一交,便自心意相通。料想稍后便有一番恶战,武家兄弟若不早走,届时定是拖累。郭靖略微点头,待李莫愁坐落,便起身向众人作了个四方揖,朗声道:“小徒既已访过,如今我人便在,王爷自当让他们回去告之内人,就说我会见故人之子,略述契阔,稍待即归。” 武家兄弟齐齐喊“师父,你……”言语中又是担心。李莫愁使个眼色,教他们不须多言,当下说道:“你们快些走罢!回去禀报吕大帅,请他严守城关,不论有何变故,总之不可开城,以防敌军偷袭。” 这几句话说得斯文端庄,却又明明白白,实是要叫忽必烈等人知道,即令自己和郭靖有何不测,襄阳城决不降敌。 武家兄弟也非浑人,此时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害得郭靖和李莫愁涉险相救,又是感激,又是自悔,当下不敢多言,拜别两人,自行回城。 忽必烈口若悬河,先叙父辈私情金兰之义,又公陈大宋腐朽,说得实实在在,倒是对郭靖三分敬畏,七分惜才。李莫愁默听一侧,却闻郭靖肃然朗声道:“公义当前,私交为轻。昔日拖雷安答领军来攻青州,我便曾起意行刺于他。若不是适逢成吉思汗病重,蒙古军退,我定是成了不义之徒。但是,古人云:大义灭亲。国事之前,我当取大义而舍小义。今日别说是王爷你在此,便是托雷安答复在,我也亦然。” 这几句话侃侃而谈,李莫愁心中好生震撼,想来郭靖真是大侠之风,又叹他公私不能两全,心中定也有说不出的痛苦。而忽必烈、金轮国师等人相顾变色。 少刻,郭靖又道:“王爷适才那些话,也都不错。我赵宋淳佑皇帝乃无道昏君,宰相贾似道是个大大的奸臣。”众人又都一怔,万料不到他竟会公然直言指斥宋朝君臣。不及众人回神,郭靖又正色铮然道:“郭某纵然不肖,岂能为昏君奸臣所用?只是心愤蒙古残暴,侵我疆土,杀我同胞,郭某满腔热血,是为我神州千万老百姓而洒。” “好!”郭靖话音才落,在场便同时发出两声“好”来。 一人便是身边李莫愁。这几句说到她心里,更是不顾场合,赞了出来。 另一人却是忽必烈,只见他伸手在案上一拍,续道:“这话说得好,我敬郭叔父一碗。”说着举起碗来,将马乳酒一饮而尽。 一碗饮罢,忽必烈又转对李莫愁道:“仙子适才那声好,当真也是和小王一般心思。所谓识英雄敬英雄,仙子虽是女流,但见识尚在诸多男儿之上,我也敬仙子一碗。” 李莫愁闻他诚恳,当即也不作态,仰头一碗,自是豪迈。忽必烈哈哈一笑,赞道:“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仙子好爽气。” 随侍众人暗暗焦急,均怕忽必烈顾念与郭靖先世交情,又惜取两人才华,竟将两人放回,当即都是面有难色。只是忽必烈敬酒在前,也只能赔笑,各自饮了一碗。 忽必烈道:“贵邦有一位老夫子曾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话当真有理。想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唯有德者居之。我大蒙古朝政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所。我大汗不忍见南朝子民陷身于水深火热之中,无人能解其倒悬,这才吊民伐罪,挥军南征,不惮烦劳。这番心意与两位全无二致,可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来,咱们再来干一碗。”说着又举碗饮干。 金轮国师等举碗放到口边。郭靖大袖一挥,劲风过去,呛啷啷一阵响处,众人的酒碗尽数摔在地下,跌得粉碎。郭靖大声怒道:“王爷,你说‘民为贵’,真正半点儿不错。你蒙古兵侵宋以来,残民之逞,白骨为墟,血流成河。我大宋百姓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性命送在你蒙古兵刀枪之下,说什么吊民伐罪,解民倒悬?” 这一下拂袖虽然来得突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但国师等人人身负绝艺,竟让他打落碗,均觉脸上无光,一齐站起,只待忽必烈发作,立时上前动手。 忽必烈仰天长笑,说道:“郭叔父英雄无敌,我蒙古兵将提及,无不钦仰,今日亲眼得见,果真名下无虚。小王不才,不敢伤了先父之义,今日只叙旧情,不谈国事如何?” 郭靖拱手道:“两国交战,这等私情,不叙也罢。”转而对李莫愁使个眼色道:“贤妹,我们走。”再拱手道:“王爷,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忽必烈脸色一黯,却立马露笑,也是将手一拱,说道:“送客。” 李莫愁稍后起身,走在身后,待到营帐口,又故意回转拱手,说一句“告辞”。这一说看似回礼,实则是防着众人突施暗算。 郭靖前行威仪,杨过紧跟身侧,李莫愁自然断后。三人不急不慢,步步警惕,已是出得大帐。一出大帐,便是加快脚步,走向走向坐骑之旁。 郭靖先至拴马处,正欲解缰,却闻身后一阵响动,却是四周抢出八名蒙古大汉,将李莫愁劫了下来。 但闻当先一人道:“你这女子便是什么赤炼仙子李莫愁么?你在襄阳城头伤了我不少兄弟,今日竟到我蒙古军营来耀武扬威。”一声吆喝,八名大汉同时围上,顷刻便要动手。 第一百八十三章 搞事情(下) 李莫愁斜眼一扫,自是冷冷道:“你待如何?” 那蒙古大汉哈哈一笑,却道:“从来只有女人服侍男人,却没有听过如你这般打打杀杀。看你长得如花似玉,我等兄弟就不予你计较杀人之事。不如乖乖留在军营,好生伺候我们。” 几句话极其不恭,十足下流。李莫愁脱口骂一声“无耻”,便脚步一转,闪出围堵,跟上郭靖。那些大汉哪里会让她如愿,待一回神,便齐齐施手,纷纷来抓李莫愁。 这些人自然使得蒙古摔跤手法,正好借机往李莫愁胸前肩头乱抓。李莫愁脸色一暗,当即怒起,腰肢轻扭,双手连拨,同时委身一矮,一腿扫圈,霎时之间,最近四名大汉给她勾扫倒地。 另四人一愣,当即再上,却不觉身后有人喝一声“无耻”,却是一双铁腕擒来,一抓一摔,连出四下,顿时将四人摔出丈余。 正是郭靖回转来助。他幼时在蒙古长大,骑射摔跤自小精熟,眼见八人围欺李莫愁,又出言下流,哪里还忍得住。 两人一先一后,顿叫八人倒地。李莫愁自是别家功夫,破尽蒙古摔技,而郭靖却是还施彼身,技压众人。 此时王帐外驻兵见得两人如此手段,均是不约而同的齐声喝采。郭靖向众军一抱拳,摊手转圈,却用蒙古人摔角获胜后向观众答谢的礼节,众官兵更加欢声雷动。 郭靖见那八名大汉不敢再来,便拉一把李莫愁,低语一声“我们走”,又出重围。 不及走远,再有人拦,却是金轮国师等人。又闻得号角声骤起,四下里千人队来往奔驰,三人顿时明白。 李莫愁悠悠一笑,却道:“想不到忽必烈对付我们三人,竟如此兴师动众。这是怕国师胜不了我们,派兵掠阵么?” 金轮国师被她呛一句,却不跟她争辩,只是轻笑一声。李莫愁压低声音对郭靖、杨过道:“你两人马快,只管夺路疾冲,先过去夺两面盾牌来,以防敌军乱箭射马。”杨过急道:“那你呢?”李莫愁道:“你们先向南冲,随即回马向北来接我。” 杨过一怔,郭靖便赞道:“好一个声东击西,莫愁,你自己小心。”杨过顿时醒悟,随着李莫愁身形往北一动,便和郭靖齐齐上马南奔。 这一下来得甚快。国师等人皆以为三人会一齐突围,不料郭靖、杨过竟是和李莫愁走了反向。只见李莫愁身形甫动,却冲着忽必烈而去。这一招擒贼先擒王,甚是厉害,逼得几位高手急急回护,不敢去追郭靖两人。 瞬间人群动乱,忽必烈跟前一片拳脚叱喝声。郭靖、杨过两人如计而行,策马南冲。 金轮国师见到,心中立马想着,李莫愁或是要拿忽必烈做人质,而郭靖正好趁机南归。于蒙古大军而言,郭靖精通兵法,实则非是李莫愁能比。但李莫愁逼近忽必烈,又不能有所闪失,当即心念一转,大喊道:“众兵将围住郭靖,不要教他跑了。” 李莫愁闻声一笑,暗叫一声好,便是拳脚尽展,再逼主帅。金轮国师等人齐齐动手,四面八方围住李莫愁,硬是不让她接近忽必烈。众亲兵更是大盾做阵,防她放暗器。 郭靖两人没了高手纠缠,自然得意。往南冲一阵,果见大军围上堵路。但见身后兵卒渐少,李莫愁那边更是空档,便急勒马缰,喝道:“过儿,回去接你姨娘!”杨过应一声“知道”。两人突然掉头,复往北冲。大军哪里能有如此迅速,顷刻间便被拉开了距离。 李莫愁力战众人,实感四人均是一流高手。当下不敢丝毫懈怠,守多攻少,只待郭靖、杨过回马来接。 金轮国师上回归云庄大败,心中便有怯意,此番再斗,自是小心万分。而另几人总是自持身份,也不欲以多欺少,更兼李莫愁是女流之辈,出手又是留了几分。当下只要护的忽必烈无虞,便也足够。李莫愁独斗数人,却也不落下风。 忽然,众人身后一阵马蹄,自是郭靖、杨过回转。郭靖抢过长矛开路,杨过紧跟不落。两骑驰过李莫愁身边,杨过喊道:“姨娘,上马!”李莫愁眼疾手快,顺势一搭手,顷刻间翻上马背,抱住杨过,疾驰而去。 金轮国师长叹一声,心中不甘,正欲请罪,却不觉忽必烈脸上微笑,自喃道:“好一计声东击西,只可惜……”话未落,但闻前头郭靖大喊一声:“过儿,小心绊马索!”他胯.下自是神驹,反应迅速,当即一拉缰绳,却是飞纵而过。可惜杨过虽也良马,但马术远远不及他,霎时反应不及,却是前蹄触绊,顿时瘦马前足跪下,一声长嘶,将背上两人掀了下来。总算两人都是高手,就地顺势一滚,立马起身,倒也自是一些皮外伤。只是这一耽搁,国师等人便又赶上,将人再度围住。 “过儿,你没事吧。”李莫愁生怕杨过有损,自是将人一护。杨过脱口道:“我没事。”李莫愁喝一声:“快走!”顿时将人一提一抛,却是丢向郭靖方位。众人不及她这么一手,回神要劫自然慢了。 李莫愁却是不走,任由几个高手将自己围困,却是冷笑道:“适才听闻蒙古王爷要封你们其中一人做第一勇士,我倒是好奇,你们凭什么!”说落,却是抢先出手,直取尹克西。 短短瞬间之变,待杨过落到圈外,李莫愁已和众人斗到了一起。但见尹克西手执一条镶珠嵌玉的黄金软鞭,将周身护的滴水不漏。李莫愁急攻之下,虽逼得他只做死守,却也一时奈何不得。 只这略一纠缠,另外几人便都跟上。潇.湘子哭丧棒出手,尼摩星灵蛇短鞭助阵,更有金轮国师一侧按兵不动。 杨过大喊:“姨娘,我来助你!”身形欲动,复归战阵。不料郭靖一拉拽住,喝道:“过儿你先走!”话落纵身,竟是杀了回去。 郭靖适才远处一观,便知众人强弱,只在心中赞道:“贤妹好眼力,一眼便知那西域商人最弱。”心念一转之间,人已到了李莫愁边上。 “贤妹,我来助你!”郭靖如同前日一般,和李莫愁并肩依背,甚是如归。李莫愁心头一暖,嘴上却骂道:“浑人,你回来做什么!忘了我昨天说过的话了么。”郭靖道:“我自然明白。但那般求活,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贤妹,我们一起杀出去!” 李莫愁心下一叹,道:“也罢,那便痛痛快快大战一场!”当即心念一定,寻思:“待稍有良机,定要郭大哥突围。”同时拳脚不落,犹是只攻尹克西。 金轮国师众人起先都有自负,此番却是颇感压力。尹克西大喊:“都别闲着,快帮忙!”他死守中门,哪里还敢有丝毫轻视之心。不料金轮国师却喊:“先取郭靖!” 李莫愁一听一急,当即喝一声:“撒手!”竟是拂尘丝缠住了金龙鞭,发力一拉,却要将尹克西金鞭夺下。不觉尹克西也是机变,当即顺着对方一扯之势,和身向李莫愁扑去,左手中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这一招以攻为守,端是搏命。 李莫愁叫道:“不差!”却是拂尘仍卷住金鞭不放,左手化出擒拿,径来夺他匕首。尹克西心念打定,岂能让她如愿,当下十足注意落在双手之上。哪里料得李莫愁这一手擒拿却是虚招,待到右手扯动,敌人近身之际,忽的裙下暗动,竟是无形中出了一脚。 尹克西适才被她一扯,自己又纵身一扑,去势甚猛。此时一脚踢在心口,犹如给大铁锤重重一击,眼前金星乱舞,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李莫愁放脱金鞭,也不追击,反身去助郭靖。尹克西自知受伤不轻,慢慢退开,在地上盘膝而坐,自行护理。 金轮国师与潇.湘子、尼摩星三人刚斗上郭靖没几招,便见尹克西败落。李莫愁欺身到来,形成二三之势,自然压力陡增。 “臭和尚,看剑!”正斗片刻,杨过场外复还,手中长剑一抖,也来助战。 三三之势,胜败更显。六人见招拆招,混战一起。不想郭靖和李莫愁多有默契,杨过和李莫愁又是同门武学,三人换位补错之间,更是得心应手。而金轮国师三人首次对敌,却是各自为战,不消片刻,败象连连。 只可惜武斗虽胜,重围却是难出。三人打斗边走,金轮国师三人亦是紧咬不放。但闻郭靖一声口哨,小红马径自寻来。郭靖道:“贤妹,你先走,让我和过儿一起断后。”又转对杨过道:“过儿,咱爷俩若是一起死了,你怨不怨我?” 杨过闻他话中称呼,竟是将自己当成了亲生儿子,顿时心中激动,回道:“我不怕,我和郭伯伯一起。”亦回转对李莫愁道:“姨娘,你先走!” 不料李莫愁虚晃一招,逼远对手,骂道:“两个浑人!我李莫愁孤身一人,死便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你们有家室,有意中人,却是不值!” 此时大军围涌,已将三人团团围住。李莫愁又道:“你们一个身负重任,一个前途大好,何必为我赴死!我再说一遍,你们走,快走!” “还想走?当真是异想天开!”金轮国师见大军助阵,底气又起,更是全力施展,势要留下三人。 李莫愁冷笑一声,不屑道:“手下败将,何言狂妄!”却是自行断后,攻向国师。当下死志复燃,出手再无保留,竟是愁云十三式连连不断,顷刻间逼得国师狼狈不堪。 潇.湘子和尼摩星眼见国师就要落败,顿悟唇寒齿亡之理,瞬间助战,围攻李莫愁。哪里李莫愁心念早定,只故搏杀金轮,寻思:“我便是死在这里,也要教你们损了这个大和尚。” 这边一绊,郭靖当即醒悟,虎目有泪,却喊道:“过儿,走!”抢到神驹处,先行上马。 杨过却是不动,但见李莫愁被三人围攻,虽是逼得国师节节败退,却也不多不少挨了另两人数招。当下心中酸楚,却是明白道:“你如此死斗,不复求生,犹在怪我负你么?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并不是真的想要如此对你,而是……”想到此处,心中情愫万千,齐齐涌来,却忽的心口绞痛,大叫一声,竟是兀自跪倒下来。 杨过突变,伫剑支地,口吐鲜血,惊得郭靖和李莫愁齐齐回头。郭靖喊一声“过儿”,便是弃马复回。李莫愁喊一声“过儿”,当下一招“云影仙踪”却是退了过来。 “过儿,你怎么了?过儿!”李莫愁哪里还管其他,只是来扶杨过。杨过面容痛苦,却是不答她,只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还有时间。”李莫愁急问:“过儿,你在说什么?” 李莫愁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杨过安然。此刻关切,却是忘了敌手在侧。杨过突变,也是惊了国师等三人,不过稍后回神却不予担心。国师看准时机,便是飞出金轮,直向李莫愁背心。 杨过迷糊中望见,心中大惧,却喊不出声,唯有更添心痛。李莫愁顿感背后劲风袭来,知道必是厉害之物,只不过心中求死,也就不予回挡,只求再看杨过几眼,便也满足。 “过儿,答应我,活着离开,好好活着!”李莫愁瞬间起身,竟是再一次掷抛杨过,往远处寻路而来的瘦马上去。 “莫愁!……啊!”忽闻背心有人喊,却是郭靖来护,只见郭靖左右双掌接下潇.湘子和尼摩星杀招,身形却是护在李莫愁背心,胸口正正挡了国师一轮子。 李莫愁脑中霎时一震,惊觉回神,才知大错。自己一时伤心动情,一味求死,却忘了另有大事。顿时大叫一声“郭大哥“,随即厉喝一声,便是杀招连出,逼退两人,将郭靖抱进怀里。 “郭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不值得!”李莫愁犹有怨气,更多怜惜。却不料郭靖吐口血,缓口气,道:“大义虽重,有时却不得不违心。若是执意初心,才是真正的痛快!莫愁,我们若是死在一起,你会怪我傻么?” 李莫愁骂一声,“浑人!你这是陷我于不义么!”也不多说,只道:“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我答应过黄蓉,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让你一家团聚!”郭靖惊道:“你说什么?”李莫愁却道:“待你回去,转告黄蓉,我没有抢她的靖哥哥!”又喊一声:“走!快走!”当下又是一抛,将人往小红马方向抛去。 这几变都是瞬间之事。待的蒙古众人回神,郭靖和杨过便都上了马,虽各有伤,却也勉力能骑。 李莫愁见两人胯.下神驹自行夺路而去,心头一宽,自是对周遭笑道:“今日,赤炼仙子留命在此,有本事的,尽管来拿!” 随即,娇喝一声,双手共扬,自是一轮银针爆射。李莫愁死志不动,暗道:“犹死而已,便多杀它几个鞑子陪我!” 此后身形似疯,攻取有道,竟是多杀军中将领。蒙古大军一时被她吓到,竟是退了一层。只不过大军甚众,李莫愁轻功再高,也是飞身不出。 多战力乏,李莫愁已然踉跄,心中此番无幸,当即抢过一把弯刀,架在自己脖颈上。蒙古军士见她如此刚烈,心知她定是不愿被俘受辱,当下也不再攻,只待她自行了断。 李莫愁扫视四下,见金轮国师几位高手都是带伤,却憾道:“可惜,可惜。”又神情一黯,喃道:“过儿……” 眼见一刀就要横下去,不料蒙古军马围涌外圈纷乱,人群竟是纷纷散开,却是一个年老跛子左手撑着铁拐,右手舞动一个烧红了的铁锤,冲杀进来,叫道:“李莫愁你快向外闯,我来给你断后!” 李莫愁回眼一瞥,认出竟是冯默风,甚觉诧异。 原来冯默风被蒙古兵征入军中,打造修整兵器,已暗中刺杀了蒙古兵一名千夫长、一名百夫长。他下手隐秘,未给发觉。 这日听得吶喊声响,在高处望见三人受困,当下将大铁锤放入冶炉中烧红,杀入解救。他将大铁锤舞得风声呼呼,蒙古兵将见到这个烧红的大铁锤飞舞而来,尽皆远远逃开,不敢阻拦,登时给他杀出一条血路。 冯默风又喊一句:“赤炼仙子之名,老夫今日算是见识了。李莫愁,留着有用之身,届时多杀几个鞑子,好替我报仇!” 这一来又是短短瞬间。李莫愁当即回转心神,冯默风起脚往她足下一踢,自是助她飞离重围。李莫愁落下处抢过战马,心神却是明澄,喊道:“冯铁匠,李莫愁欠你的,一定还你!” 三匹马追风逐雷、迅如流星,片刻间已将追兵远远拋在后面。李莫愁赶上两人,见两人伏在马背上,问道:“过儿,郭大哥,你们怎样?”郭靖“嗯”了一声,杨过却是无言,都只是呼吸粗重。 李莫愁心头烦乱,一时无措,只扬鞭在两人马身上抽打,自己稍慢断后,三匹马前前后后往襄阳方向驰去。 也不知奔了多久,但感身困力乏,头脑昏沉。突见前方又有无数军马来围,当即心中一急,想抢身开道,不觉一提真气,却是丹田绞痛,胸口一闷,哇的吐出一口血,自己跌落马去。这一跌摔得天旋地转,迷迷糊糊见到大军先后拿下两人,随后又近己身,两三大汉来抓臂膀。 李莫愁浑噩不省人事,只喃道:“别碰我……杀了我……”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走抒情路线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李莫愁悠悠醒转,忽的大叫:“过儿,快走!郭大哥,别管我!”一人立马抓住她手,急急应道:“姨娘,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李莫愁抬眼一看,却是杨过,但见他跪蹲榻边,脸上满是悲喜之色。李莫愁惊叫:“过儿,你怎么还不逃,快走,快走,别理我。”杨过哽咽喊一声“姨娘”,却是将她欲起身形按住。 此时榻边端坐另一人,却是柔声说道:“李姐姐,你醒了。” “郭夫人?”李莫愁凝神再看,自然是黄蓉,顿时心中明白了几分。不及相说,稍远处又是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道:“师姐,已经没事了,这里是襄阳。” 小龙女站在杨过和黄蓉身后,说话口气虽是清淡,眼眸中倒也是几分关心。李莫愁见得三人表情平静,又见杨过似无大碍,当即也是宽了心,好好问一句:“郭夫人,郭大哥的伤还好么?”她犹记得郭靖替她挡下国师一记轮子,终究是有几分担心。 黄蓉一脸感激神色,温言道:“李姐姐,你放心,你的郭大哥将养几天便好了。”李莫愁听她语气与寻常不同,反倒是担心,却不敢多问,只说:“那就好,那就好。”说完,长长叹一口气,顿觉四肢百骸软绵绵的一无所依,当即闭上了眼。 杨过见李莫愁复又闭眼,急道:“姨娘!姨娘你怎么了?”李莫愁尚无回应,黄蓉却先抢道:“过儿,你放心。你姨娘不过是久战脱力,累坏了身体。我已经给她服了疗伤灵药九花玉露丸,她静养几天便全好了。”杨过似有不信,小龙女也跟上一步,拉扯一下杨过衣袖,淡淡说道:“过儿,郭夫人没有骗你。我替师姐把过脉,她确实没什么大碍。”杨过这才渐渐安心,依旧再叫一声“姨娘”,终也是慢慢起身。李莫愁似有感应,眼虽不睁,脸上却是露了个笑意。 黄蓉站起身来,口中说道:“过儿,龙姑娘,你们再陪李姐姐一会吧,我先回去照看你们郭伯伯了。”她自然不必说,两人自会相陪。不过寻个借口离开,实则也是担心郭靖伤势。 正待黄蓉要走出房门,突听屋顶上喀的一声轻响。李莫愁脸上笑意一收,当即一惊坐起,口中急道:“屋顶有人。”话音落时,黄蓉亦是警觉,同时左掌挥出,灭了烛火。 龙杨两人眼见灯灭,立即振奋,齐齐挡在李莫愁榻前,各自抽出手中长剑,低声道:“姨娘\师姐别动,我在这儿守着。” 这一句听得李莫愁既暖还寒。暖的是两人心中有她,护她如斯;寒的是两人果真情意相投,心有灵犀。当即轻叹一口气,也不说话,只管关注屋顶之事。 屋顶上有人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可前来下书,难道南朝礼节是暗中接见宾客么?倘若有何见不得人之事,小可少待再来如何?” “是霍都!”李莫愁闻之一恨,咬出一个名字。黄蓉道:“南朝礼节,因人而施,于光天化日之时,接待光明正大之贵客;于烛灭星沉之夜,会晤鬼鬼祟祟之恶客。” 屋顶上登时安静,随即便是有人跃下庭中之音,又传来:“书信一通,送呈郭靖郭大侠。” 黄蓉打开门房门,说道:“请进来罢。”说完手势一作,要龙杨两人伏击。她听杨过说起古墓生活,便知两人暗中见物,只待霍都进来,教他束手就缚。 四人屋内沉静,霍都却于远处停步。稍顿片刻,冷笑道:“君子不处危地,须防暗箭伤人。”黄蓉讽道:“世间岂有君子而以小人之心度人?”霍都身形一顿,却又笑道:“黄帮主好厉害的口齿。算我怕了,接着!” 霍都说完,便将手中书信飞出。黄蓉挥出竹棒在空中一粘,顿时接了过来。不料霍都飞出书信后,偷发暗器。龙杨两人一齐出手,长剑一扫,同时打落暗器。却也只这停顿,霍都已是飞上屋顶,大声道:“信已送到,后会有期!” 待人远去,小龙女重新点亮烛火。黄蓉打开来信,只看一会,便是神色黯然,默默叹气:“襄阳城墙虽坚,却挡不住武林高手。连霍都之辈都如此嚣张,何况金轮国师。”当即将书信递给李莫愁三人,自顾一旁坐落。 李莫愁接信,只见信上写道:“蒙古第一护国法师金轮致候郭大侠足下:适才枉顾,得仰风采,实慰平生。原期秉烛夜谈,岂料青眼难屈,何老衲之不足承教若斯,竟来去之匆匆也?古人言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悠悠我心,思君良深。明日回拜,祈勿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李莫愁大怒,脱口骂道:“臭和尚趁人之危!”杨过和小龙女也将信看了,脸色都是凝重。 黄蓉踱步走到门口,背对三人,悠悠叹道:“都怪那日芙儿胡闹,引出一连串变故,惹出这些事来。靖哥哥身受重伤,李姐姐又使不出力气,我又怀有身孕,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唉……眼下危局,如何是好?”此时她心中烦乱,倒也没了主意。 杨过立身她背后,顿了顿,说道:“郭伯母……”小龙女忽的拉扯他一下,却又教杨过拦下,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杨过道:“郭伯母,敌人若是敢来,我自然拼死一战。”又转对小龙女道:“姑姑,你也陪着我,好不好?”小龙女顿了一会,终于默默点头。 黄蓉心下略宽,温言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过儿,那就有劳你和龙姑娘了。”杨过道:“郭伯母不要这般说,小侄定当尽力。”黄蓉转过身拍拍他肩头,莞尔一笑,却说:“我要回去将这事告诉你郭伯伯,你替我走一趟城楼,转告鲁帮主他们,教他们好好防卫。” 杨过应声即去,黄蓉便又一叹,回头看一眼李莫愁,眼中似有歉意,却不说话。稍后拱手一礼,便也转出屋去。 待到人去,满屋寂静。 师姐妹两人一者躺着,一者站立,却无什么话说。小龙女似有心事,李莫愁更是心潮起伏。适才龙杨两人对话、神情都一一落于她眼,又听闻黄蓉脱口说出郭靖重伤,心中实则堪乱。 两人相顾无言,自是过了许久。终于,李莫愁坐起身来,悠悠道:“师妹,你过来,我想跟你说些话。” 小龙女望着李莫愁,踌躇了一会,倒也慢慢走近,终于在她榻边坐下,温言道:“师姐,你想说什么?” 李莫愁却是笑笑,没有直接说话,只是抬手替她理了理发丝。稍后,莫名道:“师妹,你真好看。”小龙女一惊,喊一声“师姐”。李莫愁摸出一支青玉簪子,轻柔道:“师妹,这个给你戴。”小龙女一愣,李莫愁已经擅自将她发丝卷起,好生将玉簪戴了上去,连声喃着,“还是你戴着,更配,更配……” 小龙女见李莫愁眼眶微红,眼中闪亮,似要滴出水来一般。不觉讶然问道:“师姐,你怎么了?”她自然不知道,这支玉簪便是当日李莫愁和杨过出谷后,因他喜欢而置。李莫愁一股心酸袭来,忍了忍,才道:“没事。师姐……师姐只是替你高兴。”小龙女一愣,问道:“替我高兴?”李莫愁却是转过头去,似在对她说,又似自言自语:“过儿重情重义,自是少年英雄。只是他性子刚烈,多有不羁,日后还要你好好劝着一些,勿要他惹出祸来。” 小龙女望着李莫愁背身,刚想说什么,李莫愁却又转过脸来,道:“你和过儿回了终南山也好,远离江湖纷争,清清静静一辈子。”又道:“日后师姐不在你们身边,你们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小龙女待她说完,瘪了瘪嘴,却是淡淡问道:“师姐,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李莫愁一愣,却是轻轻摇头,笑道:“傻子,你们两个人回去,我去凑什么热闹。”小龙女道:“不啊,师姐一起去了,才是热闹。到时候,我们三个人就能像以前一样,才是最开心呢。” 李莫愁心头一刺,情不自禁喃道:“是么?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话刚喃出,心中却是想着:“师妹真是单纯,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和过儿好了,我还能如同没事一般,再看着他们么?” 小龙女见李莫愁不再接话,又道:“师姐,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你还在生气,不许我和过儿好?”李莫愁忽然想到:“莫不是过儿从来不曾跟她说过我的事情?”当即岔开话题道:“师妹,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么?” 小龙女点点头,李莫愁自然换了话题。两人胡乱说些往事,都是少时古墓趣事,说道欢喜处,小龙女亦是泛起淡淡喜色。 李莫愁执着小龙女的手,如同久远之时,甚是爱惜,心中只是想着:“过儿果真没有同她讲我的事情,那便是再好不过,也免得她心中有疙瘩。”又想:“师妹善良单纯,能觅得过儿这般佳偶,确是天大的福分。只愿他俩,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只是想着想着,又情不自禁想到自己和杨过的种种,心中蓦地又酸痛起来,似乎那般幸福之人,当是自己才对。一霎那,竟是没有忍住,硕大的泪珠如线一般落下,吓得小龙女急急退开,不知所措。 小龙女定一定神,再靠近,温言问道:“师姐,你怎么哭了?被谁欺负了么?”李莫愁抬手抹去泪水,只轻轻摇头,却已经紧紧抓住心口衣襟,越忍越难受,竟是真的绞痛起来。小龙女急道:“师姐,你心口痛吗?我帮你揉揉。”李莫愁忽然“哇”的一声,却是喷了口血出来,将小龙女一身白衣染了个透。 “师姐!师姐!”小龙女吓得脸色煞白,不知道李莫愁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吐血,顿时大声惊叫起来。 正此时,房门被人推开,却是杨过回来。他进门如同寻常喊一声“姑姑”,却见屋内这般光景,顿时失神一愣,随即急急赶上,抱住李莫愁,见她脸有泪痕,唇挂血珠,顿时大喊道:“姨娘,你怎么了,姨娘!”见李莫愁张口欲言,却又是吐一口血,顿时冲着小龙女喊道:“姑姑,你不是说姨娘没内伤么,怎么吐这么多血?” 这一句说得甚重,隐隐有责备之意。小龙女被他吓了一跳,怯怯道:“我,我和师姐正说话,她突然就吐血了,我也不知道。” 李莫愁听他话中有怒,怕伤了两人情谊,缓了缓气,赶紧道:“过儿,不关师妹的事情,是我自己,自己……”话未说完,竟是晕了过去。 李莫愁浑浑噩噩,又是梦见一场大火。自己困于火中,而杨过和小龙女两人却是旁观,只管自己恩爱,却不顾她生死。 “过儿,你别走。过儿,不要丢下我。”她在梦中却是不再装做坚强,竟是真情流露,堪堪哭了出来。只是这一哭,却是哭醒了自己。 待一睁眼,朦胧之间却见榻边好端端坐着一人,正是杨过。此时也不顾屋内是否还有旁人,竟是奋不顾身扑上,将人紧紧抱住,口中竟是喊着:“过儿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杨过亦是将她抱住,温言道:“姨娘,我不走,我不走。” 李莫愁却是越抱越紧,连手指都堪堪刺进杨过背脊,又喊道:“我不要你喊我姨娘!我不要你喜欢师妹!我要你跟我在一起!”一声喊完,竟是伏在杨过肩头哇哇大哭起来,似要将这些日子压抑的情怀统统释放,“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杨过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任她又哭又闹,还挨了好几下拳脚。 李莫愁一会骂道:“你个小畜生,这般来害我,我恨你!”一会又怨道:“我哪里比不上我师妹?”一会又叹道:“过儿,你是不是嫌我老了,不漂亮了?” 杨过始终不言不语,只管紧紧抱着她。待她哭意收敛,渐渐安静,却是正色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让你伤心了。我答应你,我会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就算是死,我也死在你面前。”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迁就 李莫愁一番宣泄,心情渐渐平复。虽然依旧抱着杨过不放,但终究明白自己需早早断了此念。冷不防听到杨过竟说出这等话来,顿时双臂一推,从杨过怀里逃了出来。 “你说什么!过儿你说什么!”李莫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以为杨过是顺着她,又或者是自己对他施了压。杨过道:“我说我会和你在一起,此生都和你在一起。”李莫愁忽的站起身来,退了好几步,远远躲开杨过,却是神情黯然,一脸苦笑,只道:“过儿,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杨过跟进几步,又去抱她,嘴上说道:“我喜欢你,我……” 李莫愁再一躲,却是喝道:“够了,别说了!”杨过一吓,顿时停住。只听李莫愁缓缓劝道:“过儿,我知道你还是喜欢着我,更是看不得我伤心。我也知道你心中怕我敬我更多一些,但是过儿……你不能因此又来迁就我,而做了无信无义之人。” 杨过默默不语,满脸苦笑。李莫愁望着杨过,沉沉说道:“过儿,师妹很单纯,容不得你这般朝三暮四,你会害死她的。”又慢慢走回去,反将他抱住,靠在他胸口,却哽咽道:“过儿,对不起,我实在……实在是舍不得你。”埋首摩梭一会,又道:“过儿,是我失态了,我不该这般逼你的,对不起。” 杨过眼含晶莹,启口才说一个“我”字,便被李莫愁一个急推,狠狠推出了房门。 忽然,“啪”的一声,房门被李莫愁重重关上,就连门枢上的灰尘,都被震落了下来。 杨过门口急道:“你开门,我有话说!”李莫愁却是背靠门板,死死顶住,连声说道:“我不要听,你不要说!” 只这一句,便各自无语。两人内外相隔,却是静了良久。 终于,李莫愁隔着门板,缓缓说道:“你去陪师妹吧……有些事情,我……我知道的。你好好待她,不要再想着我,也不要……也不要为难了自己。” 杨过一手推在门板上,一手却揪着自己的心口,眉头紧皱,神情痛苦,嘴角已然挂下血珠。他深深舒一口气,似忍着巨大的痛楚,苦苦说道:“你也忘了我吧,我,我对不起你。”只说一句,便是吐出更多血来,再也说不出话。 李莫愁听完,自是依靠在门板上,缓缓滑落。眼中泪珠已经如线一般落下,却又偏偏不肯哭出声来,强自忍住,不惜咬着自己手背,都堪堪咬出血来。 前日杨过说出此事,她一时茫然,竟还有一丝梦中之意。又兼战事告急,连番恶变,却也无暇关心。不料此番稍安,重提旧事,再述伤情,自然是两相叠加,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装得豁达,却不料伤情之时,亦不过当初懵懂摸样。一时间,却是痛彻心扉,几欲晕死过去。 但觉脑中浑浑噩噩,不知天地何物。只是倚门望顶,呆思木讷,却不知该做什么。而门外杨过似也下了决意,不再同她说话。 又复安静,便又过了良久。 直至远处传来脚步,有个熟悉的声音喊道:“过儿,你怎么不进去陪着师姐,她没事了么?” 而后,便是杨过吸气的声音,再听到他说:“姨娘已经没事了,刚刚睡下。姑姑,你不要去吵她了,我们也回去歇息,好不好?”小龙女应声好,两人的脚步便慢慢远了去。 李莫愁脑中尽是当日两人融乐之情,亦有杨家旧时欢趣之景。渺渺之间,似乎还能听到杨过在她耳边说着:“姨娘,等过儿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哇”的一声,李莫愁终于又是喷了一口血出来,顿觉天昏地暗,万物归寂。 待得门缝里的光色变的青灰,又渐渐变得灿烂,李莫愁才悠悠清醒。她环眼四周,屋内自有一丝狼藉,方知一切本不是梦。凄然坐在地上,也不起身,又是苦苦笑了一阵。 坐过片刻,痛极反而木然。终于慢慢起身,自行取了清水洗漱,之后更是将自己发髻挽好,又换了一身干净的道袍。稍后却是自行出屋,直奔郭靖厢房而去。 她心中伤得透了,茫然空落落,但犹是记得郭靖重伤,须也另有牵挂。更不想旁人见她低迷摸样,失了斗志,故而强颜欢笑,刻意精神。 一路行去,但凡遇到家丁下人问候,亦是好生相待。行至郭靖屋外,便听屋内夫妻对话。 但听郭靖道:“蓉儿,你知道我的伤势不碍事,又何必担心?倒是你须得好好休息要紧。”黄蓉笑道:“是了。这几天腹中动得厉害,你的郭破虏还是郭襄,就要见爹爹啦。” 她实则是担心霍都下战书之事,更有对李莫愁亏欠心情。只是心事在身,脸上终究有破绽。 毕竟烦心事,黄蓉略一失神,郭靖便察觉有异,当下问道:“蓉儿,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忽的一顿,却是话中带责,“蓉儿,莫愁呢?”黄蓉一顿,温言道:“她没事,只是久战脱力,昨日便已经醒了。倒是你,伤得重,不可再劳心。” 岂料郭靖一急,很是不信,喊道:“你休瞒我。莫愁昨日浑身死气,是不是你前日跟她说过什么?是不是你教她舍命护我?” 不及黄蓉回应,李莫愁已经推门进去,口中接道:“郭大哥,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话语轻柔,面带春风,端是装得一派悠然。 郭靖脸上一喜,道:“贤妹,你,你没事?”李莫愁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看,我精神好的很。”说完,竟似少女般天真摸样,在靖蓉两人面前转了个圈。 李莫愁一圈转落,才道:“郭大哥,你安心修养,襄阳有我呢。”郭靖听她这般说,顿时安心。黄蓉却是不说话,只扶郭靖坐下。 郭靖刚坐下,复又问道:“过儿呢?过儿的伤势怎么样?”郭靖一提杨过,李莫愁心头便又一刺,想要对他说过儿也很好,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幸黄蓉已经回道:“过儿也没事,早上已经和龙姑娘一起,替你去巡视城楼了。” 话音才落,正巧杨过和小龙女推门进来。只是一进门,便是愣了一愣,眼神对上李莫愁立马躲闪,随后便冲着郭靖问好,只说:“郭伯伯,你安心修养。我适才已到城头上去瞧了一周,众弟兄都是斗志高涨,只说若是蒙古大军再来,定杀他个片甲不留。”黄蓉向杨过微微点头,似在赞他懂事。 小龙女却对着李莫愁道:“师姐,你没事了么?”李莫愁忍不下心对她板脸,只得温言回道:“我很好。”只这一句,却是转到郭靖身边,去跟郭靖说些关心之话。 李莫愁一边和郭靖说话,一边情不自禁偷瞧杨过,每每看去,总是神情黯然。郭靖起初不在意,片刻之后,倒也生出疑惑。只是他却是想错,以为李莫愁心中是担心杨过伤势,顿时温言道;“贤妹,过儿生龙活虎的,好的很。看把你担心的。”李莫愁急急堆笑道:“我,我哪有。他,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管着他做什么。” 郭靖笑笑,只说:“你骗不了我。”顿了顿,又道:“你别太宠着他,小心将他惯坏了。”李莫愁心中又一酸,连声道:“不管他,不管他。” 那边杨过和黄蓉似有许多话要说,而小龙女倒是清淡站在一旁,唯独脉脉看着杨过,神情甚是甜蜜。 李莫愁终于坐不住,起身告辞。不觉脚步才起,黄蓉忽然叫道:“啊呀,我差点又忘了一件事。”又冲李莫愁道:“李姐姐,我有东西还给你。”李莫愁一愣,不知她所言何物。却见黄蓉撇下杨过,自行进屋,稍后再出,手里便是多了一柄剑。 “这……这是……”李莫愁心口猛然被重重锤了一下,差点就要站不住。黄蓉满脸笑意,欢喜说道:“李姐姐,这是当日英雄大会上,你使过的剑吧。”顺势一递,自是送到了李莫愁眼前。 黄蓉道:“那日英雄大会后,我被金轮国师所擒,幸得过儿相救。可惜当时乱战,过儿虽救下我,却也受了重伤。后来有人来救,慌乱中我们便失散了。过儿落下此剑,人也去向不明,我便顺手取了回来。想着有朝一日,再见到你或者过儿,正好还人。” 此剑正是“红酥手”。李莫愁只记得当初和杨过怄气,将剑丢回给他。后来两人再遇,互明心意之后,也是遗憾失落了它。只是此番杨过归来,两人却做断绝,李莫愁每每想起,更是悲不胜收。 此刻黄蓉却将剑送到了眼前,李莫愁一时无措,竟不知接是不接。 “李姐姐,怎么了?意外么?”黄蓉犹是笑道,却惊见李莫愁眼中已是含了晶莹。 李莫愁怔怔接剑,只梦呓般喃了句:“红酥手,东风恶……”心中蓦地想起当初朝奉告诫之言“姑娘,此剑暂姻缘”,似真的应验一般,顿时心中酸楚万分,竟是“噼里啪啦”连珠一般落泪。 这一出惊吓到了众人。黄蓉本是好意,哪里料想李莫愁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泪,一时吓得退了好几步。郭靖更是愕然,不明就里,只怜惜喊了声“贤妹”。杨过默然不语,只管凝望李莫愁。 小龙女倒似无知,近身去替李莫愁抹眼泪,只问着:“师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宝贝回到手中,高兴坏了。”李莫愁不说话,小龙女又欢喜道:“师姐,现在好了,我们三个人都得了宝贝。你看!” 说完,便是“唰”的一声,抽出了自己的宝剑,寒光闪闪,甚为锋利。“师姐,这是我和过儿一起得来的,叫做淑女剑,削铁如泥,厉害的很。”又走到杨过身边,抬起杨过执剑右手,说道:“过儿这把叫君子剑,和我这把是一对儿。” “君子……淑女……”李莫愁噙泪望着小龙女盈盈轻笑样子,却是失神自喃,终于忍不住,将手捂在嘴上,发出嘤咛轻呜之声。 她此时情思决堤,自不顾众人在侧,竟是大大失态。只是心中尚有一丝明澄,想要止住哭意,却更是止不住。靖蓉夫妻惊得茫然无措,连话都说不出来。小龙女亦是惊愕,只道:“师姐,你,你到底怎么了?” 李莫愁只哭不语,强忍不出声,嘤呜轻咛,更添凄然。杨过浑身发颤,眼圈红润,几度想冲上去抱住她,再对她说出一些好话,但终究堪堪忍住,紧咬牙关。实在看得不忍,终于好好喊了声“姨娘”。 杨过一出声,众人才回神。郭靖急道:“贤妹,你……”牵动伤口,又是咳嗽。黄蓉左右不是,只能赶紧在他后背推揉。小龙女抱住李莫愁,靠在她肩头,轻声说道:“师姐,你别哭,是谁欺负你了么?你告诉我,我和过儿去帮你报仇。” 李莫愁轻轻将她推开,不住用手抹着眼泪,终于说道:“没事,我没事,没有人欺负我。”小龙女追问道:“我不信!”李莫愁不再说话,只将头低下。 杨过站立门口,脚步微趔,身形往后晃了晃,若不是门板挡住,几欲要倒下去。所幸众人此时目光都落在李莫愁身上,却是忽略了他。 小龙女从未见过李莫愁这般摸样,当下也不敢再问,只默默退回,倚到杨过身边,紧紧挽着他臂膀。 众人如此僵持,却是尴尬万分。 蓦地,李莫愁开口,却道:“郭大哥,郭夫人,莫愁刚才失态了,让你们见笑了。”又转对龙杨两人道:“师妹,过儿,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只这一句,便又抬手做个阻势,肃然道:“眼下襄阳危难,我们当以大局为重。” 忽然,但听十余丈外屋顶上一人纵声长笑,跟著铮铮两声大响,金铁交鸣,正是金轮国师到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女婴 强敌既来,正好掩了此间尴尬。 李莫愁一抹双颊,凛然道:“你们不要轻动,我去会他。”杨过却抢道:“我去!”小龙女急急喊一声“过儿”,却哪里还留得住。杨过一纵已远,不刻便远远传来口舌之争,少顷更是金铁交鸣之音。 “师姐,我去帮过儿!”小龙女回神欲走,黄蓉却是拦住,只道:“龙姑娘,先别去。过儿聪明伶俐,不会吃亏的。” 她话虽如此,实则是担心小龙女一去,这处便失了强援。岂料小龙女却道:“我不会让过儿一个人的。”说完,也不顾黄蓉阻拦,亦是推门纵了出去。 李莫愁面无表情,心中又是一酸,却说道:“让他们两人一起出去应战也好,至少双剑合璧,不致于被人伤了去。”又转对黄蓉道:“郭夫人,你不用担心,我答应过你的,一定护你全家平安。”说完,拂尘一扫,自往门边一站,意为最后屏障。 郭靖已然听出弦外之音,黄蓉只是感激道:“李姐姐,你的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当即扶好郭靖往后一退,自将门□□给了李莫愁。 三人警惕,聆听屋外动静。不出多时,闻得东南角上乒乒乓乓之声大作,尽是兵刃撞击声。 忽而听到杨过喊:“姑姑莫慌,我来助你!”忽而听到小龙女喊:“过儿,双剑合璧!”忽而又听到金轮国师喊:“郭靖郭大侠,老衲来访,你怎么不见客人,只派这两个小娃后辈来打发人?”紧接着,又是一阵打斗叱喝声。 又过一阵,西北方传来叱喝喧嚣,却是城中军士得知郭府被袭,纷纷赶来救援。蒙古勇士亦有多人潜入,此时巷战开启,更甚混乱。 李莫愁心中略宽,寻思:“只待兵将来援,蒙古高手再多亦是无法逞能,届时定然安全。” 正此时,金轮国师又是高声大叫:“郭靖啊郭靖,枉为你一世英名,何以今日竟做了缩头乌龟?”他自是担心宋军人手一多,终是碍手碍脚。 李莫愁轻笑一声,转对郭靖道:“郭大哥,这臭和尚骂你呢。你可别中了他的激将法哟。”郭靖笑道:“我有用之身,便是做几天缩头乌龟,也忍了。”黄蓉道:“你们两人怎得在我面前说笑,也不怕我吃醋么?”郭靖、李莫愁同时一愣,随即便都哈哈轻笑起来,黄蓉也跟着露笑。 金轮国师在远处屋顶上连声叫阵,越骂越厉害,自是要激郭靖出去。然计谋既被识破,自然不得如愿。而此时屋外乱斗之声更吵,实则应是一场血战。 又过片刻,忽闻屋外有人大喊:“着火了,快救火!” 李莫愁轻轻戳破窗纸窥去,果真见府中南北两处都冒出烟雾。心中一惊,叫声“不好”,急急对郭靖道:“这臭和尚好生歹毒,竟然使出这等毒计。”黄蓉凝重接道:“是了。他放火烧屋,我们若不出去,必受火困,但如逃出屋去,又正中下怀。” 两人说话间,阵阵浓烟已经从窗逢中冲了进来。黄蓉急急退后,来到郭靖身边,好生将他护持。拿出汗巾湿了水,让他捂住口鼻,自己却只用衣袖掩了面门。李莫愁只看一眼,当即也取出自己汗巾湿透,丢给黄蓉,只道:“你临盆在即,不可烟熏。”黄蓉谢过,看着李莫愁掩着衣袖不时呛几声,眼中倒添了几分惋惜。 三人又躲一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李莫愁拂尘扫落,来人低声急喊:“姨娘,是我!”李莫愁惊道:“过儿?”杨过不及多说,只道:“此处不可久留,我去引开敌人,你们想办法寻个安稳处暂避。”说着伸手将衣架上郭靖帽子、外袍取下,越窗而出。 李莫愁不及喊,黄蓉已经赞道:“过儿好聪明,好一计金蝉脱壳。”果不其然,不多时,便听金轮国师大喊一声:“郭靖,哪里走!”随即,喊杀声渐渐远去。 李莫愁失神一愣,便又微微露笑,回转身对靖蓉夫妻道:“咱们换个地方吧。”刚想去扶郭靖,又忽的顿住,只说:“郭夫人,你扶着他,我来开路。”黄蓉应一声,便用劲要将郭靖扶起。 忽然,黄蓉“哎呦”一声,却是手捂小腹,神情痛苦,自己倒是踉跄跌坐到了床边。郭靖惊道:“蓉儿,你,你怎么了?”李莫愁立马赶上,一探脉息,忧道:“不好,郭夫人这是动了胎气。”黄蓉阻下李莫愁输功手掌,恨恨道:“这小鬼头儿,不迟不早,偏要在这当口出世,那不是存心来害爹娘的性命?”本来她产期本来尚有数日,只因连日惊动胎息,竟催得孩子提前出生了。 郭靖身有重伤,又是男儿之身,顿时手足无措。李莫愁武功见识虽都颇高,但生产之事亦是不懂。幸得黄蓉早有准备,强忍腹痛,清楚交代:“李姐姐,前些日子我便留了产婆在府上,你去替我寻来,一定小心。”李莫愁只说一句“你坚持一会,我马上就回。” 府中堪乱,屋上高手对决,庭中将士混战,更有家丁仆人呐喊救火。李莫愁瞧见郭芙正被几名蒙古勇士困斗一隅,当下驰援,杀尽小寇。郭芙也不谢她,只问:“哎,我爹娘呢?”李莫愁不予计较,回道:“就在房中。不过你娘生产在即,我须去寻产婆,你自去照看他们。”郭芙转头就走。 李莫愁照黄蓉所言,寻到产婆住处。所幸府中大乱之际,产婆怕死不敢外逃,倒还躲在屋内。李莫愁简要述说,当即带人去往黄蓉那里。 众人各施其职,郭芙搭手帮忙,李莫愁继续守住门口,郭靖只管握住黄蓉手掌,好生鼓励。期间小龙女回来,只问杨过何在。李莫愁道:“过儿去引开强敌,不在此处。”小龙女道:“往哪里去了?我去寻他!”也不等李莫愁指路,又要回走。 李莫愁急急将她拉住,只说:“郭夫人临盆,你先留下随我一起护持,待孩子产下,你再去寻他不迟。”小龙女似有不愿,只喊一声“师姐!”李莫愁道:“过儿很聪明,不会有事的。相信师姐,嗯。”小龙女终是点头,师姐妹两人同做护持,好教黄蓉安心产子。 黄蓉毕竟练武之身,没多久,便听“哇”的一声啼哭,却是一个新生命来到了人间。顷刻,便听郭芙喜道:“爹,娘,是妹妹,是个妹妹。”黄蓉有气无力,似有歉意,“靖哥哥,你的襄儿,是个姑娘。”郭靖急急安慰道:“都一样,都一样。”又道:“蓉儿,你身子如何?不要说话。” 李莫愁闻得郭靖一家人融乐,却是心中无端又酸楚了起来。小龙女忽的打断她思绪道:“师姐,我去看看孩子。”她话中甚有几分好奇,说着已经走近靖蓉身边,嘴上说着,“好可爱的孩子,让我抱抱。” 郭芙对她还算友善,又见她适才护持爹娘,倒也将婴儿递了给她,还不忘玩笑道:“龙姐姐,到时候你嫁了人,自己也生一个出来。”小龙女脸一红,却不去回她,只管抱着婴儿欢喜。李莫愁却是听到,心中又是一刺,长长叹了口气。 忽然,黄蓉又是“哎呦”喊一声,急道:“靖哥哥,还,还有一个。”郭靖又忧又喜,不知所措。产婆却恭喜道:“郭大爷,你好福气。”郭靖回神道:“芙儿,快帮忙。”郭芙应声欢喜而去,却让小龙女抱着婴儿。 小龙女看似十足欢喜,将女婴抱近李莫愁身边,欢喜道:“师姐,你看,好可爱。”她一派天真,宛如外面纷乱,都与她无关。 李莫愁不想多瞧婴儿,生怕引来自己伤心,但又不想坏她心情,只随口说道:“好看,可爱,自然是好极了。”小龙女不依不饶,笑道:“师姐,你当初为什么不嫁人?不然,自己也能生出这般可爱的小娃娃了。”又忽然顿住,似有所悟,自言自语解释道:“哎呀,我忘了,师姐是被男人骗了,嫁不出去,又怎么能生娃。” “师妹!”李莫愁忽然喝断,眼神复杂,瞪得小龙女心中怯怕。小龙女怯怯道:“师姐,你凶我做什么?我说错什么了么?”李莫愁欲哭无泪,只笑道:“没错,你没说错。师姐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女人。”说完,也不再理她,只管警戒起来。小龙女见她板脸,也不再理她,只管自己逗起婴儿来。 正此时,屋外又传来金轮国师喊话声,只听到:“好你个郭靖,原来你在此处,快跟我走吧!”再一阵叮叮当当之后,国师又大喝:“郭大侠,快快投降吧,你跑不了。” 李莫愁大惊,急急扫过屋外,又扫过屋内,郭靖好端端陪在黄蓉身边,而屋外亦是没有国师身影。忽的明白,自顾笑道:“这和尚好坏,又来诓人。” 小龙女也是听到,只问:“师姐,这和尚说胡话么?”李莫愁笑道:“这和尚使坏骗人。郭大哥重伤在身,那里还能用兵刃跟他过招?又怎能如此叮叮当当的打个不休?也不知道他在骗谁?” 说到此处,忽的顿住,却是心中一惊,脱口喊道:“过儿!” 话音刚落,就听法王哈哈笑道:“杨过啊杨过,你终于被我骗出来了。今日你的小命送在我手里,也算是活该。” 李莫愁脱口惊道:“他是想骗过儿!”只一句,身边白影一晃,小龙女已经窜了出去,只喊道:“休伤我过儿!” 这一下来得甚快,小龙女心中牵挂杨过,竟是抱着婴儿一起冲了出去。但听小龙女喊道:“过儿呢?你把他怎样了?”李莫愁闻之一惊,顿时回神,暗道:“啊呀,我也中计了,他这是以假乱真,最终要骗的是我们。” 远处屋顶上金轮国师大喊道:“不赖不赖,小姑娘你倒是有情有义,心中想着杨过这臭小子。”小龙女又问一遍:“过儿呢?”金轮国师哈哈大笑,“杨过?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拿了你,他自然也就躲不下去了。女娃,看招!” 此时黄蓉第二个孩子产下,众人略一回神,才知小龙女抱着孩子入了战圈。靖蓉诸事烦乱,不及说话,郭芙已经惊叫:“妹妹,我妹妹!” 李莫愁心中大急,既急小龙女安危,又急她怀中婴儿。当下心中不知是愧是恨,只道:“你们别急,我去把孩子抢回来。”话落起身,直往金铁撞响处而去。 只见小龙女刚刚和国师斗上,却听杨过声音传到:“姑姑!我在这儿!”杨过挺着长剑,也不知从哪里飞出,剑花一舞,上前便攻。两人配合默契,相顾一笑之下,立即使出了“玉女素心剑法”。两人剑影如网,片刻已经国师裹在剑光之中。 李莫愁远远看见,脚步只在屋顶上一点,身形却是停了下来。一股心酸袭来,又是趔趄几步,踩碎了几片青瓦。 三人战到一处,各自逞能。小龙女虽抱了婴儿,却丝毫不见肘绊。素心剑法威力无穷,逼得国师连连退避。李莫愁只喃一声“双剑合璧,当世无双“,却是转身欲去,不忍再看。 蓦地,小龙女怀中“哇哇”两声,却是婴儿啼哭。这一声来得突然,竟是坏了合招心境。怀中婴儿大声哭叫,国师攻势越来越猛,小龙女一时间手忙脚乱,合招之势瞬间被破。 龙杨本就凭借合招之妙,如此当下便露败象。又有婴儿在身,更是难以抵挡。两人勉力抵抗了几招,小龙女终于喊一声:“过儿,我挡住他,你快将孩子还去。” 杨过不明就里,脱口问道:“还哪里?”小龙女又挡一招,说道:“是你郭伯母的孩子!”杨过顿时明白,却也不懂小龙女怎会将她抱在身上。只是情势紧急,也不再多问,只道:“孩子给我,我马上回来。” 杨过待接,小龙女待交。不料两人接触,婴儿交接之际,国师却是忽的发招,五个轮子齐齐飞出,竟令两人措不及防,失落了孩子。 “孩子!”小龙女一声惊叫,已经慢了一步。婴儿从两人之间跌落,直往地上跌去。 忽然,靛蓝身影一闪,却是一阵风掠过。待到众人看时,李莫愁已是现身,正正接下婴儿,好端端抱到了怀里。 第一百八十七章 莫愁,过儿,小襄儿 李莫愁及时出手,接下婴儿,幸得无损。 “师姐!”小龙女又惊又喜,心想师姐出手,孩子定能安然送回,喊道:“师姐,你将孩子送回去,我和过儿替你挡着。”杨过并不说话,只瞧一眼李莫愁,点了点头,便转对小龙女道:“姑姑,素心剑法,再来!” 李莫愁望两人身影一眼,一咬牙,转身就走。脚步才起,不觉屋顶上拦来两人,却是潇.湘子和尼摩星。 潇.湘子道:“李仙子,又见面了。”尼摩星道:“昨日军营里教我们失了面子,今日定要讨回来。”李莫愁不动声色,拂尘一扫,掩一下怀中婴儿,悠悠道:“就凭你们两个,也配?” 话音才落,又有人接口道:“他们两个自然不配留住你,那么加上我和师兄呢?”又有两人窜上,正是霍都和达尔巴。 达尔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见面就鬼喊鬼叫,吼一声:“还我大师兄命来!”也不等另外三人动作,抢先攻向李莫愁。 李莫愁功体不曾痊愈,勉力应战,又要护持婴儿,甚是被动。所幸潇.湘子和尼摩星昨日也是受伤,今日便多少弱了几分。倒是达尔巴搏命,霍都阴险,令李莫愁一丝不敢懈怠。 四人将李莫愁围在核心,乱斗一气,直踩坏了不少青瓦。 达尔巴大喝一声,神力一起,金刚杵猛向李莫愁劈来。李莫愁久战不脱,心中焦虑,当即念头一狠,拂尘扫去,顿将他手中兵刃卷住,内劲一柔一拽,喊一声“撒手!”却要夺他兵刃。 达尔巴顿觉手上一股大力夺来,立马死命握住杵杆,心中不管万千,只须兵刃不能被夺。李莫愁此时猛然使力一拉,却将达尔巴连人一并拽了过来。巨大身形宛如一座肉山,顷刻向李莫愁身上压来。李莫愁备有后招,裙下飞出一脚,正正踢在他下颚,顿教他磕破唇齿,满口是血。 这一招但凡用出,几无错算。即便如上回尹克西那般,也是吃了她裙下无影脚之亏。不料达尔巴愣是一根筋,将手中兵刃看得比性命还重。一脚之下人已晕厥,却犹是不愿脱手,身子虽是重重落下,却也一时拖住了李莫愁拂尘。 “遭了!”李莫愁心中惊叹,危局已现。 以寡对众,本就凭了武功之高,轻功之胜。此时身形顿住,拂尘被绊,周身已现破绽。平日尚有左臂化掌,亦是无惧,此番却怀抱婴儿,无所为护。 只这一瞬间,潇.湘子已经一掌击到。所幸李莫愁临战无双,拂尘急忙脱手,右掌使出赤炼神掌,对了上去。 这一掌变得快,对得准,只可惜回气却是不足。适才那一拉一脚出了九分力,此刻短促回气击掌,便连五分力都使不到。原先一掌可以震退对手,如今却是心口一痛,成了对垒之势。 此消彼长,两人连击三掌。待到第三掌落,两人手掌便是粘在一起,拼起了内功。李莫愁心思细腻,寻思:“我便震不死你,也能毒死你!”原来她赤炼神掌自然有毒,故而三次接掌之后,做了个大胆举动。 不料再次失算,潇.湘子脸上除去比拼内力落下汗珠,却无中毒迹象。 “怎会?”李莫愁心中一惊,自然不知道潇.湘子本身也是用毒行家。 只这一招之差,破绽更大。尼摩星同时攻到,灵蛇短棒的蛇头已经触到李莫愁腰腹之处。李莫愁那边和潇.湘子对掌拼内功,已是无法化解。总算身形灵动,腰肢一扭,硬生生侧了半尺,缩了半寸,避开这要害一刺。 但那蛇棒蛇头还是刺中她左腰,深达寸余。李莫愁闷哼一声,也不顾丹田隐痛,猛然再提力,瞬间震开潇.湘子。同时回气运转,腰腹一吸,竟是将尼摩星蛇杖一时吸住。 尼摩星原以为一刺得手,不料李莫愁竟还有如此功体。喜未转忧,李莫愁已是重新拾起拂尘,披头带面扫下。他心中大惊,双手急挥,护住脸面。不料李莫愁这招又是虚招,实则裙裾翻飞,一脚袭来,狠狠在他胸口踢了几脚,伴随“噗”一声,竟被她踢得内府翻腾,鲜血直喷,痛得他大叫一声,翻滚落屋。 这几招瞬息之事,也只有李莫愁这般修为甚高,临敌足够之人才能做到。但如此一来,自己亦是伤的不轻,终于忍不住,一个踉跄,大大吐了一口血出来。 一口血才吐出,背后又是掌风袭到。 霍都作第四人出手,端是看准机会,杀招落下。这一击雷霆万钧,迅猛不止,正是“疾风迅雷功”。 李莫愁再避不及,只得强受,全身功力往背心一护,脚步硬是挪了半尺。 只闻“砰”的一响,“啊”的一声厉叫。李莫愁身子轻飘飘荡了出去,重重摔落在丈余外一间屋顶上。又立马滚落下来,“哗啦啦”带下连串青瓦,“嘭”的一声,跌到了地上。 李莫愁惨叫慑人,身形跌落地上,竟是抽了几下,不再动弹。 “姨娘!” “师姐!” 一声心碎,一声焦虑。自是杨过和小龙女发出。 两人合斗国师,虽是胜势,却因素心剑法不是伤人而不能速胜。猛听李莫愁如此撕心裂肺一声惨叫,顿时心下大骇。两人连使几下狠招,逼开国师,急刻救援。 霍都一击得手,哈哈大笑,纵下身去查看。近身一拨脚,将李莫愁身子翻了过来,见她无声无息,又神情一狠,往她腰身上踩去。 猛然,小腿一滞,却是李莫愁右手化了爪型,狠狠扣住了他。 “姨娘?” “师姐!” 一声惊喜,一声轻喜。 霍都如何都想不到,李莫愁竟还有装死这等伎俩。顿觉小腿处一阵巨痛,却是被她戳出五个指孔来。 “啊”的一声痛呼,霍都立马跪倒。身形尚未稳住,便是芊芊五指扣在了喉咙上,瞬间一阵窒息。 霍都临死求活,竟是手中折扇一动,几根透骨顶射了出来。 这一下九死一生,却也是出人意料。李莫愁刚才挨了一掌自是受了不轻内伤,但装死骗他亦是奇效。不料霍都竟还有扇内乾坤,急急将他放开,护着怀里婴儿,迅速就地一滚。 仅这瞬间,杨过、小龙女、金轮国师三人先后赶到。杨过道:“姨娘,你怎么样?”李莫愁一张口,便是吐血,却是一口气缓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她刚才顶着一口心气拼命,如今心气一松,自然浑身瘫软。 此时潇.湘子复归,达尔巴也清醒过来。小龙女大喊道:“过儿,你带师姐先走,快!”自己抢先进攻,以一挡三。 李莫愁缓过一口气,却道:“此时不能送我回去。你郭伯伯身边没有高手,万一那个臭和尚追着我们去了,那就坏了。”杨过急道:“你受伤了,须找个地方疗伤。”李莫愁眼神一凛,“带我出城!”杨过问:“什么?”李莫愁道:“臭和尚寻不到你郭伯伯,势必想拿这个女婴,我们逃出城去,自然也就引开了他。师妹可以挡那两人一阵,等朱师兄、鲁帮主他们到来,你郭伯伯就安全了。” 杨过明白她心思,此时也不敢争,只将她扶起,往自己肩上一架,大喊道:“姑姑,你先挡住,我们走了!”他故意喊的大声,就是想让国师追去。 金轮国师见两人要逃,喊道:“别跑!”果真想要撇下小龙女,直追而去。无奈小龙女也是死斗,一时缠住,竟不让他走脱。 两人相扶而走,却不能快。走不多远,小龙女远远喊来:“过儿,大和尚追你去了!” 杨过急道:“姨娘,我背你。”李莫愁神情一暗,却是退了两步。杨过拉住她,似恳求道:“你别多想,我只想让你在我背上调息,也好等会被大和尚追上,我们还能合力斗他。”李莫愁眼中忽的起了一层水雾,却不说话,只是点头。而后将怀中女婴交付,自行趴到了杨过背上。 杨过负重而走,直往城外奔去。李莫愁身子本就不重,又兼古墓轻功绝世,杨过背着她竟也奔得飞快,不多久便是跃出城墙。 他先一日在蒙古军营中一场大战,虽无大碍,却也内有隐情暗伤。这日又苦战多时,实已支撑不住。但听着背上李莫愁呼吸越来越重,而手中还有郭靖幼女,知道一旦落在国师手里,都是凶多吉少,虽觉心跳越来越是厉害,还是死拼狂奔。 金轮国师身后急追,却害怕李莫愁又耍什么装死伎俩,中了毒计,是故刻意留有一程。如此奔出十余里,襄阳城廓早已远远拋在背后,但前后仍是相距数十丈。 李莫愁伏在杨过背上,忽然道:“过儿,将我放下,你带孩子回去。”杨过道:“怎么?我们不引他进山,绕晕他么?”李莫愁并不回他,只笑道:“待他杀得了我时,你应该已经将孩子平安送回了。” 杨过大惊,顿时停住脚步,急道:“你说什么!”李莫愁依旧不回他,只温言道:“没什么,我说我还有些力气,能拖住他半个时辰。” 杨过果真将她放下,却是吼道:“你做什么!你又想赴死!”李莫愁笑笑,只道:“好好待我师妹。”杨过眉头一皱,却是踉跄退了几步。 此时金轮国师赶到,却依旧站在十丈之地,远远说道:“怎么,跑不动了么?”李莫愁淡淡一笑,走过杨过身边,轻轻说道:“记住我说过的话,好好待我师妹,不然,我做了鬼也会来找你!”杨过也不回应,只是眉头皱的更紧,脚步更加蹒跚不稳。 李莫愁朝国师走过去一些,轻笑道:“国师,我引你出来,你知道是为什么么?”金轮国师一怔,暗叫“不好,这女人诓我,她是要在这里取我性命?” 他先入为主想着,李莫愁总是诡计百出,武功又深不可测,哪里知道此番却是虚张声势。 李莫愁肃然道:“过儿,早些回去,告诉你郭伯伯,就说蒙古第一国师的人头,我待会送到。另外,教他准备酒菜,替我接风洗尘。”杨过伫然不动,李莫愁又道:“怎么,还不走?要我谢你背负之恩么?” 金轮国师十足戒备,生怕李莫愁要杨过离去是假,前后夹攻是真。 不料杨过突然失控,却是喊道:“我不走,我不走!要死的话,让我死好了!”说完,却将婴儿送到了李莫愁手中,自己长剑一舞,攻了过去,“臭和尚,再让我和你斗一斗。”两人立刻动手,李莫愁却是抱着孩子,暗暗叹气。 二人连日鏖战,对方功力招数,心中明明白白,一出手均是以快打快,但见二人身形晃动,上下飞舞,一瞬之间拆了二十余招。 杨过喊道:“姨娘,你先走!”李莫愁不动,金轮国师却是喊道:“臭小子,你们都是一路货,就会诡计骗人。适才她让你走,现在你让她走,难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想前后围堵我,断了我的去路。” 李莫愁不料国师竟然是说出这番话来,顿时心思一转,死念收回,暗道:“原来这和尚心存怯意,那我便顺水推舟,吓退了他。”李莫愁悠悠冷笑道:“国师,你好聪明,看来我这小伎俩,只能骗骗你徒弟。” 杨过一愣,国师一惊,李莫愁又道:“过儿,不耍他了,我们就在这里解决了他。”说完朝杨过使个眼色,又是轻飘飘说道:“过儿,是你出手,我替你掠阵呢?还是我出手,你学着招式?” 金轮国师退开丈余,心中惧怕,口中却是逞强道:“你昨日久战,今日又受了伤,以为虚张声势就能吓住我。 李莫愁知道国师好面子,只凭口舌实难吓退,但若真动手,反倒教他识破了真相,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接话。 忽的,杨过近身一靠,却说道:“姨娘,让我来!” 李莫愁闻言一震,心中悲喜夹杂,不及说话,杨过已经抢攻过去。 金轮国师见招拆招,多半心思却落在李莫愁身上,生怕她使出什么高深招数。 只见李莫愁风致嫣然,俏生生的站着,怀抱婴儿,脸露微笑,竟是隔山观虎斗,久久不出手。当下心中生怯,暗道:“这女人厉害的很,此时还不出手,是又在算计什么?我须小心谨慎,不好露了破绽。”当下攻少守多,堪堪和杨过斗成了平手。 第一百八十八章 比试 李莫愁闻言一震,心中悲喜夹杂,不及说话,杨过已经抢攻过去。 金轮国师见招拆招,多半心思却落在李莫愁身上,生怕她使出什么高深招数。 只见李莫愁风致嫣然,俏生生的站着,怀抱婴儿,脸露微笑,竟是隔山观虎斗,久久不出手。当下心中生怯,暗道:“这女人厉害的很,此时还不出手,是又在算计什么?我须小心谨慎,不好露了破绽。”当下攻少守多,堪堪和杨过斗成了平手。 杨过攻守之间斗了二十余合,但终究内力不及,败象显现。他寻隙望一眼李莫愁,只见她眉目端庄,摸样娇美,正浅浅而笑,望着自己。心中蓦地一酸:“姨娘身心俱伤,却偏偏要装出这般悠然。”激情冲动之下,也不知如何悲从中来,眼眶一红,险险掉下泪来。 李莫愁在旁瞧得不忍,眼见金轮国师越斗越狠,杨过转眼便会丧命。忽的心念一动,冲口喊道:“过儿勿慌,我来助你!”此时也顾不得内伤在身,只求杨过安然。 两人甫一交接,杨过压力大减,立马退到一边自行调息。李莫愁拂尘斜挥,化作万点金针,往国师眼中洒将下来。国师五轮齐舞,杀招连施。李莫愁精神强振,奋力抗衡。 她昨日大战消耗甚巨,适才力战四人又多处受伤,此时还要护着婴儿对战,自然是大大不利。果不其然,十余招之后,但觉一口气缓不过来,身形一慢,臂膀处已经挨了国师一记手刀。若不是临战丰富,侧身泄力,便要筋断骨折。但闻李莫愁“哎呦”一声,却是抱着婴儿退了几步,身形晃了几晃,才艰难稳住。 国师哈哈大笑道:“看来你果真伤得不轻,适才虚张声势,我竟差点教你骗了。”说罢,眼神一狠,续道:“如此良机,勿怪我手下无情!” 金轮国师此时再无顾虑,杀招全开,越攻越猛。李莫愁苦苦支撑,险象环生。 杨过在一旁瞧得心中大急,却又不敢大喊令她分心。忽然,似有所悟,顿时脸上一喜,长剑一刺,再入战圈。 国师退开几步,笑道:“小子,适才不逃命,现在自己来送死,那可怪不得我了!”李莫愁稍歇一会,缓过一口气,自然护住杨过,冷冷说道:“想动他,先过了我这关。”话间冷不防射出冰魄银针,亏得国师应变迅速,险险躲了过去。 国师深知冰魄银针厉害,心中甚有后怕,但嘴上却放狠话:“你连银针都射得这么无力,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李莫愁冷笑道:“是么?”又是连射数枚。直逼得国师远远退了数丈。 此间略一喘息,杨过附耳轻声说道:“姨娘,玉女剑法你还记得么?”李莫愁一愣,杨过便又道:“那日我说过,你使玉女剑法,我使全真剑法,我们也可以双剑合璧。” “双剑合璧?”李莫愁心中一酸,眼圈一红,却道:“好!那就让我暂代师妹之职,好好同这和尚斗一斗!” 杨过闻之一颤,却不答话,而是剑花一舞,使了一招全真剑法,口中叫道:“浪迹天涯!”李莫愁心意明了,当即拂尘化剑,亦使了玉女剑法中的同名招数。 一人斜刺,一人直劈,自是退敌丈余。 金轮国师急退闪避,心中大骇:“怎的,他们两人也可以使这套剑法?”不及他多想,杨过第二招已经喊出:“花前月下!” 李莫愁随他指引,起手配合。两人虽是初次使这路剑法,却也是有模有样,威力不减。 其实李莫愁与杨过相互眷恋极深,只是杨过内有隐情欺瞒,故而生出许多困厄悲苦之事。此刻共斗强敌,当真是亦喜亦忧、亦苦亦甜。这一番心情,与林朝英创制这一套“玉女素心剑”时,渐渐的心息相通。 两人越使越顺手,威力也越来越大。每一招每一式,竟都隐隐令彼此念起当初韵事。招如其名,或“举案齐眉”、或“西窗夜话”、或“扫雪烹茶”,或“彩笔画眉”,宛如复归昔日欢愉,说不尽的旖旎风流。 李莫愁晕生双颊,腼腆含羞,杨过时时偷眼相觑,却心事重重,虽说是并战强敌,却竟流露出男欢女悦、情深爱切的模样。 金轮国师心中本就有怯,如今再遇双剑合璧,更是无心恋战。寻机一退,只道:“想杀老夫,还差一些。”说完便是退了十余丈,只等李莫愁自行支撑不住,再来收拾杨过。 李莫愁见强敌稍退,咬牙道:“过儿,进山!”只一句,又是扬手一轮银针。国师远远拨开,却见两人已经先后遁入山林。 “哪里跑!”国师见两人隐入林中,立马回神来追。只是心中惧怕李莫愁银针,故而不敢追得太紧。追赶片刻,只见李莫愁和杨过身形渐渐没于花树丛中,到最后竟是寻到一处山边石洞,钻了进去。 国师呆得一呆,不敢便即闯入。他瞧那山洞,但见洞口长草掩映,入口处仅容一人,自己若是贸然冲入,转折不便,只怕受了洞内两人的暗算。想到此处,他又暗嘲自己竟是怕死,却也不肯离去,最后终于盘膝坐在洞外,以逸待劳。 李莫愁和杨过躲入山洞之中,亦怕国师追进,一人长剑护胸,一人暗扣银针,只待有人进来,当即下杀手。只是等了好一阵,都不见有人进洞,才知国师也是小心,方得宽心。 当下稍安,李莫愁却是忽的一软,竟往杨过身上靠去。杨过急急抱住,叫道:“姨娘,你怎……”李莫愁不及他说完,立马掩他口舌,轻声道:“不要这么大声,教那和尚知道我受伤不轻,定然杀进洞来。”杨过默默点头,含泪将李莫愁扶好,往深处而去。 李莫愁吐出几口血,自行调理一会,面色渐渐好转。杨过问:“姨娘,你伤得不轻?”李莫愁笑道:“还死不了。不过要对付那大和尚,却也是有些难了。”杨过知道她其实伤的颇重,这般说宽心话,用意明显。当下也不点破,只道:“那你自己歇一会,我去洞口守着。” 他伤心欲绝,心中只是想着:“还有几天,我便要死了。我骗她失信,她却不恨我,我实在担心她先我赴死。”想到此处,竟是默默掉下眼泪来。 正暗自伤心,忽听得山坡后一人怪声叫道:“大和尚,你在这里干什么?”语声正是尼摩星。 杨过心中一紧,寻思:“又来一个帮手,这可如何是好?”苦思无计,又怕告之李莫愁令她担心,只得死守洞口,以待搏命。 但听国师洞外说道:“有兔儿钻进了洞里,我要赶他们出来。” 尼摩星适才混战中受伤,无功而退,在回归军营途中,远远望见国师的轮子在空中飞旋,知他正与人动手,于是认明了方向过来,见国师全神贯注瞧着着山洞,心中一喜,问道:“郭靖?李莫愁?”国师哼了一声,说道:“一只雌兔,还受了伤。” 尼摩星喜怒交加,道:“我就知道是这个婆娘。今日若是落在我手中,定教她生不如死。”说完,便要进洞。国师由他自说自话,不理不拦。 杨过手中长剑一紧,却闻脚步停下。尼摩星似又感悟,责道:“大和尚你还有话没说,差点害我进去送死。”国师冷冷笑道:“你自己不问,急着进去寻死,我拦你做什么?”尼摩星怒道“你……哼!”国师道:“我们不用进去,自然有办法对付他们。”说完,伸手指了指四下的枯枝枯草。 “好计谋!”尼摩星赞道,当即拾些枯枝枯草堆在洞口,打火点燃。 是时西南风正劲,一阵阵浓烟立时往洞中涌入。 当两人对话堆积枯柴之时,杨过已知其计。立马退回几步,对李莫愁低声道:“我去瞧瞧这山洞是否另有出口。”于是向内走去,走了七八丈,山洞已到尽头,回过头来低声道:“姨娘,他们用烟熏,怎么办?”李莫愁衣袖轻轻盖在婴儿面上,自己却呛了几声,缓了口气道:“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但要让你带着孩子回去,倒还是可以的。” 杨过知她死志复燃,急道:“我不许你死!”李莫愁身形一颤,却是淡淡笑道:“人终有一死,不过迟早而已。能让你活着,我心甘情愿。”杨过心口一痛,却是说不出话来。 两人稍静片刻,山洞中浓烟越进越多。两人尚有武功闭住呼吸,一时尚可无碍,那婴儿却又哭又咳。 李莫愁满心不忍,肃然道:“过儿,你听我说。趁此刻烟火还不算大,我先冲出去缠住他们,你寻隙就往襄阳跑。我想此时城内应已戒严,你但进城,便可无虞。”杨过哪里肯听,急道:“姨娘,我去缠住他们,你带着孩子回城。”李莫愁一把拉住,声音却是哽咽,“你要活着,好好活着。”忽的眼神发狠,凛然道:“你抱着孩子,我用银针开路,逼他们退离洞口。” 话落身动,杨过却是不跟。李莫愁一急,怒道:“过儿,这次必须听我的。”杨过却是不争,蓦然喜道:“姨娘,我想到退敌之计了。”李莫愁一愣,杨过又说:“你的冰魄银针拿几枚给我。” 李莫愁见他认真,当即取出阵囊,递到他面前:“只剩最后三枚了,你都拿去。小心针上巨毒。”杨过好好接过,只说:“你等我一会。”随即轻轻隐到洞口,偷偷动作。 李莫愁背后望去,见他似在地上做些手脚,却也看不清楚。待杨过回转,不及相问,他已是说道:“姨娘,你哄着孩子别哭。”话落,却是大声叫道:“姨娘,太好了,山洞后面有出口,咱们快走!”声音中充满了欢喜之情。 李莫愁一怔,片刻又转喜,低声附到杨过耳边道:“你这招调虎离山,是要骗他们上当?”杨过相视一笑,却说道:“先别问,你等着看。” 两人藏身洞中岩石后,屏气静听,隐隐听到洞外国师和尼摩星说话,片刻便有一人脚步远去。 李莫愁笑道:“过儿,骗走一个?”话音刚落,又是一阵脚步远去。李莫愁又一喜,道:“过儿,两个都走了。”正欲起身出洞,却又顿住,惊道:“不对,不对!那国师没走,适才是刻意弄出声响,骗我们的。” 杨过任由她自言自语,李莫愁又道:“金轮国师定然在洞口伏击,你的计谋不管用。”见杨过似有所思,又说:“已经很不错了,骗走一个。我现在就冲出去,为你开路!” 李莫愁身形才动,杨过却是将她拉住,嘴角一勾,轻轻说道:“姨娘,你最近好冲动。”李莫愁一怔,不知他怎得说话没头没脑。杨过道:“是我不好,惹你伤心,让你失了往日冷静。”李莫愁欲言,杨过又说:“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这计不是调虎离山,而是请君入瓮么?” 李莫愁疑道:“请君入瓮?”杨过又只笑笑,轻声说道:“我就是要骗他们进来。”一顿,又道:“姨娘,你和我演一出戏。”话落,便在李莫愁耳边嘀嘀咕咕一阵。 李莫愁闻之动容,嘴角亦是淡淡一勾,却说:“臭小子,你又教我装死。”杨过却是不笑,忽的握住李莫愁一只手,温情说道:“我不想你真的死。” 不及李莫愁再说,杨过却忽然大声说道:“姨娘,那两个贼人走了,我们快快出去。”李莫愁应一声“好”,随即刻意脚步重踩,在地上弄出一些声响,又忽然大叫“哎呦!”随后装作伤势发作,大声呻.吟道:“过儿,我……我不行了。你……你自己带着孩子先走。” 李莫愁叫的可怜,杨过竟一时分不出是真是假,顿时心头一酸,真真切切悲呼道:“姨娘,姨娘你别死,你不要死啊!” 声声悲切,闻之凄然。忽的,心头一痛,真是涌上一口血来。他堪堪忍住,悄悄抹去,硬是不让李莫愁看见。 正此时,洞口一阵轻响,有人拨开柴草,抢进洞来。不及洞内两人警戒,洞口那人已是“哎呦”一声痛呼,急急退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戏精的诞生? 来人自作聪明,却是中计受伤。 杨过笑道:“成了,一个!也不知是那贼秃还是矮子?”李莫愁起身道:“自然是贼和尚,那天竺矮子早被你骗到山后去了。”看一眼杨过,忽又脉脉道:“过儿,你,你真聪明。”杨过干笑一下,却道:“还不是你戏演得好。” 两人正说话,洞口已传来尼摩星话音,似在责备国师。但听到:“杨过那小子骗人,山后根本没出口。”又传来国师话音,甚是平缓,“你说得不错,他们适才确实想调虎离山。不过此时没了声息,想必是让烟火熏得晕过去了。” 尼摩星大喜道:“看我进去收拾那婆娘!”他心中有恨,连番折在李莫愁手中,甚是不甘。此时也不多想,舞动蛇棒护住身前要害,从洞口直钻而进。 李莫愁和杨过洞内听到,又是相视一笑,却不出声。但闻“哎呦”一声,尼摩星也是中计,正正踩在了杨过倒置在洞门的冰魄银针上。 “成了!”杨过一激动,又是握住了李莫愁一只手,“姨娘,他们都中了你银针的毒,我们马上可以出去了。”李莫愁抽回手掌,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却不多话。 少顷,洞外传来争吵声。片刻,已是打斗之声。 杨过道:“姨娘,那国师也真是坏,自己中毒却不告诉别人。现在倒好,那矮子要寻他出气,他们自己打起来了。待他们打个你死我活,我们正好出去。”李莫愁道:“那还不是你使的坏?”说完,竟是冲他轻柔娇笑。杨过心中一暖,也是微笑道:“姨娘,等会出去了,我还是背你。” 李莫愁忽的收住笑意,黯然道:“等会的事,等会再说吧。”一语才落,却是再不理杨过,只顾自己照看婴儿。杨过知道自己或是又说错什么,触及了她内心伤处,当下也不再同她讲话。只管自己隐到洞口,探听洞外情况。 再过一会,猛听国师和尼摩星两人齐声惊呼,声音极怪。片刻又复安静,再无打斗之声。 杨过道:“姨娘,他们不会都打死了吧?又或者一齐毒发身亡?”李莫愁略一沉吟,却道:“不然。那贼秃狡猾得紧,咱们假装要死要活,只怕他们依样葫芦,骗咱们出去,然后趁机夺我解药。”杨过温言道:“嗯,不错。”李莫愁道:“我身子总还有些不舒服,我们歇一会再出去,也正好等等,看他们是不是假装。”杨过道:“好,我去门口守着,你好好歇一会。” 李莫愁歇过一会,丹田里重新聚了一些内力,却总是感觉腰腹间酸酸麻麻,很是异样。暗暗用手一摸,却发现竟是黑血,“那天竺矮子的蛇棒有毒。”她不敢告诉杨过,生怕他担心,又想着自己对毒.药甚有研究,当即点了自己几处要穴,以待脱险后回城再说。 不多时,杨过俯下身去,收回门口银针,道:“姨娘,你现在如何?我们能走了么?”李莫愁站起身来,偷偷将抱着婴儿的手臂落下一些,正好挡住腰腹间的伤口,平缓说道:“我好多了,回城这些路,应是不用你背。” 杨过也不回她,只在前面开道,两人便是前后出洞。 两人往襄阳回走,不过只走一程,却发现不妙。原来山野间却有许多蒙古兵士,正在扫荡搜索。 两人远远瞧见,当即隐去。李莫愁道:“过儿,白天看来是回不了城了。我们走远些,寻个落脚处,待敌兵散去,再回城不迟。”杨过道:“眼下也只能如此。倒要教郭伯伯他们多担心几日了。”李莫愁叹道:“是了。只可怜这孩子,才出生便要吃这么多苦。” 杨过见她神情复又黯然,当下也不再多说。只在前面引路,往北而去。杨过道:“姨娘,我们绕过这座山,以曲为直,教蒙古兵截不住我们。”李莫愁道:“听你的。”杨过忽又问道:“你身子有伤,吃得消么?”李莫愁笑道:“不碍事,你尽管宽心就是。” 杨过知她一贯要强,当下虽有担心,却不好多问。两人展开轻功,疾行向北,行出数里,才慢下步伐。 此时怀中婴儿忽然啼哭起来,任李莫愁如何逗,都无济于事。她生怕适才山洞中让孩子受了烟熏,又或者自己施展轻功的时候抱着她紧了些,当下手足无措,急切道:“过儿,你快来看看,这孩子怎么哭个不停。” 杨过起先也是吓了一跳,待仔细看过,却是笑了出来。杨过道:“姨娘,没事,她是饿了?你给她吃饱了奶,就不哭了。”李莫愁双颊一红,尴尬道:“你胡说什么,我,我哪有奶给孩子吃。” 杨过微微一笑,道:“姨娘,我是说我们找些奶给孩子吃啊,又不是要你自己……”李莫愁娇喝一声:“你还说!”却又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江湖飘零多年,一生在刀剑丛中出入,别说养育婴儿,即便是男女之事,都讳莫如深。若不是古墓再遇杨过,阴差阳错起了这段孽缘,到此时她亦应是处子之身。想起和杨过当初绝谷之中的日子,脸上竟是起了一层红晕,堪堪走了神。 “姨娘,你在想什么?”杨过唤了她几声不应,才轻轻拉扯了她衣袖。 李莫愁遐思中被他唤回,见得眼前人儿,往事更是走马灯一般袭来。想到那夜云雨,又想到日后倾心,更想到前日绝情,忽的忍不住,竟又无声无息落下泪来。 杨过急道:“姨娘,姨娘你怎么哭了?”李莫愁连说“没事”,慌乱抹着泪水,终究说道:“我们赶紧找个村落,去找个正在给孩子喂奶的女人,请她将这个婴儿喂饱,可好?”杨过默默点头,却不再问前事。 两人登上山丘四望,遥见西边山脚处有炊烟升起。两人脚程轻快,片刻间已奔近一个小村落。襄阳附近久经烽火,大路旁的村庄市镇尽已遭蒙古铁蹄毁成白地,只有在这般荒谷僻壤之间,尚有少些山民聚居。 进村一看,顿又满心忿恨。原来适才所见并非炊烟,而是焚村后的余烬之烟。李莫愁恨道:“好狠的手段。”杨过只轻轻拉她衣袖道:“姨娘,走吧,看来这附近没什么活人了。”李莫愁也担心附近或有敌军出现,当下咬牙转走,复没于山林之中。 两人在山野间走了数十里,那婴儿哭得倦了,在李莫愁怀中沉沉睡去。幸得上天垂怜,又兼杨过聪明,两人竟在山中遇到一头母豹。母豹有奶,自被杨过制服,暂时当起了奶娘。 李莫愁好生抱起婴儿,凑到花豹的乳.房之上,微笑道:“咱们请你做一回乳娘,不会伤害你性命。”杨过也是蹲下来,抚摸花豹头顶。 那婴儿早已饿得不堪,张开小口便吃。母豹乳汁甚多,不多时婴儿便已吃饱,闭眼睡去。李莫愁与杨过望着她吃奶睡着,眼光始终没离开她娇美的小脸,只见她睡熟之后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两人心中喜悦,相顾一笑。 这一笑甚是和美,仿佛彼此间未曾有过那些悲伤之事。李莫愁脸上充满温柔之色,口中低声哼着歌儿,一手轻拍,抱起婴儿。杨过找些软草,在树荫下一块大石上做了个窝儿,说道:“你放她在这儿睡罢!”李莫愁忙做个手势,命他不可大声惊醒了孩子。杨过伸伸舌头,做个鬼脸,甚是欢愉。 四下里花香浮动,和风拂衣,宛如当日绝谷中一般,只有说不尽的旖旎之色。 两人连日来经历了无数变故,公私难分,端是折腾得心力憔悴,直到此时才略感心情舒泰,全然忘记了那些伤怀之事。 李莫愁坐在婴儿身边,缓缓挥动拂尘,为她驱赶林中的蚊虫。心中却是思潮起伏,久不平静。她直到此刻才忽的想起,原来昔日梦中所见,三人共处之景,竟是如今摸样。一时间愁苦无奈,自嘲世事如棋,一时间又欢喜甜蜜,感念所爱非假。 杨过默默凝望她,虽不知她心中思潮为何,却也猜到她定又是念着生平之事。想着自己自作聪明,却累她身心俱伤,心中顿又万分酸楚,不由悄悄转过身去,偷偷抹了眼泪。 过了良久,李莫愁才回神抬眼,与杨过目光一接,又黯然心恸,嘴上却轻柔说道:“天快黑了,今晚怎么办?”杨过四下一望,道:“咱们又不能带了这位大.乳娘走路,且找个山洞住宿一宵,明日再定行夺。” 李莫愁自感腰腹间酸麻之状不断扩散,想着此毒虽不快,却也有几分厉害,当寻个安稳所在好好处理一番,当下点了点头。杨过便前后左右去找寻。不多时,回转自说有一处容身山洞。 待移步洞中,杨过又找些软草,在洞中铺垫一番,说道:“姨娘,你歇一会,我去弄些吃的。”不及李莫愁说话,自行转过山坡去寻野味。 不到半个时辰,打了三只山兔,捧了十多个野果回来。他喂过豹子,又将余下两只兔子烤了与李莫愁分吃。看着李莫愁吃相,他宛如又见昔日绝谷之景,竟是一股心酸涌上,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莫愁忽的停下,瞧见杨过凝望摸样,心中亦是起伏。嘴上却是好生说道:“过儿,怎么了?担心我的伤势?”杨过瘪瘪嘴,却道:“不,不……我,我……姨娘,你好好安睡吧,我去洞外给你守夜。” 他似有满腹心事,都写在了眉间,却不肯直言相告。李莫愁苦苦一笑,却不逼他。只待他走到洞口,李莫愁忽然叫一声:“过儿!”杨过顿住脚步,李莫愁却眼神闪烁,艾艾道:“我……你……洞外天凉,你若是觉得冷了,就……就回到洞里来。”杨过怔了一会,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走到了洞外。 李莫愁望着杨过背影,亦想着昔日相仿之景,自然也是心酸难忍。但她明了当断则断,终于也不再唤他。 待人声静去,自是好端端将婴儿安置,随后便解开衣衫来查看伤口。 不看不惊,一看之下却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腰腹间的伤口虽不深,却因毒素之故,周边已是一晕黑紫。当下又在自己几次要穴点下,盘膝自行逼毒。无奈连日大战,功体消耗甚剧,今日又受了霍都一掌,内伤亦是不轻。自行逼毒片刻,却是收效甚微。她心中一急,气息一个失控,却是丹田一痛,冷不防“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声叫的本不太响,只是山林夜静,杨过又无心安睡,顿时听见。他心中一急,快步回洞,却惊见李莫愁衣衫敞开,袒露半身,腰腹间隐隐有异。 “姨娘!”杨过冲口叫一声,又立马扭过头去。李莫愁却似受惊不轻,急急将衣衫一掩,喝道:“你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一声喝落,两人尽皆无言。 少顷,杨过似恳求道:“姨娘,让我看看你的伤。”李莫愁掩住衣襟,温言道:“我没事,一点小伤,我自己能处理。” 杨过哪里会信。李莫愁如何性子,他自是最为了解。杨过背立不动,李莫愁心中却也酸暖交加。她不愿杨过再见她身子,却也感动他一片赤诚。 见得杨过不走,李莫愁反倒慢慢起身走近,从背后将他抱住,贴在他背上,凄然道:“过儿,有些伤,你不方便看。”顿一顿,又道:“我和你,终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杨过微微一颤,李莫愁又道:“多谢你想着我。我自己能处理,你去外面替我守着吧。” 说完,抽回双臂,往杨过背上一推。不料手型未到,却是身躯一麻,再也动弹不得。 “过儿!你做什么!”李莫愁惊呼一声,却是杨过趁她不备,点中了她的穴道。 杨过脉脉凝视着她,眼神中满是怜惜之色。瞬间,眼神一狠,将她一抱一倒,顷刻放倒在了软草之上。 第一百九十章 我不许你死 李莫愁仰卧软草之上,上身衣衫尽被杨过拉开。但见杨过一脸惊骇,满眼晶莹,死死盯着李莫愁腰腹间,不曾移目半分。 蓦地,杨过大叫起来:“你为什么瞒着我!你中毒了怎么不说!”话中甚有责骂之意,却更多爱护之心。李莫愁笑笑,却是平缓说道:“这种伤不碍事,这种毒也死不了人。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杨过急道:“你还瞒我!”他见伤口周边一晕紫黑,正渐渐扩散,哪里还能相信李莫愁所言。暗道:“反正我快死了,迟死早死都是一样。只教姨娘好好的,便足够了。”念头定下,却是伏下头身,在李莫愁伤口上吮吸起来。 李莫愁惊急道:“你做什么!你不要命了!”她本身长年涉毒,体质已有一定抵抗,是故此伤对她却不甚害。但是杨过不同,她只怕杨过如此冲动,要送了性命在此。 杨过抬头吐出一口黑血,却只说道:“我不许你死。”复又俯首,再吸再吮。 李莫愁浑身不能动弹,心中却是激情冲动,双目一闭,自是两行清泪落下,口中苦道:“你这又是何苦……”只喃一句,却再也无言。 她心中想着前事,感受杨过在她身上触碰,却不知怎的,竟是起了一丝情.欲。好似杨过并非在替她吸毒,而是正和自己亲昵。一时间,却是眼神迷离,心思堪乱。 杨过连日疲惫,适才更是勉力振奋着精神。心想死前能让李莫愁活着,自是少一分亏欠。吸毒一顿饭功夫,吐出来的血已呈鲜红。他长长舒一口气,只待自己毒发晕死,不觉浊气吞吐,原先昏沉沉的头脑,反而变得清醒,甚至于精神都不再萎靡。 他正诧异,忽见眼前人影一动,李莫愁竟是自行坐起,瞬间双臂环来,勾住了自己脖颈。他顿时明白李莫愁已经自行冲开了穴道,却不懂她为何这般行径。 李莫愁抱住杨过,窝在他肩头,在耳边轻轻问道:“这般对我,值得吗?”杨过身形一颤,亦是将她抱住,牢牢搂在胸口,只说道:“值得,值得!” 两人抱在一起,却不再说话。过了片刻,李莫愁才柔声道:“你替我吸毒,没事么?”杨过这才醒悟,却也不知何故,口中连说:“没事,我没事。” “过儿!”李莫愁忽然柔柔叫一声,却是将头错了回来,一瞬间,竟是将自己的嘴唇凑了上去。 “姨娘,你……”杨过一惊,不及明白李莫愁何为,身形已是失了稳心,巧巧倒在了软草之上。 李莫愁春情动荡,心中情思决堤,顷刻间已将杨过上身衣衫拉开。杨过一阵窒息之后,竟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当下急道:“你,你怎么了?”他一时失措,只道李莫愁走火入魔,情不自禁之时,竟是双手推出,将李莫愁推落倒地。 李莫愁往后一跌,顿时脸色一黯,顷刻却是露了笑颜。喃道:“不要脸,真是不要脸。”说完,痴痴苦笑,双手却是缓缓动作,将自己敞露衣衫慢慢穿好,眼中却已含了晶莹。 “姨娘。”杨过深情喊她一声,身形不敢妄动。双目却是不移,全然看着李莫愁穿衣动作。 “对不起,过儿。”李莫愁悠悠开口,语气中尽是歉意,“我,我没事了。你……你出去吧。” 只这一句,眼泪再也噙不住,无声无息落了下来。杨过一步冲上,立马伸手抚在她脸上,口中无言,只是轻轻帮她抹去泪水。哪知这一抹,却让李莫愁哭意更是不止,眼泪如珠如线,顷刻便将杨过手背打湿。 杨过凝视李莫愁可怜摸样,想着早晨郭靖房内她亦是如此伤心一刻,顿时悲从中来。又想起曾经偶也遇见她独自暗哭之状,犹胜往昔,更是酸楚万分。 “姨娘,你别哭,你别哭了!”杨过猛然将她抱进怀中,亦是哭出声来,“是我错了,是过儿错了。过儿不该骗你,不该骗你的。”他心意打定,要将真相明明白白说出。 不及开口再说,李莫愁已是哭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是这样!”她无心想听,自己心中有苦却一言难尽,只道此番孽缘,全然剪不断理还乱。 “姨娘,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杨过将人又紧一层,激动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是……” 话语未完,顿觉肩膊上一痛,李莫愁竟是一口咬了下来。杨过闷哼一声,却不逃离,只将自己双臂抱得更紧。 “我不要听,你不要说!”李莫愁咬过一口,又挥拳向杨过胸口打下,口中骂着:“我恨你,我恨你……” 只是落下的拳头轻飘飘,宛如寻常女子一般。而一声声怨骂,到后来更似哀叹。 杨过紧紧将人抱住,任她伏在自己肩头抽泣,任她轻挥粉拳,一记一记敲在自己背上,却不知如何安慰。想着此生不久,却欠她良多,亦是泪流满面,无语凝咽。 李莫愁慢慢收敛哭意,也不再挥拳打他,只是伏在肩头,苦苦说道:“那日重逢,你说你喜欢我,你说你心中只有我一个人,你说你无畏天下人白眼,想要娶我为妻,你不知我是多么的欢喜。可我错了,我以为你说过喜欢我便是喜欢我,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说到此处,却是顿住,又轻泣起来。稍顿,又道:“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守在襄阳城头,望着远道的时候,并不担心蒙古军来袭,而是盼着早早见到你……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你……” 她终于也说不下去,而是嚎啕大哭起来,死死抱着杨过,满心的思念和悲苦冲涌而出,“过儿,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杨过浑身一颤,更是搂她紧紧,刚刚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洒落,却硬是抿紧嘴唇,不哭出声响。 “过儿,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我不想你离开我,我不想……”李莫愁哭得精神恍惚,心中想着什么便说了什么,一时间全无顾忌。 忽然,气息一窒,却是杨过冷不防吻了上来。李莫愁蓦地一惊,片刻竟是缠了上去。 朱唇深点,俏眉融情。 适才哀伤、幽怨之气,硬是在眉梢间悄然化去。彼此望在眼中,已成脉脉春水。 洞中柴火犹旺,火光照在石壁上,映出两条痴缠的人影。洞外山风掠过,带动树叶“沙沙”轻响,宛如世间最美的乐章。 云雨良久,洞外已是皓月当空,鸟啼虫鸣。 李莫愁静静蜷在杨过怀里,心神却是清明。她自然知道适才做了何事,却犹是心中无底,也不敢抬头看杨过,只顾合着双眸,默默流泪。 杨过轻搂玉人在怀,看着她脸颊上挂下泪来,也不知她心中想着什么。又是轻轻抚上她的脸,柔柔替她抹去泪水,温声说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李莫愁抬头望了他一眼,却见他心事重重,丝毫没有云雨之后两情相悦之色,一颗心顿时又沉了下去。她怕杨过又要说出左右为难之话,顿时默默抢先道:“什么都别说,好不好?”顿了一会,又道:“过儿,抱紧我,好么?”杨过自然如她所愿,手臂一紧,口中说道:“嗯,我什么都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李莫愁只觉一股睡意袭来,片刻竟是沉沉睡去。 杨过见得李莫愁安睡,才悄悄将手指从她腰间昏睡穴上挪开。只是眼中红润,片刻又有泪水落下,口中自语,只道:“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只喜欢你。”哭过一阵,又温柔在她脸颊上亲一口,苦道:“我以为骗你,能让你恨我,一辈子恨着我,便能一辈子活下去。”顿一顿,又笑道:“我错了,我真的想错了。你要活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翌晨,李莫愁悠悠转醒,发觉自己正赤条条躺在软草上,身上盖着自己的衣衫。杨过好好搂着她,似还在熟睡,却已是一脸的安然。 她呆了片刻,却也不想动,当下复又将头往杨过胸膛里一窝,静静想起一些事情来。再过一会,杨过亦是醒来。他见李莫愁似还在熟睡中,便不打扰。只将她轻轻放好,自行穿戴起来。 杨过留下外衫,加盖在李莫愁身上,又凑过去偷偷亲了一口,才轻手轻脚出了山洞。 待的脚步声远去,李莫愁才翻身坐起。身上衣衫滑落,微感凉意,又想起昨夜之事,却也羞得满面通红。她见杨过留下外衫,又见他兵刃不带,心中顿时暖意陡升,寻思:“过儿准是出去寻吃的了,他待我终究也是好的。”想着想着,不禁又是痴了。 蓦地,“哇哇”一声啼哭,却是婴儿饿醒了过来。李莫愁回神嘲笑自己,却是好生将孩子抱过,如法炮制,又让豹子当了回奶娘。待孩子吃饱,又轻轻哄她睡着。 放落婴儿,神思才回到眼下。寻思襄阳困境,郭靖黄蓉丢了女儿,定然心急如焚;又想着小龙女失了杨过,定然也是焦虑万分。 此时不及深思,只是记着:“我须尽快回到襄阳,不好再叫众人担忧。”她心念落下,当即穿好衣服,盘膝坐好,自行运功疗伤。 昔日在古墓中就习得九阴真经,里面的疗伤之法甚为精妙。李莫愁运功三周天,昨日之伤竟是好了许多。虽距痊愈尚要些日时,但自感全身已无大碍。 她收功稍歇,忽又想起杨过离开已有不少时间。顿时忧道:“过儿去了这么久,怎得没有回转,会不会遇到……”她不敢想下去,生怕真的发生变故。当即抱起婴儿,自行出了山洞,前前后后寻他而去。 李莫愁寻了一阵,近处却无人影。她心中忧虑,渐寻渐远,却于山头另一端,隐隐听到人声。 “过儿?是过儿!”李莫愁心中一欢,展开轻功,寻找发声之地赶去,只求见得杨过安然便好。 李莫愁赶不出几步,却听杨过正和人说话。只是话语落在她耳朵,顿令她脚步顿住,再也不敢往前奔去。 但听杨过得意道:“哈哈,我何必胡说?郭伯母私下早就许了我啦,否则我又怎肯如此出力的救我岳父岳母?这都是瞧在我那芙妹份上啊。你说,你师母亲口答允过你们没有?” 李莫愁听不得前言,却偏偏听到这句。她不知杨过此时正在劝解一桩兄弟相残的悲剧,只想着杨过昨夜似有说过,正有一件事情要和她说,却不好开口。当下却是误会杨过所言是真。 她藏身岩石之后,心情顿时如堕层云,霎时视野一片朦胧。也听不清谁人在和杨过说话,只想着昨夜春情脉脉,今朝却是另有所爱,更是悲不胜收。 且说杨过适才外出,不巧遇到武家兄弟为爱相残。心中不忍,便是强自出头,想着死前多做些善事。他同两人一番计较,一番打斗,又一番哄骗,自是将两人弄得服服帖帖。 杨过此时见两人神色不振,知道计谋已成大半,又正色说道:“总而言之,芙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日后我和她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相敬如宾,子孙绵绵……” 说到这里,忽听得身后发出幽幽一声长叹,竟像是小龙女的声音。杨过脱口叫道:“姑姑!”一声喊落,却不闻应声。 “难不成是姨娘?”杨过心中一寒,却又相信自己不会听错。然心中不安,当即赶过去查看,却见花树不动,似无人发声。杨过心头略宽,寻思道:“莫不是我命不久矣,竟生出幻听幻视来?” 此时武家兄弟赶来,询问何事。杨过心事不说,只想快快了结,当即又大声道:“你哥俩勿管它事,也勿再自作多情,枉自惹人耻笑。瞧在我岳父岳母的脸上,此事我也不计较。你们好好回到襄阳,去助我岳父岳母守城,方是正事。” 他为了赶走武家兄弟,也为了让两人深信不疑,此时口口声声的竟将郭靖夫妇称作了“岳父、岳母”。 不料此言一出,远处岩石后另有一声幽叹传出,片刻便是轻泣之声,更有脚步碎响,渺渺远去。 “是什么人!”武家兄弟此时却抢在杨过之前启口。他俩深知此地虽是荒山,但终究是蒙古军驻扎周边,突闻响动,自然拔剑警戒。 杨过猛然一震。武家兄弟尚且如此,自己决计不会弄错。当下脚步一纵,却是跃上一块大石,往响动之处望去。这一望却是险险要将自己摔下来。只见一抹靛蓝身影,正渺渺隐没于山林花树间。 杨过心中急喊:“姨娘!姨娘!”口中却是喊不出一个字。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奋力追赶。武家兄弟此时消了情仇,反而心思明净,生怕杨过遇伏,竟也是紧跟不落。 待的奔回昨夜山洞,里面早已没有李莫愁和婴儿身影,唯独留着自己外衫和兵刃。他不及深思,抓过兵刃再追,没奔几步,却是脚步一软,心口一痛,大大喷了一口血出来。 “杨大哥!”武家兄弟急急喊道。杨过却早已浑噩不闻所言。 他缓缓倒落,仰望苍茫天地,穹苍中似乎浮现出李莫愁清丽身影,正巧笑盈盈的凝视自己。 “莫愁……”杨过梦呓般喃出一个名字,却轻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春……春情动荡? 且说李莫愁找寻杨过,却不想听到如此惊骇之事。一时肝肠寸断,血气翻腾,亦是大大喷了一口血出来。 待闻来声喝问,她才奋力而逃。她伤心无比,一个人抱着婴儿在荒山中漫无目的的疾奔,过去的诸般情景却一一自脑海浮现。想到昨夜春情,竟只是自己没脸没皮倒贴行径,更是羞愧难当,失声痛哭。 “原来过儿都是骗我的,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他只是敬我怕我,是我一直自作多情,逼他诱他……”她想着一直以来,杨过确也多有尴尬之色,许多两人共处之时,多半是自己说什么,他便做什么。追根溯源,是她这个长辈把持不住,而做下这等荒唐事。 今日这一击更如五雷轰顶,震得她满心混乱,似乎宇宙万物于霎时之间全都变了。若换在平日,她定能静思缘由,好好寻人问个明白。即便当真不假,也最多发作一顿,甚至打他两个耳光出气。但今时不比往昔,这几天她纠缠情障之中,离合无常变幻不断,早已失了清澄空明。 也不知奔出多远,只觉眼前人影渐多,群山已在身后。若不是迎面有人寻衅,她亦在梦幻之中。 “想不到乱世之下,连道姑也春情动荡,生了个小娃娃出来。”也不知谁人出口调戏,待李莫愁回神看时,身前身后已经围了数个地痞无赖。又有人道:“仙姑来去匆匆,不如陪我们乐一乐,也替我们生几个可爱的小娃娃出来!” “找死!”李莫愁正好满腔悲愤无处发泄,顿时杏眼一瞪,单掌拍出,瞬间一声惨叫,一人倒地即亡。 众地痞原先看李莫愁容貌美丽,却失魂落魄,又看她手抱婴儿,视如己出,均以为是哪家大小姐受了情伤出家入道。没想到才起祸心,就有一人命丧当场,霎时间纷纷后退。 李莫愁起手杀一人,却是目光更历,幽幽冷笑道:“人人都来欺我,真当我是个好说话的圣女仙子么!”她脑中一震,忽的一股肆杀之性涌起,接着便是连番出手,掌掌催命。 直到怀中婴儿啼哭,才堪堪将她神思唤回。待到收敛心神,才见周身躺了七八个人,个个都已断气。而街上行人,尽皆颤巍巍不敢动弹。她心中一醒,自有一股歉意,想着地痞无赖虽出言不逊,却终究不曾对她做出什么不轨之事。自己全数击杀,倒是有些过了。 她其实自己不知,自从上一次在绝谷中对杨过暗许芳心之后,便刻意收敛杀人之心,但凡罪有可赦之人,都不予再下杀手。更有后来连番变故,近日又同郭靖走得密,自也深受影响。 她此时心中虽有歉意,但终究伤心厉害。也不管街人目光,只管抱着婴儿悠悠离去。她想将婴儿抱回襄阳,却发现蒙古大军驻扎城外,十足不便。又想到若再和杨过碰面,又不知会生出何等事来。昔日小龙女之事,她念及同门情谊,此番换做郭芙,她实难把握自己届时不会杀人。但又忽的想到郭靖,却也不免为难。 心中念头乱转,脚下却是乱走。待的再回神,已是走到一处小村。怀中婴儿啼哭不止,李莫愁才定下心念,暗道:“无论如何,孩子无辜。我自伤心不假,却不能教她受罪,眼下须找个奶娘,喂饱了她再说。” 心念既定,便往村里赶去。她怀抱婴儿,好生相逗,心中渐渐起了一丝安宁。所幸山村僻静,又正有奶娘,李莫愁人既美貌,又斯文有礼,村人甚是客气,果真替小郭襄讨到了母乳,好好喂了个饱。 李莫愁暂歇片刻,略振精神,待孩子交还,送些银子之后便好生言谢告辞。不料脚步未起,那奶娘却出口留人,只说:“这位仙姑,敢情这孩子,不是你自己生的吧。” 李莫愁双颊一红,羞道:“我一个出家人……”话才半句,就被那好事妇人打断。但听那村妇道:“是了,是了。你一个出家人,守身如玉,冰清玉洁,怎么可能生出孩子来。若真是……” 李莫愁忽的脸上起了一层寒霜,喝道:“你待说什么?”她此番神情受伤,想得自然是男女之事,暗以为那妇人要说出什么“真是有伤风化,不知廉耻”这般话来。 她多年守身如玉,自诩冰清玉洁,竟在数月前阴差阳错失身杨过,更有前日在山洞中意乱情迷,主动和他做下交合之事。若不是凑巧听到“真相”,说不准此时自己犹是没脸没皮贴着杨过。她心中这般想着,早早将自己骂了个遍,更是深深懊悔,悔恨自己江湖老练却如此不矜持。 那村妇自然无心寻衅,不过一番小算盘。她见李莫愁变脸,便赔笑道:“仙姑莫误会了我。我是说既然孩子不是你的,那喂奶可就麻烦了。若你不弃,我倒乐意做这个孩子的奶娘。” 李莫愁听她如此说,又见她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钱袋,倒是明白了过来。李莫愁莞尔一笑,客气说道:“你若真心喂养我这孩子,我定然不会亏待你。”那村妇当然应诺,又引李莫愁去到一处空屋,好生安顿。 李莫愁想着自己身既有伤,心中又多悲苦,就也安心暂住下来。平日里运功疗伤,弄儿为乐,每日到了喂奶时辰便将婴儿抱去进食。 此间安稳一住,竟也慢慢收了内心情伤,更随着村人一起做些轻巧活,还亲自拿起绣花针,替小郭襄做了新的襁褓布,再绣上自己最喜欢的红花,煞是慈母模样。有时中夜自思,想着这孩子若是自己亲生,那该多好。 如此一住竟是月余。李莫愁自感伤势痊愈,心中波澜渐歇,却不知该何去何从。她原本想着养好伤势,再回襄阳,待将婴儿交还,便回到赤霞山庄隐居。不料月余之后,竟堪堪生出一念,寻思:“郭家的大姑娘抢了我的过儿,我便留下他家这个小姑娘,做我的孩子好了。” 只是想到杨过,平静的心又酸痛起来,直让她暗骂道:“臭小子,你做了别人家乘龙快婿,都不许我忘了你么?这般在我心中跑出来,还要来折磨我!”她委实心中糊涂,自己从小看着杨过长大,再后来转为男女之情,此中情愫早已不是三言两语尽可言表。 她心中越是不想再念着他,却偏偏越要想起他。一连数日,都是梦中见到杨过。到最后实在耐不住了,便也悄悄离了村子。 不一日,李莫愁复还新城镇。此时蒙古军久围襄阳无功,已做远撤。襄阳附近城镇百姓生活如常,倒也略显热闹。待到午时,李莫愁暂用米汤替代,喂饱婴儿,便好端端上路,往襄阳而去。 行不出多远,忽闻身后有人喊一声:“喂,你站住!” 李莫愁心中想着这声音好生熟悉,脚步登时停住。不及转身细看,来人已经晃到眼前,急切道:“你还没死啊!我妹妹呢?”李莫愁回神一瞧,却是郭芙站在身前。不及她说话,郭芙已是惊叫道:“妹妹,是我妹妹!”郭芙喊完,便是伸手往李莫愁怀中探去。 李莫愁心中伤痛本已渐渐平息,没想到此处遇到郭芙,又闻她言辞无礼,心中蓦地起了一股无名火。她本对怀中婴儿甚有眷恋,此时看到郭芙来抢,自是伸手一格,一招便将郭芙推倒在了地上。 “你抢什么!”李莫愁厉喝一声,眼中竟是杀意。她先前不予计较,一则是因为郭靖之故,二来也是长幼身份不同。可如今这眼前人不但抢走了自己的过儿,还肆无忌惮往她怀中抢婴儿,自然是不能再忍。她这一句“抢什么”,却不单单只说婴儿。 郭芙一跌坐地,心中十足不爽。正欲起身来骂,却见李莫愁眼中竟是杀意。她一时惊怕,却是说不出话来。顿了一会,才大声喊道:“娘!娘!你快来,妹妹!妹妹!”她语无伦次,却也能让人明白。 李莫愁闻她所言,心中寻思:“她喊娘,那便是黄蓉也在附近?”思绪未落,果见一个美貌妇人现身眼前,自是黄蓉不假。 黄蓉惊见李莫愁抱着孩子,眼中却是有股杀意,脸上神情却也变了几变。她唇角颤了几颤,终于换了笑脸,好生说道:“李姐姐,真的是你。这些日子担心死我们了。你,你没事就好。” “我很好,还死不了。”李莫愁冷冷回了一句,惊得黄蓉霎时接不下话。黄蓉转头去瞧郭芙,轻声责问道:“芙儿,是不是你又乱说话,惹李姑姑不高兴了?”郭芙诺诺道:“我没乱说,我只想抱我妹妹回来。” 黄蓉安慰几句,又转对李莫愁温言道:“李姐姐,那日一别,我和靖哥哥都担心你。现在好了,我们一起回襄阳去。” 李莫愁却是不动,只恨恨盯着郭芙。她实在想不出理由,杨过竟会喜欢上如此刁蛮小姐。她忽的动了念,暗道:“莫不是我误会过儿了?可是,可是我确是明明白白听他自己说的。” 一时间,她头脑混乱,又是遐思神游。 黄蓉见她不动,只是脸上神情接连变化。当即好生道:“李姐姐,孩子我来抱。”她自生下郭襄后,慌乱之际,只模模糊糊的瞧过几眼,这时忍不住细看女儿,见她眉目娇美,神姿秀丽,虽是个极幼的婴儿,但无疑是个美人胎子,又见她小脸儿红红的,长得甚是壮健。 心中一喜,自然伸手去接孩子来抱。 不料李莫愁瞬间回神,却是重复适才一喝,只道:“你抢什么!”猛地里身形后撤,拂尘一挥,同时右足点动,已远远向后跃出数丈。 黄蓉一惊,不及开口问话,李莫愁已冷冷说道:“你抢我的孩子做什么?”黄蓉愕然不已,问道:“这,这难道不是我的襄儿?”李莫愁道:“自然不是你的孩子,这是我李莫愁的孩子!” 这一句晴天霹雳,惊得黄蓉呆立不动。愣了好一会,才艾艾道:“这,这不是我的襄儿?那,那我的襄儿呢?” 李莫愁冷冷丢下一句,只说:“死了,早死了,都死了!”话落,身形一起,却是往镇外小村赶去。 她怀里的孩子自然就是郭襄。然而她月余养育之后,却也十足不舍。先前心情平静,自然想着送还给郭靖,但此时被郭芙一闹,竟是起了怨恨之心。先前心思复又念起,只道:“你们郭家人抢了我的过儿,我就抢你们的襄儿!” 李莫愁一纵已远,黄蓉母女却似呆立失神。郭芙惊魂失措,喃道:“妹妹死了?妹妹死了?”黄蓉却是不语,片刻忽的眼神明亮,惊叫一声:“芙儿,这就是你妹妹,快追!” 黄蓉转为惊喜,急拉郭芙一把,说道:“芙儿,快,跟上!”郭芙回神,不解而问:“怎么?这不是她的孩子?”黄蓉身形已远,只送来一句:“这还用问,她又没大过肚子,哪来的孩子?”郭芙“啊”了一声,随即也奋力追赶。 两人一路往城外追赶,李莫愁却是慢下了脚步。 适才一时兴起,此刻神思渐回。心中略起亏欠之色,寻思:“这孩子无辜,自然还是要还给郭大哥的。”但又想到郭芙嚣张,又恨道:“若我不还,你们郭家又能怎的?” 她自左右摇摆,黄蓉却是一心要讨还爱女。两相错落之间,终于在城西一处山林之前,将人截了下来。 李莫愁顿步不动,只管轻呵婴儿,一脸温柔之色。黄蓉稍顿开口,依旧温言道:“李姐姐,适才定是芙儿无礼,惹你生气。我已经训斥过了,还请你不要计较。这孩子……这孩子劳你养育之恩,如今还是还给我吧。” 一番话甚是谦卑。李莫愁淡淡一笑,却道:“是你的孩子不错,可我偏偏不想还给你。”她说话轻飘飘,说完便自己逗起孩子来,自言自语道:“乖襄儿,我们回家,不理她。” 黄蓉愕然,不明白李莫愁为何性情大变,她不及深思细问,只想讨回自己爱女,当下也是失了冷静,竟是身形一动,出手去抢。 不料李莫愁似有防备,轻轻巧巧一闪,晃到一侧,依旧巧笑道:“怎的,你们母女都是这般喜欢强取豪夺么?” 第一百九十二章 抢孩子 黄蓉出手抢人,李莫愁却是冷言嘲讽,气氛霎时凝了起来。 黄蓉实不知李莫愁话中之意,却明明白白听出敌意。她知晓李莫愁素来行事乖张,江湖上昔日名声也不尽褒贬。近日虽和自家人走得近,但究其原因,多半还是因为郭靖。想到此处,心中又不悦起来,昔日两人暧昧之事,堪堪让她失了冷静。 她心中记挂爱女,又对李莫愁妒怨渐起,不知怎得,竟也冲口而出,还了一句:“李莫愁,你讲不讲理?若要说强取豪夺,当是你自己才对。若再不还,别怪我翻脸无情!” 李莫愁听她直呼其名,又见她捏紧了手中竹棒,脸色顿时变了一变。但即刻又掩了过去,轻笑道:“你凶什么?我不过是喜欢襄儿,想多养几日罢了。你说我强取豪夺,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是抢了你的靖哥哥,还是抢了你的好女婿?” 一番话甚为直接,更是带刺。 李莫愁说完咯咯轻笑,黄蓉却是怔了一怔。她料不到李莫愁如此直白,说尽自己心思。更料不到月余不见,李莫愁竟是满身敌意。她一时愣住,心忌李莫愁果真会和自己抢郭靖,却又想不明白,这“好女婿”又谓何来。然而当下话语说开,又无旁人,她自然也是耐不住,装不了,丝毫不予退让。 黄蓉道:“李莫愁,你果真不要脸,竟说出这等话来。你明明知道这是我的襄儿,却不还我。你明明知道靖哥哥既有家室,却还同他纠缠不清。”李莫愁不屑道:“怎的?我若真想和你抢,你又如何?” “你!”黄蓉顿一顿,却骂道:“你自己嫁不得如意郎君,生不出可爱娃儿,却是来抢别人家的么?” 李莫愁喝道:“黄蓉,你胡说什么!”她适才还道跟黄蓉斗嘴,不过郭家之事。不料黄蓉话中暗指,却是触及她内心深处情伤,心中一怒,竟是扬手捏了几片树叶,飞了出去。 黄蓉眼疾手快,挥棒打落,却也不怕,只道:“你想以武欺人么?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她心中本就因郭靖之事对李莫愁有隙,平日里“李姐姐”叫得亲热,自是面上礼节。就连昔日蒙古大营一行,亦是吃准了李莫愁对郭靖的交心之情。眼下两人越说越远,渐成水火之势。 不料李莫愁又是呵呵轻笑,却将拂尘往婴儿襁褓前挥一挥虫蝇,自顾低头道:“好襄儿,乖襄儿,你娘亲发怒了,我好害怕,怎么办?”忽又抬头冲着黄蓉轻巧道:“你急什么,难不成我会怕你?”她一怒即歇,再开口反倒是一副万事不落于心的轻描淡写。她江湖临战丰富,知晓黄蓉打什么主意。 黄蓉忽的收了脸上怒色,亦是轻笑道:“当今女流英杰,武林中只称李道长和小妹二人。昔日大胜关一战,我便初睹风采,近日助守襄阳,又着实让有些人为你迷的七晕八素。我自不才,却也心有不甘,若非我当初身怀六甲,又岂容你如此出头。”她此时改口不再直呼其名,却用了客套之言,足显陌路之意。 李莫愁心思聪颖,当即明白,亦还笑道:“黄帮主这是妒忌了?还是信不过自家男人?呵呵,你若想和我动手,我自然奉陪,但这些话么,你还是收起来的好。郭大哥是你的男人,却真正是个好男儿,你这般说话,也不怕诋毁了自家男人么?” “你!”黄蓉一怒,喝道:“不许你这么叫他!”一咬牙,恨道:“不要脸。” 李莫愁似无怒色,心中却想:“不要脸便不要脸罢,反正我做过的事情说出去,自然是人人唾弃。”当即反而起了一层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嘴上调笑道:“怎么?你连人家叫一声都不许?你这般容不得我,是怕我真去抢了你男人不成?” “贱人!看打!”黄蓉大怒,立马短棒挥出,劈头带面就是一招“斜打狗背”,口中骂着:“好不要脸的贱人,今天看我收拾你。” 李莫愁咯咯轻笑,心中委实不敢小看。虽说打狗棒法昔日受洪七公指点,但口诀心法却是不知。当下凝神应对,以快打快,瞬间便拆了七八招。 “怎么?吃醋了?”李莫愁寻隙挑衅,有意要乱黄蓉心神。手上拆招,嘴上却说:“你不许我叫,我偏偏要叫。”她话语即落,便故意柔了嗓子,学着风尘音色,嗲嗲叫着:“郭大哥,郭大爷,靖哥哥……” “你!你羞不羞!“黄蓉又气又急,早早失了冷静,一招狠过一招,瞬间又攻了十余招。 李莫愁虽逞口舌之强,心中却也酸楚。想着自己平素虽是任性,却绝无如此下作行径。今日斗嘴,若不是前时心伤欲死,断不会说出这等没脸没皮的话来。 两人武功本有差距,黄蓉新产月余,加上心中怒急,更有棒法套路被知,攻过二十三招后,略显败象。 李莫愁少攻多守,尽护怀中婴儿安危,待黄蓉攻势稍减,立马跃出战圈,肃然道:“够了,我不和你纠缠。你如此乱打,就不怕拳脚无眼,伤了自家孩子性命?” 黄蓉闻言一顿,面上闪过愁苦。李莫愁观她神色,恻隐之心顿起,暗骂道:“我这又是何苦?偏偏要和她计较这等事情。罢了,孩子还了她,从此再和他们一家人无关。” 李莫愁心念定下,正欲上前说话,不料黄蓉竟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摄人,李莫愁警觉不动,但闻黄蓉似疯似泼,怨道:“我的孩子?哈哈,你也知道这是我的孩子?哼,打死了最好,也免得日后吃苦!” 黄蓉没头没脑说了一通,说完又冲李莫愁打来。她招招杀手,竟是不管李莫愁怀中婴儿,全然招呼。李莫愁却担心婴儿,也自知黄蓉终究不是仇人,心中自责自己适才或是过分,拆招之际更是容让几分。 打狗棒法果真精妙绝伦,李莫愁只闪不还手,倒也结结实实挨了几下。若不是早有准备,身子护有真气,早被她打得筋断骨折。李莫愁骂道:“黄蓉,你疯够了没有,真想伤了这孩子不成?” 黄蓉却是不理,只凄然道:“你要抢我靖哥哥,我便和你不死不休。我知道打不过你,今日多半会命送你手。与其让这孩子以后受你这个后母虐待,不如现在将她打死算了!” “你说什么?”李莫愁忽的一阵心酸,身形自是缓了许多,改口道:“郭夫人,你误会我了,我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观黄蓉神色,早失了昔日冷静,暗骂自己口舌无情,将话说过了头。听闻黄蓉如此凄苦之言,心肠倒是软了下来。 “你不用解释。你心中怎么想,我岂会不知?”黄蓉不听,手中棒法更狠,一招“天下无狗”挥出,端是搏命之状。 李莫愁长叹一声,只道:“罢了,说什么你都不信。那只好如此。”一念落下,竟是收了拂尘,只护住小郭襄,让出自己身躯,硬受了一招。 这一招实为打狗棒法中最精妙的招式,霎时四面八方皆是棒影,劲力所至甚广,普通高手根本难以抵挡。 但闻“砰砰啪啪”一阵乱响,李莫愁顷刻间挨了十几下。只见得道袍上升腾阵阵尘烟,不刻便有几处衣衫打烂。 李莫愁真气护身,运功硬受,只想让她发泄完了,再好好说话。不想黄蓉似是出尽了全力,这一招变了多变,硬是没完没了。 忽闻“啪嗒”一声,黄蓉手中竹棒竟是生生敲断。 “你!你做什么不还手!你还手打我!”黄蓉怒中带悔,看着李莫愁怀中婴儿安然,嘴角却是溢出血丝,身上衣衫更是层层棒痕,亦是心酸,只道:“我恨你,我恨你!”骂完,自己捂了脸,竟是落下泪来。 李莫愁暗骂一通,好生走到身边,自将怀中婴儿送了过去,歉道:“郭夫人,你……我……你不必如此,我将襄儿还你就是。”她也不管黄蓉想什么,只将婴儿往她怀里一塞,冲着孩子说道:“好襄儿,乖襄儿,快叫你娘亲不要伤心难过。” 这番话自然是说给黄蓉听。她心中想着:“罢了,罢了。叫你们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我自有委屈,那便自己受了吧。” 黄蓉接了孩子,收敛哭意,歉道:“李姐姐,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襄儿。适才鲁莽,我给你赔不是了。”李莫愁道:“客气话就不要说了,赶紧带着孩子回去吧。”黄蓉疑道:“怎么,你不和我回襄阳?”李莫愁一顿,却笑道:“怎么?你不怕我回去抢你的靖哥哥?”黄蓉亦是一顿,稍后更是破涕为笑,道:“你不会的,我相信你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李莫愁凄然一笑,却是转身背立,喃道:“你们母女都寻得了好男人,我心里确实羡慕的很。若再见他们,也不知如何面对。”说完,竟是落下泪来。 两人皆是沉默,顿了片刻,才各自重整妆容。 李莫愁道:“郭夫人,我走了。待我向郭大哥致歉,就说我不能兑现与他的承诺,帮他共守襄阳了。” 话语黯然,满怀心事。 黄蓉望着李莫愁走远,忽的心念一动,却是追了上去。一把拉扯李莫愁衣袖,只道:“李姐姐,你别走。”李莫愁道:“你还有何事?”黄蓉眼神闪烁,片刻才道:“我……我新产身子虚,这回去路上多有危险,你,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李莫愁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知道话中实情。略一沉吟,说道:“好罢,我送你过樊城。待到了襄阳城郊,我便折返。”她其实心中也是矛盾,若非遇到黄蓉母女,此时也应是赶去襄阳。 两人同行折返,话题渐渐转到郭襄身上。提及孩子,两人似多慈母之相。黄蓉知晓李莫愁善待郭襄,心中欢喜,转了几个心念,蓦地说道:“李姐姐,你如此喜欢襄儿,要不我将她送于你做女儿,可好?”李莫愁惊道:“你什么意思?”黄蓉笑道:“没什么意思。难道襄儿还不能做你的义女,叫你一声干娘么?”李莫愁惊喜,却道:“这,这怎么使得。”黄蓉观她神色,亦笑道:“怎么使不得。你养了她一个月,待她如亲,这份恩情,当以此报。” 李莫愁心中本就欢喜这个孩子,此时也不掩饰,大喜道:“好,好。这个女儿我认了。”当即摸索一下周身,尴尬道:“啊呀,这番身上没什么好东西,待日后,定给襄儿一份大礼。”又道:“日后襄儿大了,我把一身本事都教给她。”又忽的改口道:“哎呀,我真是糊涂了。桃花岛的武学万般精妙,还要我献丑做什么。” 她一时欢喜,竟是喋喋不休,说了许多兴头之话。黄蓉也不打断,只在一边抱着孩子微笑。 两人行过一阵,离城渐进,迎面郭芙赶来,尚在喘息。 黄蓉见是郭芙,面上更喜,喊道:“芙儿,快来,快来看看你妹妹。”她也不顾李莫愁心思,只顾招呼郭芙。李莫愁虽对郭芙有怨,却也认同黄蓉母性,当下默立无语。 郭芙抱过婴儿,欢喜道:“妹妹乖,姐姐来接你了。”她少女心性,甚是喜爱这个妹妹。 原本此事当了,不料郭芙抱过一会,忽的说道:“娘,还是你本事大,将妹妹抢回来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要脸的女人! 郭芙看着李莫愁嘴角隐隐有血渍,身上衣衫多处破损,更又棒痕,料想自己娘亲定是好好教训了她一番。她一个“抢”字出口,李莫愁脸色顿时变了一变。 黄蓉立马喝道:“芙儿,你胡说什么?”郭芙道:“我哪里胡说了,明明是娘你手段高,打败了这个坏女人,才把妹妹抢回来的。”她大小姐性子一起,自然挤兑起李莫愁来,直说道:“娘,你就别帮这个女人说好听话了。以前爹总是护着她,我看着就来气,怎么今天娘你也要护着她?”黄蓉骂道:“芙儿住口!快给李姑姑道歉!” 黄蓉怒喝爱女,实是以退为进。但观李莫愁神色突变,生怕异变陡升。岂不料郭芙不自知,犹在淬口道:“不要脸的女人,我才不给她道……啊,妹妹!” 郭芙“道歉”两字都没说完,就惊呼一声,手中婴儿竟给李莫愁掠了去。 “李姐姐。”黄蓉怯怯喊一声,立马转责郭芙道:“芙儿,你太无礼了,快道歉!” 李莫愁适才脸上有怒,此时却波澜不惊,只是冷道:“郭夫人,你不用为难你家大小姐了。再说,她的道歉,我还真受不起!” 黄蓉脸色一变,心中大惊。她虽不知李莫愁为何又变化如此,但也猜到必是郭芙之故。当下也不再同郭芙说事,只放低身段,对李莫愁好生说道:“李姐姐,小女无礼,你不要动怒。有什么事,大家说出来,没必要弄成这般摸样。” 李莫愁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我只是想留下襄儿,再养几日。”黄蓉心中一紧,求道:“李姐姐,襄儿既然认了你做干娘,你当是养得。只是她出世不久,连她父亲都不及看上几眼,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先带孩子回去,给她父亲瞧瞧。” 郭芙听黄蓉如此低声下去,又闻什么“干娘”,顿时喊道:“娘,你胡说什么!这种女人怎么配……”黄蓉喝断:“芙儿,你住嘴!”又转对李莫愁道:“李姐姐,将孩子还我罢。芙儿无礼,我替她赔罪。” 她深知李莫愁若是真心要抢,自己决计夺不过来。适才自己使了心计,骗得李莫愁动了恻隐之心,才将孩子得回。怎料郭芙骄纵坏事,心中又气又恼。她按下心火,只说好话,先稳住李莫愁,抱回孩子才是。 李莫愁悠悠一笑,却是挡手一阻,道:“郭夫人,多言无益,襄儿我抱回去养着,免得受他人恶气。”黄蓉瞪一眼郭芙,再求道:“李姐姐,这是什么话。都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厚此薄彼。” “是么?”李莫愁冷笑道:“我自信你不会厚此薄彼,但我却不信这大小姐能善待襄儿。我可不愿意让我这乖襄儿,从小就受姐姐的使唤。” 黄蓉道:“李姐姐,你信不过我?”李莫愁道:“我信你,但是我不信你这个刁蛮的女儿!” 郭芙气急,欲言却被黄蓉阻下。李莫愁道:“郭夫人,适才我已经将襄儿还给了你,你可以回去了。”黄蓉求道:“李姐姐,你莫要再和芙儿赌气,快将襄儿还给我吧。”李莫愁轻笑不语,只顾抱着婴儿北走。 黄蓉急步赶上,张臂拦下,说道:“李姐姐,即便是看在靖哥哥的份上,你也好歹将襄儿还给我吧。”郭芙跟进喝道:“贱女人,我妹妹又不是你生的,你抱着做什么!”黄蓉骂道:“芙儿,你再胡说!” 李莫愁咯咯轻笑,却似不怒,只不咸不淡的说道:“郭大小姐,如果你还想要什么弟弟妹妹,我也不介意替你郭家生一个的。哼哼,你娘能做的事情,难道我不会做么?” “你,你好不要脸!”郭芙自然听懂话中之意,气的满脸通红。黄蓉道:“李姐姐,你不要说气话了,还是随我一起回襄阳吧。”她自然不敢再提要回孩子,心中恐怕李莫愁真会做些出格之事。 李莫愁忽的站住,收敛喜怒,肃然道:“我也不和你们母女多言。既然是郭大哥想见襄儿,那便让他自己来。我就在前面村子里等他。他来了,我自有话对他说。待我和他了却私事,自然将襄儿还你们。” 她心思打定,却是想单独见见郭靖,请他日后多管教杨过,好好将他培育成材。只是当下情形,自己故意要气气黄蓉母女。 黄蓉沉吟良久,才道:“蒙古大军虽撤了围城之势,但并未退走。若是靖哥哥出城见你,万一……”她话说一半,却是推了大义名分。她自然不肯让郭靖私下会见李莫愁。两人分别月余,郭靖几乎天天记挂李莫愁安危,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一并失踪。若让两人见面,真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数来。 李莫愁暗笑黄蓉小人之心,也不再勉强,换了话头道:“既然郭大哥守城要紧,不便前来,那就请你们的好女婿来。孩子是我同他一并带出来的,我自然会由他带回去。” “好女婿?”黄蓉一惊。郭芙却是骂道:“呸呸呸,你这女人瞎说什么呢?我一个大姑娘家,哪里来的……”她话未说完,已经红了脸。 李莫愁道:“哦,是了。现在还没过门,也没有行礼,那最多算情郎了。无妨,情郎也一样,叫他来,我有话跟他说。说完了话,我自然将孩子交给他。” “李姐姐,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小女并未许配给任何人?”黄蓉怔怔问道,实在不明所以。李莫愁冷笑道:“装模做样。”黄蓉道:“我,我真的不明白。李姐姐,此中是否有误会,还请你说明。小女名誉之事,请你不可乱说。” 李莫愁心中一阵火,暗道:“好你个黄蓉,到了现在还给我装。”当即脸色一板,冷然道:“黄蓉,咱们明白人不说瞎话,你暗自将女儿许配给了杨过,别以为我不知道。” “什么?过儿?”黄蓉大惊,却不及惊愕细问,郭芙已经骂出了口。郭芙骂道:“呸,姓李的你胡说什么!我……我……女孩儿家清清白白的名声,能任由你们乱说的么?”说到这里,语声哽咽,两道泪水忽然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李莫愁一惊,料不到事态陡变,心中闪过一丝希冀,祈望郭芙口中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来。她回想那晚春情激动,自己关心则乱,端是极大可能误会了杨过。 她心中想了许多,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慢悠悠问道:“难不成是我胡说?难不成也有人胡说?” 郭芙似受了刺激,忽的抬头,哭骂道:“还能有谁!自然是你们古墓派的人!”李莫愁惊问:“我古墓派怎么了?谁又胡说什么了?”她心中忽然欢喜起来,若真是过儿胡说,那自己倒是庸人自扰了。 她面上喝问,实则暗暗喜悦。郭芙被她问得紧了,咬咬牙道:“你们古墓派还能有谁!一个个都不是好人!”她话中似有暗指,听得李莫愁心中一紧。 果不其然,郭芙抹一把眼泪,哭骂道:“杨过胡言乱语,成天生安白造,将我女儿家的清白名声说得那般不堪,当真是卑鄙小人。他那个什么师傅也不是好人,说话神神叨叨,莫名其妙,害怕别人解释不清楚,说什么祝福我和杨过,说什么天造地设一对,我呸呸呸,我要什么祝福啊!” “师妹怎么会知道这些?”李莫愁暗暗心惊。郭芙连珠炮一般的叱道:“还有你!最不要脸的就是你这个女人!” “我?”李莫愁笑笑不语,任她能说出什么话来,只道:“你信口雌黄,目无尊长,就不怕我教训你!” 郭芙此时却似横了心,怒急反笑,讽道:“你仗着几分姿色,勾引我爹爹,害我娘伤心。”黄蓉道:“芙儿,你住口!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懂什么!”郭芙道:“娘,你心中有苦,便是顾着爹爹也不肯说。我看不下去,在这里说几句,都不行么?”黄蓉默然无语,却也死死盯着李莫愁。 李莫愁闻她话语犀利,也不予争辩太多,只说:“你硬要说我勾引你爹爹,那便算吧。只是你这样说话,可是大大的不孝了。” 郭芙淬道:“呸呸呸,不知羞。你以为我爹爹是那些重阳宫的道士么,能被你轻易勾引,做下那等苟且之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我爹爹心中只有我娘一个,你想都别想……” 不及说完,却被打断。李莫愁喝道:“你胡说什么?什么重阳宫的道士?你误会我和你爹爹之事,我一直不跟你计较,但今日你如此乱说,我可绕不过你!” 李莫愁原先以为郭芙不过刁蛮,现在看来更似卑鄙。心中怒起,顿要出手教训,却被黄蓉拦住。 黄蓉劝道:“李姐姐,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冲动。”李莫愁不及回应,郭芙又道:“娘,我不怕她。今日,就算她打死我,我也一样要说。”她似大义凛然,振振有词,直对两人道:“重阳宫的道士说得清清楚楚,我听得明明白白,说什么终南山后花树丛中,赤炼仙子玉体横陈,还说什么一亲芳泽,终身无憾。” “胡说!你胡说!”李莫愁自诩身心皆只杨过一人,又哪里容得下他人这般乱说。顿时杀意骤起,起手击掌。 “啪”的一声,郭芙脸上五指掌印。李莫愁终究念着郭靖的情面,而不下杀手。怒道:“臭丫头,你无中生有,毁我清誉,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郭芙吃痛捂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竟是不落下来。她此时也颇硬气,只道:“做贼心虚了么?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忽又笑道:“哼哼,你的清誉?真是笑话,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清楚么?” 郭芙说完,却是放开了胆,大咧咧拉起自己衣袖,在李莫愁面前露出上臂来。郭芙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才叫清白!”她指着自己的守宫砂,挑衅道:“你有么?你还有么?哈哈哈,什么仙子美人,还不是淫.娃.荡.妇!” “你找死!”李莫愁怒喝一声,拂尘当即挥下。她任性潇洒,却对男女之事极为甚重。虽和杨过纠缠不清,但终究也是真心所倾。当下听她说得不堪,心中热血涌起,也不管往后如何,只想一击毙了郭芙。 突然一声格挡之音,却是黄蓉及时出手。她自然不知郭芙所言真假,却是瞧见李莫愁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暗防,生怕李莫愁忽下杀手。她这一手快捷无比。见李莫愁拂尘扫下,当即抓过郭芙手腕,连臂带剑挡起,险险化了一招。 一招一顿,电光火石之间,黄蓉已经护在了郭芙身前。李莫愁一顿,心中稍稍冷静,黄蓉已经开口说话。 黄蓉道:“李姐姐,你莫怪我护女心切,我只说一句话。若是错了,你要如何,悉听尊便,若是不错,你便不能杀我女儿!”她深知女儿品性,虽多骄横刁蛮,却决计不会安生乱造。此时心中有所盘算,只待赌上一赌。 李莫愁心中自知黄蓉必为女儿开脱,是故要听听她如何说。想来自己明明白白,所谓和重阳宫道士暗通款曲之事,还能平白造出来?当下轻笑一声,只道:“好,我且听你说。” 她只等着黄蓉如何辩解,却不料黄蓉竟是说道:“芙儿是我女儿,我自然不肯让人伤她。但适才那些话却是令人惊骇,我亦不会妄自信她。所谓真章所在,真假不移。李姐姐,小妹只求你做一件事,便知谁真谁假。”说完瞧一眼李莫愁,护一下郭芙。 李莫愁隐隐觉得话中有套,却犹是不怕她乱造,只道:“你说。待能令你信服,我自然做得。” 黄蓉一咬牙,叫一声好,先说一句“爽快”,又先安慰郭芙道:“芙儿,娘要亲证真假,若是你胡说,那娘也护不了你。到时候……”她忽的附耳道:“若你真是胡言,那便快跑,跑回襄阳找爹爹。” 不及郭芙回应,黄蓉已将人推开几步,自行近到李莫愁跟前,道:“李姐姐,小妹斗胆,请你将守宫砂给我看看。”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争论 黄蓉出口求证,李莫愁却是怔了一怔。 李莫愁心中苦笑,竟被黄蓉歪打正着。自己明明白白和道士无瓜葛,却又实实在在失了守宫砂。一时犹豫,进退两难。 郭芙见李莫愁似有心虚,不免又得意洋洋起来,竟在一旁催促道:“快给我们看啊。怎么,拿不出手了么?哼哼,我说得不错吧,你就是一个贱女人。” 黄蓉亦是察觉,惊闻女儿之言竟是不假。但此事未必光彩,她自诩懂事,定然不容郭芙再说,当即喝断:“芙儿,别说了!” “我就要说!”郭芙理直气壮,滔滔不绝,“她适才不是很凶么?现在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胡说!”她冲李莫愁淬一口,又转到黄蓉跟前,竟将那晚所闻之事,悉数说了出来。 原来那些日子襄阳乱战,全真教亦派了赵志敬、甄志丙等七人前来助战。正赶上金轮国师等人来袭,靖蓉自顾不暇,一切皆由朱子柳操办。郭芙当晚正被小龙女寻到说话,本就听得莫名其妙,云里雾里,又忽闻一个丐帮弟子来报,说什么两个道爷正在房内吵架。郭芙无奈,才赶去看个明白,而小龙女似有话未说完,竟也跟着郭芙去了。 郭芙还原当初情景,说什么两人恰巧听到道士对话,明明白白,怎能有假。她深怕李莫愁抵赖,又怕黄蓉不信,竟学着当初赵志敬和甄志丙口气来说。 她先学赵志敬口气,道:“甄师弟,我为什么不能提?你请命来襄阳,是不是听闻李莫愁在此处,便又想去抱住了她苗条可爱的身体,用块黑布蒙住了她眼睛,乘她给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便又跟她亲亲热热的销魂一番吗?这终南山玫瑰花旁的销魂滋味,尝了一回,又想第二回再尝吗?” 李莫愁大吃一惊,全身冷汗直冒,疑心大起:“为何她说得如此逼真,莫不是……莫不是……”她前后回想,自己当初却也因为追击欧阳锋而晕了一夜,但那时自己清白尚在,并无人对她侵犯。但她又觉哪里不妥,一时间竟是失神,愣愣不语。 黄蓉见李莫愁神色大变,心中一凛,以为她真如郭芙所说那般,被人辱了清白。她暗自寻思:“李姐姐武功这般高,竟有如此悲伤过往。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狗道士,竟对她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她同为女子,想到此处,却也满心酸楚,替李莫愁伤心起来。当即近身几步,安慰道:“李姐姐,小女口无遮拦,你……”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转了话题,温言说道:“都过去了。我们,我们还是回襄阳吧。” 此时她也不计较李莫愁适才嘲讽,心中又想:“她性情乖张,原来是受了这么多苦。她无处倾诉,故而寻到靖哥哥这般宽厚之人。她心中有苦,也终究不坏我夫妻感情,倒是我错怪她了。” 李莫愁满心回忆,想到许多处可疑,却又不明白。也听不见黄蓉对她说什么,而是怔怔问了句:“他们,他们还说了什么?”她此时心中隐隐想到一些事,却不敢妄断,故而求证郭芙,倒不再迁怒于她,而是想探个真相。 郭芙适才为争一口气,故而说话刻薄。如今观李莫愁神色异常,又有黄蓉暗中拉扯,才知自己或是触及到他人伤心之处,竟也慢慢缓下了语气,有些不忍再说。但又想到自己挨了一巴掌,又被她抢了妹妹,终于也是硬了心肠,又学着说起来。 郭芙此番又学甄志丙,只道:“我甄志丙做了这件事,当真错尽错绝。我听从师尊教诲,一生研求清净无为,清心寡欲,但莫愁实在是天仙下凡,我一见之下,便日思夜想,再也管不住自己。那晚上她躺在地下玫瑰花旁,一动不动,不管我如何亲她疼她,吻她的小嘴脸颊,她半点也不抗拒,反而顺着我,主动就我……”说到此处,再也学不下去,羞红了脸,嗔一句:“羞死了。”再也不说。 李莫愁听闻此话,一颗心顿时一沉,脑中轰轰乱响,脚下竟是踉跄几步,暗道:“错了,错了,我铸下大错了。”她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那晚之事。 原来那晚,李莫愁以为杨过有难,不及照看小龙女,仅将自己外衫给她披上,又扶她到玫瑰花丛里安歇。没想到甄志斌喝下赵志敬的药酒,神志不清下跟来,竟错将穿了李莫愁外衣的小龙女当成了她。而小龙女又以为是杨过来戏耍她,竟也满心欢喜的迎合了他。 李莫愁想了个七七八八,才明白甄志丙为何之后见她都是浑浑噩噩,似有心事。而小龙女失了守宫砂一事杨过竟会不知。当下前后一合,心中更觉愧对小龙女,顿时满心悲伤,替这个师妹落下泪来。 她失声而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再也无心和黄蓉争口舌之强,也不顾杨过之事,只替小龙女伤怀。 黄蓉母女见李莫愁哭起来,自是认为触及到了她的伤处。黄蓉连连责怪郭芙说话直白,郭芙也默默低头,不忍看李莫愁这般摸样。 黄蓉暗中推一下郭芙,示意她去道歉说些好话,郭芙终也点头,随着黄蓉安静上前。郭芙心中不甘,却还是客气说道:“李……李姑姑,你别伤心了。我以后不骂你了,我……我……”毕竟也是女儿家,她心中一酸,竟也跟着落泪。 李莫愁越想越悔,心中堵得慌,只怔怔说着:“不会的,绝不会。他们是在说谎,一定是说谎。” 黄蓉自诩聪明,思前想后,自道明白缘由,暗道:“李姐姐早知晓自己失身,却不知何人所为。今日芙儿撞破,倒教她勾起旧事,伤心欲绝了。”当下又安慰道:“李姐姐,你若心里难受,便不走吧。我留下襄儿让你带,再去寻靖哥哥来陪你说话,可好?” 黄蓉说了许多好话,李莫愁却似不闻。倒是郭芙自作聪明,又说:“李姑姑,我先前虽然对你不敬,却也不会无端编排你。我适才说得都是真话,你若不信,可以找龙姐姐作证。那晚,她和我同在,也明明白白听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那晚她也听去了?”李莫愁更遭雷击,顿时失声急问:“我师妹呢?我师妹可还在府上?” 黄蓉知晓小龙女不告而别,却一直不明缘由。此时才悟,暗道:“她师妹定是知道了此事,找全真教的道士算账去了。怪不得那晚赵道长他们也不见了。”但她不敢确认,故而不好开口。 郭芙听她问小龙女,以为她要求证,直说道:“龙姐姐那晚说了一些奇怪话,然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又见李莫愁神色失落,安慰道:“李姑姑,你别伤心。我想龙姐姐定是替你抱不平,去杀那些臭道士了。” 李莫愁又是一惊,脱口道:“怎么,师妹已经不在府上了?”又道:“那,那过儿呢?他也陪着一起离开了?”她忽然想到小龙女若想明白其中缘由,定要伤心欲绝,若是杨过陪着,倒也可以放心一番。 不料一提杨过,黄蓉又是神色一怔,郭芙更是脸有异色。但见郭芙吞吐一下,不喜道:“龙姐姐去哪里我自然不知道。但是杨过那臭小子……”忽的顿住,似在隐瞒些什么,改口道:“他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谁知道他是死是活。” “怎么,过儿也不在?他,他不是说要娶你,已经随武家兄弟回去了么?”李莫愁听闻郭芙口气,心中却是一喜,暗喜杨过那日果真是说谎骗人,并未和郭芙有事。这般一想,倒是自己和他缘分未尽。他聪明伶俐,即便不辞而别,定然也吃不了什么亏。待日后相见,自然欢喜不再话下。 李莫愁自己□□一去,满心都是替小龙女担忧。她想着郭芙那话可能不假,小龙女和甄志丙等人一起失踪,很有可能去寻仇了。当即收敛先前失态之相,也是好好说道:“郭夫人,孩子还你,我要去寻我师妹。” 黄蓉不料李莫愁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以为她寻到小龙女之后,便要两人合力去找全真教算账。心中想阻,却又不好明说。她接了孩子,心念转了许久,却道:“李姐姐,我们之间虽有误会,但不过家常小事。如今你既有大事,要寻你师妹,我当助你一臂之力。” 这番话用意颇深。一来可随李莫愁寻到小龙女,及时劝说两人;二来也好看着她,不教她做出什么错事来,三来也可处处防着她再问杨过之事。 李莫愁自然不知道,此间杨过身上已经发生了惨事。她既闻黄蓉之意,又观她神色诚恳,当下也不解释,只说:“郭夫人若肯帮忙,我自感激不尽。” 黄蓉见她神色稍暗,已能理智说话,也是笑道:“李姐姐客气了,我们一家人,自然要尽力。”又转对郭芙道:“芙儿,你也一起去。”因为杨过之事,郭芙不敢回家,黄蓉更不会将她一个人留下,是故要她一道。 李莫愁不知内情,只道母女真心助她。至于先前两人那般安慰,她已明白是两人弄错。不过当下也不解释,更是解释不清,任由他们认定是自己被人辱了清白。 此时心中想了些事,只说:“郭夫人,我想师妹或许是回终南山了。”黄蓉道:“那好,我们便去终南山。” 当下三人买了牲口,向终南山进发。郭芙终是不太喜欢李莫愁,路上极少和她交谈,逢到迫不得已非说不可,神色间也冷冷的。 倒是黄蓉,抱回爱女,心存感激,又暗怜李莫愁遭遇,数日间渐渐交心,自成善友。有时谈话间暗思:“李姐姐果真不同常人,心存善念,但行事不羁,颇有爹爹东邪风采。只可惜……唉,同她相比,我自是幸福千百倍。” 李莫愁也有感悟,见黄蓉越来越真心相待,到最后也将她视作姐妹,暗道:“先前是我青眼看她,总以为她仗了父夫之威,如今看来,却也不愧一代侠女。”想到此处,又不禁祝福起她来,“郭大哥和她绝世伉俪,真是良配。日后我当自知之明,再勿生什么误会出来。” 某间说得兴起,黄蓉忽然正色道:“李姐姐,待事情完了,你随我回襄阳吧。如果你愿意,我去和靖哥哥说,让他纳了你,如何?”李莫愁先是一愣,随即莞尔一笑,亦附和道:“好啊,不过我们要按年岁分大小。我做大的,你做小的。”黄蓉笑道:“想得美!”李莫愁笑道:“是啊,想得美!他有你便足够了,我又去凑什么热闹。” 两人哈哈大笑,相交由心,此时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能洞悉彼此。 有时郭襄哭闹,黄蓉哄逗无果,李莫愁便轻轻一抱,就自好了。黄蓉笑道:“这孩子生下来就离了亲娘,却没想真将你当做了娘。”李莫愁亦笑道:“我自然也是娘,你都说了,这是我的干女儿。” 黄蓉见她逗着郭襄着实温柔,又不免想起她的伤心事,忍不住酸楚一番。她有心化解李莫愁心中悲苦,是故只要她抱着郭襄,便不去要来。只是李莫愁另有心思,想着郭襄总归黄蓉亲生,是故不哭不闹之时,总会还给黄蓉。两人先前争抢,此时竟是你推我让,十足友爱。 如此朝行夜宿,一路打听,倒也过了七八日。这日午后,三人纵骑正行,迎面有人乘马飞驰而来。 马上之人似是狼狈,郭芙纵身而上,拉停马缰,却是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她起先以为路人,不觉细看之下,顿时叫道:“哎呀,完颜姐姐,怎么是你?你,你怎么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妖女,拿命来!(上) 郭芙勒马停步,失措大叫,李莫愁和黄蓉随后赶上,一问缘由。 李莫愁自然也是认得完颜萍,只见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神情甚为狼狈。不及众人开口,完颜萍已经缓过神思,伸手指着来路,道:“快……快……”突然身子摇晃,摔下马来。郭芙伸手扶起,向母亲道:“娘,她便是那个完颜姊姊。”说着向李莫愁瞧了一眼。 李莫愁心想:“她这般神情惶急,莫不成有人担扰?她手指北方,似有急事。”当下也不管是有追兵还是有难,只对黄蓉道:“郭夫人,这丫头也算和我有缘,我想先去看看,稍后再往终南山。”黄蓉道:“不急。我们同你一起去。” 黄蓉让女儿抱了完颜萍坐在马上,说道:“芙儿,你的马脚程太快,千万不可越过我头!”郭芙问道:“为什么啊?”黄蓉道:“前面有重大危险,怎么这都想不到?”说着向李莫愁点个头,两人先行纵马,往北而去。 奔出十余里,果然听得山岭远处隐隐传来兵刃相交之声。 李莫愁和黄蓉纵马绕过山岭,只见前面空地上有五人正自恶斗。四个青春少年,三男一女,正联手与一个中年汉子相抗。 “怎么是他们?”李莫愁心中默想,却是认出四人正是武家兄弟,耶律兄妹。武家兄弟前些日子自在襄阳一起,倒也不怪,但耶律兄妹自从上次酒楼一别,便无交集。她想不出四人怎会聚在一起,又想不出怎会和人相斗。远远看出,才知耶律齐独挑大梁,一人抵挡了中年汉子的大半招数,而武家兄弟均已负伤。 黄蓉也是看到几人,却只认出武家兄弟。她叫一声“哎呀”,却看到四人以多敌寡,竟是遮拦多,进攻少。而旁边空地上躺着一人,却是武三通,不住口的吆喝叫嚷。 两人见那汉子左手使柄金光闪闪的大刀,右手使柄又细又长的黑剑,招数奇幻,生平未见,若不出手相救,武氏兄弟便要遭逢奇险。黄蓉道:“修文、敦儒怎么在这里?”李莫愁并不回应,只是足尖在马鞍上一点,人就轻飘飘纵了过去。 黄蓉看了看身边的空马,心想:“这中年汉子武功好高,江湖上却从未听说。若不是李姐姐在,倒真棘手。”她念头一动,身形便也跟了上去。 黄蓉尚未落地,李莫愁已经拂尘挥出,解了四人之危。黄蓉落地挥棒,又缠着那汉子的金刀黑剑一阵打,瞬间将人逼退了丈余。 这中年汉子正是绝情谷谷主公孙止。先前杨过和小龙女一番劫难,皆因此起。只是李莫愁不晓缘由,不然今日如何只做戏耍之心。 公孙止适才对战四个青年,不觉两个中年美貌女子乱入,心中一震,自是退了丈余。不及开口相问,却听李莫愁叫道:“一!”拂尘挥出一招,跟着又叫:“二!” 原来她与黄蓉心意相通,暗中好玩,竟要比比谁先将这汉子的兵刃打落脱手。公孙止见得美人,哪里会逃,当下刀剑舞动,自来拆招。岂料李莫愁才喊道“十”,他便已经只守不攻,险些就要被打落兵刃。当下心念一动,纵跃丈余,逃脱战圈。 公孙止站定,向李莫愁与黄蓉横了一眼,暗道:“那里钻出这两个厉害女将来?偏都又这般美貌!我这些年不出谷来寻妻觅妾,当真错过了不少良缘。”当下刀剑互击,嗡嗡作响,纵身再上。 黄蓉不敢轻敌,横棒护一下郭襄,严守门户。李莫愁却是悠悠冷笑,只道:“你还来?”当即拂尘挥动,迎了上去。哪知公孙止在空中一个折返,竟是几下起落,奔上了山岭。 山岭甚窄,仅一人通行。李莫愁笑道:“怎么,打不过就想诱我们上去,好个个击破么?”公孙止一愣,李莫愁已经跨出一步,笑道:“如你所愿!”她轻功绝世,一步扬起,身形竟是直直逼近对手。 公孙止如意算盘打得响,却不知李莫愁修为深不可测。当下山岭危地间一交手,才知自己将自己陷在了死地。总算先前有想过应对之策,趁着李莫愁高打之际,一个矮身,竟从李莫愁裙裾下钻了出来。 李莫愁落地不追,只做嘲笑:“这位大爷好本事,竟学会钻女人的裤裆了。”黄蓉见他狼狈,忍不住捂嘴轻笑。众青年此时解气,更是笑到捧腹。 公孙止心中忌惮,此时也不怕众人笑话,只说:“当年韩信还受□□之辱呢,我钻一下女人裤裆,怎么了?”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往山外大路而去。 李莫愁本就解围而来,见他落荒而走,自然不去追赶。而众人得救,亦自知能为,均也不动。 众人向李莫愁和黄蓉问好。李莫愁介绍耶律兄妹给黄蓉认识。黄蓉又见武三通倒在地上,问道:“修文、敦儒,你们爹爹的伤不碍事么?啊哟,不好!李姐姐快跟我来!” 不及上马,抱着郭襄便向来路疾奔。李莫愁没领会她的意思,却也立马跟上,叫道:“怎么了?”黄蓉道:“芙儿,芙儿正好和这人撞上!” 李莫愁闻之一惊,当下提气急追,瞬间越过黄蓉,赶到了前头。但公孙止脚程也快,便在那先行瞬间,已相距里许。 李莫愁追进,却见郭芙双手搂着完颜萍,两人骑了小红马正缓步绕过山领。黄蓉在后遥遥望见,提气高叫:“芙儿──小心!” 叫声未歇,公孙止快步抢近,纵身飞跃,已上了马背,伸手将郭芙制住,跟着拉缰要掉转马头。黄蓉急忙撮唇作哨,红马听得主人召唤,便即奔来。公孙止料不到神驹聪慧,竟是驾驭不动,只能下马徒步。但也是这一耽误,李莫愁和黄蓉先后赶到。 公孙止站定转身,笑道:“我双臂这般一使劲,这两个花朵般的女孩儿还活不活?”黄蓉说道:“阁下是谁?何以擒我女儿?”公孙止笑道:“这是你的女儿?原来你是完颜夫人?”黄蓉指着郭芙道:“这才是我女儿!”公孙止向郭芙看了一眼,又向黄蓉望了一眼,笑嘻嘻的道:“啧啧,很美,母女俩都很美,倒像是姊妹,美丽之极!” 黄蓉大怒,女儿受他挟制,投鼠忌器,只有先使缓兵之计,再作道理,正待说话,忽闻耳边李莫愁喊一声“下流”,随即两道寒光一闪,冰魄银针射了出去。 公孙止料不到李莫愁竟无视人质,一时倒也吓了一跳。他本能反应,却也不将人质去挡,而是带着两女侧闪了几步。 “仙姑,你就不怕误伤了这两个小美人?”公孙止看清是李莫愁发针,心中生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你再妄动,我便要了这两个小美人的命。我一赔二,死后有两个美人作伴,值了。” 黄蓉骂一声“无耻”,却也将李莫愁暗暗一扯,低声道:“李姐姐,芙儿在他手上。” 李莫愁似无听见,只对公孙止说道:“那你便试试看。若你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定叫你生不如死。”她眼神一凛,又是银针在手。 若在平时,黄蓉定然大惊失色,但此时两人交心,竟是十足平静。她素知李莫愁行事决绝,自然不会妄动。故而脸色镇定,亦是凌然相视。 公孙止被两人气势所制,心中更怯,寻思逃命之法,直道:“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寻我晦气做什么?” 他此言一出,李莫愁和黄蓉顿时相视一笑,皆知他已心防破败。李莫愁道:“你要擒我故人,我正撞见,哪有不管之理?”黄蓉跟道:“你走便走了,却擒我女儿,你说我们饶你不饶?”公孙止见两人丝毫不畏人质,说道:“你们两个女人,都这般铁石心肠么?真不管他们死活?” 李莫愁望一眼黄蓉,点头示意。黄蓉即道:“我们也不寻你晦气,你放了他们,我们就让你安然离开。但若你再来害人,我们也不跟你客气。”李莫愁道:“看你一表人才,武功也不错,何故要抢人,好端端寻人说个媒,还怕没有好姑娘。” 两人一哄一吓,公孙止哈哈大笑,却道:“好,后会有期!”说完便是推了两女过来。李莫愁上前接下,左右各一,黄蓉静立不动,生怕对手阴招。 公孙止心中早有怯意,这边将人推出,自然不想逗留。趁着李莫愁接人,黄蓉警戒之际,便急急跃出丈余,转身几个起落,扬长而去。这一下去得极快,李莫愁和黄蓉却也不再追赶。 此时耶律兄妹和武家兄弟也赶到,众人虚惊一场,再说好话。耶律齐安慰郭芙,武修文替完颜萍包扎脚伤,而武敦儒陪着耶律燕说笑。几个年轻人两两相护,却也有一番旖旎。 李莫愁和黄蓉看见,都是心中一叹。李莫愁叹自己情路坎坷,思念杨过今在何处,不知他是否也这般念着自己。黄蓉自觉幸福美满,却叹李莫愁悲苦。两人各自心思,却都不说,只是相视一笑,又忽的逗起小郭襄来。 众人寻到武三通,黄蓉上前问候伤势。武三通不过外伤,未及筋骨,此番包扎之后,倒也无虞。只是他眼神有异,总是盯着李莫愁恨恨而看。旁人各有话题,却未察觉。 黄蓉抱着郭襄,独自走到汗血宝马边上,抚摸长鬣,轻轻说道:“马儿啊马儿,我郭家满门真难以报答你的恩情。” 李莫愁负手远立,独自瞭望远景,心中却又想着杨过。想着想着,便是忽然想到什么,又笑吟吟折回去,寻到武家兄弟,问道:“修文、敦儒,过儿那天都和你们说些什么?”武修文道:“李姑姑,杨大哥没跟你说过?” 李莫愁那天听了一半,初时以为是真,一时伤心欲绝。近来猜到是假,自然不再担忧,只是好奇心起,想听听杨过如何哄骗两人。她此时心下甜蜜自知,却又不好和别人说,是故寻二武来说杨过,也好解解心中思念。 李莫愁淡淡一笑,只说:“他没说。你们且说来让我听听。”二武本就对李莫愁颇多好感,当下又各自寻到心仪姑娘,自然话匣大开。也不管失不失面子,只管拉了李莫愁,去说那晚之事。 三人寻个树墩坐落,武家兄弟一左一右,只管开口。他们此时倒也不恨杨过,只夸他少年英雄,将来娶了郭芙如何幸福云云。 李莫愁自然不信杨过会娶郭芙,是故心中安泰,不再恼怒。但听到两人夸他英杰,却也真心欢喜,替他开心起来。她心中一喜,也凑着说些当初古墓之事,好叫人知道自己的过儿从来都是一个好男儿。李莫愁和二武越说越起劲,到最后竟变成她说,二武听,尽是杨过少时趣事。便连完颜萍和耶律燕也慢慢靠了过来,来听杨过故事。 此间众人各顾,山野间倒也一片安然。 正说间,忽的背后杀气涌动,竟冷不防有人出手偷袭。 李莫愁适才环视四下,所在皆是自己人,哪里会有什么防备。此刻又说着杨过,甚是开心。料不到背后竟有杀气,想回防早已慢了一步。 她也不知偷袭者是谁,只管将真气往背身一护,口中喊着:“你们小心!”顺势将身边四个男女往前面一推,自己硬是挡了一招。 只这瞬间,李莫愁背心已经被人点了一指。那一指威力甚大,竟是击破她护身真气,直透心脉。顿时,李莫愁“噗”的一声,大大喷了一口血出来。 这一下太过突然。众人回神来护,更是惊骇不已。武家兄弟齐齐脱口道:“爹爹!” 李莫愁一口血吐出,身形顺势往前一倒,侧身回眼,却是见得武三通,正正一招一阳指,重重点在自己背心。 她不及开口,武三通已经吼道:“妖女,你杀我阿沅,害我三娘,今日要你偿命!” 李莫愁愕然不及语,武三通第二招已经攻到。武家兄弟急急扑上,左右抱住武三通,喊道:“爹爹,你别疯了,李姑姑没有害娘亲,没有!” 武三通神情一愣,却又喊道:“她害我阿沅,害我阿沅!”喊了几声,竟又现出疯癫之态。 第一百九十六章 妖女,拿命来!(下) 武三通出手偷袭,李莫愁不防中招,幸得武家兄弟拦下一时。 李莫愁蛾眉深锁,扫一眼众人,却是一抹嘴角,径自起身。不及站定,就闻武三通一声大喝:“我要报仇!”顿时挣脱二子,疯牛一般冲了过来。 李莫愁只叹一声,拂尘抖开,自是迎了上去。 两人瞬间战在一处。武三通如痴如狂,竟是只攻不守,万般搏命,口中骂骂咧咧不停,只是喊着“阿沅、三娘、妖女”。李莫愁多守少攻,看不出是受了伤,或是有意想让。 黄蓉正在远处,听闻身后呼声,回望之际惊愕不已。当下急步赶来,将郭襄往郭芙怀中一递,短棒挥出,入了战圈。她封字诀连使,瞬间逼开武三通,将李莫愁护在身后,喝道:“武师兄,你疯了不成?李姐姐是自己人,你怎得胡乱伤人?” 她说话语气颇厉,显然心中有怒。又转头低声问道:“李姐姐,你要不要紧?”李莫愁并不答她,只道:“你小心,他确实疯了。”说完,又是身形一颤,吐了好几口血出来。 此时武家兄弟再缠上,死活拖住武三通,又有耶律齐挡在中间,不教两边相触。 黄蓉横棒一护,急急取出九花玉露丸让李莫愁服下,又替她点穴推拿,逼出几口淤血。黄蓉再问:“李姐姐,好些了么?”李莫愁缓过一口气,谢道:“死不了。” 武三通被二子死死抱住,犹是破口大骂,只道:“妖女,别以为你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你害死我阿沅,害死我三娘,我饶不了你。” 李莫愁也不还口,只扶在黄蓉肩头,自我调息。适才那一招确实刚猛,若换了常人,定是一招毙命。 一众年轻人不知前事,听闻武三通骂的狠,李莫愁又闭口不语,多少有些信了。只是武家兄弟不及解说,只顾“爹爹”这般喊着,阻他再做错事。 黄蓉早知武三娘亡故缘由,叹一口气,好生道:“武师兄,你冷静一下。三娘确实不是李姐姐所伤,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修文、敦儒啊。”武家兄弟跟道:“爹爹,你醒醒,李姑姑没有害娘亲。” 其实武三通疯病早就痊愈,只是心病犹在,久不得释。他恋女成痴,便假想仇敌就是李莫愁,一厢情愿以为当初是李莫愁不肯救人,故意害死何沅君。今日又见二子同她亲近,想着此女可恶,怎得连自己孩儿都要骗去,顿时鬼迷心窍,起了杀念。 此时黄蓉开口,二子作保,他自然信了。只是何沅君总归心结所在,便又恨道:“好,就算三娘不是你害的,那阿沅呢?” 李莫愁旧事勾起,想着当初莫不是自己醋劲大发,也不致于害得何沅君自尽。当下苦笑不语,任他数落。 武三通念起何沅君,便是伤透了心。此时动手不得,便只能口舌之快。他见李莫愁不争辩,又道:“阿沅死了,是你害的。还有那个姓陆的小畜生,他也有份!你们该死,都该死!”他越骂越起劲,将当初两人旧事一并抛了出来。 李莫愁本不欲同他争论,却听闻他骂起陆展元来,心火顿时上来。她此时虽然已将身心交托给了杨过,但陆展元何等人物,总归在她心中留有特殊意义。两人当初相爱,后又无奈分开,到最后更是因为武三通失手而亡,这番情殇往事,她焉能忘怀。只是平素洒脱,静埋心底,是故旁人不晓。此刻被武三通翻起旧账,自然也按耐不住。 李莫愁拉开黄蓉,面凝寒霜,喝道:“武三通,我念在三娘面上,本不想与你为难。但是你如此纠缠,莫怪我不客气。” “你不跟我客气,我还不跟你客气呢!”武三通一怒,拖着二子挪近两步。 李莫愁冷道:“你向我寻仇?哼哼,我还寻你索命呢!”她一声哼完,竟对武家兄弟道:“修文、敦儒,对不住了!” 话落身动,形似鬼魅,瞬间一阳指使出,竟将二武隔空点穴。 耶律齐原先挡在中间,防着两边发难。忽见李莫愁动手,竟如此神功,顿时愣了一愣。他不及回神,李莫愁已经转过他身侧,前脚刚过,后手一推,却将他推出战圈,送到了郭芙身边。同时欺身直进,一掌重重往武三通面门印下。 这一击迅雷之势,端是取命杀招。总算武三通武功也高,急急一个铁板桥使出,双脚钉地,整身后仰,从她掌风下滑了出来。 李莫愁一击不中,二击已到。腰身不转,自是起腿倒踢。一记鸳鸯腿奇正相合,顿时蹬在武三通胸口,直直将人踹了出去。 两招只在瞬息之间,众人愣是看傻了眼。黄蓉大惊失色,想着近日同她交心,往日却多纠葛,无论如何都不曾见过李莫愁这般出手。她心中暗惊,不知武三通和李莫愁到底还有什么怨仇,一时间倒也没了主意。 “武三通,还我陆郎命来!”李莫愁厉声喝落,转身出指,竟也是一阳指点出,直对武三通眉心。 武三通一脚挨的不轻,亦是重重摔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出来。他身形踉跄而起,毫无招架之力。眼见就要毙命,急得武家兄弟疾声大喊:“李姑姑,手下留情啊!”无奈身形不动能,竟要眼睁睁看着老父毙命。 李莫愁出手之际便狠了心,此时也不管二子日后如何恨她,心中只想着当初陆展元身死惨状。想着昔日流年,神仙眷侣,想着爱落红尘,身死君怀。顿时满心悲愤,浑然忘了当初答应陆展元不再寻仇之事。 她脑中过往回走,却只是瞬间之事。待到招式用老,忽的横来一扣,自有一人在她手腕处轻轻拨了一下。 这一记擒拿手使得甚妙。李莫愁不禁“哎呦”叫了一声,手上劲力自是散了几层。待要再凝功,一人已经挡在身前,急急喊道:“李姑姑。” 此人却是耶律齐。他心思沉稳,料定李莫愁此时异常,端不能容她急怒之下做了错事。他虽也不知缘由,但总是想着后事。当下也不敢跟她多起争执,只是拳掌双动,架下李莫愁跟进杀招。这一下出手及时,却化解了武三通毙命之危。 “怎么!你要拦我?”李莫愁看清是耶律齐,心中恼他多事,却也不想伤他,只道:“让开,别让我伤了你。” 耶律齐不应,只是全神贯注和她对拆,片刻之间竟和她拆了七八招。 李莫愁无奈,心一狠,却是使了“愁云十三式”中的一招“拨云见月”。一阳指点到半途,硬是化开了擒拿手,手指上却又蕴了“九阴白骨爪”之威。这一下又是杀招,耶律齐顿时咽喉被扣,脸色惨白,却凌然不怯。 她眼神一狠,喝道:“你再拦我,连你也杀!”耶律齐自是无法开口说话,倒是郭芙和耶律燕齐齐大喊:“不要!” 忽然,远远一个人声喊道:“李姐姐,接着襄儿!” 李莫愁猛回神,却见郭襄被黄蓉接过,整个抛了过来。她心中一紧,不及思索,立马放开耶律齐,伸手去接。只这瞬间,忽感胁下有手探到,自己左臂“渊液穴”、右臂“京门穴”竟同时被人点到,顿时双臂酸软,劲力全无。 李莫愁大惊失色,却不思谁人暗算,只失声大喊一声:“襄儿!”她生怕自己没接住,摔坏了婴儿。岂料话音才落,便有一手稳稳接住,又有竹棒跟来,却在她胸口几处大穴连点,顿教她动弹不得。 “你!你们?”李莫愁此时回神,才明白竟是黄蓉算计她,而点她双臂穴道之人,正是脱困的耶律齐。 耶律齐从她身侧退开,满脸歉意,抱拳道:“李姑姑,对不住。”郭芙和耶律燕一起慰问,见他脖颈处五指红印,好生心痛。郭芙取出汗巾替他处理,口中对李莫愁骂道:“你疯了,怎么乱杀无辜!”黄蓉喝断:“芙儿,不许胡说!”她招呼众人退开,命武家兄弟看紧武三通,自上前向李莫愁赔罪。 总算黄蓉心计百出,使诈制住了李莫愁。她虽不知两人旧怨几何,但终究都是亲近之人。当下救人为先,自然也替武三通救了一场。见得李莫愁神色稍安,便好生劝道:“李姐姐,今日不得已开罪你,望你明白我的用心。凡事总有缘由,我虽不知你和武师兄之间的恩怨,但大家都是知交好友,何故如此?” 李莫愁静思不语,眼中犹恨,毕竟往事涌起,片刻之间难以平息。黄蓉见她神情犹是激动,又道:“看在襄儿的份上,你原谅我一次。你前些日子容让我许多,今日便再让我一次,好么?” 李莫愁看着襁褓里的郭襄,神色确实缓了下来。她暗赞黄蓉机智,竟拿捏到了自己软肋。只不过她心气也高,不想让人瞧不起,即便卖个人情给黄蓉,也要另一番风采。 李莫愁幽幽一笑,低声道:“我自饶他,却不是因你之故。”说罢,身形一颤,渺渺烟尘自周身散开,竟是行动如常。 黄蓉大惊,李莫愁已然淡淡道:“桃花岛的兰花拂穴手果真精妙,但要困住我,却还是万万不能。”她回转瞪一眼武三通,却吓得武家兄弟急急护住,拖着老父往后退了几步。 李莫愁道:“武三通,当初你害我陆郎身亡,我本该那时就叫你填命。只不过我答应了他,再也不向你寻仇。只是你,一再纠缠,怪不得我。” 众人以为她又要动手,齐声来劝。李莫愁冷哼一声,竟是不辞而别,转头往大道而去。 “李姑姑!”武家兄弟虽护老父,心中却也有愧。适才若不是武三通先挑起事端,哪来诸多坏事。只是出口喊时,李莫愁已经远在数丈之外。 黄蓉忙将郭襄往郭芙手中一送,只说:“照顾你妹妹,等下到路口等我!”身形不停,自是追去。 旁人惊讶李莫愁竟然自行解穴,神功匪夷所思。黄蓉却是同习九阴,深知玄妙。真经虽有解穴秘法,但如此短时间冲破穴道,必是有损经脉。 她可怜李莫愁清白受辱,又被武三通勾起旧恨,当下强冲穴道,实不知她这一去会做出何等错事。当下提气直追,誓要辨她安然。 两人这些日子交好,自然颇多情谊。李莫愁闻得身后追赶声,却也停下脚步。李莫愁道:“你追我做什么?”黄蓉道:“李姐姐,你的伤?”李莫愁道:“无妨,我心里有数。” 待的李莫愁神色稍安,黄蓉又劝道:“李姐姐,还是跟我回去吧,武师兄的事情,我作保。”李莫愁道:“算了,我不想和那疯子为伍。”黄蓉道:“究竟什么误会,让武师兄如此恨你?你我交心,我自然信你,只是此中误会,总要解开。” 李莫愁负手而立,远望群山,低吟道:“当年陆郎因他义女何沅君而舍我,以致十年后我见陆家大难而迟迟不救,害得何沅君以死明志。他迁怒我和陆郎,在我为陆郎疗伤时出手偷袭,从此我和陆郎天人两隔。这其中的恩怨,总是说不清,道不明了。”说到此处,眼中渐渐笼上一层水雾,不刻便是落下泪来。 黄蓉一怔,李莫愁叹道:“往事已矣,夫复何言?”顿了顿,又道:“我心里乱得很,此刻只想一个人静静。郭夫人,你回去吧,襄儿还要你照顾。” 黄蓉见李莫愁独行之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说,只是送过九花玉露丸,温言道:“这些你拿着,每日服一些。”李莫愁也不拒绝,收下谢过,只道:“就此别过,多谢你的你的灵丹妙药。” 李莫愁飘然而去,黄蓉目送深远,待到人影不见,便也回转去寻众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心有不轨,定不轻饶 李莫愁别了黄蓉等人,径自独往终南山。她心性要强,此番却也有苦自知。 武三通那一指点的着实厉害,而后硬冲穴道更是伤及经脉,莫不是她修为深厚,又每日服用九花玉露丸这等疗伤灵药,此时恐怕早已躺在病榻上。 自那日武三通偷袭,旧事重提,便自心中煎熬。加之隐伤在身,一路更是辛苦。所幸得悉郭杨姻亲是假,心情总算轻松。一路日行夜宿,慢走调息,倒也恢复了七八分。 这一日,正行大道之上,突见迎面驰来一骑,马上是一名传达军令的蒙古信差。李莫愁心念一动,暗道:“这人驰得这么急,莫不是又有什么紧要军情。待我劫下看来。”她大步上前,竟直直站在大路中心。那名蒙古兵去路受阻,勒马呼叱。不防李莫愁突然跃起,一拽就将那蒙古兵拉于马下,补上一掌,顿时毙命。一搜周身,果见一封信函,展开一瞧,却也凝重起来。 “不好,全真教有难!”李莫愁脱口喃道。原来信中所言,却是说全真教势力盘踞北方,久不臣服,几番招安无果,却要强行剿灭。 她前些日子从郭芙口中得知甄志丙之事后,也曾犹豫过。是要先寻小龙女安慰呢,还是先去全真教了断此事。这其中渊源颇多,她总念着也是自己缘故,才酿成此间大错。如今见了书信,倒令她定下心念,还是先往全真教告之危险。毕竟大局之下,私情暂压。当下不再迟疑,跟着翻身上马,向北急驰。 那马也算良驹,奔跑迅速。李莫愁一口气向北驰出十余里,不觉丹田气息隐隐有异,想必伤未好透,便也放缓了速度。又慢行多时,气息方顺。 此时日头渐斜,却也到了一个小镇。她独行多日,未曾好好休整。此时寻到市镇,倒也真想好好歇息一番,洗洗一身汗臭。找到一家饭铺,点了几样小菜,一壶清茶,慢慢享用。 这数月来变数甚多,弄得她身心俱疲。但近日终知杨过所为,倒也欢喜占了多半,是故静下来歇息之时,总是优哉游哉,她心中欢喜,吃食间便也不自觉笑意在脸,教人看了都暗赞仙子下凡。 正吃间,忽听得饭铺外人喧马嘶,吵嚷起来,有人大声喝道:“这匹马是谁的?怎会在此处?”呼叫声中带有蒙古口音。 李莫愁侧眼一瞧,只见一个蒙古军官带着七八名兵卒,指着李莫愁抢来坐骑正自喝问。饭铺的伙计惊呆了,不住打躬作揖,连称:“军爷,大人!” 那军官问话间已经进了饭铺,扫视一周,最后目光却落在李莫愁身上。此间食客早已吓得怯懦,唯留少数人犹自吃食。李莫愁更是吃相悠然,顿成焦点。 那军官目不转睛,却是走近李莫愁,不及说什么,李莫愁已经淡淡笑道:“那马是我的,怎么了?”那军官先是一愣,随即喝道:“哪里来的?”李莫愁笑道:“抢来的。” 李莫愁心中对蒙古官兵恨之入骨,若不是念着蒙古境内,少生事端,早早便要出手了结众人。此时见那军官目带淫邪,口气又大,自然不能轻饶。但她不想在此杀人,牵连全镇无辜,便也奈了性子,斯文说话。 那军官见李莫愁风姿绰约,眉间隐隐傲气,一身道姑打扮,心中倒也存了三分警惕。料想着多半全真教门下,不定身怀武功。当下问道:“你是全真教的?这马真是你抢来的?” 李莫愁不屑一笑,却不回答,又自悠然饮了一口茶。 那军官顿时手一挥,喝道:“给我拿下!”七八名兵卒各挺兵刃,围了上来。 李莫愁慢慢放落茶杯,斯文说道:“怎了?要拿人?”那军官冷笑道:“偷马的女贼!当真是吃了豹子心肝,动起大营的军马来啦!”说着一挥手,手下一人披开马匹后腿的马毛,露出两个蒙古字的烙印。原来蒙古军马均有烙印,注明属于某营某部,以便辨认。 李莫愁悠悠一笑,只道:“是偷是抢,又待如何?你们蒙古人侵我大宋,可比这强过百倍。”说完,忽的双目一寒,起手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箸筒里的竹筷纷纷弹起。 众兵卒一惊,只见李莫愁大袖一挥,那竹筷便如千万利箭,纷纷射向四周。霎时间,一阵哀嚎痛哭,七八个兵卒全都跌倒在地。那军官惊怒不已,心想自南下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强横的道姑,一时不顾武功如何,抢上来伸手就要拿人。 李莫愁嘴角一勾,只哼一句:“拿开你的脏手!”当即衣袖甩起,袖子盖上他手腕,乘势抓住挥出,呼的一声,那蒙古军官身不由主的飞了出去,刚好摔进了一家瓷器铺子,只听乒乓、呛啷之声不绝,一座座磁器架子倒将下来,碗碟器皿纷纷跌落,那军官全身给瓷器碎片割得鲜血淋漓,压在瓷器堆中,又怎爬得起身?众兵卒陆续忍痛爬起,抢去救护。 李莫愁淡淡轻笑,端坐不动,只顾自己悠悠品茶。此时镇上多家店铺关上门板,饭铺内顾客霎时间走得不剩几个。众人均想蒙古军暴虐无比,此番竟有汉人殴打蒙古军官,只怕血洗全镇也是有的。 李莫愁又饮一口茶,忽见饭铺掌柜走上前来,噗的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李莫愁知他怕受牵连,淡然笑道:“替我拿些好酒来,本仙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怕什么?”掌柜的喏喏连声,爬起身来,忙吩咐赶送美酒。 那些官兵受伤不轻,纷纷相扶而去。 李莫愁眼见那些蒙古官兵走远,口中又冷冷哼了一声。同时伸手一招,似要伙计过去。伙计堆笑近身,正要问她如何吩咐,却不料李莫愁忽的反手一掌,扇在伙计脸上,顿时五指印痕,将他扇的晕头转向。 掌柜的大惊,三脚两步的赶了过来,陪笑道:“仙子息怒,不知这该死的小子怎生得罪你了……”话未说完,李莫愁裙下起腿,巧巧将他踢倒在地。 剩余跑堂众人还道她竟是惹事,喊道:“你……”只是害怕李莫愁武功,敢怒不敢言。 李莫愁扫一眼众人,忽的嘴角又是一勾,掀起旁边一张桌子,碗碟倒了一地,随即又闪过两名伙计身前,顺手各扇了一巴掌。 李莫愁双手一拍,却是赔笑道:“各位对不住了。我一人之力有限,杀不尽这些鞑子,也不敢在这里杀人。为保住你们店铺,也不教镇上百姓受牵连,是故只能委屈你们了。” 众人恍然大悟,连称妙计。众店伴当即动手,你打我,我打你,个个衣衫撕烂,目青鼻肿。过不多时,隐隐听得青石板街道上马蹄声响,李莫愁神色一收,拉过掌柜低声说道:“推诿于我,莫教自己被鞑子伤了性命。”说完塞过一个钱袋,又附耳说了几句。 片刻,数马急驰而至。未及饭铺前止息,已瞧见众店伴纷纷从里面跌出来,滚到地上大呼小叫:“啊哟,打死人啦!”“痛啊,痛啊!”“仙姑饶命!” 马上军官见得众人鼻青脸肿,一时也是一愣。众店伴连滚带爬,纷纷逃往蒙古兵马附近,连喊“军爷,救命”。 那些蒙古官兵一时回神不了,李莫愁已经从饭铺里出来,一脸寒霜,瞪视众人。喝道:“不长眼的家伙,竟敢算计本仙子,好去鞑子那里邀功不成!”一句骂完,又道:“你们听着,有本事就随我来!” 李莫愁转身即走,蒙古官兵稍愣之后催马追赶,果真不再迁怒无辜。众官兵自持势众,紧追李莫愁不放,终于镇外野地间将人追上,层层围了起来。 一名军官得意道:“贼道姑,看你还往哪里跑!”又一军官道:“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待回去好生伺候兄弟们。”众兵卒亦是趋势叫嚷。 李莫愁悠悠一笑,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襄阳之后,还能如此杀个痛快。”忽的,眼神一凛,跃身而起,双手一扬,银针飞射。一招之间,顿时射到十余人。 余人大惊之后,立马围杀。李莫愁有心诱敌,自是成竹在胸。她招招取命,掌掌摧心,这些蒙古官兵如何是她对手,不消一顿饭功夫,三四十人尽数被她杀尽,一时间血腥弥漫,素手染红。 李莫愁扫望一眼,嘴角轻勾,便是转身就去。蓦地,只觉腥味甚浓,一股呕吐感自胃部传来。她一时惊愕,料想自己平素杀人更甚,从无这等异状,当下寻了树干扶住,干呕不停。 呕不多时,忽闻身后脚步响动,不及回转,身后一个声音已经问来:“莫愁,是你么?” 这一声甚是温柔,又带着几分怯怕。李莫愁回身一瞧,顿时一愣。只见不远处站了一人,淡黄道衫,面容清秀,却是一个中年道士。 “怎么,是他?”李莫愁心中一惊,却是不曾出口。不远处之人,正是甄志丙。她顿时暗恼:“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觊我美色,暗行不轨,却害了师妹清白。我正要寻你,你倒自己撞了上来。”她怒火即起,原先想去重阳宫传信的事情,却忘了干干净净。 “莫愁,真的是你!”甄志丙话中激动,几步近身,自顾自说:“适才经过镇上,见得一片打斗狼藉。问了之后才知道,说是一个仙子一般的道姑引了蒙古人出去。我那时便猜到是你,就找了过来。哈哈,没想到你手段这等高强,倒教我杞人忧天了。” 李莫愁暗掌凝立,只待他再上一步,便一掌击毙,也好替小龙女还个公道。 甄志丙见李莫愁不作回应,想着适才见她背影,似捂着胸口,此时见她身上斑斑血迹,也不知是敌是她,顿时脸色一慌,急急问道:“怎么,你受伤了?”话出口时,手臂已经伸出,径自来扶。 李莫愁原本一心念着他的恶行,却不想他会这般言行,顿时心思一滞,欲使下的杀招却是慢了一步。 甄志丙满脸焦虑,扶住李莫愁,急问:“你伤在哪里?”他连问几声,始终不见李莫愁回应。他心中更急,竟不管李莫愁心思,却是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往水声轻响处奔去。 李莫愁冷不防被他一抱,心中又是愣了一愣。她忽的想起两人过往交集,他似乎总是这般想要护她。她也不听甄志丙说些什么,只在心中想:“他犯下如此大错,一半也有我的不是。”她想着自己当初若能和他开诚布公的讲清楚,而不是故意冷落他,或许便不会有此误会大错。想到这里,心中的杀意便被自己压了下来。只不过又想起郭芙那些话,顿又满心怨怒,觉得此人不可原谅,寻思:“然他辱我之心可诛,害我师妹之罪昭然,今日绝不饶他。” 李莫愁心念一定,正欲起手杀人。忽感身子一沉,已被甄志丙放了下来,“好了,这边四下无人,又有大石挡着,不会有人寻来。” 李莫愁暗道:“你这畜生果真歹毒,竟以为我受了伤,想要趁人之危。”忽又想:“一掌拍死你太过便宜,今日必要让你生不如死。”她心念定下,只待甄志丙动手,便自发难。 “莫愁,没事的,我马上助你疗伤。”甄志丙又出声,惊了李莫愁一下。 “莫愁,我知道你受了内伤,现在说不了话?不要紧,我来助你!”甄志丙满眼担忧,不顾李莫愁惊愕神色,已经抓起她双掌和自己对在一起,一股柔和绵密的内劲传了过去。 “莫愁,我们全真内功乃是玄门正宗,对他人有益无害,你无须担心,只管引导它,滋养自己经脉便是。”他说完便不再开口,只管闭目凝神,全功相助。 李莫愁怔怔看着他,心中霎时酸楚,暗道:“他以为我伤重,不过是想寻个安稳处救我,而我却只记着他的不堪,想要杀了他。我真是……” 她一时也失了主意,便想这般算了。但一想小龙女清白之事,便又不肯饶他。脑中来来回回计较,最后总对自己说道:“算了,我先不杀他,只将他稳住。若他有心不轨,定然不绕!”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何为君子? 李莫愁给了自己一个交代,便也暂时安了心。 甄志丙推功半个时辰,已是满头大汗。李莫愁心中渐渐不忍,暗中双掌一推,断了开来。 “莫愁,你好些了么?”甄志丙眼神殷切,先不管自己疲惫,倒是摸出汗巾,来替李莫愁擦拭。 “我没事了。”李莫愁淡淡一句,便见甄志丙脸上露了笑。不及再说第二句,甄志丙已经说道:“你别动,我马上就来。” 李莫愁默默望着甄志丙,只见他快步奔到山涧边,湿了汗巾,灌满了水囊,又急急奔了回来。 “莫愁,喝点水。”甄志丙微微带笑,将水囊递到了李莫愁跟前。李莫愁又是一愣,却也好好接下,喝了几口。 甄志丙看着李莫愁喝完水,又来替她擦嘴。李莫愁刚要阻止,不料被他一把捏住手,轻叱道:“你别动,我来。”话语中带了几分强硬,却更多温柔。也不管李莫愁如何心思,自是替她擦净双手血腥。 甄志丙不停说些好话,又是嘘寒问暖,十足温柔。李莫愁心中复杂,口中却无话,只是任由他作为。看着他认真仔细替自己擦拭血渍,听他语气关切,神情中竟无一丝邪念,不免泛起一丝疑惑:“他如此真诚对我,又怎会亵渎于我,莫不是……莫不是此中有什么误会?” 她一时糊涂,心念越想越乱。甄志丙于她而言,终究是兄长一般。当年大闹陆家庄婚事,若不是他尾随相救,悉心照料,循循善诱,说不准江湖中便多了一个女魔头。 李莫愁想着过往诸事,便不知不觉又失了神。直至甄志丙询问,才堪堪回眼。 “莫愁,你还不舒服么?自己能走么?”甄志丙眼中颇多关切,又道:“此处终究不可久留,就怕蒙古人寻来,我……我还是带你入城去。” 李莫愁听闻他如此关心,心中不免又是酸楚,竟也忘了答话。甄志丙见她不答,咬牙道:“莫愁,我背你。”言罢,便擅自背起李莫愁,往下个镇子而去。 李莫愁本想同他直言,自己并未受伤,然事到如今,却已然不好开口。心中只是想着:“他如此对我,我真忍心下得去杀手么?”又想:“人言不可轻信,或是郭姑娘听错也难说,或是那赵志敬血口喷人也难说。”她伏在甄志丙肩上,感受他一腔真诚,如何都不愿相信郭芙所言。 “莫愁,你要是累了,就先在我背上睡一会,我走得慢些就是。”甄志斌不闻李莫愁言语,总是担心她受伤不轻。李莫愁一怔,忆起当日杨过也这般背过她,同她这般讲,心中一暖,疑惑便又多了几分。寻思:“甄师兄人品上佳,对我纵有爱慕之心,亦是守之以礼,又岂会做出那等龌龊之事?这……” 她胡思乱想,始终不曾开口。最后终于被甄志丙问的烦了,才寻了话头,回道:“甄师兄,我没大碍,你无须如此担心。”又问:“甄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本是无心之问,只为路上有个消遣。不料甄志丙忽的脚步一顿,口中安慰言语亦是瞬间止住。 李莫愁感受异变,追问:“你怎么了?”心中却是想着:“莫不是你存心跟踪我,被我说破?莫不是你真的心存不轨,此刻尽是虚情假意?”如此一想,便觉被他背在身上,略显厌恶。 甄志丙顿了片刻,忽的长叹,而后苦笑道:“我……你……不瞒你说,我是被人追杀,从襄阳逃回终南山来的。” 这一番回答又是大大出乎李莫愁预料。李莫愁道:“被人追杀?是何人?”甄志丙又是苦笑一声,却不回答。 又背着李莫愁走了几步,才道:“那是我自己犯下的弥天大错,是故有人上来讨债了。逃得了一时,终也逃不过一世。”他心中想着:“龙姑娘那日听到了我和赵志敬的对话,便如此忿恨,要杀我为她师姐报仇。如今莫愁在我身边,却似不知当日之事,我,我如何启口。唉,无论如何,我总是大大对不起她的。” 李莫愁心中一沉,暗道:“莫不是师妹追杀他?真若如此,那当日郭姑娘之言,便是千真万确了。可是……”她心中矛盾万分,已然不愿再想。忽的起了性子,竟想让甄志丙自己来说,也好弄个明明白白。 李莫愁道:“甄师兄,你放我下来,我有话问你。”甄志丙将人放下,好生一扶,回道:“你有什么话,只管问,我都如实相告。”他也不管李莫愁会问什么,此时心中便是定了念:“若她早有怀疑,问起那事,我便全说了,之后要杀要剐,都随她了。” 李莫愁观他神情肃然,隐隐散着死志,到口的话却又不忍心问出。只是想着:“我这一问开口,便再无回头了。届时,若真相昭然,我杀他不杀?”她犹豫片刻,终于改口道:“没事了,忽然忘了想问什么。” 她说完便走,也不管甄志丙心思,故意轻松道:“走了,再晚就赶不到下个镇子了。” 不料甄志丙回神急追,一把将她拽住,只说:“莫愁,我……”可惜话才起头,又被自己咽了下去,生生改口道:“莫愁,有一件事情,我确是要和你说。不过……”李莫愁道:“不过什么?”甄志丙道:“不过我想等你伤好了以后再说,好么?”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想着:“她似浑然不知,我又如何能说。此时开口,她恨我杀我事小,万一伤心引动内伤,又如何是好。”这般想着,便定了念。但要等到李莫愁伤好,便全盘说出。 李莫愁见他神情多变,出口吞吐,心中亦想:“他不敢说,是怕我杀了他?或是想着如何取悦我,让我饶了他?又或者……又或者他还心存妄念,以为我会从了他?”她一时想了许多,却也是左右不定。 两人一路并行,各自心思,几无言语,脚程却是慢了许多。直至夜色甚浓,错过了入宿之地。 甄志丙总是念着李莫愁有伤,不肯让她夜行赶路。硬是要寻一个住处,暂住一晚。李莫愁不和他争执,便也顺了他的心意,又被他背负肩上,远远近近去寻找。 时下兵荒马乱,郊野荒僻无人,数里之内竟无人烟。李莫愁不忍看他劳累,竟也不再隐瞒,只说自己无伤,即便寻株大树露宿无妨。怎奈甄志丙决意寻访,更不信李莫愁话中之言,甚有一丝轻责,只道:“莫愁,这冬夜寒冷,你有伤在身,如何受得住。我知你一贯要强,但此时我不准你逞强。” 李莫愁愕然无语,寻思甄志丙鲜有这般同她说话。忽又想:“甄师兄从前遇到我,总是言语怯怕,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怎得这次见我,却如此敢言,甚至于称呼,都改了。”她此时才发现,甄志丙确实不同寻常。 思索之间,不觉甄志丙已经背着她又走了数里。转过一处山腰,忽见两株大松树之间盖着两间小小木屋。 甄志丙喜道:“莫愁,有人家了,我们今晚便在这里借宿。”奔到临近,见板门半掩,屋内却无灯烛。他放下李莫愁,上前朗声说道:“过路人相求借宿一晚。”隔了一会,并无应声。 甄志丙推开板门,见屋中无人,桌凳上积满灰尘,显是久无人居,便招呼李莫愁进屋。 两人关上板门,生了一堆柴火。木屋板壁上挂着弓箭,屋角中放着一只捕兔机,看来这屋子是猎人暂居之处。另一间屋中有床有桌,床上堆着几张破烂已极的狼皮。 甄志丙拿了弓箭又放下,叹道:“可惜我不会使它,不然也可去打些野味。”李莫愁道:“打野味做什么,我们不是带有干粮么?”甄志丙道:“那些面饼又冷又硬,你有伤在身,如何吃得。我出家人自是不用说,但你又不是真出家……”忽又叹气道:“唉,我总是无用。” 李莫愁望他一眼,也不跟他争辩,只道:“没什么,我总还是练武之人。”说完,径自取了吃食,细嚼慢咽起来。甄志丙见她能吃,自然也不多言。 两人吃过面饼,甄志丙又替她弄个火盆,说道:“莫愁,你去内屋歇息,有这火盆取暖,今晚应不会冷了。” 不及李莫愁说什么,甄志丙已经手脚麻利,将内屋的床铺整理干净,用那几张破烂狼皮垫了,倒也有几分舒适。 李莫愁望着他忙碌背影,不知怎得,心中竟又一酸,哪里还有一丝杀意。想着当年两人初见,他总是怯怕摸样,如今大大不同,也不知是否修行大成,心无执念了。 “莫愁,你先进去歇一会,我出去一下。”甄志丙说完便出门,李莫愁回神之际,竟已唤不住他。 此时屋外天寒地冻,屋内却火光熊熊,和暖如春。李莫愁站在门口望了一会,便自进到内屋。 过不多时,有人推门而进。李莫愁一听脚步,便知是甄志丙。她也不出声,只听着外头悉悉索索作响。 再过一会,便闻脚步靠近,甄志丙隔着布帘问道:“莫愁,你睡了么?”李莫愁此时心意坦然,诚恳回道:“我还没睡。有事么?”甄志丙温言道:“我能进来么?”李莫愁道:“无妨,你进来罢。” 话音才落,便见甄志丙笑吟吟端了个木盆进来。木盆里装了半盆水,还冒着热气。李莫愁脱口道:“甄师兄,你这是?”甄志丙打断道:“白天你打斗染了血腥,就用这热水擦擦身子吧。” 李莫愁怔住不语,心中想着:“他刚才跑出去是找水去了……”甄志丙打断她神思,又道:“我,我先出去。” 他说完便走,在外屋火堆边坐下。只是等了许久,都不曾听闻李莫愁动作之声。他忽的站起,急步回转,一掀布帘,过见李莫愁端坐不动。顿时脱口问道:“莫愁,你信不过我?怕我趁人之危?” 这一句问的甚有些愠意。李莫愁心神一收,却见他神情略显激动。她以为自己走神让甄志丙误会成了冷漠,却也好生说道:“没,没有的事。你,你是个君子。我自然信你。” “君子!哈哈哈,君子?”甄志丙忽的疯癫,竟是夺门而出,直冲出屋外,在野地里一阵狂吼,“我不是君子,我不是君子!我不是人!” 李莫愁一阵揪心,更是痛惜,暗道:“我不过走神一刻,他却以为我戒备于他。他如此过激反应,或是真做了天大的错事。”只是她此时已然不愿揭破,好端端出屋来劝,将人拽一把,只说:“甄师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些事,过去了便过去了,你无须如此。” 甄志丙神情更惊,急问:“你,你,你都知道了?”又吞吐道:“我,我……”李莫愁抢先开口,却似不知,只道:“我知道什么了?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么?” 李莫愁笑吟吟看着甄志丙,心中却是想着:“你纵有大错,亦不是在我身上。你若此时出口,我真不知如何回应你。”又看他适才失魂落魄,更有几分惋惜,又想:“你错在师妹身上,便是要你抵命,也该师妹自己来动手。” 她便好好看着甄志丙,不多说什么,直看得他渐渐收敛失神之色,慢慢回了神智。 甄志丙收敛神思,黯然道:“莫愁,刚才,刚才让你见笑了。我,我实在是有一件事,憋在心里许久,折磨得自己生不如死。”李莫愁笑道:“有什么事这般折磨人,说出来让我听听,或许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她故意这般说,只想教他永远都不要出口。 甄志丙一惊一吓,吞吐道:“这事,这事……”李莫愁接道:“好了。天下事,最大不过国仇,其他事以后再说吧。”她说完便转了话题,只道:“甄师兄,外面天寒地冻,我们进屋去吧。” 甄志丙望着李莫愁进屋背影,感受她适才言语神色,心中甚是酸楚。他早知李莫愁只将他看做兄长,却做下那般错事,端是满心愧疚,生不如死。若是孑然之时,定要嚎啕大哭一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旧情不燃 冬宵寂静,松火轻爆,荒山木屋之中,别有一番和暖温馨。 李莫愁合衣而眠,心中端是宁静平和。只是习惯使然,睡不甚深,浅眠之间,忽闻外屋隐隐有脚步响动,却是甄志丙掀了布帘,悄然站在了房门口。 李莫愁心内一紧,当即惊醒。但见他站立不动,便也不予惊动,只是想着:“他想做什么?莫非真是一个伪君子,半夜想来轻薄我?”但又不愿信,故而暗掌不动,只做假寐。 她眯眼偷瞧,只见甄志丙默默望着自己,脸上有时微笑,有时愁苦,忽尔激动,忽尔平和,想是心中正自思潮起伏。她虽不明当日真相,但郭芙所言以及适才那番失态,多半错事不假。又想到他一向慎重精干,如今却被心魔受累,更是替他痛惜,先前凝劲的掌指,也渐渐松了下来。 忽的,一阵狂风吹来,竟将板门“砰”的一声吹开,又吹卷了内室布帘,灌进不少冷风来。 甄志丙一惊,忙转出身去,迅速关好板门,又搬了桌子顶住。李莫愁不及寒风吹进,不经意间竟也是哆嗦了一下,手臂自然抱了一下自己。 只这瞬间,便觉身上一暖,竟是甄志丙已经转了回来,将自己身上道袍脱下,好好盖在了她身上。 李莫愁心中一暖,不及感激,便又一惊。甄志丙竟是坐到床沿,不曾有离去之意。她正要睁眼喝人,不料甄志丙坐落之际便抢先开了口,低沉喃道:“莫愁,我对不起你。” 李莫愁一怔,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却不料甄志丙只说一句,便起了身。重新走回门口,又静静望着她。 李莫愁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便一直假寐不动。不料甄志丙竟是一站许久,只管痴痴望着她,直至李莫愁故意翻身辗转,才悄然离去。 次日北行,一人故作潇洒,一人刻意言笑,各似无事,竟也融洽。同行数日,甚有话头,多为襄阳战事,鲜有私情。但凡偶然触及,甄志丙便是岔了去。李莫愁自然不愿多问,只将心事压下,待以后寻了小龙女再做计较。甄志丙总念着李莫愁有伤,处处照顾,时刻殷勤,甚于住店之后,还要亲自替她烧水熬粥,端是无微不至。 李莫愁亦是凡人之躯,心念及处,甚是过意不去。但此时已然不能同他解释,又自感近日气息确有不顺,想必那日武三通一指并未痊愈,便也随了他,将自己当了一回伤员。 两人行了五六日,终于到了终南山脚下。这日天色渐暗,归程已至。山门之下,正作道别。 李莫愁感激他多日照顾,诚恳说道:“甄师兄,我的伤其实不碍事,这些日子,倒让你辛苦了。此番回了山,便好好歇一歇。”又想起当日书信之日,续道:“哦,是了,我差点忘了一件重要事情。”她取了密信交到甄志丙手中,又说:“你回山告知丘道长,请他早作万全打算。” 她此时也不愿再理当日真假,只想让甄志丙早早回山。至于小龙女如何,她亦不愿多想。 甄志丙似无上心,虽是接了密信,却不详问,只说:“你的伤好了,那便是最好。”话中带些落寞,隐隐不同前些日子。 李莫愁一顿,他已续道:“莫愁,我也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同你说。待我说完了,再回山不迟。”李莫愁不及问,他又抢道:“你信我么?” 这一问突如其来,李莫愁又是一愣,只道:“我信。”甄志丙忽的一抹苦笑,低吟道:“是啊,你信。你总是信我,而我……”这一喃甚轻,李莫愁问道:“你说什么?”甄志丙换了微笑道:“没什么。莫愁,我带你去个地方,可好?”李莫愁点头应了,便随甄志丙往山里走去。 走了多时,竟是绕到后山。李莫愁心中渐渐不安,原来两人去处,竟是昔日她同杨过、小龙女一起住过的茅屋之所。 李莫愁一惊,心中疑窦大生,却故意带了几分玩笑,笑吟吟说道:“甄师兄,你知道我以前住过这里?你带我回来,是想帮我收拾一番么?” 甄志丙只是微笑,好好瞧了她一眼,却说:“不是这里。”也不管李莫愁想什么,却是径自拉了她的手,往另处走去。他此时颇有些霸道,李莫愁竟也不去挣脱,任由他牵着,来到了一处山野间。 待到一处,便是红花排开来长达数丈,密密层层,奇香扑鼻。四下里树荫垂盖,东南西北都是一片清幽。此时月已当空,银辉洒地,泉声鸟语,杳无人迹,却是当初杨过和小龙女练功所在。 李莫愁蓦然一惊,甄志丙已然放开她手,低沉说道:“莫愁,便在这里,我有一件事情要对你说。”霎时,神情肃然,目透星芒。 李莫愁心下一慌,又猜几分,口中却说:“你要同我说事情,随便哪里都可以,为何偏偏来这里?甄师兄,我有些累了,不然今日先不说了。待你回了重阳宫,将密信之事传达,再寻我说不迟。” 甄志丙微微一笑,顿了片刻,温言道:“好罢,既然你累了,那日后再说。”又走上一步,续道:“哦,是了,我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李莫愁闻他听劝,心下一松,问道:“是什么?” 甄志丙怀中摸出一封信函,送到李莫愁手中,只说:“便是这个。”李莫愁伸手一接,霎时惊愕。送来信函不是它物,竟是适才自己交给他的蒙古密函。她一时不懂,脱口问道:“这是……你!” 话未成句,却成一声惊愕。但见甄志丙疾指点出,准准打在自己身上要穴。竟是趁着自己接信分神之际,算计得手。 “你做什么!”李莫愁只喝一声,已是哑了口。甄志丙最后一指,竟是点在她的哑穴之上。李莫愁脸色突变,恍然顿悟:“原来你真是虚情假意的伪君子,多日诓我,去我戒心,竟是想着轻薄我。你带我来此,并非什么重要事情,只是想再尝心愿,满足你龌龊心思。”心中暗骂不止,双目却是死死瞪着甄志丙,犹要喷出火来。同时暗中凝功冲穴,岂容他人得逞。 “莫愁,对不起。”甄志丙忽然开口,却无半点淫邪,尽皆温言愧意,“我点你穴道,并无他意,只想要你好好听我说这件事。” 李莫愁一惊,甄志丙又道:“这件事说出来,你我便再无相顾之时。”忽的神情一凛,咬牙道:“莫愁,你可知道,是谁辱了你的清白?”一语方落,便是“扑通”一声,跪倒在李莫愁身前。 甄志丙苦笑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我乘人之危,辱了你冰清玉洁之身,对你做下弥天错事。”一顿,又道:“莫愁,你现在心里一定很伤心。你一定厌我恨我,甚至想立马杀了我。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莫愁心中一酸,寻思:“我竟又误会了他。原来他点我穴道,是怕我受不了真相。瞧他死志昭然,断然早有盘算。然他之罪不在我身,我安能看他自戮。”她心念一起,竟也忍不住伤心起来。适才凌厉眼神一收,笼上一抹黯然。 甄志丙抬眼望着李莫愁,见她眼神中露着悲切,又苦道:“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两件事。”李莫愁自是不能言语,亦是默默望着他。他也不管李莫愁心中如何想,只在身前忏悔恳求,宛如自语。 “莫愁,我死不足惜。第一件事求你,无论你如何伤心,都要好好的,千万不要伤了自己。” “第二件事求你,无论你心中多么恨我,都不要迁怒我教众人。我个人大错,却和本教无关,请你不要损了我教名声,也不要寻我同门责难。” 两件事说完,便又“噔噔噔”磕了好几个响头。待抬头时,已是皮破血流,眉目染红。 李莫愁见他如此模样,免不得心里一酸,竟也不知不觉落了几滴眼泪下来。 甄志丙忽见李莫愁落泪,亦是神情凄苦,骂道:“我该死,我不是人,我该死!”一顿骂完,又凄然道:“莫愁,你要好好的,我这就给你一个交代。”他蓦地站起,便是“唰”的一声抽出长剑,架到了自己脖颈之上。 “莫愁,我死之后,若你还念着昔日情分,肯原谅我这个罪人,便将我的尸骨带回全真教,告诉师傅他老人家,说我是为抗蒙而亡,也好不教他失望;若你恨我不变,那便由我曝尸荒野,任豺狼叼了去,任乌鸦啄了去。总之,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甄志丙遗言既完,便是心念一横,长剑欲抹。只是瞧见李莫愁正泪眼汪汪盯着自己,又忽的心中一软,竟是悲从中来,大声叫了出来:“莫愁,我喜欢你!” 这一喊宛如最后告别,顿时双目一阖,亦有一抹眼泪落下。随即起手一横,自是了断罪身。 忽然,长剑一滞,竟是无法抹动。大惊睁眼,却是李莫愁已经行动自如,一只手正死死捏在他的剑身上。但见李莫愁蛾眉紧锁,嘴角溢出血渍,显是强行冲开了穴道。 甄志丙心中大痛,几近崩溃,直叫道:“让我死,让我死!”此时心中死志已起,便是挣扎夺剑。 不料李莫愁死死捏住,只管不放。几番相持之下,手掌已是鲜血淋漓,道衣染红。 李莫愁猛然喝道:“我不许你死!” 这一喝振聋发聩。甄志丙怔怔回神,茫然失魂。放了长剑,自喃道:“是是,你不准我死,你要将我之罪昭告天下,让人人都来唾弃我。”忽又痛心疾首,连连摇头,“不行!你不能那样做!那样做,你的名节,你的名节……”忽又垂首顿地,哭道:“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甄志丙一阵疯狂,片刻又复萎顿,跪在地上,凄然而哭,只觉心如刀割,生不如死。他自忖一时欲令智昏,铸成大错,自己对李莫愁敬若天人,却害得她终身不幸,当真百死难赎其咎。立身站起,双手扶住李莫愁双肩,连连摇晃,大声叫道:“你杀了我,你快杀了我。” 李莫愁观他如此疯狂凄苦,心中更是惋惜。寻思:“你道自己对我犯下大错,却不知受害者另有他人。我若直言相告,或许能让你缓死一刻,却更令你生不如死。”她心念转了几下,便是出手。疾指连点,顿叫甄志丙不能再动。 “甄师兄,你冷静些,好么?”李莫愁轻柔劝一句,便是张臂抱去。不及甄志丙惊问,她已然说道:“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了。” 甄志丙不可置信,但李莫愁言语温和,怀抱柔和,端无半点欺诈之意。他哑穴未点,怔怔道:“你……你原谅我?你说你肯原谅我了?” 李莫愁在他肩头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想:“他之生死,便由我来收下,他之罪孽,亦由我来担下罢。” 李莫愁将人抱了一会,感受他气息渐平,应无再有寻死之心,便将人放了开来。顺手解穴,只道:“事已至此,你又何苦如此?你以为你死了,便能还我清白么?”她装成自己便是受害者,试图要他解了这桩心结。 甄志丙凄然而立,满脸愧疚,神情一时黯然,一时激荡,却是久久不语。 李莫愁也予多说什么,只道:“忘了这里吧,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说完,径自回转,寻路往前山而去。 甄志丙默默相随,一路无语,只是神思迷茫,深陷其中。 两人行了个把时辰,已经转出了山坳,遥遥能见全真山门。 忽然,甄志丙急步追上,一把拽住李莫愁,甚是激动道:“莫愁,我懂了,我懂你的心意了。” 甄志丙激动欢喜,李莫愁却是隐隐不安。 果不其然,甄志丙一语才落,便将李莫愁往怀里一拉,口中说道:“你不杀我,便是你的心意。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也不顾李莫愁脸色难看,自顾欢喜道:“莫愁,将来就让我来照顾你,我们一生一世,永远都不要……” 但闻“啪”的一声脆响,甄志丙顿住止住了话,只是怔怔望着李莫愁,怯怯道:“莫愁,你……” 李莫愁不及他问完,便是起身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口中厉声骂道:“无耻之徒,作死么!”她一脚踏在胸口,略施压力,心中却也不忍,暗道:“或许如此,才能让你断了这段虚妄之情罢。” 见得甄志丙神情恍惚,李莫愁便又冷冷骂道:“若不是国难当前,丘道长有意让你接掌全真教。我定然早将你杀了千百遍!你以为我阻你去死,是对你有情?你以为我说原谅你,便是真的原谅你了么?哈哈哈,简直可笑之极!甄志丙,你自作多情了!我告诉你:你趁我之危,辱我清白,对我做下如此龌龊之事,我恨不得扒你皮抽你筋,将你千刀万剐!我又怎会真心原谅你!”骂完,脚上加力一踩,顿叫甄志丙吐了一口血出来。 李莫愁心中酸楚,念着:“这一脚避开了你的要害,不碍事的。”口中却犹骂道:“我现在就拖你去见丘真人,给自己讨个公道!” 甄志丙一急,脱口道:“莫愁,不要,不要啊!你,你不能去,你不能说啊。”说完,便呜呜哭了起来,“全真名声没了就没了,但是你的名节,你的名节啊!”他竟不顾自己新伤,硬是死死拖住李莫愁一脚,死活不肯松手。 李莫愁似无动容,却也停了脚步,只骂道:“那你便给我老老实实活着,以国事之功,来救赎你的罪孽。你若想着一死了之,我便将此事昭告天下,让你全真教臭名昭著!我赤炼仙子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 甄志丙愕然不答,只喃喃喊着“莫愁”。 李莫愁又撩他一脚,将他踢个翻身,骂道:“你这个衣冠禽兽,不许喊我名字!”复又将他抓起,往大树杆上重重一推,骂道:“日后若再痴心妄想,无端纠缠,别怪我翻脸无情!” 她此时冷面无情,什么恶毒言语都能说出口。又对着甄志丙谩骂一通,直骂得自己心痛难忍,才堪堪住口。 “滚,快滚!”李莫愁最后骂落一句,便丢下蒙古密函在他身上,随即头也不回纵身而去,徒留甄志丙仰天怆然。 第二百章 娶她为妻 李莫愁驱了甄志丙,亦是伤心难受。一路回走,脑中尽是这几日两人融乐之景。她决意要他断情,却终也是担心。行不多远,便又偷偷折了回去。 甄志丙仰天而卧,似笑非笑,失神许久,才慢慢爬起。拾了长剑,收好密函,踉跄往前山而去。 李莫愁暗中跟随,确也怕他一时想不开,再寻短见。直至跟到山门,几个全真道人接应,才略微宽心,独自隐去。 再回茅屋,心中免不了一番起伏。往事历历,当日三人温馨,却似再也不回。她身有旧伤,又添新痕,端是心神俱疲。简单收拾一番,便自歇下。 一睡甚久,直至日上三竿,才起身落地。 时近午时,方觉饥肠辘辘,昔日留下米面早已发霉。李莫愁无奈一笑,便自下山,于山脚小镇吃了饭食,又买了米面。一番来回,便是半日,再回茅屋,已经月朗星疏。 行至茅屋远处,却见屋外空地上侧立一人。那人青衫长褂,身负巨剑,左手却似抓了何物端详。 月下树影婆娑,稍远难辨。李莫愁悄然逼近,霍然一惊,那人手中所持,竟是自己换洗衣物。更甚贴面摩挲,十足癖恋之状。 “什么人!”李莫愁双足一点,出口喝问,手中麻袋随手一抖,新买米面便如天女散花般向那人劈面打去。自己一掌拍出,顿要趁势取那登徒子性命。 这一喝凭空而去,那人似受了极大刺激,身形竟是顿住不动,只怔怔转过身来。此时月光落在那人脸上,竟映出一张最熟悉不过的面容。 “过儿?”李莫愁心摇神驰,呆呆望着那人,脱口叫道:“过儿,是你吗?”她提气一赶,身形已经落在跟前,掌势化去,顺带将人一抱。那铺天盖地的米粒和白面,恰好尽数洒在两人头脸。 这人正是杨过! 李莫愁甜甜一笑,眼中却流下泪来,说道:“过儿,是你,我不是做梦吗?”她自那日误会遁走,心中无时不刻想着杨过。此番人在眼前,却是不敢相信。 杨过似在遐思,被人一唤一抱,自也回神。顿时起臂一抱,将她一搂,激动道:“姨娘,是我,是我。”他一声喊完,竟是俯下头去,在李莫愁花白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欢喜道:“姨娘,不是做梦,我终于寻到你了。”见她身形似乎憔悴了许多,心中矍然而惊,关切道:“那日你不告而别,我好担心。你,你这些日子好么?你的毒伤,都好了么?你……” 杨过还待说什么,李莫愁已经吻了上去,硬生生吃掉了未曾出口的话语。 朱唇软舌,兰气星眸。 两人一番激缠,直羞得明月躲入了云影中,花光依缩在松岩间。 李莫愁贴在杨过胸前,双臂环住他腰身,脉脉说道:“过儿,那日我误会了你,赌气而去,教你担心了。你不许生我的气,好么?”她甚是女儿之态,全然没有了往昔傲然之姿。 杨过又在她额头上吻一下,温柔道:“不会,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李莫愁娇羞道:“那你抱紧我。”杨过笑道:“我不正抱着你么。”李莫愁嗔道:“我要你两只手都抱着我。” 杨过忽的一顿,却依旧只将左臂收紧,口中不语,唯独眼泪缓缓落下。 李莫愁惊觉有异,抬眼一扫,突见他右手袖子空空荡荡,惊呼:“你的右臂?你的右臂呢!” 杨过任她挣脱而去,望着她一脸惊怒,却是苦笑道:“没了,教人砍去了。” “不!不!”李莫愁霎时疯了一般,立马又将他双肩扶住,急摇喊道:“是谁?是谁做的?告诉我,是谁,是谁!” 两人自杨过幼时,便无隙同乐,即便无这层男欢女爱之情,李莫愁亦是全心全意的关怀着他。此刻见他失了一臂,定要问个明白,也好寻了仇人,杀尽杀绝。 杨过苦笑道:“算了,是我命不好,不怪别人。”他想着,郭靖总归对自己厚爱,又和李莫愁交情匪浅,若真让她知道是郭芙砍了自己的手臂,定要惹出太多的尴尬来。 李莫愁恨道:“不行,你一定要告诉我!”又凌然道:“过儿,你别怕,就算仇人是大罗神仙,我也帮你讨回公道!就算我赔上自己性命,也要斩下那人一条手来!” 对于李莫愁,杨过的一条臂膀,当真比她自己的生死更胜。她固执要问,并非寻仇这般简单,更有一时无法接受,想要宣泄心中憋闷之气。 杨过深知李莫愁性子,多言无用,顿时心念转了转,忽的沉脸道:“你执意要问,是心中受不了,对么?你介意我是个残废之人,是么?” 语出伤人,并非本意。杨过只想李莫愁回转神思,从仇恨中解脱出来。 “不!不是的,我不是的!”李莫愁果真回转心思,急急解释。她感受杨过话中冷漠,顿悟自己多问已经伤了他,立马又将他抱住,好生说道:“我不问了,不问了。过儿,你不要生气。” 杨过哪里会生她气,听她语气中消了杀念,顿时缓了口吻,轻轻说道:“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怕自己残废了,便再也配不上你。” 这一句欲擒故纵,更要李莫愁全然转了报仇心思。 李莫愁急急道:“不会,不会的。我的过儿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不要他。”她轻轻抚摸他袖子,丝毫不敢用力,渐渐怒意转成悲伤,竟是默默抽泣起来。 她心中悲痛万分,却又充满怜爱之情,轻轻说道:“可怜的过儿,断了很久吗?现在还痛么?”杨过左手搂着她,摇摇头,说道:“早就不痛了。只要我见了你面,永远不跟你分开,少一条臂膀又算得什么?你瞧,我一条左臂不是也能抱着你么?” 他故意说笑,装作洒脱。李莫愁起手又将他腰身环住,却只凄然一笑,说道:“是,是,你一条左臂,也是能抱着我的。” 她如何听不出杨过之意,只觉他说得有理,却又暗含无奈。当下也不再多说,只是好好抱着他,默默在他胸前垂泪。杨过感受其心,亦不再说那些轻飘飘的玩笑话,只将左臂紧了又紧。 两人真情不减,抱过良久,才慢慢分开。 李莫愁收敛心神,拉了杨过进屋,取了清水湿了汗巾,来替杨过擦脸。李莫愁道:“你看你,也不知道躲,要不是我收掌快,还不将你打死。”杨过笑道:“那有什么,真若被你打死,也是值得。”李莫愁骂道:“别胡说。”又“噗嗤”笑一声,道:“瞧你,这一头白花花的,都像个老头子了。来,我替你擦干净。” 杨过忽的抓住李莫愁手掌,轻轻说道:“是啊,白花花的像个老头子,却刚好和这个白花花的老婆子一对。” 李莫愁心中一暖,却又骂道:“呸,不知羞,没大没小。”骂完抽回手掌,温柔替杨过擦脸。 杨过也不说话,只是乖乖让李莫愁擦拭。直到两人都擦净了脸,杨过才又将人一搂,轻轻说道:“姨娘,以前说过的话,还作数么?” 李莫愁靠在他胸前,似是无知,只问道:“什么话?”杨过温柔一笑,道:“记不记得那时在程姑娘的小屋里,我们说过……” “不记得啦。”李莫愁抢先打断,却是嗔怒道:“你说话出尔反尔,生安乱造,一会说只喜欢我一个,一会说又要和师妹在一起,一会又说要娶了郭家大小姐。如你这般风流成性,朝三暮四,我哪里知道你真话假话。” 杨过轻轻一笑,轻轻在她额头吻一下,轻轻说道:“我说话出尔反尔,总是骗人,是我不好。但对你之心却从未变过,你信么?” 李莫愁甜甜一笑,轻柔道:“你说我会信么?”杨过莞尔一笑,轻柔道:“你自然信我。不然,你便早早杀了我啦。”李莫愁骂道:“哼,自作多情。”杨过又将左臂紧一紧,笑道:“我便是这般自作多情,你又如何?”李莫愁骂道:“不知羞。” 杨过忽的将人搂起一提,往床榻上一倒。 李莫愁惊道:“你做什么?”杨过笑道:“自然做不知羞之事。”李莫愁俏脸一红,骂道:“没大没小,你敢!” 杨过却不说话,只是将她压在身下,脉脉看着。看了许久,见她桃腮嫣红,惹人怜爱,便又大了胆子吻了下去。 李莫愁想着两人之间早就有了夫妻之实,自然不予拒他,反倒放下了矜持,主动迎合起来。 两人几度分合,互恋更深。一人大好青年,虎狼之躯;一人风姿绰约,百媚纵生。当下情思催动,干柴烈火,心中只存彼此,又做天地之合。 茅屋内木榻“吱嘎”清响,窗棂间明月银辉尽洒。 这正是:素色锦年不自知,执手何须问年华。 云销雨霁之后,李莫愁玉体横阵,窝在杨过胸口,只黯然道:“过儿,我们很不要脸,是不是?”杨过不答,只道:“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李莫愁一暖,又将头深埋下去,轻轻说道:“那我也不管了,反正我本来就是卫道士们口中的女魔头。”杨过搂她肩背,呵护道:“你不要忘了,当初在程姑娘的小屋处,我便说过:你若是魔,我便随你入魔。” 李莫愁双眼一红,忽的将人抱紧,连声喊着“过儿”。杨过心中激荡,亦将她搂紧,声声喊着“姨娘”。 忽的,李莫愁一挣,却是爬起身来,眼中微露责备之意,嗔道:“你还叫我姨娘?” 杨过一怔,当即明白。先前虽有约法,但毕竟人前之事。如今四下无人,两人又早有夫妻之实,再称“姨娘”确实大大不妥。杨过道:“你喊我过儿,那我喊你愁儿?” 李莫愁杏眼一瞪,颇似不满。杨过笑道:“不好听?还是嫌小?那,那就叫你愁姐姐,可好?” “小混蛋,你取笑我是么?”李莫愁忽的发难,将杨过独臂一拧,笑骂道:“你到现在还欺负我,你不知道该如何叫我么?” 杨过嘻嘻一笑,求道:“哎呦,我错了,我错了。你放手,快放手!”李莫愁骂道:“就不放,谁让你欺负我。”杨过道:“哎呦,你再不放,这只手也要断了。”李莫愁道:“断了就断了。”杨过道:“那我以后就不能抱你了。”李莫愁道:“那你叫我什么?” 杨过忽的不闹,好好叫了声“莫愁”。李莫愁自是松手,复又将人抱住,也叫一声“过儿”。 杨过一脸正经,温柔道:“以后,我时时处处都喊你莫愁。”李莫愁不说话,只将自己又贴紧了一层。 “莫愁。” “嗯。” 杨过喊一声,李莫愁便应一声。杨过再喊一声,李莫愁再应一声。杨过连喊了不知多少声,李莫愁便应了不知多少声。 “莫愁,我要你嫁给我,你还肯么?”杨过忽又启口,端是诚恳。说完,便轻轻将李莫愁下巴托起,脉脉凝望。他不知李莫愁心中想什么,只见她亦是脉脉望着自己,而后便是悄悄落下了眼泪。 李莫愁悲喜交集,艾艾道:“我肯,我自然肯……可是,可是过儿……”她终究说不出话来,只是想着两人身份,实在是大大地违逆了世间的伦理。此间无人便是任性,但日后若是出去,当又如何面对。 “只要你肯,便可以了。”杨过蓦然起身,套起衣衫,直往屋外而去。李莫愁见他神色肃然,心中一紧,亦是急急穿戴。她也不敢问什么,生怕又再听到离别之话,只默默相随,半步不落。 两人行出稍远,竟又到当初练功之地。杨过忽然顿步,回身拉住李莫愁,竟将她一并拉跪下来。 李莫愁尚不及开口相问,杨过已然说道:“天地为证,万物为媒,我杨过愿娶李莫愁为妻,无论贫贱富贵,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这一下宛如惊雷劈顶,李莫愁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对付。转头望着杨过深情眼神,终也狠下心念,举掌誓道:“情爱是根,生死是引,我李莫愁愿以杨过为夫,无论贫贱富贵,生死相随,至死不渝。” 两人此时全然没了礼法规矩,只随本心所愿,在山野花树间拜了天地。 “过儿!”李莫愁只待礼完,便又一头栽入杨过怀里,竟是呜呜哭了起来。杨过道:“莫愁,怎么又哭了?”李莫愁道:“今日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杨过将人搂紧,道:“以后,我们日日这般高兴,好不好?”李莫愁轻轻点头,甚是幸福模样。 第二百零一章 拿下这对狗男女! 两人既拜天地,心中畅然无物。一路回走欢愉,竟复当日幽谷情怀。 重回茅屋,天已微明。两人亦无睡意,只是相偎对语。 李莫愁道:“过儿,虽然无人见证,但我们终究成了夫妻。现在我有事问你,你可不许再瞒我。” 杨过道:“自然不瞒你。你问什么,我便说什么。” 李莫愁道:“既然你待我之心不变,为何那日来襄阳,要说出那些话来。你可知道,那些日子,我心中难受得紧,真想早早死了算。” 杨过心内一酸,歉道:“莫愁,如今我不瞒你,便都告诉你。这事说来话长,你好好听……” 杨过此番直面心意,再也不做擅断之事。全然将当日小龙女和他之间的事件,一一说出。从两人如何竹林吵架分开,再到受了李莫愁之命去寻;又如何寻到了绝情谷,如何受苦遭难,如何救得裘千尺,如何应了报仇之事,如何再来襄阳。 一番事件说完,竟已是翌日午时。 杨过道:“那时我只能应了报仇之事,才能离开绝情谷。但是我到襄阳,却并非想要报仇,而是为了再见你一面。” 李莫愁道:“你既要见我,何为却又同我说出那些话。你当时是不是真心喜欢上了我师妹,毕竟你们一起受了那么多苦。” 杨过微微一笑,摇摇头,轻轻说道:“不是。其实是我当时中了情花毒,只剩下十八日的命。我不想杀郭伯伯和郭伯母,便只有死路一条。我怕自己死了,你会伤心,便想骗你。以为你会恨我一时,却没想到……” 李莫愁叹一口气,打断道:“傻过儿,你死了,我自然会伤心。但是你那般骗我,却教我生不如死了。” 杨过“嗯”一声,叹道:“是我错了,我自以为是了。”又换了轻松语气道:“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明白,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便是死在一起,也是无憾的。” 李莫愁顿一顿,又问:“那我师妹呢?她不知道你骗她么?” 杨过苦笑道:“这便是我心中的另一个结。我那时候以为自己死定了,便答应她,最后的日子要陪着她。只是没想到,到了襄阳后,又生出那么多事情来。姑姑最后也理解了我,对我说:只要一直陪着她,便是不回终南山,也无妨的。”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知道,姑姑对我的感情并不止师徒这般简单。但是在我心中,只当她是姑姑,是师傅,丝毫没有半分不敬。以前你教我要顺着她,这些年来我便处处不敢拂逆她,却也教她误会了许多。” 李莫愁道:“我师妹性子单纯,误会由来,却也使然。有时候我总在想,若不是我,或许你和她,也是一对良配。然而一切都来得无缘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和你,却会成了夫妻。我总是记得,你小时候缠着我要去吊大虾的事。” 杨过微微笑道:“你自然记得,我也忘不了。所以你一辈子都是要喊我过儿的。”顿一顿,又正色道:“莫愁,若是有一天,我情不自禁又喊了你姨娘,你会生气么?” 李莫愁低下头去,淡淡道:“若真是改不了口,便叫罢。只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我只要明白,我是你妻子,就够了。”说完,便抬起头来,朝杨过笑了一笑。 两人相顾一笑,人伦顾忌又消了几分。 再起话头,竟是越谈越欢。两人又谈到为何会在此处重逢,谈到那日误会分别后各自经历,都是感慨万千。 彼此互听,宛如传奇,渐渐忘了时辰,复又日落西山。 李莫愁道:“过儿,你得此奇遇,当真大幸。来日闲暇,我定讨教一番。”她感受杨过这月余变化之大,又听他说起神雕、剑魔之事,不禁心里痒痒。只是想到一切都是断臂之后,总是心有不甘,诚恳道:“过儿,我也不瞒你,我心中对你断臂之事,总归怨愤,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谁做的?是金轮国师么?”见得杨过不松口,又道:“你不肯告诉我,是怕我寻仇不成反被伤了,是么?” 杨过摇摇头,叹道:“不是金轮国师,也不是蒙古人,而是我们这边自己的人,一个和你我都有着紧密关系的人。”他见李莫愁眼中惊怒,又道:“既然你还是要问,那我便告诉你。不过你我既然成了夫妻,我的话你总也要听几句的。” 李莫愁聪明之人,立马明白,只道:“好,我答应你,绝不寻仇。”杨过将她紧一紧,淡淡道:“我这条手臂,其实是让郭大小姐砍断的。” “是郭芙!为什么?”李莫愁蓦的从他怀里脱出,一脸惊怒,却又对上杨过眼神,渐渐收敛杀气,最后默默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找她寻仇。” 杨过苦笑一声,只道:“也怪我生口白造,说要娶她为妻。她恨我乱说,便给了我一剑。她性子刁蛮,出手不知轻重,倒可怜了我那条右臂。”忽又收敛神情,洒脱道:“算了,如此也好。我们以后便在这里,永远都不用去对付那些天下大事。”李莫愁又轻轻抚摸他的空袖,万分怜惜般喊了声“过儿”,却无任何话语。 两人又依偎片刻。 李莫愁见日头越来越低,才从杨过身上起来,惊叫一声:“哎呀,昨天买的米面都洒了,今晚要饿肚子了。”杨过跟着起身,潇洒道:“那有什么大不了。莫愁,今晚我们一起抓小鸟,打山兔去。” 两人尽释青春,打了山兔,捉了雀鸟,便在屋外升起火堆,以作烧烤。杨过先将雀鸟烤上,又将山兔剥皮抽筋。李莫愁陪坐一边,只管好好看着他。 忽然,李莫愁面色难看,竟是奔出丈余,寻棵大树扶住,干呕不停。 “莫愁,你怎么了?”杨过丢下手中山兔,也不顾手上血腥,急急来扶。不料手未触及,李莫愁已经躲了几步,换一株树杆相扶,又呕数下。 “莫愁!”杨过喊一声,却不敢盲目靠近,似也察觉手上腥气,怔怔问道:“这血腥味道令你难受么?” 李莫愁点点头,努力平复气息,虚虚说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一闻到血腥味,便总是想吐。我以前杀那么多人,可从来都是不皱一下眉头的。” 杨过赶紧取了清水洗净手掌,再来扶人。李莫愁轻轻一搭手,道:“我没事的。或许是前些日子连番受伤,没有好透,导致内息不调。多休息几天,应该就好了。” 杨过将人扶近屋内,关切道:“那你先歇着,待会烤好了野味,我再来叫你。”李莫愁轻轻点头嗯一声,却也不歇,只盘膝自我调息起来。杨过也不拗她,替她掩好木门,独自回去烧烤。 待杨过取了熟食进屋,李莫愁已经自行运转了周天。她虽觉内息有异,却也说不上来。更有杨过殷勤在侧,便也不去多想。如今不入江湖,只在山野间做个小女子便是。 两人用了晚饭,便又早早歇了。 前日初见动情,甚是激荡。如今拜了天地,反倒安静。两人并卧而眠,轻语浅笑,尽说过往将来,端是无比幸福。 不觉又说到小龙女,李莫愁才蓦然记起大事,禁不住“哎呀”叫一声,脱口道:“我们只顾着自己幸福,却忘了师妹还在受苦。”她语落即起,一脸诚惶。 杨过问道:“怎么?姑姑受什么苦?”他当初断臂后回过襄阳寻人,既不见李莫愁回归,也不见小龙女驻留,当时以为两人或是结伴而行。那时心中怨恨,想寻郭芙报仇,却也无心多想。待后来放开仇恨,才想着两人或是回到终南山来,于是一路寻来,才有了重逢。没想到重遇李莫愁之后,两人眷恋深厚,只想着彼此欢愉,竟忘了小龙女何处。直至此刻再度提及,才各自忧心。 李莫愁自然不好直说小龙女之事,只拐了弯说道:“那日我遇到你郭伯母,听说师妹已经离了襄阳。我一路寻她打听,似乎和全真教道人起了些误会。我怕她闯下祸事,才赶来终南山截她。如今倒好,只顾着自己,却将这事忘了。”她说得真假各半,却是不想教杨过忧心。 “那我们去全真教山门截她。”杨过也是担心,竟不顾夜色,即刻便要出门。李莫愁顿时叫住他,只说道:“这般晚了,全真教山门早已禁闭,即便她到了,也进不去的。倒不如明早再去。”杨过顿了顿,自是点了点头,便吹灭灯烛,好好歇了。 翌日天才微亮,杨过便起身催促道:“莫愁,天亮了,我们去截姑姑吧。”他动作利索,片刻便已整装。心中想着,早早寻到小龙女,三人重聚茅屋,当是了却一件心事。 不料李莫愁似在出神,也不穿戴,只简单回了句,“你去吧,我不去了。” 这一句甚为清淡。杨过心中一惊,急问:“怎么了,是不是我如此紧张姑姑,让你不高兴了?”见得李莫愁犹是不理她,便回身坐到床沿,赔笑道:“莫愁,你不会吃醋了吧?” “我是那种小气的人么?”李莫愁淡淡笑道:“她是我师妹,也是你师父,我吃什么醋?再说,师父当初将她托付给我,即便她真来和我抢你,我也会让给她的。” “莫愁!”杨过忽的喝断,瞪了李莫愁一眼,立马又转了温柔,道:“对不起,我,我……” 李莫愁“噗嗤”一笑,轻轻捶打他一下,轻柔道:“你凶我做什么,我说个玩笑你也紧张。”稍顿,正色道:“我在想,师妹若是回了终南山,未必先去重阳宫。她虽和全真道士闹出点误会,但终究性子清淡,说不定想通了不去寻仇,回到茅屋这里来。我们若都去了,难说错过了她。” 杨过心头一松,微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刚才吓到我了。”立刻起身,又道:“那你留在这里,正好也调理伤势。我自去山门便可。” 李莫愁点头嗯一声,杨过转身便要出门。李莫愁又将他拉住,关照道:“我们古墓派和全真教,总有许多说不清楚的事情。你一个人去,凡事多些忍让。若寻到师妹,务必将她带回这里,千万不要让她和全真教道人起了冲突。”说完,便又好好将他抱一抱,更在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杨过亦是春情激荡,回吻于她。 两人缠了一会,腻得不忍自看。 李莫愁羞红着脸,催促道:“快去吧,师妹若寻来,自在这几天了。”杨过关照几句,便自出门。 杨过既去截人,李莫愁便居家而待。除去运功调息,便是亲手做了羹汤饭菜,甚是小女子心性。只是杨过傍晚归家,却言未见小龙女行踪。李莫愁略做安慰,便说来日方长。 两人便如此,每日守候。不知不觉间,又是数日过去。 这一日,李莫愁照常运功调息,居家劳务,却忽闻前山金鼓齐鸣,端是全真教示警之声。 “怎么?这般大阵仗,是蒙古人来犯了么?”李莫愁想着杨过既截小龙女,定是不会惹出大事。但又想杨过犹在前山,也是放心不下。一番收拾,掩好门窗,径自寻了去。 她脚步轻快,半个时辰便绕到前山全真教山门。不料放眼瞧见,自是心头砰砰乱跳。山门前不但不见杨过身影,更无半个道士留守。更让她心中不安,却是山门台阶上,多有断剑血渍。 “不好,过儿没截住师妹,反而助她闹事去了!”李莫愁心中混乱,却是想着杨过十有八九不敢违逆小龙女。又想着全真教人多,生怕两人受伤,当下也是提气急赶,势要阻下这番祸事。 她轻功绝世,心有牵挂,身形霎时留影无痕,半山石阶片刻便落在身后。此时隐隐闻听重阳宫前杀声大起,一个声音喝道:“布阵!给我拿下这对狗男女!” 第二百零二章 敢伤我师妹? 李莫愁急赶驰援,猛听布阵之声,更是心急如焚。不料偏偏于这时,自己内息异动,不但脚步慢了许多,更是丹田隐痛,顿令她冷汗直冒。她救人心切,却也分得清时局,当下只得在山路间寻处平坦地,好好理顺气息。 “我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多日调息都不见好?”她总念着身体亏虚,是因为武三通那一指,却不曾想过此中另有原因。她强压自己焦虑,只求速速理顺气息。 这边功转周天,那头已经杀声震天。 李莫愁静心调息,耳畔却尽是兵刃撞击之声,心中暗想:“哪来如此混战,莫不是蒙古人攻山,过儿去助全真教了?”她一时也不知何事,只管运功导顺气息。 猛然间,但听传来一声大喊,端是撕心裂肺,却是“姑姑”两字! “不好,真的是师妹!”李莫愁听闻那一声出自杨过之口,甚是悲绝之意,不免心下一慌,气息一岔,吐了一口血出来。 只见她秀眉紧蹙,忍得有些辛苦。不刻,便又眼神一凌,银牙一咬,却是起指在自己周身连点了一十三下。顿时,神采复回,竟似完好无损。 抬袖轻抹血渍,脚下云步疾移。待到重阳宫大殿之前,却是惊骇不已。 只见杨过和小龙女双双被围在人群中。一人倚在另一人怀里,气息萎顿,白衣染血,却是小龙女不假。杨过单臂将她抱住,大声喊着:“姑姑你别死,你别死!” 两人身前护了一众道士,细看之下,却是丘处机等全真五子,更有甄志丙等一干弟子。只是人数不多,且个个带伤染血。 稍远处,同是层层叠叠全真弟子,却反而持剑相向,端是逼杀之状。更有许多蒙古兵将,一起呼喊叫嚷。而蒙古兵之中,却有金轮国师、尼莫星、潇湘子等诸多高手。 李莫愁尚分不清局面,一人已经出头唬道:“丘道长,你们降是不降?念在昔年你同成吉思汗的交情,我可保你们平安。如果不然,便同这小妖女一般下场!” 说话者正是金轮国师。只见他手中金银双轮挥了挥,彰显武力慑人。 “你敢伤我师妹!受死!”李莫愁虽不明缘由,却也猜到是金轮国师伤了小龙女。当即远远喝一声,从外围杀入核心。 适才一幕看在李莫愁眼中,实则瞬间之事。而她这一声喝,亦是众人预料之外。 众人闻声而望,却见李莫愁已是杀将进来,所过之处蒙古官兵尽惨呼跌飞。 “李莫愁?是李莫愁!”金轮国师一吓,却是急退往人群中隐去,又令:“拦住她,快拦住她!” 当即一队弓箭手抢上,箭落如雨。 “莫愁!小心!”数人异口同声。 丘处机辈之姿,端是提醒示警;甄志丙欲言又止,心罪犹在;杨过关切爱护,担惊受怕。 “还给你们!”李莫愁跃身一甩袍袖,乱箭便在“混元式”中走一圈,顷刻又射了回去,将一队人马尽数射杀。 她瞧见金轮国师已经躲进大队人马之中,便也不去寻他,而是扯出空挡,一路直进。前面围堵众人哪里还敢再拦,纷纷散开,任由她一路奔到杨过众人跟前。但又怕走了众人,复又将李莫愁一并围在核中,却也不攻。 杨过见她适才神功,顿时脸上露喜,脱口道:“莫……”只喊一字,便忽的想到什么,却是收了称呼,只平静说了句:“你来了。” 李莫愁望他一眼,当下微笑点点头,却不多说话,只将小龙女从他怀里接了过来。甫一接手,便感小龙女浑身发冷,颤抖不已,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她一道真气渡过去,又温言问道:“师妹,你撑住。” 小龙女重伤昏迷,在李莫愁连番渡气之后,终于有了一丝清醒。她睁眼见李莫愁正好好抱着她,而杨过站在两人跟前尽心守护,顿时眼圈一红,竟是落下泪来。 “师姐……”小龙女轻轻喊了一声,却是故意不想让杨过听去,努力凑到李莫愁耳畔,道:“师姐,我,我想回家……” 李莫愁一愣,小龙女已经黯然不语,只在她怀里呜呜轻泣。 原来,当日襄阳混战,小龙女牵制众人,掩护李莫愁和杨过出城。受丐帮众人驰援解围后,更是借了汗血宝马出城寻人。不料一时寻错了道,竟在山林间迷路。不巧兜兜转转,正遇到杨过诓骗武家兄弟。她原以为杨过有难赶去相助,不料竟听到杨过那番谎话。 那番话当日连李莫愁都上当受骗,负气而去,更何况单纯如她。她伤心回城,寻了郭芙送了宝剑,却又无意中得知了当日终南山花树丛之事。 她虽然天性单纯,但也是玲珑心思。前后一合,便是顿悟。原来自己清白竟是让道士得去,难怪过儿对她一直敬爱有加却无男女之心。她那时伤心欲绝,便是心里空落落,只想杀了甄志丙报仇。 不觉途中又生变故,先遇金轮国师,再遇老顽童周伯通,亦是一番奇遇。待一路追来,早已失了甄志丙。她追上终南山,却在山门处遇到了杨过。 杨过连日守候,为的就是不让她寻仇。此番截住小龙女,自是连说好话,说得小龙女竟是按下仇恨,心复暖意。她一时想着,便是杨过今日一直陪着她,世间万事都与她再无瓜葛。 两人本自离去,不料重阳宫生变。杨过念及大局,竟去救援,而小龙女彼时只道杨过说什么便是什么,自是跟去。 这一番来回,却和势弱的丘处机等人汇合一起,共斗金轮等人。不觉刀剑无眼,沙场残酷,小龙女一个不慎,中了霍都暗算,便被金轮国师重伤。 这些事李莫愁自然不知,但小龙女那一句“我想回家”却是听得明白,内中伤切满怀,甚是凄惨。 小龙女咳了几声,凄苦道:“师姐,我……我就要死了,可是……可是我舍不得过儿。还有……还有你……” “不,不会的。师妹你不会死的。”李莫愁又渡真气给她,却犹如泥牛入海,收效甚微。想着这个师妹从小善良单纯,最后竟是这般凄苦下场。她感受小龙女浑身死气,便差一口气就能绝命,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落下泪来。 “师姐,你怎么也哭了?”小龙女内伤极重,早已痛得不想再说话。但看着李莫愁落泪,亦是相问安慰。 李莫愁忍住眼泪,只道:“没事的,没事的。师妹,你撑住,你撑住啊!” 小龙女闭目不语,任由李莫愁抱着,感受最后温馨。 姐妹两人旁若无人,好一番生离死别。 此间不过短短片刻,便又闻围杀众人叫嚣呼喊。 “莫愁,龙姑娘为了救我这把老骨头,被那霍都狗贼暗算,才遭毒手。唉,老朽惭愧啊。”丘处机愧疚而言,转身忿然而骂,“赵志敬,你这个小人,今日勾结蒙古人,欺师灭祖,残害同门,他日必不得好死。”丘处机性子刚烈,此刻略得缓息,却是不顾形象,当众谩骂起来。 郝大通跟道:“李仙子,今日之事本与你们古墓派无关。龙姑娘和杨少侠仗义相助,却不料受此大劫,我辈不知如何报答。” 孙不二劝道:“师哥勿要说这些没用的话。当下之计,我们不能再拖累别人啦。”她提气喝道:“志丙,今日全真即灭,亦不能失了道义。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龙姑娘他们送出去!” 众人纷纭各语,虽无实效,却也不失气节。 甄志丙神情一收敛,走近李莫愁,怯怯道:“莫,莫……李道长,今日小道便是拼了一死,也要护得你们出去。” 李莫愁看他一眼,他便又转过头去,只对其他人说道:“各位师兄弟,随我一起冲杀出去!” “哈哈哈,真不愧是有情人!” 甄志丙尚未动手,对面人群中已经闪出一道,口中嘲讽,十足得意,自是赵志敬不假。 赵志敬有备而来,大局在握,此时现身说法,更有所图。但听他道:“甄师弟,你为了一个女子甘心赴死,倒也是应该。不过你拖上师兄弟们,却是不厚道了。” 甄志丙神情一顿,立刻骂道:“赵志敬,你卖国求荣,残害同门,这笔账,我会找你算的!” 赵志敬呵呵冷笑道:“好啊,算账。那我们先算算当日终南山后山那笔帐如何?待你算清楚那笔帐,再来同我算账,如何?” “你!”甄志丙心中一怯,却犹还口道:“今日你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这笔账还用算么?” 赵志敬得意一笑,只道:“我的帐,你们没机会同我算。但是你的帐,在你死之前,我却要让天下人知道。”忽的转对丘处机等人,阴阳怪气道:“我们全真教出了一个逆徒,平日里口口声声清规戒律,却暗地里做下做下禽兽不如之事。养着这样的人,怪不得你们都是有眼无珠,看不清局势了。” “赵志敬,你胡言乱语什么!”甄志丙立马暴走,丘处机及时拉住,劝道:“不要冲动,他激你过去送死。” 赵志敬哈哈笑道:“我激他?真是可笑之极。你们一群老糊涂,一群小糊涂,到这个时候竟还以为他真是什么君子好人。告诉你们,就是这个甄志丙,那晚在终南山后山的玫瑰花树从里,□□了一个女子!而这女子,今日便在场中!” 此言一出,平地惊雷。 赵志敬又道:“各位师兄弟,甄志丙要赎罪,要杀身成仁,那是他活该,你们跟着他逞什么英雄?难不成你们也同他一样,和他所护女子一亲芳泽过了?” 赵志敬话意明显,暗有所指,端是丘处机等人,亦是面面相觑。连连打量李莫愁和小龙女两人。这场中女子不过三人。孙不二自是不可能,那势必是李莫愁或者小龙女了。孙不二最恨门下弟子犯了色戒,顿时问道:“志丙,真有此事?” 甄志丙不敢回答,亦是不敢去看李莫愁。 李莫愁更似不闻,只管抱着小龙女,暗暗替她渡气续命。小龙女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终南山后山之事,竟是惊醒过来。两人非此即彼,眼神一对上,小龙女便凄然道:“师姐,我,是我……”李莫愁立马阻断,自在她耳畔轻声道:“师姐知道。都怪师姐大意,让你受委屈了。师妹,你不要再想这些,凡事有师姐。” 赵志敬催促道:“甄志丙,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帮你说?”甄志丙脱口叫道:“不要,不要说!” 他喊完便转身跪了下来,朝丘处机等人告罪道:“师父,四位师伯师叔,弟子罪孽深重,乘人之危,污辱了,污辱了……”他实在说不出口,却是为了李莫愁名节。忽的,纵身跃起,扑向赵志敬而去,手中长剑刺出,端是搏命,“赵志敬,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赵志敬亦有防备,起步急退,身前随从护住,十余柄长剑一并刺出,只待甄志丙自己撞上,刺成透明窟窿。 这一下变故,众人都大出意料之外,不禁齐声惊呼。 忽然,一道靛蓝身影一闪,已经有人抓住甄志丙脚踝,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出手之人正是李莫愁。 李莫愁将人拽回,故意大声叫道:“前些日子你答应过我什么,都忘记了么?”她也不等甄志丙答话,自将他一放,再不管他。而是向前几步,满眼杀气,骂道:“赵志敬,今日取你狗命!” 众人一惊,一些聪明人心中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赵志敬一躲,金轮国师等人及时出头,几掌拼过,各自退了几步。李莫愁无奈退回,金轮国师令几大高手护住赵志敬,自己假装客气道:“赵真人是我们大汗钦封的真人,怎可随意让李仙子伤了去。” 赵志敬保得安康,又是得意起来,讽刺道:“李仙子,我想你弄错了吧。那晚在终南山后,亲你芳泽之人可不是我,而是甄志丙啊。你不去杀他,反而救他,还要来杀我,这是什么道理?”忽又酸道:“噢,我懂了,我懂了,定你甄志丙那厮让你欲死欲仙,教你舍不得了吧,哈哈哈。” “你!你……”李莫愁一击不中,却不料教他说出这些话来,顿时脸色难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二百零三章 左右两难(上) 赵志敬出口伤人,李莫愁却是默然不辩。 众人无不惊骇,既惊赵志敬说话如此下作,更惊此事真相昭然。仿佛一切便如赵志敬所言,再无虚假。 李莫愁回眼望向众人,全真众道面面相觑。她苦笑一声,心知此时已经百口莫辩。只是不敢去看杨过,生怕他信以为真,在心中轻贱了自己。但想着小龙女临死能保住清白名声,却也义无返顾。一时伫立不动,暗中却是凝功待发。 见得李莫愁不言不动,众人更是信了。 丘处机怜惜喊了声“莫愁”,便是转对了甄志丙,重重叹了口气。郝大通等人亦是叹气惋惜。甄志丙只是跪在五子跟前,茫然无神,只喃道:“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她。” 忽的,身形站起,竟是冲到李莫愁身前跪下,以头抢地,大叫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孙不二毕竟女子之躯,此时上前来拉李莫愁,更是好言相慰:“莫愁姑娘,是我们全真教对不起你,你,你成全了志丙吧。”说完,竟要将秋水剑递给她。 李莫愁冷笑不接,只是默默推开。她心中酸楚不已,实不忍甄志丙如此身败名裂。 此番小龙女真主在场,这杀与不杀,当是她无权来断。 李莫愁终于望向小龙女,见她亦是苦苦望着自己。而杨过只是将人搂紧,神情肃然。 她也不理全真众人,更不理赵志敬小人得意,而是走回杨过身边,好好说了句:“过儿,这道士的话,你信么?” 杨过一顿,尚未开口,李莫愁已经不咸不淡的说道:“是真的。”杨过愕然不语,心中直是纳闷,却闻李莫愁已经对小龙女温柔道:“师妹,没事了。” 小龙女脉脉望着李莫愁,眼中竟是感激之意,渐渐转过悲苦,轻轻说道:“师姐,我……我对不起你。” 李莫愁微微一笑,将人从杨过怀里抢过抱好,只说:“师父要我照顾你,我却没有护你周全。有些事,当由我来替你了。师妹,让师姐再做一件事,可好?” “师姐。”小龙女又喊一声,便也好好窝在李莫愁怀里,不再出声。 杨过护立一边,听见两人对话,先是呆了一呆,而后猛然醒悟,豁然明朗。 此时李莫愁重新将小龙女交到杨过手中,嘱咐道:“保护好她,别要人伤了去。”杨过见她神情肃然,便是好生护下,只说:“我懂了。”说完,冲她温柔一笑,却是眼圈一红,“你受委屈了。” 李莫愁淡淡回了一笑,道:“你懂我,便够了。” 只这一笑间,两人便是柔情万千。 李莫愁踏上几步,双目含杀,却是大声说道:“赵志敬,别以为你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你包藏祸心,暗中给甄师兄下了药,是不是!” 当日后山之事,本就极度隐晦。甄志丙日夜自责,又岂会让人知道?李莫愁前些日子便多怀疑,今日察言观色之下,却也大胆猜测,势要寻个真相。 她故意在众人面前说出,更是称呼甄志丙为师兄,就是表明立场。暗示众人知晓,她李莫愁要寻仇之人,却是背后黑手。 众人尽皆一愣,甄志丙更是浑身颤抖。赵志敬先是一吓,不刻却是哈哈大笑,直是嚣张得意。 赵志敬躲在人群里,嚣张道:“李莫愁,你这般为他开脱,莫不成真的被他驯服,喜欢上他了,哈哈哈。”一阵笑完,却是阴冷道:“不错,是我赵志敬做的手脚,怎么着?他甄志丙自己道心不稳,妄为首座弟子,我不服,又怎么着?那日他喝酒壮胆,是我在他酒里下了药,又怎么着?” “赵志敬,你,你不得好死!”甄志丙急冲而上,却被丘处机等人拦下。 众人方知,甄志丙犯此大错,固有道心不稳之因,更是赵志敬暗中做了手脚。此时听赵志敬说透,早已怒目切齿。只是局势甚危,不便盲动。 李莫愁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了?” 赵志敬得意道:“承认不承认,有什么区别?今日你们都是要死在这里的,本道爷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哈哈哈!” 李莫愁笑道:“你承认了,那我便可以放心大胆杀你。”忽的转回到甄志丙跟前,好生说道:“甄师兄,你忘了那事吧,这罪孽,就由我来了断吧。”又对丘处机等人说道:“丘道长,今日我杀你门人,请见谅。” 李莫愁再转回身,喝道:“赵志敬,准备受死!” 赵志敬又一躲,只道:“你杀得了我么?”但见他周身帮凶甚众,摆着天罡北斗大阵,护得水泄不通,身边又有金轮国师等人相护,自然是无比嚣张。 赵志敬得意道:“怎么,不服么,不服来杀我啊!我就站在这里,你杀啊,你杀啊!哈哈……啊!” 他一笑未完,却是惨叫一声。众人看去,见他眉心一点红印,双目瞪大,缓缓瘫倒下去。落地即无动静,竟真是死了过去。 这一下又是惊愕了众人。 金轮国师等人只道将人护在核心,便是冰魄银针都不能射杀,何故莫名而亡。 “一阳指?”金轮国师大惊失色,急急喊道:“大家小心。” 只见李莫愁手指犹是点杀之状,刚才趁着赵志敬得意叫嚣之际,一道无形劲气准准落在了他的眉心。 李莫愁冷冷笑道:“杀你,又有何难!”顿又前行几步,大声喝道:“不怕死的尽管来!” 一声喝落,人群顿时纷乱。原先追随赵志敬的那些道士纷纷鸟兽散,有些骑墙派却是退离稍远,只做观望。 金轮国师领着蒙古兵将退立稍远,见己方犹是势大,倒也不怯。心中一番计较,已然有了主意。只见他耳语左右,又朝身边霍都等人使了眼色,便是迈步上前,摆出一副相斗之状。 李莫愁道:“国师,你来得正好。”她自是不屑,只轻轻挥一下拂尘,似有挑衅之意。 金轮国师呵呵一笑,却道:“你的对手,可不是我。”话落,身形一退,后面数人便是立马接上。 李莫愁只扫一眼,却是尼莫星、潇.湘子、尹克西、霍都、达尔巴五人。五人中除了尹克西之前在蒙古大营被李莫愁打伤外,另四人在襄阳潜入战中便联手伤过李莫愁。只不过那时李莫愁刚刚经历军营大战,体虚力亏,更有怀抱郭襄,自然战得狼狈。此刻虽然身有隐情,但比之当日却是好过数倍,当下冷哼轻笑道:“怎么,还想故技重施么?” 五人并不答话,只向国师使个眼神,便各出绝招,围攻李莫愁。 若论单打独斗,亦或车轮战,李莫愁便是早早收拾了众人。只是五人此番似有战略,竟是多守少攻,更做缠阻打斗。五人本就都是高手,如此紧密固守之下,竟让李莫愁一筹莫展。 这边交手片刻,金轮国师自是冷冷一笑,随即手势一招,随众数百官兵立马涌上围杀。全真众道见对面围杀,亦是胆气不减,凌然应对。天罡北斗阵对上蒙古群豪,自是斗得难分难解。 金轮国师径自寻着杨过,却要欺他独臂不逮。 “过儿!”李莫愁猛然一醒,才明白金轮国师卑鄙用心。蒙古官兵围斗群道,自己又被五人困住,便是放了金轮国师自由。她担心杨过既要护着小龙女,又身少一臂,如何能是国师对手。 李莫愁心中焦虑,却对五人死守纠缠打法一时无奈。所幸杨过亦是进步神速,右臂衣袖卷了小龙女在怀,左臂重剑对敌,竟是不输分毫。玄铁剑虽然剑刃无锋,但他运上内力,端是无坚不摧。 金轮国师一时失察,大意轻敌,竟是着了道。但闻“当当当”连响三声,杨过却以不工破横之招,瞬间劈开了国师银铅铜三轮。 “过儿,好!”李莫愁远处瞧见,脱口赞道,“看来今日不用我出手,你便能独自解决了这个臭和尚。” 杨过闻言一笑,心中自是暖意洋洋,顿时还口道:“你自己小心,莫教那五个贼人伤了去。” 两人临敌对战,竟能如此说笑,激得金轮国师杀心大起。他自上回大胜关败于李莫愁之手,便心有不甘。而后蒙古大营一战更是失了不少颜面,再后来潜入襄阳偷袭不成,反被两人在山洞外用银针算计,仇怨之火早早塞满了心头。 此时大意又失三轮,哪里还能有宗师风范。当下略一寻思,便是近身快打,杀招多半是朝小龙女身上招呼。 “臭和尚,你还要不要脸!”杨过大骂一声,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横剑变招,嗒的一声轻响,只是抵在双轮边上,想用内力将人自身前震开。 不料金轮国师冷笑,正似等他这招。当即双轮合一,亦是内功强运,从兵刃上传了过去。 杨过脸色一黯,却已收手不及。两人兵刃粘上,相互激荡,却在原地僵持不动,拼起内功来。 李莫愁正在欢喜杨过武功大进,不觉远处兵铁之音一顿。她急急望一眼,便在心中大喊“不好。”她心中明白,杨过纵有奇遇,终究不及国师数十年修为。如今两人拼上了内功,不刻便要输了去。 “过儿!”李莫愁再喊一声,抽身欲走。不料五人死缠不休,硬是不让她出得战圈。 猛然间,但听国师“啊呀”一声惨叫,身形已经跌倒在地,口中鲜血连吐,似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李莫愁惊喜万分,正欲相问杨过如何能伤了他,却闻杨过大叫道:“姑姑!姑姑!” 霍都和达尔巴急急去救,生怕杨过追进杀人。李莫愁周身脱困,自然也是奔到杨过身边。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众人尽皆一愣,片刻又复回神。此时双方多有损伤,趁此时机便如约定好了一般,竟是罢手暂歇,各管各家。 金轮国师被两个徒弟拖入阵中,周身层层叠叠护了官兵,潇湘子等几位高手亦是警立当先。这边李莫愁抢过小龙女抱住,杨过愣立一侧,身前护了全真五子,个个神情肃然。再外围却是甄志丙引了众道,犹是北斗阵护持。 李莫愁抱住小龙女,但见她白衫上斑斑点点,满身是血,心中矍然而惊,急问:“怎么回事?师妹,你别睡!” 她一问不等回答,便是连拍小龙女脸颊,暗中又渡真气,断不能让她就此殒命。 杨过眼含热泪,却是冲着小龙女喊道:“你做什么!你好端端睡着便是,谁要你帮,谁要你出手啦!”一声喊落,便也不顾众人前面,竟是呜呜哭了出来。 原来适才杨过和国师拼内功,正自僵持紧急当口。小龙女感受杨过身形艰难,不愿他受伤,硬是拼着一口气,使出了玉蜂针。金轮国师强行躲避,终是吃下了玄铁剑上那股威猛劲力,他散之不尽,便是胸口激动,倒地吐血。而小龙女强作运功,亦是引动伤躯,伤上加伤,命在旦夕。 李莫愁连连呼唤,只道:“师妹,别睡,不要睡!”又道:“师妹,跟我说话,醒来跟我说话。” 杨过亦是止住哭声,大喊着“姑姑”,更是凄声求道:“姑姑,你别死,你别死啊!你快醒来,过儿陪你回古墓去,你快醒来啊!” 两人喊得凄然,全真众道听得心惊,竟是哀叹不止。皆想着小龙女如此一个仙子般的姑娘,却因援手本教之故殒命,当是痛惜不忍。 李莫愁连渡真气,待到自己口呕朱红,才堪堪将小龙女激醒。杨过看得不忍,竟也脱口叫了声“莫愁”。 小龙女正自醒来,便问耳边有人喊“莫愁”,但她神智尚不清醒,倒也不知是谁。但见李莫愁神情憔悴,口角有血,杨过亦是一脸悲切,便知晓自己伤势甚重,或是大限到了。 她想着李莫愁为保她名节,兀自受了委屈,又想着杨过似也不知,心中顿时酸暖齐来。当下好好看了眼李莫愁,又脉脉望着杨过,顿了片刻,竟是轻声求道:“师姐,我有一件事情求你,你能替我做主么?” 李莫愁一顿,明白这或是她的遗愿,当即答道:“师妹有事尽管说,师姐一定替你做主。”此时在她心中,便是什么事情都肯替小龙女去做。 小龙女眼中露出喜色,好好瞧了瞧杨过,又对着李莫愁轻轻说道:“师姐,过儿不肯娶我。你让他娶我,好不好?” 第二百零四章 左右两难(下) 小龙女一语既出,虽是轻微,却叫周边众人听了个明明白白。 全真众人当日英雄大会上便知小龙女和杨过之间并非师徒这般简单,但此中肯或不肯,亦是不解。然此时此刻,却多半心中祝愿,倒也希望两人配成一对。 李莫愁霎时一呆,竟是不知如何回应。杨过更是一愣,连关切之语都立马停住。 小龙女苦苦一笑道:“师姐,你还是怪我喜欢上过儿,是违逆了人伦,对么?”又转望杨过,凄然道:“过儿,你只肯陪着我,敬我护我,却始终不肯娶我做妻子么?”也不等两人回应,径自闭起眼,落下泪来。她心气一空,活力便是斗转直下,竟要随时绝命。 李莫愁心中不忍,不刻便要出口“我让过儿娶你”。只是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忽然,耳边一人说道:“姑姑,我娶你,过儿娶你。” 说话之人正是杨过。 李莫愁霎时一惊,立马抬眼望去,却是杨过重新靠近。但见他右臂衣袖一卷,将小龙女从她怀里接了过去。 杨过道:“你想嫁给我,我便娶你。这事何须姨娘做主。她虽是你师姐,却也不好处处管着你。”他一语说完,却是望向李莫愁,眼含深情,心中想着:“莫愁,委屈你了。” 三人距离极近,杨过转头而望甚是细微,却也将李莫愁从茫然中拉回了神思。她瞧见杨过凝望眼神,似凄苦、似柔情、似深远、似歉疚,万般柔情,总有说不清的情愫。 她忽的灵台一清,却是明白过来,寻思:“过儿一辈子都不愿意违逆师妹。此时她大限将至,过儿这般说,或是让她走得安心。”又想:“我和他既已私拜天地,当要万分信任他才是。”心念及此,顿时惊忧俱收,当即冲着杨过,柔柔笑了一个,又转对小龙女温言道:“师妹,师姐准你了,师姐让过儿娶你。” 杨过见李莫愁转忧变笑,又如此说话,自是心头一暖,亦是冲她轻柔笑了一下。当即又俯下头,再说一句“姑姑,你听到了没有,姨娘也答应我们了。” 小龙女浑浑噩噩之间,猛然听耳边有人说“姑姑,过儿娶你”,又听到“师姐准你”,顿时精气一震,竟是重拾活力,瞬间清醒过来。 她怯怯开口,有些不可置信,只道:“你们,你们说得都是真心话么?是不是为了让我欢喜,故意说些好听言语?” 李莫愁朝杨过使个眼色,便默默退开一些,立到一侧。杨过朝小龙女温柔一笑,轻轻说道:“自然是真心。我在终南山脚下候了你多日,为得就是和你在一起。你我重逢,你不嫌我断臂,更加怜惜于我,今日你受了伤,我自然也要更加怜惜你。而且,而且姨娘也一直惦记着你,也希望我们能在一起。”他此时也不管许多,只当好话说透,戏演全套,势要小龙女走得安然,了无遗憾。 小龙女叹道:“是啊,你们对我真好。”说完,竟是甜甜一笑,靠在杨过怀里甚是幸福之状。 她强忍伤痛,心中喜欢:“过儿,我终于可以做你妻子了。”但立马转念,神情复又黯然,只酸楚自忖:“过儿肯娶我,可我却等不到婚礼之时了。”她想着眼前强敌不退,古墓水道又难行,就算此刻杨过应了她,她也最终成不了他的妻子。想到此处,又是落下泪来。 小龙女艾艾开口道:“过儿,我怕是不行了……这古墓,我们来不及回去了……我,我死了以后,将我葬回古墓……” 她说得断断续续,其情甚是悲切凄凉。周遭众道闻之,亦是纷纷抹泪。 杨过悲苦激动,唤道:“姑姑,你不要胡说,你不会死的,不会的。”他心中明白,小龙女之伤熬不了多久。眼前强敌环伺,便是杀的出去,也还有水道难行。口中虽说无事,眼中却也是泪水涟漪。 小龙女却不理她,而是勉力去拉李莫愁衣衫,低低道:“师姐,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过儿。”李莫愁含泪点头,却犹是暗中替她渡真气。 几道真气进去,小龙女精神又好了一阵。她痴痴望着杨过,却是不断落下泪来,只软软说道:“过儿,对不起,我终于还是来不及做你的妻子了……”她心气又泄,即刻必要绝命。 李莫愁忽的大叫:“师妹,来得及,来得及!”她听出小龙女话中犹有不了之愿,心中酸楚万千,哪里还管得了更多,竟是脱口而出:“师妹,师姐替你做主,此刻便在这重阳宫里,叫过儿和你拜了天地!”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 杨过自是不必说。适才不过想着小龙女大限之际演戏一番,说上几句宽心话,怎料到李莫愁竟会说出这番话来。要知道言过无痕,行礼却是万万不能。他敬重、爱护小龙女,却也决议不肯弄假成真。 他一时迷惘不及深思,竟是忽的想起那日李莫愁说过“即便她真来和我抢你,我也会让给她的。”顿时心惊,只道:“原来莫愁不是懂我做戏之意,而是想将我让给姑姑。” 杨过神思错乱,竟是怒意升腾,心中想寻责问,便要脱口喊出“莫愁”两字来。 忽然,小龙女幽幽喜道:“过儿,师姐对我们真好。”杨过一怔,顾忌小龙女心思,却是不好动怒,只是恨恨瞧了李莫愁一眼,便自转回身来,轻柔道:“好,我们便在这里成亲。”说完,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龙女见他落泪,以为他激动欢喜,却不知另有隐情。她此时心中欣喜,精神竟是好了许多,只是不知道李莫愁如何运作,是故默默望着她。如此一望,满脸感激,却也没瞧见杨过神色有异。 全真众道一片哗然。众道毕竟是出家清修之士,适才听龙杨两人轻怜密爱,软语缠绵,已是颇有尴尬。虽也心生怜惜,但却不能坏了清规戒律。 丘处机略一沉吟,当即走近一步,好生说道:“莫愁,你还是带着龙姑娘和杨过回古墓吧。” 孙不二也跟上说道:“莫愁姑娘,今日本是我们全真教之难。无奈牵累你们,不但教龙姑娘受了重伤,还让你……”她不忍说下去,只换了话题道:“志丙之罪不及偿还,但我们全真上下,决计以死相报,势必护得你们安然离开。” “众弟子,布阵!”孙不二性子颇为刚烈。这边好话说完,转头就是决死之状。 李莫愁闻之感动,口中却淡然道:“孙道长,何必牺牲众人性命呢。”她一阻众人决死,回头又凝视杨过和小龙女。 看了好一会,忽又迈出几步,站到两阵之间,大声说道:“当年重阳先师和我古墓派祖师婆婆原该好好结为夫妻,不知为了甚么劳什子古怪礼教、清规戒律,弄得各自遗恨而终,今日我就要过儿和师妹在这重阳祖师的座前拜堂成亲,结为夫妇。” 这番话语气颇狠,丝毫不予旁人商量口气。望着众人惊愕神色,又厉声道:“无论是谁,胆敢阻拦这桩婚事,杀无赦!” 她宛如修罗再世,话落一蹬脚,周身丈余之内青石板,竟是全部碎裂。 这番举动似警示、似又挑衅。 全真众道心中不悦,却慑于李莫愁武功,又愧于甄志丙之罪,却也不再多说,只多叹息,连连摇头。 蒙古官兵感念李莫愁言语之时目光多半扫视这边,心中自是不服,只是知晓她神功难测,无人敢做出头。 李莫愁警慑众人,实要小龙女了却最后心愿。而同杨过之间,她却是想着:“过儿娶我,终不能昭然若是。这番世俗礼节,又拿来做什么。即便让他和师妹行礼,又能如何?待师妹去了,我自和过儿在山林间逍遥自在,谁又在乎这等俗礼。” 李莫愁见众人不响,便又径自主张道:“丘道长,今日借你重阳宫一用,成了这桩美事,望你原谅莫愁这番失礼吧。”又转对孙不二道:“孙道长若是愿意,就请为我师妹和过儿做个见证,如何?” 她言下之意,便要让孙不二来做司仪,也好教小龙女全然相信,这场婚礼当真是被世俗认可。 全真五子皆知昔日往事,此时感念两派交情,又想着今日之变,竟也变通起来,点头应下。孙不二道:“贫道不才,愿与龙姑娘和杨少侠做个见证。” 李莫愁点头称好,便是催促杨过道:“过儿,快随孙道长进殿,和师妹行大礼去吧。”她全然不知此时杨过心中所想,端是以为杨过初先做戏,便助他全套做完。 不料此番,两人却是心意有失,各自想错了。 杨过惊怒不语,却又无处发作,只道李莫愁将他送与了小龙女,甚是伤心怨愤。他隔着数步之遥,竟也是大声喊道:“小子杨过,多谢李师伯成全。” 这一声喊得全然不对味道。 李莫愁霎时一惊,顿觉哪里不妙,即刻转头望去。却见杨过卷着小龙女纤腰,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脚步不移,只顾死死盯着自己,似责问、似迷惘。 “哎呀,过儿误会我了!”李莫愁霎时紧张,心内一急,竟也脱口喊道:“过儿,等……”她便要忍不住开口解释,却又碍于人前,不知如何说。 此时杨过已经转身,只管搂着小龙女,温柔道:“姑姑,我们去拜堂吧。”随即跟着孙不二朝大殿而进。 李莫愁心头顿时一沉,望着两人进殿背影,相持相护,甚是熟悉。忽的脑中闪过几个画面,却是自己身陷火海,而两人便这般相持之状。 她顿觉后悔,生怕此番弄假成真,只是再喊不及,唯见龙杨两人进了大殿,随后便是重重的关门声。 然此番心念只在一瞬,便被蒙古官兵杀伐声打断。 适才蒙古众人担忧金轮国师之伤,又有意歇息片刻,是故容得龙杨婚事一说。此刻见两人果真是去行礼,端是视他们于无物,便又不爽。更兼适才李莫愁那一脚示威,早已按捺不住。当下呼喊叫嚷,又来搏杀。 李莫愁本想顺着杨过做戏心情宽慰小龙女,不觉彼此竟是会错了意,生出了误会来。当下闻得蒙古人冲杀,便如寻了出气筒一般,大开杀戒,再现“赤炼仙子”之威。 不及全真众人出手,李莫愁已经一马当先,拦在人前,只冷冷道:“我说过,谁敢阻拦这桩婚事,我便杀谁!” 她此时心中混乱,只将上前之人拿住出气,拂尘左右挥洒,顷刻间已经连毙七八人。 杀道一开,惊得众人连连退步。但官兵自持人多,复又围涌。 李莫愁但觉自己困在核中,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真是杀之不尽,挡之不及。潇湘子等人混在官军中,夹攻而来,犹如当日蒙古大营之战。 一时间,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一通混战之后,李莫愁身形踉跄,口呕朱红,颇为狼狈。只是对手亦不好过,尹克西一条金龙鞭散成了普通珠宝,尼莫星、潇湘子亦是内伤吐血,身形不稳。数百官兵竟被她一人杀了对半。 李莫愁但觉脑中浑浑噩噩,似乎能听到重阳大殿内孙不二正在喊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又似乎时光倒转,却是在嘉兴陆家庄内,满眼便是红笼喜字。 她蓦地疯癫一般,竟是喊道:“不,不!”复又喃喃道:“我不准你们成亲,我不准!”喊完却是忘了周身危机,竟捂头跪地。 众人暗中提防,不知她耍什么花样。却又见她神情涣散,脚步踉跄,似自己乱了,便又近身相斗。 李莫愁措不及防,竟也挨了几下,所幸甄志丙等人剑阵来助,才将她从刀剑丛中救下。 “莫愁,你受伤了……”甄志丙才喊一声,便受宠若惊,呆立原地。 李莫愁竟是狠狠抱住甄志丙,在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这一出着实令人惊愕,似是坐实了适才赵志敬那番言论。甄志丙手足无措,闻听李莫愁哭得伤心,却也不知如何安慰。 忽然,李莫愁一把推开甄志丙,利索一抹眼角,却是面对蒙古官兵厉声喝道:“想死的尽管来,今日,我李莫愁如你们所愿!” “莫愁……”甄志丙怔怔轻喊,却见李莫愁疾指连出,又在自己周身点了一十三下。 第二百零五章 身体虚弱 李莫愁封穴催功,再斗群勇。全真众道无从援手,只能退守大殿门外,不教人进去打扰龙杨行礼。 “列阵,一起上!”霍都出面令到,却想人海战术取胜。剩余官军亦有百余人,立马列队持枪,阵阵浪涌。 “今日,便让你们看看,我赤炼仙子的真本领!” 李莫愁面红如血,厉笑如鬼,拂尘挥一个“混元式”回护,便是内功一催,竟将自己拂尘丝震散。千万银丝在内力催动下,宛如流星箭雨,瞬间射倒最先冲上来得两队官兵。 顿时,刀剑又落一地,地府再添新魂。 “她没兵刃了,大家上!杀啊!” 李莫愁丝毫不惧,却是双臂展个混元之状,周身气流一爆,又震开两队官兵。 “霍都,你偷袭我师妹,今日留下命来!”李莫愁适才暗中查看小龙女伤势,却是先中带毒暗器,再遭金轮重伤。前后合计,自然是霍都下的阴招。此时心中怨恨尽起,直是一点突破,宛如厉鬼催命,断要霍都性命。 “李莫愁,你已是强橹之末,别逞能啦。”金轮国师显然调息一时,上前护徒。 两人对上一掌,李莫愁退了数步复入人潮,又和官军斗在一起。而金轮国师重重跌坐在地,大大呕出一口血,似乎再无战力。 李莫愁逼开官军稍许,自在圈中笑道:“今日便杀尽你们这些鞑子,又有何难?” 她想着适才杨过神情,蓦自心中甚是失落。也不管伤体难承,竟是娇喝一声,极招尽起。只见她双臂再挥混元式,一股气劲霎时围绕周身。 此时混战已久,地上多有刀剑。李莫愁眼神一寒,便是脚尖轻掂,挑了一柄长剑在手。 蒙古官兵只道她散了拂尘,便随意捡个兵刃来用,并未在意。而全真众道也是知道古墓玉女剑法,却也不奇。 怎料李莫愁长剑一扬,却未出手点刺。而是剑气撩起,往地上一挑,却将另外几柄刀剑黏起。 如此一黏,手中兵刃便如长了几倍。一时刚猛,一时柔转,竟被她使得能屈能伸,变幻无常。最近几人不及回应,早早死在剑下。 众人大为惊骇,竟不知李莫愁如此手法内功。 正错愕间,忽听李莫愁念道:“万法归一,八风聚云潮!” 当即内功催动,已经黏了三四截的长剑再挑残兵,再黏再挑,再挑再黏。竟是越接越长,越来越密,最后竟是舞出一片刀光剑影。宛如四面八方的云霞,在风潮鼓动下,围涌而至。 李莫愁身处核心,剑法中掺杂天罗地网式,竟将那些刀剑当做鸟雀来拍。霎时间,周身丈余范围皆是剑影飞旋。但凡有人接近,便如绞肉之刑,顷刻亡命。 她步步为营,逼向蒙古官兵人多之处。初时脚步甚缓,几乎原地细挪。不刻越来越快,进退自若,运气更是随心而至。只觉身形到处,但凡地上落有兵刃,便是扫卷黏贴,周身敌人逃不及者,顿成亡魂。 一时间,腥风血雨,残肢断臂。重阳大殿之前,宛如人间炼狱。 金轮国师等人纵使武功高强,亦是从未见过这般手段。当下拼死抵御,相互照应,再不顾形象气度,端是东躲西藏,连滚带爬,只求脱出剑阵。 全真众道看得呆了,皆在心中暗忖:“如此女子终是正道所在,万幸万幸。” 猛然间,李莫愁喝一声,犹是念了一句诗出来。只道:“凤啸空谷千山浪,云海未开百世殇!” 诗句念完,便是长啸一声,周身剑阵尽数爆开,尽朝蒙古官军所聚之处乱飞乱刺。端是疾如流星,万剑归宗。 国师等人心如死灰,不知如何招架,一时失神,竟要等死。总算潇湘子狠毒,喝道:“大家用人挡!”众高手为求自保,纷纷抓过身边官兵做盾。 李莫愁此一招便是自创绝学“愁云十三式”中最后一招。原本是银针爆射,却不料临战之时换成了刀剑,威势虽然大了许多,但精准细微处却有不及。 金轮国师等人以人为盾,却也留了一命。倒是那些被抓在身前的兵士,却是凄惨透了,活生生受了凌迟之刑,有几个甚至被砍削的白骨森森。 李莫愁一招既落,却不再追,身形凌然不动,唯留杀意不退,只轻轻喃道:“可惜了。” 便在这一瞬空挡,金轮国师等人立马急遁。达尔巴一边高呼霍都,一边背着国师直往外冲。而潇湘子、尼莫星等人亦是紧跟不落。 “莫愁,切勿放虎归山!”丘处机大喊一声,李莫愁却是不追。众道回神欲追,国师等人已经远去。 “莫愁,你没事吧?”甄志丙大胆近身,诚恳相问。 却不料李莫愁秀眉一皱,噗的一声,口中血雾弥天,随即身形急坠。 “莫愁!”“莫愁!” 李莫愁浑噩间闻得有人喊她,却已经分不清是谁。隐隐察觉重阳大殿内有人窜出,只瞧见青影晃动,便自晕了过去。 一梦许久,又是滔天烈焰,又是龙杨两人执手相持恩爱之景。 “不,不要!不要丢下我!” 一惊而起,但觉眼前有人,便如寻到救星一般,霎时抱了上去。 李莫愁噩梦初醒,神智犹是恍惚,也不管抱住何人,只在那人怀里哭喊:“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那人一愣,只是不动。直到李莫愁抱过一会,才缓缓起手将她抱住,只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莫愁,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 李莫愁猛然一震,浑噩神思惊醒,立马抬眼瞧去,却是甄志丙。她不及开口,已然感受甄志丙如得了鼓励一般,将她身子越搂越紧。 “不要碰我!”李莫愁急急用力将人一推,便是一阵桌椅撞跌之音。随即便有人怔怔道:“莫愁,你……” 李莫愁神思回转,却是惊羞不已。 扫视四下,却在一处厢屋。甄志丙跌坐地上,一脸凄苦,自己尚坐榻上,不远处竟是站了好几人。她一捂脑门,暗中尴尬,已经认出众人,正是全真五子。 甄志丙轻轻起身,却不再上前,而是退立到丘处机身边,垂首不语。 “我……这……你们……”李莫愁满脸惊羞,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适才举动,定又要引起什么误会来。 五子见她开口,皆似心中大石落地,相互瞧了几眼,便有几人退了出去。 此时屋内只留丘处机、孙不二、甄志丙。丘处机和她关系甚密,自然抢先道:“莫愁,这里是我们全真教内。你尽管安心修养,有什么需要,尽管让志丙去做。” 孙不二同为女子,此时近身到榻边坐下,温言道:“你整整昏睡了七天七夜,好让人担心。今日能醒过来,真是上天有眼。你可不知道,这些日子,都是志丙在照顾你。” 李莫愁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却是惊愕于孙不二那一句“七天七夜”。 她只记得自己封穴催功,大战重阳。而后气血逆行,自是晕了过去。不觉噩梦醒来,竟已是过了些日子。当即想着杨过和小龙女何在,不禁脱口而出:“什么?你说什么!” 只是个人心念不同。李莫愁一句惊问,孙不二却会错了意。 孙不二微微笑道:“莫愁,不奇怪,自然是志丙照顾你。他虽然对你做下错事,但也是一片真心。我和丘师兄他们都商量过了,若是你愿意,我们便让志丙娶了你,可好?” 李莫愁惊骇不及应答,孙不二又道:“志丙道心不稳,已经被逐出师门。正可还了俗,也好让他不再受戒。 话音才落,甄志丙便迈步上前,在李莫愁身前跪下,虔诚道:“莫愁,我一片真心,天地可鉴。你,你愿意嫁给我么?” 李莫愁百口莫辩,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哑然失笑。 见李莫愁露笑,丘处机及时跟上,客气道:“这就是了。那日你也说过,全真和古墓本就渊源颇深,既然龙姑娘和杨过在重阳宫里拜了天地,那志丙和你之间的事,倒也是可以的。” 全真诸人一直刻板,此时却颇是通达。李莫愁一阵头痛,又恼又气,却不好发作。当下只能推诿道:“丘道长,这事以后再说吧。” 三人一愣,只道她害羞推辞。但又见她神情肃然,便想到了名节之事。 孙不二劝道:“女子失节事大,你今后一人更待如何?既然你不杀志丙,便是原谅了他。就让他陪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 甄志丙面露喜色,诚恳道:“莫愁,当日我千错万错,但爱你之心无错。如今我不再是道士,你……” “够了,不要再说了!”李莫愁终于忍不住,厉声喝断,“住口,都给我住口!” 这一声喝得突然,震得三人耳膜生痛,顿时静了下来。 李莫愁望着三人惊色,转回平淡道:“丘道长、孙道长,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凡事皆有缘由,此中更多内情,恕我不能从命。”又转对甄志丙道:“你不必跪我。无论你入道还俗,我都不会答应你的。你只要记住,我不杀你,绝对不是原谅你。而是要你留着有用之身,替苍生百姓尽点心力。” 她始终没有说破小龙女之事,只不过断然绝了此间“美意”。 甄志丙神情复黯,哑然失笑,喃道:“我总是这般自作多情了。对,对,你说得对,你不杀我,不过是要我活着赎罪的……” 说完起身出屋,竟也踉跄蹒跚,任凭身后丘处机和孙不二叫唤,再也不理。只寻路往山下而去,再无踪影。 李莫愁面无悲喜,心中却也替他惋惜。只是记挂杨过和小龙女,便提出告辞。 丘处机和孙不二挽留再三,要她将养伤体,都被一一拒绝。 她也不问当日杨过为何将她留在此地,只想着此中误会需要早早解说。想着小龙女重伤难愈,或是已经西去,又不免一阵心酸。 寻至后山小屋,却是空无一人。当即心念转过,又往昔日水道入口寻去。 “师妹若是去了,过儿必将她带回古墓安葬。他不来寻我,或是替师妹守灵,亦或是还在误会我。”李莫愁心念打定,便是入了水道,潜回古墓。 再回古墓,不免心中感慨。想着当初霹雳堂寻衅,众人放下断龙石。受困墓中原本等死,却因杨过一言而死中求活,当真是绝处逢生。又想起那时两人探路寻道,情思初起,更是心中切切。 她一路而进,转过山道,穿了密室,终于从石棺底部升上,回到墓室之中。只是墓室安静,无人守灵,亦无丧事新发。 她心中疑惑,轻行慢走,自往昔日居住石室而去。渐行渐近,却隐隐见得烛光人影。 “师妹?”李莫愁现身开口,惊讶于小龙女正坐榻上,浑然不似将死之人,她心中惊喜,不及想更多,自是上前抱住小龙女,喜道:“师妹,你没事了?你的伤好了?” 小龙女亦是一脸惊喜,抱住李莫愁。稍后分开,拉过她手,欢喜道:“师姐,你知道么,这寒玉床救了我。” 李莫愁一脸惊愕,小龙女续道:“师姐,这寒玉床原来是重阳真人当年送给祖师婆婆疗伤用的。”她不予细说,只道:“师姐,你看,我现在好多了。” 一语说完,便又像个天真女童,在李莫愁面前比划了几下。 李莫愁连连说好,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时不通。 蓦地,门口传来人生,却是喝道:“龙儿,你做什么!” 师姐妹两人一惊,齐齐望去,却见杨过站在门口,手中托了吃食,正瞪着李莫愁。 “过儿……”李莫愁见他神情有怒,开口自是怯懦了一些。 “你来做什么?”杨过忽然开口,口气十足无情,似在怨她当日决定。 “过儿,你,你误会我了?我,我……”李莫愁急急解释。碍于小龙女在侧,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暗暗扯动杨过衣袖。 不料杨过放落吃食,空袖施威。一抽即离,反将她往门口扫了过去,口中喝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羞不羞?快给我走!” 李莫愁惊立不动,不知杨过为何如此暴躁无情。想着即便当初自己擅自决定,亦需好好解释,如此喝骂,却教她一阵委屈,堪堪就要落泪。 “你还站着做什么!我不想见你,我不想再见你啊!”杨过大喊一声,甚是怨恨,随即大力一推。 这一推力气甚大。李莫愁措不及防,伤体又虚,脚步一个不稳,竟是踉跄几步,跌出门外。 第二百零六章 何来伤心(上) 李莫愁跌坐地上,也不知道此中生出了什么变数,只觉得杨过话语伤人,甚是无情。想着前不久两人在后山花树间拜过天地,又在小屋内幸福恩爱,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此刻见面却如仇人一般。 她一时酸楚万分,不胜悲切,只想着:“即便我擅自做主,要你和师妹拜了天地,那也是作假而已,你何必如此对我?”心中茫然,竟忘记起身,只愣愣望着杨过。 这一下来得突然,惊愕了旁人。 小龙女早已一步跟上,将人扶起,惊问道:“过儿,你做什么!”又转头安慰道:“师姐,你没事吧?” 小龙女适才和李莫愁相见,本是欢喜。正想着杨过稍后来了,定然更是开心,没想到两人甫一见面,便如结了深仇一般,甚有些莫名其妙。她心中有些事情想不透,却也恼怒杨过所为。见得杨过喝骂推人,还无动于衷,便脱口轻责道:“过儿,你失心疯了么?她是我师姐,也是你姨娘啊。” 杨过呆立不动,神情复杂,却是无言,唯留嘴角苦笑。 他此时心中郁闷至极。想着当日不过是想让小龙女走得安心,故而假意承诺说要娶她。不想李莫愁竟是真要将他送出,怎能不伤心悲切。 直到李莫愁殿外死斗,他才隐隐觉得内中或有误会。本以为即便和小龙女拜过天地,她亦命不长久。届时再寻李莫愁问清楚,倒也无事。 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两人竟得悉寒玉床疗伤之法。小龙女既然有救,他自然责无旁贷。只是他心中明白,一旦小龙女伤好,那两人便真的成了夫妻,而和李莫愁之间,便再无相守之日。 他恨自己当日心软,也恨李莫愁擅自决断。原本一场做戏,到头来却要弄假成真,闹出这般不可收拾的残局来。 他也不知心中是爱是恨,只觉得小龙女若是活了过来,自己便不能再和李莫愁一起,似乎一切过错,都是李莫愁擅自决断之故。 这几日助小龙女疗伤,倒也不敢分神,心中默默压制。不想今日见李莫愁寻来,再也耐不住心中悲愤,自然爆发出来。 他本无心伤人,不过一时赌气晕头。直至李莫愁跌坐在地,茫然望他,才顿悟其中真意。待小龙女责问到来,方知自己大大伤了人。 他即刻想要上前将人抱住,好好叫几声“莫愁”,却又顾忌小龙女在侧,便又不知如何开口。 杨过念着两人拜过天地,早成夫妻,当日天地盟约,信誓旦旦,却不及此间一场做戏误会,顿在心中看不起自己,更觉无颜对面李莫愁。 李莫愁幽幽望着杨过,瞧见他眼中一抹愧疚,一丝慌乱,心中便是猜了几分。她总是想着自己当日擅作主张,应是伤到了杨过自尊,便也自省了片刻。 小龙女见两人无语对望,不知他们心中所想。但总怕即刻就要闹起来,心中甚是有些害怕。她挽住李莫愁臂膀,温言道:“师姐,过儿这几天助我疗伤,逆运真经,倒走经脉,或是有些糊涂,不小心冲撞了你,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李莫愁猛然醒悟,心中亦是惊骇。不想一场假戏,却要成真。原来自己当日预感,并非无稽。她也不理杨过,却是脱口问道:“师妹,你说你的伤,治得好?” 小龙女轻轻点头,喜道:“是啊。”当下便将寒玉床功效和逆转经脉之事说出。待得说完,又借机劝道:“师姐,过儿定是这些天累了,脑子有些糊涂,才……” 不及小龙女说完,李莫愁已经摆手打住,只道:“别说了,我明白了。”她心中嘲讽自己,竟是自作聪明,弄巧成拙,惹出如此一场荒唐事来。 本是善意谎言,到头来却是阴错阳差。 李莫愁“呵呵”一声苦笑,望向杨过,却也露出一抹无奈愧疚之色。她自是不愿将杨过拱手送人,但又不想在小龙女面前将两人关系就此揭破,却也一时矛盾起来。 她知道小龙女疗伤之际,心性平和极为重要。若教小龙女此时知道两人关系,端会要了她的命。在李莫愁看来,自己的幸福固然重要,但是小龙女的性命同样不可轻慢。 略一沉吟,只轻轻说了句:“过儿,这些天替师妹疗伤,你是不是累着了。你再看看我是谁?” 小龙女大大松了口气,只觉得师姐现在真是好脾气,这般让人数落都没有发作。赶紧换到杨过身边,提醒道:“过儿,你很累是不是?连师姐都不认识了?” 话中自有几分自欺欺人之意。 杨过颤颤抽动嘴角,却是神情激动。他脉脉望着李莫愁,看出她眼中之意,顿又觉得彼此心意相通起来。忽然,一步冲上,单臂将人一搂,只在李莫愁肩头歉道:“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我……” “好了,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李莫愁瞥见小龙女神色略惊,赶紧打断杨过言语,生怕他一个不慎说出什么来。 如此一番重逢,倒也前怨尽消,两人心中更多一份坚定。 三人转回欢喜,说过一阵话,气氛渐渐融乐起来。 李莫愁笑道:“那日你们自顾自己走了,却把我丢在重阳宫里,真是没良心。你们说,怎么罚你们?” 杨过笑道:“姨娘,你这话可就不讲道理了。当日我只有一条胳膊,而且龙儿又是我妻子,我总不能丢下她吧。”他言语落时,心中说不清酸暖。 适才两人暗中订约,皆道小龙女既然能救,便不能让她再出意外。是故在她面前,刻意言笑,装模做样。至于今后之事,两人也只是无奈一笑,暂且不提。 两人经历如此一番误会,此时再度做戏,自是全然所信。 小龙女总是单纯,生怕李莫愁又会生气,急急解释道:“不是的。师姐,其实那天过儿说你伤得不轻,不好轻易挪动,就拜托全真教丘道长他们代为照顾了。” 李莫愁闻言一暖,又冲杨过微微一笑。 三人各自有伤,再说一会话,便都有些困顿。 小龙女毕竟体虚,适才兴奋多言,此时眼皮低垂,颇有倦意。杨过道:“龙儿,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运功疗伤。” 杨过说完起身,轻轻拉一把李莫愁,只道:“姨娘,我们也去休息吧,今晚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李莫愁微微一笑,轻轻点头道:“嗯,我也正好有些话想对你说。” 两人一言一语,甚是和谐。并肩离去背影,更是万千柔情。 小龙女霎时心中一震,忙睁大眼睛,喊道:“不!过儿你先别走,再陪我一会,好么?” 李莫愁和杨过忽闻小龙女喊人,顿时停住脚步,对望了一眼。 李莫愁道:“过儿,你陪着师妹吧,我自己歇了便是。”说完轻轻一笑,便自出屋去了。 杨过无奈一叹,当即换上笑脸,转回小龙女身边,温柔道:“怎么了,今晚见了师姐,睡不着?”又道:“安心睡吧,我陪着你。” 杨过见小龙女犹是瞪大眼睛望着自己,微笑道:“不想睡就别睡,合上眼养养神也好。”说完,便将她抱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好教她安心。 他知道小龙女虽然单纯,却冰雪聪明。自己若是执意离去,倒叫她生出疑心。 小龙女靠在杨过身上,慢慢合上眼皮,气息渐低。杨过道她或已睡去,想将她放倒,不觉才动一动,便又教她睁开了眼。 小龙女抬眼望了一下,低声道:“过儿,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你能真心对我讲吗?” 杨过一愣,不知她何事如此沉重,只道:“有什么事情,等你的伤养好了再说不迟。” 小龙女轻轻摇头,却是坚持,只道:“过儿,我总觉得你和师姐有些怪怪的。是不是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杨过一颤,不及应答。小龙女接道:“过儿,那日在重阳宫,我以为自己快死了,便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却是没有想过,你会答应我。可是我总觉得,你是在可怜我?” “不,不是的。”杨过急急否认,只道:“我以前被全真教的道士欺负,是你收留我……”他又将昔日拜入古墓时的誓言说了一遍,却未正面承认娶她之心。 小龙女微微一笑,道:“是啊,你总是听我的话。”话中略有哀色,“过儿,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你可不要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杨过哄道:“不会,不会。”心中却已七上八下,想着此事越来越麻烦,实在无可奈何。又道:“别胡思乱想了,明日还要运功疗伤,早点睡吧。” 小龙女嗯了一声,又陆续说了些欢喜话,才渐渐安心,靠在杨过怀里慢慢睡去。 李莫愁适才出屋,并未远离。躲在屋外偷听,心中不免长吁短叹。闻得杨过注定走不脱身,才慢慢隐去。自回当初石室,却也没什么睡意。只管盘膝调息,闭目养神。脑中想了很多事,渐渐有了些主意,脸上倒也微微露喜。 次日龙杨两人寻来,并问李莫愁那日伤势。李莫愁只说无甚大碍,转而细询小龙女疗伤之事。 李莫愁道:“师妹,过儿助你逆运心经,便是化寒未烈。如此说来,我倒是可以帮上一把。” 小龙女知她内功冰火双修,也想早日康复,便是不客气点头。杨过却是不肯,只说:“眼下我们呆在墓中,无人侵扰,迟一日早一日都没关系,反正这伤总是能治好。姨娘自己也有伤,我不许。”又转对李莫愁轻责一句:“此事不要再提。” 李莫愁心中甚暖,也不和他争执。杨过和小龙女在寒玉床上疗伤,而李莫愁便在自己房内调息,各自安静,互不干扰。 待到收功,三人便又聚在一起说些笑话,聊些过往趣事,却都不谈未来之事。 如此倒也安静和美,不知不觉又过了几日。 这一日,杨过助小龙女疗伤完毕,好生关照道:“龙儿,你现在内伤未愈,那霍都狗贼的毒钉又甚是厉害,我一时无法替你完全驱逐。不过幸好,我已经替你将毒素镇压,待明日过后,你内伤痊愈,我们再一起逼毒,便全好了。” 小龙女听了高兴,喜道:“还是过儿有本事。”却见杨过似在出神,脸上并未太多欣喜,心中蓦然一顿,问道:“过儿,你很累么?”杨过回神,连连说道:“不累,不累。” 小龙女哪里知道,杨过此时满心迷惘,不知明日之后,何去何从。他适才说到“便全好了”之时,不免心中又是一阵为难。随着小龙女伤势渐愈,他便越是纠结。期间数次问及李莫愁今后之事,也是被她一笑带过,只说先将小龙女伤势治好再说。 见到小龙女脸有疑惑,杨过立马笑道:“是有些累了,让龙儿担心了。”小龙女听他说累,反而安下心来。 杨过又和她随意说些话,待她心气平和,喜怒不动,才道:“明日关键之时,我需养足了精神。若无他事,我想先去休息了。” 小龙女默默点头,也不留人,由他自去。 此时李莫愁寻来,正和杨过碰上。只一眼,便瞧出他心事满怀。正要开口相问,不觉小龙女已经远远喊了“师姐”过来。 小龙女道:“师姐,过儿助我疗伤累了,正要去休息,你不要和他说话了。” 李莫愁一顿,立马冲她微微一笑,却对杨过道:“过儿,好好歇着去吧。”也不多言,走到小龙女身边,来和她说话。 杨过既去,师姐妹两人自有女子话题。 小龙女道:“师姐,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莫愁微微笑道:“稍稍还有些气息不畅,我想再调息几日,便可全好。”话虽如此,心中却颇有些不甘,寻思:“我这身子到底受了什么伤,怎的调息了这么多天,都不能完全如初。” 小龙女见她走了神,便拉她衣角。待李莫愁回神,小龙女便如孩童一般,往她怀中一靠,幸福说道:“师姐,这回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李莫愁不解问道:“谢我什么?说话莫名其妙。”小龙女喜道:“若不是师姐,我成不了过儿的妻子。”李莫愁正自苦笑不语,小龙女又道:“师姐,你将过儿让给了我,自己不伤心么?” 第二百零七章 何来伤心(下) 小龙女一语惊人,李莫愁霎时浑身一颤,情不自禁将人推开,脱口道:“你说什么?” 李莫愁一脸惊骇,小龙女亦是惊愕,两人对视片刻,却不知如何续话。总算李莫愁心智成熟,硬是收敛心神,换了温和语气,改口道:“师妹,你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些?” 小龙女见她神色缓和,亦是安下心神,面带疑惑,问道:“师姐,你刚才好吓人。怎么,我说错了么?” 李莫愁不知小龙女心中到底想什么,并不接话,只默默看着她。小龙女道:“你是过儿的姨娘,过儿又和你亲近。但现在我和他做了夫妻,他便不能再和你亲近了。所以我才问你,你不伤心么?” 李莫愁哑然失笑,却无言以对。 小龙女见李莫愁露笑,心情更是轻松几分,又喜道:“等我伤好了,便和他一起离开古墓,寻个好地方,一辈子住下来。” 李莫愁依旧微微笑着,却问:“古墓不好么?” 小龙女道:“古墓好是好,可是过儿不喜欢啊。”见李莫愁略有惊色,又道:“我知道过儿喜欢热闹,喜欢有太阳的地方。所以,我也寻人问过了,我听说岭南终年温暖如春,花开不谢,长年叶绿。到时候,我让过儿和我一起去那边,再也别抡剑使拳,管人闲事。我和他种一块田,养些小鸡小鸭,在南方晒一辈子太阳,生一大群儿子女儿。哈哈。” 小龙女越说越开心,李莫愁却是越听越黯然,只在心中想:“她如此憧憬此生,我和过儿之事,教我如何说得出口?” 李莫愁原本想来试探小龙女口风,以便之后寻机说明真相。不料反被她影响心智,愣愣失了神。 小龙女说得悠然神往,轻轻问道:“师姐,你说好不好?”又道:“师姐,你也不要管那些什么江湖之事了,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她连连问了好些问题,都不闻李莫愁回应。抬头一看,却见李莫愁早已失神,当即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轻轻拉扯李莫愁衣袖,唤道:“师姐,师姐你在听么?” “哦,我……”李莫愁心觉失态,却也不做许虚礼,只是岔开了话题,轻轻问了句:“师妹,若是你深深喜欢的人,却深深喜欢上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李莫愁想着当断则断,便又狠下心念,准备启口。但又担心直言甚猛,便先试探虚幻之事。 小龙女闻言,当即顿住。适才欢喜言语霎时收敛,只愣愣盯着李莫愁看。李莫愁被她看得心慌,赶紧道:“我是说,如果……” 小龙女也不答她,只看了好久,又暗淡神色,轻轻问道:“师姐,你也想做过儿的妻子,是不是?” 李莫愁大惊:“师妹虽然单纯,却决计冰雪聪明。”她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接口。 小龙女抓过李莫愁的手,眼泪快要落下来,语气带歉,只道:“我知道你喜欢过儿,但是过儿却不喜欢你,所以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不是?” 李莫愁又一惊,暗骂小龙女此时竟又误会,更加难以解说。 小龙女见她一脸烦恼之色,又道:“师姐,你不能嫁给他的。”李莫愁脱口问道:“为什么?”小龙女瞧她一眼,又低头道:“你是他姨娘,你们怎么可以……” 她话未说完,却被李莫愁打断。李莫愁也不知自己怎的失了稳重,竟又脱口道:“你不也是他姑姑,为何你就可以?” 一言既出,便连李莫愁自己都吓了一跳。不及解释,小龙女已经回道:“不一样,不一样的。” 小龙女道:“他叫我姑姑,不过是因为赵志敬那个臭道士做过他师父,生怕自己梦中骂了师父。所以,我并不是他真的姑姑。可是师姐,你从小便和他在一起,的的确确是他姨娘。你若是嫁给他,那,那怎么行……” 李莫愁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只觉得师妹甚是懂事,凡事早在心中有如明镜。 小龙女见李莫愁神色转为落寞,又道:“师姐,你别想那些虚幻的事情了。过儿虽然很好,可是就这么一个。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所以我不会把他让给你的。就算我肯,他也不肯。因为他以前答应过我,一辈子都会陪着我的。” 李莫愁忽又觉得小龙女天真得可恨,却不知如何发作,硬是换了笑脸,客气说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虚幻之事了。你自己喜欢他,生怕他被人抢了,便这样来编排师姐么?”小龙女睁大了眼睛,不解道:“难道我说错了么?”李莫愁微笑不答,只道:“我们不说这些了,你好好休息吧。过儿说你的伤势到了关键处,不好过多喜怒。”小龙女见她不再说,便也收了口。李莫愁又关照几句,便也寻机离去。 再回石室,杨过早早等着。一见李莫愁回来,便上前开口相问。 李莫愁示意轻声,只轻轻道:“师妹还没睡,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寻个别处去说。” 杨过点点头,自是跟她远去。 两人离去颇远,竟是转到墓室之中。皆想如此距离,小龙女便是不睡,亦是听不到的。 两人独处,各自柔情。 杨过将人拥入怀中,温柔叫声“莫愁”,却又立马暗淡下来,只道:“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是不是?” 李莫愁轻轻点头,只叹气道:“我无法开口。我真的不忍心对她说出真相。我怕她会受不了。即便日后她伤体痊愈,我也不敢开口。”她越说越暗淡,到最后也是失了神采,只道:“过儿,我们怎么办?” 杨过抚着她发丝,亦黯然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顿了顿,又叹道:“先治好她的伤再说吧。她总归是我的姑姑,你的师妹。” 两人相拥,好生安静,各有心事。 过了许久,杨过缓缓开口,却是玩笑道:“若是祖师婆婆还在,倒也是问问她,这等事情遇上了,该怎么办才好。” 李莫愁瞪他一眼,只道:“你这小子,祖师婆婆的玩笑也敢开。”却也笑道:“其实祖师婆婆连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清楚,又怎么懂这桩烦恼事。” 两人便又各自苦笑一回,复又沉默。 也不知相拥坐了多久,李莫愁缓缓开口,却似做了决定,甚是黯然,道:“过儿,其实师妹真心喜欢你,对你也很好……” “莫愁!”杨过不予她开口,当即喝断。又转了怜惜道:“你不要再说,你千万不要说。” 李莫愁靠在他怀里,也不恼他,只轻轻道:“你凶我做什么?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杨过苦笑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多半猜得到。”李莫愁也不驳他,只平静说道:“可是这次你猜不到。” “我……”杨过刚要说话,李莫愁已经捂住了他嘴唇,轻柔道:“你别急着吼我凶我,听我说完,好么?” “我,我哪里凶你?我,我只是……”杨过一急,却如郭靖那般变得语拙起来。 李莫愁笑道:“我说笑呢,你怎么会凶我。”立马又转了严肃,道:“凡事总要变通,你安静听我说完吧。” 杨过点头不语,只将她搂住不放,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李莫愁心头甚暖,却也缓缓启口,悠悠说道:“过儿,你听过娥皇女英的传说吗?”杨过一颤,李莫愁已然自顾自道:“其实,大丈夫立世,未必只求一良人。古人尚羡齐人之福,当下男子又多三妻四妾,你为何不考虑……” 杨过忽的手臂一紧,只轻轻问了句:“莫愁,你什么意思?”李莫愁叹了口气,续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懂了。师妹这么喜欢你,我真的不忍心让她因你伤心。我是她师姐,你是她拜过堂的夫君,就算是假戏真做,我们分一些幸福给她,好不好?” 李莫愁也不瞧他,只顾自说:“我可以什么名分都不要的。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够了。再说了,你我在一起,有些名分,却是要不起的。”她说着又暗淡起来,“倒是师妹,名正言顺是你的妻子,全真教的道长们,都是见证。” 李莫愁又道:“这件事,从头开始,就是我自作聪明了。你心中不痛快,要怪我就怪吧。只是师妹终究是个可怜人,她一直很喜欢你,你就,你就这样娶了她吧。” 李莫愁总算说完,只待杨过答复。若是杨过应允,她便再寻法子和小龙女去说。即便如此,她亦不敢保证小龙女如何想。 杨过久久不语。李莫愁靠在他怀里,只觉得他浑身发烫,心跳极快,似在想着多少事。 李莫愁也不催他,只待他自己出口。又过良久,杨过心跳渐缓,平和说道:“莫愁,我知道你和姑姑之间姐妹情深。但是你我之间,我是决计不容再有第三人的。待姑姑伤好了以后,我自然会寻她说清楚。” 李莫愁叹道:“我知道你真心真意对我。只是师妹确也真的喜欢你。”顿了顿,又劝道:“过儿,这事你便听了我的话罢。” 杨过脸色渐变,却犹不语,只是轻轻放开了李莫愁。站起身来,似要回转。 李莫愁心下一沉,急忙起身,将他拽住,只道:“过儿,你又生气了么?”她生怕杨过又如当日重阳宫一般,心中恼恨自己的擅做主张。 杨过顿住不走,却回头瞪着李莫愁,好生慑人。李莫愁被他看得慌了,心虚转了头过去。 不料杨过反将她拽回,单臂落在她肩上,甚是严肃,只道:“莫愁,我再说一遍,你可给我听好了。我尊重她爱护她,只是因为她是我师傅,她是我姑姑,而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我当初自己发过誓言,要一辈子听她的话,陪着她一辈子。但如果陪着她便是要娶她的话,我宁愿做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李莫愁不敢言语,只听杨过续道:“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喜欢她,更不可能娶她。” 李莫愁睁大眼睛望着杨过,只怯怯道:“可是,可是你们确实已经拜过天地,成了夫妻。这事,这事……” “这事都怪你!”杨过忽又来了脾气,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莫愁,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只是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我,我懂,我明白。可是……”李莫愁不由自主应答,根本来不及深思。 杨过大声叫道:“可是什么?你明白什么!你总当我是个孩子,你有真正替我想过吗?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杨过了,我是和你拜过天地,做了你夫君的杨过!纵然以前我叫你姨娘,但是现在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莫愁!” “我……” “我不许你三番两次自作主张,将我当玩物一般送来送去,我不许!”杨过越说越激动,到最近连市井脏话都上了口,只吼道:“什么娥皇女英,什么师妹同夫,都是狗屁,通通滚蛋!” 李莫愁惊骇无语,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杨过竟敢如此跟她说话。此时就像犯了错的小媳妇一般,将头低的底底,哪里还敢再说一句。眼中却是禁不住落下泪来,甚是委屈模样。 杨过停住不语,只是恨恨看着她。见她神色凄然,委屈落泪,自也心中酸痛,大喊一声,便将人搂住,狠狠摁进胸膛。 不及李莫愁挣扎,便是十足霸道,在她唇上掠夺了一番。 “莫愁,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都只喜欢你一个人。我不许,我不许别人来抢我对你的欢喜。你懂么?”杨过柔中带涩,说得人心甚暖。 李莫愁无言,只默默喊了声“过儿”。当即眼泪如珠落下,狠狠将他回抱住,好生歉道:“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些话了,再也不提了。” 朱唇再接,霎时柔情万千。 杨过温柔道:“莫愁,刚才我凶你,你怪我吗?”李莫愁双臂勾在他脖颈上,轻轻摇头,只柔柔说道:“过儿长大了,我的过儿长大了。” 杨过暖暖一笑,只管含情脉脉。李莫愁亦是莞尔凝望,满目春情。 朱唇三接,羡煞世间良人。 两人不知岁月,只道天地之中万事皆无,心中唯有彼此。 蓦地,李莫愁惊叫道:“过儿!” 杨过不及一醒,但觉李莫愁已将他身形强转,用力往远处一推。 猛然间,只听“砰”的一声重响,李莫愁身子竟是飞了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上,落地便是大口喷血。 杨过惊骇欲绝,却是脚不能动,只失神喃出两个字:“姑姑……” 第二百零八章 绝命回春 李莫愁伏地不起,杨过却是不及搀扶。闻得杨过呆呆唤出一声“姑姑”,自己便也轻轻唤了声“师妹”。 两人一并抬眼而望,皆是心潮起伏。 只见小龙女一身雪白,如游魂般幽幽而立,身子微微发颤,双手握着玄铁重剑,冷冷地瞧着两人。玄铁剑毕竟太重,小龙女虽然内伤渐愈,但毒伤未除,如此平握委实太过艰难,苍白的脸上渗出微微冷汗。 重剑无锋,小龙女内伤不愈,一剑扫去便只如寻常铁棍一般,在李莫愁身上狠狠敲了一下而已。只是这玄铁剑本身极重,又被她怨恨发泄般一扫,确也令李莫愁受了伤。 杨过此时回神,已经将李莫愁扶起,护在自己怀里,又颤着声喊了句:“姑姑!你……”。 小龙女淡然道:“你们,该死。”杨过护着李莫愁退后两步,摇头急道:“姑姑,不要伤害莫愁!”小龙女一抹苦笑,道:“你叫我姑姑,叫她莫愁……” 李莫愁缓过一口气,从杨过怀里挣脱,跨上一步,诚然道:“师妹,我们瞒你骗你,是有不对。但此中缘由,你须听我解释。”她此时也不隐瞒,只道事已至此,那就全盘说出。 小龙女道:“师姐,我不要听。”转眼望着杨过,慢慢走近,却说:“师姐,我不会杀你。我只杀他一个人。” 李莫愁见她眼中忽发异光,知她立时就要下杀手,她适才挨了一下伤的不轻,而杨过向来对小龙女敬若神明,岂敢对她动手? 眼见小龙女剑又过来,李莫愁再度不顾生死,一个前扑,将杨过护住,随即双手齐上,却是紧紧握住玄铁重剑,忙叫道:“师妹,不要!”又喊道:“过儿,快跑!” 杨过怔了半晌,见玄铁剑上渗下鲜血来,不禁“啊”了一声,摇头喊道:“我不走!”又对小龙女喊道:“姑姑,她是你师姐,你不要伤害她。” 一声喊完,便是跪了下来,似要引颈就戮,求道:“是我不好,你杀了我吧。”他只觉自己违逆了誓言,终归不对,此时求死以护李莫愁,自是不必深虑。但内心之中,却不以为错。 李莫愁见杨过不走,还跪地求死,心中又气又急,暗想:“过儿心意早怯,如此下去,必死无疑。”情急之下不及多想,只管嘶声喊道:“师妹,不管他的事。是我不好,你要杀人,就杀了我吧!” 说完,自是运力将玄铁剑荡开。待小龙女再稳身形之时,她已然不躲不闪,只静立跟前,淡然道:“师妹,师父让我照顾你,可我却什么都没做到。你可以杀我,但一定不要伤了他。” 小龙女见她话语诚意,眼中尽是乞怜的之色,心微不忍,颤声道:“师姐,我……我不想伤害你,我……我也不想杀他。可是……可是他自己说过的,若心里有了旁人,必要给我杀了。” 杨过跪地不语,闻言缓缓落下泪来,也不知如何解释辩驳。想起往昔无依,拜入古墓,颇多受她照顾。而后更在终南山后一住几年,确是相依为命,情深不假。这番为圆她心愿,撒下弥天大谎,却是阴错阳差,闹到如此不可收拾之地,更是心中满满愧疚。他更不忍李莫愁因自己受伤身死,自是定念,只淡然求道:“姑姑,杀了我吧。只求你不要为难莫愁,她毕竟是你师姐。” 李莫愁气急,不禁又呕了一口血,骂道:“混小子你乱说什么!”她也不知自己护他,是情爱多一些,还是关爱多一些。只道不能让杨过身死,再度拦住小龙女,道:“师妹,你既然喜欢他,当要护他安好才对,怎可杀了他?你既然已经听到真相,那便要知道,过儿确实不曾喜欢过你。他敬你护你,只因你是她姑姑,是她师父罢了。” 小龙女闻言剧颤,心中伤痛难禁,登时眼前发黑,全身酸软,勉力握着剑,道:“你不要说了,我不要听!”又道:“师姐,你让开,不然,我连你也杀!” 李莫愁不退不让,眼神凌然,道:“师姐知道你心中大恨,若是你觉得杀人可以开心,那你便杀吧。师姐也不瞒你,我和过儿早就拜过天地,有过夫妻之实。我们迁就你,那日重阳宫前应诺你,只不过……” “你不要说了!”小龙女厉喝一声,身形顿时晃了晃,又默默看了她几眼,咬着唇只是摇头。 不多久,颊边竟是落下泪来,定了定神,却是转对杨过柔声道:“过儿,她说得都是假的,对不对?” 杨过一呆,抬头迎上小龙女哀怜目光,满是凄苦之色。又听道:“过儿,我才是你的妻子,对不对?” 杨过看看李莫愁,又瞧瞧小龙女,只道:“我,我……”他自然不会同李莫愁那般直言,念着小龙女心思,心中总觉亏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杀了她!”小龙女忽的神情一凛,奋力一剑扫向李莫愁。 “不要!”杨过纵身一护。在他心中,不能对小龙女出手,却也决议不能再让李莫愁受伤。 只是剑身不到,硬生生停在了两人跟前。 杨过一呆,当即回头瞧去,迎上小龙女清冷的目光,便听到:“你宁愿为她死?”杨过苦苦望着她,眼神流出愧疚之色,又转头看着李莫愁,却道:“她以前是我的姨娘,现在是我的妻子,我绝对不会让她有事。” 小龙女苦苦一笑,踉跄几步,幸得玄铁剑伫地,才稳住身形。 杨过怯怯喊一声“姑姑”,想去扶人,却被小龙女阻退。小龙女叹道:“你始终都只是叫我姑姑的……”语气之中含了万念俱灰之意,泪痕未干,又添新迹,温柔道:“过儿,我想听你叫我龙儿……” 杨过一阵心酸,顿觉胸口一痛,却是溢了一口血上来。他硬生生咽回去,只轻柔唤了几声“龙儿”。 小龙女眼中渐渐柔和起来,却又泛着一丝落寞,“过儿,你好好活着,照顾好师姐……” 猛然间,玄铁剑一提,竟是往自己天灵上砸去。 “龙儿!”杨过寸步之间,却不及拦住这一剑。心中焦虑万分,竟又是心口一痛,更胜适才。当即心如刀绞,一口血喷出,神智顿时模糊。 杨过愕然倒地,心中自惊:“情花……为什么这个时候,我会毒发……”他迷迷糊糊看着小龙女身形一晃,手腕像是被什么击中,玄铁剑“当啷“落地。李莫愁蓝影晃动,却是和小龙女白影缠在一起,不知缠了多久,又往自己身边赶来。 “过儿!过儿!” 杨过辨不清是谁在喊他,只管沉沉睡去。 李莫愁眼见小龙女自戕,便强运真气,一阳指凌空点穴,打落她手中重剑。小龙女哭道:“你救我做什么?你们救我做什么!”一语既落,又去抢剑。李莫愁怎能任她赴死,无奈自己也是伤的厉害,只将她牢牢抱住,硬是不让她如愿。 两人缠了一会,却闻得身后“噗通”一声,竟是杨过吐血倒地。 “过儿?”李莫愁浑然不解,只知杨过浑身无伤,怎会瞬间吐血晕倒。 “过儿!”小龙女惊愕直呼,满脸忧色,竟是收敛死气,唯留关怀。 李莫愁抢先抱住杨过,死命唤他,却是不醒,只茫然道:“过儿,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原本两人重逢之后,私拜天地,自是无话不说。可杨过大劫大奇之后,想着既得奇遇,毒性许久未发,当是痊愈也难说,便不想李莫愁担心,故而偏偏隐瞒了此事。 小龙女焦虑万分,却是脱口而出,“师姐,过儿要死了,过儿要死了!”她不及说明,却是“哇”的一声,自己也大大喷了一口血出来,当即身形瘫软,萎顿倒地。 “师妹!”李莫愁立马将人抱起,却见小龙女脸色苍白,嘴唇却是黑紫。 李莫愁立马醒悟,正是小龙女悲伤过度,情绪过激,内伤压不住牵引了毒素,现在已经毒入经脉,顿时又要绝命。 一边杨过忽然吐血晕厥,一边小龙女内伤复发毒入经脉。 李莫愁竟在一瞬间不知所措。所幸她毕竟老江湖,片刻凝定心神,施手救援。当即将两人盘膝坐好,自己左右开弓。古墓心法护住杨过心脉,暂保性命;明火静功温养小龙女经脉,不教寒毒再走一步。 李莫愁也不知道自己运功多久,只觉两人依旧不见起色。她心急如焚,满头大汗,咬牙硬顶,亦是强橹之末。 再过片刻,却也是丹田绞痛,口中朱红不断。 “谁都不准死!我不许你们死!”李莫愁默默念着,却渐渐昏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莫愁悠悠转醒,迷迷糊糊觉得身前有人影。 人影一袭白衣,李莫愁初时以为是小龙女。但觉那人不似清冷,对自己颇多照顾,浑然不似她。 她想开口问话,却觉口不能言,四肢无力,眼皮沉重,时梦时醒,竟不知身处何方。 李莫愁一阵清醒,一阵迷糊,有时觉得小龙女正在身前,好生和她说话,姐妹情深,宛如久远之时;有时又觉得是杨过在侧,细心呵护,关爱有加,堪堪便要呼出声来;有时又觉得谁都不在,恰是另有他人正在照顾自己。 脑中浑噩,全然不知岁月。 李莫愁迷迷糊糊看到有人近身,正有什么东西从嘴里喂了进来。只觉得口腔中一阵清馨,透入胸腹,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缓缓睁开眼来,思绪渐渐清明,终不再浑噩不知。 不由得一惊,原来自己已睡在一张石床上,身上盖了薄被。要待翻身坐起,突感丹田隐隐作痛,竟是滞了一滞。 不及凝神再动,便有人声喜极大呼,“表姐!师姐!师父她醒了,师父她醒了!” “无双?”李莫愁渐渐看清眼前人,正是陆无双。只见陆无双满脸泪痕,喜极而泣,只唤:“师父,师父。” 李莫愁不知陆无双怎会在古墓,却不及问,早早有两人赶近。 “师父!师父你好些了吗?”洪凌波近身,好好问了一声,犹是止不住悲喜泪水。 另一人便是程英。程英稳重,却道:“李姑姑既然醒了,应该就没大碍了。你们不必如此,让她好好休息吧。” 李莫愁不明缘由,心中却是甚暖。忽又一惊,急问:“过儿呢?我师妹呢?” 三人一时沉默,少顷程英回道:“他们也在的,你放心吧。” 李莫愁知道程英多半说谎,立马想要起身,却被三人止住。程英劝道:“李姑姑,你内伤很重。” 李莫愁见程英神情凝重,眼中尽是哀色,却也不再争执。程英扶起李莫愁,往屋里远处一指,道:“杨大哥和龙姑娘都在,只是不曾醒来。” 李莫愁顺着程英所指望去,果真见杨过和小龙女分别躺在远处一张大床上。那大床是原来孙婆婆所寝,却不知怎的被三人搬到了这里。 “他们……他们还好吗?”李莫愁轻轻问了句,心内着实担心。程英摇摇头,诚实道:“杨大哥不知中了什么毒,龙姑娘更是内伤沉重……”说到此处,便不再言语。 李莫愁暗自调息了一会,觉得有些力气,便问三人如何在此。洪凌波自然如实相告,一一说尽。 原来当日李莫愁遣程英和陆无双去江南筹措物资,正巧路上遇到洪凌波来寻李莫愁。两人告之李莫愁已去襄阳,便请洪凌波同走了一回江南。 待三女带着钱粮到襄阳之时,李莫愁已经不在。郭靖对三女诚意相说,却也告之寻不着李莫愁。三女很是担心,便一起寻了出来。 途中一路打听,一路猜想,终于还是程英提议,或是上终南山看看。于是三女又上终南,回到小屋,却见有人住过。当下又想到,或是回了古墓,便又寻来。 所幸洪凌波知道古墓水道,三女又都识的水性,便潜了进来。哪知才从石棺底部上来,却惊见墓室中一番骇人景象。 三女不知前因后果,自然是救人为先。只是杨过、小龙女各自伤得蹊跷厉害,令三女慌乱无常,束手无策。唯独李莫愁只是内伤沉重,耗损过度晕厥,当下尽力施救,却将人救醒了过来。 李莫愁既醒,三女又说前事,而后便问此间之事。洪凌波最是贴心,只道:“师父,你怎么伤成这样,到底怎么了?”陆无双目带凶光,叫道:“师父,是谁?我去报仇!”程英却是不语,只静静看着李莫愁。 李莫愁也不回话,只轻轻说道:“此间很多事,待以后再说吧。”当即转了话题道:“我要看看过儿和师妹的伤势。” 三女欲劝,李莫愁却是一摆手,只道:“我没事的。”说完,便是凝神起指,又在自己身上连点了一十三下。 疾指点完,李莫愁顿时秀眉紧蹙,不刻嘴角便有血丝溢出。三女齐声惊呼,却见李莫愁缓缓吐了浊气,精神却是好了起来。 “师父,你真厉害,这是什么功夫?”陆无双性子急,见李莫愁精神振奋,自然欢喜。洪凌波却是疑道:“师父,你这伤……” 李莫愁笑道:“自然是独家的疗伤手法。”又道:“你们别担心,我好得很。走,随我去看看过儿和师妹。”洪凌波和陆无双脸上露喜,自是过去杨过和小龙女身边,唯独程英不走。 李莫愁起身下床,程英却一把将她手拉住,低声惊问:“为什么!”李莫愁道:“什么为什么?”程英道:“李姑姑,你以为我不知道适才那一招,便是‘绝命回春手’么?” 李莫愁一怔,却是笑道:“你知道又如何?怎么,你还能管着我,不许我用?” 程英眼圈红润,堪堪就要哭出来,低声哽咽道:“我尚在猜想是谁能将你伤成这样,没想到却是你自己。难道你不知道,这十三处生穴,亦是十三处死穴啊!你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做了,你会死的!” 她说得声音极低,刻意不想让另外两人听见,却又强忍眼泪,满是哀色。 李莫愁静默无语,只是瞧着她苦苦而笑。直至洪凌波和陆无双唤人,两人才打破沉默。 李莫愁叹一口气,平和道:“英儿,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的。”又换了落寞神色,却是笑道:“很多事情来得太急,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走吧,随我一起去看看你的杨大哥吧。” 第二百零九章 就凭你们,也配? 四人近到杨过和小龙女身边,看着两人昏睡模样,都不免一阵心酸。 李莫愁一番探看,犹是锁眉不展,只喃道:“过儿不曾说过,我却以为这情花毒早早解了,怎的偏偏这个时候发作,却又这般奇怪,连我都束手无策。” 她轻轻摇头,不觉陆无双已经叫道:“师父,是谁伤了你们,怎么傻蛋的右臂不见了。”一身喊完,已经止不住泪水。 程英轻轻将人搂过去,安慰道:“表妹,别这样。”却也转口问道:“李姑姑,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洪凌波也待要说话,李莫愁却是止了下来。她苦笑道:“很多事情说不完,我们先救人吧。” 李莫愁对杨过之毒无法,便只得施功锁了他几处大穴。小龙女之伤她倒是清楚,运功温养片刻,便已经替她锁了毒素,镇了内伤。 小龙女悠悠转醒,却见是李莫愁正抱着她,不免心中一酸,又堪堪要落泪。小龙女低低歉道:“师姐,对不起……”李莫愁打断她,温言道:“没事了,没事了。” 李莫愁见身边三个后辈均有疑色,便开口道:“凌波,你带无双和英儿去别处歇一歇,我和你师叔单独有话说。”她也不避讳,直接驱人。洪凌波点头应下,便将程英和陆无双带走。 待到人走,李莫愁便抬手将小龙女脸颊上泪珠一抹,温柔道:“师妹,师姐瞒了你一些事,却从来不曾想要害过你。”小龙女低头窝在她怀里,仿佛当初模样,却是不说话。 两人静默片刻,李莫愁道:“你心中想什么,我多半也是知道的。你怪我抢走了你的过儿,是不是?” 小龙女忽的抬眼望一下李莫愁,便又重新将头窝了下去,“师姐,过儿快死了,我也快死了……就算是你,也不能抢走他了。” 李莫愁一颤,却不及悲伤,问道:“师妹,过儿的情花毒,不是已经解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又发作了?”小龙女摇摇头,却是沉默不语。 李莫愁沉思许久,忽的一抹苦笑,便自喃道:“或是如此吧。”当即将小龙女轻轻搂了搂,好生说道:“师妹,我们姐妹之间,也不必存什么心思。你我都喜欢过儿,都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是不是?”小龙女抬眼瞧一下李莫愁,又默默点了点头。 李莫愁微微一笑,道:“师妹,其实过儿也是喜欢你的。”小龙女愕然一颤,却不及李莫愁嘴快。李莫愁叹了口气,苦笑道:“过儿性子骄傲,却偏偏自己将自己套进了枷锁里。他自小心中便对我存了执念,就一直不敢再正视和你之间的感情。他明明是个风流潇洒的性子,却强自要做个一心一意的好男儿。唉,也真是难为他了。” 小龙女呆呆不语,李莫愁又道:“你恨我没错。若不是我当初再回古墓和他重逢,想来他这一辈子,便会将你当做掌心的宝贝。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一次古墓重逢,却是他用自己的血在喂你。” 小龙女怔怔道:“师姐,过儿……过儿真的也喜欢我?”李莫愁点点头,“我每每提及你的事,他都是反应颇大,这恰恰说明他在心底,也是喜欢你的,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罢了。”小龙女眼睛一亮,却道:“师姐,你不恨他么?”李莫愁苦笑道:“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偷溜出古墓的的小丫头了。” 李莫愁转头望了眼昏睡中的杨过,却是挂着笑,轻柔道:“师妹,师姐只想告诉你,若是喜欢一个人,便不是要拴住他,而是要让他幸福,要保他安康。” “师姐……”小龙女似是懂了一些,却犹是茫然。 李莫愁蓦自起身,道:“我会救活他的。”小龙女脱口喊一声“师姐”,随即又低沉问道:“师姐,你要去绝情谷吗?” 李莫愁点点头,小龙女又问:“你知道去绝情谷的路吗?”李莫愁道:“过儿跟我说过那里的事情,我想我能处理的。” 蓦地,杨过身形辗转一动,却在睡梦中咛了一声“龙儿”。 李莫愁莫名心酸,却不及黯然,便又听杨过迷糊梦呓道:“龙儿,不要伤害莫愁……” 李莫愁和小龙女同时一惊,只相顾无言。 两人顿了一会,李莫愁便先启口道:“师妹,你好好照顾过儿,等我回来。”小龙女忽的扯住李莫愁衣角,从怀中掏出一物,诚然道:“师姐,这金丝手套你拿着。万一和人家动起手来,可以破他们的渔网阵。” 李莫愁默默接过,只轻轻抚了抚小龙女的头,又轻轻说道:“不要放弃,师姐一定会把你们都救活的。” 说完即走,只留下小龙女愣神而望,总是不解李莫愁话中深意。 李莫愁转出石室,便对洪凌波三人说明要去绝情谷一趟。三女不放心她一人前往,又知此番前去要为杨过求药,自然提出相随。李莫愁本想让三人留下照顾杨过和小龙女,却被程英看得慌了,只得同意,“你们既然一定要随我去,那便一起走吧。不过你们要记住,我们此番是上门请药,而不是寻衅,届时须得多多克制。” 李莫愁一番话自然是多半讲给陆无双听,又叮嘱道:“此去陌生,路上未免有些麻烦,你们都需自己照顾好自己。” 一番交代,这才动身循着当初杨过提及方位,朝着绝情谷而去。 李莫愁念着杨过之毒,又明了自身暗伤,硬是日夜兼程,一刻不停。 程英心中有苦难言,总是寻到空挡处对李莫愁求道:“李姑姑,你要救杨大哥没错,但是不能用自己的命去换啊。” 李莫愁淡淡一笑,却道:“英儿,我和你杨大哥,都等不了太久。”答完便自顾轻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程英聪明之人,自此不再多言,唯独偶有休憩时,呆呆望着李莫愁出神。 四人脚程均快,竟是不出七日,便寻到了绝情谷入口之处。 绝情谷占地甚广,群山围绕之中,方圆四万余亩。李莫愁老早听杨过讲过谷中诸事,便也知道如今何人主事。待到了入口处,便好生客气传了话。 李莫愁运功喊道:“赤炼仙子李莫愁,求见绝情谷裘谷主。” 不多时,谷口便有人马相见,却是五位绿衣少女,当先一人手提花篮,身后四人却腰配长剑。 李莫愁示意洪凌波三人谨慎,却自立于前头,客客气气做了揖礼,随即细心打量。待人走近,李莫愁才嘴角露笑,戒心去了大半。她已然猜到,这出迎的少女,便是杨过口中提起过的公孙绿萼。 绝情谷众人避世许久,自是不识江湖。公孙绿萼见诸人皆是女子,个个清丽美貌,却也愣了一愣。少顷,公孙绿萼问道:“谷主请问各位,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李莫愁早听杨过说起过公孙绿萼此人心善。此时见面闻言,确是温文知礼,不免心中多了几分好意。心知此女对杨过有情,便也直言不讳,只道:“公孙姑娘,我等此番前来,只为杨过之事。” 公孙绿萼初时相问端庄,不料一听杨过之事,却是矜持之态立失,快步上前,急道:“是杨大哥大功告成了吗?” 洪凌波等三人不知大功何事,面面相觑,唯独李莫愁知晓内情。李莫愁道:“过儿襄阳一行,多有变数,可容我见了谷主,慢慢说?” 公孙绿萼一愣,神色当即黯了几分,却又忽的想起什么,客气问道:“这位道长,你刚才喊杨大哥过儿,不知是他何人?”她念及当初小龙女和杨过一起,也是这般亲热唤做“过儿”,不免心中生出一丝疑惑。 李莫愁亦是一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答她。心中想着杨过已和自己成了夫妻,却实不敢在众人面前坦诚。但要教她说自己是他“姨娘”,却也不再愿意。不妨陆无双嘴快,上前答道:“我师父是杨大哥的姨娘。” 李莫愁一笑,却是不语。 公孙绿萼神色稍安,只对李莫愁道:“既是杨大哥的姨娘,那我也要喊一声姑姑了。”李莫愁只说客气,随即又介绍了身边三人。众人各自作礼,寒暄几句。 李莫愁心中甚急,只是催促道:“公孙姑娘,客气话我们以后再说。今日确有急事,还请快快带我去见谷主。” 公孙绿萼见她神情严肃,不免也猜到一些不好之事。但又害怕听到什么坏消息,便也不问。暗想此中变故必多,一切当由母亲作主,便是默默点了头,将人引进谷中。 绝情谷道路曲折,丘屏壑阻,四周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一路上风物佳胜,此处更是个罕见的美景之地。众人信步而行,只见路旁仙鹤三二、白鹿成群,松鼠小兔,尽皆见人不惊。 李莫愁不免心中赞叹:“如此仙境,何谓绝情之说?莫不是凡人入圣,便要断了七情六欲不成?”她想着自己行事,却是大情大性,断然和这“绝情”两字无关,又不免嗤笑自己起来。 一行人走了多时,终于到了主厅。 裘千尺早早等待,见众人到来,便是开门见山,只道:“诸位前来,不知何事?” 李莫愁早听杨过说起,这裘千尺性子乖张偏颇。只是当下情急,也不想同她虚与委蛇,亦直言道:“在下此番来,只为杨过求取解药。” 李莫愁一言既出,裘千尺便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全然不是善意,听得身后三女各自戒备。 蓦地,裘千尺收声,厉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替那小子来求解药?” 李莫愁不亢不卑,淡淡道:“我自是他亲近之人。”她自说亲近,却不予再说“姨娘”这个称呼。 公孙绿萼凑近母亲耳畔,低语几句,倒让裘千尺换了笑脸。只是说话依旧阴阳怪气,道:“原来是那臭小子的姨娘啊,可真是难得。” 李莫愁也不语,只知她话未说尽,必有后言。裘千尺冷笑道:“前些日子来了几个人,自称是那小子的前辈熟人,也是来讨解药,却教我抓了两个,赶走了三个。” 李莫愁一惊,不知谁人也替杨过求药,却又是多久前事。正思索间,不觉裘千尺厉声喝道:“来人,都给我抓起来!” 一语落,四周自是涌出许多绿衣弟子,各自手持兵刃,蠢蠢欲动。 “你们要做什么!”洪凌波、程英、陆无双三人,早早各持兵刃,护在了周围。 裘千尺冷笑道:“怎么,你们还想反抗?哈哈哈,乖乖束手就擒吧。” 李莫愁不动声色,心下盘算应对,却是淡然道:“裘谷主,你这是何意?”见得裘千尺不答,便自上前几步,凌然道:“裘谷主,你这待客之道,可真是差劲的很那。” 裘千尺瞧着李莫愁一派悠然,甚是大家气度,却也暂时不予施令,只冷冷哼了一声。 李莫愁淡然一笑,道:“裘谷主,我们前来求药,与你客客气气,不曾半分冲突,你若不肯,我们转头便走。眼下你无故拿人,是何道理?” 裘千尺冷笑道:“你们这些人,都自诩正人君子。前阵子那些人,刚来的时候也是说些好话,待我拒绝后,便想强夺。与其再让你们闹腾,不如先将你们抓起来了事。待杨过那小子做成了我的事,自来换取解药时,我便放了你们。”一顿,又道:“再说,这绝情谷是我的地盘,我想怎么待客,便怎么待客,还轮不到你来管!” 公孙绿萼欲阻,却被裘千尺一挡,又喝道:“动手,将人拿下!” 李莫愁不屑一笑,却道:“就凭你们,也配!” 第二百一十章 区区荆棘 李莫愁此行绝情谷,也不曾真心想着裘千尺能赐予解药。她早早做下动武打算,届时擒住对手,自己保准有千百个法子教她服软。 李莫愁见谷中众弟子即刻动手,便在心中寻思:“我赤炼仙子的手段,确有好些日子不曾用了。但今日为了过儿,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心念及此,便对身边三女道:“放开了杀,对此间人事,无须留手。即便是杀错了人,亦由我一人担下!” 这边语落,那边众弟子已然冲上。 李莫愁当日重阳宫一战,自己拂尘已被毁去,来日变故连连,不及再铸。当下正好金丝手套戴上,以作拳掌之助。 李莫愁心有隐虑,起手自是无情。甫一接上,便是赤炼神掌、九阴白骨爪、摧心掌连使,顷刻间便将最近数名弟子击杀。一时间,肝脑涂地,尸横大厅,直吓得一众人硬是退了几步。 身边三女素来知晓李莫愁武功高深,平日作风也多凌厉。却不想此间一上手,就杀了几人,手法甚是有些残忍,不免都是愣了一愣。 三女惊愕未定,李莫愁已然喝道:“裘千尺,你想拿我们,也不问问我是谁!”忽的神情幽厉,冷笑道:“今日我便教你这等坐井观天之人,见识一下赤炼仙子的厉害!” 李莫愁这边开杀,对手便也动了死斗之心。裘千尺亦是傲气之人,大声厉呼,驱赶谷中弟子围斗。 众人围杀,又添亡魂。 程英寻机靠到李莫愁身边,求道:“李姑姑,弟子无辜,你手下留情。这般杀戮,若是杨大哥知道,他会不高兴的。” 李莫愁一顿,却是不答,只是起手间,杀招收了势,只将众人折断筋骨,击散气海。 大厅厮杀,李莫愁四人稳占上风。裘千尺脸色大变,急呼:“快布渔网阵!” 即刻,几队人马冲突,手持弩.枪,分站四方。突然间呼的一声响,每四人合持一张渔网,同时展开,围在四人周身。 公孙绿萼一脸焦虑,向李莫愁等人连使眼色,脑袋微晃,示意四人尽快出外。不料李莫愁竟是不见,只管冷然笑道:“怎么,这便是绝情谷的带刀渔网阵?” 裘千尺冷冷一笑,心道:“纵使你武功高强,今日也决计逃不过这渔网阵!”当即轻喝一声,身边一名弟子会意,双手连击三下。顿时,场中十六名绿衫弟子交叉换位,将包围圈子缩小了几步。四张渔网或横或竖、或平或斜,不断变换。 李莫愁曾听杨过说过绝情谷渔网阵之事,当日不予置否,眼下一见却也精妙,不禁暗赞媲美全真教“天罡北斗阵”。只是时下并非论武之际,便冷笑道:“就凭这区区渔网,也想困住我赤炼仙子么?”她转头叮嘱程英等三人固守不可轻动,自己却早已冲向阵脚。 “师父小心!”洪凌波和陆无双急急喊道。 “李姑姑不要杀人!”程英却无担忧,反而劝说手下留情。 这渔网阵本是擒人利器,不料李莫愁早有准备,金丝手套刀枪不入,正好一展其威。 众人惊愕之余,李莫愁已然使出“天罗地网势”身法,将这渔网阵带刀之处,如同麻雀一般戏耍。绝情谷众弟子从来只见渔网擒人,不觉还有人主动相迎,一时不及回应,尽听得“唰唰唰”数声连响。再看那渔网,尽被李莫愁扯烂。 “好,师父厉害!”陆无双最是性真,见李莫愁顷刻间毁了渔网阵,便是按捺不住,连声叫好。洪凌波和程英亦是心中欢喜,皆是微笑得意。 李莫愁凛然而立,气势不动自威,只笑道:“裘谷主,我本以为,你这待客之道,差劲的很。没想到,你这留客之道,同样如此差劲。” 裘千尺惊怒不已,愕然不语。 公孙绿萼两边瞧了一会,便站出来喝住众人,只道:“李姑姑,此事到此为止吧。你们还是快快出谷去,我不会再让娘来为难你们。”她担心母亲受了什么损伤,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想着李莫愁等人既是杨过亲近之人,那便总是侠义之人。自己随口说个理由,只盼再无有人伤亡。 李莫愁淡淡一笑,见眼下渔网阵虽破,但四周围涌人员甚多。若要轻易离去,倒也要花一番功夫。 正要启口退去,另寻它法,却不料陆无双嘴快,已然叫道:“要强留我们的是你们,如今打不过我师父,便要我们走?这世间哪有这种道理。”不及程英劝说,又转对李莫愁一笑,似征求道:“师父,今日我们便不走了,叫这老恶妇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表妹!”程英拉扯一下陆无双,只怕李莫愁责备于她。不觉李莫愁先是一愣,而后却是笑道:“无双,你这股性子,倒有些像我年轻时候。好,那便依了你,我们将这绝情谷,掀个底朝天!” 程英和洪凌波不防李莫愁竟能赞同陆无双之言,不免皆是一愣。 裘千尺已被激得大怒,脱口骂道:“臭丫头,你找死!”当即唇舌微动,竟有一物从口中射了出来。 “无双小心!”李莫愁眼疾手快,堪堪拦下来物。自在掌心一摊,自然便是裘千尺的独门暗器“枣核钉”。 陆无双惊魂未定,程英、洪凌波急忙上前相询。李莫愁却是一派悠然,淡淡笑道:“早闻裘谷主有此绝技,今日一见,却是言过其实了。 一番话听着客气,实着大大讽刺。 裘千尺连连碰了钉子,心中已是盛怒,但李莫愁修为深不可测,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强忍怒气,却也说不出话来。 公孙绿萼咬咬牙,上前隔在众人之间,好生求道:“李姑姑,今日我娘多有得罪,绿萼给您陪不是了。但求你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再和我娘计较,也不要……也不要伤到了她。” “萼儿!”裘千尺一声喝,吓得公孙绿萼颤了颤。只听道:“你怎这般没有出息!难道我还会怕了他们不成!” 裘千尺责备女儿一句,又转对李莫愁哈哈笑道:“赤炼仙子李莫愁,好,很好!老妇人久不入江湖,却也是孤陋寡闻了。你武功是高,毁我渔网阵,破我枣核钉,我自认打不过你。不过,你要想从我这里拿去解药,那也是万万不能。” 李莫愁道:“那可未必。我自有千百种办法,教你乖乖拿出解药来。” 裘千尺道:“老身已经死过一次,难不成还会怕你手段。我若是死了,你们也别想拿到解药。” 李莫愁笑道:“死有何难,你自然不怕。我也知道你受了多年的苦,各种手段难说也奈何不了你。只不过,我却知道有一个法子,可教你乖乖拿出解药。” 李莫愁话语才落,眼神便是转到了公孙绿萼身上。裘千尺心头一紧,脱口大喊:“萼儿小心!”却早已来不及。 李莫愁身形如鬼魅般闪动,只一招便将公孙绿萼制住。李莫愁轻声道:“公孙姑娘,为了你的杨大哥,只好委屈你了。” 公孙绿萼尚不及回神,李莫愁已是手上发力,竟是掐住她的脖颈,将人叉了起来。众人齐齐惊呼,甚连洪凌波三人都觉得李莫愁手段有些狠了。 李莫愁眼神幽历,只对裘千尺道:“你女儿的命,也不值得你用解药来换吗?”裘千尺怒道:“你,卑鄙!”李莫愁笑道:“我早就说过,我赤炼仙子的手段,足够教你交出解药。” 裘千尺心中犹豫,李莫愁又道:“我本客客气气来,你却硬要寻我动手,那便怪不得我了。” 李莫愁说完便使了劲,公孙绿萼顿时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命在旦夕。 “萼儿!“裘千尺一声惊呼,却犹不动。 “师父,不要杀她!”洪凌波和陆无双也知公孙绿萼是友善之人,急急来劝。 “李姑姑……”程英亦要相劝,却被李莫愁打断。 李莫愁道:“我本不是好脾气的人,等不了许久,你若再不交出解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公孙绿萼拼命挣扎,确是一副垂死痛苦之状。洪凌波等三人又劝一番,尽要李莫愁手下留情。 李莫愁冷笑不语,虽不下死手,却也叫公孙绿萼痛苦万分。 蓦地,裘千尺叫道:“我给,我给你解药!”不及李莫愁应答,已然急道:“你先放了萼儿!” 李莫愁闻言一笑,缓缓收了力,将人往裘千尺身边一推,冷道:“人先还你,解药拿来。若是骗我,后果你自己知道。” 裘千尺既得爱女,先是一番慰问。李莫愁也不催她,只等她交付解药。片刻之后,裘千尺稳定心神,颇有不甘道:“随我来。” 李莫愁暂不轻动,陆无双已经问道:“去哪里?”裘千尺冷哼道:“既然答应给你们解药,我便不会食言。解药自然被我藏在药房暗阁内,你们这就随我去取。” 裘千尺说完便让手下弟子抬了坐椅,往大厅外而去。李莫愁知她狡猾,却也不怕她使诈,只叮嘱三人小心,便自跟上。 一众人前前后后往谷中深处而去。初时道路略窄,仅容两人并行,李莫愁心中警惕,却终不见绝情谷众人使诈。 行了一阵,地势渐渐开阔,却到了一处花树甚美之地。 “师父,这里好些药草,应是快到药房了。”洪凌波见得四下奇花异草,却也符合药房所在。当下欢喜而说,好叫李莫愁宽心。 李莫愁一路警惕,此时终于松了口气。见程英脸色郁郁,却是停下脚步,好生说道:“英儿,你还在怪我适才手段狠戾了么?” 程英不语,李莫愁又道:“若是能救活过儿,便是让我杀尽天下,我亦无悔。” 身边三人皆是一震,李莫愁却又笑道:“我本不是什么好名声之人,再多些杀戮,沾染点鲜血,又有何妨。”一顿,又道:“走吧,取了解药,我们还要急着赶回去救人。” 三人适才确有心结,只因李莫愁平素亲厚,故都不予明说。此刻李莫愁自己说了,自是一番感慨。 忽的,前面裘千尺一声喝:“动手!”四下弟子纷纷动作。前后两边人员尽数撤去,周遭埋伏之人窜出,却是身穿金丝甲,抱着花树断枝,快速往四人前后道上堆堵。 李莫愁不及明白,眼睁睁看着前后通道被花树断枝堵住。再环看四下,却只剩当下立足处一片径长两丈的圆形草地,外边密密层层的围满了花树荆棘。 此时正当冬季,花叶早谢,花枝上只剩下千百枝尖刺,四女不论从那个方位出来,都有□□丈地面生满荆棘。任你轻功再强,也决不能一跃而出,纵然跃至半路也必难能。 四人惊愕间,裘千尺已经得意笑道:“李莫愁,你武功是高,我奈何你不得。但你们想要解药,却也是万万不能了。” 李莫愁道:“凭这区区荆棘,就能困住我们?”她看不出内中阵法,心想必是裘千尺故弄玄虚,当即便要开路。 程英一把拉住,急道:“李姑姑小心!”李莫愁一顿,问道:“怎么,这些花刺是什么厉害阵法么?” 李莫愁停步不前,裘千尺又是一番得意大笑。裘千尺道:“我们绝情谷的人,可不懂什么阵法。但是要困住你们,这些东西便已足够了。不怕死的,就走出来试试!” “故弄玄虚!好,那我便走出来给你瞧瞧!”李莫愁寻思程英在侧,即便阵法厉害,也能化去一二。自己等不得时间,便自要出。 不料程英又是一把拉住,急急摇头,只道:“花树有鬼。”李莫愁堪堪收住脚步,程英续道:“这些花树确实不是什么阵法。但正是因为这里没阵,我才担心另有蹊跷。” 裘千尺远远听到,嘿嘿冷笑,只道:“好一个机灵的姑娘,却教你猜到了一些。”忽又转对身边弟子道:“走,我们回去。” 众弟子抬起裘千尺便走,急得陆无双骂道:“卑鄙!”洪凌波亦是有怒,只道:“师父,让我来开路。真有变数,你们踩着我的尸体出去就是!” “胡闹!”李莫愁当即止住,喝道:“你是我的徒儿,这条命的生死,当是我说了算,谁教你擅自做主!” 洪凌波低头不语,自是知道李莫愁责中带爱,悻悻退到一边,不再冲动。 李莫愁道:“大家先不妄动,看看这老狐狸搞什么花样。”众人点头认可,各自警惕,背身而护,以待变数。 果真,裘千尺去而复返,竟是带了众多弟子,携了□□而来。 李莫愁急急示意众人小心,便已听到裘千尺令道:“放箭!” 第二百一十一章 箭雨 裘千尺一声“放箭”,自是箭雨流星。所幸四人身手不俗,又早有防备,当下舞动兵刃,扫落箭枝。 一轮过后,陆无双骂道:“恶老太婆,你还要不要脸!”裘千尺不屑一笑,只道:“放箭!”再是一轮箭雨,洪凌波亦骂道:“卑鄙无耻,言而无信的小人。”裘千尺只管冷笑,却是不答,只道:“放箭!” 连番乱射,四人尽皆扫落,却也不敢再多言。 裘千尺嘿嘿冷笑道:“你们本事不小,这样都奈何不了你们。不过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玩。”说完便又退去。只在远处山坡上,看着四人在被困核中。 李莫愁告诫三人冷静,寻思脱困之法。只是裘千尺时不时下令放箭,教她根本无法静心思索。 僵持许久,四人渐渐力乏。陆无双早早要靠李莫愁护持,而程英和洪凌波亦是艰难自保。 李莫愁道:“这恶妇存心戏耍我们,是要教我们力尽而亡。”忽又黯然道:“是我一时大意了,教你们无辜受了牵连。”三人自是不认,颇为硬气。李莫愁看着欢喜,却是心中定了念。 李莫愁凌然道:“我们总想着全身而退,是故困顿于此。然我们却都忘了,以死求活,不过一人而已。”三人一怔,李莫愁续道:“这花树荆棘不过十丈,凭你们轻功,中间但凡有个踩点,便能跃出去了。” 三人见李莫愁神情肃然,皆是心头一紧。洪凌波脱口道:“师父,让我来!”陆无双争道:“师姐,让我来。” 程英亦要相争,李莫愁已经阻下,只道:“我既然带你们出来,便要带你们回去。” 三人忽觉李莫愁身上死气陡升,都是不由自主颤了颤。 李莫愁道:“若那恶妇不放箭,我自有法子平安出去。但眼下之计,唯有如此了。” 三人皆知李莫愁性子,只是事到如今,都不好再说,唯独强忍悲伤。李莫愁却是笑道:“这花树有何蹊跷,也不过我们自行猜想,说不得真是故弄玄虚呢。” 一番安慰,再整精神,便要强自闯出。 忽的,远远响起人声脚步,却有一众人马到来。不及李莫愁这边打量,远远便有一人喊:“师姐小心,那是情花!” 正是小龙女到了。 “情花?”李莫愁一惊,顿时止步。她早前听杨过和小龙女说起情花,只道美丽无比。不觉此刻眼前这些花树荆棘,却是奇丑无比。心中不由想到:“春来花开,情花固美。然待到凋零,却也是如此丑陋。” “师姐,你们没事吧?”小龙女又喊一声,倒将李莫愁从神思中拉了回来。 李莫愁回神望去,却见她身边紧随一人,却是杨过不假。两人身后跟了数人,男女老少,却是黄蓉诸人,甚于一灯大师与慈恩和尚,亦同在列。 李莫愁不知这些人如何会遇到一起,更不知自己前脚才到绝情谷不多时,怎得杨过和小龙女也追着来了。只是眼下情急,不便相问,只顾静心待变,不做分神。 原来那日李莫愁才离古墓不久,杨过便是醒来。小龙女如实相告,杨过哪里还肯静养,当即表明心迹,势要追回李莫愁。 小龙女只当杨过为重,便也一路跟了。不觉才出古墓,下得终南山,就遇到黄蓉诸人。一问之下才知,朱子柳和天竺神僧为求解药被困绝情谷。 众人结伴而行,途中又遇到为寻师弟天竺神僧而来的一灯大师,正好一并合了,往绝情谷而来。 众人方一入谷,就闻谷中隐隐有打斗声。杨过自是猜到,便带人强闯了进来。他自是远远看到了李莫愁等人,却又碍于众人面前,蓦自失了心气,竟是不敢唤一声莫愁。倒是小龙女情急,早早喊了一声“师姐”。 杨过众人一到,裘千尺自然也是分了神。 这边李莫愁也是看到杨过,远远瞧了他许久。李莫愁见杨过只管看了自己多时,口舌似是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喊出什么来。她心中一顿,便是黯然了几分。但转念一想,便又挂了笑意,不教旁人察觉。 李莫愁这边稍远,看着杨过急急转向裘千尺说上了话,却听不清说些什么。不过观其神色谦恭,却也猜到几分,多半是替自己求情。 杨过说了片刻,裘千尺果真做个手势,教四周弓.弩手尽数撤了去。 小龙女远远喊道:“师姐,你们身周花上有刺,剧毒无比,千万小心了。”她本是清冷性子,此时却明显多了一丝焦虑。 李莫愁适才也是早早瞧出情花模样诡异,绿衣弟子既用花树拦路,其中必有缘故,因此一入情花坳后,便一直嘱咐身边三人小心,须得远离花树。洪凌波、程英和陆无双也都是乖巧伶俐之人。适才见到见到花枝上无数尖刺,早觉厉害,这时被小龙女说破,更是心增畏惧,不自觉向草地中心挤拢,几乎都粘到了李莫愁身上。 李莫愁生怕她乱用情绪,又冲散了内息,故而抖擞精神,大声答道:“师妹,多谢提醒。”她庆幸小龙女来得及时,不然自己甘心为垫而出,却要受尽苦头了。 裘千尺撤了弓箭手,却也对杨过哼了一声,又对着李莫愁喊道:“小子替你们求情,我便不为难你们。不过你们想要出来,就自己想法子吧。”话中却是故意为难。她料想周身十丈花树,谅你李莫愁等人轻功再好,也是跃不出来。 裘千尺冷笑而望,杨过和小龙女等人亦是焦虑,黄蓉低头沉思,一灯大师连念“阿弥陀佛”。 忽的,李莫愁道:“裘谷主,你说话算话便好。这区区十丈情花坳,倒还真是困不住我。” 一番话成竹在胸,众人不免齐齐愕然,唯独黄蓉脸带轻笑,似懂话中之意。 李莫愁道:“凌波、无双、英儿,刨土!”一声令,干净利落,自己却是起手解衣,将自己外衫脱了下来。 众人又一惊,李莫愁已经吩咐三人将地上泥土装入外衫之中。片刻,竟是包了一个大大的土包。李莫愁一抹轻笑,随手将土包一掷,不前不后,正正落往荆棘中间。 “师姐好聪明!”小龙女惊喜轻呼,杨过自然脸上也是喜色。身边众人都自窃窃,唯独黄蓉凝了一层忧色。 “外衫包土,用作绝妙的垫脚石?哈哈,李莫愁,你想得太简单了。” 裘千尺取笑话落,土包也正好落进荆棘纵中。只是花树荆棘深有半身,一个土包落下,却是全然没入,只隐隐见得一些面子,竟无法安全立足。 李莫愁一怔,众人一惊。 即刻,耶律齐道:“两位武兄,我们也来帮忙做土包。”他少年老成,想着这土包虽是外衫包裹,但要教女子脱衣,总是不妥。是故众人还在惊愕之际,便早早建议,起手来脱外衫。 武家兄弟一听,立马也动手。不料裘千尺喝道:“你们不准帮!” 裘千尺原本就不存什么好心。适才应了杨过请求,也不过是自信四人定然无法轻易脱困。此刻见了李莫愁外衫刨土之法,心中便是悔了。当下正好寻了借口,来阻四人脱困。 裘千尺道:“他们身上都穿着衣服,要你们刨土做什么。我只说让他们凭自己的本事出来,可没许你们帮忙。谁若是坏了规矩,我这些弓箭,也可不长眼睛。” 众人适才已经见到四人被困核中,在乱箭下吃力抵挡。如若裘千尺真翻脸动手,四人定当凶险。 然此番话语,不乏刻意刁难,更有辱人之心,众人又惊又怒,却也不好发作。 “你!”杨过怒目切齿,死死瞪了一眼裘千尺,却也不敢多言。只切切望着李莫愁,生怕她一个倔强,真拿自己给三个后辈做了垫脚石。 “表妹,我们也脱!”程英一声喊,便也解了自己外衫。她平素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此时亦是大事分明,不拘小节。陆无双应声而做,洪凌波也不落下。 三个土包不刻做好,李莫愁便又寻到先前方位,准准投掷。 土包落地,众人不免又是一番忧色。 裘千尺笑道:“法子倒是聪明,土包也做得不错,可惜总归还是我这花树深一些。” 原来四个土包落地相叠,犹是差了半分。虽已显然,但中途垫脚一踩,不免会有脚腿受刺之险。 此时四人外衫尽去,再脱便是中衣。而练武之人御寒,即便寒冬,亦多一件中衣而已。若是再脱,当是袒露肩膊,只剩贴身肚兜了。 这一层众人皆知,不免尽有难堪之色。 “我们来!”武家兄弟冲动,又要动手帮忙。不觉周边弓箭手重整,裘千尺道:“我说过了,谁都不准帮他们。”她得意一笑道:“再脱吧。这人命,总归比什么都重要。”一句话十足恶意,却是硬要辱及四人。 杨过早已拳头握得咯咯响,却慑于周边弓箭手,不好轻动。 “阿弥陀佛,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一灯大师终于开口,实在也是看不下去。不料裘千尺心智已趋异常,只喝道:“老和尚少管闲事。”竟生生阻断一灯想要介绍裘千仞给她相认。 一灯受了一喝,倒也无奈摇头,只管退回。他自是高僧,心中倒也无妨,却惹得周边众人不平,即刻就想动手。 “怎么?想拼个鱼死网破不成!”裘千尺颇有些无赖性子,又教众弟子举起弓.弩,对准了情花坳中四人。 战事一触即发,十足紧张。 忽然,李莫愁喊道:“都停下,我来脱!”众人回神一望,齐齐惊愕。却见李莫愁已经起手解了自己中衣盘扣,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了下来。 身边洪凌波三人当即以身相护,李莫愁却无动于衷,只道:“别护着我,赶紧刨土。”又道:“这恶妇存心要对付我们,赶紧出去了再说。这等小事,不足挂齿。” 话虽如此,但时下风俗,怎容女子如此行径。即便是黄蓉,都不由心下一跳。众男子齐齐转过身去,哪里敢看李莫愁模样。一灯大师和慈恩和尚垂首念着佛偈,也是不住摇头。 “师姐……”小龙女呆呆望着李莫愁,却是靠在杨过怀里,眼中复杂。杨过目光不躲,只管盯着李莫愁,甚是心酸,只轻喃道:“莫愁……” 众人只觉此时光阴竟是格外悠长,不知该做何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闻李莫愁道:“凌波,英儿,我助你们到垫脚处,你们自运功跃出去。” 两人应一声,李莫愁便起脚在两人足下一踢,将人稳稳往中间土包处送。这一脚恰到好处,程英和洪凌波先后在土包上借力一点,身形即刻便往外飞。这一下来得快,待众人反应过来,程英和洪凌波已经出了情花坳。 两人脱困,不及和众人相说,便是齐声喊道:“师父(李姑姑),师妹(表妹),快出来!” 这边众人回神来慰问,那边李莫愁已对陆无双道:“无双,你左脚不便,自是跃不出的,师父背你。” 陆无双一呆,李莫愁已经将人负于背上,只道:“只管抓紧师父,切莫松手。”陆无双不及应下,李莫愁已然提气一纵,直往中间土包落去。 此时裘千尺也是回神,却见程英、洪凌波早早脱困,而李莫愁已经踩到中间垫脚处。待她身形再起之时,心中大为不甘,一股恶念陡生,顿时张口一射,竟是“噗噗噗”三下,三枚“枣核钉”瞬间击向尚在半空中的李莫愁两人。 这一下电光火石,甚是阴险狠毒。众人齐齐高呼,李莫愁亦是大惊。 李莫愁身在半空,无处躲闪,硬是折了腰身,避过一枚。同时起掌劈落打向陆无双的另一枚,却不觉还是挨了一下。 众人但闻“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又是“啊”的一声短呼,也不知打在李莫愁何处。但见李莫愁身形一滞,连同陆无双一起,竟是往下落去。 “无双,出去!” 不料李莫愁身形强转,腰肢发力,竟把陆无双从背上甩了出来。 这一番应对亦是极快。众人只见陆无双撞到程英身上,无甚大碍,却见李莫愁身形直落,便要整个落进千万情花刺中去。 李莫愁此时上身仅有肚兜,这般落下,定是凄惨可怖。 众人惊骇不已,个个眼睁睁瞧着,竟都说不出话来。 “不!不要!”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只为他能活 李莫愁身形直坠,情花坳外众人个个惊心动魄,小龙女一怔,杨过已经离了身边。 杨过狂吼了一声,“不!不要!”声犹未毕,身形已经纵入情花坳中。但见他左臂伸出,正正接住李莫愁。跟着双足一点,急退而回。 “莫愁!莫愁你醒醒!”杨过情不自禁大喊,甚是凄厉。 李莫愁嘴角溢血,却只是皱眉。适才那一下击在身上时,因有护身真气,倒也没什么。只是连番使用“回春手”,却是恰恰反噬了。她迷糊中将人抱住,只胡乱喊着:“过儿,过儿。” 周遭众人面面相觑,惊骇不亚于先前。 杨过这一声声“莫愁”,便连草包如郭芙,都听出了其中真意。 “莫愁,你伤哪里,伤在哪里!”杨过只见李莫愁不断吐血,却不知她是反噬之伤。 李莫愁紧紧抱住杨过,只做强忍,过了少顷,才缓缓道:“我没事的,没事的。”她不想让杨过担心,只一味要强。却也一时情动,忽略了众人,全然信赖杨过,窝在了他怀中。 “过儿,你的脚……”小龙女忽的发声,打破众人沉静。 李莫愁顿时醒脑,脱出身来,望向杨过双脚。只见他裤脚给毒刺扯得稀烂,小腿和大腿上鲜血淋漓,不知多少毒刺刺伤了他。 李莫愁心中一酸,霎时眼含晶莹。她自古墓来此,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凡事不折手段,但只一念,便是求得杨过安然无恙。 此时见他不惜踏入情花丛中,舍身相救,更难以自己。一时心中又暖又痛,竟是忍不住像个柔弱女子一般,将人抱住,在肩头呜呜哭出来。更甚抡起拳掌,敲在杨过肩背上,口中一分责骂,万分怜惜,只骂道:“谁要你救!你救我做什么!” 杨过也不多言,只轻轻一笑,拍着李莫愁背心,温柔道:“我身上情花之毒未除,多一点少一点没什么不同。”但人人都知,毒深毒浅自然大有分别,他这么说,只是安慰眼前人而已。 言落不语,自是紧紧搂住李莫愁。 两人相拥不知时,浑如天地间万物不存。 忽然,有人轻扯杨过右臂空袖。杨过猛回神,却见周遭众人尽皆骇人之相,齐齐盯着自己和李莫愁。 小龙女近在咫尺,此刻也不妒怨,只淡淡道:“过儿,师姐,他们都看着你们。” 李莫愁猛然惊醒,急急逃离杨过胸膛。扫过众人脸上异色,心中竟也生出一抹怯意。忽的一阵凉风吹过,不禁哆嗦一下。便又想起自己外衫中衣都做成了土包,此时便只一抹肚兜。两相交错之下,情不自禁抱住自己双肩,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恨不得找个地洞转了进去。杨过似也怔了怔,被小龙女扯住,却不及上前替她遮拦。 蓦地,李莫愁背后披来一件外衫,却是黄蓉将她抱住,只温言道:“李姐姐,没事了,没事了。”不及李莫愁回应,黄蓉已经转了话题。却对裘千尺责问道:“裘谷主言出不行,暗箭伤人,确不算名家所为。” 黄蓉转了话题,李莫愁才回过神来,自己拢了衣衫,默然无语。 众人此时纷纷声讨,尽说裘千尺适才阴毒。武家兄弟和陆无双、洪凌波,更是气急。 杨过恨恨瞪视裘千尺,若不是公孙绿萼一直暗中摇头示劝,又有小龙女暗暗拉扯,定要当场翻脸,大闹起来。 裘千尺也不怕众人责难,只冷冷瞧了杨过几眼。忽的转对自己女儿说道:“萼儿,这等大逆不道的臭男人,你还喜欢他做甚!”公孙绿萼脱口而出,“杨大哥他是好人。”裘千尺冷笑道:“好人?有谁见过这样的好人?先前一个口口声声喊姑姑,到头来却说是要娶她。今日又来一个姨娘,却也是这般搂搂抱抱。哼哼,依我看,倒像是他婆娘。” “恶老太婆,你胡说什么!”陆无双气急大喊,脱口道:“我师父……”却是说不下去。 “呵呵,你们都瞎了聋了不成?”裘千尺哈哈笑道:“适才这对狗男女那般行径,还有脸说他们是姨侄吗?” 众人尽皆沉默,黄蓉一脸忧色,想着刚刚扯开话题,怎又被岔了回去。她甚是担心李莫愁,不住搂她肩头,好生安慰。 裘千尺适才折了几阵,此番似寻到了把柄,犹是得理不饶人。裘千尺道:“杨过,你妄为人子,怎么尽做这些乱伦之事?先要娶姑姑师父,现在又和这姨娘师伯缠绵,可真是叫人望尘莫及啊。” 杨过气得胸口阵阵绞痛,拳头握的咯咯作响,却已经寸步难移。 “怎么,我说错了么?哈哈哈”裘千尺又一番大笑。众人虽然知道她刻意讽刺,却也不得不正视事实。这李莫愁和杨过之间,却是远远超出姨侄关系。虽然平日彼此亲厚,多半不愿接受和面对。但如此关系,自然是大大为世俗不容。 李莫愁听着裘千尺数落,暗看众人眼色。因她平日性格强势,除了郭芙似在嘲笑,其他人尽都不敢看她。却是各种愕然之色,尽数落在杨过身上。 她忽然想起那些经书典故,那些伦理纲常,又想着当日穆念慈心愿,郭靖期待,顿觉此番情缘孽债,却是自己这个长辈大大错了。她一心要护杨过周全,哪里容得下旁人这般审视于他。 “别看了!都别看啦!”李莫愁忽的大喊起来,竟有些失态,“我是过儿的姨娘,我是过儿的姨娘!” “莫愁……”杨过呆呆轻喃了一声。 李莫愁复又喊道:“我们自小亲厚,他喊我几声名字怎么了,他抱我一抱又怎么了?你们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李莫愁一顿喊完,竟是抱住身边黄蓉,在她耳边轻泣恳求,“叫他们别看了,别看了。过儿没有乱伦,过儿没有乱伦!” 黄蓉轻拍李莫愁肩背,只温言道:“我知道,我知道。”又道:“过儿是个好孩子,过儿是个好孩子。”然口上这般说,眼中亦是愕然神色。 “啊——”的一声长啸,杨过忽然冲向裘千尺,喊道:“你住口!你住……”冲了几步,却是手捂胸口,口中吐血,浑身颤抖,慢慢跪下。 “哈哈哈,情花,情花毒发了!”裘千尺大笑,道:“好好,我住口,我住口!对对,她是你姨娘,不是你婆娘!哈哈哈!” 裘千尺狂笑欲走,似觉得此番羞辱已够。 “你……你住……”杨过趔趄追了几步,却是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这一下又是吓到众人。 公孙绿萼频频回头,却终于被裘千尺带回。小龙女早早将人抱住,急急呼喊。一灯大师亦将人扶好,一阳指准准点了下去。黄蓉等人亦是围涌左右,甚是担心。唯独李莫愁拢着黄蓉外衫,呆呆立在远处。洪凌波随在身边,却是不敢去扶她,只轻轻叫着“师父”。 少顷,众人救醒杨过。小龙女道:“过儿,我们还是去求解药吧,我不想你死。” 杨过扫了一遍众人,目光甚是无神。最后落到远处李莫愁身上,却终于喊不出声来。众人顺着他目光望去,亦见李莫愁失神落魄。洪凌波泪流满面,一把将人抱住,连连唤着,“你们别看,都别看啦!” 黄蓉岔了话题道:“眼下过儿的毒要紧,大家先将其他事情搁了吧。我们一起去寻裘千尺,势必要让她交出解药来。”她也不予别人反对,当下令道:“龙姑娘,你扶好过儿一起来。”又对一灯大师道:“大师,你也一起来吧。” 一灯大师点了点头,淡然道:“蓉儿请先走,我随后就到。”却是望着李莫愁那边。黄蓉猜到何事,便自招呼一众后辈,寻裘千尺而去。 李莫愁被洪凌波护着,犹是神情茫然。待到人去,一灯大师近身招呼,才渐渐回神。 李莫愁强自收敛心情,默默道:“大师刻意留下来,也是想教训我,妄为长者,却不顾人伦么?”她自然知道和杨过之间感情,断然不会被世间认可。即便是一灯这般高僧,亦无可能不说些什么。 一灯微微摇头,淡淡道:“莫愁,世间真情,何来对错?我只是回首想到,当初是我弄错了。”李莫愁一怔,抬眼问道:“大师,什么弄错了?”一灯淡淡笑道:“昔日你我初见,求我解去心中魔障。我以为你杀伐断罪,是为侠义逍遥,实在是大错特错了。”李莫愁一惊,问道:“那是为了什么?”一灯道:“爱,恨,皆是情。当日我便应该想到,你率性而为,杀伐果断,皆是心中真情真性所为。你的道,不在侠义逍遥,而在于世间真情。” 李莫愁默然不语,片刻,才轻吟道:“大师,你说我的道,便是情道么?” 一灯又是淡淡一笑,却引了慈恩告辞。 李莫愁欲拦再问,一灯已然换了话题,“我师弟前些日子来此替杨居士求药,不料被困其中,不知莫愁可否相助,探他囚禁之地,更能将他救出?” 李莫愁一愣,心念一转,便道:“救人便是救己。大师,我懂了。”一灯淡笑点头,自此离去。 李莫愁收敛心情,稍整黄蓉留下外衫,肃然道:“凌波,那恶妇断然不肯轻易给药,我须寻到天竺神僧。只有将他救出,过儿的毒才有法子解。” 洪凌波见李莫愁神采复还,心中转喜,只是尚有担心道:“师父,你的伤……”李莫愁摆手打断道:“一些小伤,不碍事的。凌波,事不宜迟,趁着大师他们寻那裘千尺计较,我们赶紧去救人。” 洪凌波点头应下,两人便寻路探查。一路上抓了几个弟子侍女盘问,果真得到消息,方知天竺神僧和朱子柳,是被关在了火浣室。 两人展开轻身功夫,按着盘问消息而行,片刻即到。见前面七八丈处数株大榆树交相覆荫,树底下是一座烧砖瓦的大窑,应是囚禁天竺神僧和朱子柳之处。 两人偷近窑门,忽然发难。不及看守喝问,已经一一料理。 李莫愁当先而入,探路寻访。不多时,果见里面有间丈许见方的石室。隔门而望,朱子柳面壁而坐,伸出食指,正在石壁上挥划,显在作书遣怀,见他手臂起落潇洒有致,似乎写来极是得意。那天竺僧却卧在地下,不知死活。 李莫愁叫道:“朱师兄,你还好?” 朱子柳转头一瞧,便是愣了一愣。 原来窑内炙热,热浪逼人。李莫愁身上不及中衣,外衫早已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恰是凹凸玲珑,惹人遐思了。 朱子柳一愣回头,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莫愁,你这身打扮,倒不怕屋外天寒么?” 李莫愁双颊一红,却听出他话中安泰,丝毫无轻佻之心,倒也当即安了神。又见他神色淡然,恬然自得,暗赞他君子胸襟,难能可贵。 李莫愁正色道:“神僧他老人家睡着了吗?”这句话出口,心中突突乱跳,只因杨过和小龙女的生死全都寄托在这天竺僧身上。 朱子柳不答,过了一会,才轻轻叹道:“师叔他老人家抗寒热的本领,本来远非我所能及,可是他……” 李莫愁听他语意,似乎天竺僧遇上了不测,心下暗惊,不及等他说完,便运劲一掌,狠狠劈在门锁上。她手上戴着金丝手套,自然伤不了自己。但是一掌劈落,却是未能将铁锁劈开,反而自己身形趔趄,呕了一口血出来。 “师父!”洪凌波吓得脸色泛白,急急将人扶住。 朱子柳亦有惊色,关切道:“莫愁,你内伤很重?” 李莫愁稳了稳身形,暗中顺了一口气,笑道:“没事,适才打斗久了,有些气息不顺而已,你们不必担心。”一番掩饰,便陷入沉思。朱子柳和洪凌波脸有疑惑,却不多问。 李莫愁心中暗惊:“我这是怎么了?即便回春手反噬,亦是已经过了一些时候。为何我一运气,却又是气息不顺?”她担心自己身体承受已近极限,却更不忍杨过毒伤不去。当下稍做思索,便定了心念:“死便死了。只要过儿能活,我便无憾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他也是喜欢我的 李莫愁凝神起指,又要往自己身上十三处大穴点去。 忽然,门口脚步响动,却有两人闯入。 “过儿?师妹?”李莫愁被人打断,看清来人,却是杨过和小龙女。 洪凌波道:“杨过,师父她……”李莫愁立马打断道:“过儿,快救神僧他们出来。” 杨过也不多话,只道:“你们让开了。”举起玄铁重剑,一剑斩出,喀的一声响,直接将铁锁劈落。朱子柳叫道:“杨兄弟,恭贺你武功大进!”弯腰抱起天竺僧,出了石室。 李莫愁赶上,一触天竺僧鼻息,心中一宽。但又见他双目紧闭,急道:“这火浣室中死人也蒸得热了,赶快带神僧去外面。” 朱子柳立马将人抱出,洪凌波亦是跟上。李莫愁转身也跟,却被小龙女拉扯了衣角。 前人出窑,后人自有话说。 小龙女淡淡说道:“师姐,过儿终于告诉我,他也是喜欢我的。” 李莫愁一愣,自是瞧了杨过一眼。 杨过忽的一步冲上,将李莫愁紧紧拥入怀中,口中无语,却是死死抿紧了嘴。李莫愁亦将他好好抱住,而后抬手替他抹了脸上泪水,轻柔道:“过儿,不要在意。”杨过无语,小龙女轻轻道:“师姐,你真好。” 李莫愁淡淡露笑,却从杨过怀里出来,转了话题道:“眼下你们的伤要紧,我们先去看看天竺神僧吧。” 三人心意相通,随即先后出屋。见得天竺僧犹未转醒,皆是担心。问及缘由,才知天竺僧为寻求情花解□□方,竟是自己刺了情花,以身试毒。 李莫愁感叹天竺僧高义,更欣慰杨过和小龙女当有救治。忽的感叹道:“佛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师为救世人,不惜干冒大难,实令人钦仰之至。” 朱子柳道:“古人传说,神农尝百草,觅药救人,因时时食到毒.药,脸为之青。我这位师叔也可说有此胸怀了。” 杨过和小龙女亦是点头,李莫愁又问:“不知他老人家何时能够醒转?”朱子柳道:“他取花刺自刺,说道若所料不错,三日三夜便可醒转,屈指算来已将近两日了。”又微笑道:“待师叔醒来,杨兄弟的毒,便有法子解了。” 众人正交谈,天竺僧竟是提前醒了过来。原来天竺僧平时多近毒.药,体内抗毒之力甚强,他以大量情花自刺,预定昏晕三日夜方醒,但两日两夜过后不久,便即醒转。 众人惊喜不已,天竺僧沉思半晌道:“这情花之毒虽甚厉害,却比我所设想的为轻,该当有法可解。”又探了小龙女伤势,宽心道:“龙姑娘的伤更是不难。只要勿动真气,控制情绪,待内伤治好,再将毒去了就是。” 李莫愁等人大喜,天竺僧道:“事不宜迟,咱们便去设法配药救杨居士。”杨过和小龙女谢过,众人便要移步去寻药草。 忽然,远处寻来两人,却是程英和陆无双。 两人略微喘气,看得出甚急。程英道:“杨大哥,终于寻到你们了。”陆无双道:“傻蛋,快去大厅,郭夫人他们和那个恶老太婆闹起来了。” 原来两人受了公孙绿萼暗示,前来寻找杨过回去,好将恩仇一并劝解。 杨过一愣,李莫愁已然开口,“过儿,赶快去助你郭伯母。那恶妇诡计多端,勿要教她再伤了人。” 杨过“嗯”一声,辞别而去,小龙女自是跟随,四人一并去了。 朱子柳道:“师叔,我们赶紧动作吧。既然那边闹开了,说不准稍后便有人来干扰,不好安心寻药了。” 李莫愁点头称是,却忧道:“虽说一物克一物,这情花解药多半或在谷内,但此去寻找,也不知顺利与否?”略一沉吟,续道:“朱师兄,依我看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寻药草,一路去探它丹房。说不准,这解药配方可在丹房古籍中找到。” 朱子柳当下称好,便要随了天竺僧而去。李莫愁却是拦下,只道:“朱师兄,你带凌波去丹房,我陪神僧去找药草。”她实在心中放不下杨过,定要亲身随往。 朱子柳略一沉思,便道:“那好。有劳莫愁照看师叔。”又转头招呼洪凌波,先行而去。 天竺僧多日来已有思索,更有公孙绿萼暗中相助。是故寻找之时,心中早有方向。他知情花最初植于谷西僻静之处,故而同李莫愁一番交代后,即刻前往。 两人不及停留,当即往谷西而去。 李莫愁片刻不欲等,便是携了天竺僧,自用轻功赶路。两人行了片刻,便到目标之所。但见谷西之地甚为寂静,几无人迹。 天竺僧道:“莫愁姑娘,情花解药,或是在这里了。”李莫愁喜道:“前辈,那我们赶紧寻找。”天竺僧拦下她,道:“不急,让我细细思索,慢慢查探。这药草既然能解情花毒,多半也是有毒之物。万一弄错,可就坏了大事。” 李莫愁点头称是,脸上却犹急切。天竺僧宽慰道:“你也不用心急,我定然能找到解毒.药草。你在一旁等着就是。” 李莫愁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前辈。”又道:“前辈,你在此处慢慢找,我去外围替你守着,也好不教人过来打扰。” 天竺僧微笑点头,便是探寻起来。李莫愁见他万分认真,自也悄悄退去。退到外围道口,好好把守。 也不知守了多久,李莫愁见得四下无人,便自渐渐松了警戒。自己一身疲劳,内外有伤,却是寻了棵大树靠坐,默默察看起适才裘千尺那一枚“枣核钉”伤处。 李莫愁解了外衫衣扣,又稍稍拉下自己肚兜,赫然左胸之上,钉着一枚枣核。若不是自己护身真气厉害,说不准已经击透心窝,丢了性命。 她去了枣核,在衣裙上扯下一块干净软布,轻轻处理伤口。本来伤口鲜血已凝,她一番清理之下,不免又是一阵刺痛,禁不住轻轻嗤了几声。 猛然间,一股劲风掠过,却是一道身影闪现,正正落在李莫愁身前。 李莫愁大惊,即刻拉起肚兜,收拢外衫。那人已经开口道:“仙姑好雅兴,竟然一个人在此清凉。” 李莫愁不及瞧清楚何人,当即骂道:“呸,登徒子,做什么!” 那人一怔,立马又道:“仙姑这么凶做什么?咱们在此相逢,可说天意。当日道上一会,我自此念念不忘。” 此人口气斯文,却听出十足轻薄之意。 李莫愁凝神一看,却是一个中年汉子,身穿宝蓝缎袍,面目几分英俊,举止故作潇洒,却是满眼淫邪。 “是你?”李莫愁自然认出何人,便是当日强抢完颜萍,被自己教训后落荒而逃的淫贼。心中暗叫不好,寻思:“这淫贼武功不弱。若在平日,我自轻松打发,只是此刻……” 她不及再想,当即双目含杀,厉喝一声,“大胆淫贼,你不怕死么?那日饶了你,今日又来送死!” 她自然不知道这个淫贼,便是被裘千尺驱逐的公孙止。 原来当日公孙止被逐之后,并未离开绝情谷,却躲在这人迹罕至之处。他自当年所恋婢女柔儿死后,专心练武,女色上看得甚淡。但欲娶小龙女而不得后,抑制已久的情.欲突然如堤防溃决,不可收拾。是故以他堂堂武学大豪的身份竟致出手去强掳完颜萍,已与江湖上下三滥的行径无异。 当日被李莫愁和黄蓉坏了好事,又被她痛打落荒而逃,心中多恨。今日不觉在此相遇,早早暗中观察窥视,等待时机。待到方才,才知晓李莫愁内外皆伤,又亲眼瞧见她袒肩露胸,处理伤口,更是淫心大动。 公孙止嘿嘿一笑,却道:“怕,我怕的要死。”口中说怕,语气神情却是丝毫无惧。忽然,神情凶恶,喝道:“当日你坏我好事,今日就要你偿还。” 公孙止一语喝落,便对李莫愁出手。 这一下来得突然。李莫愁不料竟是吓不住他,心中一紧,急急退避,手指凝功,却要再使“绝命回春手”。 哪知公孙止早早盘算,容不得她一丝喘息。连番进招,竟打得李莫愁来不及招架,更别提还有时机点下催功大穴。 忽然,公孙止一记扫腿,却是将李莫愁扫倒。当即和身扑上,便要用强。 李莫愁哪肯就范,用尽全身劲力,劈头带脸打去。无奈公孙止兽性已起,硬是挨下早已不重的拳脚,生生将李莫愁外衫扯烂。 “畜生,放开我!“李莫愁肩膊一凉,又怒又急,拼命抵抗,“你敢动我,我教你碎尸万段!” 公孙止嘿嘿淫.笑道:“我便动你又如何?仙子你便认命了吧。这做人的滋味,也是极美的。” 李莫愁抗争更烈,口中咒骂不绝,拳掌更甚。不惜用头撞去,撞得两人皆是脑门流血。 公孙止见李莫愁如此性烈,也是恼了肝火。“啪啪”几下扇出,直扇得李莫愁一时晕晕沉沉。 “臭婆娘,今日教你知道我的厉害!”公孙止一把扯去李莫愁最后遮掩,禄山之爪顿时捏在她左胸伤口上,痛得李莫愁皱紧了眉头。 李莫愁吃痛一分神,却被公孙止乘机点中双肩酥麻穴,顿时浑身无力,任人宰割。 公孙止嘿嘿坏笑,感受李莫愁再无能力逃出掌心,更是一手摸进她裙裾下。 “畜生,你不得好死!”李莫愁身体动弹不得,唯有咒骂,不禁心中万分悲凉。寻死念头一闪而过,几欲咬舌自尽。但又想着如此再也看不着杨过安然,终是心中不舍。又想着自己早早不是完璧之身,却也弃了寻死念头。只剩满腔怒火,势要来日报仇,便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耻狗贼,今日任你得逞,他日我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公孙止好事将成,想着当日被李莫愁痛打羞辱,今日却能得了美人身体,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畅快得意。他自抽解腰带,脱去外衫,口中轻薄侮辱,手下更是肆虐不停。 李莫愁唇齿咬得紧紧,双目死死瞪住公孙止,无论他如何言语羞辱、上下其手,硬是不露半点软弱之相。 正此危难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更有一人欢喜而呼,却是天竺神僧。只听道:“莫愁姑娘,找到了,找到了!” 天竺神僧手中捏了一株药草,正兴冲冲从内中奔出来。 李莫愁和公孙止同时一惊。李莫愁骇然大惊,浑身冷颤,却是想到了比自己受辱更可怕之事。公孙止受了惊扰,自是停下侵犯,想着先下手为强。 公孙止也不知来人是谁,只听闻“莫愁”几字,便以为是帮手。他此时色胆包天,早无逃匿之心,而是暗中埋伏,要先将援手击杀。 李莫愁倒在地上,辨不清状况。只听天竺僧脚步渐近,喊声更响,不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猛然间,公孙止暗中一声喝,随即一道劲风劈了出去。 可怜天竺僧不懂武功,又全然无备,顿时心脉震断,倒地便亡。 “前辈!”李莫愁知晓惨剧已生,顿时大喊一声,禁不住连声骂道:“畜生,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杀我?嘿嘿,我倒要看看,你现在有什么本事杀我!”公孙止击杀天竺僧,立马又回到李莫愁身边。 李莫愁一顿骂完,心中蓦然死寂。她想着天竺僧一死,杨过之毒便是再无解救,顿觉天旋地转,全身如堕冰窖。 公孙止再度欺身,终要得偿所愿。看着李莫愁竟无反抗,彷如死尸,不免又是一阵解恨狂笑。 忽然,背后又是一阵脚步,远远人声早到。 一女子声音惊呼,“师父!”一男子声音厉喝,“狗贼,吃我一阳指!” 正是洪凌波和朱子柳到了。 公孙止哪里料得到好事将近,又有援手。急急翻身滚出,躲过朱子柳杀招,却将肩背卖给了洪凌波。洪凌波长剑无情,正中他右肩。公孙止虽有不甘,但逃命要紧,急忙沉肩卸劲,同时连出杀招,逼退洪凌波。 洪凌波和朱子柳本就闻到呼救,赶来救人。如今见李莫愁这般模样,哪里还会再去追击。 洪凌波一把将李莫愁抱进怀中,大声悲呼“师父,师父”。朱子柳一脸愠怒,气得脸色发青,急急扯下自己外衫将李莫愁包裹住,又顺手解了她穴道,立马转过头去,只怯怯问道:“莫愁,你……你没事吧?”洪凌波和朱子柳都不敢多问,只是满心担忧。 李莫愁初时无言,神情麻木,只默默拉起自己衣衫。抬眼望着朱子柳背立身影,忽的大声哭喊道:“快去杀了他,杀了他!” 朱子柳一震,李莫愁却又喊道:“这狗贼杀了天竺大师,这狗贼杀了天竺大师!” 第二百一十四章 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李莫愁大声哭喊,不为自己受辱之故,却是急为天竺僧报仇。她心中满腔仇恨,多半却是为了杨过命运。 朱子柳先前不察,此番被她一喊,顿时发现不远处草丛边竟是倒着自己师叔。急急一探鼻息,当即大声叫道:“师叔!师叔!” “啊!狗贼,还我师叔命来!”朱子柳适才见李莫愁模样,不知她是否受辱,犹在强忍心中愤怒。此时得知天竺僧被害,哪里还有君子风范。顿时狂吼一声,循着公孙止滴落血渍,急急追去。 洪凌波抱住李莫愁哭泣,只连连唤着“师父”。她不敢问李莫愁遭遇了何种伤害,只求师父不要做出轻生之举。 李莫愁感其心意,心中甚暖。却是在心中责骂自己:“我真没用,我真没用!”她想着自己大意,竟然让公孙止这个卑鄙小人钻了空子,一时悔恨交加,情难自已。 洪凌波见李莫愁适才哭喊,此番又沉默不语,更是担心。心念一横,竟也大胆道:“师父你说话啊,师父你别吓我。”又道:“师父你放心,我必定将那狗贼千刀万剐,替你出气。”喊完,又是抱紧李莫愁呜呜大哭。 李莫愁满心冰寒,却也渐渐回拢了神思。 李莫愁道:“凌波,不要哭,为师没有事。”她越说无事,洪凌波越是哭得凶。 洪凌波想着师父总是这般倔强,受了贼人轻薄,还要装作无事,好叫自己安心。她越想越恨,竟也起了一股搏命心思,只对李莫愁说了句“我去杀了他”,喊完便也追着去了。 李莫愁想劝已经来不及,心中牵挂,寻思:“这狗贼武功不低于朱师兄,又甚是狡猾,凌波这般追去,莫要着了算计才好。” 她此时心思回转,大大不愿让洪凌波受了伤害。当下神情一凛,银牙一咬,自是恨道:“狗贼,今日我必教你碎尸万段!”一句恨完,又是起指凝功,在自己身上十三处大穴点落。 封穴催功,绝命回春手再逼极限。 李莫愁皱眉不语,但见自己尚且袒露的躯体上,十三处大穴所在,肌肤竟都已呈红紫之色。 “哇”的一口血呕出,却是神采渐复,功体又凝。 李莫愁心神收敛,急急抹去嘴角血渍。快速整好小衣,又胡乱将朱子柳外衫一裹,等不得半分,径自寻路急追。 这绝情谷道路曲回,多有岔路。李莫愁寻人急追,却是走错了道,一时间兜兜转转,竟是失了前人踪影。她心中焦虑忿恨,却又寻不到人来问,更不知那狗贼是谁,霎时又是满腔怒火待发,杀人之念已到极致。 正在谷中乱走,忽见一队弟子赶过,有人口中还喊道:“快去大厅,好似谷主回来了,正和那恶妇争斗。我们去助了谷主,夺回这绝情谷。” 李莫愁顿时醒悟,记起适才那狗贼轻薄自己之时,似有说过自己身份。心中叫道:“此番你总是必死无疑了。”当即现身,杀招迭施,将一队弟子悉数杀尽。 李莫愁素手染红,满眼幽历,自言道:“狗贼弟子,一律同命!” 李莫愁既又开杀,便是施展轻功,极快往大厅而赶。未及相近,早早闻到大厅那头人声杂乱,呼喝不绝,隐隐更有刀剑互击之音,悲绝哭喊之声。 “狗贼,你等着,我一定教你生死不能!”李莫愁暗骂一句,再快一程。 待到大厅,却又木然一惊。 大厅中早早不见杨过等人,唯独裘千尺伏倒在地,嚎啕大哭,“萼儿,我的女儿,我的傻女儿啊!”哭声凄惨,内中真情自是不假。 李莫愁不知发生何事,这公孙绿萼好端端怎会丧命?想着杨过众人必不会对她下手,正在伫足思索时,不觉裘千尺又哭骂道:“公孙止,你这个杀千刀的老贼,我教你不得好死!”李莫愁顿时明白,心中杀意更盛,只道:“公孙狗贼,竟连自家女儿都不放过,今日你万死犹轻!” 立马再循人声呼喝处追去,势要亲手击杀公孙止。 李莫愁施展轻功急赶,终是追上众人。只见前方一座山峰冲天而起,峰前一座高高的悬崖,崖边一块石碑上写着“断肠崖”三个大字。 蓦地,前方人群中又是一阵骚乱,有人大吼了一声:“龙儿,你快给我回来!”正是杨过出声。 李莫愁闻声一吓,远远望去,却见山崖对面一处突兀石梁上,竟有两人拼斗。一人金刀黑剑,蓝衫汉子,郝然便是公孙止。另一人白衣飘飘,双剑同舞,却是小龙女。 李莫愁不知两人怎的在如此险恶之地相斗,心中既担心小龙女安危,又必杀公孙止泄愤。当即足下连点,不及与众人招呼,已是厉喝一声,轻飘飘往石梁突兀处落去。 这一纵身法好快,身形幻化如影。众人惊愕之际,便已见李莫愁越到了小龙女和公孙止拼斗上空。 “公孙狗贼,纳命来!”李莫愁身在半空,却是起手解了朱子柳外衫,直往公孙止头上罩去。 公孙止正和小龙女拼斗,已在她左右互搏的玉女素心剑下颇难招架。冷不防半空落下衣衫,夹着劲力直直裹向自己。他一时慌乱,便着了道。顿时头眼被盖,不辨东西南北。 公孙止刀剑乱挥,李莫愁早已落到身侧。“三无三不手”最后一招“无所不为”顿时施展。这一招甚是阴险毒辣,专打眼睛、咽喉、小腹、下阴等人身诸般柔软之处。 李莫愁自从修炼“九阴真经”、“一阳指”等绝学以来,本已弃用这等下三滥招数。但今日不同,她杀念大起,心中极恨,一招出手,便要绝了这个淫贼的子孙根。 “哎呀”一声惨叫,听得众人骇然。 众人山崖对面齐齐望去,却见李莫愁已经一抓落在了公孙止胯部。不及众人惊愕呼喊,李莫愁已经怒骂道:“狗淫贼,去死!”顿时爪形灌了九阴之力,更是大力一脚蹬在他胸口,直将他踢裂胸骨,瞬间击落崖下深谷。 这一番变故来得既急又快。待众人闻听公孙止传来惨叫,已经渺渺深远。 此时再看李莫愁,却是一脸冰霜肃杀,神情犹恨。只是身上仅着一抹肚兜,却又叫几个男子急急回转身去。 李莫愁将人击杀,盛怒稍退。正要询问小龙女安危,却不觉身边白影一晃,竟是瘫软倒下。 “师妹!”李莫愁急急将人抱住,立刻飞身返回众人跟前,连连唤道:“师妹,你怎么了?伤到哪里?” 她以为小龙女或在适才拼斗中受伤,不觉小龙女手指崖下,软软哭道:“你……你怎么杀了他,你怎么杀了他!” 一番话甚有责备之意。李莫愁愕然不解,众人亦是脸色难看,小龙女禁不住哭出声来,“过儿……过儿的解药在他身上。你将他打落悬崖,便也是杀了过儿啊!师姐,你害死过儿啦,你害死过儿啦!” 李莫愁适才只想着替天竺僧报仇,为自己泄愤,却没想过更多。这时被小龙女说破,霎时如堕冰窖,痴痴将人放开,趔趄后退,只梦呓般念着:“我害了过儿……我害了过儿……” 她心中万念俱灰,想着竟是自己亲手绝了杨过生路,哪里还能支撑。霎时精神散乱,竟往山崖外跃去。她身形极快,一纵之下已经出了悬崖。 众人吓得齐声惊呼,却是拦她不及。哪知她快杨过更快,李莫愁但觉腰间一紧,身子已被杨过的袍袖缠住,给他拉回,耳边听杨过泫然泣道:“你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我害了你,我害了你啊!”李莫愁窝在杨过怀里嚎啕大哭,再也忍不住心中悲凉。想着自己今日吃尽苦头,受尽折辱,最终却断了杨过生路,哪里还能再冷静,连连哭喊道:“让我死了,让我死了!” 这一哭痛彻人心,人人闻之心惊。众人看着李莫愁凄凉模样,更想着适才击杀公孙止时那声“淫贼”,多半也想到些什么,谅谁都不敢此时开口劝慰。 杨过死死将人抱住,亦是大喊道:“是我该死,是我该死!”又喊道:“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没有保护好你!” 两人相拥而泣,心意互通,都知彼此心中对方为重,不免又伤痛,又感激。李莫愁身心俱累,此时再也不顾世俗眼光,只在杨过怀中念道:“过儿,我们要生一起生,要死便一起死。” 众人先前见她否认,此刻却又如此生死相随,都是面面相觑。郭芙、武氏兄弟、完颜萍、耶律燕等不明其中之理,更是七张八嘴、窃窃私语。 一灯大师同慈恩和尚念着佛偈,随同朱子柳站立一边,低头不语。 “师父……傻蛋……”陆无双呆呆望着两人,再也说不出话来。程英轻轻将她搂住,默然不语,却也是垂下泪来。 洪凌波扶着小龙女,立在两人稍远处,却也不敢打扰。耶律齐悄悄解下自己外衫,悄悄塞到黄蓉手中。黄蓉默默点头,又悄悄靠近小龙女,将外衫送到了她手中。 小龙女愣了一会,便也轻轻点了头。悄悄走近,将衣服披在李莫愁身上,轻柔说道:“师姐,你别生我的气。我不该怪你,你不要寻死。” 李莫愁哪里会生她气,见她一脸失落,便自从杨过怀中稍微脱离。分出一手执了她手,苦苦叫了声“师妹”,当即将她抱住,在肩头低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了过儿……” 小龙女也不说话,只管抱着师姐,轻轻摇头。两人自在杨过跟前,杨过闻言心中又是一阵酸楚,顿时空袖卷出,左臂伸展,将两人一并环了起来。 这一下又是在众人心头震了一震,无不惊愕愣神。 黄蓉瞧见气氛颇为异样,心中一叹,当即沉吟道:“李姐姐,龙姑娘,过儿,你们不必如此悲伤。过儿的毒,或许还有转机。”她故意将这暧昧情思说成悲伤关切,又岔了话题来说杨过之毒,只求早早化去眼前尴尬。 众人多半也是聪明人,当即收敛心神,纷纷岔了话题安慰。 李莫愁猛然一醒,隐隐记得那时天竺神僧喊过一句“找到了”,顿时急道:“神僧,神僧!” 众人早知天竺僧遇害,见她大喊,以为她又失常。唯独朱子柳沉思,即刻接道:“莫愁,你说什么?师叔他是不是找到了解药?” 李莫愁心中又急又切,却不断定,一时连连摇头,一时又频频点头,只喊着:“去谷西,去谷西。” 朱子柳道:“莫愁,你别急。我这就去将师叔的遗体带回来。”一灯大师念着自己的师弟,自然也跟着去了。 黄蓉看着身边一众小辈,招呼道:“芙儿,修文、敦儒,我们也去帮忙。”又道:“耶律小哥,你们也一起来吧。” 几人即刻跟上,唯有洪凌波、程英、陆无双三人不走。 黄蓉走了几步,回头又对程英道:“小师妹,你也一起随我来吧。”说完使个眼色,继续而去。程英一醒,悄悄拉扯陆无双,喊了声“表妹”,便也离去。陆无双被她拉回神思,又伸手拽了洪凌波衣角,叫声“师姐”,便也一并离开。 众人先后离去,断肠崖边只留下李莫愁、杨过和小龙女三人。三人这些日子经历太多,当下早已坦诚相对,相互关爱。 李莫愁暗自思索,渐渐凝定心神,强自微笑道:“过儿,你的毒一定有办法的。”又对小龙女道:“师妹,你别担心,过儿的毒一定可以解的。” 杨过笑笑不语,只伸手轻轻抚摸她脸颊。小龙女不悲不喜,却是淡淡说道:“师姐,过儿的毒若是治不好呢?” 李莫愁一怔,杨过亦是一顿,均不料小龙女如此直接。她此言不虚,但总归令人悲伤。 李莫愁苦苦一笑,便道:“若真是治不好,那也无妨。我早说过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便一起死。” 小龙女却是露了笑,轻轻叫一声“师姐”,也道:“那我的伤也不治了,大家一起死就好。” 杨过却道:“不行!”语气颇有愠怒,随即又真诚求道:“你们不许死。我情花毒若是无解,当死无悔。但你们……”他看着小龙女,摇头道:“龙儿,你的伤可治,你要活着,好好活着。”又转对李莫愁道:“莫愁,你也一样,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再伤了去。” 李莫愁和小龙女低头不语,杨过忽的大声道:“答应我,答应我!”小龙女被他吓了一跳,却终不肯点头。李莫愁暗中一笑,却似成了什么大事一般,忽然叫道:“好,不死,谁都不死!” 杨过惊喜,小龙女惊讶。李莫愁道:“过儿说得对,我们不能这般要死要活。不论谁出了意外,性命不保,留下的人都不许死。今日我们三人在此立誓,无论失了谁,余人都要好好活着,不准轻易赴死。” 杨过心中大石落地,由衷露笑。小龙女不置可否,却也默默点头。 李莫愁道:“过儿,师妹,我们也去看看天竺神僧吧,无论他找到解药没有,总是为了我们而死。”杨过和小龙女皆是点头。 李莫愁当即催促两人先行,只说自己稍整衣衫。杨过见她神采飞扬,自是牵了小龙女下崖,大步流星,只喊道:“莫愁,我在前面等你。”李莫愁微笑目送,双手整理衣衫。 却待人影远去,李莫愁蓦然身形一颤,竟是跪倒在地。秀眉紧锁,口中不住吐血,手指轻触周身大穴,颤颤嗤痛,喃喃苦语:“对不起,过儿……我,我又骗了你……” 第二百一十五章 明日我便离开 李莫愁回春手反噬,自道伤体破了极限。料想自己命不久已,却是犹要骗得杨过安心。 她早早记起天竺神僧喊过“找到了,找到了”,便知杨过必然能活。只是担心他性子偏激,说不准自己死后一味冲动,殉情而随。便早早思索定计,在山崖上演了一出戏,套取杨过话头,教他立了誓言。 杨过走了一段,发现李莫愁并不跟来,心中一紧,当即回身大叫:“莫愁,莫愁!” 不觉李莫愁笑吟吟落到身前,道:“你喊什么,还怕我跟不上你们?”她一语说完,竟是当初绝谷中那般俏丽青春之态。 杨过霎时想起昔日幽谷中情境,顿又伤心起来。想着自己不久人世,那般快活日子便不再有了,不免眼圈湿润。李莫愁似不看见,只借过往前,挽住小龙女胳膊,两人并行下崖。一路说笑,颇无担忧之色。 杨过背后见着,却也是微笑了起来。他想着李莫愁或是知道自己难治,便要早早安抚小龙女,好教她安心疗伤。暗自感叹李莫愁终究是长辈,考虑周到,却又想起自己这个后辈,事事狂傲不羁,罔顾人伦道德,对她生出这些匪夷所思的情爱来,不免也是自嘲了一番。 小龙女脸上带喜,同李莫愁似有说笑,其实心中烦恶欲吐,丹田气血逆转。她适才为抢公孙止手中的绝情丹,亦是不顾生死,强行动用了内力。更见得李莫愁将公孙止打落悬崖,失了解药,一时心中大悲,早早气息奔散,毒入脏腑。此刻亦在强做支撑,只念着不教杨过和李莫愁担心罢了。 她经历诸事,终于也大彻大悟,“师姐说得不错,喜欢一个人,便要让他幸福,护他周全。”又见得今日李莫愁为了杨过如此牺牲,便也是心中暗道:“我受毒已深,内伤不治,终究还是不能陪着过儿了。但求在他解毒之前,教他看不出异样才好。” 三人心中各有隐思,均想着要另两人往后安然,便都装出轻松无忧之状。 行到断肠崖下,正巧一众青年男女急急奔来。 陆无双最是心急,见面便道:“傻蛋……”却见李莫愁倚在杨过一侧,顿时收住了话头,又改口叫了声“师父……” 程英稍后便至,也是耐不住喜悦,直道:“杨大哥,你的毒可以解了。” 三人皆是惊喜。杨过和小龙女对望一眼,李莫愁却终如大石落地一般宽了口气。李莫愁道:“当真找到解药了?”程英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却不知该什么说。 三人正又疑惑,其余众人亦都到来。 黄蓉抢在前头,手中捏着一株深紫色的小草,直往三人这边来。李莫愁见人人脸上有喜,急步上前迎去,只道:“郭夫人,真是解药。”当下凑鼻去闻,伸手便要接那小草。 黄蓉忙道:“李姐姐小心,这是断肠草,含有剧毒。”李莫愁一怔,脸上顷刻失望,但立马又转了喜色,直道:“我知道了。以毒攻毒,必是这草了。”即刻转头对杨过喊道:“过儿,你有救了。” 杨过和小龙女快步赶上。李莫愁道:“过儿,快吃了这药草,就能解了身上情花毒。”她想着自己伤体已破极限,急急想要看到杨过在她面前解毒。 杨过却是犹豫不接,只愣愣看着黄蓉手中小草。李莫愁伸手替他去拿,不料黄蓉一把拦住,却道:“天竺大师不幸遇害,手中却捏着这毒草,想必是情花解药不错。但如何服用,我们却是不知,唉……”她想到天竺僧一死,自然也是伤悲。 众人一听黄蓉这番话,心中皆又一沉。正窃窃私语时,李莫愁却道:“这有何难!找个人试药不就成了。”又道:“我虽不如神僧那般解毒圣手,但也算专研一二,但凡有人试验,我便能找出调配之法。” 众人皆知李莫愁精通毒术,纷纷点头。陆无双急道:“我们去将那恶妇抓来,叫她试药。”一灯道:“善哉,善哉!小小孩儿,不可多起毒心。”武修文也急道:“师祖爷爷,陆姑娘说得不错。难道对那恶妇,你也要心存慈悲么?”洪凌波也道:“是了。要不是那恶妇多加阻扰,弄出这么多事情来,天竺神僧也不会遇害。”一灯念道:“善哉,善哉!那裘千尺失了爱女,不认兄长,也是可怜之人,阿弥陀佛。” 李莫愁道:“大家不要再争,试药用不着旁人。”众人听她语气激动,却不及相问。李莫愁又道:“总算我也是懂毒之人。我自刺情花,再来吃这断肠草,自是最能通透其中解法了。”她一语说完,竟真是大步流星,往情花坳方向赶去。 杨过浑身一颤,拔腿就追。不料李莫愁早有盘算,竟是追不上她。杨过心中大急,连连大喊:“莫愁,回来,不要去!”却是真气一松,又落了许多。 众人一起追去,眼见情花坳就在不远处,个个心急如焚。 黄蓉灵机一动,对杨过喊道:“哎呀,过儿你毒发了。”便对杨过使个眼色。杨过一时不解,自己身无痛楚,怎又毒发。转念一想,当即明白,顿时大叫一声“哎呀,痛死我了。”竟自己将自己摔在地上,引得众人齐声惊呼。 李莫愁闻得身后呼声,立马驻足,当即回转,几个起落赶到杨过身边。黄蓉见计得逞,心中暗喜,立马道:“过儿情花毒发了,容不得再为他人伤心。”李莫愁抱住杨过,急急歉道:“过儿,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杨过一把将她抱紧,不让她再离身边,只道:“我没有毒发,我骗你的。”又道:“你若死了,教我怎么活!” 李莫愁一惊,正要说话,小龙女已经开口,“师姐,你怎么又胡来。刚刚不是说过,谁都不能轻易伤害自己么?” 李莫愁哑然无语,一灯大师等人稍后赶至。一灯道:“大家不必如此。既然断肠草以毒攻毒,那我们便少许尝试便可。情花之毒既与心意相通,料想断肠草解毒之时也必攻心。”转对杨过道:“杨居士,你先护住心脉,服一棵试试。” 众人皆是点头,李莫愁道:“不错,大师说得甚对。我一时急昏了头,真是该死。”杨过默默不语,李莫愁又道:“快听大师的话,试试这药草。” 杨过怔怔将草接了去,颇有几分迟疑。李莫愁道:“过儿,你怕什么?”又道:“无论这解毒需要多少时日,也无论这期间发生何种变故,但凡一线生机,你都不准放弃。” 杨过见她说得兴起,自是不好多言。只沉思片刻,咬牙道:“好,我这便吃来试试,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李莫愁喜道:“过儿,你尽管留着力气抗毒,我来护你心脉。”一灯将她拦住,道:“莫愁,让我来。”当即伸出右手食指,在杨过的“少海”、“通里”、“神门”、“极权”四处穴道上缓缓各点一指。 心脉既护,便食药草。 众人见杨过将一棵断肠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连草带汁吞入肚中,都是屏住了呼吸。少顷,又见他盘膝坐下,潜运内力,似在逼毒。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但见他眉头紧皱,大汗直落。蓦地,杨过“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这口血殷红灿烂,比寻常人血鲜艳得多。 小龙女等见他吐血,都“啊”的一声轻呼。 李莫愁却是脸有喜色,朝一灯大师点头示笑,即刻扶起杨过,一把抱住,欢喜道:“过儿,你有救了,你有救了。”杨过也是笑笑,却不及太多欢喜,只轻轻点头。 一众小辈都是欢喜,纷纷上来相庆。 陆无双喜道:“傻蛋,你身上的毒质都解去了吗?”她也不顾杨过还抱着李莫愁,真情而发。但话一出口,便又怕了什么,将自己缩了回去。 李莫愁瞧她模样,心下微动,却是淡淡笑道:“看把你急的。这毒哪有这么快?但既知此草有效,每日服上一棵,毒性总能逐步减轻。”又转对杨过叮嘱道:“过儿,可记得自己刚刚答应我的事?”不及杨过答她,便自答道:“每日去毒一分,虽然慢了些,但终是可以去尽。无论途中如何艰难,也不能放弃。” 杨过默默点头,却也不说什么,只是瞧了瞧立在稍远处的小龙女。小龙女稍远而立,却也只是淡淡而笑。 黄蓉瞧着三人模样,出神片刻,便自暗暗摇了摇头。 此时天色渐暗,有人言道这绝情谷诸多变数,不如早早离去。余人多有赞同,即刻便要挖足断肠草,以备来日之需。 忽然,黄蓉皱眉道:“我适才受了裘千尺枣核钉的震荡,一直内息不调,今晚委屈各位便在谷中露宿一宵,待明日再行如何?” 李莫愁和小龙女也各自暗忍伤痛,亦怕即刻离去路上或会支撑不住。黄蓉既然提议,便是最好不过。 两人附和点头,众人自是赞同,当下分头寻找住宿之地。 此时谷中大乱刚毕,无人再有心思应对众人。众人一番寻找后,却也在僻静稍远处寻到了一所知客别院,屋宇颇多,足够众人容身。 众人当即安顿,各做安歇。 李莫愁独处一室,方才松懈。此时再看自己十三处生死穴,肌肤竟已经由红紫转为黒褐。感叹自己终究熬不到杨过毒愈,不觉心中又是一番悲凉。但想着杨过终究能活,小龙女亦将终身有托,便也渐渐露了笑。只是想着杨过性子,又有些担忧,想了片刻,便要去找小龙女说话。 不料未及出门,门外已经有人来访。 李莫愁开门见客,来人却是黄蓉不假。 黄蓉只身寻来,怀里只抱着小郭襄。黄蓉道:“李姐姐,还未休息么?我带襄儿来看看你。” 李莫愁将人迎进,心念几转,也是笑道:“郭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黄蓉一怔,即刻也笑道:“李姐姐果真明白人。既然你如此直接,那我便也直说。”一顿,又肃然道:“李姐姐,小妹说几句心里话,若是冲撞到了你,还请看在襄儿面上,不予我计较。” 李莫愁当即想到必不是好事,但转念想着自己暗伤索命,便也不怕她说。只笑道:“郭夫人,咱们姐妹也算交心之人。你所来何事,尽管开口,无须同我虚蛇。但凡我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黄蓉一咬牙,道一声,“好!”便又神情严肃,劝道:“李姐姐,你退隐吧。” 李莫愁一呆,尚不及转念,黄蓉又道:“你和过儿不能在一起。”她快口直说,竟无丝毫委婉,“过儿任性不羁,有些事却是胡闹过了头。你和她虽无血亲,但终究姨侄名分,怎可……” 李莫愁自然明白,心中一嘲,却是默默打断道:“我知道,你们一定都是这么想的。” 黄蓉见她神色黯淡下来,甚是可怜模样,不觉也将语气变柔,只是语意不改,又道:“李姐姐,你闻名江湖,自是人人赞许的女侠。过儿年轻好侠,武功又俊,此番毒伤好后,必能在江湖上闯出一个名堂。但若是你们在一起,传了出去让世人知晓,便要一世英名尽毁,成了人人口中的无耻之徒了。更何况,过儿和龙姑娘之间,亦是……” 李莫愁苦苦一笑,亦是默默打断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黄蓉也不知李莫愁心中想什么,听她两次应对皆是模棱两可,便又道:“我且不说别人,单说我的靖哥哥,你的郭大哥,过儿的郭伯伯,若是让他知晓,又当如何?”她搬出郭靖之时,一连用了三个称呼,分了三种身份,“他对你情深意重,这层关系我也不必多说。他对过儿更是殷切期望,盼他来日成就一番大事。若他知晓你和过儿真是违逆了伦常,做下世人鄙夷之事,他会怎么办?他自然不会对你过分苛责,但他却会以长辈之姿强压过儿。届时,凭过儿性子,必然免不了一番冲突,而你又如何处置?” “郭大哥他……”李莫愁又是苦苦一笑,依旧默默道:“我知道,我知道。” 黄蓉见她神色越来越黯淡,也有些不忍起来。又想起当日郭芙说她失身于道士,今日似又被公孙止轻薄,顿时也是红了眼圈,直在心中歉道:“李姐姐,我知道你命苦,但我也是不得已。只要你隐退了,你和过儿的名节,才能尽数保住。” 她看着李莫愁无声无息落下泪来,却不知李莫愁心中所想。 李莫愁早早算着自己无幸,却也想多留杨过身边一刻。不想黄蓉今日寻来,却要她即刻离去,不免伤心难耐,忍不住落泪。她自在心中想:“我本时日无多,却连多陪他几日,都不容于世么?”她想着黄蓉这般性子之人都如此劝说,旁人更是多有鄙夷。 黄蓉见李莫愁有泪无声,甚是怜惜,但话已至此,却再也不好收回。 李莫愁忽的抬手,轻轻抹去自己眼泪,只淡淡说道:“郭夫人,让我抱一抱襄儿,好么?” 黄蓉一愣,自道明白她心意,将郭襄往李莫愁手中一送,温言道:“李姐姐,襄儿也是你的女儿,你什么时候要来看她,都是可以的。”她看着李莫愁抱着自家女儿,宛然一副慈母模样,更是心酸不已。 李莫愁默默不答,只是轻轻抱着郭襄,好好呵护一阵。 蓦然,李莫愁道:“容我再留一晚,明日我便离开。”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若死了我该怎么活 李莫愁心念落定,决然而说。手中婴儿送还,却是十足清冷之相。 她原本犹豫是离是留,一时想着也须早早离去,寻一个无人清净之地辞世,从此江湖再无赤炼仙子;一时又想着大爱真情之下,当死在杨过怀中,即便临去之时犹能逼迫杨过兑现誓言。 不觉黄蓉此来,一番游说,倒教她定了心念。 李莫愁道:“郭夫人,我明日即走。但有一事,须你答应我。”黄蓉道:“你只管说。”李莫愁道:“我离去之后,过儿要你和郭大哥多加照看。还有我那师妹单纯,她深爱过儿,此生唯他相托,你当尽力成全他们,切不可背后拆散了。” 黄蓉稍顿,郑重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从此隐退江湖,再也不和过儿见面,他和龙姑娘的事情,我定会全力相助。” 李莫愁幽幽冷笑,心中叹道:“过儿和我师妹,亦是师门不伦之情,你如此应下肯首,却为何容不下我?唉,你我之间,终究还是隔了一个人。黄蓉啊黄蓉,你如此劝我隐退,只怕不仅仅为了过儿吧。”她想着自己前些日子和黄蓉掏心相交,到最后仍是绕不过郭靖,不觉又感悲凉,只寻思:“我时日无多,你又何必做此说客。” 李莫愁冷笑一瞬而过,却是淡淡说道:“好,你能应下过儿的事情,那便最好。今日我很累了,想早些休息了。” 黄蓉知她逐客,便抱着郭襄而返。不料才到门口,李莫愁却又开口,喊一声,“郭夫人!”黄蓉一顿,回头道:“你还有什么事?”李莫愁忍了片刻,却说:“待你回到襄阳,告诉郭大哥,我……我不能再回去助他守城了,请他见谅。” 黄蓉一愣,李莫愁已然转过身去,只道:“不要告诉他我和过儿的事情,教他一定要好好照看过儿。” 黄蓉叹一口气,眼圈不觉一红,猜测她话中之意,此去必是全然隐退,估计连身边弟子都不再相见。顿时愧疚满怀,无言已对。只默默点头,拜别而去。 黄蓉推门出屋,却见杨过和小龙女相携而来。杨过行了一礼,叫一声“郭伯母”,小龙女亦跟着行礼,也叫一声“郭伯母”。黄蓉心中有歉,不敢久留,当下随意说几句好话,便寻机离去,只是心中想着两人确实登对,倒也将李莫愁适才嘱托更加放在心上。 两人进屋,却见李莫愁悠悠而坐,神情似有不悦。 杨过道:“莫愁,是不是郭伯母跟你说了些什么?”李莫愁笑道:“哪有。你怎么这般多心?你郭伯母不过是抱襄儿来看我而已。再说,她都要叫我李姐姐,敢在我面前说什么?” 杨过将信将疑,却道:“她最好没有说什么。”话说一半,心中却是想着:“要是教我知道她在背后胡言乱语,我可不饶她。” 李莫愁莞尔一笑,道:“你们不在自己屋内休息,怎么一起到我这边来了?”小龙女道:“我本来要去看他有没有听话歇息,却不想半路遇到了。过儿心中有事,说一定要来找你说话。” 李莫愁笑道:“过儿,有什么话不能改日再说,须得今日来说?你自己得了解药心中欢喜,却也不让我好好休息么?” 杨过瘪瘪嘴,却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小龙女道:“过儿,你想跟师姐说的话,是不是我不能听?”瞧了杨过一眼,见他未表态,便向外走,“那我先回屋去了,你好好陪着师姐吧。” 李莫愁当即喊道:“师妹!”便将她拉住,“我们三人之间,还有什么话需要相瞒。” 杨过挠了挠头,却是笑笑不语。 三人同屋,随意说了一些寒暄话,再提及往日终南山小屋处的一些趣事。少顷,杨过道:“你们肚子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来。” 李莫愁正好有话要对小龙女交代,当即称好。本以为小龙女会随他同去,正想借口挽留,杨过却叫她留下说话,独自去了。 待得杨过一走,李莫愁便道:“师妹,刚才都是轻松话,听过说过便好。现在我还有……”她不及说完,小龙女已经抢在前头,硬生生打断了她。 小龙女神情严肃,只道:“师姐,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李莫愁不知她怎的如此严肃,不免心中一惊,但听她说出“求”字,又是一阵怜惜。自己想做交代却是收住了口,先于应对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师姐能替你做的,一定帮你做到。” 小龙女微微一笑,道:“师姐,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过儿。”李莫愁一呆,顿时心中一酸,暗道:“以后?我哪里还有以后。要照顾过儿的人,当是你自己才对。” 她只道小龙女性子单纯,不谙世事,便温柔道:“那是自然。不管是过儿还是你,都是我最亲的人。” 小龙女笑道:“那便好,你可要记住了。” 李莫愁亦笑道:“那是。不过你也须慢慢学着照顾人,若有一天师姐不在你们身边,你们可要彼此珍惜,相互关爱。” 两人各自心思,皆想着欺瞒对方,却都没有听出弦外之音。两人又说一些话,直至杨过归来。 杨过端着吃食而进,分与两人。两人见他盛情,自是欢喜而用。不觉吃过一些,小龙女却软软叫一声“过儿”,随即身体瘫软,滑倒在地。 李莫愁急急将人抱住,惊道:“师妹,你怎么了?”正欲求助杨过,不料杨过淡淡道:“莫愁,没事的。是我在她碗里下了药。” 李莫愁又惊,杨过已然道:“我看过你的五毒秘籍,正巧绝情谷的丹房里有些原料,我便用上了。” 李莫愁将小龙女扶到床上安顿好,只问:“你这是何意?”杨过微微笑道:“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却不能教她听到。” 不及李莫愁再说,杨过已经推门而出,“我在断肠崖等你,也好不惊扰别人。”说完便自先行。 李莫愁轻轻摇头,即刻便也跟上。两人前后不多时,自是到了断肠崖上。 此时月已当空,银辉洒在山顶积雪上,更甚清冷。李莫愁观景思己,不觉又是一股心酸。她痴痴望了一会,问道:“过儿,你刻意要我来此,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杨过脉脉而望,忽的身形一动,竟一把将她抱住,顺势将她带倒在地,直将嘴堵了过去。 “过儿,你……”李莫愁一惊一咋,早早被他制住。 两人深情痴缠,似忘了相约有话。 李莫愁想着自己时日无多,又念及不久前彼此温存幸福,更是悲从中来。总算心智坚强,未曾显露半分。但情思一起,自是难以平息。竟也主动迎合,伸手去扒杨过衣衫。 一时间,风情旖旎,遐思满山。 蓦地,但感口舌一股异味。李莫愁猛然惊醒,急急将人推开,直喊道:“过儿!停下!” 杨过剑眉深锁,已是满嘴鲜血。手捂胸口,却犹露笑。 李莫愁道:“过儿,快别想,快别想!”又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不去责备杨过轻动情愫,却自责引他动欲。急急运功按住他“膻中穴”,要将他躁动内息镇压下去。杨过也是痛不可挡,只得收敛情思,运功调息。 一盏茶功夫,倒也稳定情愫,忍过了毒发之痛。 李莫愁道:“傻过儿,你情花毒深重,何必急于一时?待你毒好,我们自有幸福岁月。”口中虽如此说,但心中却是酸楚万分。此时为要杨过静心,便多说些好听话。 杨过抹去嘴角血渍,却犹将她拉进怀中,只是眼泪无声落了下来。 李莫愁不去吵他,只埋首在他胸膛里。两人拥坐在山崖边,望着远处银白天穹。 良久,杨过忽然道:“将来的日子虽然也是幸福,但终究还是多了一个人。”李莫愁一愣,当即脱出身来。杨过又道:“我不怕情花毒发,我只想单单守着你,不教外人分了去。” 李莫愁惊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师妹说你喜欢她,是你在骗她?”她也是聪明人,从杨过瞒着小龙女开始,便已略有猜测。 杨过道:“我自然说过那些话,但却也是权宜之计。”李莫愁霎时一呆,杨过苦笑道:“我们两个人,一人做了一回傻子。先是你教我和她成婚,再是我自己说喜欢她,真正是一对,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傻子。” 李莫愁怏怏问道:“怎么,此中还有内情?”杨过不予繁杂,只道:“我总是以为自己毒深无救,又不想她灰心不治,便说自己也是喜欢她的。反正到头来都是死,那大家便都死在谎言中。可是想不到,我这毒,却是能解了。”他又是苦笑一声,似嘲似表,“我敬她护她不假,也确有几分情意,但我早早说过,此生唯你一人。” 李莫愁心中大暖,复又窝进杨过怀中,堪堪就要哭出声来。 杨过轻搂她肩,温柔道:“情爱之事总是自私。我也知道你想我认了她,是为当初师门嘱托。姑姑又是个单纯性子,我也确实怕她失了关爱,生无可恋。”顿一顿,又叹道:“莫愁,这一次我弄巧成拙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及李莫愁回应,又道:“莫愁,这事阴差阳错,我却真真实实成了对不起你的负心人,你会怪我吗?” “我怎么会怪你,”李莫愁从他怀里起来,脉脉望着他,“若要怪你,便也是怪你日后冷落了她。” 杨过微微一颤,李莫愁却道:“既然上天总是让我们弄巧成拙,那或许便是天意吧。我虽有私心,但终究也是看不得师妹伤心。”顿一顿,又道:“过儿,以后好好待我师妹,同我一般好,行么?” 杨过笑笑不应,只将人搂紧,借口说星空甚美,心中又歉又愧,“你总是顾及我,顾及姑姑,却总是让自己受了委屈。”他越想越酸,又在李莫愁额头上深深吻了一口,却道:“我答应你。我会待她好,却永远不及你。” 李莫愁闻听这番肺腑之言,心中更是温暖。只是杨过话中不情愿之心明显,又不禁担心小龙女和他将来。她欲再言,杨过已经将她搂紧。 李莫愁感受他一番诚意,心中也是酸楚。却终究面对现实,默默想着:“过儿,你也不必如此为难。等你去了毒,师妹好了伤,我也是不在了。既然你坦诚对她有几分情义,那届时便名正言顺和她在一起,我也安心啦。”想到此处,又不免心酸难耐,痴痴瞧了杨过一会,复又埋首,只好好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先骗着她吧。”杨过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此时冷月当空,银光遍地,空山寂寂,花影重重。 两人相拥无语,心中皆是万般滋味。 过了良久,夜色更沉。李莫愁道:“过儿,我们回去吧。万一有人寻去你我房间,不见了人,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杨过点点头,两人便自下崖。 李莫愁连日劳累,身上又有暗伤,回屋不久,便和小龙女挤了一床,沉沉睡去。 一睡一梦间,竟是看到了很多人。 陆展元还是那般风流倜傥,穆念慈还是那般温柔自强,吕骁总带着市井痞调,郭靖犹在襄阳城头血战……唯独杨过,就这么看着他,从小小的娃儿,一直长一直长,终于和自己一般高了,终于高过了自己。 总记得有个声音在耳边说:“姨娘,等我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么?” 李莫愁露着笑,却也挂着泪。 她最终只是发现,自己犹在一片滔天烈焰之中。许多人在远远喊她,却没有人可以救她出去。 “又是这场火……”李莫愁不知是梦是醒,只轻轻念着。 万物皆空,不见众生。 她觉得那场火真切而熟悉,却总是记不清在哪里,又会在何时出现。 滔天烈焰灼烧周身,初时痛得钻心,而后却是渐渐温和,到最后竟如沐浴春风一般舒服。 李莫愁悠悠转醒,睡意不及全去,便闻急切人声,“莫愁,你终于醒了!” 李莫愁蓦然一惊,抬眼扫过,屋内却是人头蠢动。李莫愁不解道:“你们……你们都在我屋里做什么?” 她神思尚未清醒,却也见得人人脸上忧色。杨过和小龙女更是守在身前,满脸关切。 “师姐,你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怎么瞒着我们。”小龙女从来都是直言,语气中甚有几分责备,“你答应过我的,要好好照顾过儿。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是想食言吗?” 杨过接道:“为什么你总要这般瞒我,难道你我之间,还需这般遮掩吗?你以为救我损了自己,我就会感激你吗?你为什么总是这般任性,就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 李莫愁不知自己隐瞒伤势之事怎得被众人知晓,又被杨过、小龙女一顿数落,心中略有不喜。当即扫眼瞧了一下程英,问道:“英儿,是你说的?” 程英不及开口,黄蓉已经劝道:“李姐姐,小师妹一直替你守着秘密。你前夜一睡不醒,我们才知晓你内伤沉重。”见李莫愁不再瞪视程英,又道:“所幸有一灯大师在,已替你温筋养脉了。” “我……我睡了一天一夜?”李莫愁怔怔而问。杨过此时已经将人扶起,搂靠在自己怀中,温言道:“是,一天一夜。你知不知道,若是你死了,我又怎么活?” “我……”李莫愁哑然无语,只将头窝进杨过怀里,歉道:“过不起……” 气氛一时旖旎,却也教众人颇为尴尬。 第二百一十七章 师姐累了,休息休息 李莫愁一时娇柔,靠在杨过怀中致歉,却引得众人颇多尴尬。众人心中多半明瞭两人关系,但终究碍着世俗伦理,纷纷沉静不语。 黄蓉轻咳一声,忽然岔了话题,道:“一灯大师,李姐姐的伤,没大碍了吧。” 这一问牵引众人心思,倒是破了尴尬,洪凌波、陆无双等人纷纷询问李莫愁伤势。杨过亦问:“大师……” 不待杨过问完,一灯已经双手合十,念声“阿弥陀佛”,淡然道:“诸位不要担心,莫愁虽然封穴催功自伤于回春手,但并未伤及真元。只要好好调理一段时日,便可复原。” 李莫愁呵呵一笑,却道:“大师,你不必替我宽慰别人了。我的伤势如何,我自己很明白。我现在连自行运功疗伤做不到,大小周天早早不能通透,又哪里只是静养调理便可复原。” 众人闻言皆惊。李莫愁淡然一笑,只对杨过脉脉道:“过儿,我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怨我。我只要你答应我,待我死后,好好活着,好好待我师妹。” 众人听她说得毫无生气,皆是伤心。洪凌波、陆无双和程英,已经止不住泪水,默默轻泣。 杨过急道:“莫愁,你别胡说,别胡说!”又道:“大师,你可以救她的,是不是?” 一灯淡然不语,只沉沉瞧一眼李莫愁,淡淡道:“俗话说,医者不能自医。看来这句话,倒在你身上应了。”见李莫愁脸色一愕,又道:“莫愁,你如此高手,又对药物和医术颇有知晓,怎得就误判自己伤势,认定自己不治呢?” 李莫愁一惊一喜,心念电转,却问:“大师,你这话何意?”杨过急道:“大师,她的伤到底能不能治好。” 一灯淡淡道:“杨居士不必心急。”却是转对李莫愁,问道:“莫愁,你转运不通大小周天,此间原因,你自己当真不知?” 李莫愁轻轻摇头,一灯却是沉了神情。一灯肃然道:“莫愁,你的伤另有原因。只是有些话,我不知如何说。”一灯说完,却不再开口,而是望了望屋内众人。 众人多半聪明人,当即纷纷告辞欲走。 李莫愁忽的喊住,却道:“此间都是自己人,大师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我李莫愁伤势如何,无须瞒着大家。”杨过急道:“大师,你快告诉我,莫愁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灯轻轻摇头,却问:“莫愁,你真要我直言相告?”李莫愁更是不解,却道:“大师尽管说,无须顾及我。” 李莫愁一脸坚毅,一灯却又摇头,一声“阿弥陀佛”之后,却说:“你不怕我说,我却是怕了。”一顿,又道:“莫愁,我写几个字给你,待你看了,再决定要不要和他人说。” 一灯说完,便差朱子柳取来纸笔,寥寥写了几字,折叠之后交予李莫愁。李莫愁谢过一灯,伸手接了,也不顾适才一灯叮嘱,当即要拆。 李莫愁道:“过儿,随我一起看看。”一灯轻叹一声,却不再劝阻。 忽然,门外一阵人声,却是来得巧合。此时别院外人声脚步,却是来了一队谷中弟子。 众人霎时警戒,纷纷出屋。 杨过起身护在李莫愁身前,却教李莫愁暂时将信笺收入了怀中。 李莫愁稍微整肃,屋外陆无双已经抢道:“你们又想强留我们么?告诉那个恶老太婆,她没那个本事!” 此时李莫愁和杨过等人亦是出屋。不料一名弟子见到杨过,便是做揖答礼,上前几步客客气气说道:“客人们要走,便自随意。不过离去之前,还请杨公子往前厅一趟,以叙别离之情。” 李莫愁劝道:“过儿,去不得。这裘千尺性子狠戾,阴险狡猾,安不了什么好心。” 众人纷纷点头,只说走了便是,若有人强留,便自闯了出去。 不料那弟子又谦卑道:“众位误会了。谷主说了,杨公子终究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她心中的乘龙快婿。只是小姐去了,倒也不好再强留。只望杨公子念在昔日情分,去拜祭一下小姐,也算给小姐送行吧。顺便也请诸位同行,去喝一杯送行酒。” 众人想起前日公孙绿萼身死,皆是伤怀。杨过更是有愧,只道:“我去就是。” 那弟子传完口令,便又引人回转。 待的人回,李莫愁又道:“过儿,我始终信不过那恶妇。公孙姑娘身死不假,但拜祭一事,只怕是一场鸿门宴。” 黄蓉也是点头,众小辈纷纷附和。杨过沉吟片刻,却道:“公孙姑娘总算对我有情有义,她前日为我而死,我怎能不去送她最后一程。” 朱子柳叫声好,也道:“当日我和师叔被囚,公孙姑娘也是颇多照顾,既是拜祭,我也同去。” 朱子柳话落,小龙女、程英、陆无双等亦表态随杨过同往。 李莫愁瞧了众人一眼,又瞧了黄蓉一眼,而后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一起去吧。郭夫人,再耽误一些时间,可好?” 众人皆以为她是耽误黄蓉归去襄阳之事。黄蓉微笑道:“李姐姐,我岂是如此不通情理之人,这一番拜祭自是应该,我又怎会说不好。” 如此定下,众人便先行拜祭,再辞分别。 李莫愁一行人往前厅而去,只是一路少言,人人均有一些心思。 路过情花坳之时,李莫愁却是脱了大队,自顾折了些花刺,悄悄收入长袖内。杨过问道:“你折这些花刺做什么?不怕情花刺伤你?” 李莫愁轻笑不答,只道:“有备无患。”杨过知她性子,便也不多问。只随她一并,又折了一些。 众人又行片刻,自是到了公孙绿萼灵堂所在。谷中弟子多半戴了孝,几个贴身侍女更是重孝。裘千尺独自黯然,神彩不振,甚是萎顿。 李莫愁等人先后进得大厅,在弟子接引下纷纷向公孙绿萼的灵柩行礼。李莫愁感念昨日初见,自己却拿她做质换药,倒也心中有愧。上前行礼之时,更是心潮起伏,甚是诚恳。 蓦然,一道劲风破空,却是裘千尺突然发难,一枚枣核钉朝着射了出来。 李莫愁反应及时,随手抽出身边一人手中长剑,迎上一扫。 “我的剑!”郭芙一声惊呼,正好李莫愁挥剑挡开暗算。但听一声脆响,手中长剑竟是断成两截。 这一下突如其来,众人纷纷警戒。杨过道:“裘老前辈,你做什么!” 裘千尺猛然纵声怪笑,有若枭鸣,极是刺耳。 众人尽在大厅之内,事来甚急,闻得裘千尺竟在灵堂之上如此仰天狂笑,状若疯颠,皆生出一些惧意来。 陆无双道:“她,她失心疯了么?”小龙女道:“裘老前辈失了爱女,心中悲痛万分,故而如此吧。” 李莫愁冷冷一笑,却道:“失心疯?哼哼,我看是装疯卖傻。”黄蓉接道:“大家小心了。这人心肠毒辣,须防有甚诡计。” 众人怕她枣核钉厉害,都各自防备。 李莫愁见裘千尺犹在狂笑,便提气强运内功,一压其音,“我们本是诚心来祭你女儿,你若包藏祸心,当真是亵渎了她。” 其音不重,却丝丝入耳。 裘千尺笑声骤停,只听得飕的一声响,又是一枚枣核钉射出。李莫愁早有防备,掌中凝气,竟是凭空劈落。 “莫愁,勿再强运内功,小心伤及……”一灯出口相劝,却又忽的顿了口。 这边裘千尺似癫似狂,口舌频动,枣核连射,飕飕声响,尖锐凌厉,皆是射向李莫愁。 杨过及时出手,玄铁剑挥出一个混元式,自将枣核一一扫落。杨过道:“裘老前辈,小子为念当日交情,前来祭拜公孙姑娘。你若在苦苦相逼,别怪小子得罪了。” “哈哈哈,好,说得好!”裘千尺大笑,“果真是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忽的一顿,又厉声道:“杨过,你当初不肯娶我女儿,如今又害她身死,这笔账,没这么轻易了断。” 李莫愁一抛断剑,冷道:“你果真是借着你女儿之名,为我们设下了鸿门宴。恶毒老妇,今日别怪我手下无情!” “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遮遮掩掩了!”裘千尺一声喝,四周果真围涌许多弟子,“杀了他们,为我女儿陪葬!” 李莫愁冷笑道:“就凭这些人?呵呵,真是大言不惭!” 裘千尺笑道:“这些人自然困不住你们,但我只要你们陪葬便可。”忽的厉声喝道:“动手!” 一声喝落,却又闪出一队弟子,手持火把,尽皆死气。众人不及一惊,那些弟子已经纷纷抛掷火把,将大厅前后点了火。那裘千尺也不知如何心思,竟早早唤人在大厅前后都备好了焦油干柴,火星一点,便成燎原之势。 “大家快走!”李莫愁猛然醒脑,见得裘千尺一脸狰狞狂笑,周身弟子亦多死气,当即明白这是同归于尽之势。 只是话音才落,退路已阻。门口十六名死士固守,摆了四个渔网阵。 众人皆知渔网阵难破,纷纷不安。裘千尺却是端坐不动,只是狂笑,时不时叫嚣:“老婆子生无可恋,你们闯我绝情谷,害得我女儿不幸,今日便都给我女儿陪葬吧。” 生死攸关,众人哪里还同她客气。一众年轻人纷纷上前抢攻,势要夺出一条路来。只可惜渔网阵诡异,更有死士明志,众人冲了几次,都被逼回。 眼见火势愈猛,再耽搁片刻,便要将众人困于火海,再无出路。郭芙急道:“娘,你快想想办法,我们不能死在这里。”黄蓉也是皱眉,一时却无主意。 小龙女紧紧拽着杨过右臂空袖,脸色亦是凝重。杨过左手捏紧了李莫愁右掌,势有同生共死之意。 忽的,李莫愁道:“郭夫人,记住你对我的承诺。”却是挣脱杨过,起身往渔网阵中突去。 “师姐,你没戴金丝手套……”小龙女急急喊一句,却已闻阵脚一声惨呼。一名死士捂着双目,指缝渗下鲜血。 李莫愁双手共扬,却是将先前折来的情花刺射了出去。她功力精湛,那些花刺又硬,起手而射,倒不比冰魄银针弱多少。 众人尚不及回神,执网死士已经多有倒地。李莫愁冷道:“裘千尺,别以为渔网阵上悬了磁铁,便能阻得了天下百兵。我以木为兵,照样破你渔网阵!” 裘千尺面有惊骇,不及再笑,只是怒目瞪视。一灯大师合十道:“莫愁,你这身飞花折叶的修为,当世难有几人及得了。只是……” 李莫愁道:“郭夫人,请快快走,莫教襄儿熏了烟火!”一语喊落,便是纵身折返,攻向裘千尺,“裘千尺,今日我不留你!” 谷中死士纷纷护上,不教李莫愁近身击杀。 这一番变故甚快,黄蓉回神之际,杨过已经入了战圈,紧护李莫愁周身。 此时退路处渔网阵已破,虽有死士挡路,却再也困不住众人。黄蓉道:“耶律小哥,烦你开路。”耶律齐点头,便是长剑一抖,先行开路。众人紧随跟上,果真杀将出去。只是死士缠斗,出行甚慢,待得黄蓉等人突围,内中火势已然更旺。 李莫愁阻断围涌弟子,喝道:“凌波、无双、英儿。你们怎么还不走!”她眼见退路受阻,三女却犹在同她混战,自是心中担忧。 洪凌波和陆无双齐齐喊道:“师父,你不走我们也不走!”程英虽是不语,却也一脸坚毅。小龙女不宜再运功,被杨过护在怀里,也道:“师姐,要走一起走!”李莫愁闻言,心中甚暖,望一眼四下围涌众人,滔天火势,心念更定。 李莫愁暂时逼退围涌死士,六人靠守一处,决然道:“好!那我们便一起冲出去!”又忽的神情肃然,招呼道:“过儿,师妹,你们过来,我教你们脱身之法。” 杨过等人精神一振,均喜李莫愁竟还有退身之计。三女护持一边,杨过和小龙女凑耳聆听。 猛然间,杨过叫道:“莫愁!你……” 三女急急回转,却见杨过长大了嘴巴,再无声响。而小龙女已经软到在李莫愁怀里,晕晕睡去。 “师父!”“李姑姑!”三人脱口喊一声,皆是心中大惊。 李莫愁避开杨过眼神,决然道:“带他们走,快走!” 三女迟疑不动,均不敢去看杨过眼神。李莫愁心一狠,只道:“过儿,原谅我!”说完一记手刀,竟是打晕杨过。 李莫愁喝道:“还不快走!你们要教我死不瞑目么!” 三女自是明瞭李莫愁心意,但却不敢违逆。除却洪凌波外,陆无双和程英却也不想杨过留命于此。 李莫愁再喝一声,便不再语,而是纵身前后,修为尽开,但凡近身阻路之徒,多半一招毙命。 三女忍住哭意,程英携了杨过,洪凌波背了小龙女,陆无双当前开路,终于从大火中冲了出去。 李莫愁独挡众人,死志断后,只喝道“裘千尺,既然你想留下他人陪葬,那我李莫愁今日便陪着你们好了。” 李莫愁无心遁走,却是反守退路,一一诛杀近身死士。她也不顾衣衫裙带勾了火星,也不管前后围涌暗算,只在起手一招之间毙敌。 裘千尺适才犹在癫狂,此时却也被李莫愁气势吓到,见她宛如地狱修罗,以是怔怔不敢再笑。众死士原先决死,此番却不知怎得,多少生出一些畏惧来,怯怯围在周身,再无人敢近。 两相僵持,却又过了一些时候。此时火势愈猛,山庄方圆半里,皆觉热气扑面,只听得呼号喧哗、梁瓦倒塌声不绝于耳。大殿中梁柱纷纷坍倒,逃不及者多有亡命,唯独李莫愁身形犹是不动,挺立在熊熊烈火之中。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不知何人惊恐喊出,却也无人应答。 蓦地,李莫愁身形一晃,自是吐了一大口血出来。她轻轻一笑,抬手一抹嘴角血渍,却是不再理会他人。 她一时心中明澄,方悟:“原来这场火,终究是我的归宿……”只念道:“既要隐退江湖,那这场大火,当是最好的抉择了。” 李莫愁心中豁然无物,却自展了歌喉,在滔天烈焰之中,尽情放歌,只朗声唱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 第二百一十八章 傻蛋,你在做什么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江城子*苏轼》 夕阳傍山,漫天红霞。 众人遥遥望着厅堂四周烈焰冲天,连绵屋宇尽数卷入火舌之中,身前林木尽燃,只闻得噼噗之声大作,却渐渐远去了先前明朗歌声。滔天烈焰之中,似再也不曾见得人影归来。 众人无不骇然悲绝,几欲不愿相信眼前所见。 “师父……”洪凌波扶着尚在昏睡的小龙女,一脸炭灰,呆呆望着远处火海,却是默默无语。 陆无双伏在程英怀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程英将她抱紧,虽不出声,却也是泪流满面。武家兄弟,耶律兄妹等人亦是呆愣失神,神情悲苦。朱子柳扶着杨过,也是颤颤抽动嘴角,说不出一个字来。一灯大师垂首不语,只默念佛偈。 黄蓉怔怔望着火海,耳边犹回荡着李莫愁歌声,终于站立不稳,踉跄退了几步,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劝你隐退的……” 霎时间,天地含悲。 小龙女悠悠转醒,神思不及清明,却早早惊呼了一声“师姐!”待见得满眼烈焰,顿时失了神采,只怔怔留下泪来,默默念着:“你不是说要好好照顾过儿的么……你怎么骗我……”她望向杨过,见他尚在晕迷中。忽的想到些什么,竟是抽了口冷气。 “莫愁……”杨过稍后渐渐转醒,肩颈尚在酸痛,只呆呆扫了一圈四下。他失神般念着“莫愁,莫愁”,却始终不见熟悉人影。 猛然,杨过神情一醒,竟是挣脱朱子柳,疯一般往火海里冲去,口中大叫道:“莫愁!莫愁!”小龙女早早将他抱住,死死拽住他右臂空袖,默默落泪,直言道:“过儿,别去!师姐……师姐她……” “不!不!”杨过却是将人挣开,一推倒地,龙吟般吼了一声,只是身形终究挪不动。 周边众人早早防着他,将他死死控住。陆无双哭道:“傻蛋,你不要死,你不要去死!”程英也垂泪道:“杨大哥,你答应过李姑姑的,无论如何艰难,都要活下去。”朱子柳前辈之姿,安慰道:“杨老弟,你要冷静。”一灯大师也双手合十,念了声“杨居士”,却也忍不住低头叹惜。 杨过身心惧疲,奈何不了众人。忽的神情萎顿,却是痴傻了一般,也不再往火海里冲,只呵呵傻笑起来。众人怕他又想耍什么心眼,都是不敢放开他。 小龙女被人扶起,重新回转,将杨过死死抱住,哀然道:“过儿,别去,好不好?”又道:“你答应过师姐的,要好好活着,你不能违背了誓言。” 杨过凄苦一笑,却不理她,也不再推开她,只失神念着:“她是骗子,她是骗子……”念到后来,竟是冲口骂道:“李莫愁,你又骗我,你又骗我!” 众人见他神情癫狂,纷纷围堵去路,更有程英和陆无双劝慰不断,左右拉扯。小龙女将人抱紧,求道:“师姐让你照顾我,你怎可将我一个人丢下?” 杨过一怔,癫狂渐消,复归萎顿。小龙女又道:“过儿,你别死,以后我们一辈子在一起,相互照顾,好好活着,好不好?” “姑姑……”杨过神情稍敛,念了一声,却是不答。小龙女静静望着他,见他眼神蓦地一凛,却是决然道:“她既然骗我,那我的誓言自然也不用守了!姑姑,对不起……”一句念完,竟是抬了左掌,往自己天灵上拍去。 众人齐齐大喊,又惊又怕。小龙女使力竟是扯不住他,急的大喊:“不要!”总算一灯大师早有防备,一阳指早动,又将他点软。 小龙女抱住他,怔怔流泪不止,只默默念着:“原来在过儿心中,我终究是比不上师姐的。”她一阵伤心,内息牵动,竟也是大大呕了一口血出来。 “龙姑娘!”“师叔!”众人又是一阵慌乱。 小龙女勉力稳住身形,见杨过虽转醒,神情却犹茫然。忽的心念一转,沉了脸色,冷冷喝道:“过儿,你告诉他们,我是谁?我是你的什么人!” 众人皆是一惊,杨过先是一愣,情不自禁答道:“你是姑姑,是我师父……”小龙女却是厉声道:“不!我是你的妻子,我是你拜过天地,有重阳祖师为证的妻子!我不是你的姑姑,我是龙儿!” 杨过愕然无语,却是趔趄几步。程英、陆无双立马扶稳他,又听小龙女苦道:“你我既是夫妻,为何你要狠心抛下我?你当初发过的誓言,说什么陪伴我一生一世,保护我一生一世,都不算数么?” 杨过默然不答,只管看着小龙女苍白脸色。众人皆是沉静,不敢多言妄劝。 “过儿,你当初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难道你也要学师姐那样,做一个骗子了么?”小龙女再三逼迫,势要杨过有个说法。她此时心中一念,便是不让杨过殉情。 杨过依旧不答,只是神情更加死寂。 蓦地,小龙女又是身形一颤,在杨过身前呕了一口黑血出来。 众人齐齐惊呼,唯独杨过反而呵呵嗤笑了一声。尚在不解间,却见杨过温柔抱住了小龙女,抬手将她嘴边血渍抹去,竟是说道:“好,我听你的话。我说过要陪伴你、保护你一辈子,便不会食言。” 小龙女不知他为何转变如此之大,却是心中大暖,当即一口真气散去,软软晕倒在杨过怀中。杨过不要众人相探,自将人一搂,却自言自语道:“姑姑,我会陪着你,一生一世,永不食言。” 杨过一语念完,竟无视众人,携着小龙女往昨日知客别院而去。 众人见他态度转变之快,均是大疑,又见他不想离谷,反而折返别院,更是心内不安。只是观他神情肃然,不似说假,又不好再劝。更有李莫愁前事之殇,众人心神皆乱,倒也一时放了他。 待得杨过和小龙女远去,众人才又纷纷互慰。这时火势滔天,顷刻间便要将绝情谷主屋方圆半里烧成一片白地。 众人极不情愿,但事实眼前,虽是悲伤,却终得接受。黄蓉抱着郭襄,拿着她两只小手,不断朝火焰中拜着,满心歉意。 洪凌波更似痴呆了一般,于适才杨过癫狂之时,便一直望着火海。此时陆无双刚唤她一声“师姐”,她便决堤,竟是萎顿地上,大哭起来,“师父,你为什么丢下我?你真得不要我了么?” 师恩甚深,如母如姐。哭得山林变色,闻者柔肠百断。 陆无双和程英左右相护,不住安慰,直至洪凌波哭晕过去,才堪堪停歇。众人念及李莫愁一生英姿,生平虽是任性,多有杀戮无情,却终是正道中流。又与众人多少亲厚,更添伤悲。 忽然,黄蓉叫道:“哎呀,不好!”众人大惊,纷纷询问。黄蓉道:“快返回别院,千万不能教龙姑娘死在过儿面前!”众人更惊,黄蓉疾走,只道:“此话不容多说,先将人寻到。” 众人见她神色紧张,知晓必是重大隐情。纷纷退返,去寻龙杨两人。 待得返回,才发现龙杨两人静静同处一屋。小龙女昏睡在榻上,杨过安静守着,既不帮她治伤,也不哀伤痛哭,却淡淡含笑,十足漠然。 “郭夫人,这……”朱子柳欲问,黄蓉却是阻断,反道:“朱师兄,难道你现在还瞧不清过儿的打算么?” 众人疑惑不解,朱子柳已是“哎呀”叫一声。黄蓉转对程英和陆无双道:“小师妹,陆姑娘,过儿还肯听你们说些话,烦劳两位将过儿带去别处安慰。”两人一时猜不到她用意,却知道必是和杨过有关,当下不及多问,便进屋劝人。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杨过随两女出了厢屋,往别去而去。黄蓉见杨过一脸轻笑,不露真情,心中更是认定一事。 待得三人远去,黄蓉才求道:“一灯大师,请您救过儿一命。”郭芙道:“娘,您弄错了吧,杨过的毒不是有解药了吗?再说,他刚才不是答应龙姑娘,不寻短见了么?” 黄蓉不答,朱子柳却说:“的确,杨老弟适才那般说了。而我也相信,他定然说到做到。”郭芙抢道:“朱伯伯,那我们还担心什么?难道他还能出尔反尔,死了去不成?”黄蓉喝道:“芙儿你懂什么!” 众人少见黄蓉喝人,一时都静了下来。黄蓉道:“过儿对李姐姐如此眷恋,怎会安然独活?他应下龙姑娘的请求,只是因为……因为他知道龙姑娘命不久矣……” 黄蓉一语揭破,众小辈又多愕然。黄蓉叹道:“龙姑娘毕竟是他的师父,两人之间确也颇多情谊。龙姑娘要他兑现誓言,是求他千万活着。但过儿早早横了心,必要随李姐姐同去。只是因为过儿不想让龙姑娘伤心,故而应了她的请求。唉,可惜啊,龙姑娘以为过儿能活,却始终不知过儿心中的盘算。” 众人神色一紧,先后便有人猜到。朱子柳此时接话,却对一灯说道:“师尊,你一定要救活龙姑娘。万一龙姑娘不治,那杨老弟这一生一世的承诺,便也算兑现了的。”一灯淡淡道:“我尽力而为吧。” 黄蓉引人进屋探看,郭芙才悟道:“哦,是了。杨过答应龙姑娘陪她一世,若龙姑娘死了,这一世便算兑现了。到时候他再……”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跟进屋去。 黄蓉等人满脸焦虑,却见一灯缓缓挪开搭脉手指,轻轻摇头道:“内伤甚重,毒入脏腑,龙姑娘怕是神仙难救了。”又叹道:“若我师弟还在,我便可用一阳指护住她心脉,让师弟为她驱毒。只可惜……” 他话不及完,黄蓉已然接了口。但听她黯然道:“过儿何等聪明,又比我们早早知晓龙姑娘伤势。他应下誓言,不过是让自己迟死几日而已。” 众人皆是黯然,皆想着到来头,却还是阻不了杨过。武三通父子求道:“师父,您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杨兄弟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啊。”完颜萍也道:“一灯大师,您真的救不了龙姑娘么?”一灯只是摇头,却还是一阳指起落,点在了小龙女周身大穴上。 小龙女受了一灯功力,缓缓醒来。不及她询问杨过何在,黄蓉抢先开口,只道:“龙姑娘,我有些话要和你说。”她示意旁人退去,自陪着小龙女说起话来。 两人也不知说些什么,直到杨过三人归来,才堪堪停嘴。 杨过进屋拜见黄蓉,却是笑道:“郭伯母,你们放心,我杨过一言既出,决不食言。”黄蓉微笑道:“好。你既然不食言,那我也就放心了。”她转身出屋,又关照道:“过儿,好好照顾龙姑娘。今晚我们暂歇一宿,明日一起出谷。”杨过也不多话,只轻轻点头。 不及黄蓉走远,小龙女已道:“过儿,屋里太闷,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好么?”杨过自是点头,随后护人外出。 黄蓉背后听见,既不停下,也不相问,只待两人离去,才暗暗叹气,满眼歉意。 翌日,天色未及亮,黄蓉便被人声惊醒。远远听去,竟是杨过在山巅上大叫:“姑姑,姑姑!”她急急起身,唤醒众人,追寻杨过。 众人重行聚会,循声而去,却是在断肠崖边上找到了杨过。只见杨过伫立在山崖边上,手中捏着断肠草,双目却是死死盯着崖壁。他如颠如狂,歇斯底里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众人听得心慌,又见杨过额上青筋爆起,双目血红,似是失了心疯。 程英赶上一步,甚是焦急,只问:“杨大哥,出什么事了?”陆无双随后跟到,亦问:“傻蛋,你在做什么?” 黄蓉神色一黯,远远伫立不语。 猛然间,杨过一个回转,却是冲到黄蓉身前,大声喝问道:“黄蓉,是不是你教她这么做的,是不是!” 第二百一十九章 牵手,别走丢了 黄蓉心头一颤,却是不动声色,反问道:“怎么了,过儿?龙姑娘出什么事了?” 杨过恨恨道:“你别给我装疯卖傻!”又道:“你自己来看!” 众人此时随着杨过而去,却见山崖石壁上,竟是用剑尖刻着两行字,一行大的写道:“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另一行较小的字写道:“小龙女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 黄蓉默默望着那两行字,心中满是歉意,只暗道:“龙姑娘,你的一番苦心,我必不让它付之东流。”她心思一转,盘算了一夜的话头正等杨过来问。 杨过大叫道:“她好端端的不留在我身边,偏偏约我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到底是何居心,是何居心!” 众人不答,皆是不解其因。黄蓉沉默,只是洞悉前因后果。 杨过又叫道:“黄蓉,你昨天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说了什么!”郭芙还口道:“杨过,你怎敢对我娘无礼。”杨过恨道:“你找死!”他抬手一掌,竟是扇了郭芙一记耳光。 众人皆惧,便连程英和陆无双,都不知如何劝他。郭芙委屈落泪,退到黄蓉身后,被耶律齐护在身前。 黄蓉定了定神,走近几步,温柔道:“过儿,你别激动,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又道:“昨天,我确实和她说话。但我只是要她好好陪着你,劝你安心服那断肠草。等将来你伤好了……” 不及黄蓉说完,杨过冲口喝断:“你撒谎!” 黄蓉吓得退了一步。只见杨过哈哈大笑,脸上甚有怨怒,恨恨道:“黄蓉,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便都摊开来说了吧。” 杨过道:“我也不瞒你们。姑姑重伤难治,回天无术,我应下她一生一世,不过是还她一个心愿。待她一死,我自会了断。你们真以为莫愁不在了,我还能活下去吗?哈哈哈,可笑,可笑!” 众人纷纷叹息摇头。 杨过道:“黄蓉,我知道你聪明。你想让姑姑远离我身边,让我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你是不是想着,只要她不死,我便不能死,对不对?” 黄蓉无语,亦是退了一步。 杨过又是一番大笑,叫道:“你别自作聪明啦!什么十六年,什么重逢,统统滚蛋!你们想用一个死人兑现不了的约定,来困住我十六年,来让我活十六年么?你们以为她不死在我面前,我就认定她是活着的吗?哈哈哈!我告诉你们,姑姑会死的,她一定会死的!” 黄蓉紧紧抱着郭襄,确也被杨过吓到,连连退步,已到一灯大师身边。 杨过又恨恨瞧她一眼,却不再吼她,只痴痴退步,痛苦道:“莫愁死了,我活着做什么?姑姑活不过几天,只想死在我身边,我便应了她,让她走得安心。可是你……可是你们……你们一定劝姑姑寻个无人之处自尽,再让她写下这种虚无的约定,好救我一命,是不是?你们自以为是对我一番善心,你……你们为什么要这般算计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他越说越乱,身形愈是癫狂,再退已然无路。 程英喊一声“杨大哥”,陆无双喊一声“傻蛋”,却都不敢近身。 杨过苦笑道:“罢了,罢了。都是要死了,还管它什么誓言不誓言……莫愁,等我……”一语落,却是身子一软,果真往山崖下倒去。 众人齐齐惊呼,皆是心如铅重。 黄蓉更是失神,万万想不到杨过竟如此心性,誓言虚名全然无用。她自暗叹天意弄人,再也救不下杨过,不觉满心愧疚,甚是悔恨那晚不该逼李莫愁隐退。没想到一时自作聪明,竟是连害了三人性命。她也不知是谁扶着自己,只怔怔失神,连连念道:“我是凶手,我是凶手……” 忽的,却是人声惊呼,人群中一个身影闪出,于山崖边及时将杨过空袖拉住。 “师姐!”陆无双猛一回神,却是见得洪凌波正伏在山崖边。 众人立马抢上,助洪凌波将人拉上。杨过萎顿在地,只不屑嘲笑:“洪师姐,怎么你也来凑热闹?呵呵,我有千百种死法,你们拦得住么?” 洪凌波适才痛哭悲绝,此时却一脸寒冷,不及众人惊愕,已然在杨过脸上“啪啪”扇了两下。洪凌波骂道:“杨过,你是混蛋,你是懦夫!” “你说什么?”杨过脱口而问,却是手捂脸颊,颇多惊讶。 “我说你是混蛋!”洪凌波骂道:“师父瞎了眼,竟会看上你这种懦夫!”她 也不管旁人如何看,只骂道:“师父为你失了清白,为你失了名节,更为你失了性命,而你呢?你却在这里要死要活,辜负她一片心意,简直可笑之极!” 她一把拖拽杨过,甚有李莫愁遗风。一脚踩踏,续骂道:“你想死不是么?那我就成全你!” 洪凌波一句骂完,竟真的抽出长剑,举手便刺。陆无双急急拉住道:“师姐,你疯啦!”程英却是顿了脚步,又慢慢退了回去。 “闪开!你才晕了头!”洪凌波甩开陆无双,复又骂道:“杨过,你这个孬种,你这个懦夫!我替师父不值!”又道:“师父做了这么多,你却始终不懂她,我真替师父不值得。” 她自顾说完,竟是仰天喊道:“师父,你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杨过心头一震,神情一敛,还口道:“你骂谁?我不许你侮辱她!” 洪凌波呵呵一笑,讽道:“明明刚才你自己骂她是骗子,怎得我就不能说?”她再度仰天,哈哈嘲笑,只道:“师父,你有眼无珠,识人不智,你言而无信,背信弃义,你……你确实该死,确实该死!” 她悲极反骂,刻意为之,震得杨过茫然失魂。自己却早已泪流满面,到最后亦是双手捂脸,凄然哭道:“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洪凌波怔怔念道:“师父曾经跟我说过,她说待有朝一日,天下靖平,便要和意中人双宿双飞……”忽又大声问天,“可是师父,你的意中人,是个孬种,是个懦夫啊!” “我……我是懦夫……”杨过怔怔起身,茫然无措,只喃道:“待有朝一日,天下靖平……” 程英忽的插嘴,只温言道:“杨大哥,洪姐姐说错了,你不是懦夫,你不是!”她此时壮了胆子,竟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杨过,“杨大哥,你还记得吗?当初在我林间小屋内,李姑姑说过:天下事,最大不过国仇。心中爱,最久不过永生。” 杨过一颤,程英又道:“李姑姑没有死,她就在我们每个人心中。只有我们都死了,只有谁也不记得她了,她才会真的离开了。”她默默落泪,劝道:“杨大哥,你若死了,李姑姑便真的死了。” 杨过踉跄脱出身来,神情戡乱,喃喃苦语,“我死了,她便真的死了……我死了,她便真的死了……” 正此时,空中几声雕鸣,却是郭家双雕寻来。众人神思牵引,黄蓉已经接下双雕腿上飞信。她展信一观,顿时皱紧了眉头。 朱子柳问道:“是不是襄阳有变?”黄蓉嗯了一声,说道:“靖哥哥来信,只说蒙古大军又有异动,或是攻城,或是围困,教我们尽快……尽快求得过儿解药。” 杨过犹在一旁失神,此时迷迷糊糊听到两人对话,心头便又敲了一下。 “阿弥陀佛,”一灯大师念了一声,只道:“蓉儿,杨居士的解药既然已经求到,这生死后事,你们便随他罢。”一顿,又对众人道:“眼下襄阳危难,你们赶紧回去吧。” 黄蓉瞧一眼杨过,银牙一咬,道:“好,我们这就速回襄阳。”武三通父子,郭芙立马跟上。一灯大师道:“子柳,我们也去吧。”耶律齐追上几步道:“郭夫人,如若不弃,小可也愿同去。”黄蓉微笑点了点头,只在前头引路。 众人纷纷散去,完颜萍走在最后,回首犹对杨过喊了声“杨大哥”,却终于将话收在心中,回转追上大队。 待的人散,绝情谷一片寥落。 杨过犹坐地上,默然不语,程英陪在一边,却不和他说话。 陆无双正要开口,洪凌波却先道:“师妹,我要回赤霞山庄,你跟我回去吗?”陆无双道:“怎么,师姐你也要走?”洪凌波苦苦一笑,道:“师父没有教会你,往事已矣,夫复何求么?”她刻意朝着杨过所在,冷冷嘲讽道:“我洪凌波虽然不才,却不是懦弱孬种之人。”一顿,又道:“师妹,待我先回山庄,替师父守灵三个月,便也去襄阳帮忙。我可不想教人看轻了我们古墓派,也不想教人忘记了师父的名号!” 洪凌波说完便走,只是一转头,脸颊上又是滑下泪来。 陆无双追了几步,终于还是回头。她折返杨过身边,关切道:“傻蛋,你不要寻死了,好不好?师父……师父她看着我们呢。”杨过一颤,程英已然接道:“杨大哥,表妹说得不错,李姑姑她在看着我们呢。” 杨过不屑一笑,复又漠然不理,犹是呆呆坐着,程陆二人便一左一右陪着他。三人便同在断肠崖上坐了一晚,待到红日再升,谷中大火已渐熄灭。 杨过忽然起身,疾奔灰烬废墟之处,背上玄铁剑铮然而动,却在大殿废墟堆上乱挑乱拨。程陆二女含泪望着他,却始终不拦不劝。 废墟如丘,又岂是一己之力可掘。 癫狂半晌,杨过终于神情渐歇,伫剑支地。 程英抿了抿嘴,近身几步。杨过喝道:“不要说话!”程英沉默片刻,却是温柔道:“杨大哥,你若是累了,就先歇一会。我帮你找她。” 她扫见杨过眼中一抹愕然,却只是转身招呼了陆无双。两人寻来铁器,果真在废墟前翻挑起来。 杨过怔怔而望,见着二女额头上渐渐滴落汗珠,终于跨上几步,拦了下来。程英道:“杨大哥,你身上的情花毒还没有解透,这等粗重活,让我来吧。”陆无双道:“傻蛋,你歇着吧。” 二女说得甚是平静,几欲看不出悲喜,只道是在做一件寻常的小事。杨过嗤笑一声,却是空袖一卷,将两人手中铁器竟皆扫去。 二女一惊,杨过苦笑道:“我们三个傻瓜,却要在这里自欺欺人么?”他一语既开,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程英将人抱住,任其在肩上痛哭。待杨过哭声渐止,才温柔道:“杨大哥,我们替李姑姑立个碑吧。” 杨过却是轻轻摇头,又不说话,只愣愣立在废墟前。程英和陆无双陪在身侧,见他神情复杂,脸上有时微笑,有时愁苦,忽尔激动,忽尔平和,想是心中正自思潮起伏。 静默良久,杨过才缓缓转身,冲二女淡淡一笑,轻轻说道:“谢谢两位妹妹,杨过让你们担心了。” 程英心中惊喜,却不及说什么,陆无双已经顾忌不得,扑上杨过,大叫道:“傻蛋,你终于不会死了,是不是?是不是?” 杨过神情和平,将陆无双放开来,微微笑道:“我杨过不是傻子,也不是懦夫……”一顿,却是凛了神色,对着灰烬废墟处大吼一声:“莫愁!你看着我,看着我!” 一声长啸,却是空袖一摆,随即转身离去。 二女又是一惊,赶紧左右相随。杨过只管自语,淡然苦笑,“莫愁,跟着我,千万别丢了……” 第二百二十章 男主角偷听被塞狗粮? 山林寂静,空谷幽冥。 杨过、程英、陆无双三人,齐齐立在李莫愁的空塚前,各自沉静。 杨过抚着石碑,望着碑上用剑尖刻出的字样,深深一叹,自在心里说道:“莫愁,你若累了,就先歇着吧。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连同你那一份。待有朝一日,天下靖平,我再随你双宿双.飞……你,等着我……” 他猛然转头,大步流星。程英、陆无双急急跟紧。 杨过淡淡一笑,道:“两位妹妹,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再寻死了。”程英微微一笑,陆无双脱口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杨过道:“找她。”陆无双一愣,杨过已然轻笑道:“你们说得对,我活着,她便活着。”一顿,又道:“待我找齐了她,便带她一起去襄阳。” 只是话到此处,不免一抹心酸。杨过止不住抹了眼泪,却又平静道:“她说过的,待有朝一日,天下靖平……” 陆无双顿然醒悟,程英已然说道:“杨大哥,你一人江湖独寻,不如我们三人同行。李姑姑也是我和表妹的亲人,我们也要寻她。” 杨过驻足不语,只沉思片刻,抬头道:“两位妹妹,你们是担心我寻访故迹,难免伤心落魄么?”程英和陆无双默然点头,杨过却微微笑道:“也是,三人同行,相互照应,也免得你们担心。” 程陆两人大喜,杨过又道:“两位妹妹,此去江湖,总有闲言。咱三人心意自明,却总不及世间白眼。既要一路同去,不妨我们义结金兰,从此兄妹相称,有如骨肉。两位意下如何?” 程英心中一酸,暗叹道:“你应下我们同行,不过是怕我等为你担心,教你心中有愧。你定下兄妹名分,又哪里是顾忌闲人碎语,不过是要断了我等心念罢了。” 她知杨过对李莫愁之情生死不渝,料定他此生再无余人入心。但又想能陪伴他身边,与他同走江湖,便也是快事一件。 陆无双也是聪明人,却颇感性,眼中含泪,却说道:“咱两人有这么一位大哥,真是求之不得。” 三人当下撮土为炉,插草为香,在李莫愁空塚前定下金兰之义。三人转了话题,采足断肠草,当日便是离了绝情谷。 至此,三人一路同行,返古墓,觅小屋,临嘉兴,驻太湖。但凡李莫愁身前所到之处,杨过记忆□□有之所,都一一重游。 杨过每寻一处,便是逗留几日,势要把往昔经历,牢牢印刻心中。程英和陆无双怕他深思伤心,便时不时寻他请教武功。杨过何尝不知,自己虽然定念承下李莫愁遗愿,却终是不免悲痛。眼下以武为介,倒也渐渐去了相思之苦。 三人在江湖上东西游走,忽忽数月,转眼便是来年暖春。 这一日,杨过立在沅江岸边,默然道:“我记得她第一次离开我,便是来这沅江的。”程英和陆无双相伴左右,皆是无语。杨过苦苦一笑道:“那时候我才这么大。”随手指了指码头人群中一名孩童。他似回忆,似思念,只在程陆两人面前说些过去之事。 一人说,两人听,本也是连日习惯。只是猛然间,杨过神情滞然,双目放光,话音顿止。 “莫愁!”杨过莫名喊了一声,当即身形疾动,往人流中追去。 这一声惊心动魄,程陆二女回神跟上,却见杨过早已没入人流,东寻西撞。待到杨过脚步不移,三人早早奔离了码头,唯有满眼江水,东流不息。 “大哥,你怎么了?”程英温柔相问,暗藏焦虑。陆无双亦是惊问:“大哥,你刚刚喊师父的名字?你,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鬼神之说总有几分吓人。瞧着陆无双愕然神情,杨过却是淡淡道:“我,我好像看见她了……” 陆无双倒吸一口凉气,怔怔道:“大哥,你,你真的看见师父了?”杨过不答,程英却道:“表妹,别瞎说。”杨过淡淡笑道:“可能是我眼花,看错人了罢。” 言罢无语,只怔怔望着沅江。二女皆道他思念犹盛,都是不语,只静静陪他望江。 数日又过,再别沅江。 陆无双道:“大哥,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杨过心中想着一处,却是不敢亲临,那是两人昔日最无拘最开心的所在,却是华山绝谷之中。 他怔怔北望,却是沉吟不语。程英略一思索,好声道:“大哥,我们游荡了这么久,也该带李姑姑回家了。” 陆无双一愣,立马跟道:“是了。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回去山庄了。也不知师姐一个人在那里,可曾寂寞。” 杨过早早便知赤霞山庄,却迟迟无缘一去。此时两人说起,便也神情向往,似乎远远山庄内,正有伊人等他。他应声好,三人便自西行。 此念一定,他处便不再去。三人脚程颇快,不到十日,便是到了赤霞山庄。 三人进庄寻人,却不见洪凌波。一处厢屋改成了小祠堂,里面香案上供着李莫愁的牌位。杨过见了,又是一番伤怀。 陆无双收拾了原先厢房,安顿程英,又对杨过道:“大哥,我带你去师父的房间吧。”杨过默默相随。陆无双道:“大哥,你来了这里,师父便也回家了。日后,我们不走了吧。”杨过默默无语,只怔怔而立。 陆无双悄悄退去,独留杨过在屋。杨过瞧见屋内摆了一面一人多高的铜镜,上面积了薄薄一层灰。他空袖一扫,镜中映出模糊人像,才发现数月游荡,自己面容竟多了几番沧桑。他忽的想起昔日古墓中,也有这般高的铜镜。那时候两人寻路戏耍,自己还诓得李莫愁扮了一回新娘。 杨过静静瞧着铜镜里的自己,恍惚镜中的自己生出了右臂,脸上的沧桑渐渐褪去,犹如当初翩翩少年。身边依偎了一人,头戴凤冠,肩被霞帔,甚是娇俏妩媚。 “姨娘,你穿上这身嫁衣,天下便没有人再比你美了。” “姨娘,过儿的武功虽然不及你,但是过儿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爱护你,保护你。” “姨娘,谁要是娶了你,那便是天底下最大的福气。” 杨过忽然轻笑了起来,只是面相有些狰狞。 “莫愁,你的过儿长大了……可是莫愁,你呢?你又在哪里?……” 他笑着笑着,却以为烟尘迷了眼,便又渐渐模糊了视线。 杨过带着笑,只在迷迷糊糊之间,如梦一场。他梦见自己站在黄土垒成的围墙下,高高的围墙上正蹲着一个女子,一身紫衣,双十年华,脸上笑盈盈的,正准备一跃而下。 情不自禁,杨过喊了出来,“莫愁,别跳,注意脚下。” “臭小子,喊我什么?”身影轻灵而落,笑骂道:“没大没小,竟敢直呼姨娘的名字!” 杨过一愣,才发现自己不过垂髫孩童。被人抱在怀里,却也觉得十足幸福。他不知道时光怎么倒转了回去,但他想着,若是这么被她抱着,便是一生最开心的事了。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的风景,只看清那张脸,明眸皓齿,美目流盼。他忽的想起了什么,生怕再次失去她。他勾住她的脖颈,将她搂得紧紧,口中喃喃念着:“莫愁,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身前人影微微一挣,却有个声音柔柔唤着,“大哥,大哥你醒醒?你怎么了,大哥?” 杨过蓦然一惊,突然间神志清明,才看清自己抱着程英,而陆无双亦是守在身前。杨过赶紧放开程英,歉道:“过不起,二妹,我……我失礼了。” 程英微微摇头,面相却是温柔可亲。陆无双已道:“大哥,你没事了么?你刚刚吐血晕了过去,我们以为你情花毒复发,担心死了。”程英道:“大哥,你情花毒刚解,不宜过分思念。回来赤霞山庄,或是我的不对。” 杨过轻轻摇了摇头,却是痴痴笑道:“她在的,她一直都在。”忽又神情矍然,道:“二妹,三妹,不必为我担心,我只是梦见她了。” 杨过翻身下榻,站直身子,舒展了一回手脚,终使两人安了心。 三人如此住下,忽忽又是数日。 杨过迫使自己淡忘李莫愁,便寻了武学话题。教陆无双搜来山庄内藏书,悉心翻看。又寻了机会,将古墓派最精深的《玉.女心经》传给了陆无双。 如此将近一月,教学相长,倒也渐渐淡了相思之苦。 这一日,用过早饭,杨过道:“两位妹妹,我们该去襄阳了。”程陆两人一愣,杨过又道:“我终究要为她做些什么的。” 他侃侃而谈,心情甚是平和,“她曾经说过,我们习武之人,当要心怀天下。我以前总是不明白,总在心中怨着,为何如此国事,要她一介女流劳心。现在想想,是我那时只重私情,太过渺小了。她说得对,天下事,最大不过国仇。”忽的神色渐凛,续道:“眼下蒙古兵侵我大宋,百姓流离失所。郭伯伯正在襄阳苦战,便连洪师姐也早早赶去助阵。我们歇了这么久,也该出力了。” 程英忽的站起,满眼热泪,道:“大哥,李姑姑一定会很高兴的,她一定看着你在笑呢。”陆无双却是笑道:“大哥,你终于要做一个英雄了么?” 杨过笑笑,却是不答,自在心里道:“莫愁,你中意的男子,必然是一位好男儿。” 如此渐破心锁,携了程陆二女,收拾妥当,择日便往襄阳而去。 杨过三人不日赶至襄阳,正巧围城大军新退。城中士气高涨,百姓奔走相庆。杨过道:“看来我们错过了一场大胜,可惜,可惜。”陆无双道:“这有什么可惜。鞑子不会就此死心,日后有你逞英雄的机会。” 三人一路颇为轻松,过不多时便到了郭靖府门。但见郭府门庭甚为热闹,猜是大胜刚去,正逢庆功。杨过心中记挂郭靖,却也不想见郭芙。犹豫再三,却是不知所往。 程英见他犹豫,心念一动,温柔道:“大哥,有些人若是不想见,那我们便不见。有些人若是牵挂,则偷偷来瞧上一眼,也是无妨的。”杨过一笑,道:“二妹所言,正合我意。”陆无双尚不及回转神思,三人便离了郭府范围,寻了城内稍远处一家客栈落脚。 待到入夜,杨过便自出行,只道:“我去偷偷瞧一眼郭伯伯,看看他是否安好。”二女稍做关照,自是放心。 杨过翻墙进府,寻去后院主屋。尚未下得屋顶,便见郭靖正自独立院中。身前石桌上摆了一些肉鸡糕点,边上还放着一壶酒,三只酒杯。只见他往杯中斟满了酒,又似念念说些什么,声音极小,却神色黯然。 一杯向天,一杯洒地,一杯自饮。 杨过心中疑惑,“郭伯伯这是在祭奠何人,是否此番大战,又有前辈熟人牺牲?”他不及多思,院中却传来黄蓉声音。 黄蓉远远劝慰道:“靖哥哥,夜深天凉,早早回屋吧。再过几日,便是芙儿他们的大喜之日。你我皆有许多事情要忙,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差池。” 郭靖默默回头,却只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不必担心。”忽又叹道:“我们的女儿要嫁人了,自是欢喜大事,可偏偏如今,我们连请她喝杯喜酒的机会,都没有了。” 杨过忽然明瞭,顿时心头一痛,险险便要站立不稳。 黄蓉低声道:“靖哥哥,放下李姐姐吧。”郭靖一顿,黄蓉已经近身。她亦提了酒壶,往杯中斟满了酒,一杯送至郭靖跟前,一杯捏在自己手中,一杯留在了石桌上。 黄蓉道:“李姐姐自来襄阳后,多次救得你我全家性命,恩义自不必说。如今不在,确是令人感念伤怀。但是,靖哥哥,你背着她这么久,也该放下了。” 郭靖一颤,黄蓉却忽又笑道:“你当代大侠,有家有小,女儿不日便要成婚。再如此夜夜祭她,别人倒真要说些闲话了。” 不及郭靖回应,黄蓉已然举杯,道:“来,你我夫妻一并敬她。从今往后,逢得清明中元,定不相忘。” 黄蓉一饮而尽,郭靖抿了抿嘴角,亦是饮尽杯中酒。他近身牵住黄蓉手掌,温柔歉道:“对不起,蓉儿。”黄蓉脉脉一笑道:“你我夫妻之间,说这些做什么。” 两人依偎月下,自有一番柔情。 杨过隐匿高处,全然听得见得,勾起往昔诸事,心中酸楚难耐,竟是一个不稳,身形一重,“嚓”的一声踩坏了屋上青瓦。 “什么人!”郭靖、黄蓉齐齐出声,立马警觉。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的莫愁早就死了…… 杨过落地现身,却是神情落寞。 郭靖惊呼:“过儿?”一时回转神思,甚是激动,“过儿,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郭伯伯,郭伯母,是我。”杨过口中答道,目中却无太多光彩。 郭靖一拥而上,将杨过紧紧抱住,竟也是虎目含泪,“过儿,你身上的毒都解了吗?你的伤都好了吗?你……你怎么来襄阳了,你……”他忽的抓到杨过右臂空袖,顿时神情黯淡,歉道:“对不起,过儿,是我们郭家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杨过十足清冷,却又莫名道:“郭伯伯,谢谢你记着她。” 郭靖一愣,黄蓉已然道:“过儿,快快进屋,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她自是知道内中缘由,赶紧将人引向屋内,口中刻意提点道:“过儿,你姨娘虽然不在了,但是你郭伯伯和我,都会待你好的。你既然来了襄阳,就不要再走了。”她刻意在杨过面前重启“姨娘”这个称呼,自是想要告诉杨过,郭靖对某些事情,全然无知。 杨过一怔,不及开口,郭靖已道:“过儿,你郭伯母说得不错。虽然你姨娘不在了,但是还有我们。那日你郭伯母回来,只说你伤心悲绝,不肯同来,我还一直担心。无奈襄阳危难,走不脱身,实在有愧。现在好了,你自己来了,今后……” 杨过知他真心,却也因旧事重提,心中痛苦,终于忍不住阻断道:“郭伯伯,小侄才来襄阳,今日有些累了。” 郭靖一怔,以为他尚有断臂之恨,也是黯然道:“是了,经历了这么多,大家都累了。”转而放开杨过,好声道:“过儿,你先去吧。待芙儿大婚之后,我们再好好说。” 三人各有心思,气氛略显尴尬。 杨过既见郭靖,心中去了一事,便也辞行。他犹是翻墙而走,不妨身形才起,郭靖又喊了句“过儿,芙儿大婚之日,我希望你能来。” 杨过身在屋顶,却也驻足,沉思片刻,好好回他,“郭伯伯,你放心,芙妹大喜那天,我一定到。”言落,自去。 郭靖望着杨过远去,听他适才话中口气、称呼,终是露了笑容,低低喃道:“莫愁,你放心吧,过儿长大了。”黄蓉跟进,抚了他手掌,温柔道:“是啊,过儿长大了。李姐姐地下有知,应也是安心了。” 此间揭过,忽忽又是两日。 这一日,正是郭芙和耶律齐,武敦儒和耶律燕,武修文和完颜萍三对新人大喜之日。 当日天青气爽,甚是和暖。杨过、程英、陆无双三人早早准备,只为前去贺喜。杨过道:“两位妹妹,我们此次来得巧,却也颇为仓促,趁着大礼未始,我们去城内走一遭,也好为郭师妹和武家兄弟备份贺礼。” 程英点头称好,陆无双却道:“人家砍了你手臂,你还送礼?大哥,你不恨她?”杨过笑道:“恨又能如何?我这手臂还能回来不成。”瞧一眼两人,又忽沉吟道:“很多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即便你不愿意,也都是无能为力的。正如我这条右臂,没了便是没了……也正如她,不在了便是不在了……” 二女自然知道所指,尽皆不语。少顷,程英道:“大哥,李姑姑还在的。”杨过微笑道:“嗯,她还在的。”说着左手摸了摸心口,“在这里,一辈子都在这里。”陆无双打岔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赶紧去置办贺礼吧。” 三人心意相连,自是不再提及伤感话题。一路采办谈笑,倒也渐有生气。 一番忙碌,终将礼品备齐。程英道:“大哥,以后你会留在郭大侠府上吗?”陆无双抢道:“大哥,我可不想见那个仗势欺人的大小姐。”杨过笑道:“我们不缺金银,何必客居他人檐下。我们兄妹三人,自然是自寻清净之地。襄阳无战事,我们便自得其乐,若有了战事,我们再出力便是。” 二女闻之皆喜。陆无双道:“对了,我昨日寻到师姐了,她也没有客居郭府。大哥,到时候我们叫上她,一起结伴,好不好?” 杨过念及当日情谊,又想着洪凌波那日一顿打骂,倒也明白她的苦心。当下自是点头,只说:“她若不气我是个孬种,肯与我们同住,那自然是最好。”陆无双道:“师姐不会真的气你,她不过是想骂醒……”忽的顿住不语,杨过接道:“洪师姐一片苦心,我焉能不知。等会喜宴上若能遇见,我自然先向她问好。” 二女见杨过言谈颇为轻松,皆是宽心。 三人打道回府,略赶时间。杨过熟悉襄阳,便引二女挑走近巷小道。三人穿梭曲折,颇显欢愉。 猛然,前路上有个人影一晃,便自拐角隐了去。程陆二女正说郭家喜事,不觉杨过竟又是大大喊了声,“莫愁!”二女吓了一跳,回神之际,杨过早早疾步追去,隐没前巷小道。 “大哥!”二女齐齐惊呼,当即跟去。 只闻杨过脚步急促,颇有几分凌乱,口中胡乱喊着“莫愁”两字。二女远远只见杨过衣角,却始终不视前景,不免心中又惊又怕。待的脚步停歇,追上杨过,杨过已然伫立死巷尽头,痴痴念着,“莫愁,是你吗?是你想见我,对吗?” 二女只见空巷死寂,哪里还有他人,不觉都是吓出一身冷汗。 程英收敛心神,温柔道:“大哥,你没事吧?”陆无双关切道:“傻……大哥,你别吓我们。”她情急之下,原先称呼竟差点脱口而出。 杨过瞧了一眼两人,努力摇了摇头,终于笑笑,温和道:“没事,我没事。”顿了片刻,又嘲讽道:“许是我眼花了,总是以为看见她了。” 如此一番心悸,原先贺喜心情倒是坏了大半。待的三人到时,正巧大礼将始。 杨过心中总想着那抹身影。似乎从许久前,便一直隐隐晃在眼前。他有时觉得是虚幻,但有时又觉得很真切。只是每每到最后,总是一场虚无。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杨过只觉有人拉扯他衣袖,耳边有个声音温柔道:“大哥,郭大侠在叫你呢。” 杨过猛醒,才知自己又神游了许久。他朝郭靖黄蓉言贺,心中却总是寻思:“难不成我假装洒脱,实则真情思念,生出了臆想之症?”只是此番心意,他却不好对第二人说。他忽的明白李莫愁当时做法,又在心中苦道:“不教他人为你担心,便也是你的任性罢。” 此时婚礼喜庆热闹,众人纷纷向郭靖黄蓉、三对新人贺喜。又有不少熟人见到杨过,多来询问安好。朱子柳、武三通、鲁有脚等人皆是热心,教他不得不强压心思,热情应对。 此后又见到洪凌波,也说起当日事,自是一笑泯之。宴席之中,郭靖提出要留杨过在府,杨过自是早有说辞,只道:“郭伯伯,小侄生性不羁,随性惯了,留在府上却是不自由了。”郭靖微微一笑,只拍拍他肩膀,却不说话。 待得喜宴落下,杨过等人便辞别郭靖,自去另处落脚。 此间不表,忽忽又是三日。 这一日,杨过等四人已是寻到住处,安顿落脚。杨过道:“洪师姐,两位妹妹,今日天好,不妨上街走走。” 三人见他神情平和,又见天气甚好,便是同行。殊不知杨过心中所念,却是当日和李莫愁一并在襄阳城□□游之景。只不过此番心思,却不曾影响四人游走心情。 此时襄阳城大胜刚过,蒙古兵新退,军民多半士气高昂。一些军士带伤,相扶相将在街上慢走调养,一些军士忙碌不停,犹在搬运粮草兵械,也有一些武林人士,在酒馆里对饮畅言。 四人一路走来,颇有感慨。洪凌波数月前便到襄阳,经历此间大战,不少军士自然认得。也有一些人认得杨过,亦是纷纷行礼。四人亦是回礼,心中皆不免自豪。走了一阵,四人便寻了茶楼坐落,暂作歇脚。 四人坐落不久,便闻一角所在,正有几个武林人士,身边围聚数名军士,把酒言欢,不亦乐乎。茶楼人声喧杂,众人言欢自说,本和旁人无关,只是杨过等人隐隐听到一些之后,便又心潮起伏。 但听一名军士低语道:“快看快看,那位穿红衣服的姑娘,可是洪女侠?听说她是李仙子的得意弟子。” 另一名军士接道:“不错不错,确实是她。也只有李仙子那般人物,才能教出这般高徒。” 又一名军士问道:“哎,你们说的李仙子,到底是谁。我来了襄阳几个月,只听人说起,却从来没见过,莫不成真是天女神仙?” 忽的,一名武林豪杰插话道:“李仙子自然是人,但也是大家心中的天女。想那半年前,鞑子大军也有过一次强攻,比之前日那次,丝毫不差。那时候啊,李仙子和郭大侠两人,为了救助百姓进城避难,在城下独斗千军万马,那可是旷世绝伦……” 杨过听闻旧事,依稀想起那日战事,不免又是伤情。三女见他神色不好,便多安慰,劝他早早离去。杨过强敛心神,却是罢罢手,只说:“听他人赞许,我替她高兴。”三女见他神色渐安,便也不再劝。 这边茶水点心上来,四人随意吃过一些。那头人群簇拥,却是越说越起劲。 先前那武林豪杰道:“你们可不知道,郭大侠虽然义薄云天,万人敬仰,但是私下,我们这些武林人士,却更喜欢和李仙子交好。” 一名听客脱口问道:“这是为什么?”立马有人接道:“你傻么,都说了是仙子了,那自然是人人看着动心。” 那豪杰道:“那可不全是。李仙子确实美貌,比之郭夫人不差分毫。但是我们喜欢和她交好,更是因为她豪气不输男儿,战场上杀敌干净利落。说句不文雅的话,我们跟着她上阵杀敌,那是一个过瘾啊,杀人从来没有那么痛快过!哈哈哈,真是想起来就让人心痒痒。” 众人一阵欢呼喧闹,忽又有人问道:“这位英雄,你说得真好。可是为何这半年来,李仙子都不在襄阳?” 另有军士接问:“这个我也想问。好像半年前襄阳混战后,李仙子便不再露面。就连这次大战,也只派了洪女侠过来。我们兄弟私下还说,会不会那次襄阳遇袭,她受了伤,寻无人之处养伤去了?” 众人纷纭乱问,各种言论不绝。杨过全然听闻,心下翻腾,更是眼含热泪,堪堪就要哭出来。 正此间,街上一阵人声,已听得有人喊:“大家快去领喜钱,郭府在城南棚户区发喜钱啦。” 突来好事,聚众之人自然散去。杨过略显不满道:“怎的郭伯伯也学那些士绅,做这些门面事?”洪凌波道:“这你就错怪他了。郭大侠嫁女,朝廷官员自然也送了贺礼。他拒之不妥,收之不安,便和大家商讨,最后决定全数分发给城南棚户流民,也好让那些背井离乡的百姓能吃上一顿好的。”杨过愧道:“郭伯伯果真侠义,倒是我信口胡说,险些又要错怪他。” 程英道:“大哥,既然如此,那我们一同去城南棚户瞧瞧,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杨过一想也对,流民多是生活艰难之人,如此大发喜钱,多少会有些混乱。心念及此,便点头道:“甚好,大家一起去,多少帮些忙。” 此间活落,便不停留。四人随了郭府家丁,一众丐帮弟子,先后到了棚户区。果不其然,时下虽有丐帮弟子维护,但场面亦是有些混乱。四人言明来意,当即帮手,杨过随着丐帮众弟子维护场子,三女自是做起了发分之事,也算颇有功效。 忽的,杨过神色一凛,却是怔怔瞪住了人群远处一个女子。但见那女子处在人群后方,只露了头颈出来,脸上蒙了一袭白纱,一双美目却也是盯着杨过这边。 “莫愁!”杨过不禁失口叫了一声。 这一声喊得不响,却似被那女子听见。当即低了头,转了身,离了队,往街角深巷处隐去。 杨过急急寻个稍高处望去,却见那女子背影,甚是娉婷,竟与记忆中李莫愁身姿极为相似。他浑身发颤,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声音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双脚更是迈不出半步。直到那女子身影转进了巷口,才急急追去。 杨过猛然离场,程英等三女立马也是察觉。观他背影甚急,皆是担心。当下交付手上之事,纷纷跟去。 杨过拔腿狂追,眼见人影在前,口中更是大喊,“莫愁!莫愁!” 那女子似不曾听见,只顾自走。路上流民甚多,杨过被隔彼街,却一时难以追上。直至行过几条街,脱了大队人群,才堪堪追近。 杨过见那女子甚是路熟,三拐两转,尽在小巷里穿走。他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始终不敢运起轻功追上。但见那女子始终不应呼唤,终于忍不住,一个飞身,落到了那人身后。 杨过顾不得多想,左臂伸去,自是搭上了那人肩膀,口中唤道:“莫愁,是你吗?” 那女子身形一颤,似受了惊吓,却不曾转身,也不曾开口。 两人都如雕塑一般,一齐静默了片刻。 此时程英等三女赶到,见杨过竟无端截下一名女子,都是惊讶。陆无双脱口问道:“大哥,她是什么人?”她以为杨过拿了城中奸细,故而口气甚厉。 只是那女子犹是不曾转身,更不曾开口说话。 陆无双道:“快转过来,让我瞧瞧是不是鞑子的奸细。”她也顾不得杨过神色异常,一把将人拽转身来。那女子似也不料陆无双如此蛮横,竟是被拽得踉跄几下,急急转了过来。 不及众人细看,陆无双已经上前伸手,将那女子脸上面纱一把揭下。 “啊”的几声惊呼,却是程英、洪凌波和陆无双齐齐发出。 杨过一打照面,顿时心头一震,情不自禁倒退了几步。再看程英和洪凌波,皆是一副惊吓之状,而陆无双更是自行跌坐在地,脸色早已发白。 “你……你是人是鬼?”陆无双被杨过扶起,颤颤问道,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盯着那女子面容。 杨过见这女子眉目极美,甚是灵动。只是眼目之下,一张脸却是极其恐怖。面庞上纵横交错,如网状布满血痕,不似刀割伤口,也不似先天胎记,倒像是毒物侵袭,经脉血管突兀所致。原本美目所配应是桃腮粉唇,但此时众人眼前,却如妖魔一般可怖。 杨过望着眼前人,怔怔说不出话来,满眼空洞。若先前那眉目,那背影甚是让人遐思的话,待此时再看,便是再不存半分臆想。因为那女子一张丑脸之下,更是小腹隆起,身怀六甲。 “她不是莫愁……不是莫愁……”杨过踉跄倒退,失神落魄,自悲苦喃道:“她死了,她早就死了……” 洪凌波和陆无双回神去追杨过,程英却是不跟。她见那丑妇也是呆愣在原地,似受了很大惊吓,赶紧近身,将人扶住,温柔歉道:“对不起,这位嫂子,是我们鲁莽,让您受惊吓了。” 那丑妇只是不语,木然看了程英一会。程英怕她身子受损,又道:“嫂子,我陪你去看看大夫,可千万不要伤及了孩子。” 那丑妇挣脱她,只低沉道:“我不要紧的,你去追你朋友吧。”程英闻声又是一吓,那嘶哑苍老之音,浑不似这般年纪之人所有。心念一转,当即想到,或是人为毁声之故。 程英怯怯退了几步,终于稳住身形。她定了定心神,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塞到那丑妇手中,即刻返身去追杨过等人。 待得杨过等人远去,那丑妇忽的踉跄倒退,无力靠在墙角,眼中怔怔落下泪来。她口中凄然低语,竟是说道:“过儿,我的这副模样,便连你们也见得害怕么?” 第二百二十二章 救命稻草 空巷独语,却是平地惊雷。 只见那丑妇缓缓站直身子,一手托着自己后腰,一手捂着自己小腹,喃喃念着,“我答应过你,不会死的。只是我也答应过别人,不能再认你。如今你既认不得我,那自是最好……” 这丑妇不是别人,正是众人心中早早葬身火海的李莫愁。 时光就此倒转,重表当日绝情谷一场大火。 李莫愁火海鏖战,朗声放歌,自是死志不移。蓦地,心头恰似被什么敲了一下,顿时脱口道:“不对,不对!”她收敛心神,千思百转,暗道:“自古死士不众,为何偏偏裘千尺这恶妇,竟能养下如此之众?”又想:“既是死士,为何却于此刻,要惧我杀招,畏怕烈火?” 李莫愁心头一震,当即收敛歌声,幽幽冷笑,沉声问道:“裘千尺,你好心机,竟留有密道?” 裘千尺一惊,却立马笑道:“好一个赤炼仙子,果真机敏非常。”一凛,亦决然道:“纵有密道,又岂能告之于你。今日不留下你,枉我铁掌莲花之名。”又喝道:“众人勿怕,这贱人早已强橹之末,快快杀了她!” 李莫愁幽幽冷笑,心中却是惊喜。自己套话之间,已然骗出密道所在。当下虽不得知,但生天之路不远。自是死志复收,求生欲望大盛。 她想着杨过适才怨恨眼神,倒也生出满满愧疚,只想着:“过儿,我既然答应你不死,便不会轻易赴死。即便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我也会暗中看着你,护你安康,待你成名。” 李莫愁心念一狠,再起手却不再杀人,而是摧骨断筋,尽起折磨之招。 “快说,密道何在!”李莫愁扣住一名死士,直言逼迫。死士痛不欲生,却只道:“谷主只说留有后路,却不曾告诉我等,我,我实在不知。” 裘千尺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他们,密道所在?”李莫愁手型一重,再添一缕亡魂,却犹是冷笑道:“裘千尺,你跟我赤炼仙子玩手段,却是差远了!” 裘千尺一愣,李莫愁毅然停手,沉声道:“你们听好了,这大殿根本没有什么密道。” 众人一惊,竟真是慢慢停歇围杀。 李莫愁续道:“你们谷主失了爱女,自是一颗心早早死了。她骗你们此中还有密道,不过是想要你们决死狠斗,为她杀人罢了。可怜啊可怜,一群浑人!” 原先裘千尺便不尽得人心,此间话落,众人纷纷动摇,激动者直是喊道:“这恶妇果真骗我们,却是想让我们陪葬。”有人喊道:“先杀了这恶妇!” 李莫愁见众人倒戈,又道:“杀她何用!不想死的,一起寻密道。只要找到密道,我们便一起出去。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不会为难大家。若是有人执意站在这恶妇一边,我便先取他狗命!” 众人自是惧怕李莫愁杀手,原先也正进退两难,此时顿时散做一团,分头乱找。 此时火势更盛,大殿多处坍塌,不少人又是殒命火场。 裘千尺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只冷笑道:“好法子,只可惜你永远找不到。”李莫愁盯看她片刻,却是冷冷笑道:“谁说找不到,我一记投石问路,便已经知道了。这密道机关,便在你周身之内。” 裘千尺一惊,脱口道:“你,你怎么知道?”李莫愁笑道:“我刚刚还不知道,现在你却明明白白承认了。”裘千尺骂道:“你讹我!”李莫愁道:“现在你知道我赤炼仙子的手段了么?” 李莫愁口中说话,身形已经扑上。裘千尺手足早废,唯有口中枣核一技。李莫愁多番领教,自是不惧。 时不待人。李莫愁近身发招,寥寥几手便将裘千尺点倒,只笑道:“我不杀你,却要教你常常这烈火的味道!”说罢,手上一抛,竟将人丢进熊熊烈火中。霎时间,一阵凄厉哭喊声从火中传中,片刻便是气若游丝,悄然而绝。 千古机关虽巧,但终有异曲同工之妙。李莫愁古墓多年,自然略懂机关设计。当即在裘千尺坐下周边探查,果真见得太师椅下一块青石板颜色异常。她翻开一看,见里面有个拉环,用力一拉,身后三尺处,地面裂开一条缝来。 生路通达,众人一拥而上。李莫愁神情骤寒,只冷冷喃道:“墙头草,随风倒。今日,全都给我留在这里!” 她心内数日积压,今日大开杀戒,只想着这些弟子、死士皆是助纣为虐,贪生怕死之徒,哪里还有一丝好生之德。当即挑了一截端木,狠狠踢向大殿顶上,顿时震落梁柱,又将大殿拆毁几分。 李莫愁身形一矮,自往密道中一躲,上头正好落下烧红梁柱,死死封住道口。但闻上头人声惨呼,哭喊不绝,好不凄然。 李莫愁既得生天之路,心气终于松懈,不觉胸口一股真气散去,身形再也支撑不住,便是天旋地转,不知人事。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李莫愁终于悠悠醒来。只道周身一片漆黑,不知昼夜。自己四肢无力,百骸俱酸。运气便是呕血,丹田绞痛穿腹。她忽的苦笑嘲讽道:“一灯大师终于也会说谎骗人,我这伤体,哪里还能复原。”她死念复生,却是坐地等死。 不过片刻,却又否道:“大师从来不骗人,他说我误判伤势,便是有理。”又记得先前一灯交予信笺,渐又多了一丝生气,只想着:“待我出得这暗处,看过信笺,便知真假。” 只是伤体沉重,却也无力行走。只得艰难匍匐,摸索前行。她也不知自己爬了多久,只弄得衣衫褴褛,双掌尽血。 渐渐的,似有一抹光亮在前。她心中一丝坚韧,拼尽最后气力前行,终于见得一轮明月悬在洞口,而自己却是在一处山洞里。复又力乏,昏睡过去,直至再开眼,洞外明月不存,红日当空。 “这……这里是……”李莫愁此时清清楚楚见得,自己所在山洞竟是赫然极大。放眼瞧去,洞内石壁上挖出许多石窟,石窟内竟有十余具骸骨,或坐或卧,神态各不相同,有的骸骨散落在地,有的却仍具完好人形,更有些骨坛灵位之属。每具骸骨之旁都放着兵刃、暗器、用具、珍宝等物。 李莫愁呆望半晌,不知所在。直到目光瞥见,但见石壁上刻着“公孙氏埋骨处”几个大字,才恍然醒悟。原来此处竟是绝情谷公孙一族历代先人的安寝之地。 她朝洞中骸骨拜了拜,以示叨扰之歉。随即扶住石壁慢慢走到光亮处,终于摸出一灯所写信笺来看。 不看不惊,一看便是呆若木鸡,久久不动。 李莫愁神情木然,赫然见得那信笺上,简简单单写着四个字。写道:“有孕,两月。” 霎时间心中有如惊涛骇浪,几欲站立不住。她总算凝定心神,细探自己脉息,竟是真实。 “我……我竟然是有了身孕……”李莫愁一时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当下强自镇定,回思往事。心中自道:“如此算来,便是那晚和过儿在襄阳城外山洞之中的好事了。”复又苦笑自嘲,“臭小子,你害得我好苦。” 她思及自那之后,自己总是伤体不调,原来便是此因。此时心中五味杂陈,却是说不出的矛盾。 她一时念着:“孩子总是无辜,不能没了父亲,我须尽快调理身体,寻了过儿相随,管它世间白眼,人情冷暖。”一时又念着:“黄蓉所言不差,过儿大好前途,我若随着他,教他如何经得住世人闲言。” 她当真是矛盾非常,一时间心神不安,不料又是牵动伤体,连连吐血。只是本次却是不同,但觉小腹隐痛,已然不是丹田之故。 李莫愁不敢再乱运功,更不敢再施回春手,只得强自忍痛,但求撑过一阵。只是连日承压,伤体再无抵御,不但痛楚难消,更是变本加厉。痛到后来,竟发现自己身下微微有血渗出。 她此时既知缘由,自然心中生怯。再探脉息,竟诊得自己连日强催功体,似有堕胎之险。 “不行……这是我和过儿的孩子……”李莫愁咬紧牙关,强自起身,想要奔出洞去,寻人来救。无奈真气散去,手足乏力,竟是迈不动半步。她痛得神情麻木,几欲脱口大呼,但又满心倔强,硬是不吭一声。 李莫愁扶着石壁趔趄,却在不经意中碰翻一些旧物。有个紫檀木盒落地,内中物件散落出来,却让她眼神一亮。 “这是……天山雪蝠……”李莫愁身心一震,却是精神起来。恍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乱中抓起地上深紫色蝙蝠状之物。 “齑而食之,百病尽除……”她先前钻研药物,见过书中图文所载,虽不得实体,却仍有几分印象。只不过是否便是此物,她当下不敢妄断。 正思索间,又是阵痛袭来,令她一个不及,便连手中物件都失落在地。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的孩子也不能死在这里……”她此时求生欲望强烈,便只一线生机都不愿放弃。又想起杨过曾言,这绝情谷乃是公孙一族隐居避世之地,上溯唐玄宗年间。要说这历代先祖埋骨之处,同葬珍宝灵药,也未尝不可。 李莫愁重拾雪蝠在手,口中不断喃着“齑而食之”,念了一会,便自狠了心念,强运一口真气,双掌一拍一合,蓦自将手中之物拍成齑粉。此时顾不得呕血连连,急急将掌中粉末尽数灌入口中。 她只觉得干极难咽,涩苦无比。总觉齑粉塞在咽喉处,甚想喷了出去,但想着伤体沉重,胎息不稳,便也死马当做活马医。 幸得呕血未凝,李莫愁竟是狠了心,将自己新呕之血用手接抹住了,如汤水一般和着齑粉咽下。此番情境,当真是茹毛饮血,凄惨至极。 如此强咽入腹,不刻便觉脏腑一阵暖热。周身痛楚似有减弱,原本死寂的内息竟是慢慢翻腾。 李莫愁心中惊喜交迸,赶紧盘膝运功,护脉调息。一盏茶之后,果真呼吸顺畅,痛楚大减。再运功片刻,真气竟是通透大小周天,全然无碍。此时手足复还有力,精神大振,禁不住满心欢喜,脱口念道:“过儿,等着我,等着我!” 只是一语念落,神情又自惊骇。她自道收功静息,却不料内息已如翻腾江浪,再无停歇之意…… 再度醒时,洞外红日已去,复又银月悬空。 李莫愁瞧了瞧四下,发现自己依旧躺在石洞里。动了动手脚,倒不再乏力,暗自运了一口真气,竟也是畅行无阻。只是口干舌燥,面庞却是火辣辣的烧着。急急伸手一摸,倒还是面皮光滑,未有异状。她想着或是雪蝠药力过猛,才让自己伤体一下子难承其重,便也渐渐宽下了心。 她静静躺着,一手轻轻抚在小腹上,来回摩梭,脸上竟是渐渐露了笑意。待的体力恢复些许,便自起身,离洞而去。 离洞放眼周遭,才发现竟是那日天竺神僧遇害之地,谷西僻静之所。她此刻也是明白那日公孙止为何无端现身此地。当下不及再想,又往先前大殿处而去。 此时大火已熄,大殿早成废墟,谷内更无人迹。她心中想着杨过是否肯安心解毒,便又悄悄寻至别院,哪知道亦是人去楼空,唯独一块石碑。 李莫愁看着空塚石碑,心头不免又是一阵悲切,叹道:“想不到我已经死了……”转念却又自嘲而笑,“如此也好,师妹倒真是遂了心愿。但愿过儿早早将我放下,好好待她。”然一转念,复又黯然道:“只是可怜我肚中孩儿……” 她想着往昔种种,不免摇头苦笑,脚下不知不觉又往断肠崖而去。只见得冷月当空,银光遍地,空山寂寂,花影重重。 蓦地,目光及处,却是心头一慌。山崖石壁之上,竟是刻着两行文字。一览大惊,不禁脱口而出,“怎的,师妹不曾陪着过儿?竟和过儿定下如此盟约?” 她猛然想到什么,竟是骂了句,“黄蓉,你敢讹我!” 当下心神不定,急步下山,便自离谷寻人。 第二百二十三章 再也不要离开你 李莫愁心中有气,知道黄蓉不守信约。她自怨黄蓉先是劝她退隐,又骗小龙女离了杨过,却不知此中真相惊人,倒是错怪了别人。 李莫愁出谷而追,却不知众人早早离去,哪里还有踪迹。她不知杨过是否和黄蓉等人同行,更不知何处寻人,一急之下,却也失了冷静,便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走。 奔走一夜,心绪方自收敛。才念起自己怀了孩子,不宜过度奔波。又感腹中饥肠辘辘,想来自己确是几日不曾进食。又观自己衣衫褴褛,甚是不雅,难免一番苦笑。 待的凝定心神,寻思:“无论过儿跟着黄蓉去了襄阳,还是另有去处,我都只往襄阳便可。”她想着即便杨过不在,自己届时说破黄蓉心计,逼她动用丐帮之力寻人,亦是可行。 如此心思一定,倒也不再着急。当下顺着官道而走,天亮之时便到一处城镇。 时下战乱,城镇略显冷清。街道上人影寥寥,各自匆匆。李莫愁数次想寻人问道饭铺、衣庄所在,却都无果。只是惊愕众人远远避她,似躲瘟神一般。 她一时不解,想着或是自己神形狼狈,让人生厌,也就不予深思。 独行片刻,倒也寻到一处衣庄。李莫愁笑意在脸,清了清嗓子,悠悠道:“掌柜,可替我寻一身……”她话未及说完,便听得内中几个绣女齐齐惊叫,其中一人还指着她,厉声惊叫道:“鬼啊!” 这一声叫得慑人心魂。李莫愁怔怔望着衣庄内众人逃散,一时愕然。少顷,心念电转,急急用手在自己脸上摸索,触及之下,竟发觉昨夜光洁面庞,却有微微突兀之感。她一时心惊,顾不得周遭人声,慌忙抢进内室,寻来铜镜照映。 “我……我的脸……我的脸!”李莫愁厉声惊叫,身形踉跄,几欲晕倒。铜镜中映出人像,竟不是自诩仙姿,而是恶心恐怖,犹如恶鬼一般丑陋。 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李莫愁一生骄傲,自诩武功、容貌无不绝尘。更自持内功修为精湛,三十过半犹如双十好女。即便任性之下,同杨过不忌人伦,也多有仗着自己容貌青春,教人看不出年岁。但此时镜中自己,却如恶鬼一般可怖,顿叫她一时脑中空白,天地尽皆无物。 李莫愁终究也是凡间女子,此时颤颤自语,亦带几分哭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手掌重新慢慢抚住脸庞,细细摩梭之下,哪里还是光洁如昨。只感满脸经脉血管显兀面皮之上,纵横交错,甚有滞涨痛感。 她一时骇然,呆呆立在铜镜前,如灵魂出窍一般,动也不动,到最后竟也怔怔落泪。 如此呆立良久,终究慢慢静下心思。 李莫愁强自镇定,心中寻思:“难不成是那雪蝠之故?”她只道灵丹妙药另有弊端,治愈了伤体,却毁了自己容貌。 又立良久,忽的涩涩一笑,似自嘲戏谬道:“罢了,罢了。这定是老天爷谓我杀人太多,惩罚我了。” 总算她江湖老练,生性任真洒脱。既得其果,一番伤心之后,却也渐渐释怀。她似自欺欺人,又似自我告慰,只反复念道:“此生既不见人,便有谪仙之貌又如何?”当下心绪尽收,神情复敛。 此时衣庄众人犹是逃散未归,李莫愁便径自取了一身干净衣衫换了。又寻来白纱遮面,以恐稍后吓到无辜路人。 至此一路往襄阳而去,原本心中对黄蓉的怨恨渐渐也消了去,只道一切皆是自己杀孽太盛,此时得报而已。而誓随杨过之念,也因自己容貌之故,渐渐消退了去,到最后只留一念,那便是肚中胎儿安康。 一路风尘,慢走轻行。过得半月余,终也到了襄阳。 李莫愁瞧着自己日渐凸起的小腹,听着自己苍老嘶哑之音,不免又是一番嘲讽,“老天爷,你毁我容颜,夺我清音,便够了吧。这孩子无辜,可千万手下留情。”她心中自有后怕,最怕不过雪蝠救命之后,会遗落什么异症,让无辜生命遭了罪。 襄阳旧地,人情甚熟。李莫愁自是大隐在城,落户在了城南棚户。她自诩丑妇落魄,无色无音,又身怀六甲,娉婷不存,虽是孤身一人,倒也没人叨扰。 就此安身立命,悉心料理身子,只盼雪蝠之弊,千万不要伤了胎儿。每日深居简出,护脉养经,日子倒也忽忽而去。 有时闷得慌了,便去城中走走,更有性子起时,亦会任性潜行,深夜摸进郭府。但每每看着郭靖在月下祭她,黯然神伤,反倒自添烦恼。随着时日流走,肚子越起越高,便也不再做些出格举动。 这一日,天青气爽。城中军民欢庆,奔走相告。 李莫愁自然知道那是蒙古大军新败,襄阳又渡一难。她心中亦是欢喜,情不自禁往郭靖府邸而走。她总是念着郭靖等人安危,却于无意中听到郭家喜讯,自是郭芙等一众青年人的喜事。她虽不喜郭芙骄横,却对耶律齐颇为赏识,更有武家兄弟亲近,当下也是默默备了贺礼,寻个机会悄然送至。 如此之后,便又几日。李莫愁独自将养身体,却也不愿走动。 又一日,正逢静养,忽闻街上喧闹,竟是郭家来到城南派发喜钱。街坊邻人中有热心妇人,不忘邀她同往。李莫愁实在拗不过邻居热心,便也上街看了热闹。 这一看原本随心,却还是让自己生生失了神。 李莫愁愣愣而望,远远人龙彼街,一人青衫独臂,身负重剑,赫然自是杨过。她原本沉寂的心念霎时泛起波澜,竟似痴痴看着他,险险便要冲过去相认。 忽的,但闻一声“莫愁”。 李莫愁霎时警醒,急急收敛心神,才发现杨过似发现了她。她转身疾走,不愿相见,却因身体不便,不宜再展轻功,终被杨过截住。 相顾无言,回首不识。 李莫愁望着杨过惊魂失魄,连连退步,不免心中一阵酸楚。只在耳边响起昔日杨过曾言,“莫愁,无论你今后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定认得出你。” 她愣愣失神,看着杨过离去,也看着洪凌波和陆无双离去,直到程英唤她,才堪堪回神。 只听程英道:“对不起,这位嫂子,是我们鲁莽,让您受惊吓了。” 李莫愁无语,只在心中酸楚,“英儿,你如此温柔心细之人,却也瞧不出我来了么?”她不免悲伤,却又不知如何说。 程英再三关心,却也不免客套其中。李莫愁终于凝定心神,悠悠说道:“我不要紧的,你去追你朋友吧。”她知晓自己开口,这苍老嘶哑之音,决计很快就能让人离去。 果不其然,程英也追着杨过等人而去。 待到人去巷空,李莫愁忽的失了心气,踉跄退步,跌靠在了墙角。心中也不知是悲苦还是失落,只喃喃念着:“过儿,我的这副模样,便连你们也见得害怕么?” 她默默流了一些眼泪,又渐渐收敛了心情。想着自己如今容貌嗓音,却也难以见人,便又慢慢释怀。反倒轻轻露笑,淡淡自语,“既不相认,或也是最好的重逢。” 李莫愁既知杨过已到襄阳,身边又有程英、陆无双、洪凌波三人相伴照拂,倒也渐渐安下心来。她也慢慢明瞭,自己和杨过这段伦常之爱,总是夹杂了许多关切和厚望,似乎自己总是摆脱不了昔日的长辈之姿。她有时亦会痴痴自嘲,尽笑自己呵护太多,索求太少。 岁月匆匆,忽忽又是数月。 夏末秋初之时,李莫愁顺利诞下一子,自取名为杨绝。她怀孕时一心只护胎儿,不曾多想其它,即便那日于杨过重逢,都不过是死水微澜。但如今生下孩子,却又患得患失起来。每每想着:“绝儿若是今后长大了,见我是这般模样,当是吓坏了不成?”又想着,“绝儿以后若是问起父亲何人,我又当怎么说?” 只是她终归性子洒脱,将来之事将来再道,便又渐渐不去计较。倒是女子天生爱美,这心思一起,却是再也耐不住。 李莫愁开始博览群书,暗暗发誓,必要找出自己身上异症解法。可惜雪蝠之载本就玄奥,一时无从得知,反倒自己无心插柳,倒让医术、毒术更进一层。 她此生总是受了旁人影响,骨子里耐不住那份侠义心肠。若不是当初答应黄蓉隐退江湖,便不会如此蛰居。待到新年过后,李莫愁便是起了性子,于棚户区设了个医馆。她总想着:“我纵然不能再陪郭大哥并肩杀敌,但是设医行善,救助百姓之事,倒也是顺手可做的。” 如此蛰居,日子倒也颇有滋味。 李莫愁医术精湛,为人可亲,街坊邻居无不夸赞。只是旁人不解,为何这妇人自来此处,便一直白纱遮面。都说听其口音应有一些年纪,但观其幼子和眉目,倒也不过青春少妇。 也有好事者欲探究竟,亦有一些歹意者想入非非,私语此女必是念着孤儿寡母怕人欺负,便刻意抑嗓蒙面。李莫愁有时被烦得恼了,却也只是笑笑,而后便在那些男人女人面前摘了自己面纱,只说:“丑妇难以见人而已。” 众人顿又纷纭,只说此女往昔应也美貌,或是战乱之殇,才致今日之变。百姓终多朴实之辈,以此再无有人论及她的音容,只暗暗怜她敬她。 时日一久,声名渐起,便也在襄阳九流之中,为人称道。受她恩惠者便自夸赞,私下送了个绰号给她,称她为“丑菩萨”。 李莫愁闻之,亦只是淡淡而笑,心中却又自嘲道:“先前我总是杀人,此番却让我救人赎罪来了。” 她乐在其中,又知晓杨过、郭靖等人安好,便也渐渐远去了江湖之心。只一心育儿救人,大隐安逸。 光阴似水,转眼又是几月。 春临大地,万物滋长。 这一日,正是清明时节。是夜,细雨纷飞,沾衣渐湿。李莫愁抱着婴儿,挎着药箱,正好出诊而归。她身有绝世武功,自然不怕夜行,但战乱岁月,总也处处提防。 正过一处街角,忽然听到杂物木箱倒落之声。她立马警觉,当即察看,却有一人伏在地上,周身散落许多破物,口中喃喃,含糊不清。李莫愁略一走近,便闻酒气刺鼻,顿时秀眉一皱,摇头一叹,便自远去。忽的,那醉汉唤出一个名字,却教她再也迈不动脚。 但听那醉汉梦呓般唤着“莫愁”之名,震得李莫愁一时僵立。 “过儿?是过儿!”李莫愁猛然惊醒,急急俯身将人抓起,月光街灯之下,赫然便是杨过。 李莫愁肩挎药箱,一手抱了婴儿,一手扶了杨过,却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她凝定心神,寻思:“过儿怎得醉成这般模样?英儿和无双不好好陪着他么?”她心思转了几转,便也不予多想,只将人一提,便往住所而回。 李莫愁将杨过安顿在榻,细细看着他的脸。只见他剑眉紧皱,面相颇有些痛苦。她不知杨过因何事醉酒,要弄得如此狼狈,心中不免一阵酸楚。她当即湿了汗巾,好好替杨过擦了脸,又将他湿衣外衫脱去,以防他醉梦受凉。 此时夜色以深,屋内烛火尚不够炙亮。李莫愁坐在榻边,却也不曾离去。杨过似梦非醒,总是口中喃喃。话语含糊不清,却总是伤怀之意。 李莫愁静静看着他,脸上不动声色,好似心中不曾波澜。待看了许久,见杨过久久不得安寝,便又重重叹了口气。她缓缓伸出手,往杨过晕睡穴上点去,轻轻念了声“过儿”。 蓦地,杨过却似听到了什么,迷茫失神中一个惊醒,竟是一把抓住李莫愁手掌,叫道:“莫愁,莫愁!过儿好想你,你不要再离开我。” 李莫愁蓦然一怔,不知杨过何意。却发觉身形一紧,杨过竟已经起身,单臂将她身子抱住。她惊愕不已,微微用力一挣。杨过却似感受到逃离之意,更将人搂紧了一层,凄楚求道:“姨娘,你不要走,过儿一定听你话,你别走了不回来。” 李莫愁浑身一颤,顿时停了挣脱,却怔怔似要落泪。杨过一声喊完,却又松了手,身形又自倒落,只苦苦喃着。一时念着“莫愁,我好想你”,一时又念着“姨娘,我听话,你不要走”。 李莫愁观他神志不清,似梦似醉,亦满心酸楚,默默含泪。待杨过喃得轻了,自己情绪渐敛,才重新在他昏睡穴上点落。杨过呼吸渐稳,言语渐歇,不刻便是沉沉睡去。 李莫愁缓缓将自己伏倒,趴在杨过胸膛上,终于滑下泪来,只轻轻念着,“姨娘不走,莫愁也不离开你……” 第二百二十四章 怨恨人世间 李莫愁蓦然一怔,不知杨过何意。却发觉身形一紧,杨过竟已经起身,单臂将她身子抱住。她惊愕不已,微微用力一挣。杨过却似感受到逃离之意,更将人搂紧了一层,凄楚求道:“姨娘,你不要走,过儿一定听你话,你别走了不回来。” 李莫愁浑身一颤,顿时停了挣脱,却怔怔似要落泪。杨过一声喊完,却又松了手,身形又自倒落,只苦苦喃着。一时念着“莫愁,我好想你”,一时又念着“姨娘,我听话,你不要走”。 李莫愁观他神志不清,似梦似醉,亦满心酸楚,默默含泪。待杨过喃得轻了,自己情绪渐敛,才重新在他昏睡穴上点落。杨过呼吸渐稳,言语渐歇,不刻便是沉沉睡去。 李莫愁缓缓将自己伏倒,趴在杨过胸膛上,终于滑下泪来,只轻轻念着,“姨娘不走,莫愁也不离开你……” 待的梦醒,已是日上三竿,满屋敞亮。 杨过睁眼,自是展了展臂膀。待要起身,忽见自己外衫不在,更是身在他处,顿时吓了一跳。 “这里是……”杨过翻身而起,游目四顾,只见自己身处一间斗室。板床木凳,器物简陋,四壁萧然,却一尘不染。又见自己外衫和重剑都好好放在屋内方桌上,而离榻不远处的一个摇篮里,正“依依呀呀”传来婴儿轻嘤。 杨过一阵宽心,当即捂头似思,甚觉头颅沉重。他叹然一笑,却是下榻穿衣,又走近摇篮,好好瞧了瞧婴儿,却是一个男婴。只见这婴儿眉目俊秀,虽不足周岁,却隐隐有些英气,又见他小脸红润,小手抓得高高,似正对自己示笑。 杨过看得欢喜,禁不住逗了逗男婴。不料一逗之下,男婴却是收了笑,竟“哇哇”哭喊起来。杨过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此时房门推开,进来一人,只沙哑低沉说道:“你醒了。” 一袭淡黄轻衫,一笼白纱遮面。眉目深含温柔之色,身形娉婷娇美。自然便是李莫愁进来。 杨过愕然一惊,只怔怔问道:“你,你是……”只是话未问完,李莫愁已经自顾将男婴抱起,轻轻哄着,“绝儿不哭,绝儿乖。哦,绝儿饿了么……” 杨过收住了口,只静静看着眼前这对母子。看了一会,又急急转过身去,原来是李莫愁解衣哺乳。 杨过背身而立,凝定心神,低沉问道:“这,这位嫂子,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李莫愁闻之一顿,却在心中道:“你竟然叫我嫂子?你便真的再也认不出我来了吗?”然一转念,反而轻笑道:“这位公子,你昨夜醉倒在街头,我正巧遇着,便自作主张将你带了回来。”杨过苦苦一笑,却道:“好像是喝醉了。” 李莫愁瞧着杨过背影,却不再说话,只努力平息自己心思。直至喂饱了婴儿,才重启话头。 李莫愁道:“公子酒都醒了吗?若是还没醒透,我便煮些醒酒汤来。”杨过此时转身,却是盯着李莫愁,答不对问,只道:“我,我昨晚没做出什么失礼之举吧。”他模模糊糊想起昨天似抱住什么人,却总是记不清楚。以为自己是梦中,又怕自己唐突了他人。 李莫愁轻轻一笑,却似刻意反诘,道:“怎么,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杨过一怔,却苦笑道:“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复又想起昨天梦中,似见到了李莫愁。此时自道是梦,心中霎时悲楚。 “你昨晚醉得很厉害,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李莫愁刻意说着,见杨过脸上肌肉抽了抽,却忽的转道:“她的名字很好听,莫愁,莫愁。她是你的妻子吗?” 杨过一颤,却是不答。李莫愁装作不见,又轻松道:“她是你的姨娘?”杨过又是一颤,嘴角却微微抖动。李莫愁依旧装作不见,只无暇道:“我不过一时好奇问问。” 一语说完,放落婴儿,却是转身往门外走,口中说道:“快午时了,公子若是不弃,便在我这里用些粗茶淡饭吧。” “等等!”杨过忽的出声,却是颤颤道:“你,你是谁?” 李莫愁脚步一顿,悠悠转过身来。她瞧着杨过一脸凝视之色,却是起手摘了脸上面纱。 白纱既落,露出一张丑脸。杨过似又吓到,不禁退了几步。李莫愁满眼瞧着,心中一阵酸楚,口中却是笑道:“公子,我们见过的。”一顿,又道:“我这张脸,看过的人,都会记住。” 杨过深吸一口气,却是好好望着人,诚恳歉道:“嫂子,原来是你。”他想起一年之前,郭芙大婚之时,自己便将她当做了心中所念之人。此时看到婴儿,再见此脸,更是顿悟,“原来昨晚我不是做梦,是将她错认成了莫愁……”他心念一动,却又不好明说,当下含糊道:“对不起,嫂子,我不是有意冒犯。” 这一句模棱两可,杨过只求眼前人能懂。不料李莫愁随意掩上面纱,却是洒脱道:“丑妇难以见人,只能以纱遮面,是不是教公子失望了?” 杨过愕然不语,李莫愁又玩笑道:“长得丑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孤儿寡母不怕被人惦记。呵呵,这张脸,但凡男人见了,都是扭头就走的。”见杨过一直呆愣不语,心中也是一叹,便转了口气道:“不和公子说笑了,但请稍候,我去弄些饭菜来。” “嫂子……”杨过忽又喊人,却是话到途中,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谢谢你。” 李莫愁微微一笑,也不再答话,只顾自去。 两人同桌对坐,李莫愁舀了一碗汤给杨过,好声说道:“公子,酒不能解愁,只会伤身,不如喝碗汤,滋养一番。” 杨过伸手接了,只道谢谢。汤水入喉,甚觉爽口,似隐隐哪里尝过,却终是想不起来。他心中有思,手上便自停了。 李莫愁偷偷瞧他一眼,玩笑道:“怎么,公子不喝了?是嫌我做得不好,还是怕我下毒?”见得杨过抬眼愕然,又笑道:“看公子一身江湖人打扮,自然是处处防人的。” 杨过急道:“嫂子,你误会了。”李莫愁笑道:“我说笑呢,你怎么又当真了。”杨过微笑不语,只举碗尽饮。 李莫愁又替他装饭夹菜,颇是热情。见杨过颇有尴尬之色,又刻意嘲笑道:“公子怎么如此畏手畏脚,还怕我这个丑妇吃了你不成?”杨过正欲说话,李莫愁又抢道:“人人嫌我长得丑,但凡见我如同遇着了妖怪。今日有人作陪,我确是高兴了些。如有唐突,还请公子包涵。公子若是也和旁人一样,受不得丑妇相陪,那便请回吧。” “嫂子!”杨过骨子里终究傲气,容不得旁人讽刺。此时听李莫愁说自己和常人无异,顿时来了一股心气,心中自道:“我杨过岂是俗人。别人以貌取人,我杨过偏偏不是。”口中正色道:“嫂子,你将我杨过也当做寻常俗人了吗?来,我以茶代酒,敬你!” 他自取了茶水来敬,却不知李莫愁正心潮起伏。李莫愁见他一脸决意,便伸手接了去,一饮而尽。 一杯茶水饮落,两人似成了熟人。杨过忽觉心中释怀,眼前饭菜倒变得美味许多,竟是胃口大开,连吃了几碗。 杨过少有这般轻松,饭后不由随意玩笑道:“嫂子,你的手艺真不错,我以后还可以来做客吗?”李莫愁笑道:“你要来便来,客气什么。反正粗茶淡饭,你不嫌弃就好。” 杨过会心一笑,觉得眼前丑妇虽是孤儿寡母,却丝毫没有怨天尤人之色,甚至性子洒脱,远远在常人之上。 两人又随意说了一些话,渐渐熟络起来。杨过甚觉畅快,似乎心中压抑顿去,万事不萦于心。 李莫愁陪着杨过说话,见他眉目间化开浓浓愁绪,心中亦是安然。李莫愁又想起昨夜杨过落魄之态,不由试探问道:“公子昨夜独醉,都没有人相陪么?” 杨过嗤笑一声,避而不答,却说:“嫂子,你不用公子这般叫我,我有名字,我叫杨过。” “杨过?”李莫愁假装思索,片刻恍如道:“我听说郭大侠有个世侄,虽是独臂,却武功高强,心肠颇热,好像也姓杨,人人都夸他是个了不起的青年侠士,莫不是你……” “是的,嫂子,自然是我。”杨过谦道:“可惜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侠士,不过是一个……”他忽的暗淡下去,胸中似有许多心事。 “不过也是一个醉鬼?”李莫愁忽的接话,却多几分玩笑,“都说江湖儿女豪迈,难不成豪迈之人,都须醉成一摊烂泥?” 杨过一笑,掩了黯然之色,笑道:“让嫂子见笑了。”他只觉眼前人心性洒脱,任真直爽,却也真诚道:“不瞒嫂子,昨晚醉酒,实在是清明哀思,念到了旧人。” “旧人?”李莫愁早早猜到缘由,却依旧假装不懂,问道:“是你姨娘?还是你口中的莫愁?” 杨过笑笑不语,只淡淡说,“都一样,都一样。”说完,神色隐复黯然。 李莫愁见他言笑中带了一丝黯然,便也不再继续,心中想着,“他虽然认不得我了,却总是记着我,那便够了。”她一时遐思,亦是走了神。 两人各自心思,屋内顿时寂静如雪。 忽的,李莫愁怀中男婴一声啼哭,打破了斗室寂静。李莫愁又哄孩子,杨过却是忽的一抹心酸,似想起昔日自己和穆念慈之境,竟忍不住脱口问道:“嫂子,这孩子的父亲呢?” 一语问出,便觉不妥,急急想要改口,却已经迟了几分。 “他……”李莫愁痴痴喃出开头,见杨过正愣愣瞧着她,猛然转念,却是淡淡笑道:“孩子的爹爹,已经认不得我了。” “什么!”杨过一激动,似同情,似不平,脱口道:“怎么有这种男人,任母子独居,都不来照看吗?” 李莫愁又是淡淡一笑,道:“你激动什么?这世间的男子,不都是这样么?个个见得美貌女子就动心,见着丑妇便避之不及。”见杨过一时有所思,又调笑道:“杨公子,若是我没有记错,我们初次相遇时,你也是被我这张脸吓了一跳呢。” 杨过颤然回神,尴尬道:“嫂子,我……我那时……”他不敢言明,只在心里想:“我原本以为你是她,是故见了你的脸,便失望极了,哪里是嫌你丑陋。” 李莫愁见杨过脸有介怀,便又笑道:“杨公子,其实我以前不是这么丑的。”杨过一愣,李莫愁续道:“以前,我也是一个仙子般的人物,你信不信?” 杨过凝神瞧去,观她眉目甚美,举手投足更有一股气度,心中自然也早早想过许多。此时随口一接,竟也真诚点头,“是了。嫂子性子潇洒,自是不同俗人。这孩子眉目俊秀,一看便知他的母亲应也是个大大的美人。” 他本是性子不羁之人,当下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又觉相处虽短,但此间真诚却让人大为轻松,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大大抛走,本性之间玩笑上口,却是随口戏谬了一句,“可惜杨过无福,不能见得嫂子昔日尊容,实在是一大憾事。” 李莫愁一顿,神情不免黯了一黯。 杨过一语出口,见李莫愁眼神一闪,便觉失言,立马歉道:“对不住,嫂子,是我胡言乱语唐突了。” 不料李莫愁轻轻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原先本就是美貌的。只是后来遇到了一些事情,才变得这般丑陋。”一顿,又道:“还有我的嗓音,以前也是轻柔婉转的。” 见杨过不语,又笑道:“不过这也没什么。人总要变老,变丑,就算不遇到那些事情,最后也是一样的。只是可惜了,现在破嗓唱不了词,不然也好为杨公子唱上一曲,教杨公子相信,我没有骗人。” 杨过一颤,不免一阵怜惜,暗想:“她话中多少隐隐有些怨气,是怨恨这世间人,只为以貌取人么?”忽又想:“是了。定是她丈夫见她毁了音容,便弃她而去了。这世上的男子,为何多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 忽的,杨过怒道:“嫂子,这男人何在,我帮你去抓他回来!” 他心中自有一股英雄气。想着昔日自己和穆念慈也是这般母子相依,又想着竟有人如此以貌取人,便冲动了起来。 “做什么?”李莫愁轻轻将他一扯,心中不免好笑,暗道:“若是我告诉你,这个人便是你自己,你又会如何?” 李莫愁心思转过,却是好生说道:“杨公子,我们不说这些了。”又道:“你昨夜未归,家里若有人,便是要急了。时候不早,我便不留你了。” 杨过聪明之人,一听就知逐客。他想着自己或是问到不该问之处,惹到别人伤心了,便也自知失礼,起身告辞。 李莫愁抱着孩子,送他到街口。临别嘱咐道:“酒乃穿肠毒酒,杨公子以后可不要再如此烂醉了。” 杨过谢过,径自而去,行不甚远,又回头望来。口中传来一语,似不羁,似洒脱,只道:“嫂子,日后我若是闷了,便来寻你说话,可见得?” 李莫愁轻轻点了点头,杨过会意一笑,复转身,再不停留。 第二百二十五章 情深 李莫愁经此一遇,心中虽也波澜几日,但心怀更是释然。而杨过自那日后,果真隔三差五登门拜访。时日一久,两人关系愈密,言谈举止间,更是少了许多客套。 李莫愁乐见其成,于她而言,杨过心结渐消,愁眉渐展,对自己和孩子甚为关心,便是足够。而杨过也似喜欢这番轻松,似乎只在李莫愁这里,方能回归真我,尽释心情。 这一日,已过申时,李莫愁正于医馆中送走最后病人,收拾物件待归。忽觉门口一阵风,有一人急急闪进。 她一警一安,不及转身,便听一人笑道:“嫂子这个‘丑菩萨’的外号可真不是白叫,每天这么多的病人,忙得连归家时刻都总是误了。” 李莫愁微微一笑,继续整理药物书籍,淡淡道:“那是。我可不比杨公子,任意潇洒。我还要养家糊口,怎能不勤快些。再说,都是街坊邻居,谁没有个病痛,救人如救火,我又怎好推辞。” 杨过一愣,立马又笑了笑。他也不接话,只走到诊桌边上摇篮处,瞧了瞧男婴,随口道:“嫂子,你平日给人看病,都带着孩子?怎么不请个人照看?” 李莫愁淡淡一笑,却不予答他。杨过又道:“你既要给人看病,还要带孩子,会不会太辛苦了些?”一顿,信口再接,“嫂子,你想过再找个人嫁了,也好让自己过的轻松些?” 李莫愁忽的一顿,手中书籍不禁落了几本下来。杨过却没看见,只顾自己逗着孩子。李莫愁知他无心,便笑道:“杨公子说笑了,你觉得我这般丑陋容貌,会有人要么?”又道:“再说,我自己有手有脚,行医设馆,日子也颇宽裕,哪里需要别人照顾。而且,我有绝儿便够了,他可是我最大的宝贝。” 杨过蓦然起敬,亦多一丝怜惜。只是心中仍有一丝绕不过弯来,只说:“话虽不错,但你终究是个女子。就算你自己要强,但别人看着也难免心酸。” 李莫愁轻笑道:“女子怎么了?前有安国夫人梁红玉,现有女中诸葛黄女侠,哪里不比男子?我虽一介女流,但也不甘人后。” 杨过道:“我不是说这个?”李莫愁道:“那你想说什么?”杨过沉思片刻,好好将孩子抱起,认真道:“孤儿寡母总归清苦。我小时候也是没有爹的孩子,知道当娘的不容易。即便你自己要强,但孩子长大,若是问起爹爹,你又怎么说?” 他说的都是实情,确也说到李莫愁心中。李莫愁一时沉吟,却依旧轻轻笑道:“那又如何?若是孩子长大,问起爹爹,我就如实相告。” “那怎么行!”杨过忽的激动,“嫂子你可知道,每个孩子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他们总希望自己的父亲都是大英雄。你若是如实相告,说孩子的父亲……” 他忽的顿住,瞧着李莫愁凝视他的眼神,不免说不下去,心中只是想着:“你若告诉孩子,他爹爹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会教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但他又怕直言伤人,是故收口不语。 李莫愁见他不语,也不知他想什么,微微一笑,却问道:“你怎么知道孩子的父亲不是一个大英雄?” 杨过一愣,立马有思,暗道:“是了。嫂子只说自己变丑不再相认,却也没说什么故事。说不准另有隐情,倒是我自以为是,只道是男人薄情了。”他心思所致,却也陷了进去。 “来,孩子给我抱。”直至李莫愁出声打断,杨过才堪堪回神。李莫愁接过孩子,掩好医馆门户,便自归家。 杨过相陪左右,同路而去,随意说笑。 李莫愁心情也是轻松,只道:“杨公子,你隔三差五往我这边跑,不知道的人见了,还真以为你得了什么病,心急乱求医呢。”杨过亦是淡淡一笑,伸手在婴儿脸上逗了逗,笑道:“是了,我连日寻你,自然是有病求医。”李莫愁笑道:“伤病何处?”杨过笑道:“悲苦在心,想寻嫂子说说话,便是最好的良药?”李莫愁笑骂道:“贫嘴。”杨过亦是笑笑,却不再接话。 待到归家,怀中婴儿忽的不安起来。杨过急问:“嫂子,孩子怎么了?”李莫愁却是摇头轻笑,似挪揄道:“孩子自然是饿了。”而后竟是起手解衣,来给孩子哺乳。 杨过一惊,愕然不及回头,却是怔怔瞧着不动。李莫愁轻叱道:“转过去,没见过女人喂奶么?” 杨过猛回神,当即转身,心中却是记起当年旧事。他想起那时李莫愁抱着郭襄,百般爱护,为她寻奶,亦是如此情景,不免一番神伤。 过了片刻,李莫愁唤他,他才回神转身。李莫愁早早将孩子喂饱哄睡着,冲他笑道:“杨公子是否又念起了旧人?”不及杨过应口,又道:“少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你稍候,我去弄些吃得来。” 李莫愁径自去了厨房,杨过心思回转,只叹自己最近为何总是遐思甚远。一番苦笑后,便也跟去。 李莫愁警觉杨过跟来,颇为惊讶,却也深知他性子,是故刻意装作不知。杨过见李莫愁忙碌背影,隐隐便似故人,但心中嗤笑自己所思,不免又显伤怀。 杨过看了一阵,不愿惊动眼前人,终于悄悄退了回去。只是这一举一动,李莫愁了然于心,亦是暗自感叹。 用过晚饭,李莫愁又泡来新茶。见杨过始终隐隐有愁,却终于问道:“杨公子,适才你来医馆寻我,还是好好的。怎的如今话头少了许多,是不是我这饭菜不合你口味?” 杨过淡淡一笑,只说甚好。李莫愁也不催问,只静静寻了几本医书来看。 两人相处之中,偶也有这般沉静之时。每当杨过不愿说话之时,李莫愁便自看书,任由他独处。她亦知杨过每每寻她,不过是想寻一个释怀所在。自己若问得多了,不免和程陆二女无异了。 李莫愁记得杨过某一次来,说起过一些,那时候杨过便说:“正是因为家中有人,嘘寒问暖照顾得太好,才觉得闷,才让人透不过气来。”她亦知杨过任性难管,要的便是自由自在,是故这些日子来,鲜少主动问及。更因为杨过心中何思何愁,她都全然知晓。 李莫愁静静看书,却也脉脉偷窥。她觉得一家三口如此相处,或也是一种难得的温馨。她真心而笑,不自觉轻轻笑出了声。 杨过似也在沉思,被她一扰,却也醒了。杨过笑道:“嫂子,怎么你看医书,也会这么开心?”李莫愁一顿,立马笑道:“是啊。我看到新的方子,能救人活命,自然是开心。” 杨过甚是喜欢和她这般说话,根本不用去计较话中真假。他静静瞧了李莫愁一会,心中一念想了许久,终于悠悠启口。 杨过肃然道:“嫂子,给绝儿找个爹爹吧。”他此时说得颇为正式,便连孩子的称呼,都不予随意。李莫愁一愣,也是好好瞧了他一会,先是微微一笑,后又肃然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有绝儿便够了。” 杨过听她话中多了几分冷漠,急急解释道:“我,我不是说让你嫁人,我只是说给绝儿找个爹爹?” 不觉李莫愁悠悠一笑,只道:“你无须解释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一顿,客气道:“杨公子,你是可怜我这孤儿寡母么?” 杨过想着自己或是触动了某些禁忌,当即赔了笑,好生说道:“嫂子误会我了。我真心实意,只是想对嫂子说,这孩子日后长大,身边若没有一个男子相伴,只恐日后缺少了刚阳之气。” 李莫愁白了他一眼,忽的嘲讽道:“我好似记得杨公子自己说过,小时候也是没有男子相伴的。怎得,你怀疑我教出来的孩子,太过阴柔了不成?” 她说话故意不客气,心中倒也想着过去之事,只念着:“当初你小的时候,还不是我陪着你玩,陪着你闹,也没见你柔弱过啊。现在看来,还甚是男子心气,这是瞧不起女子么?” 杨过被她呛了一声,似也觉得自己管得宽了,即刻以茶代酒,向李莫愁赔罪。李莫愁见他认真模样,心中又暖又酸。忽的心念一转,却是笑吟吟说道:“杨公子,刚才我也是说话不客气。想来,是误会了你一番好意。” 杨过问道:“误会我什么了?”李莫愁笑道:“你想做绝儿的爹爹,是不是?” 杨过一惊,不及深思,李莫愁已然接道:“杨公子人品、武功皆佳,又长得丰神俊朗,如果绝儿有这样一个爹爹,那确也是好事。等日后绝儿长大了,逢人便可自豪说道:喂,你们可知我爹爹是谁?我爹爹便是大名鼎鼎的杨大侠!” 李莫愁刻意调侃,后半句更是粗了嗓子模仿。一番话真假不定,却也正正说到杨过心中。 原来杨过心中有思,便想着孤儿寡母不易,仿佛当初自己。想着若是能认个义子,便也是一桩好事。此时听李莫愁玩笑中带着几分试探,便自欢喜,当即脱口应道:“有何不可!绝儿若是做我儿子,我自然不教别人欺负半分。” 一语应落,似又觉唐突。见李莫愁柔柔瞧着自己,也不知她心中想什么,赶紧岔了话题,打趣道:“嫂子,我说笑。你……你别多想。”他甚怕李莫愁误会什么,却不知自己心中,早早有了一丝说不清的情愫。 李莫愁淡淡道:“原来是杨公子自己想做绝儿的爹爹啊。”她转身走到摇篮边,看着熟睡中的杨绝,默默念了句:“你本就是他的爹爹。” “嫂子,你刚才说什么?”杨过隐隐听不清,却以为李莫愁故意说了反话,是来责备他无状。当即又歉道:“嫂子,我别无他意,我只想认个……” “别说了,我懂。”李莫愁忽的打断,却是伸手悄悄抹了一下面颊,重新坐回桌边,静静说道:“你可要想好了,真要认下这个孩子吗?” 她一语双关,杨过却是不明真相。 杨过见她神情严肃,眼角隐隐有泪,只道自己或是让人误会,又温柔解释道:“嫂子,我没有半分辱你之心。我只是想起自己儿时无父,不想绝儿将来同我一样缺人爱护,便想……”他一时也不知怎么说,只诚恳望着李莫愁。 李莫愁呆呆瞧着杨过,心中思潮翻滚,待的平复,才轻轻点了点头。 杨过见到李莫愁点头,心中自是欢喜,也不管孩子尚在熟睡,径自转到边上,得意道:“绝儿,你以后就是我杨过的儿子了,谁也不会欺负你。” 李莫愁静静看着杨过在摇篮边自说自话,仿佛一家三口便是这般幸福。只是她终究没有说破真相,只微微露笑。 忽的,杨过道:“嫂子,这孩子姓什么?”他真诚而问,不过寻个答案。李莫愁闻之一顿,脸色一黯即亮,只笑吟吟回道:“还能姓什么?你姓什么,他便姓什么?” 她又是一语双关之意,杨过自然莫名呆了一下。他自是聪明,却无论如何想不到,此间真相。他虽逆恋李莫愁,也有过云雨交合,却实在不知两人早早有了孩子。自从绝情谷一场大火,他实则早已心灰意懒,心中尽道斯人已去,此生再无所爱。当下想认义子,不过是心中一股侠气,忆起往昔童年之影,想要照顾这孤儿寡母罢了。 少顷,杨过笑道:“嫂子,莫不是孩子的父亲,也姓杨?”李莫愁犹是微微含笑,却是反问不答,只简单问道:“你说呢?” 杨过闻她之意,尽是婉言回避,暗想:“嫂子每每触及这事,便是闭口不语。想来此间定有许多伤心,我以后再不可问了。”转念又想:“是了。无论什么原因,那男人不认嫂子,总是负心。嫂子性子要强,不愿孩子随姓,却也合她性子。既然她让孩子随我姓,那我也不必拘泥,反正我杨过本就是叛逆之人。” 他心念转过,自是神情认真,诚恳道:“嫂子,你放心,自今日后,绝儿便是我的亲儿子。”李莫愁依旧笑笑不语,只轻轻点了点头。 终是喜事一场,李莫愁心中欣慰,杨过也是欢喜,当下又说许多孩子之事,彼此更是亲密,直至更深,杨过才辞行而归。 第二百二十六章 谈笑风生 光阴似箭,忽忽又是月余。 杨过自此寻来更勤,几欲每日必访。原先多是寻了僻静时刻现身,到最后也是随性起来,但凡性子起,便自来访。 李莫愁也不见怪,反而心中喜欢。她自从暗许芳心之时,便早早定念,于名分这些,都是不做奢求。如今见得杨过如此关心自己母子,又观他神彩光亮,愁绪渐消,自是暗喜在心。 如此交往越深,感情便越真诚。又得孩子为系,更是亲如一家人。 这一日,李莫愁照常在医馆替人诊病。杨过径自寻来,只道:“嫂子,我来了。”李莫愁随意应一声,便也不管他,只凝神自诊病情。待送走街坊病客,才抽身应对杨过。她近日寻诊者不多,是故闲暇,心想杨过或有事情,当下便自开口问道:“你今日可是有事?” 杨过莞尔一笑,道:“嫂子,今日天好,你也空闲,不如我们抱绝儿去街上转转。”李莫愁一愣,立马笑道:“就这事?”杨过微笑点头,只管去抱杨绝。 李莫愁心中自是欢喜,打趣道:“绝儿不满周岁,你这么早就想带他去见识江湖群豪?”杨过也是玩笑道:“见见江湖群豪又如何,反正不入丐帮做叫花子便好。”李莫愁随他胡言,只笑道:“你啊,这是瞧不起丐帮,不怕你那郭伯母罚你?”杨过哈哈一笑,不再胡说,只抱着孩子先行出门。李莫愁略微收拾,锁了医馆,便自跟随。 此时蒙古大军已经退至江北,又数月按兵不动,襄阳城内一片安居之色。一家三口抱着孩子观街看景,恰也怡然欢喜。一路同行,逗儿说笑,甚有天伦之相。不知者见了,端是以为三口之家,和美之致。只是真相之下,却也不曾错了。 “卖梨,卖梨咯,又香又脆的梨哟。”街边商贩吆喝不停,李莫愁和杨过却是同时顿了顿脚步。 脚步又启时,杨过忽然道:“嫂子,吃梨么?”李莫愁略一失神,立马点头称好。两人一并来到摊前,不及问价,那商贩已经满脸堆笑,恭维道:“哎呦,这位相公,给夫人买梨么?我这梨,又香又脆,又甜又新鲜,保准……”他忽的顿住,却是杨过沉声喝道:“住口!” 一声喝完,转头就走。那商贩莫名奇妙,只怔怔对李莫愁道:“夫人,我这梨确实是好,哪里说错了?”李莫愁瞪他一眼,亦是沉声沙哑道:“你卖梨便卖梨,哪来这么多废话!” 那商贩闻音一吓,万万想不到美目面纱之后,竟是如此破嗓,顿时赔笑不敢多嘴。 李莫愁不及挑梨,转头看时,杨过已经抱着孩子走了甚远。她暗叹一声,急急追去。哪知杨过脚程甚快,自己又不敢运用轻功以防露馅,一前一后总是差了一段距离。 李莫愁追了一会,忽见杨过停了下来,却是在一个小摊前不远处。 “泥人,捏泥人咯。”手艺师傅吆喝招呼,摊前围了不少人。一个垂髫孩童牵着一个青春少女的手,兴高采烈,直往摊前挤,口中还喊着,“泥人,我要泥人!姨娘,我要泥人。”那少女满脸笑意,冲那摊主轻柔道:“师傅,捏个泥人。”一声说完,又温柔摸了摸身边孩童的头。那孩童黏着少女,甚是“撒娇”喊着,“姨娘,你真好。” 杨过静静站立稍远处,默默瞧着这对姨侄,彷如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和李莫愁,一时神情落寞。李莫愁立在杨过身后稍远处,却是好好瞧着他。瞧了一会,自是悠悠叹了口气,便自走到了小摊前。 杨过一片朦胧之中,只看到有个魂牵梦萦的背影走近小摊。他心头一恸,却是喃喃自嘲,“莫愁,我又看到你了。”他苦笑在脸,脚步却是不动,心中神思远走,尽是童年岁月。 忽的,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沙哑,却又十足温柔。只听到一人说:“杨公子,送你个泥人,喜欢么?” 杨过一惊一咋,收敛神思,才看清李莫愁正双目含笑,好端端执着一个泥人,递在自己面前。 他独臂抱着孩子,却是无手可以抹去眼角泪痕,一时不免尴尬。 “嫂子,你……”杨过怔怔欲言,李莫愁已经抱回孩子。杨过赶紧擦去泪痕,颇为强笑。不觉李莫愁淡淡一笑,随即沙哑道:“你照顾我们母子许久,我便送个泥人给你,可以么?” 杨过心头一酸,李莫愁悠悠笑道:“记得听你说起过小时候的事情,今日便自作主张,做一回大,买个泥人送你。”杨过怔怔不敢接,李莫愁又道:“怎么,不敢收下?是怕旁人见了说闲话,损了你的名声,还是怕我有企图,赖上你不成?” 杨过一时沉静,心中却是想着:“嫂子激我,实则是在劝解我,要放下心中伤怀之事。”一顿片刻,脸上展了笑容,好好接下泥人,只说:“嫂子,谢谢你。”李莫愁道:“谢我什么?”杨过笑道:“总之,谢谢你。” 李莫愁莞尔一笑,眉目中隐隐娇俏,却道:“若真心谢我,便买些梨来。我忽然很想吃梨了。”杨过会心一笑,立马道:“好说,我陪嫂子一起去挑。” 两人折返,才行几步,杨过忽又顿住。李莫愁笑道:“怎么,不敢去了,怕那摊主胡言乱语?”杨过却是不答,只说:“嫂子稍等,我马上回来。”言落又回转,径自奔去泥人摊前。 李莫愁含笑而望,不刻便见杨过回转。杨过手中多了个泥人,笑嘻嘻递到李莫愁跟前,油嘴道:“嫂子,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个泥人。”李莫愁随手接了,装作端详模样,打趣道:“你送我泥人,怎得不见脸?非要将我捏成这般,连泥人都要蒙着面纱,就不能捏个大美人么?”杨过哈哈一笑,回趣道:“你不也是,捏个泥人还要缺我一臂,就不能捏个翩翩美少年给我?”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无拘。李莫愁笑道:“你把我捏得不见脸,我才不要,拿回去。”杨过笑嘻嘻接回来,收入自己怀中,又摸出适才那泥人,送了过去,笑道:“那我也不要,断臂的泥人,还给你。”李莫愁含笑接下,却不多话,又好好瞧了一会,也收入了怀中。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各中多了一丝柔情。 杨过道:“嫂子,我们去买梨吧。”李莫愁起步跟上,犹是不忘打趣道:“你真不怕别人说闲话?”杨过道:“我杨过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旁人闲话,于我何干?”一顿,又道:“嫂子,你怕么?” 李莫愁淡淡含笑,只轻轻摇头,却是逗儿道:“哎呀,绝儿,你爹爹原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杨过尴尬笑道:“嫂子,你就不要编排我了,我真不是什么大英雄。”李莫愁道:“我说你是大英雄,你便是大英雄。” 杨过笑笑不再接话,两人复回先前商贩处。那商贩见两人复还,当即又赔笑脸,倒也不再多嘴,只夸自家梨好。两人挑了一些,心中各是豁然。 如此出行半日,便到用餐之时。杨过道:“嫂子,走了许久,肚子也该饿了,我们寻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李莫愁微笑点头,任由他安排。 两人行到一处酒楼,掌柜便来招呼,“客官,楼上雅座,请。”杨过心情颇好,抱过李莫愁手上孩子,关照道:“嫂子,小心上楼。”李莫愁心中甚暖,嘴上却是打趣道:“你当我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么?还怕我摔下去不成?”杨过笑嘻嘻回道:“那也难说,保不准你脚下一滑,就摔了呢?”李莫愁笑骂道:“你别咒我!” 两人言笑不止,先后上楼,待得上去,却是遇到几个故人。 但有一个声音道:“大哥。”才喊一声,便是顿住,愣愣望着杨过这边。 李莫愁闻音观人,却见楼上一桌,正坐了两个女子,却是程英和陆无双。 杨过先是一愣,随后问候道:“二妹三妹,你们好啊。”他随意寒暄,颇有些尴尬。 “大哥,你不是说今儿去拜访……”陆无双尚不及问完,程英已经打断道:“大哥,想来这位夫人,便是你要拜访的人吧?” 杨过讪讪而笑,一时不便接口。李莫愁瞧着眼前程陆二女,想起历历往事,不免心潮起伏。但总算老练沉稳,面上不动声色,当即心思强敛,斯文道:“想来二位便是杨少侠的义妹了吧?” 李莫愁一开口,陆无双自是一吓。她原以为眼前妇人白纱蒙面,美目之下,应是婉转轻音,怎知出口竟如此低沉沙哑,不觉身形微微一震。李莫愁一眼便见,心中亦有一丝自嘲,“想来我这嗓音,确让人不喜啊。” 程英亦是一愣,随后忽有顿悟,正要启口,杨过却是接过了话头。杨过笑道:“嫂子你好聪明,他们正是我对你说过的两位义妹。” 他顺势下坡,引人介绍。李莫愁一一点头示礼,并不多话。程英默默看着李莫愁不语,陆无双却是快口直问:“大哥,这位是?” 杨过道:“二妹三妹,这位是……”他忽的顿住,却是想起自己和李莫愁交往多日,竟不知她名姓是谁? 此间略微尴尬,却又不好当场询问。倒是程英温柔道:“表妹,这位嫂子,你我也是见过一面的。”她自顺着杨过口吻,也客客气气唤了李莫愁一声“嫂子”。 李莫愁心念一动,暗道:“你们如今是过儿的义妹,便是叫我一声嫂子,也是可以的。”当下对程英轻轻点头示好,回道:“想不到程姑娘还记得我。”一语落,却是径自起手摘了面纱,在二女面前露出一张丑脸来。 陆无双惊道:“是你?”惊愕之间,原先心中几丝妒念,却是转成了怜悯。 李莫愁轻轻点头,心思却早早转了明澄。她不想此间落下芥蒂,起手重新遮面之时,便又顺了适才陆无双失口之言,平和道:“杨少侠这些日子多有访我,甚是照顾我母子。想来是因为我这等音容,教他不好意思引我与二位姑娘相见。不过今日得见,倒也是不迟。” 李莫愁从杨过手中接过孩子,故对杨过轻责道:“杨少侠,这事你瞒着两位义妹,倒是你的不对了。你们既是金兰情谊,又何须顾忌?” 一番话说得客气知礼,教众人纷纷宽心。 杨过当下便将此间之事一一说透,免得二女心中乱猜。程陆二女都是善良热心之人,当下自是真心相待。杨过此时也是诚恳,言明近日欺瞒之事,又多歉言。程陆二女自然不会计较太多,心中皆是想着:“大哥若能真正开心,便是最好。” 程英道:“大哥,以后你若是被我们姐妹烦得恼了,就自管直说,可别再瞒着我们,偷偷跑去嫂子那边烦人家。”陆无双跟道:“就是就是。大哥,你偷偷认了个儿子,这等好事,也不跟我们说。”话在口中,手上便早早耐不住,抢去杨绝抱了,逗道:“绝儿,叫声姑姑来听听。”程英笑道:“表妹,绝儿还小,尚不会叫人呢。” 杨过深知程陆二人对自己情意深重,而自己无以还报,心中早就歉疚。今日在此偶然相会,原想自己欺瞒之事揭破,唯恐两人心中不喜。但眼下两人都是温柔豁达,毫无怨怼之状,对李莫愁母子也是神情亲切,不禁大为欣慰。 四人围坐桌边,轻松言说。杨过和陆无双一并逗儿为乐,玩闹尽兴处,便也昔日称呼脱口而出,你一句“傻蛋”,我一句“媳妇儿”,端是无拘无束。 程英和李莫愁在一边看着,知道杨过此时心中或是真正轻松快乐,皆是高兴。程英牵着李莫愁的手,甚是温柔,“嫂子,真不知道如何谢你。大哥一直心结难开,鲜有这般欢喜日子。这月余来,倒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李莫愁眉目含笑,只说:“谢什么?行医用药,消人心结,不过分内之事。”程英一愣,立马笑道:“嫂子真会说笑,怪不得大哥结识你之后,都快乐不思蜀了。”李莫愁笑道:“那你们姐妹可要看紧了他。”程英掩口而笑,亦道:“那可不必。日后但凡找不到他了,我们便向嫂子要人即可。哈哈。” 众人谈笑风生,胸臆畅然,气氛宛如当初程英小屋之中。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全然不认 四人相说片刻,亦是欢喜轻松。 李莫愁忽的问道:“对了,听说杨少侠还有一位同门师姐,今日怎得不见她?”她此时见了程英和陆无双,不免也是心中触动,想起和洪凌波多年相依,便分外想见。 杨过道:“是了。两位妹妹,洪师姐今日怎得不和你们一并?”他这些日子多往李莫愁那边去,确也不太关心身边人事。 陆无双抢道:“你现在倒关心起我师姐来了。”当下故作鄙夷之色,又道:“师姐可比我们强多了。这些日子她一直跟在郭大侠身边,学习军防守战之事呢。”她一时说得兴起,也是脱口而出,几多赞许道:“师姐想来是要继承师父遗风,做一代女侠了。” 一言既出,忽的顿口,而杨过和程英亦是黯淡一瞬。李莫愁全然瞧见,亦是心中暗叹,寻思道:“想不到我这番隐遁,却不止教一人心里落了疙瘩。”当即轻松道:“杨少侠,想来你师姐定是豪气不输男儿,若是可以,带我见见如何?” 杨过神思回转,心想嫂子性子要强,定然也是欣赏豪情女子,又想掩去眼前黯然,当即说道:“也是。洪师姐和郭伯伯在一起,我也多日没有拜访他了。二妹三妹,我们一去去瞧瞧如何?” 众人皆是说好,当即起身,往襄阳西北方向城墙处而去。 四人一路同行。李莫愁亲自抱了孩子,和杨过并行在前。程英和陆无双落在身后不远处,也是轻松说笑。 李莫愁佯装不熟,渐近城墙之际却也慢了脚步,跟随杨过左右,只待他问。杨过问过几人,知晓洪凌波今日随了郭靖等人一起,在西墙箭垛处巡防。 众人便是赶去相见。不觉刚到城墙,便闻人声惊呼,瞬间就有军士大喊:“快,快,快去帮忙,西墙那边塌了。”又有人喊:“快去找大夫,有人受伤啦,压进木石堆里去了。” 李莫愁心中一紧,杨过已经截人问话。军士只说修墙不慎,泥石木架坍塌,好些军士和百姓被压受伤。再问郭靖等人,那军士却说不知。 众人心下不安,甚是记挂。李莫愁急道:“城墙坍塌,救人要紧,过儿快带我去!”她张口就是理由,却忘了情不自禁下,脱口唤了声“过儿”。 杨过似不曾听见,急急应道:“是了,嫂子是大夫,正好帮忙。”他心中惦记郭靖,也不管李莫愁是否同意,将杨绝抱去给了身后的程英,叮嘱道:“二妹,绝儿你先照看,和三妹不急赶来,我先带嫂子去救人!” 杨过一语既落,便强自独臂将李莫愁纤腰一揽,道一声:“嫂子,救人要紧,得罪了。”当即飞身纵去。 程英抱着孩子,脸有惊色,待陆无双走近,愕然问道:“表妹,刚才嫂子喊杨大哥什么?”陆无双一脸不解,愣愣不明,“什么喊什么?我在后面没听见。”程英低沉道:“她喊他过儿……”陆无双一吓,即刻又笑道:“表姐,你幻听了吧。” 程英默默不语,脸有沉思之色。陆无双道:“表姐,你是怀疑嫂子和傻蛋的关系不寻常?”程英依旧不语,沉吟片刻,只笑道:“或是我听错了吧。表妹,我们也去看看。”陆无双应一声,一并同行。 此时西墙一处缺口狼藉不堪,高墙四周散落木架青石,一人沉稳指挥,疏散军士百姓,以防再度坍塌,却是郭靖不假。 杨过揽着李莫愁腰身,几个起落,便是到达。 “嫂子,你没吓到吧?”杨过将人放开,却发现李莫愁呆呆望着自己。以为适才赶路匆忙,高起高落吓到了她。又道:“嫂子,适才唐突,你别怪我。” 李莫愁哪里会是惊怕责怪。她一时失神,只是心中酸暖迸发,感受许久不曾有过的怀抱,却是痴了一般。杨过又唤几声,才将李莫愁神思唤回。 忽的,远处一个女子声音道:“郭大侠,受困军士和百姓都救出来了,只是有几人丢了性命。另外,朱前辈已经派人去请营中医官,不过赶来却是要等上一些时间了。” 说话之人自是洪凌波。李莫愁和杨过见她无恙,心头都是一宽。李莫愁又见她神采更胜往昔,处事条理清晰,更是心中赞叹。 两人略微上前,李莫愁随杨过见了郭靖和洪凌波。杨过不及多言,只说李莫愁医术高明,正好相助。 此间紧要,郭靖也不多问,只教洪凌波引人去伤者处,自己倒是留下杨过来说话。 李莫愁随了洪凌波去到伤者暂歇处,一一诊看。伤者多是外伤,倒也无甚性命之危。她轻重缓急分得清楚,起手便是接骨止血,熟络处理。洪凌波一旁相助,招来几名军士帮忙,倒也配合默契,不教伤者多受痛苦。 李莫愁既见洪凌波光彩,心中自是宽慰。又兼眼前伤者甚多,自是心思落在助人之人,渐渐全神贯注,专心致志。 洪凌波来回忙碌,全心信任。只是忙过一阵,转身瞧见李莫愁蹲身背影之际,忽的心头一震,竟是脱口喊了一声“师父!” 这一声喊得甚轻,却还是落到了李莫愁耳中。李莫愁微微一怔,洪凌波已经近到身边。 洪凌波神情切切,怏怏问道:“师父,是你吗?”李莫愁似无听见,替人接骨动作不停。但听伤者一声痛呼,断骨接好,李莫愁才悠悠转头,沙哑道:“洪姑娘怎得和杨少侠一样,都将我认错了。” 洪凌波一怔,李莫愁已经在她面前揭了面纱,“我们当初见过一面的。”又笑道:“难不成你师父,也和我一样,是个丑八怪?” 洪凌波退了一步,脸有尴尬之色,歉道:“原来是你。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她神情暗淡,又低喃道:“好像,真的好像……” 李莫愁淡笑不语,复又回身去戎苏摺4窖罟凸敢乓焦俚嚼矗钅钜讶淮硗瓯稀 郭靖大赞李莫愁医术高明,李莫愁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虽一介女流,亦是当仁不让。不过举手之劳,怎比郭大侠高义。” 郭靖一愣,杨过却是笑道:“郭伯伯,嫂子性子爽气,可一点不输我们,您可别见笑。”郭靖笑道:“怎会怎会。” 众人再忙一阵,终将伤者安置。稍后程英和陆无双也到,见众人无事,都是安心。 郭靖诸事忙碌,也不跟众人客气,说些道谢话后,便自去了另处。杨过、程英和陆无双见了洪凌波,也是一番相说,自有情义。李莫愁抱着孩子自乐一边,瞧着几个所念之人都是安好,更是心中欢喜。 此间落定,众人便自分别。杨过遣了程陆二女先归,自己却要送李莫愁归家。李莫愁也不客气,心中更有暖意,暗道:“如此同处,或也是最好的相守吧。”不过分别之时,程英和洪凌波却还是盯着李莫愁看了许久。 两人并行,一路亦是随意轻松。待到临近家门,杨过忽的顿了脚步,问道:“嫂子,杨过有一问在心,不知是否唐突了你?”他颇为客气,或是觉得心中所问有些失礼。 李莫愁脚步不停,头首不转,只洒然道:“你想问什么便问,跟我客套什么?”杨过微微一愣,赶紧跟上,李莫愁又道:“现在你是绝儿的爹爹,我需要对你私藏么?” 杨过豁然一亮,莞尔一笑,道:“嫂子,你我相识已有不少时日,可我却连你的名姓也不知。只是当下问来,有些唐突了。” 李莫愁悠悠一笑,似早早有了应对,淡淡回道:“我姓张,张冠李戴的张。”杨过愕然一愣,却笑道:“嫂子,哪有你这般介绍的,也不怕我笑话?”李莫愁笑道:“我就是怕你张、章不分,再来问我啊。这样说,你可记清楚了?” 杨过轻轻摇头,心中却是想着:“嫂子这性子,有时候真像莫愁。”李莫愁见他一时不语,自有笑了笑,故意追问道:“杨公子,可还想知道我的名字?”一扬眉,续道:“今日我难得和你说家常,你若不问了,那今后可别说我瞒着你。” 杨过万万不曾想到,平日端庄稳重之人,今日为何如此青春俏丽。但转念一想,或觉得孤儿寡母终于有人照顾,定也心中畅快,喜形于色了。但再一想,又觉得自己适才所问,或是不礼唐突,此番是李莫愁故意说着反话了。 他心念转了许多,却终于收住了心思,只微微笑道:“嫂子,我知道你姓什么便够了,也好以后寻不到你的时候,可寻街坊邻居问一声‘张大夫何在’,至于你的名讳,我可不敢再唐突相问了?” 李莫愁脚步忽的一顿,杨过也是跟着一顿。 “真不想知道?”李莫愁轻笑一声,眉目含俏,却教杨过有些莫名其妙。李莫愁秀眉一扬,真真假假冲他说道:“今日我一时兴起,本想同你说说我的身世。不过既然你不想知道,那以后我可就不说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别后悔。” 杨过心头一跳,更是确定,寻思:“嫂子句句反话,显是怪我问得唐突了。哎呦,我也真是不知轻重,女子名讳哪里是我随意问的。”他自认明白,当即堆了笑脸道:“不后悔,定然不后悔。” 李莫愁也不再说,只好好瞧了他几眼,便自抱了孩子,快走在前。杨过闻她不再说话,心中自也黯然一刻,想着自己或是太多不羁,失礼了人家。脚步跟上,寻机去讨杨绝来抱。其实他哪里知道,李莫愁此时却是想着:“过儿终究是全然认不出我来了,便连一丝怀疑,都不曾有过。也罢,就让他当我死了吧。反正如今这般,也是很好了。” 至此而后,杨过真是全然信任,丝毫不曾怀疑过什么。便连有时程英和洪凌波疑问相询,他都一一挡去,只说:“你们一片好意,却是小人之心了。嫂子待我真诚,不会存心欺瞒我什么的。”他只是以为两人疑问之下,是误会李莫愁欺瞒害人之心,却不知两人心中所想,更是其它。 有时被问的急了,也有些不悦,便也性子一起,板脸道:“洪师姐和二妹都不要再说嫂子之事了,不然我杨过就要翻脸了。”他偶有自作聪明之时,只想着:“洪师姐和两位妹妹总是处处提点我,莫不是以为我和嫂子之间有了什么?是要提醒我不要忘记莫愁?呵呵,真是好笑。” 众人也知杨过脾气,多番提点撞了墙之后,便也慢慢不再提及。而杨过和李莫愁交往却也豁然,虽可随意说笑,但也守礼相敬,教人说不了什么。 杨过勤访母子,实甚真诚,偶有闲人冷语几句,倒也不予放在心上,只道自己问心无愧,率性而为。李莫愁心中感激甜蜜,全然将孩子托付给了他,自己行医诊病,教人看来莫大欢喜。 杨过曾不解相问:“嫂子,我这里不缺金银,你若同意,便不要再抛头露面,出诊忙碌了。绝儿既然是我孩子,我定让他衣食无忧。”李莫愁总是笑笑,而后随意说道:“若是有一天,你也离去了,那我不是生活没着落了么?”又道:“靠天靠地靠父母,不如靠自己一双手咯。” 杨过无言以对,心中更多一份敬意,亦多一份感慨,总是念着:“嫂子这股性子,真是太像莫愁。若是莫愁还在,他们定然也是知交好友。” 自此之后,杨过访得更勤。他虽不懂岐黄,但总是帮忙做些杂活。平日一边练武,一边照看孩子,浑然不将自己当做外人。 李莫愁默默瞧在眼里,暖在心间,只在心中念道:“如此相守,或是我当初追寻的幸福吧。” 岁月如流,光阴似箭。夏去冬来,花开花落之间,不觉忽忽数年。 这一日,斜阳倦归,薄暮暝暝。 李莫愁倚们遥望,但见杨过怀抱垂髫儿童,款款而归。 “怎么,弄一脸灰,又带绝儿去哪里玩了?”李莫愁默默瞧着杨过,温柔而笑。他怀中昔日襁褓婴儿,如今已是三四岁孩童,正沉沉酣睡。口中梦呓甜语,似在喃喃,“爹爹……小鸟……爹爹,飞,飞……” 杨过柔柔一笑,温和道:“今日天好,带绝儿出城去了。让嫂子久等担心,实在罪过。”李莫愁轻笑道:“你啊,越来越不正经,假惺惺跟我告什么罪,我可不担心你们。” 杨过莞尔一笑,径自入屋,好端端将杨绝安顿在小床上。“这几年鞑子大军驻在江北,倒也让我们有机会出城转转。”杨过随意言说,“只可惜四下荒得年岁久了,想带绝儿抓几只小鸟玩,也是不易。” 杨过自顾自说,心中玩乐趣事,似乎总是儿时记忆。李莫愁近身伸来一手,执了丝帕,来替他擦脸,口中打趣道:“你除了带绝儿抓小鸟,还会做什么?” 第二百二十八章 我还会钓大虾 岁月如流,光阴似箭。夏去冬来,花开花落之间,不觉忽忽数年。 这一日,斜阳倦归,薄暮暝暝。 李莫愁倚们遥望,但见杨过怀抱垂髫儿童,款款而归。 “怎么,弄一脸灰,又带绝儿去哪里玩了?”李莫愁默默瞧着杨过,温柔而笑。他怀中昔日襁褓婴儿,如今已是三四岁孩童,正沉沉酣睡。口中梦呓甜语,似在喃喃,“爹爹……小鸟……爹爹,飞,飞……” 杨过柔柔一笑,温和道:“今日天好,带绝儿出城去了。让嫂子久等担心,实在罪过。”李莫愁轻笑道:“你啊,越来越不正经,假惺惺跟我告什么罪,我可不担心你们。” 杨过莞尔一笑,径自入屋,好端端将杨绝安顿在小床上。“这几年鞑子大军驻在江北,倒也让我们有机会出城转转。”杨过随意言说,“只可惜四下荒得年岁久了,想带绝儿抓几只小鸟玩,也是不易。” 杨过自顾自说,心中玩乐趣事,似乎总是儿时记忆。李莫愁近身伸来一手,执了丝帕,来替他擦脸,口中打趣道:“你除了带绝儿抓小鸟,还会做什么?” “我还会钓大虾……”杨过随口而接,却是忽的顿住,原来李莫愁手中丝帕已经触上了自己额头。他暖暖一笑,身形却是微微一让,抬手接了丝帕,柔声道:“嫂子,我自己来就好。” 李莫愁笑笑转身,只道:“好些年了,你还跟我这么客气。”不及杨过接话,便洒然道:“坐下来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嗯,吃饭!”杨过蹿到桌边,丝帕随意往桌边一放,大咧咧伸手去抓菜肴,口中打趣着:“这天底下的美食万千,却总是比不过嫂子的手艺。好吃!” “啪”的一记轻响,李莫愁打开他手,瞪他一眼,轻骂道:“洗手去!”杨过嘿嘿一笑,转身去了屋外。李莫愁望他背景,喃喃自语:“都是孩子的爹爹了,还这般长不大。”又情不自禁露了笑脸,甚是甜蜜。 杨过心情甚好,胃口亦好。李莫愁殷勤备至,添饭夹菜。两人也不见外,席间随意说笑,尽是一些家常琐事。 这些年来,杨过两边游走,程陆二女初始有些不悦,时日一久便也由着他了。但每及入夜,杨过便归,绝不在李莫愁处多留片刻。李莫愁知他多少避嫌,便也从不勉强。 待到饭后,便是辞行。 李莫愁忽的开口喊人,只道:“等一等,杨公子。”杨过驻足转身,问道:“还有事么,嫂子?”李莫愁默然不答,起身从绣篮里摸出一件青衫,却是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是谁说过,要换一身新装。这不,我趁近日闲暇,替你做了衣裳,不知道合不合身?” 杨过一愣,李莫愁已然催促道:“傻站着做什么?来,换上试试,哪里不适合,我再改改。” 杨过见她满眼挚诚,却又隐隐含情,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他心思略乱,只是想着当年程英也这般赠衣与他,又想起前些日子自己不过一句玩笑,怎换的眼前人当真。当即心中暗想:“嫂子赠衣与我,不知是何用意?莫不是这些年我和她走得近,教她生出误会来?” 李莫愁偷偷瞧着他,见他神情复杂,便又笑道:“怎么了?不好意思收下?”杨过怔怔不及语,李莫愁又道:“你照顾我们母子这么久,我都没谢过你什么。算是绝儿孝敬爹爹的,你可不要推辞。” 杨过讪然一笑,轻轻点头道:“也是,是绝儿的心意。”他心中有了理由,便也抛开杂念,大大方方解了外衫,来试新装。 李莫愁微微一笑,自是替他整理衣衫。杨过伫立原地,安然受下,任由李莫愁动作,亦不做推辞。 一番穿戴,甚是合身。杨过笑道:“嫂子,衣衫很合身。想不到你不仅医术高明,就连这使针用线,也这般手巧。” “是么?”李莫愁微微一笑,半真不假道:“我使针的功夫,自然是无人能及的。你要不要学,我教你。” 杨过嘿嘿笑道:“嫂子又说笑了,我学针线活做什么,说出去还不叫人笑死。”李莫愁笑道:“那你可又错过一次机会,到时候别后悔。”杨过笑道:“怎会怎会。” 李莫愁笑笑不接,转过话题淡淡道:“好了,新衣裳就穿着吧。早点回去,莫要叫家里的两位妹妹等急了。”她转身收拾盘碟碗筷,丝毫瞧不出异样。 杨过默默望着她背影,心中却是禁不住想着:“莫愁使针的功夫,那才是天下无双……”他静静看着李莫愁忙碌背影,却不知怎么,总觉得是自己眼花,彷如眼前人,便是自己心中所念。 他情不自禁想起当年终南山后小屋处,两人短暂幸福时光。那时候李莫愁也是如此,为他洗手做羹汤,煞是巧妇模样。又想起如今天人两隔,顿又尘封开启,满心酸楚,堪堪就要落泪。 忽的,李莫愁喊他,“杨公子,怎么还不走?想赖在我这里不成?”她早早感受杨过呼吸戡乱,猜测他定又想起伤心之事,当即玩笑道:“你若不想走,晚上陪我秉烛夜谈也行,不过你那两位妹妹,可要来寻我兴师问罪啦。” 杨过猛回神,见李莫愁正俏然望着他。眉目有情,几多相似,恰如故人。他也不知怎得,当即心中热血一涌,脱口喊道:“你别说话!”李莫愁一愣,杨过令道:“你转过去!” “转过去?”李莫愁呆了一呆,不知他何意,却犹是顺着他,悠悠转身,好好站定,笑道:“你要给我变戏法么?” 杨过漠然不答,只怔怔望着她伫立背影,视野渐渐模糊。李莫愁等了良久,都不闻他再说话,只知他呼吸沉重,端是心潮涌动。 猛然,杨过急步冲上,却是从背后将人抱住,在她肩头低喃:“莫愁……莫愁……” 李莫愁满心震撼,暗惊道:“怎么,他认出我来了?”一时竟也失了方寸,不知如何应对。杨过神情失常,只管将人搂住,低喃不断,只轻轻念着:“莫愁,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李莫愁听他话中带了几分哽咽,又闻他气息纷乱,甚是激动。却又不知他是否已经认出自己,当即也不敢说话,只任由他抱住。她在心中想着:“罢了,他如此念着我,我怎好再忍心不认他。”她心念一起,张口就是昔日称呼出口,只道:“过……”然话头才起,却又顿住,硬生生转了念,想着:“我如何认他?教他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欺瞒他,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更何况,我这副模样,当真还配的上他么?”她得失心一起,亦是犹豫不决。 杨过将人搂了良久,不曾有丝毫放出之意。李莫愁亦是酸暖并来,芳心大乱,靠在杨过怀里,却也不想挣脱。两人静默一室,良久不动,已然忘了世间万物。 忽的,屋门被人推开,却是有个声音惊扰道:“张大夫,你要的药材……”话音中断,却是惊愕吞吐道:“你……你们……” 这一番意外来得不知不觉,实则是两人忘情所致,浑然失了江湖人应有的警惕。 两人猛回神,急急分开,皆是心中砰砰乱跳。杨过惊觉自己失礼,恨不得寻个地洞转了下去。李莫愁强压心悸,回转应对,似责似辩,“苏大姐,你怎么进屋不敲门?”一句话出口,十足心虚。 那苏大姐瞧了瞧两人,轻轻皱了皱眉头,却道:“我便是敲了,你们也听不见。”她话中带了几分嘲讽,甚有鄙夷之色,“我们街坊邻居多年,都以为杨公子只是小绝儿的贵人,哪知道……不说了不说了,我药材给你放下了,你们自便,你们自便。” “哎,苏大姐,给你药钱……”不及李莫愁招呼,那夫人已经逃了去。杨过脸色甚是难看,低头歉道:“嫂子,对不起。”李莫愁道:“过……”她不及叫出名字,杨过已经闪身遁去,转眼没了踪迹。 “唉……”李莫愁苦叹一声,自顾摇头,却也不追,转身收拾碗筷,彷如无事一般。 斗转星移,忽忽便是三日。三日间杨过再无来访,李莫愁心底黯然,却无处言说。只管自己带着孩子辛苦,行医出诊都不尽上心。偶有街坊邻里寻来看病,总是另眼看她,更有周遭窃窃,流言蜚语盛传。 “哎,你们听说了么,那杨公子原来是张大夫的姘头。”“那就是了,怪不得杨公子对他们母子这么好。”“那杨公子也是奇怪,怎么会看上这么丑的女人,当真是有什么怪癖?”“你们懂什么!那杨公子自己缺了一条胳膊,也是个废人。他们一个废人,一个丑妇,也般配的很。” 李莫愁虽隐于闹市,这些年来却不曾落下修为。四下流言全数入耳,唯苦笑而已,只在心中嘲讽道:“人言可畏,当真是无坚不摧。看来当年黄蓉没有说错,是我误了过儿。”她心思一起,堪堪定了一个念。 小杨绝虽然乖巧,但终究懵懂儿童,数日不见杨过,便开始吵闹,直哭道:“爹爹,我要爹爹……”李莫愁知晓父子情深,连番哄骗总不是办法,更兼自己也是念着杨过,便抱了孩子往他住处寻去。 “是你?”陆无双见得眼前人,却一改往日亲厚,言语中显有敌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李莫愁一怔,却闻另一人说话,“表妹,不得无礼!”自是程英来迎。 程英道:“嫂子,你找杨大哥么?”李莫愁点点头,只道:“绝儿好几天没见着爹爹,我……”不及李莫愁说完,程英打断道:“嫂子,杨大哥在后院练武,我带你去见她。” 李莫愁点头谢过,却不料陆无双一把拉过程英,远远走开,低声责道:“表姐,你还带她去见傻蛋,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说……”程英沉声喝断:“住口,你乱传什么!杨大哥不是那种人,嫂子也不是那种人。” 李莫愁自是听力非凡,全数入耳,暗叹一声。当下也不予两人打招呼,自顾往后院寻去。程英劝过陆无双,转头再来招呼时,早早不见人影,当下疑惑道:“我怎的一丝都不曾才察觉嫂子离去?”但又想到或是适才和陆无双说话分心,便也算了。 李莫愁悄然行至后院,只见四周落叶飞旋,内中身影腾落,正是杨过重剑空袖,练武似狂。杨过一套剑法使完,气息略有粗重。然丝毫不予停手之意,当下重剑插入土中,却是空手起掌,又来练拳。 李莫愁不予惊动,脉脉凝望,更轻拍怀中孩童,不让出声。但见杨过单臂负后,凝目远眺,脚下虚浮,胸前门户洞开,全身姿式与武学中各项大忌无不吻合。忽的,又见他抬头向天,浑若不见四周,呼的一掌向自己头顶空空拍出,手掌斜下,掌力化成弧形,四散落下。 这一掌常人看来,定觉平平,此时看在李莫愁眼中,却是大放异彩,不禁心中惊叹:“过儿这平平一掌,却暗含了当世几大绝学,若是临阵对敌,定然无往不利。”她心中一喜,却也不解,又想:“只是他这掌法,怎得和我那十三式雷同,心法身形,多半是悖逆正道武学?” 毕竟好武之人。李莫愁竟也一时走神,满心只留武学。又见杨过掌法虽妙,神情却总黯然,似如行尸走肉,竟乃恍恍惚惚,浑浑噩噩之态。 李莫愁越看越惊,越惊越想,心情渐渐由适才惊喜转为酸楚,已堪堪心有灵犀,几欲落泪。 猛然间,杨过出声,却是念道:“相思无用,为别而已,别期若有定,千般煎熬又何如……” 李莫愁心意相通,悲从中来,情不自禁,在廊下默默接道:“莫道黯然销魂,何处柳暗花明……”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误伤 李莫愁出音一扰,杨过顿时一惊。本能反应之下,竟是起手一掌,拍向声源之处。 “是谁!”杨过心中惊愕,暗想自己如此修为,竟不知身旁有人。身形迅捷,出掌沉猛,却不料廊下人影,竟是李莫愁母子。 这一下瞬息之事,杨过脱口惊呼一声“嫂子”,硬是中途撤力,将自己在途中旋了个身。待到落地,竟是脚步一阵踉跄,手捂胸口,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 李莫愁亦是回神,惊见杨过重掌来袭,立马暗运护身真气相抗。不料杨过身形未到,却强自收力。但见杨过吐血,一阵揪心,立马冲上,急急喊道:“过……” 她话音不出口,怀中孩童已是受了惊吓,“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人各自一醒,孩童哭声中,程英和陆无双亦是赶来。 “嫂子,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杨过问的疑惑,心中想着:“这些年来,嫂子从来不主动寻我,今日怎得无缘无故出现,又为何竟是这般悄无声息?” 李莫愁瞧着杨过面色难看,嘴角挂着血珠,甚是自责。她自是知道杨过那一掌反噬内伤,急道:“快让我看看!”她伸手要去探杨过手腕脉息,却不料杨过脸色一愕,赶紧身形一让,故意躲了过去。 “嫂子,不碍事。”杨过剑眉一皱,身形微颤,又是呕了一口血出来。他刻意回避,更让李莫愁满心焦虑。李莫愁不知杨过那一掌到底反噬多深,急欲再抓,却不防已经有人将她挡开。 “你做什么!拉拉扯扯,要不要脸!”陆无双口中有怒,硬是将李莫愁推开,一步近到杨过跟前,关切道:“大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陆无双一推大力,李莫愁满心不防,竟被推得趔趄欲倒。程英赶紧扶住,喝道:“表妹,不可无礼!”她一声喝落,赶紧安慰道:“嫂子,你不要紧吧?” 李莫愁呆呆而立,却是瞧着陆无双。不觉心中涌起往事,竟是当初陆展元身死之时,陆无双也这般怨骂于她,似乎耳畔有声,尽乃数落之意,“你这个女人好不要脸,勾引我大哥!” 李莫愁一时迷乱,满脑流言,心中酸楚,竟是瞬间红了眼圈。程英急道:“嫂子,你,你没事吧?”又喝道:“表妹,快给嫂子道歉!” 陆无双瞥头不理,只道:“大哥练武被她惊扰,差点走火入魔。”程英面有惊色,去到杨过身边,当即喂他服下九花玉露丸,又在他胸口、背心几处大穴推拿,顿教他又吐出几口淤血。 “对不起,对不起!”李莫愁满心酸楚,原道流言无情,不想眼下连自己徒儿都这般骂她,顿时万分委屈。又想着自己和杨过相见不能相认,更扰他受伤吐血,哪里还止得住哭意,顷刻间如珠落泪,甚是可怜。 李莫愁一哭出声,众人皆是惊讶。杨过急道:“嫂子,不怪你,你别哭。”小杨绝倚在怀里,乖巧道:“娘亲不哭,绝儿听话。”父子两人同时出声安慰,反而更惹伤心。 程英亦来劝慰,陆无双也是心有歉意。李莫愁道:“对不起,是我惊扰了大家,告辞了。”话语落下,便抱了孩子离去。 杨过叫道:“嫂子!”同时脚步跟上,扯住她衣袖,“你这是做什么?”又瞪了一眼陆无双,轻责道:“三妹,你刚才也太无礼了!” 陆无双瘪瘪嘴不说话,瞪了李莫愁一眼,径自离去。杨过叹了一声,从李莫愁手中抱过孩子,却是逗了起来,“绝儿乖乖,教娘亲不要哭了,好不好?” 李莫愁酸暖并来,强自收敛心神,终于抹了眼泪。杨过逗了一会孩子,转对程英道:“二妹,你带绝儿去别处玩。”程英明白他心意,当即抱过孩子,逗道:“绝儿乖,姑姑带你去玩。”小杨绝聪明乖巧,早早不吵不闹,程英又甚温柔,当即乖乖去了。 待得人去,杨过好生道:“嫂子,适才真不怪你,你不要自责。”李莫愁轻轻点头,却不说话。杨过瞧了她一会,温柔道:“嫂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李莫愁似有心事,欲言又止,神情却是落寞。杨过心中有虚,却想着那晚失礼之事,心念及处,自是问道:“嫂子,你是来责我那晚失礼么?” 两人相交坦诚,于客套一概不理。杨过当下说出,也是十足诚恳。 不想李莫愁轻轻摇头,只淡淡道:“那晚之事,我并没放在心上。”杨过一怔,笑道:“那定是绝儿想我了。”李莫愁心里又一阵酸楚,却道:“也不尽是。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和你道别的。” 几句话说得颇为压抑,了无生气。杨过似有不信,顿时叫道:“嫂子!”他大喊出口,又觉一丝不妥,当即放低声音,问道:“你,你要离开襄阳?” 李莫愁暗下神色,也不说话,又是轻轻点了点头。杨过问道:“为什么?”李莫愁黯然道:“没什么,只是在一个地方呆腻了,想换个去处而已。” 杨过自然不信,却也不敢多问,只道:“那绝儿怎么办?”李莫愁顿住不语,双眸一闭一睁,又滑下两道泪水。 杨过关切道:“嫂子,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开?”他忽的似有醒悟,急急歉道:“定是我那晚无礼,让你心中厌恶我,要避开我了么?”他忽然觉得自己又要失去什么东西一般,却又说不清楚。情急之下,竟是伸手抓了李莫愁手掌,紧紧不放。 李莫愁不语,又是轻轻摇头,望着两人相持之手,沉沉道:“我能照顾好绝儿的,你不必担心。”渐渐用力挣脱出来,笑道:“时间久了,自然也就忘记了。” “嫂子!”杨过又喊一声,手上用力,竟不想让她挣脱。 李莫愁也不运功相抗,只淡淡道:“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的。”她心中实在想了许多,这些年总有闲言碎语,教她患得患失。更有前日之事,教她定下心念,再也不好耽误杨过,让他受这世人白眼。 杨过听李莫愁话中真情实意,却又满是不舍之心。当即心思转过,惊道:“是了,嫂子定是因为那晚之事,听了流言,受了委屈,故而想要避开我。”他急急问道:“嫂子,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让你受委屈啦?” 李莫愁又是一怔,心中再袭酸楚,却只摇摇头,轻轻道:“哪有人说闲话。即便是有,我一个丑妇,怕什么。”稍顿,便换了语气,低沉道:“杨公子,你大好年华,却总是和我母子处在一起,会误了你前程的。” 杨过猛醒,立马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杨过不在乎!”他一如往常,傲骨不羁。李莫愁却又轻轻摇头,苦笑道:“你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叹了口气,又道:“你不怕,我怕。” “嫂子,你……”杨过不及说,李莫愁却是抬手阻断,“人言可畏,捕风捉影的事情,有时候也很伤人的。”忽又转了话题,正色道:“绝儿好几天没见到你了,等会再好好陪他玩玩,好么?”她也不管杨过如何想,说完便自去寻程英要回孩子。 杨过呆呆伫立,满心酸楚,寻思:“嫂子不恼我那晚无礼,只因这些年的情义。但旁人闲言碎语,却总归教她受了委屈。唉,我真是该死!那晚怎会……”他一时想了许多,却始终教自己寻不出一个理由,来说服李莫愁留下。 待到回神,李莫愁已经领了小杨绝回转。杨过也不知还能说什么,便只能顺了她心意,陪着小杨绝玩闹起来。 父子同乐,李莫愁默默陪在一边。看着两人欢趣玩闹,却是好几次偷偷转身抹了眼泪。 杨过伴着孩子玩闹,却也不曾看见。倒是程英偷偷瞧见,不免心中又是疑问,“嫂子这是怎么了,今日为何如此神伤?”只是有些话不好相问,便自藏了下来。 天色渐暗,小杨绝早早玩累睡了过去。程英道:“嫂子,不如留下来吃晚饭吧。”李莫愁道:“不必了。家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忙,这就走了。”杨过心中不舍,道:“那我送你回去。”李莫愁轻轻点头,便也随他。 两人一路无语,各有心思。待到家中,安顿了小杨绝之后,杨过便道:“嫂子,你一定要走?”不觉李莫愁又是淡淡一笑,轻轻点头。 李莫愁自行整理收拾,杨过却是呆呆望着她背影。 感受杨过气息,李莫愁生怕他又如那晚一般来抱她。届时自己心念乱了,便又要狠不下心来。她凝神静气,下令逐客,“杨公子,今晚我不留你用晚饭了,你先回去吧。” 杨过怔怔不动,李莫愁又道:“你真的不必担心我们母子。”杨过依旧不动,李莫愁等了一会,似笑非笑,催促道:“再不回去,你两个妹妹就来找你了。” 明明分别不舍,却如此轻描淡写。 杨过心中哪里还藏得住,终于大喊一声,“嫂子!”可是才喊一句,却又熄了心气,没了话头。 李莫愁静静等他说什么,杨过却是沉默良久。 终于,杨过道:“嫂子,你存心要走,我便是有千万个理由也拦不住你的。”他黯淡神色,颇有些凄苦之相,苦苦笑了笑,又道:“嫂子,临别在即,我能请你喝顿酒么?”李莫愁先是一愣,不刻便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莫愁悄悄在小杨绝身上点了昏睡穴,又锁好门窗,随杨过一并,寻了酒楼,对饮叙话。 席间杨过并未多言离别,反而只说这些年相伴之乐。李莫愁知晓杨过心思,却也不点破,只是想着:“你千般留我,我又何尝想走。可是过儿,我若不走,便是误你一生。”她总是想着当年黄蓉的那些话,又想着这几年的闲言碎语,更是心中不忍他再受人白眼,心念更定。 酒过三巡,见杨过渐渐似醉,李莫愁便道:“杨公子,这酒也喝了,话也说了,我也该回去了。” 杨过起身相送,甚是不舍。一路回走,数次欲言又止。 临近住所,杨过终于忍不住,伸手将人扯住,求道:“嫂子,你能留下不走么?”李莫愁脚步一顿,面纱下嘴唇一抿,眼圈便又红了,只是口中却淡淡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这一句自然含义颇深。杨过一时不察,只诚恳道:“嫂子,我以后再也不会失礼了,教旁人再也说不了你什么!绝儿还小,不能没有爹爹!” 李莫愁不敢再开口,依旧轻轻摇头,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要说出什么来。杨过抓了李莫愁手掌一会,见她始终没有回应,倒也慢慢松了力道,只是依旧不曾将她放开。 两人执手而立,相顾无言。 对立一会,李莫愁收敛心神,好好说道:“你回去吧。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她也是不想真的就此分别,却又无可奈何。心中得失困顿,早早没了往昔洒脱。 一语既落,便轻轻脱出杨过手掌,径自而去。 杨过呆呆而立,望着李莫愁背影远去,只轻轻喃着:“你若走了,我便什么都没有了……”猛然间,提气直追,快步流星,口中喊着:“嫂子,等等!” 李莫愁身形顿住,杨过便已追到。他又将李莫愁手掌拉住,口舌张了几下,却是恳求道:“嫂子,我能再抱抱你么?” 这一句来得突然,李莫愁不免大吃一惊。惊愕未去,杨过已经将人抱住,却在她肩头,真诚歉道:“嫂子,对不起,我舍不得你。”他自责平日不拘礼,教人说了闲话,终于逼走了李莫愁。眼下分别在即,便也不管不顾,于当街道口,将人死死抱住。 李莫愁满心酸楚,亦是情不自禁将他抱紧,苦苦说道:“我也舍不得你,绝儿也不能没有爹爹,可是,可是……”她堪堪就要说出真相,喊出“过儿”这个称呼来。 忽的,身边一阵风,有个身影逼近,起手便是一记。“啪”的一声,李莫愁身形被人拉开之时,脸颊上已是火辣辣一阵疼。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还在勾引我大哥!”陆无双不知何时寻到了两人,正怒气冲冲瞪着李莫愁,“看来别人说的都是真的,你就是个不要脸的丑八怪!” 第二百三十章 我不会嫁给你的 两人当街相拥,却不料陆无双横来责骂。李莫愁受了一记耳光,唯有苦笑。杨过立马将人一护,喝道:“三妹你做什么!怎么胡乱打人!” “我做什么?”陆无双似有千般不满,还口道:“傻蛋,你失心疯了不成!这个丑八怪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要你这般胡来,竟和她当街宣淫!” “你住口!我不许你胡说!”杨过大怒,当即举手想往陆无双脸上扇去。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愿意别人说半句“嫂子”不是。 只是手掌擎到半空,又顿觉自己过分,瞧着陆无双泫然欲泣,心中满满愧色,哪里还下得去手。 “大哥,表妹,你们做什么!”程英稍后赶到,将陆无双拉开一些。陆无双抿了抿嘴唇,忍了一会,指着李莫愁忿忿道:“张大夫,这些年我们敬你,皆因大哥之故。你和他相处守礼,我和表姐自然替他高兴,但是你若心存歹念,我饶不过你!” 程英喊一声“表妹”,陆无双推开她,转而冲着杨过责道:“大哥,你恨我怨我,哪怕是打我,我都无所谓。但是今日有些话,我一定要说!”稍顿,悲切道:“大哥,你喜欢和谁在一起,我们姐妹都是无权管你。但是……但是你真的就这么忘记我师父了么?师父她……她……”她说到此处,竟是自己先忍不住,捂面呜呜哭了出来。 杨过神情顿时一黯,不觉退了几步。程英急急劝道:“表妹,别说了!”又转对杨过唤道:“大哥,这事……”她纵然一惯细心知礼,此时却也没了主意。 杨过回神,歉道:“三妹,适才是我不对,不该凶你。为兄这里给你道歉了。”陆无双收敛哭意,骂道:“你跟我道什么歉,你对不起我师父!”杨过叹道:“三妹,我……”他也不愿表什么心意,只是辩解道:“人言可畏,便是你,也信了么?”只一句,便走到李莫愁身侧,护了一护,“我和嫂子之间,绝对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那是哪样?”陆无双死死咬定,恨恨道:“你也不听听,这几年别人都在背后说你们什么!” 此时围涌人群渐多,百姓路人好奇而问,又是指指点点,又是窃窃私语。更有恶毒者不修口,句句嘲讽。 “想不到张大夫寡居多年,竟然真和杨公子暗通款曲。”“人家那是两情相悦,门当户对!”“什么叫门当户对?”“你们傻啊,一个没脸见人,一个缺了胳膊,自然是门当户对了!”“那这位姑娘又是谁?”“大概是情敌吧,你们没看见这位姑娘跛了一条腿,不也配得很么!” “住口!都给我住口!”杨过忽的发出一声狂啸,吼得旁人气血翻腾,胆战心惊,顿时将周围杂音压了下来。杨过威吓道:“谁再敢胡言乱语一句,别怪我杀人无情!” 他一时眼睛充血,竟真有杀人之意。 陆无双也是听见旁人嘲讽,那几句“情敌”、“跛脚”之话,却也隐隐刺到心中,叫她不敢再说什么。程英沉吟片刻,静静走到陆无双身边,好好劝道:“表妹,回去吧,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又冲着杨过好好叫了一声“大哥”,却是对着李莫愁客气道:“嫂子,表妹适才若有得罪,我替她道歉了。他日……” 不料话语未完,杨过竟是吼道:“住口!你别假惺惺跟我们来这套!”程英吓了一跳,张口不知所言,只艾艾道:“大哥……我……你……”她虽也有疑惑不满,但终究真诚待人,此时被杨过胡乱吼了一声,顿时委屈万分,堪堪就要落泪。 “杨过,你疯了!”陆无双当即护上,口中竟是直呼其名,骂道:“表姐又没得罪你,你凶她做什么!” “哼,你们一个唱白脸,一个□□脸,以为我不知道!”杨过此时神情戡乱,心中似有伤疤被人掀了,又似不可告人之事让人知晓了一般,只管大声叫道:“你们妒忌我和嫂子亲近,是故也和旁人一样,要来逼我们,害我们!” 他开始胡言乱语,性子一起,但凡旁人真心实意,都早早认定歹念,一股脑逆了过去。所幸程英终归温柔知礼,又甚是了解他,一时冷静之后,倒也不怨他。只是杨过此时神情迷乱,自己又放心不下,是故走也不是,说也不得。 众人一时僵持,周遭气氛甚是寒人。 静了片刻,陆无双幽幽一声冷笑,话中失望不屑,嘲讽道:“杨过,当初师姐说得对,师父她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样的人!”只讽一句,却独自黯然,眼含水雾,凄然道:“师父为你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白眼,更为你失了性命。可你倒好,才短短几年,便负了她,在心中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杨过心有触动,渐渐缓下神色,一脸愧疚。 李莫愁一旁听着看着,不知该喜该悲。陆无双句句针锋相对,端是将她当做仇人,但又时时念着“李莫愁”,却也一片挚诚。她心中暗潮涌动,心念转了不知多少,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轻轻拉扯杨过衣袖,黯然道:“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两位妹妹,他们从来没有害过你。”她也不管杨过听进去没有,自顾走到程英和陆无双跟前,好生歉道:“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程英真诚还道:“嫂子,你这是什么话。不过一些误会,我们怎会怪你。”李莫愁微微笑道:“你总是这般知书达理,他有你这个妹子,不枉此生了。” 一句话听得程英莫名,欲张口要说什么,李莫愁已经转对陆无双说道:“他心里惦着的人,从来都不曾忘记。”陆无双一惊,李莫愁又道:“明日我就离开这里了,再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了。” 程陆两人齐齐惊愕,只管盯着李莫愁不知该说什么。李莫愁再回转,静静走到杨过身边,淡淡道:“你千方百计想留我,我却不得不走。”杨过神情落寞,李莫愁却是笑道:“忘了我吧。” 一语既落,竟是上前将杨过抱了一抱。杨过惊愕不及,李莫愁已经抽身离去。程陆二女更是神情复杂,周遭路人复又议论纷纷。 李莫愁转身疾走,视野早已一片朦胧。杨过脉脉凝望她背影,见她不时抬手在脸上抹拭,胸口却如被大铁锤猛锤几下。 程英也是看得一清二楚,心思转过,便慢慢走近,好生安慰道:“大哥,回去吧,嫂子的心意,你还不懂么?”陆无双也渐平复,怯怯走到杨过身边,歉道:“傻蛋,对不起,我刚才……刚才……”她多少知道流言可怕,想着如此分别,定然又要教杨过颓废许久了。 李莫愁越行越远,周遭人群也渐渐散去。 猛然间,杨过大喊一声:“我不要你走!不准走!”身形瞬动,大步赶上,几个起落,便是将人追上。只见他空袖挥出,竟将李莫愁拦腰卷住,狠狠往回一拽,整个栽进怀中。 这一番举动惊天动地,众人纷纷目瞪口呆。 李莫愁倒在杨过怀里,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心思乱作一团。她尚不及冷静,杨过已然稳住身形,将人放出。只是执手不放,满眼柔情,温言道:“你别走,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也不该你来受委屈。” 李莫愁酸暖齐来,眼泪再度涌落。杨过抬起左手来替她擦眼泪,安慰道:“不要哭,不要哭。”只一句,便又将人搂进怀中,柔柔说着:“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别人对你说三道四,不教你再受一丁点委屈。” 李莫愁倒吸一口凉气,杨过已是凝了神情,寒了面容,正冲周遭人群不屑冷笑。他傲然而立,复又搂人在怀,满脸不屑轻嘲,却是朗声说道:“她的孩子既然叫我爹爹,那她自然要做我的妻子。今后谁都不许再说她半句不是,否则……”忽的运出背上玄铁重剑,“砰”的一声巨响,竟将道口一处石栏劈成数段,“有如此石!” 周遭人群齐齐怔住,一半害怕,一半惊讶。量谁都料不到,杨过竟会当众说出这般言语。李莫愁脑中“嗡”的一声响,霎时失了魂魄。程英茫然叫一声“大哥”,终于也是不知所措,愣愣不再语。陆无双呆呆失神,只抓紧了程英臂膀。 李莫愁强压心悸,脱口问道:“你,你说什么……”只是话没说完,已被杨过阻了下来。但见杨过微微一笑,无视众人,只温柔道:“我不光要绝儿是我儿子,我还要你做我妻子。”脉脉一笑,又宽慰道:“现在你什么都不要说,一切有我。” 李莫愁怔怔不语,心中又暖又酸,却如何也想不透杨过竟会说出这般话来。她尚在沉思,却不觉杨过已经将她放出,又紧紧捏了捏她手掌,便自转身去了程英和陆无双边上。 杨过真诚道:“两位妹妹,你们一直都照顾我、迁就我,也应是懂我。今日,你们便让我再任性一次,好么?”程英怔怔望着他,却是不语不动,陆无双轻轻问道:“为什么?” 杨过轻嗤一声,似笑非笑,道:“莫愁的心意,我从前不懂。现在懂了,却也不迟。她总是希望我开开心心的活着,不要我困顿在过往里……”他说到后来,似是豁然,暖暖微笑道:“你们也说过的,我活着,她便在。我若是开心快活,她便是幸福安然。” 程陆二女料不到杨过竟会说出这番道理,不知他是起了性子叛逆,还是真心欢喜上了身边丑妇,皆是满心酸楚,既有私心不甘,又有真心祝福。两人亦如痴傻一般,竟不出一声。 片刻,程英才轻轻说道:“大哥,什么都不要说了,你高兴就好。”只一句,便轻轻拉扯陆无双,道:“表妹,我们回去吧。”陆无双一声不出,跟着程英径自去了。 杨过叹了口气,转回李莫愁身边,温言道:“嫂子,回家吧。”李莫愁面无表情,不喜不悲,只轻轻点了点头,便自先行归家。杨过心中有事,暗自嗤笑了一声,便也好好跟上。 满室寂静,两人对坐而望。 “值得吗?”李莫愁悠悠开口,眼中却早早失了欢喜,似嘲似叹,“你不必为了我的名声,而说出这种话来。” “嫂子……”杨过轻轻喊了一声,却被李莫愁打断道:“你别说你是舍不得绝儿,你也别说你是真的喜欢上了我。”她轻轻摇头,只不断喃着,“不值得,不值得……” 杨过慢慢垂下头去,丝毫没有适才人前傲气。他忍了忍,却还是辩解道:“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稍顿,又似求道:“嫂子,你不要走,留下来好不好?我们做夫妻,不教别人再说三道四,好不好?” 李莫愁轻轻一笑,不争不辩,摇头道:“何必呢?”一叹,续道:“你总是这般任性,教人一点法子都没有。” 杨过略有莫名,李莫愁又道:“回去吧,你的两位妹妹还等你的解释呢。”她起身开了屋门,却是下令逐客。 此时月已当空,却有乌云横遮。 李莫愁等了一会,不见杨过起身,又道:“你当真不走?一意孤行?”杨过慢慢转过身,只静静望着李莫愁,瞧了一会,认真道:“我说过的话,怎能收回。”稍顿,起身近到李莫愁跟前,抓住她手掌,温言道:“嫂子,嫁给我,让我照顾你。” 李莫愁一酸,却是缓缓摘了面纱,一张丑脸露了出来,“你心中的人貌美如仙,而我却如此丑陋。”杨过道:“你不丑。你在我心中,也是个美人。” 李莫愁一叹,道:“我年纪比你大许多。”杨过道:“我不在乎。我跟你说过莫愁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她也比我大许多,更是我姨娘!” 李莫愁一黯,道:“我有孩子,还是个寡妇。”杨过道:“我也不在乎。更何况,我早就是绝儿的爹爹了,是不是?” “是啊,你是绝儿的爹爹……”李莫愁痴痴笑着,独自喃道:“你什么都不在乎……” 杨过又道:“嫂子,让我照顾你吧。”李莫愁渐渐收了笑意,却是换了脸色,冷漠道:“你回去吧,我不会嫁给你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逢场作戏? “我不会嫁给你的。”李莫愁出口拒绝,心中却是想着:“我又何必嫁你,我本就是你的妻子……我又怎会嫁你,你心中爱的只是那个莫愁……” 杨过一时愕然,片刻转回神思,急问道:“为什么?”他见李莫愁不答,续道:“你以为我只是人前说说,逢场作戏?难不成我适才所言,还不够真心实意?” 李莫愁幽幽笑道:“你对我的心意,我多半还是知道的。这些年你疼爱绝儿,真心实意,对我坦诚,亦是不假。只是你今日决定,是否便是如此?你心中想什么,真如你口中所言这般么?”话落,却不见恼怒之色,只脉脉瞧着杨过。 杨过呆了一呆,眼神闪过一丝复杂。李莫愁早早瞧见,却似不见,只淡淡说着:“你要我做你的妻子,我却不知你将我当做了谁?” 杨过霎时一震,李莫愁轻轻摇头道:“你心中想什么,我多半已经猜到了。”只一句,也不管杨过失神惊愕,却将他手掌拉开,好端端请出了屋门。她也不恼不怒,随即将门一掩,背身靠住,淡淡说道:“你想清楚再来和我说吧。” 杨过呆呆站在门外,不知进退。一时心中激荡,却是喃喃念着:“我将你当做了谁?……我心中想着一个人,却始终将你当做了替代……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他怔怔退了几步,神情甚是落寞。 两人隔门无语,恍如当初。 杨过忽的神色一凛,大步冲上,猛拍门板,叫道:“嫂子,你开门,我有话说!”李莫愁背靠门板,依旧淡淡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我都听着。” 杨过忍了忍,似下了决心,隔门传音,甚有自责之意。但听杨过说道:“嫂子,对不起,我骗了你。” 只一句,复又静寂许久。门内人不语,门外人自嘲。 李莫愁良久启口,依旧淡淡道:“你骗我什么了?”杨过苦笑道:“我总是对自己说,想要照顾你们孤儿寡母。其实我心思龌龊,实是在心中将你当做了莫愁的替代。我不想你走,只是怕你走了后,再也……再也见不到她的影子了。” 不及李莫愁回应,杨过复又嘲道:“我知道,我做的一切是多么的可笑,更是可怜可悲。”稍顿,低沉道:“我喜欢和你说话,喜欢看你的眼睛,喜欢望着你的背影……你的一切一切,都让我觉得很像莫愁。我知道你不是她,却又总是想着你就是她,我实在是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在做什么!” 李莫愁倚门无语,心中却是波澜渐起。 杨过渐起哽咽,门外续道:“可是嫂子,我对你,还有绝儿,也是真心实意的。今日我说要你做我妻子,不仅仅是流言可畏,不想再让你受委屈,也不止是将你当做了她的替代,而是真的……真的想照顾你,还有绝儿……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你留下来,好不好?” 杨过一番心思完全说出,却不闻门内动静,心中想着:“我虽坦诚心迹,但嫂子必定是气我恼我啦。她此时不愿意再和我说话,也确是我的错。”然而他终究不舍,复又求道:“嫂子,我知道我这番心思,大大折辱了你。只是,只是你能不能让我再见见绝儿,还有……还有再见你一面。” 李莫愁身倚门板,抬眼望天,手掌死死捂住了嘴,硬是不让自己落泪出声。她心中骂着:“傻子,傻子,你是个傻子!”却更多温柔甜蜜,暖暖自忖,“我不走了,我永远都不要再离开你了。不管你心中当我是谁,我一辈子都要和你在一起!” 杨过伫立门外,静静等了良久,终于瞧见屋门打开。但见李莫愁不咸不淡站在门内,轻轻念了声:“傻子。”又淡淡道:“进来吧。” 杨过见李莫愁双眼红润,似有哭过,不免心中一阵愧疚。但又见她不怒不怨,心中多少宽慰。他几步进屋,惊喜冲动之下便去抓李莫愁手掌。只是动作半途,却是自己停了,一只手擎在半身,脸上讪笑了一下,转而关切问道:“嫂子,我如此心思,你不怪我吗?” 李莫愁好好瞧了着他一眼,又是轻轻喃了声“傻子”,心中想着:“我怪你做什么?你心中有爱,对我有情,我只是不愿让你受人白眼。既然你我之缘注定,那我又何必再刻意斩断。”她此时心思反而坚定,口中和平说道:“你的心思,我早早猜到了。若要怪你,又何必等到今天。” 杨过一惊,李莫愁已经将他手掌柔柔握住,悠悠说道:“我不走了。”杨过更惊,生怕自己听错,急问:“嫂子,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李莫愁松开手掌,走到小杨绝熟睡榻边,自顾自道:“你这般舍不得绝儿,又这般想要照顾我,我又怎么好意思再走。”稍顿,抬眼望着他,脉脉道:“我想清楚了,留下来和你做夫妻,做一辈子的夫妻。” 杨过惊喜若狂,几步上前,想将人抱住。却又及时停住,只悻悻念着,“谢谢你,谢谢你”。李莫愁微微一笑,却是满心欢喜。只是台面之上,依旧不动声色,反而轻笑调侃道:“谢我什么?谢我留下来,继续做你心中那个人的影子?” 杨过猛然一震,瞬间又退了几步,急急掩饰道:“我……你……我不是,我没有……”他心中隐晦被说中,又觉自己这般失态,更是尴尬万分,愧疚不已。不料李莫愁犹是不恼,微微笑着,释然道:“我既然决定留下来了,便不会在乎旁人说什么,更不会在意你心中想什么。”杨过惊愕不及回神,李莫愁已经转身去替他煮水沏茶。 李莫愁背身忙碌,口中话语却是不停。她本就是聪慧不羁之人,此时心境豁然开了,许多得失之处便也通透了。自己半生所求,不就如此么。是故前后心态骤变,复又轻松洒脱起来。她此时心中更多想着的,却是要杨过如何放开心结,在情义之中不可为难了自己。 只听李莫愁淡淡笑道:“你想和我做夫妻,却是想要给我一个名份,好保护我不受旁人闲言,是不是?”杨过茫然一愕,怔怔道:“你,你怎么知道?” 李莫愁微微一笑,道:“我早说过,你心中想什么,我多半是猜到的。”一顿,又斯文道:“你至情至性,怎会这般轻易忘记莫愁。”杨过愧疚喊一声“嫂子”,李莫愁却又道:“无论你心中想什么,这份情义总是真的。我也是想透了,便是和你做一辈子假夫妻,也是没有关系的。”杨过更添歉意,李莫愁再道:“其实,这世间之事,真真假假,实难预料。只要我们彼此扶持,相互照顾,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便够了。”她沏好茶端回来,递了一杯过去,又淡淡道:“绝儿慢慢长大了,若爹爹总是叫娘亲为嫂子,却也是很难解说的,不是么?” 李莫愁句句双关,字字真假参半,心中却也是真情实意。杨过忽的一醒,喜道:“是了,嫂子说得不错,你和我,还有绝儿,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管它什么真真假假!”稍顿,又真诚道:“嫂子,只是这假夫妻之事,日后可要委屈你了。” 李莫愁淡淡笑着不说话,杨过又道:“嫂子,我心中确是将你当做了莫愁的替代,先前迷恋茫然,亦有唐突无礼,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李莫愁莞尔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杨过一呆,李莫愁又道:“虽然你每次说起莫愁之事,总是不甚明瞭,但是我知道,她在你心中,定然是一位最最多情、最最温柔、最最伟大的女子。她为了要救你,要保护你,不惜自己受苦难受侮辱受委屈,这样的女子,便是让我做了她的替代,那也是骄傲的紧呢。” 杨过一震,怔怔唤了声“嫂子”,实在是想不到眼前人竟能说出这番话来。李莫愁道:“你以后别再叫我嫂子了。我们既然要做夫妻,不论真真假假,再这么叫总是不妥。”杨过收敛神思,附和点头。李莫愁见他神色渐渐轻松,玩笑道:“那你可想好以后叫我什么?是夫人,还是娘子?又或者俗一些,叫我孩子他娘?” 杨过一惊一乐,不觉哈哈笑出声来。李莫愁见他笑得轻松,亦是轻柔一笑。杨过笑嘻嘻接道:“嫂子又来说笑啦。这夫人娘子什么的,扭扭捏捏我不喜欢,这什么孩子他娘么,又太土气俗气,干脆你我姓名相呼,随意简单。”他心情渐释,话中本性自是藏不住,当下脱口决断,确也真意。 “好啊,我比你大,那我以后就叫你一声过儿,可好?”李莫愁面纱下嘴角轻勾,喜溢眉梢,想着两人兜兜转转,竟以这等方式再来做夫妻,端是受宠若惊,心中满是甜美。 杨过听得一声“过儿”,也是神情感动,呆了好一会。终于耐不住,真诚激动之下,狠狠抓住了李莫愁手掌,连连说着:“好,好,就叫我过儿,就叫我过儿。”他冲动之后,真诚道:“可是嫂子,我,我……”心中却是想着,“哎呀,说什么姓名相呼,我竟然连嫂子叫什么都不知道,真是丢人。” 杨过尴尬而笑,李莫愁却早早打趣道:“上次便问你想不想知道我叫什么,结果你说不必。怎么,现在叫不出来,是不是很没面子?”杨过回手挠一下头发,似个大孩子一般傻笑。 李莫愁噗嗤一笑,心中轻骂一句“怎么总是长不大”,口中故作威严,肃然道:“那你记住了,我叫无忧。” “无忧?”杨过似没听清楚,面有疑惑,又有几丝惊讶。李莫愁自顾自说,又重复了一次,“嗯,无忧,张无忧!”杨过回神,却是神情复杂,怔怔道:“这,这不是你的真名吧?”李莫愁轻轻点头道:“嗯,你还是如此聪明,一下就猜到这不是我的真名。那你猜猜,我的真名是什么?”她心中想着,“过儿如此聪明,定能猜到这个名字的含义,无忧,莫愁,不就是同一个人么?” 她满心期待杨过能明白什么,一时倒也自鸣得意起来,全然不见此时杨过脸上,已是转了黯然之色。 李莫愁等了一会,却不闻杨过接话,再看他时已是神色转黯。心中一紧,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赶紧道:“怎么,这个名字你不喜欢吗?” 杨过好好瞧了她一会,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隐隐有嘲讽之意。李莫愁一时乱了阵脚,又问一声“怎么了?”杨过却沉吟道:“嫂子,你说了这么多,逗了我这么久,却终究还是心中恼怒我。”李莫愁惊道:“你说什么?” 杨过黯然道:“莫愁,无忧,不就是一个意思么?”他心情复杂,先前欢喜之色尽皆收去。不及李莫愁解说什么,苦笑道:“你到底还是责怪我存了龌蹉心思,将你当做了莫愁,于是你便用无忧这个名字,来讽刺我,是不是?”李莫愁不觉杨过竟能这般想,当即愣住。 但闻杨过一阵大笑,甚是凄苦自嘲,他起身行到门口,叹道:“也怪我杨过先前欺瞒你、亵渎你,此刻却要被你如此消遣,无话可说,无话可说!”一句说完,便是夺门欲走。 李莫愁心中“哎呀”叫一声,当即冲口而出,“过儿,你别走!”她这一声喊,却似先前两人挽留之态调了个头。杨过听她一声“过儿”,着实真诚,便也顿下脚步,再也挪不动。 李莫愁一把将人拉住,口中急急解释道:“过儿,你别想多了,我真的没有消遣你之心。”一顿,又道:“这名字虽然是假,但也是真。”她心思早早转过,话语出时,皆是理由情义。 李莫愁道:“我取这个名字,只是想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我便又有了家,有了一个能照顾自己、爱护自己的人。虽然我知道这个人只是和我做假夫妻,但是我愿意和他在一起,万事共同面对,相互扶持,此生再不担忧,亦无忧愁。”她半演半真,端是不能再放走自己的幸福。 杨过心潮起伏,想着眼前人寡居多年,实属不易。此刻既然应下自己要做夫妻,那必定也是真心实意的信任,又怎会刻意弄个名字出来消遣自己。他心思转过,神色缓了下来,温言道:“嫂子,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李莫愁微笑道:“如果你觉得这个名字让你不舒服,那我换一个便是。”杨过阻道:“不打紧,不打紧。无忧这个名字,也很好听。”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便又暖了起来。 李莫愁知他心中放不下,沉思片刻,真诚道:“过儿,我其实有很多事情瞒着你。可是又怕说出来,会惹来许多麻烦,也怕你知晓了,会怪我欺瞒。”杨过道:“你瞒着我许多事情么?” 他见李莫愁神情严肃,满眼愧欠,心中料想她的往事当是伤心坎坷居多。既想着要照顾她,便也不忍再让她重提旧事,当下故意逗笑起来,饶是不正经道:“我原先以为只有我心中藏着小九九,没想到嫂子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李莫愁先是一愣,随即慢慢收了黯然之色,也是笑道:“是啊,我的秘密太多,说出来吓坏你。” “既然如此,那便不要说。”杨过轻笑摇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李莫愁百感交集,不知他是真心不在意,还是刻意想要保护她。她心念转了许多,觉得自己再欺瞒确也对他不公,当即沉了语气,黯然说道:“你真不想知道我欺瞒了你什么?”一顿,又道:“这事我本就老早想对你说,只是怕你知晓后……” 她话不及说完,杨过已然阻断。杨过正色道:“嫂子,谁人心中没有私密之事。你的过往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对我从来没有歹意,心肠也是极好。于我而言,这便够了。”李莫愁呆了一呆,杨过又道:“嫂子,你放宽心就是。我杨过只是想照顾你,给你名份,不教旁人再说三道四。你不用担心顾虑,这所谓的夫妻名份,不过是让我可以名正言顺照顾你们母子。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借夫妻之名,逼迫你做自己不愿意的任何事情。” 李莫愁酸暖齐来,一时感动欢喜,却也有几许失落,直在心中骂道:“傻子,什么真夫妻假夫妻,你若真想对我做些什么,我也是很愿意的。”然瞬间又自骂不害臊,几欲羞得逃了去。所幸轻纱遮面,掩了难堪。她心思转过许多,终于渐渐收敛心情,笑意复起,好好点了点头。杨过见她笑意不假,心中也是宽慰轻松。 两人又随意说过一些玩笑话,杨过正色道:“嫂子,我想为你风风光光办一场婚礼,好不好?”他总是征求语气,不觉李莫愁爽快道:“好啊,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我一切都听你的。” 杨过一愣,李莫愁即笑道:“出嫁从夫,我哪里有说话的份。”杨过哈哈大笑道:“嫂子你又来取笑我?这回可不准消遣我。”李莫愁附和笑道:“我哪里消遣你了?即便要做夫妻,无论真假,我们也要装得像,不是么?”杨过笑道:“那是,那是。”他心中轻松欢喜,推门出屋,拜别道:“嫂子,那我今日先回去了,你等我八抬大轿来接你。”李莫愁似嗔似笑,“还叫我嫂子,不改口么?”杨过愣一愣,又笑出声来,只道:“无忧,无忧!”他重复念了几声,终于在李莫愁脉脉凝望中离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婚事 杨过张狂傲性,言出必行,数日里果真大派喜帖,张罗婚事,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群豪熟人更是闻之百态,众议纷纭。有人祝福,有人不屑,有人不置可否,亦有人盛怒不息。 “胡闹!简直胡闹!”郭靖狠狠将手中喜帖甩到桌上,甚有怒气。他在厅堂里来回踱步,似对黄蓉责备道:“过儿任性妄为,难不成你那小师妹和洪、陆两位姑娘都不劝他?竟任由他乱来!”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黄蓉瞪他一眼,颇有不满道:“过儿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他敬我们喊一声伯父伯母,但凡事从来都是自己拿主意。连你的话,他都未必肯听,何况他几位义妹。” 郭靖被妻子反唇相讥,渐渐平静下来,歉言之后,不禁叹道:“唉,可惜莫愁不在了。不然的话……”他总是想着李莫愁,却又怕言多误会。稍顿,征求道:“蓉儿,你主意多,你倒是想想办法,我们总不能教过儿做出这等蠢事。” 黄蓉满腹心事,对当年绝情谷之事犹是不忘。她多有自责,自叹杨过此后行为,面上虽是平静,但实则内中更是叛逆狂傲,哪里还有什么话好说。 两人静默了一会,黄蓉才道:“靖哥哥,我倒是想问问,过儿帖子中提到的这位无忧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你如此反对?”郭靖气道:“什么姑娘,是个寡妇!”他一言直出,不免有些伤人。转念一想,颇觉失态,又道:“其实我也是见过几次的。那位夫人是个郎中,医术高明,人也和善,在城南棚户一带,颇有些名气,不过……” “不过什么?”黄蓉这些年几乎不关心杨过私事,此番听郭靖说了,倒也好奇。郭靖道:“只不过容貌奇丑,又是一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过儿要娶她,这可真是……真是……唉!”他心中念着杨过的好,总觉得这般女子,是配不上他的。 黄蓉倒是更奇,反问道:“靖哥哥,这就奇怪了。过儿一向视高,怎会无缘无故要娶这女子,莫不是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郭靖道:“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是有,那也不能把婚姻大事当儿戏。”他说着又气,重提当年旧事,“当初他和龙姑娘虽然名份师徒,但总归郎才女貌。可今日,他却……唉,要是莫愁还在,怎能任他胡来!” 黄蓉又闻李莫愁之名,心中又是自责。她一边劝郭靖不要动气,一边心中却是想着:“既然是如此女子,那当有特别之处,说不准内中真有什么隐情呢。”她心思转过,却是温言道:“靖哥哥,此事先不急,待我问过小师妹和洪、陆两位姑娘,再来做打算。”见郭靖怒气渐敛,又宽慰道:“过儿虽说任性,但大事关节还是把握的准,我相信他这么做,定也有自己的理由。至于这位夫人,明儿我亲自去探探底。” “也罢。”郭靖收了怒气,沉言道:“其实我也是想过儿过得好。自从莫愁去了后,这些年过儿都是一副人前假象,看着潇洒,实则让人心痛。若他真能寻到自己所爱,便是丑女寡妇,我也不会阻拦。就怕他一时冲动,误了自己,也误了别人。”黄蓉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李莫愁自也听得满城风雨,心中虽有轻怨,但终究欢喜更甚。想着自己竟能和杨过如此婚礼,不免有些轻飘飘起来。彷如当初缺失,如今弥补了。她心中欢喜期待,倒也不再去医馆,而是躲在家中准备嫁衣,幸福模样自不必说。 这日有街坊来寻,只说病痛。李莫愁不及多想,便随之一诊,不觉前后片刻之差,竟教她失魂落魄。 “绝儿……绝儿……”李莫愁失魂轻喃,手中还捏着一张字条,却是写着:“若要孩子,于城外十里杏子林相见。”她不敢置信,怎得自己走开一刻,杨绝便教人掳了去。想来这些年自己避世隐居,毫无仇怨,端是不明所以。只是眼下情急,心系爱子,再不能深思耽搁,只得赴约。 她一路疾行,出城便起轻功,十里之地转眼便到。只是相约之地,哪有人影,一时心中忿恨,直暗暗骂道:“哪个杀千刀的贼子,竟敢掳我孩儿,若落到我手中,定教你生死不能。”但毕竟江湖老练,硬是不动生色,朝四下平稳发了话,“哪路朋友,掳我孩子做甚,请现身相见。” 一言送出,却丝毫不闻回应。李莫愁心思沉重,却不得不耐了性子,既到约定之所,便也顺天应命。她定定站在林中空旷处,凝神静气,警觉四周,端是枯等了许久。 渐渐日头偏转,夕阳下山,西边天上晚霞如血。 忽然,隐秘处窜出一条人影,玄衣斗笠,挺剑刺来。这一击来得突然,却也在预料之中。李莫愁脚步轻移,空手一拨,便稳稳化解了一招。只是心中一跳,暗自疑惑,“这剑招……” 不及思索,对手剑招又到。剑走轻灵,甚是精妙,眼前剑花缭乱,自己上半身已经尽数被罩。长剑一点寒芒,却是直直刺向自己小腹。 “什么?玉女剑法!”李莫愁足尖点地,飞身后退,心中惊讶道:“好一招冷月窥人。”不禁脱口问道:“什么人,竟会古墓剑招!” 对手并不答话,一招被化,又接一招。只见长剑轻扬,身形飘然逼近,尖峰已朝李莫愁下盘连点连刺,竟是一招“小园艺菊”。 李莫愁纵身避过,飘然落地,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会玉女剑法?”她此时心中惊奇,又系挂孩子,势要弄个明白,“我孩儿呢,你将我孩儿弄哪里去了?” 岂不料三招过后,对手不答不攻,身形竟是微微颤抖起来。李莫愁莫名其妙,却是喝道:“装神弄鬼,看掌!”她赤练神掌顿起,直直拍了过去。只是掌下留情,需要寻个答案,暗道先将人伤了,再来逼问。 哪知眼前人犹是不动不闪,却是发出呜呜轻嘤之声。李莫愁大为惊愕,掌风逼近,荡开斗笠面纱,竟是熟人面庞。 “凌波?”李莫愁失口叫出,强自收力。所幸掌力吐的不重,反噬不足伤人。她身形稳住,脱口便问:“凌波,怎么是你?绝儿呢,是不是你把绝儿带走的?你快说话啊!” 李莫愁连连发问,早早将一些事抛在脑后。洪凌波怔怔不动,泪流满面,不予回答她,却是一个急冲将人抱住,口中大叫道:“师父,师父!” 这一下来得突然,李莫愁心中“哎呀”叫一声,似是明白什么。不及开口,林中却是传来人声脚步。不及细看,已有人声哭道:“师父,师父!” 李莫愁回神,却是陆无双直直奔来。微跛一脚,神情复杂,见面即刻跪倒,连声又喊:“师父,师父!”她喊完两声,便是抱住李莫愁腿脚,呜呜哭出声来,“为什么不认我们,为什么!”程英紧随而到,双眼红润,默默瞧着李莫愁,温柔道:“李姑姑,真的是你吗?” “你……你们……”李莫愁聪慧之人,已然将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心想三人竟为了探她底细,而假意掳去孩子。此时苦笑一个,道:“没想到还是没有瞒得过你们。”说完,便将陆无双扶起,温言道:“现在师父认你了,别哭了。”一句话说完,自己也是红了眼圈。 陆无双哭道:“师父,对不起。先前我骂你,打你,我该死,我该死!”李莫愁好好将她抱住,心中也是起伏,宽慰道:“你又不知道,师父不怪你。”话落,也是泫然欲泣。 洪凌波和程英都不说话,皆在一边抹眼泪。陆无双犹是伤心道:“师父,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又道:“你,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明明你就在我们身边,为什么?” 李莫愁将人放开,苦苦笑一个,淡淡道:“我不认你们,总有我的道理。”她不想多说,实在也是此时激动,前因后果不知如此开头。当下转了话题,却问:“绝儿呢,是你们带走的么?” 洪凌波点点头,李莫愁道:“怎么不见绝儿,你们没把他带在身边么?”她终是记挂孩子,四下不见影,又担心起来。 正游目四望,不觉远远花树丛中,亲儿唤母之声传来,“娘,娘!我在这里!” “绝儿?”李莫愁心中轻松欢喜,循声望去,却是一个美艳夫人,左右各牵了一个孩童,一男一女都是四五岁模样,正缓步而来。右边男童口中呼唤,神情欢喜,自然便是杨绝。左边女童亦是天真烂漫,笑盈盈摆弄手中花枝,惹人怜爱。那夫人亦是熟人,倒令李莫愁一时愣立无语。 “李姐姐。”那夫人温柔唤一声,却是黄蓉不假。李莫愁念道:“是你,黄蓉。”她此时更是明白,这掳了孩子探她底细的主意,却是黄蓉的意思了。 黄蓉轻轻点头,将右手男童交付,脸有自责之意。她静静瞧了李莫愁一会,忽的屈身一矮,便要跪倒在前,“对不起,李姐姐。” 李莫愁眼明脚快,当即起脚往她膝弯处一抬,阻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用孩子探我底细,并没有什么恶意,何必如此。”黄蓉却道:“我这句对不起,岂只孩子之事。”她说完又跪,惊得身边几人都来劝慰。 “郭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李莫愁岂能让她如此。此时身份被揭破,却也不装,当即说道:“过往之事,我虽恨过你,却也知道你一片苦心。如今绕了一个大圈,我和过儿还是处在了一起,一切便都过去吧。” 黄蓉下盘运功,犹要下跪,口中歉道:“不论过往将来,我也是这一句对不起。”李莫愁忽的心头一沉,似想到什么,不及黄蓉开心说话,便是冷冷道:“黄蓉,你该死!”忽的足下运力,硬是将她双膝托住,内力迸发,瞬间将她掀了出去。 这一下来得突然,众人纷纷愕然。程英惊叫“师姐”,立马纵身去护,陆无双和洪凌波齐齐喊一声“郭夫人”,却瞧见李莫愁眼神幽历,只管分别护了两个孩童。 黄蓉空中一个翻转泄力,又得程英相护,自是稳稳落地。她正色道:“李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李莫愁冷道:“做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么!”她一句出口,便冷哼一声,接道:“你跪我一句对不起,便是想要我离开过儿!别以为我是傻子!”黄蓉怔了怔,立马解释道:“不是的,李姐姐,我只是……” “住口!”李莫愁喝断,心中霎时恼得紧,多年尘封怨念一时尽起,直骂道:“凭什么你自己合家美满,却一定要让我颠沛流离?凭什么你光彩照人,却要我见不得人!”她一把摘下自己面纱,一张丑脸狰狞恐怖,直吓得黄蓉情不自禁退了几步。小杨绝更是躲进程英怀里,不敢来看。 李莫愁凄笑道:“你心中恼恨我和郭大哥知交,便借大义名分千方百计来害我!现在你满意了么?”她一阵大笑,甚是阴森,笑落更是幽怨道:“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李莫愁公然抬出郭靖缘由,又首次责怨自己容貌变故,神情饶是吓人。黄蓉轻轻摇头,紧紧护着身边女童,退了又退,却始终来不及说什么。 李莫愁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我和过儿真心相爱,又无血亲,连孩子都这般大了,你凭什么又想用师门名分,伦理长幼来拆散我们!凭什么!”她似癫狂,又接一阵狂笑,笑音震得人心欲呕。黄蓉和程英赶紧各自将身边孩童耳朵捂住。 长笑停歇,又冷冷扫过众人,转对黄蓉嘲讽道:“黄蓉,你给我记住了,别人敬你一声郭夫人,只是因为你助夫守城,功在百姓,而不是你管了多少闲事,拆了几桩婚姻!”稍顿,再扫众人,似吓道:“不管是谁,若敢阻我,别怪我不客气!” 一番话落,更是周身气劲爆冲,卷起落叶连天,打得枝头花瓣如雨。她这些日子心中转了个大弯,极想和杨过相守一起,若不是忌惮这些年欺瞒之事,便是早早说出真相。此时见得黄蓉跪地言歉,自是想到当初情景,心中恨得紧了,杀气却自蒸腾。 李莫愁一席怨言说得甚快甚急,几欲不给旁人解释机会。直至此时宣泄一气,四下才复安静。 但见落英缤纷之中,黄蓉呆立不语,只轻轻抽动嘴角。程英和陆无双惊得不敢开口,洪凌波唤一声“师父”,却又戛然而止。李莫愁自是眼神幽历,甚有杀人之意。她冷哼一声,重重从程英怀中拽过杨绝,决然道:“绝儿我们走,去找你爹爹。” 小杨绝早早停了嬉闹,瞪大眼睛,怯怯道:“娘,你……你好凶。”只一句,忽似受了惊吓般,霎时“哇哇”大哭起来。 小杨绝出声一哭,却是破了当下寒意。 “绝儿不怕,娘亲不是凶你。”李莫愁赶紧将人抱起,好生安慰,眼神渐渐柔和。她将面纱掩起,温言道:“绝儿不哭,是不是娘亲吓到你了。”她连连哄着孩子,先前杀意自是转成柔情,倒教众人垂首暗怜。 陆无双拉扯一下程英衣袖,程英便是走近,温言道:“李姑姑,你别误会,我们都祝福你呢,没有人会要拆散你和杨大哥的。” 李莫愁一顿,转头望向黄蓉。只见黄蓉牵了女童,缓缓近身,温言道:“李姐姐,以前是我不对,不过这次你错怪我了。”李莫愁凝望黄蓉,眼神又平和一些,轻轻自语,“你不是来劝我离开过儿?”黄蓉真诚歉道:“李姐姐,你冷静一些,这次我真的没有这种心思。”洪凌波接道:“师父,你心里很苦,我们都知道。不过这次,没有人会与你为难。”陆无双也道:“是啊师父,郭夫人这次是站在你这边的。” 众女便在李莫愁眼前说清缘由,又多说皆是祝福心意。黄蓉十足真诚,解释道:“洪姑娘和小师妹一直怀疑你的身份,却不敢深究。前日我得知了,便同他们商量,做下今日试探之举。果不其然,真的是你。”她脸有惊喜,更多愧疚挚诚,“李姐姐,外人如何我不知,但是我们,确实真心实意祝福你。” 李莫愁眼神更柔,口中喃着:“真的?”程英道:“李姑姑,你还不信我么?”洪凌波哽咽道:“师父,你做什么,弟子从来都是站在你这边的。”陆无双道:“师父,我前些日子,不该……”却是说不下去。黄蓉歉道:“李姐姐,当日在绝情谷我劝你隐遁,却不曾想过竟害得你如此,今日你我再见,我又怎会忍心伤你。”忽又凛然道:“你放心,这场好事,但有我在,谁也不许多说半句!” 李莫愁闻听众人言辞神色,心中戾气尽都散去。静了片刻,忽见黄蓉将怀中女童轻轻推出,转过话头,温柔道:“李姐姐,这是襄儿,你还记得要认她做女儿的么?” “襄儿?这是襄儿?”李莫愁失神一瞬,遐思远走,眼中无限柔情。待得回神,小郭襄已经牵在自己手中。小郭襄虽不说话,却也不怕生,一双眼睛灵秀之极,只是眨巴眨巴瞧着李莫愁。 李莫愁此时一左一右牵了杨绝和郭襄,又见众人都是真心笑容,便也心境平和,全然安宁。 黄蓉等人又是嘘寒问暖,说尽好话。众人稍后又寻一处清净地,李莫愁自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听得众人不免唏嘘。但想着终究好事圆满,都是欢喜万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往事 李莫愁与黄蓉四人既已相认,又得众人祝福,心情自是欢喜不必说。 洪凌波、程英、陆无双都提议应将此间真相告之杨过,黄蓉更是赞许道:“是啊,李姐姐。你白白替他养了几年孩子,难不成还要一直瞒着他?”见李莫愁似有顾虑,又出头道:“若是你心中有顾虑,怕他责你欺瞒,那便由我去说。过儿要怪的话,便让他来怪我好了。” 李莫愁淡淡笑着,却终于摇了摇头,“以前我总是怪你要我离开他,要我欺瞒他。可是今日,我却是自己不想告诉他。”众人脸有疑色,李莫愁又道:“别问我为什么,我只是觉得现在告诉他,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众人也不多言,任是随她。 此间数日,却是惊喜了杨过。他原以为身边众人或有劝阻为难,却不料连黄蓉都来力挺于他。便连郭靖那里,都由黄蓉挡了去。郭靖先前不悦,后来被黄蓉说了几次,又想着杨过性子,便也算了。更有身边洪凌波、程英和陆无双三女,甚是支持尽力,与先前质问、疑惑大大反极。杨过虽有疑惑,却终究欢喜,想着这桩婚事能被在意几人认可,自是不愿深究。 待过几日,便是黄道大吉。 李莫愁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脸罩红巾,甚是婀娜。她想起当日受困古墓之中,被杨过玩闹扮作新娘之事,不免心中叹然。又想起当日终南山小屋处两人天地为证,私定终身,更是感概万千。更想着之后种种分离悲苦,相见不相认,便又五味齐涌,茫茫然失神落魄。若不是身边程英和陆无双不住提点,当真连拜天地之礼都完成不了。 杨过一身喜气,大大方方招呼宾客。待行过礼,将李莫愁送入后堂,又来与人斗酒。所幸总有人刻意拦着,又酒量颇大,倒也未误好事。 一场婚礼自是热闹非凡。待得众宾客散去,已然月上中天。 杨过推门入室,微有醉意,却见李莫愁红盖在首,好端端坐在榻边。他微微一笑,几许轻松,只道:“嫂子,你怎么还坐着,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李莫愁身形忽的颤了颤。杨过不予瞧她,只顾捧水洗脸,待擦过脸面,才又抬眼望人。只见李莫愁犹是端坐不动,不做回应。 杨过道:“嫂子,人都散了,不需再装什么,这红盖可以掀了。”一顿,又追问:“嫂子,绝儿呢,怎么不在房内?” 此时李莫愁方自摘了红盖,好声道:“绝儿被你郭伯母领去照顾了,说什么今晚洞房花烛夜,怎么能留孩子在侧。” 杨过一愣,笑道:“也是,郭伯母不知内情,却也为我们想得周到了。”他笑嘻嘻走到桌边,摆开糕点,招呼道:“嫂子,我在厅外斗酒,你在屋内挨饿,这婚礼可真是累人。来,一起吃点,然后我们早点安歇。” 李莫愁刚刚坐落,闻他话语又是微微一颤。杨过此时察觉,神情一滞,便又笑道:“嫂子莫担心,我们只做假夫妻。”他说着便倒了水来,又将装着糕点的碟子往李莫愁身前推了推。 “嫂子,我们不喝交杯酒,倒也能以茶代酒。”他甚是随性,自己先吃了几块松子饼,又大咧咧喝了几杯茶水。李莫愁愣了一会,忽然笑道:“是啊,做假夫妻便是如此的轻松。来,我们喝一杯!” 两人砰了杯,却是饮了茶。李莫愁吃过几块糕点,神情却总是郁郁。杨过见她似是劳累,便说道:“嫂子,天色不早,早点歇了吧。”他一句说完,竟是起身推门出屋。 李莫愁脱口喊道:“过儿,你干什么?”杨过脚步不停,随口道:“我回去睡觉啊。”一顿,忽的想到什么,便自停了脚步,回首问道:“嫂子,你还有事?是不是担心绝儿?没事的,郭伯母那边安枕得很。”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脚步倒也不曾再动半分。李莫愁悠悠道:“今晚洞房花烛,你便这样走了么?”杨过一愣,却笑道:“嫂子,你我是做假夫妻,我怎好留在你房中过夜。”李莫愁道:“你若走了教人看见,这假夫妻便又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杨过怔怔不语,李莫愁又道:“隔墙有耳,你我既做夫妻,便不要再叫我嫂子了。你先前自己也说过,要改口的,怎的今日又这般叫我。”稍顿,又道:“你是不是怕同我一室,让我看轻了你,认为我会在心中瞧不起你,不当你是个正人君子了?” “不是……可是……”杨过颇有些尴尬,竟不知所言。他略微思索,才道:“也是。嫂……无忧,今晚我确是走不得。”李莫愁道:“你以后夜夜都走不得。”杨过似有惊吓,李莫愁又道:“你我相识甚久,都是爽快之人。你尽管放心和我同屋,我们不同榻便是。” 杨过尚在惊愕,李莫愁已然转身打开衣橱门,抱出一袭铺盖来。杨过惊喜道:“你想得可真周到。如此,便不怕教人看出破绽,哈哈,只要你不介意我脚臭,同屋共处熏死你就好。” 他轻松玩笑,伸手去接,却不想李莫愁让过。李莫愁道:“你睡床,我睡地上。”杨过惊道:“什么!”李莫愁道:“你平日练武辛苦,又要照顾我们母子,晚上当要好好休息。这地上总归生硬,我怎好让你睡。”她口中说话,手上早早动作。厢屋不大,离榻三尺处空地上,不刻便多出一个地铺来。 杨过一时愣住,待她铺好地铺,才急急阻道:“不行!你都说这地上生硬,我怎好让你一个女子睡。”李莫愁道:“有何不可?你是瞧不起我么?”话中隐隐有些争强之意。 杨过知她性子要强,更因如此才喜欢同她交往。此时也不争辩,只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和你争。不过这样,我们既然是夫妻,那便不管真假,也要风雨同苦。这榻上地下么,咱们单双对拆,一人一天。” 李莫愁先是一愣,而后忽的嫣然一笑,便是爽快道:“好啊,就这么说定了。无论风雨冬夏,咱们单双轮流。”她也不顾杨过脸有愕然之色,只顾往铺上一坐,便自起手解衣。 杨过立马扭头避过,道:“嫂……无忧,你怎的……”李莫愁道:“怕什么,都是过来人。再说,我还穿着小衣,你如此紧张,莫不是心里有鬼?”她言语中隐隐有调侃不屑之意,却也玩笑居多,“好了,早点歇了吧。”她自顾自说完,便倒头睡下,随手拉扯毯子搭了,转身背对,不再说话。 时值初夏,衣衫清凉,便是小衣在身,都不免隐隐能见肌肤。杨过瞧着李莫愁姿态,不免有些心悸。他心中想着:“嫂子如此率性,而我却总有龌蹉心思,当真是该死。”他定了定神,衣袖扫过,熄了烛火,便也好好睡去。 只是这一晚终究漫长。杨过潜睡迷糊,时梦时醒,脑中都是和李莫愁成婚之景。仿佛凤冠红巾之下,便是斯人如故。他心中一阵难受,竟是惊醒过来。不觉大梦方醒,便闻屋中嘤嘤轻音。他初始以为自己幻听,稍后凝神聆听,便自断定,正是“嫂子”轻泣之声。他心中猛然一惊,却不开口,只是疑惑不解,“嫂子怎得哭泣?又为何如此伤心。”他若是睡熟不闻,便也没什么。但如今听到,又如何安心。 “嫂……无忧,无忧。”杨过出口唤人,泣声便是停了。过了一会,才见李莫愁转身,回道:“过儿,怎么了?”杨过道:“你哭了?”李莫愁顿了一会,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沉默一会,杨过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李莫愁稍后道:“我心里高兴。”杨过自然不信,适才哭声幽怨,哪是欢喜心事。更有他暗中能视物,早早在她转过身时,看到一脸泪痕愁容。他一时不便接话,倒也任气氛沉静下去。 静默一会,李莫愁道:“今日婚礼,却教我想起了许多往事。我实在是心中感慨,便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语气已然轻松,“夜哭失态,让你见笑了。” 杨过闻她话语轻松,眼泪却犹在汩汩滑落,心中说不出的酸楚。他不忍揭破,心中却是想着:“嫂子说不定想起自己新嫁之事,感慨了?或者想到那个弃她不顾的男人,伤心了?”他一时想了许多,却终于没有说出一句。 再过一会,杨过道:“无忧,我也正好睡不着,咱们一起说说话吧。”李莫愁又是轻轻“嗯”了一声,却犹在黑暗中脉脉凝望着他。 杨过躺在榻上,侧身望着地铺上的女子,缓缓道:“无忧,跟我说说你的过去吧?”李莫愁不禁颤了一下,所幸侧卧在铺,倒也瞧不出异样。 李莫愁静静抬眼望人,心中万般情愫,努力轻松道:“你不是说过,不想知道我的过去么?怎的,才拜完天地,便要逼问我了?” 杨过并未立马接话,而是靠坐起来,半身倚在床橼,脉脉瞧着她。杨过道:“你心中若有事,那就说出来,千万别憋着,伤了自己。” 这一句甚是温柔,端是善解人意。 李莫愁又是颤了一颤,终于也是缓缓支起身子,痴痴瞧着他。 两人便在黑暗中相顾无言,静默如雪。 忽的,李莫愁缓缓起身,竟是走到榻边,挨着杨过坐了下来。杨过心中一紧,赶紧将身子缩了缩,急道:“我去点灯。” 不料李莫愁动作甚快,整身倾倒,双手紧紧搂住他腰,更是埋首在他胸口,竟“呜呜”哭出声来。她不许杨过掌灯,却在他胸膛里痛哭,直惊得杨过不敢动弹,心头更是砰砰乱跳。 杨过但觉胸口衣衫瞬间湿了,心下大为诧异。他不敢妄言安慰,却终于还是缓缓抬起左手,搭在李莫愁肩头,轻拍安慰。杨过道:“无忧,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如此伤心?” 李莫愁只哭不答,哭声虽不响,却更令人揪心。杨过等了一会,便也不再问。手上轻拍渐停,却也虚虚搂住了她,柔柔道:“你若是不方便说,那便好好哭一场。”又笑道:“哭累了就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了,便什么都过去了。” 他不说话倒还好。此时话语出口,怀中人更是身形颤抖厉害,渐渐止住的哭声又大了起来。杨过不知所措,连连说着,“无忧,你别哭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得罪你了?”他心底潜在中,实在见不得平素要强好胜的女子,如此无助。此时也不管怀中人是谁,只管狠狠搂紧了她,好好爱护着。李莫愁便窝在他胸膛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一场哭过,李莫愁才又开口。虽然依旧埋首不抬,但双臂已然搂得松了,语气也趋平和。 “他是我此生最最放不下的人。”李莫愁悠悠说道:“在他很小的时候,我们便认识了。那时候的他,不过和绝儿现在一般大。” 杨过一顿,即刻轻轻笑道:“无忧,原来你们是青梅竹马。”他搂紧人的手渐渐松了,心中却是想着:“我认识莫愁的时候,也是这般大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候的她,是我的姨娘。” 李莫愁道:“那时候的他,总是喜欢缠着我,一起玩,一起闹……”杨过轻轻笑道:“原来你们两小无猜。”心中却是想着:“那时候我也缠着莫愁,整天就喜欢要她陪着玩。” 李莫愁道:“后来,我去了别去,就分开了。一别许久,便失了音讯……”杨过叹道:“连年战乱,端是教许多人不得安生。”心中却是想着:“莫愁也和我分开了许多年……” 李莫愁道:“我和他再遇到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翩翩美少年。只不过那时候的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女子。”杨过皱了皱眉,心中却是想着:“我和莫愁重逢的时候,已经成了姑姑的徒弟。” 李莫愁道:“那个女子很美,对他也很好。”她忽的笑了笑,柔柔在杨过胸前蜷了蜷,又道:“那时候我也很美,他对我也很好。”杨过抬眼望着屋顶,心中却是想着:“姑姑对我很好,莫愁对我也很好,他们一样的美……” 李莫愁悠悠说着自己的故事,只不过有些人事,都被她隐去了,改过了。杨过默默听着,心中却是想着如烟往事。他总在她停顿的时候,暖暖笑一声,然后轻轻追问一句,“后来呢?” “后来么……”李莫愁总是说得很慢很慢,尽量让自己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婉转。 她说后来有一次,他失了心疯,强行占去了自己的身子。杨过一时气得握紧了拳头。 她说后来他身边有许多女子,个个都喜欢他,但他却总是喜欢自己。杨过不免垂下头去,亦是想到了自己。 她说后来他得了怪病,无药可医,自己便为了他求医问药,更不惜以身试药。杨过不免赞道:“怪不得你精通医术,原来是为了救他。”又忽的心中酸楚,却是恍然道:“无忧,难不成你的脸,你的声音,便是为他试药,才这样的?” 李莫愁轻轻“嗯”了一声,终于渐渐不再说话。似乎故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可告人的心思 两人一夜长谈,遐思回走已是雄鸡报晓,朝云露白。 杨过轻轻搭着李莫愁的肩,温柔道:“心事说出来,心里舒服些了吧。”李莫愁犹是不抬头,只管埋在他胸膛里,却也轻轻“嗯”了一声。 杨过道:“一夜无眠,睡一会吧。”他想将人挪开,让她好好歇上一会。不料李莫愁双臂又将他紧住,只埋首不离,柔柔道:“就让我这样抱着你,好不好?就让我这样靠着你睡,好不好?” 杨过心中荡漾,浑不知怀中人怎变得如此娇柔。他脑中天人交战,想着心中故人,又瞧着眼前人,终是犹豫不决。李莫愁道:“你在心中瞧不起我,是不是?你一定在骂我先前假正经,对不对?”杨过一急,脱口道:“没有,我没有。我只是……”他话语终究停了,却是将她搂了起来。似顿悟,又似明瞭,只温柔说道:“无忧,你也同我一样,对不对?”不闻李莫愁回应,又自哑然失笑道:“你将我当做了他,对不对?” 李莫愁又一次颤了颤,杨过顿感搂着腰的双臂紧了起来,而自己胸膛前的衣衫又瞬间变得湿漉漉。他轻轻叹道:“天就要亮了,你便这样抱着我睡吧。” 李莫愁又轻轻“嗯”一声,再无言语动作。抱了一会,双臂渐渐松了,呼吸慢慢沉了。杨过好好瞧着她,心中不知何种滋味,只喃喃,“无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他温柔搂着李莫愁,神情亦是松弛下来,不多时,便也沉沉睡去。 两人大梦方醒,窗外已是日起中天。若不是有人叫门,真不知今夕何夕。 李莫愁和杨过对望一眼,不免都避过了对方眼神。赶紧整装,开门迎客,却是黄蓉领着杨绝和郭襄到了。 黄蓉见两人睡眼惺忪,神情懵懂,不自觉坏坏勾了下嘴。黄蓉道:“过儿,昨晚睡得可好?你这位新夫人,可曾伺候你舒服?”杨过艾艾难言,只搔头弄首,嘿嘿干笑了几声。李莫愁却是暗中白她一眼,心中哭笑不得。 黄蓉偷偷瞧一眼李莫愁,却是冲着杨过道:“过儿,你郭伯伯请你过府一叙。”杨过道:“郭伯母可知何事?”黄蓉道:“我也不知,你去了就是。”杨过正欲逃离,当即应下,径自去了。 待的人去,黄蓉忽的眉目含俏,调笑道:“李姐姐,昨夜可曾累到?”李莫愁嗔怒道:“好你个黄蓉,敢来戏弄我。”两人调笑一阵,情谊更甚从前。 黄蓉道:“李姐姐,你告诉过儿真相了么?”李莫愁咬了下嘴唇,却是轻轻摇头,“他纵然聪明,却总是被心中的障迷住了。我此时若说破了,保不准他要怪我欺瞒和戏耍,届时会发生些什么,我也不知。”她顿了顿,又道:“眼下也很好。不管真真假假,我们毕竟在一起了。” 李莫愁说了会心事,而后便转了轻松话题,同黄蓉拉起家常。两个孩子自顾去院子里玩耍,两个大人便在屋中说话。两人论及往昔江湖,论及今朝国难,论及故人英雄,论及将来危局。时而欢笑,时而感慨,时而叹息,时而又沉默。 两人先前互有比较之心,更有一些冲突误会,但如今再聚,却是释然。只是想着李莫愁当初音容,黄蓉忽的心中泛起酸楚。她总有亏欠在心,轻轻叹道:“李姐姐,你便真的一辈子隐姓埋名,再不出来做些什么吗?”李莫愁一愣,却是摇头笑了笑,“这些年蒙古军不曾大动,襄阳城有你和郭大哥,便足够了。再说,真要有什么事情,过儿不是在么?” 黄蓉沉默了一会,又轻轻道:“李姐姐,你的事,我至今还没有告诉靖哥哥。”李莫愁又一愣,却依旧摇头笑了笑,“不告诉他是对的。况且,现在的我,如何见人。”她话中略有惆怅之意,却又忽的转了语调,笑道:“郭夫人,这是好事。如今你大可安心,再无人跟你争靖哥哥了。也不会有人跟你争天下第一女侠这般称号了,哈哈。” 黄蓉心中一痛,却不知如何接话。李莫愁起身煮水沏茶,笑道:“郭夫人,你说以后我们见面,若在人多处,我是顺着过儿的辈分,也叫你一声郭伯母呢,还是像眼前这样,只叫你郭夫人?” 黄蓉一愣,李莫愁已经一杯茶水递到了跟前。李莫愁恭恭敬敬说道:“郭伯母,请用茶。”黄蓉终于忍不出“噗嗤”笑出声来,假愠道:“李姐姐,你戏弄我。”李莫愁亦是欢喜而笑。 两人惺惺相惜,谈笑间便是忘了时辰。直至杨过回转,才发现申时都过。李莫愁留了黄蓉母女用晚饭,席间杨过真诚感谢,只说郭伯母如此通达,小侄日后定遵差遣。又说起郭靖问候,倒也是一番孺慕之情。 李莫愁和黄蓉都是心中欢喜,席间气氛自然轻松。两个孩子年岁相仿,又都灵秀,却也不失好玩伴。如此欢喜轻松,对饮叙话,堪堪又忘了时辰,直至两个孩子困意起,黄蓉才起身告辞。 窗外银辉洒地,屋内烛火昏晕。 李莫愁自有打算,杨过亦有心思,是故今夜同屋,却都无甚多言。两人尽皆自重,恪守礼节,彷如昨夜倾述衷情,相拥激荡之事,早已烟消云散。 李莫愁安顿好孩子,又替杨过整好地铺。杨过冲她温柔笑一个,她亦还了一笑,而后便说:“虽然咱们单双轮替,不过铺盖之事,便由我来吧。”随即自行取水去洗漱,便自上榻歇了。杨过心中一暖,却在她背后苦笑了一个,不刻便也洗漱安歇。 翌日,却是程英、陆无双和洪凌波三女寻来。程英道:“大哥,今日我是来辞行的,明日便和表妹回嘉兴老家去了。”陆无双亦是点头附和。 杨过大吃一惊,急问:“怎么了?两位妹妹为何突然要走,是不是我杨过哪里做得不好?”陆无双不说什么,眼中倒是不舍。程英温柔道:“大哥,以前咱们在一起,是想看着你,管着你,照顾你……”她瞧着李莫愁,语调斯文,“如今你既已成婚,那便没我们姐妹什么事了,将来自有别人照顾你。” 一席话教杨过无言以对,唯有一声叹息。他自有心思,总以为是自己这桩婚事,最终逼走了两位妹子。他深知两人对自己有情,此时前来辞行,必是不容再改。 李莫愁古井不波,却是冲着三女暗中点了点头。原来三女瞒着杨过些许日子,却总觉心中难安。三女不似黄蓉心计,又同李莫愁感情甚笃,若日子久了,难免不被杨过瞧出内情。如今李莫愁“偷梁换柱”,程英和陆无双却也不便留在杨过身边。而襄阳城数年无大战,洪凌波亦想闯荡江湖,历练一番,便早早有过请示。 李莫愁前些日子便知三人会在她婚后离去,此时甚是平静,只道:“既然几位要走,那便喝杯践行酒吧。”众女自也爽快应下。 一顿酒喝得虽然有些伤感,但更多真情实意。杨过要三人日后多来襄阳聚首,三女便也应了。杨过怕分别伤情,便不再亲送。李莫愁却是送人出城,自有一番嘱咐。她关照三人或可同居嘉兴,叮嘱若要行走江湖,当须结伴,万事小心。又在临时之际,点拨了洪凌波和陆无双一些武功要领。 再送甚远,李莫愁便也驻了脚。陆无双性子直爽,自是抱着李莫愁痛哭了一场。程英站在一边抹眼泪,心中亦是不舍,她既舍不得李莫愁,又舍不得杨过。不过此中心事,便也只有自己知晓。 洪凌波已然颇有侠女风姿,只是轻轻拥住李莫愁,平和道:“师父,你放心,徒儿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两人又都想起当初沅江初见,不免心中唏嘘。 待得三女去了,李莫愁回转,却见杨过抱了杨绝等在道口。杨过笑道:“无忧,洪师姐和两位妹妹走了,以后管教我,照顾我之事,可都要劳烦你了。”李莫愁眼眉一动,却似嗔似愠,道:“你这人没天没地,我可管不了。”见杨过愣住,忽又柔了眼神,脉脉道:“嗯,自然是我管你。我说过的,既然成了夫妻,那便不论真假,都要风雨同路的。” 如此岁月匆匆,转眼夏去冬来。 小杨绝天性聪明,如今三四岁年纪,正当读书识字。正所谓:三岁学诗,五岁学礼。李莫愁和杨过一商量,便替他寻了一名好先生。 岂料小子承了爹娘性子,端是好玩,不愿静心读书,只缠着杨过道:“爹爹,绝儿不要读书,绝儿要学武。”杨过悉心劝慰,只道:“绝儿现在还小,先读书,识道理,等长大一些,爹爹再教你习武。” 杨过一番劝慰,小杨绝便也安了心,只是乐得李莫愁在一旁见了,差点笑岔了气。杨过不知她哪来欢喜,却也不曾多问,只脉脉瞧了她一眼,而后打趣道:“怎得,你笑我这个做爹爹的骗孩子?我告诉你,等绝儿长大了,我便将一身武艺都传授给他,决不食言。” 李莫愁收住了笑,想着许多年前,杨过也是这般性子,而自己也是这般劝慰。只不过那时候的她,却失了约。她轻轻颤了颤嘴角,却因白纱遮面而不被杨过看见,缓缓说道:“嗯,你自然不会骗他。待孩子大一些,你自然会教他武功。等将来绝儿大了,便和他爹爹一样,是个大英雄了。” 杨过笑笑不语,心中却是骂着,“呸!哪个大英雄会如此,抛妻弃子于不顾。只可惜无忧总是忘不了那个人?”不过一念,杨过便自心中一紧,禁不住自己打了个冷颤。赶紧笑着去和孩子玩闹,将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深深埋了起来。 两人性子皆是率真,又有夫妻之名,日子久了,感情更笃。李莫愁自然真心欢喜,也不再要杨过顿悟真相,如今孩子教导之事定了,心中更是畅然。 只是杨过却心神矛盾。他自己念着昔日誓言,只为道义顾人,便刻意多少回避些什么。只是茫然之中,那份替代之心却是无论如何都去不了。既喜欢将眼前人当做心中人,又在不知不觉中,想真正拥住眼前人。他一时困顿,却总算天性潇洒,不多久便也不再去想,只道如此度日,妻贤子慧,何求真假缘由。 这一日,冬日暖阳,李莫愁正在院中晾晒药材。她这半年来心情甚好,原先那些心思尽都淡去,再无计较所谓真相。心中轻松,举止上不免随意甚多。只见她云步轻移,身形飘逸,竟在晾晒药材之时运起了轻功步法,端是随心所欲,畅快欢愉。 本是惬意之际,不料身后有人出声,一句“无忧,怎的你会武功”,直把她惊得差点摔了自己。 李莫愁身形踉跄欲倒,惊得杨过急道:“小心!”他大步迈上,张臂一抱,正正将人拦腰搂住。只是李莫愁适才强自收功,泄力不及,又被杨过抱住,心中一荡,更是身形控不住,连连撞翻了好几处竹匾、簸箕。所幸杨过相护,扎稳下盘,终于在旋了几圈后,毫发无伤。 但听杨过关切道:“无忧,你没受伤吧?”李莫愁仰倒在杨过臂弯里,只脉脉望着他眼中关爱之意。她心中激荡,甚是温暖幸福,却不知该说什么。又想着竟被杨过瞧见自己使了轻功,更不知如何解释。两相交叠之下,索性闭口不答。 杨过也是脉脉瞧着她,身形竟是不动,任她在自己臂弯里仰望。他恍然间又似看到故人,便在白纱之下,是一张最熟悉不过的脸。他忽的心头一热,竟有一种想要吻下去的冲动。 只见他臂弯微抬,俯首下唇,险险就要亲上李莫愁眼睛。而李莫愁早早痴痴愣了,一动不动,待到热气逼近,才缓缓闭了眼睛。 第二百三十五章 负心人 两人各自动情,心中情思起了,便也顾不得许多。 忽的,一阵童声疾呼,却是打破此间暧昧。只见小杨绝一路小跑,欢喜寻来,口中不住喊着,“爹爹,爹爹!” 杨过一醒一吓,赶紧将人扶正放出,一颗心却是砰砰跳个不停。他不敢去看李莫愁,转身迎着杨绝去了,哄抱孩子,口中还自喊着:“绝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小杨绝疑惑,却又天真道:“不啊,绝儿每天都这个时候回来。” 李莫愁此时亦收敛心神,迎了孩子,笑道:“绝儿今日又学了什么,背来教娘亲听。”小杨绝甚是听话,当即背了几句诗文。杨过连连赞口,以掩适才尴尬。 忽的,小杨绝道:“爹爹,你适才和娘亲在做什么?”李莫愁和杨过皆是一吓,杨过更是恨不得寻个地洞转了。小杨绝又道:“爹爹,你是不是在教娘亲练武,我也要学。” “练武?过儿适才是和我练武?”李莫愁心中乐得不行,险险又要放肆大笑。只是偷瞧杨过之时,他亦是一脸干笑,顺口道:“是啊,是啊,爹爹在教娘亲练武。等绝儿再长几岁,爹爹也教你,好不好?” 总算小孩子好骗。几句好话之后,便自打发了去。倒是李莫愁却在一边戏耍般看着他,调笑道:“你刚才是在教我练武么?” 明明是自己使了轻功被人瞧见,此时却早早反客为主,戏弄起杨过来。李莫愁一时心中欢喜,便也情思动荡,刻意调笑了一句。杨过嘿嘿讪笑,却一时不知所措。 两人各自心思,气氛倒也凝了一刻。杨过收敛心神,终于问道:“无忧,我看你好像学过一些武功?”李莫愁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却说:“我和他师出同门,以前也会一些拳脚,只不过好久不曾耍了。”她有心瞒了去,却也算是实情。 杨过眼神暗了暗,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愁和我也是同门,名份上更是我师伯。”只不过短短一瞬,当即换了笑容,忽的提议,竟道:“无忧,不如我教你一套拳法吧。” 李莫愁一吓,猜不出他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只道:“你教我练武?”她似反问,又似质疑,“我这年纪,这筋骨,你要教我练武?”她心中想笑,却也温暖。更是趁机调侃道:“我要学什么武,我有你照顾就够了。” 杨过莞尔一笑,温柔道:“我自然会照顾你,保护你,但也总有不在的时候。你既有底子,我便教你一些拳脚,日后若真遇到什么紧急,也好自保。”他理由充足,再补一句,“再说,你不也说过么。身心无恙,药物不过补足。这强身健体,才是根本之道。” 李莫愁早早起了戏耍他之心,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便也顺水推舟,爽快道:“好啊,那就教我练武,看看我这把骨头,还能不能练出一个女侠来。”杨过哈哈笑道:“女侠倒是没有,不过美女却是不假。” 李莫愁一愣,杨过已然退身丈余,喊一声,“无忧,你看好了。”起手竟是一套古墓入门拳法,正是美女拳法。 这拳法李莫愁自小熟练,熟到不能再熟。此时却在同杨过戏耍中再现,一时心中感慨,竟也随他比划了起来。幸好心境清明,未失分寸,比划之中刻意显得缺招少式,颠三倒四,未教杨过瞧出异样。 杨过一套拳打完,见李莫愁在不远处模仿,心中又是一阵恍惚。杨过道:“无忧,想不到你真有些习武的天分,这姿势倒也像得几分。”他耐性指导,当真像教徒弟一般,弄得李莫愁哭笑不得。 李莫愁起先不过玩闹,然此时忽的心思一转,暗喜道:“如此甚好,我待装作习武,日子久了,便也正大光明动筋骨,再也不需躲躲闪闪了。”她心思一定,端是装出十分认真,一招一式更是勤练不缀。杨过先前当她好玩,不想几日下来,却见她起手出招竟是愈见真章,只叹惊奇。 李莫愁算好时日,故作循序渐进状,练到来年开春,便能一招不差打完整套拳法。只不过每每在杨过面前显弄,都是收了功体,只做花拳绣腿模样。 杨过喜道:“无忧,你可真聪明。这拳法这么快便被你学会了。”他瞧着李莫愁轻柔身姿,不禁心头荡了一荡。李莫愁笑道:“我自是聪明,那还用你说。”又打趣道:“这美女拳法学会了,不知道管用不管用。要不然你让我打几下试试?”杨过心中欢喜,直道:“好!无忧,我便同你拆几招,也好教你熟能生巧。” 两人便自拆招。杨过只解招式,不使内力。几招下来,暗自惊叹,心中不觉想起故人,眼前身影更似真人,不觉出手对招之间,竟是神情恍惚,犹如美梦之中。李莫愁感受到杨过神情之变,自己心中也是想起往昔岁月,渐渐也是如坠梦中,不见现实。 两人不经意中似通了心意,对招到最后,便如游戏一般,似舞非武。又各自心有怀念,每每身形相错,接手换位之际,便都含情脉脉,相视而笑。一套拳法拆解下来,杨过早已心神荡漾,再难平静。 李莫愁脉脉瞧着他,却自嘴角轻勾,玩笑道:“如何,杨大侠?我这拳法可有使错之处?” 杨过方才清醒,急急赞道:“很好,很好。”他自平心静气,诚然道:“虽然没什么内力,仅作花拳绣腿,但是对付几个地痞流氓,倒是绰绰有余了。” 李莫愁嫣然笑道:“那可是你教的好。”杨过微笑不语。过了片刻,杨过道:“无忧,明日开始,我教你一套剑法。”李莫愁故作惊讶道:“怎么,还要教我练剑?”杨过道:“嗯。我们古墓的剑法,最适合你这样的女子。”李莫愁也不推辞,当即应下。 果真,次日杨过来教,却是古墓玉女剑法。李莫愁又是如法炮制,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将剑法一一使的完整不错。只不过杨过脸上笑意却是少了,隐隐蒙了一层哀思之色。 这一日,春意盎然,杨过忽然兴致道:“无忧,今日天好,随我出城踏青如何?”李莫愁立马道:“好啊,我去叫绝儿。”杨过却道:“别叫绝儿,就我们两个人。” 李莫愁一顿,杨过已道:“绝儿最近和襄儿玩的好,刚刚教郭伯母接去了。”李莫愁不及说什么,杨过又道:“做了许久夫妻,虽是同屋不同榻,但一起出游踏青,却也总是要的。” 李莫愁沉默片刻,却道:“出城踏青,你就不怕遇到蒙古人。”杨过道:“怕什么!蒙古兵退驻江北,一时半刻到不得襄阳城外。再说,便是有小队巡逻遇到,我也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他话语落时,便自牵了李莫愁手掌,甚有些霸道,“走,趁着时辰还早,我们看看春色。” 两人便自出城。这些年蒙古兵未有大犯,襄阳近郊倒也有了许多生气。再则春意盎然,满山遍野生机,却也教人看了欢喜。 两人一路同游,心情皆是欢愉。杨过更是牵了李莫愁手掌不放,只玩笑道:“旁人眼中,我们可是拜过堂的。此间若有唐突,还请无忧不要放在心上。”李莫愁却是笑笑不语。 两人闲聊甚欢,随性而走,不多时便脱了人流聚众之道,渐渐只走僻静小路。李莫愁也不询问,只被他牵着,静静跟随。 待到一处山林,杨过才将手放开,道:“无忧,这里没有旁人,又够清净,不如我们来练武。”李莫愁道:“练武?在这里?”她扫了一眼四下,竟有几分熟悉,却说不上来。 此时杨过已经折了两根树枝过来,递了一根给她。杨过道:“无忧,让我看看你的玉女剑法练得如何了?”李莫愁比划树枝,微笑道:“前几天你不是已经看过了,怎得还要看?”杨过道:“今日我同你对拆。” 李莫愁心下微微奇怪,杨过却已经起手出了一剑。这一剑若真是“无忧”这个假人看到,那便无甚奇怪。只是李莫愁真人眼中,这一剑可是大大惊了她。 只见杨过斜剑刺出,却是一招全真剑法“浪迹天涯”。李莫愁蓦然怔住,不知如何应对。却听杨过喊道:“无忧,别管我,出剑!浪迹天涯。” 李莫愁霎时脑中急转,似有顿悟。她起手配合,挥剑直劈,自是玉女剑法中同名招数“浪迹天涯。”两人正好身形相错,各补破绽。 杨过柔柔一笑,又喊道:“清饮小酌。”便是剑柄提起,剑尖下指,有如提壶斟酒。而李莫愁随他口令,亦是剑尖上翻,竟是指向自己樱唇,宛似举杯自饮一般。 杨过不曾说破,李莫愁却是心知肚明。原来杨过要她来此练剑,是要慰藉心中哀思。她心有自责,责自己一直欺瞒于他,却更多爱护不舍,要教他称心如意。 杨过口中喊着招名,手中便一招接一招使出全真剑法。李莫愁心念定了,自是随他号令,万般配合。 这剑法每一招中均含着一件韵事,或“抚琴按萧”、或“扫雪烹茶”、或“松下对弈”、或“池边调鹤”;当中均是男女与共,当真是说不尽的风流旖旎。 李莫愁当初见过杨过和小龙女使过,连败强敌。而自己又在误会杨过那当口,为救郭襄而临时凑数用过一回。此时再使,心中蓦然生出许多感慨。 她想着自己虽和杨过有夫妻之实,又有夫妻之名,却是化了两个人物出来,内心隐隐感到前途困厄正多,当真是亦喜亦忧、亦苦亦甜。 杨过亦是如此,他暗藏心思,自始至终想将自己藏在虚幻中。心中想着眼前人若是心中人,那便全好,是故心中虽已情义深厚,却始终若即若离,不敢正视。 两人这番心情,却又正正合了当时林朝英创制之意,渐渐变得心息相通。 柳荫联句、竹帘临池、锦笔生花、冷月窥人、小园艺菊、西窗夜话……一招一式,无不含情脉脉。更有花前月下、彩笔画眉、举案齐眉,更是盈盈娇羞。 直至一套剑法使完,杨过已将李莫愁搂进怀里,再也不想放出来。而李莫愁亦是埋首于胸,心中乱成一团麻。 谁都不曾再动,谁都不曾再言。生怕说错一句,做错一步,便毁了心中美好。 忽的,“轰隆隆”一声闷响,竟是一阵春雷,端是惊蛰到了。 雷声醒脑,两人便自分了开来。两人正欲无言,却不料又下起雨来。春寒料峭,春雨潇潇。落在身上,却有几分凉意。 杨过收敛心神,关切道:“无忧,快随我来,我知道有个避雨处。”李莫愁一惊,杨过已经单臂将她纤腰一搂,轻功运起,连连纵跃,不刻便到一处山洞前。 “无忧,快进去避雨。”杨过拉扯一把,当即将人带进洞去。洞中黑漆一团,杨过当即取了火石打火,口中犹是解说,无甚在心。只道:“当年襄阳混战,那蒙古国师偷袭郭伯伯,我抱了小襄儿引开那个贼和尚,同……同……”他忽的顿住,再也说不下去,那半句“同莫愁一并,在此躲了一夜”硬生生教他咽了下去。 李莫愁不知杨过想什么,自己却也是早早神思远走。“这里是……”她心中蓦然大惊,也终于记得此处便是昔日两人带着郭襄过夜的山洞。也正是在此处,两人天地之合,之后便有了杨绝。她心中感慨万千,实不知今日怎会又到此处,一时心神游离,愣立原地。 杨过无意言及往事,却是触动内心深处。原本动荡情思,硬被自己压了下去,更在心中骂着:“杨过啊杨过,你简直猪狗不如。莫愁如此为你,你却心中有了别人。你和无忧相识才短短几年,才不过一场假夫妻,你便要生出真感情来,做那无耻的负心人么!”他此心一起,便连问候关心之话都不敢再说,只顾打着手中火石,以掩纷乱。 第二百三十六章 乱心 一场春雨来的急,雨水落得不巧,火石竟是受了潮。杨过打了许久,都不曾点起火来。李莫愁已然回神,却是被杨过火石“哒哒”生惊扰。她察觉杨过似有些异常,便自开口问了一句,只道:“过儿,火石打不着么?” 李莫愁一出声,杨过方才神思回转。正好洞口冷风灌入,吹在身上,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自觉洞中阴冷,又有冷风掠人、寒雨湿衣,更有火石不点,无处取暖,倒也担心她受凉。 杨过道:“无忧,我的火石受了潮,点不了火了。你带了吗?”李莫愁道:“今日出门被你催的急,又知你平时总是带着,我便没有带了。怎么,你不是在暗中也能见物的么?要点火何用?” 杨过闻她口气轻松,不禁自嘲一笑,轻轻应道:“也是,我能看见。”只是语气中夹着隐隐低迷。 李莫愁也不接话,只默默立在洞口,静等洞外雨停。 两人各自安静,站了一会,杨过道:“无忧,你不冷吗?” 李莫愁先前运功相抗,本能自然,此时被他一问,正要说“不冷”,却忽的心念转过,改口道:“是有些冷。”她想着自己如今是“无忧”,哪里来的深厚内功,便是嘴上可以逞强说不冷,身形举止也不应如此泰然。她一句答出,赶紧双臂回抱自己,做出一副受冷微颤模样。 杨过暗中能视物,更别说李莫愁站立在洞口光亮处。他见李莫愁双臂自抱,正似瑟瑟发抖,忽的心中一阵不忍,竟有一种想将人拥入怀中,替她用内功取暖的念头。但因心中起了芥蒂,便自强行压下,只客气说道:“无忧,洞口风大,你会着凉的。不如我带你进到深处,寻个吹不着风的地方。” 李莫愁随口应了一声,便由他牵了衣袖进到石洞深处。待到深处,杨过便松了手,而后寻了处角落坐好,闭目养神。 李莫愁正想同他说话解闷,不觉杨过已经离她甚远,早早不愿开口。她一时愣了愣,不知他先后不过半刻,怎得如此避讳。 心思转了几转,却也想到些什么。暗忖道:“想来过儿适才言及,却是触动了往事,又教自己伤心了。唉,他终究是看不破此中迷障,将自己陷了进去。”正要开口劝解,忽又想到:“他如今对我这个假人动了情,却又放不下心中那个真人,这倒是我不曾想到,害他良心难安了。” 正思索间,杨过忽的靠了过来。李莫愁略微一惊,杨过已轻轻一掌抚在了她背脊上。李莫愁冷不防被他触及,心中竟是一荡,身形自是颤了颤。但听杨过温柔说道:“别怕。” 杨过自己心中想着一些不可告人之事,是故借口之时也顺着那边想了。他不及李莫愁询问,赶紧解释道:“我说过要照顾你,保护你的,便不会欺负你。我只是怕你受冷着凉,所以……所以我想运功替你驱寒。”李莫愁淡淡应了一声,杨过便将一股阳和之气缓缓送入她体内。 过不多时,李莫愁身上衣衫便自干了,周身百脉,尽皆畅暖。 杨过将手撤了回去,淡淡道:“无忧,现在衣衫都干了,便是吹了风,也不会太冷。”说完,便又退回远处,好端端坐下,复又无言。李莫愁想着自己两重身份,却教他终于陷在了不安中,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两人坐了许久,直到雨停,杨过才道:“无忧,眼下雨停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李莫愁跟他出洞,杨过却再不如先前那般敢同她牵手。只引路在前,不时回望照看一下。 两人一路归返,不多久便上了官道。顺着官道而回,半个多时辰后,便自到了城中。同行归家,路上寥寥无话。待到家中,又分头各顾,全无交流。 杨过心中乱极,自然不敢和她说话。而李莫愁认定他陷在迷障中,一时尚未通透,故也不吵他。只是心中想着,“过儿如此为难,我须尽早寻个好时机,好好同他说明真相。” 可惜一连数日,杨过都是客气斯文,话语不多。李莫愁每每想启话头,他总是寻个理由避了去。夜里更是跑去客房安寝,再不肯两人同屋。 李莫愁心中微微酸楚,却也知他心中烦乱,故不勉强,只待他平静了,再语不迟。 如此日月轮替,光阴流走,转眼又是月余。 这一日,暮色沉冥,斜风细雨,却是斯人不归。 李莫愁早早安顿了杨绝,径自取了医书来看。桌上留了饭菜,以待杨过回来,热上一热便好。他近日来总是早出晚归,屡有误了饭点。更有几次夜逾三更才回,还带了一身酒气。李莫愁终究忍不住要问几句,他便说寻江湖朋友对饮去了,话语虽然客气,却早早没有先前那番挚诚。 此时李莫愁一卷书持在手中,书页却是久久翻不过去。她正心中烦乱,忽闻院门外有人叩门。 “杨夫人,杨夫人!”有人叫唤,拍门甚急,却非杨过。 李莫愁开门应道:“怎么,有什么事?是不是何人病痛,要我出诊?”来人却是一个小厮,脸有焦虑,急道:“杨夫人,快随我去醉仙楼。”李莫愁一顿,那小厮又道:“杨大爷喝醉了酒,在店里撒酒疯,都动手打伤人啦。” “什么!”李莫愁惊呼一声,当即教人引了路。待到醉仙楼,果真见杨过在撒酒疯。 但见杨过大醉伶仃,口中犹在骂骂咧咧,手指点点,似埋怨地上伤者多事。李莫愁只瞧一眼,心中便自一股酸楚。她不知杨过缘何又来买醉,却也隐隐猜到一些。她也不多话,只喊一声“过儿!” 杨过忽的顿住,扭头来看,神情却似收敛起来。他轻轻喃了声“莫愁”,眼神随之柔了下来。只不过复又狠戾,直叫道:“你不是她,你不是!给我走,都给我走!” 这几句叫的响亮,酒楼里掌柜、跑堂等人皆是听见,不免都惊讶望着李莫愁,心中多半想着,“怎的,他夫妻二人原来也不和睦。” 李莫愁怔了一怔,叹了口气,却是好声说道:“过儿,我们回家去。”她径自走近杨过,要去扶人。 “杨夫人小心,他撒疯要打人。”有个酒保好心提醒,却不及杨过手快。杨过随手一掌,不欲旁人近身。岂料李莫愁轻轻松松避了过去,只交错一个身形,杨过便自停了手。 众人见杨过身形顿住,接着一软,便自靠倒在了李莫愁肩头,无不愕然。 李莫愁也不多话,只搀扶杨过,步履轻松。出店之际,不忘摸出银子赔偿破损,又说了好话,赔礼道歉。 她自挟人而去,竟瞧不出一丝艰难。此时有人回神,已经颤巍巍喃道:“杨大爷怎么忽然倒了?莫不成杨夫人会什么妖法?”又有人道:“杨夫人看来也是有武功的,这么一个大男人在她手上,一点都不吃力。”掌柜道:“闲话少说,江湖人的事情少管。快快,带他们几个去看郎中。”众人这才回神忙碌,不再好奇。 杨过软如烂泥,酒臭满身,口中更是呢喃不断。时而念着“莫愁,你在哪里?”时而又念着“无忧,我喜欢你。”李莫愁早早替他擦净了脸面,脱去外衫。静静坐在榻边,苦苦瞧着他,竟也是怔怔落下泪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李莫愁痴痴念着,她岂能不知今日又是清明,“过儿,是我不好,是我不该瞒着你的。其实,我没有死,我就在你身边啊。”她心中念头转了千百个,终于咬了咬牙,定下了某个念头。 夜深几重,屋内却不掌灯。杨过头脑昏沉,迷梦难醒,只觉得暗中有个人影,隐隐立在榻前。他初时并不在意,不觉瞧了几眼之后,霎时满心震撼,竟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只见黑暗中人影恰是道髻拂尘,堪堪便是心中故人装扮。 杨过揉了揉眼睛,却犹是不得全然清晰,又摁了摁额头,影像总是恍惚不定。他想起身,却是手足乏力,头昏脑涨。他看着心中人便在眼前,自己竟是手足软绵绵,顿以为又是大梦一场,一触便会没了踪影。他静静躺着,死死盯着榻前人影,终于轻轻喃了声“莫愁”。 一语喃出,心念复死,暗自嘲笑,“你又做梦了,你又在做梦了。” 忽的,那人影却是动了一动,点头垂首,口中竟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下平地惊雷,直震得杨过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他心头砰砰乱跳,死死压住心慌,默默祈祷,“不是梦,不是梦,千万不要是梦。”他怯怯开口,颤颤而问,“莫愁,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人影又动了一动,却是走到榻边,缓缓坐了下来。少顷,便又点了点头,再度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番真真切切,哪里只是一场梦。 杨过惊喜若狂,思念如决堤江水,再不顾得什么。他仰身抱去,直将人抱了个满怀。甫一抱住对方身子,对方便也起手将他环住。彼此错头相拥,竟是温暖真实。 “不是梦,不是梦!”杨过浑然不知天地万物,只苦苦叫着,“莫愁,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他眼泪汩汩落下,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莫愁,你怎会……”他有问不完的疑问,此时却连一句都问不出口。 但觉怀中人双臂一推,已然将身子稍离推开。头首错回,不及杨过细看,柔唇软舌已经侵了过来。 “莫愁……”杨过心中一荡,更是神情恍惚。他迷乱之际,已经被人放倒在榻。 杨过惊得心头乱撞,想开口问话,唇边却是丁香小舌,浑然不让。他想推人冷静,亦是手足被缠,无能为力。他意乱情迷,渐渐便也起了情思,只道或又是一场春梦,终也不愿再寻究竟。他心中放纵了自己,便也相迎而上,尽泄思欲之苦。 竹窗摇影,风月旖旎。 两条人影便在黑暗中交缠相合,翻云覆雨。只闻得满室喘息轻嘤,遍地尽是狼藉衣衫。 酒醒不知何处,却是玉体软香在怀。 杨过惺忪不及清醒,便自吓得魂飞九天。自己竟是赤条条抱着一个女子,软软缠在胸前。那女子肌嫩如水,眉目含羞,正痴痴瞧着他。只是一对美目之下,却是一张最熟悉不过的丑脸。 “啊”的一声惊呼,杨过急急想逃,心中便自五雷轰顶,直叫道:“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他霎时清醒,更是惶恐之至。 他身形才一动,腰间那双手便自紧了起来,胸膛处便有声音传来,“过儿,是我啊。我是……” “怎么可以是你!怎么可以是你!” 李莫愁神情一滞,杨过早早吼了起来。他猛地将人拉开,往边上一推,便自掀了薄被下榻。他也不顾此时赤条条不雅,胡乱去寻衣衫来遮。只是一颗心早早乱了,竟是东挑西拣不知要穿何物上身。忙乱一阵,也不及穿戴整齐。 李莫愁怔怔看着他,一时竟不知所言,端是满眼委屈惊愕。 杨过忽的停了动作,慢慢转过头来,正瞧见她赤条条坐在榻上凝望着自己。只见她神情凄苦,目含晶莹,端是万分可怜。他心中一酸,当即一个箭步冲上,瞬间将自己手上衣衫往她身上一遮,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杨过将人抱住,只垂首黯然,满满愧疚,“无忧,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他此时心中明白,定是自己昨夜醉酒,将她当做了别人。 他也不管怀中人怎么想,也不予她想要说什么,只管自己骂着,“我是个畜生,我猪狗不如。”他骂了几句,又悔道:“我说过要照顾你的,我说过只是做假夫妻的,怎么,怎么能将你……”想着应是自己醉酒乱性,欺负了人家,不觉眼圈一酸,落下两行清泪。 杨过自责不已,李莫愁却也是滑下泪来。她心中酸楚,却是想着,“过儿到了此时,竟还没有认出我来?难道他至始至终,都只是将我当做了替代?” 她努力腾出手来,亦将杨过抱住,只苦苦念了几声,“傻过儿,傻过儿。”见杨过神情麻木,深责无状,便终于开口,悠悠说道:“过儿,我是莫愁,我就是莫愁啊。” 第二百三十七章 真相大白 李莫愁脱口直说,杨过顿时身形滞住。他痴傻一般念着,“什么!你是莫愁?你是莫愁?”忽又狂跳而起,大叫一声,“别来骗我,别来骗我!”竟是夺门而出,在院中狂啸一声,直震的屋檐处青瓦都落了几片。 李莫愁不觉杨过如此反应,不知他一时无法接受,还是以为“无忧”骗他,端是心急如焚。她当机立断,不做犹豫,披衣急出,誓要今日真相大白。 李莫愁见杨过尚在院中茫然呆立,生怕他稍后遁了去。当即合身纵去,张臂就抱,口中连连喊着,“过儿,你瞧着我,你好好瞧瞧我啊!” 杨过呆呆不语,只死死盯着她脸。李莫愁道:“我没有死,我一直就在你身边,绝儿就是你的亲儿子。”杨过忽的挣脱出来,退了几步,摇头道:“莫愁不会这么对我,她怎么会瞒着我这么久?”复又苦笑道:“无忧,你喜欢我是不是?所以你假扮成她来骗我是不是?昨晚……昨晚是你……”顿又失态大叫,“我们不能这样做,不能啊!” 李莫愁怔怔摇头,念着他此时犹困在迷障中,不觉又是泪眼朦胧。杨过哽咽道:“无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再见到了你。” 他说完欲遁,不料竟被李莫愁扯住衣袖。不及回神,便见一掌扇来。杨过本能抬手一格,却是格挡不住,便闻“啪”的一声,竟被她狠狠扇了一下。 杨过一阵惊愕,李莫愁已经手掌抚在了他脸上。李莫愁苦道:“过儿,纵然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你也该记得这掌法啊。”她使的正好赤练神掌,端是要杨过认清事实。 杨过一阵迷乱,不知自己是否还在梦中。李莫愁道:“你若是连这掌法都记不得了,那你总归认得这些吧。” 她一步退开,信手一扬,紧接着便是“哆哆哆”一阵响,树杆上已经钉了数枚银针,“过儿,这冰魄银针,你难道也认不得了吗?” 杨过此时泪珠盈眶,却只痴痴瞧着李莫愁。李莫愁复又近身,却在他胸前褪下自己外衫,露出如雪香肩,“若是连冰魄银针都不能取信于你,那你再看看我这肩头,是不是还有你自己留下的东西。” 杨过怔怔抬手将她衣衫拉拢,眼睛却是早早看到那一排齿印,正是昔日他中毒发狂咬的。李莫愁柔柔将人抱住,泪水汩汩,“过儿,无忧就是莫愁,莫愁就是无忧啊。过儿,我一直就在你的身边,一直在做你的妻子啊。” 杨过这时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滚下衣衫。他大喊一声“莫愁”,便自狠狠将人抱住,放声大哭起来。 两人搂抱在一起,久久不分。过了良久,杨过才哽咽道:“莫愁,我真该死,这么多年,竟没有认出你来。”他自苦笑嘲讽,“亏我还一直咒骂那个负心人,想不到竟是我自己。哈哈,哈哈。”他骂着骂着却是笑起来,又猛然一下挣脱李莫愁,大叫道:“莫愁,我好开心,我好快活!” 他猛然跃起,在空中连翻了七八个跟斗,竟是当年绝谷中,李莫愁教给他“云影仙踪”里的招式。李莫愁眼垂热泪,纵声大笑,旁人不知者端是以为两人疯了不成。 杨过落地又将人抱住,伸手去抹她脸上泪痕。李莫愁笑着流泪,亦是替他抹眼泪。李莫愁道:“过儿,现在好了,我们终于堂堂正正在一起,再也不用分开了。” 此间燕燕轻盈,莺莺娇软,是耶非耶?是真是幻? 两人既得相认,均是欢喜无限。 李莫愁说起那年绝情谷大火之后变故,杨过不胜唏嘘。他自嘲那年相见,竟是认不出人来。总算此时心情欢喜,话语间多是喜悦欢乐。 李莫愁取笑道:“你啊,还说什么无论我变成何等模样,都可以认出我来。偏偏我变成如今这样,你就吓得远远的。”杨过不甘示弱道:“那也未必。我虽然认不出你,但也是真心实意照顾你和绝儿好些年,也算补偿了吧。” 两人打情骂俏一阵,端是心中甜美至极。 李莫愁又问他武功,说起当日那套掌法。杨过便说思念故人,故而自创掌法。李莫愁道:“过儿,这掌法虽然精妙,但心意总归黯然,教人心中隐隐悲伤。”杨过道:“的确,我当初创这掌法之时,是以你当年的十三式武理为基础,心中尽是对你的思念之苦。如今老天垂怜,可我却犹是要记得这份突如其来的幸福。你既然说这掌法有黯然之意,那我便叫它黯然销魂掌好了。” “黯然销魂掌?”李莫愁轻念了一声,却是笑道:“好,就叫黯然销魂掌。我有愁云十三式,你创黯然销魂掌,倒也是绝配了。”杨过点头应下,更是心中欢喜。日后更是共研同修,日趋不成,奇正相合,终成大道。 两人又说起往昔趣事,近年温馨,都是开心释怀。 杨过不忘自嘲耍宝,只道:“妄我自认聪明,竟是如此愚钝。你多次提点于我,我却茫然不知。我若再聪明一些,便可早早和你相认,唉,真是该死,该死。”李莫愁呵呵笑道:“你已经够聪明了,以为李莫愁死了,就娶个张无忧来做替代。我告诉你,我就是见你不专心,才不要告诉你的。”杨过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你最坏。那我可要罚你,罚你一辈子都不准再骗我,不准再离开我。”说完又将人搂紧,在额头上温柔亲了一下。 李莫愁倚在怀中,柔柔道:“那是自然,以后我们夫妻一体,没什么再能分开我们。你若要留在襄阳学你郭伯伯做个大英雄,那我便铁甲青衣仿效当年的安国夫人。若是你想游历江湖,那我便同你一起逍遥人间,做一对神仙侠侣。”说完,也自绕上他的脖颈,在他唇上轻咬了一口。 两人真是心里抹了蜜糖一般甜蜜,似乎世间再无大事。 如此幸福安逸,和美同气,转眼便是数年。数年间,两人同练武功,共育亲子,端是天伦享尽,羡煞神仙。 这一年,已是南宋理宗淳祐十一年。时值春意盎然,万物生辉,襄阳城的街道上熙攘一片,驴鸣马嘶,夹着人声车声,端是安详热闹。 城中一座府邸内,庭院中正有三个七八岁男女孩童练武。一个男童扎马自练拳脚功夫,一板一眼,有模有样,眉间隐隐粗豪之气,起手落脚无不认真。另两名童男童女却是手持木剑,互击比试。 只见两柄木剑挥舞交斗,相互撞击,发出托托之声,有时相隔良久而无声息,有时撞击之声密如联珠,连绵不绝。 庭院中凉亭内坐了两个夫人,自顾煮水饮茶,品点叙话,偶尔瞥眼转头,向三个孩童瞧上一眼,眼中微微含笑,意示嘉许。暖阳清风,落在两人发梢,轻轻拂过面容。一人美艳明丽,双眼灵秀至极,另一个却是面掩白纱,却也是美目流盼。两人举止大气,眉目能通心意,青丝绾正,却也是大好年华。若光从身形容貌上看,似乎才是三十四五。 那持剑女童圆圆的脸蛋,一双大眼黒溜溜的,这时累得额头见汗,左颊上一条汗水流了下来,直流到颈中。她粉嫩小手一抬,左臂衣袖擦了擦,脸上更显红润。那持剑男童与她年岁相仿,却鬓若刀裁,眉目如画,隐隐将来俊俏风流之相,手中一柄木剑使得颇为灵动。 突然,那男童手中木剑自左上方斜劈向下,跟着向后挺剑刺出,更不回头。那女童低头避过,木剑连刺,来势劲急。那男童退了两步,侧身一闪,女童便自身边冲了过去。不及女童回转身,男童已是倾身后仰,反手一剑,正正点到那女童右手腕。 只听“哎呦”一声,一柄木剑落地,那女童捂住自己手腕,似娇似怨道:“你怎么又赢我?偏偏就不让我。”那男童温文一笑,却是淡然道:“娘说过,比武过招,不可相让。适才是你自己出招过猛,露了破绽。” 那女童娇嗔道:“就你认真,就你厉害!”骂完,又做撒娇模样,“我以后不跟你玩了。”男童颇有些懂事,见女童闹气,便自柔柔笑着,近身去看她“伤势”。男童道:“真的打疼你了?”那女童气呼呼模样,道:“手都肿了。”男童道:“对不起。”接着拉过小手,去替她揉揉。 不料手才接上,忽见女童眼神一闪,却是徒手化了擒拿功,将他一下子扣了起来。一扳一压,下盘一记绊腿,轻轻巧巧就将男童摔在了地上。不及男童起身,便早早半跪压膝,将人制住,只得意道:“现在是谁赢了?” 男童摔得狼狈,一脸尘土,却也不怒不燥,只据理力争,“你使诈,赢了也是输。”女童小脸梆子一鼓,哼道:“若真是和人打架,谁跟你讲这些规矩。”男童道:“若真是打架,我自然不会让你。娘,襄姐姐她使诈。”说到最后这句话时,却是喊向了掩面夫人。 “好了,襄儿,就你欺负人家。”倒是身边美艳夫人先应了话,过去将男童拉起,轻拍着衣裤上的尘土,温柔赞道:“绝儿剑术学得聪明,刚才那招‘玉腕皓镯’,使得非常巧,乃是学武正道。”又转头对女童道:“襄儿,你总是这般耍小聪明,如此,怎能学到你干娘的真本事。” “哼,干娘说过,临阵对敌,胜者为王。我能赢他,自然就是本事。”女童得意洋洋,自顾跑去凉亭中,扑到掩面夫人怀中,撒娇道:“干娘,我可没使诈。明明是我赢了,娘亲还要数落我。”说完,又扭头朝先前美艳夫人做了个鬼脸。 那夫人微微笑着,甚是溺爱模样,“好好好,没使诈,是襄儿赢了。”她轻抚着女童的头,端是温柔。 “李姐姐,就你最惯她。这孩子越来越没个正形,连亲娘的话都不听了。”美艳夫人领了男童过来,又招呼另一个男童来歇息,一边还说着玩笑话,“我早说过,有你这个干娘,她连亲娘都可以不要。” 那掩面夫人依旧眉目含笑,却也是玩笑道:“那是自然,我李莫愁的女儿,哪里需要这么多条条框框。”却又道:“不过襄儿,武学之道,一味取巧偷懒可也不成。” 这夫人便是李莫愁了,另一人自然就是黄蓉。而三个孩童,却是杨绝、郭襄和郭破虏。 当日杨过和她相认,不久便都告之黄蓉。黄蓉自然真心替她高兴,私下更是交往甚笃。只是碍于郭靖心思,大家至今相瞒。郭靖这些年全心守城,私事少理,又对黄蓉最是信任,便也不管这些家长里短。 这几年两家人走得近,除却众人面前犹是“张无忧”身份,私下早早复了真身。黄蓉更是让郭襄拜做女儿,又主动揽下一双儿女教导之事。她明说郭靖军事繁忙,自己可教,实在暗中却是交予李莫愁指点。她深知李莫愁修为,又知她甚会教导,是故两人几乎日日同在,共管孩童。 杨过也是乐见其成,自然同意。如今生活美满,合家欢乐,更是为人圆润,少有偏激不羁。这些年随郭靖一起,无论练武还是学习兵法军略,都是更上一层楼。性子渐渐稳重,行事作风也趋老练。 如此融乐,几年间两家人早已密不可分。只不过郭靖总是不知真相,而众人亦在暗中寻机,须找个好时机告之于他。 话转当下。李莫愁一番慈爱之后,便是凝了神色,缓步出亭。只见她单臂一展,衣袖鼓风,掌心一吸,竟将地上木剑吸起,挥剑做斜劈之势,说道:“吞吐有道,收放不老。”剑到中途,却是回转做了横削之状,“随心所欲,功在根基。”横削之状未落,竟已换成直刺之意,“万变归宗,大巧不工。”木剑直进,竟是正正点中院内一棵樟树树杆。只震得树枝摇动,落叶纷纷,木剑却是完好无损,有如铁铸。 这几招行云流水,刚柔并济,看似轻盈如风,最后竟是力蕴千钧。直看得几个孩童连声叫好,拍手称快。 李莫愁道:“剑法招式不管如何精妙,最后伤敌总归还靠根基。根基不稳,便是神兵利器,绝世妙招,也是所用有限。”忽得,眼神一狠,手腕一抖,木剑便是劲射而出。复又射中适才那棵樟树,竟是同一位置,更是透体而出。树杆穿透,木剑竟是不损不颤,不折一口。 “哇,干娘好厉害!”郭襄雀跃,杨绝和郭破虏却是讶然有思。黄蓉更是赞道:“李姐姐,你这修为,可一点不差我爹爹了。再几年又是华山论剑,我看那五绝名头,要首次多个女流了。” 李莫愁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只道:“那些个虚名,我早早无所谓。如今我只想陪着自己喜欢的人,在意的人便好了。” 黄蓉赞许点头,两人便一起引三个孩子歇了。稍做休息,便是黄蓉来讲一些经书典故、江湖传奇,端是要把孩子们教导出色,不亚先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祸降临 李莫愁和黄蓉日日同在,情如姐妹,悉心教导三个孩子,尽是认真。而杨过和郭靖亦是情同父子,巡城布防,演军拢士,无不同心。 这一日,李莫愁照旧在郭府同黄蓉一起教孩子们练武。不觉杨过随郭靖早归,却是不多招呼,进屋说事。 李莫愁和黄蓉觉得两人神色严肃,生怕出了什么大事,过不多久,便教孩子们歇了自玩,寻去问话。 两人寻到房前,却见关门闭户,各自一惊,殊不知爷俩何来神秘,便自隐在屋外驻足而听。 但闻内中郭靖道:“过儿,今日早些回来,确是有一件要紧事,想同你商量。”杨过恭敬道:“郭伯伯何言商量,您但有吩咐,小侄定当尽力。”郭靖温和笑道:“这事不是军国大事,何来吩咐之说。”顿了顿,又道:“过儿,这件事说来自是你的私事,但郭伯伯作为长辈,却也是禁不住想替你急上一急,提点你一下。” 杨过微微惊讶,屋外两女亦是疑惑。 郭靖道:“过儿,这些年来,你随我保家卫国,尽心竭力,当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郭伯伯看你性子越趋稳重,行事又甚通达,心中端是欢喜。只是有一事,你却久久不做,却是为何?” 杨过奇道:“郭伯伯,你所言何事,我怎的不明白。”郭靖笑道:“你啊,装糊涂。那我便直说了吧,你如今年岁不小,为何不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杨过吓了一跳,屋外两女亦是吃惊不小。 郭靖笑道:“你可别告诉我,如今你有家有小。呵呵,我都是知道的。”稍顿,又正色道:“当年你执意娶那张大夫为妻,我本是反对。但你郭伯母却说,你是古道热肠,想照顾孤儿寡母,不想教人多说闲话,才做出那番狂傲决定。我没说错吧?” 杨过愣一愣,笑道:“郭伯伯你还记得啊。”郭靖道:“那张大夫确实好女子,知书达理,自强不息,也是令我敬佩。你照顾他们母子,更是侠义心肠,自然无错。但是……”换了口气,续道:“但是,你们这场假夫妻,却总不能演一辈子吧。你正值大好年华,须寻一个良配了。” 一番话诚意十足,却令听到几人尽皆震撼。屋外两女面面相觑,不知郭靖怎得起了这层心思。屋内杨过更是一时惊措,只借口道:“郭伯伯,我……我和无忧,是拜过天地的。” 郭靖哈哈一笑,道:“那又何妨?你们又不是真夫妻。先前孤儿寡母不易,你照顾他们自然不错。可如今,她既学了你不少武功,孩子也渐渐长大,却没必要再绊着你了。”稍顿,又十足诚意道:“过儿,助人为乐自然是侠义之举,但自己的幸福也不容耽误啊。你若是不好意思说,那就由我同你郭伯母一起出面去说。” 杨过喊一声“郭伯伯”,郭靖却似不闻,只管自叙,“至于张大夫和她孩子,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让襄儿和她儿子结个娃娃亲,日后自然也是一家人,哈哈。” 几人听闻,都是头脑一阵乱嗡,实不知郭靖还有这层“好意”。杨过又大喊一声“郭伯伯”,见郭靖回转应对他,肃然道:“郭伯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不知道,我现在和无忧确是真夫妻了。我们拜堂后半年,便真的……真的行了夫妻之礼。” “什么?你们行了夫妻之礼?”郭靖吃了一惊,脸色滞了片刻,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也好,也好。你这孩子,怎么瞒我这么久,亏我还一直以为你们做假夫妻呢。” 杨过神色一松,郭靖复又说话,只不过话中略有憾意。郭靖道:“你们既然已是真夫妻,那我也不担心没人照顾你。只可惜我这结娃娃亲的念头,便是要落空了,呵呵,可惜,可惜。” 杨过不知他可惜什么,却闻“吱嘎”推门声响,却是黄蓉和李莫愁一并进来。 黄蓉抢口道:“有何事可惜?”转到郭靖身边,笑盈盈问道:“靖哥哥,你和过儿说什么好事,又笑又可惜的?” 郭靖见两人进来,犹是一脸惊喜状。冲李莫愁点头示好,又对黄蓉笑道:“蓉儿,你知不知道,原来过儿和张大夫不再是假夫妻了,早早成了真夫妻。”他确是真心实意关心杨过,适才听到杨过所言,自然欢喜。此时简略解说,更是高兴。 李莫愁轻轻走到杨过身边,只挽住他左臂,冲郭靖含笑点了点头。郭靖又点头回礼,黄蓉却道:“靖哥哥,你还没说什么事可惜呢?” 郭靖呵呵一笑,却冲李莫愁方向道:“张大夫教的好儿子,我郭靖看着十足喜欢。本想同你商量,让我家襄儿与他结个娃娃亲。不过现在过儿说你们已经是真夫妻,那我便只有可惜了,哈哈。” 他说完又笑,李莫愁和杨过都是忍俊不禁。听他语气轻松,神色欢愉,却也想在今日说破好事。至于郭襄和杨绝之事,尽也可允,这两个孩子一起数年,端是青梅竹马的好感情,若真结什么娃娃亲,那也不是不妥。 两人相视一笑,心意相通,正要全盘说出。不觉黄蓉又抢嘴道:“靖哥哥,他们做了真夫妻,与襄儿绝儿两孩子的娃娃亲,又有什么相干?大家一起点个头,不就简简单单一个事情?而这也正好遂了你多年的心愿,郭杨两家终于结成亲家了,哈哈。” 杨过和李莫愁也是微笑,心想黄蓉说得极是。待等会真相告白,真不知郭靖会如何惊掉下巴。 几人正都欢喜间,不觉郭靖却是收了笑,否道:“蓉儿,这怎么行?”他神色略有严肃,语气已然正经。黄蓉道:“怎么不行?”郭靖一愣,又笑吟吟道:“蓉儿,你真是糊涂了。现在过儿和张大夫成了真夫妻,那绝儿便算是过儿的子嗣了。如此论辈分,襄儿便是他的姑姑,他便是侄儿。这,这世间哪有侄儿娶姑姑的道理?这,这……这不成乱伦无道之事了么?” 黄蓉不觉一惊,李莫愁和杨过更是心中紧了紧。两人本想趁着今日说出原委真相,不料此时听闻郭靖一席话,哪里还有念头。杨过更是一颗心砰砰乱跳,直在心中害怕,“郭伯伯如此伦理念想,幸得适才不言。若真说破莫愁身份,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他也知道郭靖并无恶意,但也不敢以身试法,只是将李莫愁手掌捏住,紧紧不放。 郭靖一番话出口,便觉屋中气氛冷了下来。转头一望,却见杨过和李莫愁两人都是神色有异,略显慌张。黄蓉也是瞧见两人神色变了,立马打岔道:“瞎说,哪来这么多大道理。依我看啊,但凡没血亲,便是可行。什么姑姑侄儿,只要真心喜欢了,我们便要祝福。”她眉目一挑,半娇半嗔道:“靖哥哥,绝儿这孩子我可喜欢得紧,我可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害人道理。” 郭靖一愣,便沉默不语。黄蓉道:“这世间的道理,有些是对的,我们自然遵循。但有些却不见得全对,我们也没必要计较。再说,我们江湖儿女,哪里来这么多规矩。”郭靖神色一松,黄蓉又道:“靖哥哥,我们今日才知道过儿和张大夫的好事,但不能因为今日关系改了,先前的事情便都否了。你可别忘了,当日我要襄儿做张大夫的义女,你也是赞同的。” 李莫愁和杨过一边听着,心中都是感激。黄蓉又道:“靖哥哥,张大夫年岁和你我相仿,我们总不能因为今日之事,便要她循着那些破规则,也改口叫我们一声伯父伯母么?” 郭靖一愕,已然收了肃然之色,只讪讪道:“那是不会,那是不会。别说叫人改口,便是我自己,听着也会不舒服。”他稍顿了一会,便又微微笑道,“这些事先不说了,反正孩子们还小。等将来长大,若真是情意相投,那我也不管什劳子辈分长幼了。” 他这些年总是不能尽忘李莫愁,自然心中对她昔日作风也颇赞许。不知不觉之下,原先直肠子心思,已然多了些许通达。他说完又转了话题,和两女说起孩子教导问题,倒也不再执意。 入夜归家,黄蓉亲自来送李莫愁和杨过。黄蓉叹道:“靖哥哥这脑子里,有些事情总是转不过弯来,看来你俩之事,我们须一直瞒下去了。”杨过道:“也是。今日幸得没有说破,不然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情来。”李莫愁却已经风淡云轻,洒然道:“其实说不说,于我们而言,并无差异。他不能得知真相,与我们同乐,却是他自己的损失了,呵呵。”杨过和黄蓉听后,都是笑笑不语。 此间便过,忽忽又是数月。这两年蒙古兵驻扎江北,一直鲜有动作。是故郭靖近来闲暇,多于家中伴着妻儿,稍享天伦。 夏末秋初,正是好天气。某日,他自心血来潮,竟要亲自教三个孩子一些拳脚。彼时众人皆在,倒也随他。三个孩子天赋都好,又都认真,他更心中欢喜,悉心指导之下,颇不似教学,更似亲情温存。 黄蓉同李莫愁和杨过自在亭中饮茶叙话,望着庭院中四人身影,不觉想起昔日桃花岛上,郭靖也是这般教导武家兄弟和郭芙,不免感慨岁月不留人。黄蓉叹道:“靖哥哥一心天下,却少有这番温存之时,一个大侠的责任,真是牺牲太多了。”李莫愁和杨过身有同感,均道浮云万事,岁月匆匆,不免唏嘘。 三人正在感叹间,忽的门庭外有人闯入,却是打破此间温情。 但见一名军士火急来报:“启禀郭大侠,吕大人请你速速过府,说有要紧事情。” “要紧之事?”众人不免都是一怔。郭靖立马停下指导,教孩子们自练,拱手一送,“旦请回报吕大人,就说郭靖不刻便道。” 军士得令急返,这边众人早都歇了心思。郭靖整了整衣服,拜别众人,便自出门。未想足不出户,先前军士竟是回转,直道:“郭大侠,吕大人来了。” 众人齐齐一惊,吕文德已经满脸焦虑,直进门庭。郭靖道:“吕大人,你怎得亲自来啦?”吕文德并不客套,直言道:“郭大侠,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吕文德谙熟官场,平日虽有趋利之心,但大局之下,还是拿捏颇准。而且近些年受郭靖等人影响,倒也不失父母官气度。他此时架子官威全无,却如寻常熟人一般,找郭靖寻求救命大计。 郭靖一愣,黄蓉已然抢道:“吕大人,何事如此紧张?”吕文德径自饮一杯茶,肃然道:“前方细作来报,蒙古大军不克南下,誓言灭宋。” 众人皆是一震。郭靖道:“怎会有此事?”一顿,又道:“蒙古兵这些年连番攻宋,都是无功而返。在我襄阳一处更是受挫连连,这两年驻扎江北,长久不曾动静。我又听说前几年蒙古内部有些纷争,众王侯各怀心思,更是无心外征。怎得突然有此情报?会不会是前方细作弄错,骇人听闻啦?” 身边几人都是点头,黄蓉也道:“是啊,吕大人。会不会军报失准,杞人忧天啦?”吕文德却是无甚动容,望一眼众人,道:“郭大侠,我们都是老熟人,我自不必藏捏,这军情千真万确。”再饮一杯茶,忧道:“你说得不错,这两年蒙古兵不动,确是内部纷争。可是你却是不知道,就在刚刚六月初,蒙古诸王侯贵族,在斡难河畔举行忽里台大会,宗王大臣们共同拥戴蒙哥登基。” “怎么是蒙哥登基?”郭靖一惊脱口,“蒙古汗位,不应是窝阔台家族继承的么?” 吕文德正色道:“按先制自然如此。但是窝阔台家族后人无功无能,在王权争斗中失了主动,却是由拖雷一支的蒙哥登基成了大汗。他对内镇压反对者,对外更要征战立威。这灭宋之举,便是他最好的立威之机。” 郭靖神色大紧,锁眉不展,片刻大叫一声,却是起手一掌,在石桌上拍出一个掌印来。 吕文德吓得怔了怔,李莫愁和杨过默立不语,黄蓉只关切喊一声“靖哥哥”。 郭靖静了一会,才忧叹道:“拖雷安答生的好儿子啊……恐怕我大宋之灾,要更胜从前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抗敌(上) 蒙哥既得汗位,自然励精图治,内除异己,外征诸国,似有一统天下之势。 襄阳、樊城之北,蒙古大军蠢蠢欲动。吕文德一面速报军情,火速奏请朝廷援兵;一面求助郭靖,共商拒敌良策。郭靖众人皆是心情沉重,不敢轻怠。连日散发英雄帖,再召武林志士。数日间,蒙古大军缓动,探而不攻,静候王令。中原武林人士接了英雄帖,纷纷复聚,一时间竟聚了数千好手。 郭靖带了杨过、耶律齐、武家兄弟等小辈,更有朱子柳、点苍渔隐、鲁有脚等江湖豪杰一并,整日在军营、城墙巡视,不落一刻松懈。黄蓉周旋各处,以资兵粮器械。宣抚使吕文德亦是亲临战阵,鼓舞士气,同郭靖等武林豪杰一并,誓言城人共存。 期间洪凌波、程英和陆无双三女也获悉军情来援。三女这些年江湖上声名渐起,武功更是精进,侠女风姿不落人后,此来襄阳自是意气奋发,均想大干一场。 但不知怎得,黄蓉却说襄阳城江湖人众多,朝廷难管,需细心之人斡旋,硬是派了洪凌波和陆无双做这四处周全之人。又对程英言道:“小师妹,这城中豪杰虽多,却多半目不识丁。这粮草物资管理算写之人,如今缺得很,你此番来襄阳,却是帮我大忙了。”也不管程英如何想,硬是塞了这份差事给她。 三女心中均有些不悦,但黄蓉再说大义,只道全局为重,这等后勤之事亦非寻常。三女心想也是,虽有些憾意,但也认真应下,不教他人分心。 唯独李莫愁空闲无趣,自留郭府看管几个孩子。她本欲随杨过同去城墙,早早借口自己精通医术,便可在城墙下援手一二,哪知当时郭靖一句“军中自有医官”便将她打发了。又想寻三女作伴,却不料三女又被黄蓉分派后防要务,着实不好叨扰。 黄蓉更是私下明言:“李姐姐,孩子们总归要有人护着。万一蒙古人又如当年一般,潜入高手,想来挟持,也要教他们碰了钉子。”李莫愁当时不及应诺,杨过早早首肯,道:“郭伯母想得周全了。由莫愁护着几个孩子,便是蒙古高手偷袭,那也是妄自送死的份。” 杨过和黄蓉两人一唱一搭,却也叫李莫愁无话可说。她口中虽不多言,心中却也早早想得通透。她也知兵戎之下,刀剑无眼,两人这番刻意安排,无论对洪凌波等三女,还是于她而言,都是一种保护。若换从前,她定是早早说破,死活不愿落在人后。只是如今岁月,心中却多了一份淡然,李莫愁淡淡笑道:“如此也好,但凡有人敢来,我便叫他们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人事既落,军情愈紧。 宋、蒙大军在襄樊、汉水一带对峙,先锋部队早早攻守多次,宋军占了地利之优,蒙兵却是人数众多,一时倒也旗鼓相当。只是两边大军都不轻动,一时僵持,局势危如在弦之箭,大战顷刻得发。 众人均知蒙古大军既有军容之盛,又携兵力之强,此番按兵不动,自是要等蒙哥亲临战阵,御驾亲征。 连日来,蒙古军先头部队侵扰西、北两处城门,端是搅得城中人心惶惶。郭靖这些年多在军营,勤练兵卒,更早早备足守城资材器械。每每小股敌军潜近试探,都早早被他洞悉击退,满城军民士气倒也高涨。只是他想到恶战在即,也不免整日忧心,郁郁不乐。 杨过每日随他,身有同感,渐也神色凝重,平素更不多言玩笑。李莫愁也不烦他,只说尽力而为,但凡真到襄阳守不住之时,再做打算。 如此过得一些时候,郭靖、杨过等人终于也是日夜不归,同士卒共苦城头。李莫愁每日虽在府中不出,城中战报却丝毫不落。她知晓眼下不过一些小小攻防,又得悉众人平安,便也心思暂安。 这一日,天甫黎明,忽听得城外鼓角雷鸣,却是蒙古大军来攻。襄阳城中军民奔走相告,喧闹叫嚷。李莫愁心中一紧,猜测如此动静,或是蒙古军大举强攻,当下推门出府,询问究竟。 正逢吕文德督率兵马经过,但见他神色凝重,叱令兵卒,急急往西北两处城墙赶。李莫愁顾不得许多,竟脱口直问:“吕大人,如此阵仗,可是鞑子军强攻?” 吕文德一愣,见是熟人,倒也没甚架子,只道:“杨夫人猜对了。蒙古大汗亲征,突然大举强攻,来势汹汹,教人好不担心啊。”说了一句,又转头对身边主簿道:“速速动员全城百姓,但凡丁壮之夫,愿随军守城者,一律重赏。” 那主簿得令而去,才出几步,吕文德又将人喊住,道:“便是妇孺老弱,也可担土递石,与丁壮同赏。”主簿连声应下,急急而去。 若非军情紧急,怎会如此大作动员。李莫愁熟悉襄阳,知晓城中除了精兵数万,尚有数十万百姓。眼下之势,只恐城破不过旦夕。 此时城内城外喊杀声渐响,隐隐不刻震天。空中已有羽箭来去,如雨飞蝗,吓得一些流民孩童哇哇大哭。 李莫愁伫立原地,遐思远走,端是担心杨过众人。心想若是城破,无人得以幸存。她一愣失神,便忽略身边人流,直至有人慌不择路撞了她,才堪堪回神。 吕文德驱兵一阵,忽闻不远处有人“哎呦”喊了声。转头看时,却是李莫愁发出。他脱口喊道:“杨夫人不要紧吧,请快快回府,这外头乱得很。”他自然也是认不得李莫愁真身,但因为和郭靖一家走得近,却也是熟识。此时要她回府避难,自然真心实意。 李莫愁愣愣瞧着周边乱流,眼中渐渐凝了寒意。不刻,却道:“吕大人,如今人人都在奋战,我怎可躲在府中?”她一语既出,便自定了决心。不及吕文德相问,续道:“大人不要忘记,我是一名郎中,虽不能杀敌御寇,却也能救治伤员。请大人带我一并前去。” 吕文德脸有难色,李莫愁又道:“请大人放心,这几年我也学了一些武艺,并不会拖累旁人。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便是一介女流,亦能精忠报国!”她口气决然,端是不容置疑。 吕文德拍腿大声赞道:“好!杨夫人说得极是!”他又传令身边亲信,挑选龙骧营精锐数十人,保护郭府家小。李莫愁谢过,便自心无旁骛,一路随行。 城头战况渐烈,战云雷鼓震天。 杨过随着靖蓉夫妻一并登城远望,但见蒙古兵漫山遍野,不见尽头。郭靖久在蒙古军中,熟知蒙古兵攻城的诸般方略,早已有备,不论敌军如何用弓箭、用火器、用垒石、用云梯攻城,守城的宋兵居高临下,一一破解。不出多时,蒙古军已经折损了几个千人队,但兀自前仆后继,奋勇抢攻。 郭靖手执长剑,在城头督师。黄蓉站在他身旁,始终不离。杨过随在不远处,于左右十余丈城墙上来回援手,但凡抢登而上的蒙古精锐,都被他一一杀尽。 李莫愁先前随着军中医官一并救治伤员,待过整整一天,城上城下喊杀声越来越猛,而伤兵救治越是紧急频繁,终于按耐不住,偷偷溜上城墙,却在稍远处暗立。 她眼见半丬天布满红霞,景色瑰丽无伦,怎奈夕阳晚照之下,却是杀伐不停,但见城下敌军飞骑奔驰,狰狞的面目隐隐可见,已然一方修罗场。 她也不惊动众人,只默默瞧着。她看着郭靖,见他挺立城头,英风飒飒,心中不由得想起当年两人并肩作战之事,竟也是眼中满含仰慕之意。又见黄蓉紧紧随在他身边,似在指点战事,却又始终温情脉脉。见两人如今相爱更笃,当年却险险因她之故生隙,却也不免唏嘘。 她又瞧着杨过,见他脸上虽有风尘疲色,却始终神情肃然,杀伐果断,又能随机应变,通达军略,更是心中慰然。不禁欣然怜惜:“过儿长大了,我的过儿终于长大了。” 正恍惚神游,忽听得城下蒙古兵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自远而近,如潮水涌近,到后来十余万人齐声高呼,真如天崩地裂一般。但见一根九旄大纛高高举起,铁骑拥卫下青伞黄盖,一彪人马锵锵驰近,正是大汗蒙哥临阵督战。 蒙古官兵见大汗亲至,士气大振。红旗招动,城下队伍分向左右,竟是两个万人队冲上来急攻北门。这是大汗的扈驾亲兵,最是精锐之师,又是迄今从未出动过的生力军,人人要在大汗眼前建立功勋,数百架云梯纷纷竖立,蒙古兵将便如蚂蚁般爬向城头。 李莫愁只看一眼,心中便是大紧。心想如此奋战一天,此时敌军如此强攻,宋军实难再守。正自担忧,忽闻郭靖攘臂大呼:“兄弟们,今日叫鞑子大汗亲眼瞧瞧咱们大宋好男儿的身手!”他这一声呼喝中气充沛,万众吶喊喧嚷之中,仍人人听得清楚。 城头上宋兵战了一日,已疲累不堪,忽听得郭靖这么呼叫,登时精神大振,均想:“鞑子欺侮得咱们久了,这时须教他们大汗知道咱们的厉害!”各人应声高呼,士气顿时又涨,更是出力死战。 但见蒙古兵的尸体在城下渐渐堆高,后续队伍仍如怒涛狂涌,践踏着尸体攻城。大汗左右的传令官骑着快马奔驰来去,调兵向前。暮色苍茫之中,城内城外点起了万千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 吕文德此时亦到郭靖身边,眼见这等声势,心中不免有些怯了。他面色难看,心中寻思:“这襄阳城今日怕是要守不住了,此时若出城南退,倒还有一条活路。”只是想着眼下人人死战,这等心思又如何说得出口。 正此时,身边一名官吏叫道:“吕大人,守不住啦,咱……咱们出城南退罢!”吕文德一眼瞧去,却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官。他心中不知是喜是惊,一时竟也想着附和此议。 不觉郭靖厉声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乱我军心!”他自然不认得这人,喝声无情,倒是惊动了周边众人。一语喝落,又凌然昂首道:“襄阳在,咱们人在,襄阳亡,咱们人亡!” “好!说得好!”杨过远远应一声,随即赶到身边,怒视那官员。杨过道:“郭伯伯,不要管这等贪生怕死之人。你只管发号施令,我们无不遵循。” 吕文德被两人斗志感染,正要高呼口号,再激士气。不料那监军竟是缓了神,却对郭靖和杨过喝道:“大胆草民,怎敢妄言国事。” 他自持了官威,渐又趾高气扬道:“吕大人,我可是朝廷派来的监军,你擅用江湖武人,任其越俎代庖,不恤军士性命,我可是能参上一本的。” “这……”吕文德刚刚被郭靖激起的死斗之心,又不免动摇起来。黄蓉眼见事急,眼下敌军强攻,自己人却先起了纷争,赶紧圆场道:“这位大人,为官者食君俸禄,当为君分忧。如此当下,无论是谁,应一并抗敌为先。”她心中恨极,只是顾忌吕文德颜面,话中不免谦卑了几分。 不料那监军爬杆上架,竟又嘲讽道:“吕大人,怎得你这襄阳城中,还有妇道人家说话的份?”一句说完,招呼身边亲兵道:“走!我们走!有人愿意赴死,我可不愿意相陪。” 吕文德来不及留人,那监军便自转身,冷笑道:“吕大人,你也不用向朝廷述职了,我先帮你报了此间战事。”再哼一声,更无停留。吕文德捶胸顿足,看看郭靖,又望望那监军,端是不知所措。 正此间,忽的人群中有个人影闪动,顿时有喊叫声传出,竟是那监军身边四名亲兵被人一招横腿扫开,齐齐跌了回来。 众人大吃一惊,便听一人沙哑低沉道:“监军殉国,是为烈士!吕大人,这份战报,你可要记清楚啦!”只这一句,便紧接“啊”的一声惨叫,却是那监军发出。 众人更是惊愕,此时看清楚,却是李莫愁五指锁喉,生生将人格毙。 第二百四十章 抗敌(下) 李莫愁既杀监军,城楼上气氛顿时一凝。 杨过和黄蓉相视一望,均是倒吸一口凉气。郭靖和吕文德更是一脸震惊,殊不知这个平素温文的女子,竟是这般杀伐果断,更惊讶身手竟是如此高强。 气氛只凝一刻,黄蓉心思转过,立马提点道:“吕大人,监军殉国,我们当为之报仇,教鞑子大军填命城下!” 吕文德脑中一醒,道:“对,郭夫人说得对!”又转道:“郭大侠,一切听你。” 郭靖此时亦是回转心神,大声喝道:“大伙儿上城抗敌,再不死战,还算是什么男子汉?”这一喝震人发聩,将适才那监军脱逃所染尽皆扫去。 吕文德此时也定了决死之心,长剑在手,竟也奔到城墙边,登上一呼,纵声叫道:“众将士拼死守住,不要教鞑子兵上来一人!” 郭靖和吕文德一者在野,一者庙堂。两人先后一呼,自是万众归心,再无动摇。黄蓉、杨过及一众将帅都是随声呼喝。 襄阳兵卒、武林豪杰自不必说,甚至连那监军所带来的百余亲兵,都受感染,齐声应是。一时间,又是呼喝高喊,喧声震天,堪堪将适才蒙古军呐喊声压了下去。 李莫愁此时已到杨过身边,只问:“过儿,战了一天,累不累?”杨过心情激动,又暖又喜,只道:“莫……无忧,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差点喊出“莫愁”来,眼中却更多柔情蜜意。 黄蓉也过来,悄悄道:“李姐姐,想不到多年之后,你还是如此果决。”言语中甚是赞叹。郭靖稍后走近,却不相说,只定定瞧着她,目不转睛。 李莫愁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知是否已然被他瞧出真相。心中想着他前些日子言论,却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忽然,猛听城下梆子声响,又是蒙古传令官大呼:“众官兵听着:大汗有旨,那一个最先攻登城墙,便封他为襄阳城城主。”蒙古兵大声欢呼,军中枭将悍卒个个不顾性命的扑将上来。 只这一道令,城头防战便又吃紧。众人当即散开,各援缺口。李莫愁冲杨过点头示意,随手拾了把长剑,两人一并冲往敌军登城最甚处,连番砍杀。 郭靖远远瞧着,虽只几眼,心中却是大大疑惑,暗道:“张大夫不过跟过儿学了几年功夫,怎得身形步法竟一点不差他,甚至……甚至更在过儿之上?”他心中隐隐有些事迸然欲出,却总碍于眼下军势,只得暂且按下。 那蒙古传令官手执红旗,来回传旨,蒙古官兵疯一般登城。黄蓉道:“靖哥哥,射他!”郭靖嗯了一声,当即挽起铁胎弓,搭上狼牙箭,飕的一声,长箭冲烟破尘,疾飞而去。那传令官当胸中箭,倒撞下马。 军令一歇,蒙古兵士气稍挫。杨过同李莫愁砍杀一阵,心中畅快至极。两人淋漓酣战,心中却无半点生死之忧。 一轮冲击过后,李莫愁摸出汗巾替杨过擦汗,端是目中无人,甜美自知。杨过好生受了,暖暖笑道:“现在的我,可是你心中的大英雄了?”李莫愁笑道:“那是当然。我李莫愁选中的男子,怎能不及别人。” 两人简短说笑中,又有一队生力军万人队开抵城下。两人相视一笑,齐齐望了眼人潮。杨过道:“莫愁,你的大英雄想去煞煞鞑子的威风,你可会担心?”李莫愁眉目含情,脉脉道:“既是大英雄,又何须我担心。”杨过笑道:“那好,你便替我守住这个缺口,不教鞑子上来一个。”李莫愁道:“嗯,我要站在这里,好好看着你。” 两人说完又是相视一笑。杨过忽的重剑一收,回身往郭靖身边奔去。李莫愁却是长剑一挥,凛然喝道:“诸位,打起精神,不可教鞑子活着上来一个!” 众官兵、豪杰高呼声中,杨过已经奔到郭靖身前,说道:“郭伯伯,鞑子猛攻不退,小侄开城出去冲杀一阵。”郭靖深情瞧了他一眼,咬口道:“好!你领四千人出城,可要小心了。”黄蓉并不多说,只望了望李莫愁,又转对杨过道:“过儿,万事小心,不可太过逞强。” 杨过翻身下城。不久战鼓雷鸣,城门开处,杨过领了一千名江湖豪杰、三千名龙骧营敢战士,都持标枪盾牌,冲了出去。北门外蒙古兵攻城正急,突见宋军杀出,竟一时乱了阵脚。杨过挥军赶上,一阵冲杀,顿教一个万人队七零八落,人仰马翻。李莫愁高墙望见,不免连声叫好。 只是叫好声才去,便闻蒙古军中三声炮响,竟是左右两翼又冲出两个万人队,将杨过所领的四千人围在垓心,包抄截杀。 李莫愁不免“哎呦”叫一声,手中长剑挥舞,便又砍倒一名登城蒙古兵。她先前不曾想到杨过遇险,此时心中忧虑,却又走脱不得。 所幸那三千官兵训练有素,武艺精熟,骁勇善斗,又有一千名江湖豪杰作为骨干,虽然受围,却丝毫不惧。 郭靖、黄蓉、吕文德众人从城头上望下去,但见杨过领着宋军,前突后冲,犹是阵势不乱,以一当十,当即高呼酣战,擂鼓助威。夕阳下刀光剑影,有如千万条银蛇闪动,真乃好一场大战! 蒙古兵势众,两个万人队围住了杨过的四千精兵,另一个万人队又架云梯攻城。 杨过一队人被困在城外,却也阻了蒙古援兵调遣顺利。郭靖默默喃了句:“过儿,再坚持一会。”便自传令,竟是让武家兄弟通告李莫愁,让出缺口,任由蒙古兵上城。 李莫愁素来信服郭靖。此时心中虽是担忧杨过,却依旧应命。她领兵退开,让缺一侧,霎时之间,成百成千的蒙古兵爬上了城头。城下千千万万蒙古兵将眼见城破,大叫:“万岁!万岁!” 杨过城下不知,见李莫愁所在缺口怎得瞬间大开,蒙古兵蜂拥而上,顿时心中一慌,一时之间,竟以为李莫愁遭难,顿时大大喊了声“莫愁!” 这一声喊得如雷贯耳,吓得蒙古军阵中战马惊嘶,几个小将竟被掀下马来。 郭靖霎时一愣,这“莫愁”两字听得清清楚楚。他莫名其妙,却又不及思索,身边吕文德已是脸色难看,疑惑道:“郭大侠,你,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弃城?” 吕文德出口相问,郭靖才神思急回。却见杨过此时疯了一般,竟是引了兵卒径自往敌军王旗伫立处突去。 郭靖惊呼:“过儿这是做什么?”他却是没有想到内情,殊不知杨过以为李莫愁出事,心中已然乱了,势要决死一战。 黄蓉此时醒悟,急急道:“靖哥哥,半渡而击,是时候啦。”郭靖回神,凛然不语,只将手中领令旗一招,喊一声“杀!”,蓦地里金鼓齐鸣,朱子柳与武三通各率一队精兵,从埋伏处杀将出来,立时填住了缺口,不令蒙古兵再行攻上。 “杀!”武家兄弟亦是呼应,招呼先前退散兵卒复攻。李莫愁恍然大悟,佩服郭靖用兵胆识,当即也是长剑一挥,再入战阵。两相夹杀,将城上的数千蒙古兵围在死地。而城外杨过所率宋军却也受围遭困,突进一段,再也逼近不得。另有东西南三门也各攻拒恶斗,十分惨烈,喊杀声响彻天际。 蒙古大汗蒙哥立马于小丘之上,亲自督战,身旁两百多面大皮鼓打得咚咚声响,震耳欲聋,什么说话的声音都给淹没了。但见千夫长、百夫长一个个或死或伤,血染铁甲,从阵前抬了下来。他身经百战,当年随拔都西征,曾杀得欧洲诸国联军望风披靡,直攻至多瑙河畔、维也纳城下,此刻见了这一番厮杀,也不由得暗暗心惊:“往常都说南蛮懦怯无用,其实丝毫不弱于我们蒙古精兵呢!” 顿首凝视一会,又抬手指着重围中的杨过,向身边亲卫问道:“早年我便听四弟说过,中原武林人士联合抗我蒙古大军,今日一见,确实神勇。不知这位独臂侠士,是谓何人?” 话落,身边凑近一人,似赞实恨,道:“启禀大汗,此人便是杨过。当年我等受先汗之命去全真教敕封,就是他坏的好事。”稍顿,又得意道:“想不到今日再遇,却在万军之中。呵呵,如今两军对垒,便用不着江湖规矩啦。” 蒙哥略顿,当即大笑一声,令道:“好,军中谁能取他首级,我便封他万户侯!”他此令一下,身边几个护卫都相顾得意,更有军中众将早就心中不忿,想着江湖人何来言勇,当即齐声呼喝,冲上围杀。 这一下来得又猛又急。杨过虽是武功高强,但毕竟势寡,一时间左支右绌,不免辛苦。而四千精锐奋战多时,亦是折损过半,堪堪危险。 李莫愁复还缺口,杀退登城敌军,一眼望去,却是杨过身陷重围。她深知杨过修为,若他要退,当还有机会。却不知杨过竟是不退反进,只管前突,吓得她一颗心不由得悬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其中原因,却一念不移,便是不能教杨过出事。心中一急,便是提醒呼喊,顿时脱口喊道:“过儿,快回来,危险!”只是这一声虽是运了内力,却因自身嗓音沙哑,竟是淹没人群喊杀之声。她一连喊了好几声,都堪堪传不出多远。 正此时,忽见重围中杨过身形一矮,似是倒了下去。李莫愁霎时心急如焚,撕声厉喊,一声“过儿”,端是凄厉。 “过儿!过儿!”李莫愁喊声不绝,丹田内息澎湃冲涌,原先低沉沙哑之音,渐渐尖锐,到最后竟如穿云之音,嘹亮明丽,却又凄厉悲绝,深情眷恋。 城上人声摄人心魂,城下重围中身形复起。 杨过仰身倒地一记扫腿,不过片刻瞬间,却惊闻城头上传来这等呼喊。他心念电转,当即脱口还呼,“莫愁!莫愁!” 只这一应,便都从忧虑悲伤变成惊喜,惊喜转过深情。 李莫愁大惊大喜,见杨过犹是好端端战在重围中,不由心神畅意,当即运足内功,在城上长啸舒意。她一啸未已,第二啸跟着送出,啸上加啸,声音振荡重迭,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远去,又如凤鸣鹤唳,直撼云霄。 杨过城下闻听,心意相通。当即明白这是李莫愁心中欢喜,更有援他之意,当即气涌丹田,亦是纵声长啸。他一啸回应,势如狂涛海浪,汹涌不绝。 两人啸声一上一下,交相辉映。一者清亮高昂,一者雄壮宏大。两人啸声交织在一起,有如龙吟凤鸣。惊得城上城下数万人,皆是愣了一愣。 “过儿!我来助你!”李莫愁啸声停歇,欢喜念一声,却是足尖一点,身形猛然跃出城墙,如仙一般,翩然进了重围。 这一下又是惊呆了众人。一些军士、豪杰纷纭乱语,皆是惊道:“这女子是谁?”“好像是杨兄弟的夫人。”“他夫人不是个大夫么?怎得这般好身手?”“哎,你们听见了没有,适才杨兄弟喊她莫愁。难不成,难不成她是……” 郭靖猛然失神,瞧着李莫愁身法神形,便自惊愕颤唇,只轻轻念着,“莫愁……怎么是莫愁……”他一顿片刻,便即惊醒,转对黄蓉,脱口直呼,“蓉儿,是莫愁,是莫愁!”又急急巴巴惊喜道:“她,她还没死,她是莫愁啊!” 黄蓉却是淡然一笑,只轻轻“嗯”了一声。郭靖忽得愣住,片刻收敛喜色,道:“怎得,你知道她便是莫愁?蓉儿,你早就知道,你一直瞒着我?” 郭靖话中带了责备之意,黄蓉不由得脸上通红,她心情复杂,却还是好端端说道:“靖哥哥,眼下国事为重,待打退敌军,我便全部告诉你。”然郭靖却似不闻,只凝望城下李莫愁身影,唇角轻轻颤抖。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受伤 李莫愁翩然落地,不刻突进重围,却如无人一般,和杨过相顾而望。 “过儿,你做什么,想丢下我和绝儿么?”她话中轻责,却更多爱护。杨过却不回她,只道:“莫愁,你的声音,你的声音好啦?” 李莫愁一惊,才发觉自己适才言语,竟是轻柔婉转之调。她惊喜道:“我的声音,我的声音回来了!哈哈,过儿,真是太好了!” 两人一言激动,却也无甚太多温暖时间。蒙古兵将稍后回神,便自围杀。敌军中早早有人识得身法,暗中狠道:“竟然李莫愁还活着,看来江湖传闻全不可靠!”又阴冷恼恨,“哼哼,今日便教你真死。” 大军复又攻城、围杀,顷刻间扫得柔情不复。 李莫愁好好瞧了会杨过,却是不屑道:“过儿,我们杀回去。”杨过微微一笑,便是嗯了一声。 两人相顾一笑,顿时收敛眼中柔意,皆是放了凶光。杨过一声大喝,叫道:“弟兄们,跟我杀回城内!”当先夺路,径往蒙古大军阵脚不稳处突击。 李莫愁随在杨过身边,并他一起突击。剩余不到二千勇士死死跟随,亦是视死如归。一众人灵活奋战,竟如一条长龙,在城下乱军中游走冲杀。 刹那间,竟是冲散了好几个万人队,更是截断、阻断登城之势。 但蒙古军终究势众,一时慌乱后,便渐渐稳了阵脚。此时登城之势渐缓,转为全力围杀。 李莫愁稍作缓息,却是柔道:“过儿,你怕不怕?”杨过笑道:“何惧之有。”李莫愁深情一笑,道:“过儿,今日我俩都好冲动,若是此刻战死在城下,你后不后悔?”杨过深情回道:“从不后悔!”顿了顿,又笑道:“就凭这些兵马,真能困得住我们么?莫愁,我可不是郭伯伯,我心中最重的那座城,只是你。” “过儿!”李莫愁短呼一声,似惊似喜,柔了眉眼,“我心中的那座城,也只有你。”她柔情一瞬,似笑似嘲,“过儿,若等会我们径自丢下这些将士不管,会不会被人瞧不起?” 杨过嘴角轻勾,不屑道:“管他谁生谁死,我们对得起自己良心。”又肃然道:“莫愁,先不要去想这些,让我们好好再杀一阵!” “好!”李莫愁应一声,眼神更凛,“我好久没有这般畅意的杀人啦。过儿,今日夫妻同心,荣辱与共!”杨过“嗯”了一声,又是玄铁重剑运出,横扫千军之势,连人带盾劈倒几人。 猛然间,城上一阵高呼,襄阳城竟是北门大开,几队人马先后冲了出来。但听一人喊:“过儿!快快往这边突!” 李莫愁和杨过回首齐望,却见一人手执双矛,骑了一匹高头红马,在战阵中左冲右突,威不可当。身边羽箭如雨,却都让他一一拨开,煞是天神一般,勇猛无双。 “郭大哥!”“郭伯伯!”两人齐齐惊呼,正是郭靖引了兵马来救。 此时蒙古兵登城攻势歇了,城上黄蓉留下督战,一干豪杰、精锐竟都随着郭靖冲出接应。这些群豪、精锐武艺高强,比起蒙古铁骑犹胜一筹。郭靖领兵在先,身后跟了朱子柳、鲁有脚、耶律齐等人,城中万余精锐一并冲出,竟叫蒙古军一时大乱阵脚,竟有不敢接战之意。 蒙哥御驾亲征,首战便遇如此强阻,不由心中震惊。不及询问,左右已经有人禀道:“启禀大汗,这人便是郭靖。当年成吉思汗封他为金刀驸马,远征西域,立功不小。”蒙哥失声道:“啊,原来是他!将军神勇,名不虚传!” 只这瞬间,郭靖已经和杨过两处兵马合在一起。此时士气转了,宋军人人奋勇,竟杀得蒙古兵几有望风而逃之势。 蒙哥身边护卫道:“大汗,不若今日先撤,以图来日。”蒙哥明知此时蒙军士气堕了,却犹是不甘心,一时犹豫不决。直至身边有人耳语了许久,才终于下令,暂作撤退。 宋军乘势追敌,但蒙古官兵久经战阵,虽败不溃。精兵殿后,缓缓向北退却,宋兵倒也不能迫近。 郭靖接应到杨过和李莫愁,连声慰问,话中虽有责他轻死擅突,却更多孺慕爱护之情。他几句好话说过,却是转对李莫愁,怔怔望了一会,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他真想立马将人抱住,好好倾诉心情,却又想着杨过那些言语,不知所谓夫妻之礼,当真当假。若眼前人真是李莫愁,杨过又岂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一时心思混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莫愁被他瞧着胆战心惊,不自觉退了几步,悄悄捏住了杨过手掌,甚有心虚之意。郭靖一眼扫见,神情顿时一滞。 忽然,杨过道:“郭伯伯,如此良机,岂可错过。”郭靖一愣,杨过已经脱了大队,孤身挺进,只道:“击贼诛首,今日便是蒙古大汗留命之际。” 李莫愁和郭靖等人皆是一愣。 李莫愁立马喊道:“过儿,我来帮你!”话在众人耳边,身形已经追了出去。她明白杨过心思,自是想着一击必杀。又瞧见蒙哥所立之处,竟和蒙古大军稍有距离。若是武林高手突进,说不准真能得手。她不愿杨过一人冒险,自然助力。 “不可!快回来!”郭靖拍腿大叫,心头却有个声音冲涌欲出,暗叫,“她真的是莫愁,真的是莫愁!”于他记忆之中,这般身法轻功,再无第二人可比。郭靖不及喝令大军支援,自己亦是早早纵身赶去。 三人前后突进,宛如三道流星,不刻便先后突到蒙哥所在小丘。 宋军惊喜不已,高声齐呼,黄蓉在城上望见,手心全是冷汗,一颗心悬而不落,既有期待,又是担忧。 蒙古大军正自退兵,哪里料到宋军中竟有高手突进刺杀,一时慌乱,竟难以速救。 杨过重剑横扫,蒙哥近卫两个万夫长、两个千夫长急急护上。四人各挺长兵,齐齐突刺。不觉杨过空袖一卷,却是将四人长矛一并卷住,运劲一挥,便是连人带兵刃抛了出来。一人不及落地,杨过已是重剑扫到,直接震断胸骨而亡。 三人落地跌个半死,刚奋力起身,身后杀意又到。但见芊芊五指索命,犹如厉鬼勾魂,缥缈身形闪过,两人已经喉骨尽碎,眼珠翻白。 最后一名千夫长先是一怯,但立马转了悍勇,心中早知必死,反而挺矛来刺。只是不及刺出,身后已经横过铁腕在他肩胛上一扣,但听“嘎啦”碎骨声,紧跟着“砰”的一掌重重击在头盔上,只得到脑盖碎裂。 杨过、李莫愁、郭靖三人,瞬间击杀四名勇将,当真是吓得一众亲兵无不胆寒,虽在大汗驾前,亦不敢上前与之争锋,只不住放箭。 杨过空袖狂舞,李莫愁剑气如网,郭靖抡枪成盾。 箭雨之中,竟是不伤分毫。 三人倚肩相靠,竟是默契非常。 但听郭靖爽朗大笑,朗然道:“好,痛快,真痛快!”稍顿,却是挑开了天窗,“过儿,莫愁,你们可还记得当年在蒙古大营中,我们三人那场血战?” 李莫愁和杨过适才斗得兴起,都有忘我。此时被他一挑,心中不免各自一跳,皆道郭靖已然知晓内情,不知日后如何面对他。 两人心中虚了,只怔怔喊着“郭大哥”“郭伯伯”,却再无其他话。 “哈哈哈,好!好!”郭靖又是朗声大笑,片刻肃然,令道:“过儿,诸事将来再说。今日,便让咱们爷俩,好好开出一条道来!” 李莫愁和杨过又是一愣。郭靖肃然道:“过儿,如此良机,千钧一发,进退随心,咱们爷俩可是比不过人家的。”忽又爽朗道:“贤妹,今日这桩天大的难事,就靠你抗下啦!” “郭大哥……”李莫愁忽的心头一酸,竟不知郭靖话中无半分责难之意。她瞧见四下蒙古大军变阵来援,当机立断,凌然道:“好!今日只论国事,再无私情!” “好!”杨过应一声,喊道:“郭伯伯,当年战的不过瘾,今日小侄便和你战它个痛快!”郭靖应下,当即龙吼一声,磅礴内劲冲涌,一招“战龙在野”运出,顿时击飞一队逼近侍卫。 李莫愁长剑一作势,战意盎然,“过儿,郭大哥,诛贼取首这份功劳,今日我便不多让啦!” 三人神功各运,当者披靡。 蒙哥见得三人在他不远处横冲直撞,堪堪逼近身边,远处大军虽已来救,却犹有不及,不免心中慌了,脸上连连变色。众亲兵拥卫身边,急急往大军处退去。 三人哪里肯让他走脱,当即急杀直追。 杨过玄铁剑大巧不工,破横裂盾;郭靖降龙掌刚柔并济,折枪断矛。李莫愁云步轻摇,飘逸绝伦,白纱掩面更似谪仙临世。 众人不挡其锋,一退再退,已然乱了阵脚。 李莫愁凌然喝道:“狗鞑子,纳命来!”杨过和郭靖闻言而动,左右齐出神功,不教周边侵扰。 飞身直进,长剑一点寒芒,端要蒙哥受戮。总算身边亲卫忠勇,竟是以身为盾,死战不退。李莫愁长剑刺杀几人,便被一名万夫长死死握住,一时抽不回。她弃剑运掌,亦是不逊分毫,左劈右扣,掌掌催命,爪爪勾魂。 “拦住她!快拦住她!”蒙哥疾声大喊。见援军一时被宋兵拖住,亲卫队又被杨过和郭靖阻在两侧,身边李莫愁越杀越近,仅剩数人,也不免失魂落魄,王威尽失。 李莫愁凛然威立,手中掌势凝收。 “死来!”李莫愁娇喝一声,身形疾进,再出击,便是一点突破。 “护驾!护驾!”蒙哥惊得直接拉过身边亲卫,挡在身前。 李莫愁嘴角勾笑,眉目间却是幽历杀意。这一掌运足了十层功力,又暗含了通背拳拳理,即便身前有人做盾,她都有把握隔山打牛,一并击杀。 功在旦夕,只此一击。 猛然间,却有一个红影从亲兵队伍中闪出,竟吓得杨过和郭靖齐齐大喊:“小心!” 瞬息之变,只听“砰、砰”两下重响,端是骇人景象。 蒙哥连同身前护卫,一并被李莫愁击飞,直直撞在身后九旄大纛上,但闻“嘎啦”一声响,九旄大纛竟生生撞断。蒙哥一跌落地,顷刻不知生死。只是李莫愁身形却也荡飞出来,口中喷血如线,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 “莫愁!”“莫愁!”杨过和郭靖齐齐大喊,急往李莫愁身形落地处救援。 李莫愁重重跌落,一手捂着自己小腹,半身撑起,只恨恨瞧着远处,咬牙道:“金轮国师……” 她恨意不消,身后便是刀剑声响。她身形急起而避,却丹田绞痛,腿脚一软,四肢百骸竟似化了一般,端是使不出一丝力来。 只这一瞬间,刀剑齐到。总算临战丰富,硬是侧身闪过。却不料又是一杆□□扫来,在她肋间狠狠抡了一下。 “啊!”的一声痛呼,李莫愁已然身形失稳,蹒跚踉跄。未及稳住,周身又是一顿盾撞枪抡,打得她天地眩晕,不知南北。 “我……我运不了功了……”李莫愁心念倒也清明,身形受创之际,堪堪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今日我会死在这里……” 她也不知自己挨了多少下,只闻得不远处杨过和郭靖两人疾声大呼“莫愁”,又见两人疯一般冲她这边突来。 只是重围之中,却如咫尺天涯。 猛然间,腰肋间一点冰凉,寒芒闪到。李莫愁不及惊骇,已是一阵钻心剧痛。随即身形一轻,双脚离地,竟是乱军中被长矛刺中,生生挑了起来。 “莫愁!”“莫愁!”又是两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李莫愁浑身剧痛,清明犹在,双手死死握住枪杆,端是不教刺穿。耳畔杂音烦乱,却都早早不闻,唯独杨过、郭靖两人呼声,回响在侧。她支撑一阵,手上渐渐无力,但觉天地眩晕,视野模糊,唇角轻轻颤动,鲜血早早染红了白纱雪颈,唯独还有一念,万般不舍,“过儿,对不起……”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安定 天地混沌,不着一丝光亮。李莫愁恍如梦中,不知生死,只闻得耳畔人音杂乱,却又无处寻源。 “莫愁,蒙古大军退兵了,你快起来看一看!” “是郭大哥么?”李莫愁听闻话中悲喜,只想张嘴大叫,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想着:“我那一掌,真的亲手击毙蒙古大汗了么?” “李姐姐,快醒醒,几个孩子还等着你去教授武艺呢。” “是黄蓉……”李莫愁心中轻笑,“你倒是清闲,连自己女儿都丢给了我……”她想起身,却动不了一分一毫。 “娘,别睡了,襄姐姐练功又偷懒啦。”“干娘,你快起来评评理。” “绝儿……襄儿……”李莫愁心中一阵柔软,却默默苦叹,“你们别吵我,娘很累,想好好睡一会。” “莫愁!莫愁!你快醒醒,你快睁开眼睛看看过儿啊!”耳畔有个声音,总在悲切呼喊。有时又似哽咽轻泣,“你不要死,你一定要活下去!过儿还要和你继续做夫妻呢,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时而又眷恋情深,惹人心碎,“莫愁,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的!你快醒来啊,莫愁!” “过儿……我,我好困……”李莫愁听着熟悉的声音,却始终应不出一声。唯有睡意汹涌,但又心酸泫然。总觉得有温暖的手掌一直抚在脸颊上,有熟悉的气味一直伴在咫尺。 她只觉得有时如堕冰窖,冷得整身发抖,但立马又有温暖臂弯将自己搂住,片刻便是阳春暖意,流走全身,顿又说不出的舒畅,彷如醉在温柔乡,教她再不愿起来。 如此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意识渐清,缓缓睁眼,才发现自己却是躺在榻上,床橼蚊帐尽是熟悉,却在自己家中。 “我没死么……”李莫愁只道大梦一场,心下微微一松。她思绪渐回,想起最后之时,却在万军之中。那时自己凝神击杀蒙哥,哪里料到金轮国师竟是假扮护卫隐在人群中。待危机临近,已然迟了一拍,只记得自己重重挨了一掌,然后便在乱军中受了一顿打,更似有什么利器刺穿了身体。 李莫愁微微抬手想动,却发现使不出一点力气,想要张口说话,竟一时口舌难言。她心中先是一紧,随后便又释然,暗自苦笑,“果真,我伤的很重。” 她如此神情一紧一松,自是呼吸一起一伏,不料胸口竟痛如刀绞,冷不防“啊”的叫出了声。她一惊回神,立马咬牙忍住,额头却是细汗渗出。 只这一声短促痛呼,耳畔便自有人惊醒。 “莫愁?你……你醒了?”榻边之人怔怔而问,声音熟悉,不是杨过又是谁。 “过儿?”李莫愁闻声不及转头,便自心中酸暖齐来,“我昏迷不知时,他便日夜不离守着我么?”她心中怜惜,又是好强,想早早告诉他,自己既然醒来,便自安然。念头一起,就要起身。 她暗运一口真气,想将伤体撑起。岂不料心念所致,四肢却是不动分毫,丹田更是空空如野,使尽了力气,才微微转了转头。只是这微微一转,更是脖颈牵连背身,浑身针刺一般痛苦。她不禁又是“啊”的一声痛呼,更甚先前。 李莫愁心中一惊,杨过却已抢道:“你别动,你别动。”话中带丝哭意,立马将人轻轻按住。只是这轻柔一按,又教李莫愁痛得咬牙切齿。 “过儿,我伤的很重?”李莫愁问的中气不足,杨过却是轻轻“嗯”了一声。脸有悲喜,眼含晶莹,却始终忍着不愿落泪。 李莫愁也不吵他,也没有力气多说话,只是侧头瞧着他。见他神色疲惫,脸颊显是瘦了一圈,心中甚是怜惜。 待杨过神情渐安,抹了泪痕,李莫愁才悠悠道:“过儿,别担心,我这不是醒了么。”她刻意要教气氛轻松,便又转了话题,“过儿,蒙古兵还在围城吗?或是已经退了?” 杨过一怔,随即神情复沉,不做应答。李莫愁问:“怎么了?我那一掌没有击毙蒙哥吗?”杨过忽的激动起来,直叫道:“不要再提这事!”他一触即发,竟是不顾一切将人抱进怀里,大叫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李莫愁不及惊愕,却被他激动搂抱,早痛得呲牙裂嘴,仿佛全身筋骨脆弱,一触即折。 杨过哭道:“都是过儿没用,过儿没有保护好你,过儿真是该死!”他死死抱着李莫愁,又责又骂:“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想着逞什么英雄,我不该让你去杀劳什子狗贼的!” 李莫愁闻他一番肺腑之言,既是欢喜又是怜惜。只是如此搂抱,端是教她再也忍耐不住,“啊”的又一声,痛呼出来。 杨过闻音惊吓,急忙放开李莫愁,满脸歉疚,艾艾道:“对不起,莫愁,我,你……我忘记你的伤……”他忽又顿口,只瞧着李莫愁神情泰然,却又蛾眉紧锁。见她咬紧了牙关,已经痛得满头大汗。 杨过赶紧将人放出,再柔柔搂靠怀中,不出一言,又是眼泪如珠落下。李莫愁倚在他怀中,却只是艰难抬手,抚在他脸上,温柔道:“过儿,没事的,不要哭,不是你的错。” 杨过轻轻念了声“莫愁”,却早已泪眼婆娑。李莫愁温柔笑道:“我死不了的,我答应过你,不会再丢下你的。” 一句说完,便不再言。杨过轻轻将人搂着,脸颊贴着他的秀发,死死抿紧了嘴,端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两人如此静默相拥,宛如天地无物。 良久,李莫愁轻声问道:“过儿,我的伤是不是很重?”杨过忽的颤了一下,才“嗯”了一声,却不答话。 李莫愁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却是抬眼望他,又问:“我睡了多久?”杨过忽的避开她眼神,吞吐道:“没,没多久。其实你的伤……你的伤……”他又顿住了口,眼泪复又滚滚而落。 李莫愁忽的淡然嗤笑,却似轻描淡写,道:“我的身子自己总是有数。过儿,你别瞒我,我到底昏迷了多久?我的伤到底如何?” 杨过依然不语,只是眼泪落的更快。李莫愁又将手抚在他发梢,柔声道:“没事的,告诉我,我能接受。”她心中已然猜到七八分,自己适才运气不应,或是功体已废。 杨过忍住哭意,握住她的手,眼神恨中带怜,只道:“莫愁,你遭乱枪铁盾抡砸,一并断了四根肋骨,又被长矛刺中,伤到了脏腑。”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眼圈红润。 李莫愁幽幽叹一声,“怪不得我适才转身抬手,都这般浑身疼痛,被你用力一抱,更似全身骨折。”却又淡淡而问,“不过这些都是外伤,是不是?“ “嗯。”杨过轻轻点头,续道:“你受了金轮国师偷袭,一掌正好击在丹田,不但五脏六腑都被震伤,更是……更是……” “更是气海被散,从此内力全无,成了一个废人,对不对?”李莫愁淡然接口,却是听不出一丝悲喜,“我内伤、外伤这么重,却还能活过来,可也真是奇迹了。过儿,以后我没有了武功,可全都要仰仗你了。” “以后……”杨过心中猛然一酸,喜色尽收,顿又骂道:“是我没用,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贴着爱妻面颊,泪如雨下,想着日后多厄,心中满是悔恨。他也不瞒李莫愁,全然尽说,“莫愁,你的内功深厚,才在受伤之初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一直昏迷不醒,这一个多月来,是郭伯伯、黄岛主、一灯大师和我,每日毫不停歇轮流为你输真气……” 杨过住了口,已然不需多说。李莫愁叹一声,道:“哦,原来我早就该是个死人啦。呵呵,是你们耗损自己功力,在替我续命。”她轻轻一叹,苦笑道:“我原以为只是失了功体,没想到连命都不在自己手里。”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治好你!”杨过大喊起来,复又贴着她秀发,滚滚落泪。 李莫愁凄然一笑,悠悠道:“过儿,别这样,一切顺天应命吧。为了我一个人,耗损大家功体,不值得。”她想着危局犹在,如此拖延,实在过意不去。 “值得,当然值得!”杨过又激动起来,“你一掌击中那个鞑子大汗,若不是他身上穿着贴身宝甲,早就死了。纵然如此,他也是重伤昏迷,蒙古大军当日就退了。这一个多月来,除了你的生死,再无大事啦!” “是吗?退兵了?”李莫愁轻轻应了一声,却是一股困顿睡意,低喃道:“过儿,这样便好了。我……我忽然好困,我……我想睡一会……” 她话语才落,果真双眼一合,便是睡去。杨过急急大喊,连呼“莫愁”,端是撕心裂肺。 李莫愁再度醒来,屋中满是人影。她转头扫望四周,只见杨过跪蹲榻边,左手还抚在她脸上。坐着一人,却是郭靖,亦是满眼关切,正脉脉望着她。郭靖身后站了黄蓉,牵着杨绝和郭襄在手,更有黄药师、一灯大师两位前辈并立,稍远处自是洪凌波、陆无双和程英。 “莫愁,你醒了?现在觉得如何?”郭靖抢道,却是脸有喜色,“岳父大人和一灯大师果真没有说错,你不过是体虚睡了一觉。” “你们……”李莫愁知道又有人替他输功,望着两位前辈,诚挚谢道:“多些黄岛主和一灯大师。”她想起身拜礼,却已被郭靖阻住。 黄药师随意摆手,随口道:“一点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一灯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李莫愁冲两人微笑点了点头,也不执拗。郭靖道:“你既然已经醒来,伤势便能治好。岳父大人说了,只要我们持续替你输功,辅以人参鹿茸等补药,再安心静养,便能痊愈。”又转对杨过,慰道:“过儿,别担心,你姨娘死不了的。” 杨过含泪不应,只在李莫愁示意下将人轻轻扶起,搂在怀里。 李莫愁好好瞧着郭靖,又扭头抬手替杨过抹了眼泪,嘲然一笑,却道:“郭伯伯,我早早和他做了多年夫妻,早就不是她姨娘了。”郭靖一怔,李莫愁又道:“迟早还是瞒不过你的。等我身子好了,我会同你说清楚这事的,若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好了。” “莫愁……”郭靖念一声,只伸出宽厚手掌,轻轻抚在她肩上。凝望她一会,却温言道:“我都知道啦。这一个多月来,蓉儿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啦。”一顿,又诚恳道:“莫愁,你放心,没有人敢来责难你。” 李莫愁一惊,郭靖却已经换了喜色,玩笑道:“莫愁,你和过儿做夫妻这么久,却一直瞒着我,我确是有些不高兴了。我要罚你,罚你以后都不许叫我郭伯伯,我可还没老呢,哈哈。” “郭大哥……”李莫愁心中一酸,眼泪悄然滑落。她原先想着郭靖当是最大阻碍,没想到眼下他竟如此通达。实不知这里面,含了多少情谊。 “好啦,好啦,这些家常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说。”黄蓉笑嘻嘻打岔,“李姐姐,眼下最重要的大事,就是你把身子养好。”说完,便自放开杨绝,又使了个眼色。 “娘,你不会丢下绝儿的,对不对?”杨绝甚是懂事,只静静站在榻边,“娘,等绝儿长大了,就和爹爹一起保护你,你可不许丢下我们。” “绝儿……”李莫愁酸暖齐来,努力将孩子搂过去,连连应着,“不会的,不会的,娘不会丢下你们的。”一时间,自己求生欲望大增。 黄蓉道:“李姐姐,你尽可放心养伤。爹爹和一灯大师都会一直留在襄阳,还有吕大人也说了,滋补药材应有尽有。眼下最大的事情,便是你能好起来。” 李莫愁又是一阵酸暖,忽又闻黄蓉喜道:“李姐姐,襄儿可有件好事情要说给你听呢?”李莫愁惊讶道:“好事情?”却是望着黄蓉母女一脸精怪。 第二百四十三章 爱怜 黄蓉既说有好事,李莫愁便自心中好奇。 郭襄灵秀眼珠一转,却是欢喜叫道:“干娘,你好漂亮。”李莫愁不及一惊,郭襄又道:“你这么漂亮,以前干嘛总把自己蒙起来?” 李莫愁大惊,不自觉想去摸自己的脸。黄蓉已经送了一面铜镜过来,在她眼前一摆,却映出一张俏脸。原先异状,竟已不见,端是恢复原本容貌。虽是苍白,却掩不住谪仙之色。 “这……这是……”李莫愁不敢置信。黄药师道:“女娃儿,蓉儿曾向我提过你这异状,我当时无法。不过此番你受了伤,却是好了。想来那雪蝠的功效,随着你的功体,一并散去了吧。” 李莫愁淡淡道:“原来如此。”她稍顿,却是扫了眼众人,似自言自语道:“我曾自诩美貌、武功绝世,却偏偏困厄于情感。后来和过儿成了夫妻,隐姓埋名,安逸幸福,却总是暗恼自己是个丑妇。如今失了功体,却又还回了容貌。呵呵,可真是好笑,偏偏不教我三全其美啊。” 众人皆是一怔,李莫愁已然释怀,转头冲杨过温柔笑道:“过儿,以后我就做个弱女子,让你好好保护我。呵呵,你可不许欺负我。” “我一定,我一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一丁点伤害。”杨过又将人贴近,众目睽睽之下,竟也落泪。 众人皆是不语,均知这话虽是潇洒,实则暗含无奈。众人随后稍作交谈,多是鼓励劝慰之意,知她体虚,不久便都退去。 如此安心静养,细心调理,身子便是渐渐好转起来。只是功体散尽,落了隐疾,纵使外伤内伤痊愈,犹是虚弱了许多。昔日高来高去,飞檐走壁,如今便是多行几步,都自气喘吁吁。 这一日,杨过正自端了滋补药汤过去,李莫愁道:“过儿,我想离开襄阳。”杨过一惊,道:“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啦?”他总想着李莫愁每次离别,均是有些缘由。李莫愁悠悠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在这个地方呆腻了,想换个去处。”她深知自己身体亏虚,虽有药物滋补,但保不准哪一天便自绝命。 杨过不及转念,李莫愁续道:“以前混迹江湖,总是刀光剑影,却忽略了大好河山。”顿了顿,又道:“过儿,我想四下走走,游览万千名山大川。” “不行!”杨过忽的喝了一声,甚有些责难之意。只是一喝完了,又转了怜惜眼神,柔声歉疚道:“我知道你不想窝在襄阳等死,但是你如今身子这么虚,游览山河怎么吃得消。”忽又道:“莫愁,别放弃,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李莫愁微微一笑,平和道:“过儿,一切随缘吧。”她轻轻抚着杨过的面颊,柔柔道:“人总有一死,与其困顿待毙,不如再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莫愁……”杨过知她性子,凡是这般说话,便再无更改余地。李莫愁柔声道:“过儿,我想再去看看当初我们一起待过的所在。你陪我,好不好?”杨过眼神渐渐凛了,咬口道:“好。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无论湖州长兴,或是终南山,哪怕当初华山幽谷,只要你喜欢,我都陪着你。”李莫愁心中大暖,却只靠在他怀里,连连轻唤“过儿”。 此事既落,便又过了数日。李莫愁由杨过陪着,寻郭靖、黄蓉说明去意,却一时教人惊愕。 郭靖道:“莫愁,怎得要走,是有人说什么闲话么?”他自然也是知道,确有一些卫道士,背后略有私议。李莫愁微笑道:“我从来不在乎旁人的闲话,只要你不阻扰,便够了。”郭靖道:“襄阳城眼下安逸,众人又好关照,你如何要走?” 李莫愁不答,只管微笑道:“我只是来辞行,却不是和你说理由的。”又柔声,似自言自语,“每个人心中总有一座城,可是我的这座城,却不是这襄阳。” 郭靖一愣,黄蓉已然明了。她也知道李莫愁这些日子养伤,端是耗着许多人的精力。两人这些年姐妹相称,知根知底,只需一个眼神,便能通透。李莫愁表面上言说是要游览山河,实则却是想要众人不可再为她劳心分神。 黄蓉好好瞧了李莫愁一会,便是点了头,关切道:“如此也好。趁此间蒙古大军不来,由过儿陪着你,好好看一看万里河山,也不枉此生。”郭靖还想再说什么,黄蓉已经阻了去。 如此说定,便自准备。数日之后,李莫愁一家三口便和众人辞行。 吕文德为李莫愁准备了一辆马车,又备置了许多滋补药材,更赠了许多金银。靖蓉夫妇甚是不舍,送了又送,关切话语不知说了多少。 临行之时,郭靖更是抛开世俗,同李莫愁玩笑道:“莫愁,若是过儿不好好照顾你,你便记着,等回来告诉我,看我不收拾他。”黄蓉也道:“以前都是你在照顾他,现在也该轮到他来照顾你啦。”李莫愁微笑点头,心情倒也不差。 郭襄缠着李莫愁道:“干娘,你什么时候回来?”李莫愁笑道:“等襄儿练好了武功,干娘便回来了。”说着,又将前些日子手录的一些武功心得增与了郭襄,并嘱咐黄蓉道:“郭夫人,襄儿十足聪悟,凡事皆有自己见解,将来或是大大有为。但她时常喜欢耍小聪明,忽略根基,倒要你管紧些了。”黄蓉点头应下,郭襄此时也颇认真应了。 这边大人们离别诉衷情,那边几个孩子也自有别。郭襄收了平日玩闹性子,将杨绝拉到一边,絮絮叨叨也不知说些什么。李莫愁偶尔瞥上几眼,不觉看着两个孩子正在互换物件,倒好奇瞧了一会。 李莫愁听不清两人说什么,却见郭襄取了三枚银针出来,却是前些日子自己教她的“冰魄银针”,不过练习用针,倒不淬毒。她见郭襄说完话,便将银针交到了杨绝手上,又见杨绝也摸出一些物件来,却是三枚金针。那是当时杨过兴起说要和她比一比教导孩子,便由他教杨绝“玉峰针”。 李莫愁看着两个孩子,心中有思,深知这些年青梅竹马,端是离别不舍。 洪凌波、陆无双和程英也一并前来辞行,只说眼下襄阳暂安,牵挂之人不在,或是结伴再走江湖。众人也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便都好好说话,相互叮嘱。 众人一路行到城门,便自各奔东西。 一家三口同行,李莫愁和杨绝坐在马车里,杨过自在外头赶车,布帘掀着,不时说笑,倒也别有一番幸福。 行出十余里,不觉远远马蹄声响,却是有人连声大呼来追。杨过停了马车,扶李莫愁下得车来,见来人竟是朱子柳。 但见他滚鞍下马,甚有些脸红,略有喘息道:“莫愁,你们怎么说走就走,也不跟我和师尊打个招呼。”李莫愁略有愧色,只歉道:“不想叨扰更多人,本想等走了以后,请郭夫人代为转告的。”朱子柳道:“也罢,如今追上了,便好了。” 朱子柳话中带着喜色,李莫愁不禁多问了一句,“怎么,一灯大师有什么关照么?”朱子柳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却也是一件希冀之事。”他说完便从怀中摸出一物,却是一本用布包好的书物。 不及李莫愁再问,朱子柳早早解释道:“前些日子,师尊为了想办法让你恢复功力,便自回了一趟大理,于先人遗留的物件中,找到了这个。”他将包裹好的书物递到了李莫愁跟前,又道:“幸好被我追上了,不然你可就辜负师尊的一片心意啦。” 李莫愁尚不接手,却已经笑吟吟说道:“现在我有过儿保护着,功体复不复原,都是无关紧要的。”见朱子柳脸有尴尬,便又好端端接了过来,虽不打开翻看,却也诚挚谢道:“多谢一灯大师为我劳心,也多谢朱师兄追来送我。” 朱子柳本想多说一些书物相关,但见她此时言行,便也住了口,只转过话头,好好关照了几句,便自回了。 李莫愁收书回到马车内,杨过便又赶路。杨过问:“莫愁,大师所赠何物,不打开看看?”李莫愁笑吟吟道:“料是武功心法之类的吧。呵呵,现在有你们爷俩护着我,我便安心做个小女子啦。” 杨过一愣,李莫愁已经转了话题,欢喜道:“过儿,我给你们爷俩唱首词吧。”她如今音容复原,心中倒是另一番欢喜。稍后纵情放歌,端是幸福模样。 一家三口自此远去,途中多说家常趣事,倒将杂事忘了个干干净净。巡游各地名胜,吃尽天下美食。有时到了一地,若觉风俗景色甚好,便会住上一段时日。有时见了不平之事,便自心血来潮,也会管上一管。管得事情多了,倒也结交不少江湖异人。 杨过有时念着往事,总会伤感悲切。李莫愁却是淡然,每每只说:“过儿,往事已矣。我现在幸福的很,即便某一日突然去了,你也不要悲伤。”杨过更添怜惜,对她照顾更是周到。 如此畅游江湖,相亲恩爱,端是无限幸福。 第二百四十四章 哪里这么多仙子?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 这一年,已是大宋理宗皇帝开庆元年,是为蒙古大汗蒙哥接位后的第九年。 一片广袤的湖面之上,轻烟薄雾,几艘小舟荡漾其间,半湖水面都浮着碧油油的菱叶,教人放眼观赏,登觉心旷神怡。 湖边有渡,曰太平渡,是为乱世之中,人人心中求得一处太平之愿。渡口有楼,谓醉仙楼,自成看景江客们一醉太平,如梦成仙的歇脚处。在本不太平的世道下,这醉仙楼的生意,倒是格外的红火。 当年,也是在这醉仙楼上,江南七怪和丘处机铜缸赛酒、逞技比武。而如今,飞檐华栋依旧,江湖新人迭出,唯独不变的,便是店中竖立着的一块大木牌,写着“太白遗风”四字。楼头匾额黑漆已有剥落,苏东坡所题的“醉仙楼”三个金字却仍擦得闪闪生光。 此地便是嘉兴南湖,湖心土洲上建有名楼烟雨,是故游客络绎,观者不绝。 适逢春日好景,渡口繁忙,尚不及赶上渡船观景的江客门,都会聚在湖边的醉仙楼中歇上一歇。楼上楼下座无虚席,大堂里也挤满了人,人人品茶饮酒,谈笑风生。 忽然,但闻“啪”的一声,却是一个说书先生把板打下,启口评书。只听那说书先生缓缓道:“话说,当今天下大乱,朝纲昏聩。内有奸臣妄杀忠良,自毁长城,外有蒙古人虎视眈眈,觊我疆土,实则危急存亡之秋也……” 说书先生也是胆大,竟是众目睽睽之下口无遮拦。一众听客本就□□昂然,随性而听,不过消遣。但这几句入耳,便都惊了一惊。虽然嘉兴城多有武林豪杰,官府难禁,但如此公开评说,却也胆大至极。众人听了几句,便自渐渐吸引,杂音渐去,静听江湖趣事,朝野秘闻。 “都说江湖人好勇斗狠,实不尽然。如今国难当头,却有多少江湖豪杰奋起保国,功在社稷。”那说书先生过场几句,便自转入正题,只道:“从来青史男儿事,只是不留巾帼名!今日,我不说忠臣名将,也不说豪杰大侠,只说说我们中原武林,女子巾帼。” 这几句出口,人群更是安静。似乎人人都在心中想,这武林之中,究竟哪些女子有此殊荣。 “座下诸位可知,当今武林之中,有哪些女子英雄?”说书先生卖个乖,小歇饮茶。 一问才落,座下便有人喊道:“襄阳城黄蓉黄女侠!” 说书先生微微一笑,道:“嗯,不错。黄蓉黄女侠,东邪黄药师之女,大侠郭靖之妻,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前帮主,确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巾帼英雄。”他拨弦三声,又问道:“除了黄女侠,诸位可还知有何人?” 一问又落,座下却是一片寂然。 说书先生哈哈一笑,道:“江湖之中,总归以武论道,皆因女子天生力气不如男子,是故风采总有所不及。便是黄蓉黄女侠,功在襄阳数十年,亦总有人说她沾了父夫之光,实则大谬。殊不知功劳不在武功高低,忠义不分男女老少。” “说的不错,确实如此。”座下人群纷纷私语,颇似赞同。 那说书先生睨了一眼,又自说道:“自古文有锦鲤榜,武有风云贯,录下多少才子英雄事,却单单忘却了这些侠义女子。幸得善事者另辟蹊径,评下巾帼志,才教天下人记得这些不凡女子……” “巾帼志?”二楼雅厢内临窗一座上,有个中年男子轻笑低喃了一声,“这倒是新奇。不知是哪个好事者,为这天下女子正名?” 这中年男子青衫木剑,凤眼生威,两鬓虽有风尘灰白,但掩不住丰姿隽爽,萧疏轩举。一句喃落,又自转头身前,脉脉而望,轻轻道:“不知这所谓的巾帼志上,可会有你?” “有我无我,又有何干?”他眼前正对面坐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夫人,端是美目流盼,桃腮带晕,正自神态悠然,品茗闻香,“浮名本是身外物。怎得,这些年了,你还计较这些东西?” “呵呵,也不是计较。只是觉得,若真有这份殊荣,怎好少了你。”那男子说得甚是温柔,那夫人却只淡淡一笑道:“我有你,便够啦。” 两人相顾一笑,柔情自生,似已听不到楼下评书内容。 忽的,有人喊:“说书先生,你倒给大伙说说,咱们嘉兴城的那三位,可也在这巾帼志上。”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江湖汉子,面相颇有些英俊,见众人寻声望了去,脑袋却是不自主的低了下去,脸颊微微红了。 那说书先生笑了笑,又拨了三下丝弦,“巾帼第八,银弧陆家。这位女侠的名头可是大了,在我们嘉兴城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本是当年陆家庄的大小姐,后来家门遭难,幸被高人救走。师从何派知者甚少,只道她一套七十二路陆家刀法,便令江南武林无数高手汗颜!只因她总是一袭白衣,一把银弧刀,故而江湖上的朋友送了她一个外号,叫做‘银弧仙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适才那江湖汉子一脸紧张问道。 “可惜这位女侠早早发誓,终生不嫁。”说书先生笑道:“这位兄弟,你怕是没机会了。” “我,我只是随便问问。”那汉子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此时二楼那中年男子一怔,对面夫人便趁机调笑道:“听到了没,这事你可要负责任的。”男子哑然失笑,“也是,想不到她终究还是没有放下我来,真是教我惭愧。”那夫人道:“放不下你的人何止一个,你再听听,现在那个说书先生评的又是谁?” 男子转神侧耳,方知说书人已经换了评述之人。 但听说书先生道:“……此女姓程,她师父便是天下五绝之一,和我们这位陆家庄的大小姐,更是表亲。她掌剑双绝,大有名家气度,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一手弹指神通绝技更是神乎其神,江湖人称‘落英仙子’。只不过平素里温柔美丽,知书达理,不知者端以为是哪个大家闺秀,女中君子。只可惜……” “又可惜什么?”人群中好事者总喜欢多此一问。 “可惜这位女侠同她表妹一样,也是早早发过誓言,终生不嫁。”说书先生又笑了笑,道:“各位江湖朋友,你们都没机会了。” 众人哄闹声中,楼上夫人轻轻念着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呵呵,过儿,你还不承认?”男子微微笑着,却也是狡黠道:“好啊,你取笑我。莫愁,该不会你在吃醋吧。” 这男子便是杨过,而这夫人自然就是李莫愁了。 李莫愁轻柔婉转,却是白了他一眼,故作鄙夷道:“我吃醋?我跟这两个丫头吃醋?可也真有你的。”忽又假装板脸,“既然如此,那等会见到了他们,你不许同他们说话。” 杨过不及一笑,包厢内另有一人却已经打岔道:“爹,娘,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糊涂了呢?” 说话之人恰是一个十五六岁的青春少年,面相和杨过颇为相似,眉目清秀,英气勃勃,正溜溜盯着两人,满脸疑惑,便是杨绝了。 杨过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绝儿,你现在可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杨绝瘪瘪嘴,“爹爹,我已经不小了。那几个陷害王将军的大奸臣,可是我同你一起杀的。你别忘了,那个姓陈的首级,还是我挂到临安东门的钟楼檐角上去的呢?” “你小子……”杨过一时语塞,李莫愁却是笑吟吟道:“嗯,绝儿不小了,绝儿现在也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了。”又转对杨绝问道:“绝儿,那你可知道这位说书先生,刚才说的几个人是谁吗?” 杨绝稍愣,片刻恍然道:“是程姑姑和陆姑姑吗?”李莫愁笑道:“嗯,绝儿真聪明,一想就猜到了。那你可知道,你这两位姑姑,以前都喜欢你爹爹?” 杨绝“啊”了一声,杨过又气又笑,阻道:“莫愁,这些你都和孩子说?”李莫愁似笑非笑,“怎得,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还不许我说。”杨过无奈微笑,李莫愁已经换了轻柔语气,“老夫老妻了,总也要寻些玩笑话来说,不然,便真的老了。” 杨绝犹在愣神,李莫愁道:“绝儿,不奇怪。等哪天有空了,娘便给你讲讲以前的故事。”杨绝点头“嗯”了声,略显激动道:“娘,是不是爹爹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李莫愁亦是“嗯”了一声,却是转眼盯着杨过,忍俊不禁。 杨过无奈道:“唉,你娘俩如今便是合起来欺负我了。”李莫愁一挑眉,道:“那是自然,难不成是你爷俩合起来欺负我?”杨过再次语塞,稍顿片刻,却也是欢喜大笑,只道:“绝儿,告诉你娘,咱爷俩合起来,会如何?”杨绝立马装作肃然,振振有词,“爹爹,这还用说,咱爷俩合起来,自然是一并保护娘啦,怎么会欺负娘。” 一家人欢喜而笑。 欢闹一阵,李莫愁道:“绝儿,现在你倒是猜猜,这说书先生讲得又是谁?”杨绝嘴角一勾,得意道:“这还用猜,现在说的是洪姑姑。”见李莫愁微笑点头,欢喜道:“娘,三位姑姑和我们,快十年没见了吧。” 李莫愁又点点头,杨过倚窗俯首,轻声道:“没想到洪师姐和两位妹妹在一起,却在江南闯出了这么大的名堂。”又似自嘲,“想不到我们古墓派,却还是她长了脸。” 李莫愁微笑在脸,几分欣慰,欢喜道:“那是。我李莫愁的徒弟,自然是人中龙凤。”又得意而笑,“不过呢,我这辈子最得意最开心的,便是有了你们爷俩。” 父子两人不及回应,李莫愁已经一手一个,抱了起来,甚是诚挚,“过儿,绝儿,谢谢你们。” 一家人温情脉脉,无声胜有声。 片刻,杨绝道:“娘,我们去见三位姑姑吧。”李莫愁嘴角一勾,却道:“急什么,你不累吗?” 杨绝一愣,李莫愁悠悠道:“绝儿,你们爷俩一路从江西赶到临安,四天四夜不曾休息。做完了事又一路奔到这里,不累么?”杨绝摇头道:“不累啊。”李莫愁含笑道:“可是娘累了。”杨绝又一愣,李莫愁又道:“这些日子,你跟着爹爹做英雄,东奔西跑甚是欢喜,心中觉得新奇,便也不觉得累。可是娘在这里等你们,却是等累啦。” 杨绝脱口道:“娘,你的伤……”杨过急道:“莫愁,你身子不舒服啦?” 李莫愁瞧了父子一眼,悠悠笑道:“不是。你们别担心,我身子好得很。”转过口气,渐渐凝重,只道:“我们这些日子连番做事,总觉得要生出什么大事来。” 杨绝见母亲神色凝重,便自安静不语。杨过关切道:“怎得,你担心官府纠缠?”又道:“凭我们武功,便是真被官府知道,又能奈何?” 李莫愁摇摇头,道:“不是。这些奸臣卖国贼,便是杀了,朝廷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这段日子,各地冤屈的忠臣大将多了,我总觉得不简单。”她静了片刻,终于道:“这才是我要来嘉兴的真正原因。” 杨过眼神亦是凛了,只临窗远眺湖面不语。少顷,杨过道:“的确,这些年洪师姐和两位义妹一并,在江南武林立下了根基,暗地里弄了一个组织,专门收集和刺探消息。寻他们相助,或是有办法查到,为何这段日子,连番有忠臣大将受冤屈。” 李莫愁轻轻点头,叹道:“是了。此番再来嘉兴,这事才是最重要的。”她转对杨绝,温柔道:“绝儿,我们江湖人本不须管这么多朝廷事。但是,你要记住,为国为民乃是大节所在,即便我们逍遥江湖,都不可真正置身事外。”指了指楼下大堂,“你听听,三位姑姑如今人人称颂,并不是武功绝世,而是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国为民之举。” 杨绝认真点头,只道:“娘,我记住了。礼法可视小节,但忠义终是大道。”李莫愁微笑,又将人好好抱住,只温柔唤着“好孩子,好孩子。” 忽然,楼下一人高声大喝,却是打断说书人评叙,朗声道:“这也是仙子,那也是仙子,这世上哪里来这么多仙子!” 第二百四十五章 旧见了,杨大侠 一场江湖评说,却被人横加打断,众听客不免纷纷寻声问责。 楼上一家人亦是吃了一惊,放眼瞧去,却是一位五大三粗的壮汉,戴个斗笠,不见真容。但听这汉子带着湖北口音,似有嘲讽,只道:“这什么巾帼志的,倒不如改成胭脂评得了。这里面除了黄女侠,其他几个丫头,还真算不上!” 众人听他出口不逊,又见他装扮甚豪,都不免面面相觑。 这汉子道:“江南武林的小女娃们,不过一些小打小闹,便也好意思称得上巾帼二字?”说书先生脸上一变,却又立马堆了笑,客气道:“那这位壮士又如何说?” 那汉子道:“十六年前,襄阳围城,鞑子兵驱赶百姓,暴虐城下。却是有一位女侠,同郭大侠一并,在城下并肩而战。只凭两人之力,便将万千鞑子兵挡在城门外,救得无数百姓性命。这番修为功劳,那才能称得上巾帼英雄。” 一听客免不了插嘴道:“是了,这桩事我也有所耳闻,当年武林中可传得厉害。那位女侠确实不同常人,据说不仅武功绝世,而且还长得貌美如仙,当真是仙女下凡。” 众听客一阵唏嘘,将信将疑。 二楼上杨过听到,微微一笑,“莫愁,想不到还是有人记得你的。”杨绝跟道:“娘,你当年的武功,是不是比爹爹还厉害?”李莫愁笑笑不语,杨过得意道:“那是,你娘可是天女下凡。” 此时楼下一本地口音游客起哄道:“说书先生,你适才评那巾帼志,前十位中,可是没有这号人物,是不是这般人物,并不存在?” 那汉子急道:“你以为我是胡说不成!”他一把揭了斗笠,露出一张颇有些狰狞的脸。上面几处刀疤箭痕,一只左眼还是瞎的。但听他肃然道:“那时候蒙古人攻打襄阳,形势危急。我和几个兄弟应了郭靖大侠的号召,去襄阳参加义军,这一只眼睛,便是教蒙古鞑子给射瞎的。”众人听他说得诚然,又见他一脸伤疤,不由得都肃然起敬,听他话语也是信了几分。 那汉子又道:“这位女侠我是见过的。她武功不在郭大侠之下,容貌媲美黄帮主,性子更是豪爽的紧。”他话中开始得意自豪,“那时候在襄阳城,很多人都是喜欢跟着她,一并杀敌的。嘿嘿,不是兄弟我吹牛,当时我可跟着她杀过不少鞑子兵呢。”又指着自己的一只瞎眼,遗憾道:“若不是那一次鞑子军攻的凶,我伤了眼睛养伤多日,说不定能一直跟在她身边呢。”众听客随之也是一声叹息。 那本地口音的客人又插嘴道:“既然真有此人,那么姓甚名谁?为何不在巾帼志上?嘿嘿,还是咱们嘉兴城的那三位仙子,可都是看得见,瞧得着的。再说,那襄阳围城,咱们三位仙子,可也都是经历过的。你加油添醋,一气乱说,可骗不到我们。” 话中显有挑衅之意,那汉子立马大声道:“这位女侠的姓氏,我自然是知道的。那时候我听郭大侠的两个徒弟都叫她李姑姑,那便是姓李啦。至于叫什么,我们又怎敢去问。”他自神情昂然,正色道:“不过据说当年她在武林中有个绰号,却是人人知道的,叫,叫什么赤炼……对,赤炼仙子!”又转对说书先生道:“先生熟知江湖事,那必定知道我说得这号人物,是真是假?却不知先生适才评书中,为何偏偏没有这位!” 说书先生神情微微一怔,人群中已经有人唤了出来。但听一个陕甘口音的江湖人道:“是了,赤炼仙子李莫愁。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那可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啦。”换了口气,“当时江湖传闻,说蒙古高手偷袭襄阳,郭大侠身受重伤,这赤炼仙子为掩护郭大侠一家,以身作饵,自己却遭了难。不知是真是假?” “这,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啦。”先前那汉子声音低了,“我当时眼睛伤得厉害,便去后营养身子啦。等我伤好再上前线,倒也再没有见过她。” 本地客人听罢,嘿嘿一笑,嘲讽道:“哎呦,原来这是个前辈啊。可惜,可惜……”又对说书先生道:“先生适才不曾评说这位人物,原来却是这番原因啊。所谓前辈前辈,先走一辈,想来巾帼志现世之时,江湖上多半已经不记得这号人物了罢。” 忽然,这说书先生暴喝了一声,“你敢诋毁她!”竟是神情激动,怒目而视。他也不打板,也不拨弦,大声道:“殊不闻巾帼戎装,成对成双。这赤炼仙子李莫愁,便是巾帼志中,和黄女侠同列榜首的另一位奇女子!” 他话音一落,人群顿时安静。二楼一家人神色皆是一怔,杨过道:“这人好强的内力。”李莫愁却是不应,只盯看不语。 说书先生一压杂音,朗然正色道:“这巾帼志上,偏偏有两位奇女子,并首当魁。我此前只说黄女侠而不说这位,自有许多原因,但纵然如此,却不容他人诋毁。” 他神色严肃,冲那本地客人道:“这女子旷古绝今,天女下凡,世间无人及得上。当年大胜关英雄大会,十招之内大败蒙古金轮国师,令蒙古人铩羽而归;更有九年前蒙古大军二度围困襄阳时,也是这位早早隐了名姓的女英雄,在万军之中击伤敌首,终教蒙古人退兵……” 众人一时被他气势震慑,更被他所叙之事惊住。 说书先生一顿直言,神情稍敛,又道:“莫说这巾帼志,便是那以武为尊的风云贯上,她也是技压群雄,不输男儿。” 此时打板拨弦,四周早早安静。说书先生渐渐换了平和语气,缓缓启口道:“赤炼仙子李莫愁,是为古墓传人……” 座下众人再聆听,更是好奇震惊,无不敢再多嘴。 只是楼上杨过越听越惊奇。他听这说书先生启口不停,竟是说尽李莫愁平生往事。除却一些私密之外,多半经历,却是件件不差。甚连昔日大战重阳宫之事,都说得义愤填膺,几无错漏。 “莫愁,这人好生奇怪,怎会知道你这么多事?”杨过瞧着李莫愁一脸深思,终于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这位说书先生究竟是何人?” 不觉李莫愁转过头来,瞪眼打趣道:“怎么,你吃醋啦?”见杨过神情一愕,又笑道:“说出来,你自然也是认识的。想来也只有他,才会对我之事如此明瞭,又如此介怀。” 杨过不及再问,杨绝已然插嘴道:“娘,这人是谁,绝儿见过吗?”李莫愁笑吟吟回道:“绝儿没见过,但今日便能认识啦。” 正此时,堂下店门口一阵娇笑,却有一个女子声音,爽朗道:“先生,你又在讲我师父的故事啦。”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却见一女子已经跨进店来,一袭白衣,腰佩一把银弧弯刀。不及说书先生回应,已经有人喊了出来,“大家快看,这不是陆家庄的大小姐么?” 来人自然便是陆无双了。陆无双不理众人围看,只朝那说书先生行一礼,又玩笑道:“先生如此念着我师父,倒也是一片深情那。” 说书先生温文一笑,不及应答。门口却是另有一人开口,温柔客气道:“表妹,你又没大没小。”后半句转对说书人,“先生,程英有礼了。” “是落英仙子!”人群又是一阵起哄,争相围看。只是哄闹才起,便被人厉声喝断,但听一清脆女音喝道:“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洪凌波一脸冰霜,已然现身大堂。只一声,便压得全场静寂无声。 说书先生微笑在脸,只朝门口处拱了拱手,也是轻松道:“洪姑娘,你如今做派,可是越来越有你师父当年的风采啦。”又转对另两人道:“程姑娘,陆姑娘,在下有礼啦。” 程陆姐妹又抱拳回礼,洪凌波亦客气道:“清和先生,您可是前辈,用不着这般客气。”说书先生笑道:“也是,礼多,便俗了,哈哈。” 三女各有风采,英姿飒爽,早看得众人目不暇接。更有人底下窃窃,只说这说书人高深,竟和嘉兴城三位女侠如此熟络,纷纷猜测。 洪凌波似有听到,只冷眼一扫,又将人声镇了下去。陆无双偷偷一笑,在她耳边轻声道:“师姐,你越来越像师父了,眼神都能吓死人。” 说书先生道:“想不到三位来的好快,我还以为要耽搁些时辰呢。”程英道:“先生,我们一接到您捎来的消息,便立马赶来了。”洪凌波道:“先生,这样的消息,我们怎能耽搁。就怕你错报了消息,害我们白高兴一场。”陆无双道:“先生,人在哪里?该不会你自己想着师父,弄错了吧。” 说书先生朝二楼凭栏处瞧了一眼,淡然道:“有些人,我是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忽的,却是正了身形,朝二楼李莫愁一家人所在雅厢方向,朗声邀道:“杨夫人,故人们在此,何不下来一见?” 堂内众人更是惊奇,不知谁这么大派头,都齐刷刷朝着楼梯望去。 杨过一怔,杨绝已经开口道:“娘,你不是说嘉兴之行,很保密的么?”李莫愁淡淡一笑,温柔说道:“看来此行嘉兴,当真值得。”杨过父子皆是一愣,李莫愁又道:“我不过比你们先到两天,等在此处并未声张,没想到早早教人探了个明白。”她起身稍整装束,端庄大方,平和道:“过儿,绝儿,咱们下去吧。” 楼下几人等了片刻,便见一家人果真现身。堂内众人多半惊呼出口,赞叹妇人美貌,又见杨过不怒自威,又多半不敢大声,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李莫愁淡笑在脸,人尚在楼梯,口中已经洒然道:“凌波、无双、英儿,你们好啊。”声音清脆婉转,更叫人遐思远走。 洪凌波和陆无双齐齐喊一声“师父”,程英唤一声“李姑姑”,都是亲切眷恋。李莫愁微笑点头,陆无双又激动冲杨过喊声“大哥”,好心情再也掩不住。 待到下楼,陆无双立马蹿到身边,挽住李莫愁胳膊,似娇似嗔道:“师父,你怎么来了嘉兴都不告诉我们,当真是不要我们了么?”她此时更多小姐心性,全然忘了周遭人群异样眼光。 程英微微笑着,静静说道:“李姑姑,一别多年,一切都好?”又转对杨过轻轻点了点头,却对杨绝赞道:“绝儿都这般大了,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杨绝回了一句,“程姑姑,你好啊。” 洪凌波默默瞧着李莫愁,眼圈不自觉红了。李莫愁近身执住她手,关爱道:“凌波,师父这些年都好,你也很好。”洪凌波犹是不语,只死死抿住嘴,笑中带泪。 说书先生近身一步,好好瞧了李莫愁几眼,而后换了淡然神色,温和道:“杨夫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陆姑娘庄上吧。”陆无双道:“是啊,师父。先去我庄上,咱们好好说话。” 李莫愁回应陆无双一声好,亦朝说书先生微微一笑,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愿忘记我么?”话中几分感慨,几分怜惜。 说书先生淡然笑道:“有些人,这辈子都忘不了。但经历了这些年,有些事,我想我是放下啦。”他忽的爽朗一笑,做了邀请手势,“杨夫人,请。” 李莫愁心下一叹,几分宽慰,却是温柔趣道:“想不到清和真人不做道士,却是混迹江湖,充起了评书人。呵呵,不过这评书人的身份,倒确能掩人耳目。” 杨过此时近身道:“莫愁,这位是?”李莫愁回顾一笑,爽气道:“怎么,你当真不认识啦?”见他尚在寻思,趣道:“当年你拜在赵志敬那个臭道士门下的时候,可是要管他叫师叔的。” 杨过一醒,已然认得眼前人。这说书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首座高徒,清和真人甄志丙。 甄志丙客气道:“杨大侠,久见啦。”杨过回个礼,却不多言。李莫愁见杨过脸上微微有异,却是轻声玩笑道:“怎得,你吃醋啦?莫不是你以为当年重阳宫前那些话,是真的不成?”杨过立马回神笑道:“莫愁,你怎能有那种心思。我只是在想,他这些年变化好大。”李莫愁道:“我也想知道,不过一切等到了无双庄上再说吧。” 众人如此重逢,自然激动亲热,行路寒暄,几无停歇。一行人欢喜随走,逶迤而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生辰(上) 众人相逢欢喜,寒暄激动片刻,便朝陆家庄而去。 一堂游客早早傻愣,待的人去,众游客禁不住纷纭指点:“这美貌妇人是谁,怎得同陆家小姐他们这般熟悉?”“不知道。应该是哪位长辈吧。”“什么长辈,你们没听见刚才洪女侠和陆大小姐喊她师父么?”“唉,奇了,我怎么觉得这夫人并没有什么武功啊?”“切,那是你眼瞎,看不出行道。人家既然做的了师父,必然是深藏不露。” 好奇者言论不绝,李莫愁等人却已在欢笑声中走远。 甄志丙一派淡然,自在前头引路。洪凌波陪着李莫愁和杨绝走在中间,叨叨絮絮讲着这些年经历,言语中多是牵挂期待,更似欢喜感慨,“师父,那时候你带我来嘉兴,我便喜欢这种江南武林风气了。只是你那时不喜欢这里,我便不敢说。如今却是想不到,还是落脚在此。更和两位妹子,一起打拼出一方天地。师父,我可没给你丢脸吧。” 杨绝喜道:“洪姑姑,你们真厉害。这里风景很美,我也很喜欢。”又转对李莫愁道:“娘,我们走了这么多地方,为什么你现在才带我来?” 李莫愁忽的脚步一顿,洪凌波心中“哎呦”叫一声,略有慌张道:“师父,我……”她话不及说完,李莫愁却是悠悠笑道:“嘉兴城自然是好地方,我也一直很喜欢。”她洒然又走,随性而说:“便是因为好地方,所以我才舍不得来。绝儿,等过些时候,娘给你讲个故事,关于这嘉兴城的故事。” 杨绝看着李莫愁脸上似笑非笑,机灵道:“娘,我懂了,你在这里有故事。”李莫愁温柔一笑,却是打趣道:“绝儿,你这么聪明,娘可要妒忌啦。”说完欢喜而笑,却教洪凌波心中一阵轻松。 杨过走在稍后,身边陪了程英和陆无双姐妹,兄妹三人各有好话,亦是一番融乐。 一行人走了个把时辰,便到了陆家庄上。 李莫愁重临旧地,心中万般滋味。但此时的陆家庄虽是重建旧址,但屋宇亭台早早不同往昔。程英以五行八卦之术,将庄外庄内要道布成阵势。洪凌波更是执意将庄内几处景观建成赤霞山庄旧样,甚至替李莫愁留了一处厢房,只说恩师有一日来访,定有归家之感。陆无双更是替厢屋取了名,唤作“莫愁居”,只说无论赤霞还是陆家,都是恩师安乐无忧之所。 李莫愁心中又暖又酸,又喜又叹。陆无双悄悄打趣道:“师父,你以前也是在我们庄子上住过的,对不对?”又道:“师父,若是当初你嫁给了我爹爹,那我就是你女儿了,是不是?” 李莫愁笑骂道:“傻孩子,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这般胡说八道。若真如此,那生出来的就不是你啦。”陆无双吐吐舌头,李莫愁又玩笑道:“哎呦,你是借口让师父嫁给别人,那你便可以抢走我的过儿啦。好你个丫头,这么算计师父。” 陆无双欢笑跑开,李莫愁亦是青春心气回走,竟去追打她。两人一阵欢笑嬉闹,端是亲热不拘礼。 两人打闹声惊了众人,一干家丁奴仆早早目瞪口呆,便连程英、洪凌波和杨绝都不免愣住。 杨过瞧着李莫愁青春不老,眼中柔情更甚,正对上杨绝惊讶目光,温柔道:“绝儿,这便是你娘,世间无二的奇女子。”杨绝凝神点头,杨过亦凝重道:“记住,绝儿。咱们爷俩这一辈子,便是要护她安康,讨她欢心,不让她再受一丁点的伤害委屈。”杨绝肃然应下,“爹爹,绝儿记住了。” 片刻嬉闹,众人先后进到大厅休息。家丁奉上茶水点心,众人小憩寒暄不绝。适才醉仙楼不及说之话,此时倒说了个痛快。 李莫愁问起众人这些年经历,又问起甄志丙如何同三女处在一起。众人正值兴头,都是欢喜直说,无所保留。 原来那一年甄志丙失魂落魄下山,游荡江湖,经历许多曲折,终于大彻大悟。心中虽犹念着李莫愁,却终能笑看风云。他总念着李莫愁当年话语,半生心系苍生,行善赎罪,这些年潜心练武,自是武功大进。虽已还俗,但道法修为却更是自然,无心之间,倒似合了正道。 他本就机敏能干,彼时心中执念去了,更是光彩照人。后来机缘巧合,遇到洪凌波等三人。三女理念和郭靖总有不同,只道天下靖平,必须先清吏治,便在离开襄阳后,专做杀富济贫、惩处贪官奸臣之事,几人相遇合计,便决定由陆无双出面,重建陆家庄,以为据点,专职情报整治之事。 陆家在江南本有旧望,更有众人多行侠义,一番打理经营,渐渐恢复当日繁华。数年下来,便成江南武林龙头,暗中网络遍及州府,多杀贪官污吏,武林中无不称赞。 李莫愁闻之感叹,看着三女如今成就,心中又喜又慰。又知甄志丙当下心态,更似释然。她柔柔瞧了甄志丙一会,终于温和道:“甄师兄,往过一切随风,你我之间无论何事,都应该揭过了。” 甄志丙亦是柔柔一笑,似带几分尴尬,更多诚恳真挚,启口却道:“莫愁,既然过往不追,那我便不再跟你客气。唤你一声莫愁,好过杨夫人这般客套虚情。” 李莫愁莞尔一笑,淡然道:“确实,你我之间,原本就不应该有这么多误会。”稍顿,又坦然笑道:“当年我大闹陆家婚礼,还多亏你开导照顾。若不然,现在我或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啦。” 甄志丙笑道:“你那时脾气虽然急了点,但心地却是极好。”他转对杨过、杨绝父子瞧一眼,又笑道:“哈哈,如今你一家美满,我真是替你高兴。” 李莫愁欢喜言谢,杨过亦是感受其诚,点头示笑。 众人又问李莫愁近些年行踪,李莫愁也不保留,一一说尽。只说逍遥天地,看尽繁华,随性做些侠义之事,端是幸福美满。 洪凌波道:“师父,原来这次替王将军报仇,是你们做的啊!我道是什么人这么厉害,连对方的首级都挂到钟楼檐角上去了。”陆无双道:“师父,原来你早早到了嘉兴,怎么都不来找我们?” 李莫愁指了指杨过和杨绝,道:“我不是等他们爷俩么?我想一家人到齐了,再来寻你们。反正,我还有要紧事情找你们帮忙。这迟一天早一天的,没什么关系。” 程英微微一笑,却道:“表妹,你还看不出来,李姑姑是在考验我们么?”她冲李莫愁瞧一眼,似征询,“李姑姑,你先来嘉兴却不找我们,故意逗留在醉仙楼那边,是想考量我们的能力,好教你放心交付心中之事,对不对?” 李莫愁悠悠笑道:“英儿,你总是这么细心。”转过严肃,渐渐凝重,“我也不瞒你们,此来嘉兴,除了寻访你们,更有一件大事,要你们去做。” 三女立马询问。李莫愁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最近朝中多有忠臣大将被陷害妄杀。虽说皇帝昏庸,一贯宠溺奸臣,但我思前想后,总觉得诸多不安。若是可能,倒要查一查,各中源头。” 众人听她说得凝重,都纷纷低头沉思。 片刻,洪凌波道:“师父,你放心,这事我亲自去办,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甄志丙却是抢道:“洪姑娘,这事还是我去办。你们师徒多年不见,这几天便在庄上好好叙叙旧,等我好消息。”李莫愁也不阻他,只点头称好,嘱咐安全。 余人又转了话题说些轻松欢喜话,此间融乐自不多表。 日月轮替,光阴似水。 李莫愁一家人在陆家庄一住便是月余。期间众人游湖观景,谈武论技,甚是开心。 这一日,众人正在庄上叙话,却闻家丁来报,只说清和先生归来。但见甄志丙一脸风尘,神色颇有些凝重,见面先不休息,便是直言情报。 甄志丙道:“那些奸臣卖国贼得了鞑子好处,到处陷害忠良。虽说有些已经教我们救下,有些让我们报了仇,可总归是寒了人心。” 众人听得一惊,李莫愁沉吟道:“果不其然,真是鞑子在背后捣鬼。”稍顿,又道:“鞑子学聪明了,知道各地都有忠良死守,便弄出这等奸计,好教我们自毁长城。”又藐然笑道:“也是咱大宋皇帝昏庸无道,奸臣昧了良心,才能令这等反间计得逞。” 她说完骂了几句,又渐渐转了担忧,忽道:“过儿,我想去襄阳看看。” “你要去襄阳?”杨过惊问,立马明白,“你是担心郭伯伯?” 洪凌波道:“师父,郭大侠虽是襄阳砥柱,却不是朝廷守将,这些奸计纵然使得,也是奈何不了他的。”陆无双道:“师父,我知道你和襄阳的吕大人关系颇熟,你是担心他么?” 李莫愁摇摇头,甄志丙又道:“襄阳城那边倒不用担心。如今朝政把持在贾似道这个奸相手中,这奸相又是吕文德的靠山,没理由动自己人。” 李莫愁还是摇了摇头,只道:“正因为如此,襄阳才最危险。”她瞧着众人惊讶神色,缓缓道:“鞑子知道襄阳守将吕文德是奸相贾似道的亲信,又有郭大哥率领武林人士亲守,无论如何都不是轻易可以攻破,故而定下如此奸计,是为一石二鸟。他们一面害了各处守将,暗中却一定是将大军调动,强攻襄阳。” 众人一醒,李莫愁又道:“襄阳是我大宋屏障,若是破了,亡国便也不远了。到时候,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真到了那时,我们在暗处杀再多的奸臣,也无济于事。” 众人神情都是凝重。片刻,杨过道:“莫愁,我陪你去襄阳,你想什么时候走?”李莫愁微微笑道:“这倒不急。鞑子大军要动,也须今秋收成之后。”又转对甄志丙道:“甄师兄,过几天还须再辛苦你一回,跑一趟襄阳,将我这番思虑告诉郭大哥。”甄志丙道:“小事一桩,你尽管放心。”随后,李莫愁修书一封,教甄志丙一并带去。 一家人就此住下,甚是安逸。李莫愁携着杨绝,在嘉兴城好好玩了个遍。而杨过也多随着程陆二女,畅谈近年游历。期间偶有比武切磋,更显热闹。 陆无双时不时问道:“师父,这些年,你的伤都好了吗?这功夫……”李莫愁总是笑笑不答,只是指着杨过父子道:“有他们两个护着我,足够啦。” 转眼又是月余。甄志丙快马来回,神色却是轻松激动。他先说襄阳城军备不懈,坚如铁壁,好叫众人放心。稍作停顿,从随身包裹中摸出几张请帖,分别送到洪凌波三女手中,又道:“哦,对了。郭大侠说,今年九月廿四,要在襄阳再开武林大会,请三位一并到会。” 三女一一接了请帖,都赞郭靖行事稳健,早早动作号召。李莫愁一家人却未有帖,杨过自是不在乎,李莫愁却是轻皱眉头,似有不喜。 甄志丙一眼瞧见,猜她被人怠慢不喜,又摸出一封家书,送到她手上,道:“莫愁,郭大侠夫妇特别要我转告,只说你是亲人,无须接这英雄帖。你一家人自管去,待你到时,他们夫妇定然跣足出迎,扫榻以待。” 李莫愁微微一笑,却道:“我自然知道他们对我的情谊。我只是觉得,九月廿四这个日子,倒是有欠考虑。恐怕届时有人要不高兴啦。” 李莫愁言说有人不悦,身边人顿时紧张。 杨过问:“怎得,这个日子不好?有人会去闹事?”李莫愁摇头道:“这倒不是。只是郭大哥一心天下,却忘了这一天,是襄儿和破虏十六岁的生辰。破虏这孩子从小忠厚,倒也没什么。就怕襄儿会多想,觉得自己不被爹娘重视,到时候闹起脾气,惹了父母不悦,要挨责罚。” 第二百四十七章 生辰(下) 李莫愁言说有人不悦,身边人顿时紧张。 杨过问:“怎得,这个日子不好?有人会去闹事?”李莫愁摇头道:“这倒不是。只是郭大哥一心天下,却忘了这一天,是襄儿和破虏十六岁的生辰。破虏这孩子从小忠厚,倒也没什么。就怕襄儿会多想,觉得自己不被爹娘重视,到时候闹起脾气,惹了父母不悦,要挨责罚。” 杨过立马顿悟,道:“哎呦,也是。”又哈哈一笑,“原来你是担心襄儿生日没人管。”他温柔道:“莫愁,那我们就不去什么英雄大会,专去替襄儿和破虏过生辰,可好?” 李莫愁含笑点头,“那是自然。我李莫愁的女儿要成年了,怎好没人疼爱。”她自脸有喜色,又道:“襄儿好久没见我了,这次去给她做生日,我定要准备一份大礼。”杨过道:“好说,你想准备什么,跟我说就是,我都替你办妥。”李莫愁柔柔一笑,“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喊累求饶就是。” 夫妻俩欢趣说了几句,便转了正经。李莫愁道:“凌波、无双、英儿,你们也要早作准备。筹集物资,召集人手,这些都不是瞬间之事,待时候差不多,便一并去襄阳帮忙。”三女点头应下,自是不会敷衍。她又道:“如此甚好。再过几天,我就离开嘉兴啦。届时,我们襄阳见。” 三女都是吃了一惊。陆无双道:“师父,你现在就要去襄阳?你刚才不是说不急么?”洪凌波和程英亦是此意。 李莫愁道:“我只说不急着去襄阳,却也没说不去别处啊。”她瞧着几人脸有疑惑,好生道:“在嘉兴待了不少日子,也该换个地方啦。” 众人也不多问,皆知她凡事都有自己定夺。 数日之后,一家人便离了嘉兴,向西而去。 一家人马车代步,甚是悠闲。李莫愁坐在车里休息,父子俩轮流在前头赶车。离城稍远,杨过换了杨绝赶车,坐回车中,不禁问道:“莫愁,离九月廿四还有好些日子,你不会真要替襄儿准备惊世大礼罢?”李莫愁掏出汗巾替他擦汗,笑吟吟说道:“这份礼自然是要惊天动地,但算算时日,倒也无需这么多。” 杨绝回头插嘴道:“娘,那我们还要去哪里?”杨过道:“大人说话,你怎得又来插嘴。”假声呵斥道:“看好路,赶好车,可别像上次那样,只顾听我们说话,将车赶到了水坑里。” 杨绝扁扁嘴做个鬼脸,转过头去,驾驾赶马。李莫愁笑道:“绝儿,我们一路往西,下一处,便是临近的湖州府长兴县。”杨绝又转头来问:“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杨过一顿,忽的轻轻叫了一声“莫愁”。李莫愁却是不闻,自管自道:“既然到了嘉兴,这湖州长兴,便不能不到。”忽的也是柔下了语气,沉吟道:“过儿,好多年了,我突然很想去那里看看。”杨过早早暗了神色,只轻轻应了一声。 杨绝闻见父母都瞬间暗淡了神色语调,便自懂事转头,认真赶车,再不来说笑。 一家人静了下来,偶尔只闻杨绝策马之声。 两地本就嗔冢患胰诵胁蝗沼啵闶堑搅顺ば司衬凇 杨过早早换了赶车,杨绝已在车内陪着母亲。他掀起车帘瞧了瞧四下,只见道路越显崎岖,周遭零落七八屋宇,看着约摸是一处村落,却又处处断垣残壁,甚是荒芜。他不禁心中好奇,脸上泛起一丝疑虑,问道:“娘,爹爹是不是走错道了,咱们怎么不进城?”李莫愁道:“没走错,咱们确实先不进城。” 杨绝听母亲口气清淡,心中虽是好奇疑惑,却也不再多问。陪着母亲静坐不知多久,便闻车外勒马之声,随后便是马车停稳。 少顷布帘掀开,自是爹爹来扶母亲下车。杨绝见母亲被爹爹扶下车,又见两人执手紧握,神色颇为凝重模样,哪敢再随口多问。当即紧跟下车,才知马车已经停在一处破落的院子前。 农院颇大,只是院门、围墙早已残败不堪。院中挨着两间农屋,一间没了屋顶,只剩下梁橼木架,一间倒了西首一面墙,乱石断木堆满了屋子。 杨绝心中一惊,不知父母来此何意。正要相问,却听李莫愁沉了嗓子,轻轻念了声,“姐姐,我们回来啦。” “怎得,娘还有个姐姐么?”杨绝闻声思索,忽的身边杨过紧接念道:“娘,过儿回来啦。” “娘?”杨绝天性聪明,闻得两人启口,当即想到,“原来姥姥和姨妈以前住在一起?这么说来,爹爹和娘是大小就认识的。”他自是以为此处定是父母亲人故地,此番特来缅怀。当下更是沉静不吵,只静静立在父母身边。 一家人立了良久,都不说话。李莫愁和杨过手掌紧紧牵在一起,脸上神情都是凝重。 只是春日惠风,拂人暖心。眼前虽是萧瑟旧景,但掩不住彼此幸福恩爱。 少顷,杨过趣道:“莫愁,你说娘地下有知,会怪我大逆不道,娶了你做妻子么?” 杨绝一惊,“怎得,爹爹娶了娘,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么?”他心中想不明白,虽也知道两人年岁差得多,但实在和“大逆不道”四个字扯不上关系。 正自寻思,李莫愁已然摇头笑道:“姐姐不会的。她若知道了,应也是祝福我们的。若她真要怪你,那我也替你挡下啦。”她微微抬头,眼睛望着天际,淡淡道:“过儿,你可不要忘记了,小时候你犯了错,姐姐要罚你,都是我替你保下来的。” 杨过轻轻嗯了一声,又附和道:“是了,小时候我总是顽皮,要惹娘不高兴。每一次她罚我,我都躲到你屋子里去。为了护我,我记得你还和娘吵过好几次。” 李莫愁接道:“那时候你总是缠着我,要我带你去钓大虾,抓小鸟,还要我带着你一起飞。”杨过脉脉瞧了她一眼,温柔道:“小时候我不要读书,不要去学堂,每次都是你连哄带骗,早送晚接。” 两人一并回忆当年往事,便如走马灯一般,你一句我一言,尽诉衷情。 却是听得杨绝惊讶,他隐隐听到许多过去之事,却终是想不透父母关系,好奇心越来越重,堪堪就要问出口来。 忽的,李莫愁道:“绝儿,你知道你爹爹以前管我叫什么吗?”杨绝惊愕不语,却是杨过接了口,“绝儿,你可知道,当年你娘,便是我的姨娘。” “啊”的一声,杨绝竟是惊叫出口。他瞪大眼睛瞧着父母,心中说不出的惊疑好奇。 李莫愁柔了眉眼,却是淡淡笑道:“绝儿,你襄姐姐今年十六岁了,明年你也十六岁了。我想是时候,要把爹和娘的故事,都告诉你了。” 杨绝不及回应,李莫愁却是转身往马车上去,“走吧,一路上,我慢慢说给你听。” 李莫愁自有打算,她想着儿子从小和郭襄熟识,感情又好,当时便有郭靖在不知情之下提出娃娃亲一事,当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两人都已长大,此番前去襄阳替郭襄做生日,另有原因,便是要向郭靖提亲。 杨绝虽有如此父母,自己性子亦是洒脱,但毕竟当世礼法颇重。夫妻俩担心届时或有阻碍,是故早早合计,要教爱子惜爱珍情,勿要被世俗所拘。而此番长兴旧宅之行,不过是以己为例,来说一个奇闻异事罢了。 一家人当下进城,在长兴逗留一晚。次日启程湖州,游览太湖美景。李莫愁便寻游玩之时,给杨绝讲了自己和杨过的故事。 她从自己当初偷溜出古墓开始,一直讲到嘉兴陆家婚变,讲到长兴杨家同住,讲到穆念慈、吕骁等人,也讲到小龙女、郭靖、黄蓉以及相关所有。直讲到绝情谷一场大火、自己隐遁襄阳、有情人终再执手……讲尽此间爱恨情仇,已然日月轮替,岂止三天两夜。 杨绝早早没了游玩之意,心中皆是爹娘惊世之爱。他想着爹娘当初如此不易,更是心中定念,此生若遇真爱,必也是万千劫难拦不住。 一场故事说下来,一家人早早离了湖州,往湖南而去。 杨过道:“绝儿,你要记住,你娘便是这世界上最最伟大,最最深情的女子。你是她的儿子,爹娘也希望你,将来若是有了心中所爱,亦要做一个专情深情之人。除却血缘,但凡你真心喜欢,便都可娶。”杨绝点头应下,只道:“绝儿记住了,绝儿将来寻到心中所爱,定然生死相随。”李莫愁微微一讶,隐隐觉得哪里不妥。 一家人续往西行。途中杨绝全无观景心思,却是缠着李莫愁又问了许多当年之事。李莫愁也不保留,旦他所问,都好好解说。 这一日,已到湖南境内。李莫愁道:“过儿,前些日子我跟你说的事情,你都能办妥么?”杨过道:“你放心,我定然办妥。”李莫愁道:“那好,咱们就此别过,待襄儿生日那天,襄阳再见。”杨绝忽的插话道:“娘,你这是何意?我们不一起去襄阳?”李莫愁笑道:“自然不一起走。我们要替你襄姐姐准备礼物,南北两头,自然要分开。”顿了顿,又关照道:“绝儿,你跟着爹爹,一路上可要听话。” 杨绝一惊,却不及杨过。杨过惊道:“怎么,不是说好绝儿跟着你么?”李莫愁道:“我想想还是让他跟着你比较好。你一路北去,要上少林等地,带着他,也多个助力。再说,便是教他长长见识,也是极好的。” 杨绝不知前因后果,只能不说话,瞧瞧杨过,父子俩面面相觑。杨过否道:“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李莫愁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去两处,都是附近。赵老爵爷就在信阳军中,而聋哑头陀的乌鸦山也不远,他们都是熟人,我一个人寻访,没什么大事。” “可是……”杨过深知爱妻脾气,凡事几难拗得过,便道:“那你早早办完了事,便去襄阳等我们。” 李莫愁道:“那也未必。襄阳虽有旧宅,但年久无人,怕是住不了。我又不想太早去叨扰你郭伯伯一家。倒是江夏张大胯子处,或是可以去做客些时日。”她瞧了杨过两眼,眉目充满了柔意,续道,“你不是说江夏城里那些吹打的,唱戏的,做傀儡戏的,都有名的很么?我可以先去瞧瞧,若真是那般好,便一并替襄儿带去了。” 杨过面有难色,肃然道:“这安排倒也顺路,只是这张大胯子……”他转了忧色,“你也知道的,他是江夏一霸,交结官府,手段豪阔,虽说早几年被我收服,但你一人前去,我怕……” “怕什么?”李莫愁睨了一眼,不屑道:“你还怕他打我的主意,吃了我不成?”见得杨过不语,却是玩笑道:“我都是五十几岁的老太婆了,人家看不上的。” 话落,呵呵轻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们分头行动。等事情完了,便在襄阳汇合。咱们不惊动你郭伯伯一家,给他们一个惊喜。” 杨过点头应下,一家人次日便做分别。 李莫愁别了父子两人,一路西行。访信阳军,上乌鸦山,倒也颇为顺利。其后又到江夏,在张大胯子处住了些日子。那张大胯子虽无善名,但对李莫愁却是恭敬。李莫愁在江夏见着那些吹拉弹唱,着实不错,便也多逗留了些日子。 直至一日获悉军情有变,才急匆匆辞别张大胯子,径往襄阳赶去。她原先盘算蒙古大军会在秋收后才动兵,不想情势有变,风云难测。 “蒙古兵此番迅猛,没想到大理国竟灭的如此之快!”李莫愁神情凝重,心中肃然:“忽必烈灭了大理,又马不停蹄自南而北迂回,却是要和蒙哥大军南北夹击,会师襄樊啦。” 一路急赶,原先要替郭襄祝寿心思,倒是淡了几分。反而记挂襄阳安危,教自己一时忧心忡忡,“也不知郭大哥备战如何?我当早一日到了襄阳,助他一臂之力。” 心有记挂,脚程便快了许多。西行不几日,便自到了襄阳。 此时蒙古军北路兵马已在江北遣动,蒙哥御驾亲征,兵卒更是战意盎然。虽无合围大动,却也意图明显。 郭靖亦是收获军报,早早散出英雄帖,东南西北各路好汉,犹如百川汇海,纷纷来到襄阳。襄阳城备战紧张,街道上自然清冷了许多。除却兵卒巡逻警戒,唯有一些江湖豪客零落单行。更有不少丐帮弟子,游散于街角小巷。只是这些丐帮弟子临近大战,却显得神色哀然,毫无斗志。 李莫愁心中纳闷,不知丐帮众人何时惧战畏死。正自神游,忽听不远处街角传出喧闹人声,似在争执。 但听一人道:“梁长老,你拦着我们做什么,我们要去替鲁帮主报仇!”一语才落,便有人呼应道:“报仇!报仇!” 李莫愁心中一惊,暗道:“怎得,鲁有脚教人害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废了他的武功! 街角处喧声不绝,李莫愁心中惊疑。少顷,便听有人劝道:“各位稍安勿躁,请听我老叫花子一言……” 李莫愁闻得说话人声音,也是熟悉。记起适才有人喊过一声“梁长老”,那便是了。但听梁长老叹道:“鲁帮主教奸人所害,我们哪个不想报仇。只是眼下,我们一切应以大局为重。黄帮主已经说了……”那梁长老说话持重,后面的话语好似不想教外人听了去,便渐渐将声音压了下来。 “……霍都那个奸贼,不仅暗害了我们鲁帮主,竟还放出狂言,要挟我们的黄帮主!”有弟子年轻,听不得劝解,自是血气方刚,“我听别人说,霍都那贼人当日还叫嚣,要郭大侠、黄帮主快快投降蒙古,否则便和鲁帮主一般……真是,真是……唉,要是让我们逮住,定将他千刀万剐!” “各位!各位!你们的心思我自是明白,可是……”梁长老提音再劝,话中却也无奈有恨。 李莫愁听着众人争执,心中一阵唏嘘。她和鲁有脚也算颇熟,十六年前襄阳围城,自己还常和丐帮众人混在一起,赌酒猜枚,好不畅快。她知晓鲁有脚武功虽不甚高,但仁信惠爱,甚得帮众推戴。此时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却也是酸楚难受,不知不觉中,竟已是目眶含泪。 “霍都!又是霍都!”李莫愁脸色难看,想着当初几次三番要取他性命却都被他侥幸逃脱,更是心有怨恨,直想冲到众人跟前,跟着高呼几声。 但总归江湖日久,心性沉稳大成。只短短片刻,便自转了思绪,暗道:“不妙,城中有奸细!”她心中这般一呼,神思便又清醒警觉了几分,“鲁有脚身为一帮之主,武功不高却也不低。若要害他,霍都未必轻易能将他击杀。再则,他毕竟一帮之主,此时军情又紧,当自警备,怎会如此大意?” 此中思绪一起,便自定了心念,只忖道:“必是丐帮中混入了奸细,骗得鲁有脚信任,孤身犯险。霍都那贼人又在暗中偷袭,才将人害了。”她皱眉沉思一会,原先欲往郭府的脚步却是停了回来,“贼人既能在暗处作怪,我又何必早早现身?”她一路上看到许多江湖人纷至沓来,已知郭靖应对准备,便又渐渐宽了心,“战事虽紧,但郭大哥和蓉儿妹妹定是早早有了对策,我不妨先在暗中,替他们查一查这事。” 心念落定,身形便是转了。一番思索之后,反倒不急不慢,在襄阳城中探访起来。 此时的李莫愁虽是一身端庄大方的夫人打扮,却也掩不去那抹江湖味,又兼之往年和黄蓉走得近,尽是知道丐帮切口。几番打听,前后之事倒也知晓了七八分。 “那日午后,鲁帮主带同两名七袋弟子循例往城南巡营,哪知直到申牌过后,仍未回转。弟子等放心不下,分批出去探视,竟在岘山脚下的羊太傅庙中,见到了鲁帮主的遗体……那两名七袋弟子也躺在帮主身畔,一人已然毙命,另一个身受重伤,尚未气绝。他说他三人在庙外遇到蒙古的霍都王子,帮主首先遭了暗算。两名七袋弟子和他拼命,也都伤在他掌下……”李莫愁心中有思,寂然独走,脑中犹想着适才几个丐帮弟子的话语。 “……这霍都狗贼,到底是如何暗算得手……”李莫愁口中呢喃,脚步亦是不停。她既决定要在暗中探访,自然不去郭府,也不想留宿客栈。或是习惯使然,不知不觉中,竟朝着昔日旧宅而去。 直至行到门前,才蓦然转醒,竟是惊了一惊,“宅中怎得有人?”李莫愁心中惊讶,硬是生生没有唤出声来。 此时天色已暗,街上更无人影。旧宅常年无人,门上朱漆多有剥落。本就略有萧瑟,不绝内中竟是渺渺有音。 李莫愁心中警起,势要探个明白。旧宅故地,自然熟悉万分,她几个转拐便自进了宅子,借着夜色,悄然隐于暗处。一处厢屋有光,虽是隐晦,但犹是映出两张熟悉的人脸来。 “怎么?是他们!”李莫愁窥视之下,心中又是一阵好奇。只见一人红袍金杵,是个藏僧,肢体孔武,横肉满身;另一人却是两足折断,胁下撑着一对六尺来长的拐杖,一双裤管缝得甚长,晃晃荡荡的拖向地下,咋一看恰如侏儒踩高跷一般。这两人李莫愁都是认得,却是达尔巴和尼摩星不假。 “他们怎么会在此处?”正自纳闷,却听尼摩星开口,自是冲着达尔巴而言,话中尚带几分得意。 但听尼摩星道:“达尔巴,你这个师弟可也真是本事,不声不响便将鲁有脚那个老家伙给除了,这可是大功一件啊。”不觉达尔巴“哼”了一声,却道:“无耻小人,尽用些下三滥手段害人。” 李莫愁一言入耳,甚觉奇怪。屋内尼摩星已经疑道:“怎得,霍都不是你师弟么?他杀了鲁有脚,不正好替大汗立了功劳么?你怎得说出这般话来?”他顿了顿,又道:“大汗亲征,教我们先行进城打探,如今赶上这桩好事,却也便宜得很。待我们寻到了霍都,一并分了这份功劳。”达尔巴又是不屑轻哼,却道:“尼摩星,你要在大汗面前表功,尽管自去,我可不与你同路。若让我找到霍都,我自是不会饶他!” 旁人更是惊奇。也不等尼摩星再问,达尔巴又是哼了一声,续道:“这小人做下多少卑鄙事,终于被我和师父得知。此番我随你来襄阳,并不只是替大汗办差,而是要找这个叛徒。”尼摩星惊道:“怎得,霍都做了何事?”达尔巴却是不答,只道:“门内之事,你无须问。你自管探你的军情,我自有法子寻他。” 两人静了一会,尼摩星道:“适才我探到一些消息,说今日是鲁有脚那老贼的头七,想来那些丐帮弟子会去祭拜。我们一并去看看,说不准还能擒住一两个落单的,拷问一些情报出来。”达尔巴道:“我已说过,我此来只为寻霍都。你要去便自去,小心不要被人逮住了。” “你!”尼摩星一急,却是压了火气,转而商量道:“嘿嘿,都说了咱俩同路,怎好教我一个人去。霍都的武功你我都是知晓,若真要杀鲁有脚,也未必是件容易事。依我看,这小子定是早早潜伏在丐帮之中,才得了手。说不准,今夜去祭拜的人当中,便混着他呢。” 达尔巴眉眼一动,尼摩星又道:“我去探我的消息,你去寻你的人,咱们道虽不同,却是同路的。”他见达尔巴站起身来,又笑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这双腿总归是有些不便的。再说,若真得了什么功劳,你也给尊师长脸,是不是?” 一番话说动了达尔巴,却也提点了李莫愁。李莫愁忖道:“是了,定是霍都改头换面,易容混在了丐帮中。也正是如此,才能叫鲁有脚毫无防备。”她自思索,屋内两人便已动作。 但见两人先后出屋,展开轻功,转眼间便没了影。李莫愁眉头一紧,心念一转,立马也是起步要跟。只是脚步尚未迈开,斜刺里便有一臂伸来,竟将她拦腰抱住。 “呜……”的一声,早早有手掌捂在她面上,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娘,别怕,是我们!” 这一声唤的有些急,又带着许多关切爱护之意。 “绝儿?”不及神思回转,身后亦是熟悉人声,温柔护道:“莫愁,你想做什么?你便如此莽撞,想要跟上去不成?” “过儿……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李莫愁这才看清,阻她之人竟是杨过父子。 杨过此时将人放开,温柔道:“自从湖南分别,我便日夜惦记你。是故北上办事,格外用心。我和绝儿早早完事南下,本想中秋之时与你在江夏见面,不料张大胯子说你已经赶来襄阳,我们便又快马加鞭追了过来。”他眉目含情,话中却渐渐带了几分责备之意,“适才那些话我也听到了,他们要去擒人刺探,你又跟去做什么?虽说这几年你常指点绝儿功夫,可那些都不过是招式。真要有个万一,你让我……” 杨过忽的顿住,却是李莫愁静静看着他,眼神中似有一股不羁,似在争辩些什么。杨过重新柔了语气,又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我知道,凭你的聪明和经验,定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但是我真的不想……” “嗯。”李莫愁忽的出声打断他,却只是柔柔应了一声。她微笑不语,收敛目光神情,只管软软靠在杨过胸前,轻声道:“是了,我不用管那些事。天大的事情,也会有人替我去管的。” 杨过微笑不答,只是搂着她,似在耳语。夫妻俩此时喃喃细语,甚是一番柔情蜜意。直至杨绝插嘴,才堪堪回转。杨绝道:“爹,娘,那两个家伙,我们追不追?”不及李莫愁开口,杨过已道:“傻孩子,你娘不是说了么,天大的事情,也会有人替她管的。” 杨绝一愣,立马会意,道:“爹爹,那我们追!”杨过轻轻摇头,却道:“我去,你留下陪着你娘。”杨绝一急,却是接不上话来,只得瞧瞧李莫愁,心有不甘。 李莫愁静静一笑,平和道:“过儿,让他一起去吧。这里毕竟是我们的故居,便是遇到贼人,我也躲得过去。”杨过不予她争执,只关照道:“那你自己小心,等我们回来再收拾屋子,不要累着。”杨绝道:“娘,我和爹爹很快就回来的。”李莫愁淡笑在脸,轻轻点头。 两人离去,李莫愁倒也不闲,随意收拾了两间厢屋,便点了灯在屋内等人。一等略久,直至天近三更,才见父子两人回转。 “过儿,你们动武了?”李莫愁感受两人身上气息,脱口直问。杨过微笑不答,只管提了个大麻袋往厅堂里一丢。那边杨绝已经得意道:“娘,爹爹武功那么高,谁伤得了我们。”他稍顿,又兴奋道:“丐帮弟子倒是没见到,却是看到襄姐姐啦。娘,襄姐姐我都差点认不出来啦。” 李莫愁道:“那你们见面啦?”又转头问杨过,“襄儿好么?” 杨过不曾开口,杨绝又是抢过接了话。他故弄玄虚道:“娘,要不是我和爹爹去的及时,襄姐姐就要被人掳走啦。”李莫愁“啊”了一声,杨绝又得意道:“不过爹爹一出手,一招就把那个没腿的瘸子给打死啦。” “你杀了尼摩星?”李莫愁瞧着杨过,“你没受伤吧?”又问,“孩子们都没事吧?”杨过笑道:“没事。当世之下,能伤我的人,怕是没几个啦。”他微笑瞧着李莫愁,眼神又转到了杨绝身上,“绝儿长进很大,竟也能和达尔巴对上几十招啦。至于襄儿么,看来这些年,她是没好好用功,比起你当年下山年纪,那可是差远啦。” 杨过好好将人放开,顺手去解麻袋袋口,口中续道:“适才我和绝儿一路追去,赶到羊太傅庙的时候,正巧遇着襄儿和她姐姐斗嘴。小丫头倒重情义,自个儿祭拜鲁帮主。那个尼摩星想抓她去邀功,还恐吓她,我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出手帮了一把。”李莫愁笑道:“你这看不下去帮一把说得倒是轻巧,那尼摩星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杨过道:“换做以前,或是要大战一场啦。不过如今,倒也不费什么力气。” 其实杨过也颇自知,若真正面过招,凭尼摩星修为,自己确也不能一招便将他击毙。当时只因尼摩星逞功心切,警心大去,完全忘了杨过父子跟在身后。 杨过几句简说,李莫愁已然了解大概。这边袋口解开,里面挣扎钻出一人,正是达尔巴不假。 “这个倒挺老实,没有出手偷袭,所以我便捉了他,没伤他性命。”杨过话音落时,达尔巴已经站立起来。杨过道:“你虽然没有欺负襄儿,但潜入城中,刺探军情,我也不会轻饶你。”又道:“莫愁,你看怎么处置他?” 达尔巴此时看清眼前人,不由一阵心惊。片刻开口,略有吞吐,只怔怔道:“你……你是李,李莫愁?你,你怎么还没死?” 李莫愁笑吟吟道:“怎得,谁告诉你我死了?是你师父么?”她一语笑落,渐渐凝了神色,寒了目光,口气却依旧轻柔,“九年前,他一掌没有将我打死,倒让我受了许多怜宠,日日被人护着宠着,着实安乐幸福。这一出,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他呢。” 达尔巴心中发毛,却也硬着头皮说道:“既然被你捉了,就别这么多废话,要杀要剐,任凭处置,我不皱一下眉头。” 李莫愁幽幽一笑,又瞧了几眼,只轻轻巧巧说道:“也行,成全你。”又转对杨过道:“过儿,废了他武功!” 第二百四十九章 遇害 李莫愁出口要废人功体,杨过便自应了。 达尔巴初时硬气,早已闭眼求死。哪料到李莫愁竟是让杨过废他武功,心中一急,顿时脱口喊道:“不要!别废我武功!” 达尔巴一喊,杨过便自停了手。他瞧向李莫愁,目光一对,便又淡淡勾了下嘴角。“怎么,你不是说要杀要剐任我处置的么?”李莫愁幽幽笑道,“原来你也只是嘴上说说的英雄。” 达尔巴脸色一阵难看,不好接话。李莫愁道:“那你说个理由给我,我便让你死个痛快。”达尔巴闭口不语,神色略有摇摆。李莫愁似做不见,只对杨过令道:“过儿,先废了他武功,然后将他丢给丐帮的人。”又自刻意,“怎么说他也是霍都的师兄,先替鲁帮主还上一笔。” “等等!”达尔巴急喊一声,“别把我和那个叛徒混为一谈。” 杨过收手回瞧李莫愁一眼,两人又是心有灵犀一般,对望一笑。李莫愁道:“你是他师兄,怎得不能混为一谈?你今日若说不出个理由来,我便说到做到。” 达尔巴脸色变了几变,见李莫愁一脸寒霜,又自锁眉思索一会,沉沉叹了一声。一声叹落,终于道:“李仙子,你若肯放我一马,让我先了断本门恩怨,杀了霍都那个叛徒,我便任你处置,再无怨言!” “李仙子?呵呵,你倒识相,改口真快。”李莫愁似笑非笑,“不过我一向不喜欢听人恭维,你好话说再多,我也不可能轻饶你。”话锋一转,却又悠悠笑道,“不过我却很有兴趣知道,为什么你叫霍都是叛徒。” 杨过适时喝道:“达尔巴,你也算条汉子,今日便把话说清楚。若是有理,我们自然不为难你。若是阿谀奉承,定不轻饶。” “好,我说!”达尔巴心念一定,诚然求道:“旦我说后,请李仙子和杨大侠一定给我机会,让我先寻到霍都小人,再来请死。” 达尔巴毕竟耿直之人,浑不知李莫愁和杨过夫妻两人另有打算。他被两人连唬带骗,果真说出许多内情。 原来当年重阳宫一战,霍都用淬毒透骨钉暗算小龙女。本想邀功请赏,却不料反被金轮国师认出,那透骨钉竟是许多年前害死大弟子扎布的暗器。虽然事隔多年,但金轮对爱徒之死犹是不能释怀。此后几番试探,查证无误,便要将霍都清理门户。只因达尔巴心软,听信霍都花言巧语,被其逃匿,从此再无音讯。 达尔巴自小敬重大师兄,受骗一时,曾迁怒李莫愁。后又被骗让霍都逃匿,更惹了金轮大怒。多年来,便只一念,就是要寻到霍都,清理门户。此番也是听说似有人在中原见过霍都,便趁着蒙哥要众武人先行打探消息之际,请命入了襄阳。 他一番话说来甚久,却也实实在在,听得几人都是唏嘘不已。 “想不到竟是霍都觊觎龙象般若功,而暗中害死了扎布?”李莫愁悠然神回,想起自己双十年华之际,曾在终南山下大战扎布,却也不免有些神伤,“霍都这贼子趁你师兄和我比武受伤,竟暗中下手谋害,可真是恶毒。他以为害了扎布,便可得到金轮真传……呵呵,真是可笑,可笑之极!” 李莫愁一番感慨,却是肃然道:“达尔巴,今日我便信了你。你既然坦诚相告,那我也当言而有信,不废你武功,也不将你交予丐帮。好教你寻到霍都,一遂心愿。” 达尔巴谢道:“多谢李仙子。”他一躬到地,“待我寻到霍都,将那狗贼杀了,再来请死!”他此时身上绳缚不在,行动已然无虞。听闻李莫愁放言饶他,便自拜别而去。 不觉李莫愁一个眼神,杨过便又出手,顷刻将人点住。李莫愁阻道:“你急着走做什么?我可没准你出门。”达尔巴惊道:“怎得,李仙子想要食言?”李莫愁笑吟吟道:“我说话自然算数。不过你知道霍都藏在哪里么?若是遇到丐帮众人,又如何应对?不如留在我府中做客,让我替你去寻霍都行踪,如何?” 达尔巴一时不解,疑道:“怎么,你要帮我?”李莫愁道:“我并不是帮你,只是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不及达尔巴言说,李莫愁肃然道:“你武功不错,可惜为人却不机敏。你想在襄阳城寻找霍都,又要躲避丐帮,怕是没那么容易。与其空废一身气力,不如再说些事情给我知道。若我觉得管用,便一定替你找到霍都,然后由你亲自动手,可好?” “我有何事可说,教你能用?”达尔巴虽是愚钝,却也不傻,“我武功不及你们,又被你们擒下,何处可用?” 李莫愁含笑不语,杨过却道:“你既受蒙哥之命来襄阳刺探军情,那便不多不少知道军中之事。你且告诉我,蒙古军中几处紧要所在。” “这……“达尔巴一顿犹豫。李莫愁道:“你们蒙藏密宗一派,本就不侍从蒙古人。只因蒙古人兵势太盛,你师父金轮为保密宗一脉,才不得已投靠他们。蒙古人面上礼待你们,实则不过走狗鹰犬,你岂是真的不知?” 李莫愁嘉兴一行,于谍报之中自有收获。此番说将出来,却是教达尔巴更为动摇。李莫愁道:“你告诉我蒙古军情,我便替你找到霍都。届时,我们击退蒙古人,你便清理门户。之后你自回蒙藏,从此清净自在,岂不妙哉。” 达尔巴神思片刻,顿首道:“好,我说。只是你也要守信,不可骗我。”李莫愁笑道:“你以为人人像那霍都,都是欺瞒小人么?我李莫愁何等人,你应是知晓。”她笑落便转了严肃,续道:“好啦,闲话不说,我且问你……” 李莫愁一番询问,达尔巴倒也答的诚实。直说到蜡烛换了几根,天色都已蒙蒙亮。 “李仙子,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也该信守承诺,替我寻到霍都。”达尔巴似求似提醒,务必要李莫愁守信。李莫愁道:“那是自然,待我处理完一些紧要事务,便自帮你寻人。眼下你便在我府中,安心做客几天,顺带替我看家,等我消息。” 她一言说落,便叫杨绝引人下去,寻一处厢屋安顿。 待到人去,李莫愁脸色忽的转忧,肃然道:“过儿,想不到此番蒙古军竟带来如此攻城利器,又在城中布下如此多的暗桩。若不是今日知晓,襄阳城怕真要守不住。”杨过道:“莫愁,你心中作何打算,尽管说出来。”他温柔将人搂过去,在额头上亲了一下,“你心中想些什么,我多半也是猜到的。你只需知道,凡事但你想做,我便替你做到。”李莫愁心中甚暖,喊一声“过儿”,却先不语,倒在他怀里依偎了片刻。 少顷,李莫愁问:“过儿,替襄儿准备的那些贺礼,都备齐了么?”杨过点头道:“自然都备齐了。只等日子一到,一并送了去。”李莫愁道:“过儿,看来这一次,仅仅这些奇珍异宝,是不够了。”杨过略疑,李莫愁又道:“既然襄儿今次生日,赶上这么多大事,那我们便也再费点功夫,添几份大礼。”杨过顿了一会,便自温柔一笑,道:“嗯,我明白啦。旦凭你说,我都去做。” “过儿,你真好。”李莫愁同他凑耳贴面,低低私语,似商量,又似情话。直至杨绝安顿了达尔巴归来,才复归端庄之姿。 李莫愁道:“事不宜迟。过儿,天一亮你便出发,务必做的漂亮。”杨绝前脚才进门,此时听闻,便是奇道:“娘,又有什么事么?”他虽不懂话中深意,但隐隐明白又是大事要做。一时心中少年英雄气上来,禁不住脸露向往之色,直说道:“爹爹,是不是又要去做英雄?” 杨过微笑不语,李莫愁轻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再帮你襄姐姐准备一些贺礼,你也一并跟爹爹去。”杨绝眉梢一转,却是得意道:“咦,娘你又来蒙我。娘,这次我和爹爹北上,邀请了许多前辈来给襄姐姐做生日,也已经备下了许多贵重礼物,怎么还会不够?你故意说什么准备礼物,一定又是去做大事,对不对?” “对——”李莫愁将字咬得长长,掩不住一脸欢喜,“你这么聪明,娘以后一定管不住你。”忽又肃然,叮嘱道:“好好跟着爹爹,一路务须小心。”她说完便自替儿子整了整衣襟,又转头对杨过含笑颌首。 杨过道:“达尔巴功体被我锁了,人又耿直,应不会对你不利。倒是你查探霍都消息,可要万分小心。”李莫愁道:“嗯,我会小心。我天一亮便去寻你郭伯伯和郭伯母,不会独自行动,你尽可放心。” 两人也不多话,又静静对望了一阵。待天色再亮一些,便自分别。 李莫愁转回屋内,关照达尔巴好生留住,便自径往郭府,寻故人而去。 故人再见,自然格外欢喜。靖蓉夫妇闻家丁来报之时,便已掩不住满心欣喜。一扫近日忙碌疲惫,倒是精神气爽。 正如李莫愁料想一般,郭靖也是早早得知蒙古军灭了大理,正自南而北,两面夹击。是故早早筹备,朝野两不误。虽说朝廷昏庸,置襄阳告急文书不理,但江湖豪杰却是纷沓而至。英雄大会虽未到正日,但城中已是聚集了数千好手,另有一番热闹。 “干娘!你终于来看襄儿啦!”郭襄最是亲热,顾不得礼数长幼,迎着李莫愁便是环抱而上。直教郭靖在一旁喊道:“襄儿,不可无礼。”黄蓉微笑在侧,只说:“李姐姐,一别近十年,襄儿可是年年念着你。” 此时府中熟人颇多,众豪杰皆是关心国事,早早赶到。李莫愁放眼瞧去,多半也是熟人。朱子柳、点苍渔隐、武三通等人,早在大理灭国不久,便护着王室后人到了襄阳。也是李莫愁到得巧,尚未坐下说上几句,门房便来传讯,只说全真教丘处机率领本教三十六名弟子到了,众人又是一番激动热烈。 稍后,便是丐帮诸长老、各地分舵舵主、帮中七袋、八袋骨干弟子到了,便连陆冠英、程瑶迦夫妇也到了…… “今日,可真是好日子!”郭靖一时感概,见着府内一时高手如云,群贤毕集,不禁感慨一番,“今日之胜,比之当年大胜关英雄大会,尤有过之。”他一时有思,不自觉便是想到昔日李莫愁大败金轮国师之战。 此时目光扫过,见李莫愁如今贵妇人打扮,正执着郭襄手掌,端庄温柔,和黄蓉、郭襄两人温婉相说,端是再无昔日侠女之姿。不知怎得,忽觉心中一酸,竟是胸口堵了一堵。心中有思,目光便自落在她身上,再不离开。 “郭大哥,想什么呢?众英雄面前,如此看我,可是很失礼的。”李莫愁笑吟吟点醒他,已经和黄蓉、郭襄一并站在他身侧。李莫愁趣道:“上一次大胜关英雄大会的时候,你也是这般看着我,差点教蓉儿妹妹记恨我一辈子。这回你又这般看我,可要教天下英雄看笑话啦。” “我……我……”郭靖艾艾难语,却是诚心道:“莫愁,这些年,你的伤势都好了么?武功都恢复了么?” 李莫愁神情一凝,立马却又换了玩笑口气,直道:“你如此惦记我,莫不是也想时时保护我不成?你可别忘了,你是有家室的大侠。” 郭靖尬然而笑,黄蓉笑吟吟接道:“好啦,李姐姐。你就不要戏耍他啦。他啊,这些年一直记挂你,如今佳人在前,早就神魂颠倒啦。”郭靖急道:“蓉儿,你也取笑我。” 李莫愁和黄蓉齐齐掩嘴轻笑,倒教郭襄一脸茫然。厅堂内众人皆是熟人,此时也是听到几人对话,又都知李莫愁和郭家渊源,此刻都是随之欢笑,尽去凝重肃然。一时间,郭府内热闹非凡,喧声盈耳。 当日,靖蓉夫妇设下便宴,邀请李莫愁、丘处机、朱子柳等十多位知交一叙契阔。众人欢呼畅饮,纵论近些年武林间轶事异闻。耶律齐、郭芙夫妇伴着武氏兄弟等年轻一辈朋友在偏所另开筵席,猜枚赌饮,好不热闹。 是夜,靖蓉夫妇留宿李莫愁,郭襄更是缠着要和干娘同榻而眠。李莫愁欣然应下,却是先打发了郭襄。郭靖全心军备,连日劳累,稍后便先回屋歇了。 待只黄蓉在时,李莫愁忽的问道:“蓉儿妹妹,鲁帮主遇害一事,你如何想?” 第二百五十章 不要叫我干娘了 李莫愁出口问事,黄蓉自不避讳。 黄蓉道:“鲁帮主被霍都贼人所害,我们却寻不着仇人何处。”叹了口气,续道:“如今丐帮事务,倒又教我摊上啦。” 李莫愁笑道:“你本就是帮主。怎的,你还不愿意了?”黄蓉笑道:“你取笑我是么?这帮中事务,素来烦人。若是没有襄阳城军务,我当年也无须将帮主之位传给他人。当然,我自己的性子,也是不愿意管这么多的。”她似羡慕,道:“有时候想想,还不若如你一般,和自己心爱的人,逍遥江湖,快活赛神仙。” “羡慕我么?”李莫愁口气玩笑,话语轻松,“那就带郭大哥回桃花岛啊,现在还来得及。等蒙古大军围城,可真是走不了啦。” “你啊,还跟我说笑。”黄蓉摇头轻笑,转而却是凝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但凡认定之事,任谁都劝不动。”她叹了一声,又道:“爱他随他,我自今生不悔。只是此间事务繁多,军务和帮务,实在令我累心。” 李莫愁此时收了玩笑之色,正色道:“蓉儿妹妹,既然事务颇累,为何不考虑另选贤能,将丐帮帮主之位让渡出去?”黄蓉道:“话虽如此,可是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这帮主之位若选的匆促,岂是不妥。”李莫愁道:“那你便一直挑着这个担子,教自己劳累?”黄蓉喟然道:“李姐姐关心我,小妹心领啦。实不相瞒,这另选帮主之事,其实我已有打算。”她顿了顿,续道:“我和帮内几位长老都已经商量好了,待此间蒙古大军退了,便择日另选贤能。届时,我自安然卸下这份千斤重担。” 只是话落之时,却是无奈轻叹了一声。李莫愁也不点头,也不反驳,只是接道:“蒙古大军此次来攻,更胜九年前。蒙哥为雪前耻,今回誓不轻易退兵。你这战后选贤之策,怕是遥遥无期啦。”黄蓉黯然道:“李姐姐懂我,可是我又有何法?” 不觉李莫愁并未同她感怀,却是洒然道:“蓉儿妹妹,要我说,你当借如今英雄大会之际,另选贤能。” 黄蓉一惊,寻思道:“英雄大会本是群雄商议对抗外辱大事,其中事务纷杂,已经令人费神。若再仓促加以丐帮选帮主之事,更是增添麻烦,这……”她抬眼瞧着李莫愁,似想同她讲明,此建议太欠考虑。 只是瞧着李莫愁挑眉含笑,一副成竹在胸模样,又不免心生好奇。 不及黄蓉心思转过,李莫愁开口问道:“蓉儿妹妹,我且问你一句,这丐帮的打狗棒,现在何处?” 黄蓉神色一暗,想起连帮主信物都被人窃取,一时却是接不上话来。李莫愁道:“若是我听到的消息不假,那打狗棒便在鲁帮主被害那天,一并遗失啦。”黄蓉点头默认。 李莫愁道:“据我所知,这打狗棒虽是丐帮镇帮之宝,却只是一根稍有讲究的碧绿玉杖而已。除却作为帮主信物以外,既不是神兵利器,也不是奇珍异宝。当日鲁帮主身死,它却跟着不见,难不成是被路人拾取,当做柴火烧了?”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一节!”黄蓉忽的叫出声来,似得了天大惊喜,直道:“李姐姐一语点醒我,真是……真是……”她神情激动,好好瞧着李莫愁,抚掌欢喜道:“不错,这丐帮新帮主遴选,必须提到日程上,越早越好。” 不及李莫愁再说,黄蓉已似自言自语,恍然道:“咱们丐帮新选帮主,不拘于帮内,但凡贤能之辈,皆可胜任。如此一来,各中缘由便是一清二楚啦。”又笑道,“李姐姐,你这一手投石问路,可是真妙。” 李莫愁瞧着黄蓉神采飞扬,笑道:“蓉儿妹妹冰雪聪明,一点就通。我不过这些年无事,多读了几本书而已。”稍顿,故作老学究口气,“兵法有云,兵以利动。这打狗棒,从来只为帮主之位而来!”又骂道:“霍都这贼子,杀人窃棒,心中的盘算,大着呢!他若不来争这个帮主之位,便算我李莫愁白活了一遭。” 黄蓉谦道:“李姐姐聪明,想到了此中关节,妹子受教啦。”李莫愁道:“你智计无双,女诸葛岂是虚名。只不过鲁帮主身死,襄阳军务又重,教你一时忽略了这节而已。” 两人彼此客气,一番玩笑恭维。但终究关节通透,心中多是畅意。稍后又是一番商量,只待诸事妥善,才各自安歇。 李莫愁自陪郭襄同眠叙话,黄蓉回屋自寻郭靖。夫妻俩商量布阵御敌的方略,又商量来日英雄大宴中如何迎接宾客、安排席次等事。只是适才同李莫愁商量之事,却是绝口不提。 时日飞快,转眼数日便过。 临近大会,襄阳城更是热闹。各路豪杰络绎到达,众人聚头商议,共论如何拒敌防守、如何扰乱蒙古后军、如何协助城防。待到诸事大致商议妥善,群豪摩拳擦掌,只待厮杀。郭靖见众人齐心,虽然喜慰,但他久在蒙古军中,熟知蒙古军兵势之强,决非数千名江湖汉子所能抵御,思之忧心难减。 倒是郭襄无甚忧心,连日欢喜言笑,尽是缠着李莫愁不放。靖蓉夫妇也是知道女儿心意,便都随她。李莫愁更是宠溺有加,令小姑娘全然忘了危城之下。 这一日,已是九月廿三,距离英雄大会正日方才一天。 黄蓉早早将丐帮另选新帮主之事昭告,却教城内数千豪杰跃跃欲试,各要逞能。郭襄本是最爱热闹性子,不料越是临近大会,神情却是黯淡了起来。 李莫愁此来襄阳,初心本就为她。当下见她欢颜笑语不在,便自轻声呵护道:“襄儿何故不悦,是不是英雄大会热闹,却夺了众人注目,教人都忘记了我女儿的生日?” 一语既落,便叫郭襄一时惊讶。李莫愁瞧着郭襄好奇看她,便自微笑道:“你以为干娘来襄阳,是为参加什么英雄大会么?嘿嘿,你干娘才不稀罕这些,告诉你啊,我来襄阳,只为你生日而来……” “干娘,你太好啦!”郭襄心思转过,哪里还容李莫愁说完,那半句“顺带参加英雄大会看看”之类的玩笑话,早早一咕噜抛在脑后。她挽住李莫愁胳膊,只道:“干娘,我十六岁了,可是大人啦。”她本是落落大方的姑娘,平素里虽有任性,却是懂得进退分寸。但此时在李莫愁面前,恰是撒娇大小姐一般,只是开口乱求,“干娘,我生日那天,你可要送我礼物,不然不算数……我要王记的胭脂,李记的水粉,还有蔻丹,还有……还有还有,明儿也是弟弟破虏的生日,干娘也不要忘记他那一份……” 李莫愁任她胡说,心中只有欢喜。待到小姑娘说完,才笑道:“嗯,襄儿要的礼物,干娘一定送到。”随后果真领着郭襄,往城中集市尽买珠花发簪、胭脂腮红。 郭襄心情极好,一日玩乐采购并不知疲累,待到府中天色已晚,靖蓉夫妇早已等人开席。郭靖见这些日子女儿玩的有些过了,心中略有不喜,但碍着李莫愁面子,倒也不好做怒,只道:“襄儿,你干娘身子不如从前,你整日缠着她,可别累着她。” 不觉郭襄近日得了李莫愁这座靠山,却无忌惮,只道:“爹爹你少担心啦,干娘身子好的很呢。我们赶东走西,好几次我都追不上她。要我说啊,干娘的武功,应是早早恢复啦。”又转头似对李莫愁征询,“干娘,你的武功,是不是都恢复啦?” 李莫愁笑笑不语,黄蓉却道:“襄儿,你干娘旧时底子打的好,再不济,也一定比你这个只知道玩耍,不肯好好用功的小丫头强吧。好啦,快坐下来吃饭吧,教许多前辈们等着,多失礼。” 原来今日郭府中摆了数桌,亦都是故人密友。郭襄不敢再闹,自也乖乖入席。 待到宴席散去,众人各有事务忙碌。聚散之时,郭襄又是拉着李莫愁,直言道:“干娘,明日是英雄大会,人人都是要去的。可我偏偏不去,你也不要去,陪我过生日,好不好?” 李莫愁不及应答,郭靖已然责道:“襄儿,不可胡闹!”他脸有肃然,口气颇带管教之音。 不料李莫愁却是柔柔一笑,“好,当然好。我不是说过么,我这次来襄阳,就是替你过生日来的。”她似故意说的叫人听见,提了几分嗓音,清清脆脆说道:“明日教你爹爹去开什么英雄大会,干娘陪你一并,在自个房中,开一场英雄小宴,如何?” “英雄小宴?”郭襄不及惊喜疑问,李莫愁已然续道:“嗯。明日我还有几位朋友,介绍给你认识。”郭襄更是惊喜不已,拍手称快。 郭靖一时不知如何说,黄蓉却早早和李莫愁相顾而笑。黄蓉将郭靖拉到一侧,低声道:“明日是襄儿和破虏的十六岁生日,我们本应替他们庆祝。只是国事当前,大家都顾不上。李姐姐既然愿意陪襄儿,你又瞎掺和什么?” 郭靖一向对爱妻言听计从,眼下又顺着李莫愁和郭襄,自是笑笑不再多言。 郭襄见母亲替她说话,父亲又同意,更是开心,只叫道:“干娘,明儿咱们喝个痛快,不醉不休!”一句出口,又见郭靖瞪他。赶紧捂住了嘴,冲爹娘做个鬼脸,先行溜回屋去。 郭靖无奈而笑,稍后便也离去,再巡城防。余人亦有事做,纷纷告辞。 待人散尽,李莫愁却是转了正色,对黄蓉道:“蓉儿妹妹,明日英雄大会关键之日,又要推选丐帮新帮主,你和郭大哥务必留神。”黄蓉点头应下,诚然道:“李姐姐每来襄阳,便都替我夫妇分担忧愁,我真不知如何言谢。”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李莫愁忽的沉吟一句,却是轻轻摇头,似有自嘲之色,“我不过做一些能力之事,比起你们夫妻,当是差得远啦。” 黄蓉定定瞧着李莫愁不语,李莫愁却又换了喜色,洒然道:“明日喝完襄儿的生日酒,我便带她去英雄大会瞧瞧。”黄蓉一愕,李莫愁又道:“她本是喜欢热闹的性子,生日过的高兴了,自然也不愿错过那等大场面。再说……” “再说……什么?”黄蓉忽也神采一亮,却不及李莫愁嘴快。李莫愁道:“再说,我尚有几份贺礼,要在英雄大会上送给襄儿,好教天下人个个都知道,明日不仅是咱们中原武林的大日子,更是咱们宝贝女儿的十六岁生日。” “贺礼?”黄蓉先是一怔,随即勾嘴一笑,“你啊,人人都说襄儿像我爹爹,个个叫她小东邪。我却是要说,她这股性子,像你……”李莫愁笑道:“怎得像我?襄儿又不是我生的。”黄蓉还嘴道:“自然不是你生的,可也是你养的。”说罢轻轻在李莫愁肩头敲了一拳。 两人皆如青春好女,尽释情怀。 翌日便是英雄大宴,群英聚会,共开了四百来桌,襄阳统领三军的安抚使吕文德、守城大将王坚等向各路英雄敬酒。筵席间众人说起蒙古残暴,杀我百姓,夺我大宋江山,无不扼腕愤慨,决意与之一拼。当下便推举郭靖为会盟的盟主,人人歃血为盟,誓死抗敌。 李莫愁随着郭襄自在绣房内摆开矮桌,备足酒菜,以待客人。 郭襄先前问过李莫愁,有关杨过父子行踪。今日生辰,稍等客人不来,便自又问:“干娘,你不是说今日阿绝也会来替我过生日么,怎得到了这个时辰,还不见他来?” 李莫愁微笑道:“你急什么,想他啦?”见郭襄俏脸一红,又道:“他在替你准备生日礼物,时候一到,便来见你。”郭襄道:“昨日你不是替我买了好些东西了么,还要什么礼物?”却是低了声音,娇羞道:“阿绝也真是的,还准备什么礼物。早早一起来见我,咱们说说话就成啦。” 李莫愁笑而不语。少顷,却道:“襄儿,干娘有个事情,想同你商量一下。”郭襄“咦”了一声,少见李莫愁严肃模样,顿时好奇道:“干娘,你有什么事情便说,跟我还商量什么?” 李莫愁又是轻笑摇了摇头,静了一会,才认认真真说道:“襄儿,等你过完这个生日,便不要再叫我干娘啦,好不好?” 郭襄自是“啊”了一声,惊道:“怎么?”李莫愁却是柔声道:“等稍后我和你爹娘商量一事,你若同意,从此便改口叫我一声‘娘’,可好?”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天不助人 李莫愁心有喜事,郭襄却是一时懵懂。 正自稍静,忽的窗口传来一个女声,“杨夫人,你们娘俩说得这般欢,却不教我们进去喝杯酒?” 郭襄回神,不觉“呀”了一声,但见窗外无声无息站了一女,看上去四十来岁模样,五官清秀,但脸上刀创剑疤,少说也有十来处。她心惊未及转念,李莫愁已经不咸不淡接道:“韩妹子,你们自己来得迟啦,却还在外头跟我女儿磨蹭?快给我进来吧。” 郭襄又是“咦”了一声,立马喜道:“干娘,这位姐姐是你的朋友,一起来给我过生日的吧。快请进来,请进来!” 话音才落,便又见窗口门外现出数人,有男有女,有雅有俗,六七个人毫不避讳,纷纷进得屋来。郭襄性子豪爽,知是李莫愁请来客人,更是欢喜,一时之间,倒将适才话头丢在了脑后。 几人也不客气,进来各自坐落。一人文士打扮,三绺长须,衣冠修洁,手中折扇轻摇,显得颇为风雅,扇面上却画着个伸长舌头的无常鬼。但听他说道:“李仙子,我们来得迟了,却也是替杨大侠办事耽误了时辰,你可怪不得我们。” 李莫愁也不正面搭理,只淡淡笑道:“借口。”便自转过话头,令道:“来得迟了,勿要多说理由,稍后多罚几杯就是。” “好说,好说,我们正赶路急了,口渴着呢!”一人肥头肥脑,敞着胸膛,胸前露出一排长长的黑毛,话音落时,便抓了桌上酒壶,先自灌了一大口,“好酒,好酒!” 郭襄先是一愣,随后便自豪爽道:“这位大叔,你不要急,慢慢喝,我家里有的是好酒!”转头又对自己的丫鬟道:“小棒头,叫厨房再送两大坛子酒来!” “小棒头”丫鬟答应而去,只听得郭襄又道:“吩咐厨房再煮两只羊腿,切二十斤熟牛肉来。”小棒头应声出房。只听得座中一个破锣般的声音说道:“郭二小姐豪爽得紧,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哈哈!可惜我人厨子以前不知,否则早就跟你交个朋友了。”郭襄笑道:“现下再交朋友也还不迟啊。” 李莫愁却是白了人厨子一眼,“人厨子,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有其母必有其女?襄儿是我生的么?这里是郭府,你再乱说话,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泡酒!” “哎呦,失言,失言!”人厨子大咧咧笑着,自己倒了满杯,“罚酒,罚酒!” 李莫愁微微笑着,自也举起酒杯,正色道:“来,各位,让我们恭祝郭二小姐,长命百岁芳龄永续!” 一众人举杯相庆,欢情豪迈自不必说。 酒过多时,适才那姓韩女子道:“杨夫人,你这位义女,可真是大有你的风采,和令郎配在一起,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说完又向郭襄敬酒。郭襄俏脸一羞,幸得酒色所掩,教人看不出异样,却也是伏倒在李莫愁身上,撒娇道:“干娘,韩姐姐欺负我。” 李莫愁笑而不辩,又同众人一并斗酒。席间略有几句提及,都是询问杨过父子准备大礼之事。众人也是避重就轻,随意略过,只说万事尽在掌握,教李莫愁静候佳音便是。 李莫愁心中欢喜,酒量便自更豪。郭襄生日过得高兴,一时也是得意忘形。众人谈笑风生,十足得意。 又过一些时候,只见一个白发老翁站起身来,说道:“李仙子,适才我等来时,杨大侠便有关照,教你少喝些酒,以免伤了身子。” 郭襄“啊呀”叫一声,立马脸有忧色,直道:“干娘,我忘记你身子不好,喝这么多酒……”李莫愁却是微笑打断,“只是喝些酒,又待如何?再说,今日是你生日,我岂有不尽兴之理?”又转对适才那老翁道:“老神仙就爱吓唬我,即便我真的醉死,不是还有你在么?我又要担心什么?” 那老翁笑笑不语,毫不避讳抓过李莫愁手腕,却是搭指脉门。一时沉吟有思,稍后便是哈哈自笑。 李莫愁道:“老神仙笑什么?”那老翁又不说,只莫名笑道:“杨大侠纵使最聪明,也永远及不上李仙子你啊。”蓦的,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在了桌上,只道:“小老儿这点薄礼,原先还想不好是送给仙子你呢,还是要送给郭姑娘。现在倒好,正正送给郭姑娘,却不要教姑娘笑我寒酸啦。” 另一老翁插嘴道:“百草仙,你弄的什么玄虚,送的又是什么好东西,让我瞧瞧。”说着打开锦盒,不禁低呼了一声,道:“啊,这枝千年雪参,你却从何处觅来?”说着拈在手上。 郭襄睁大了眼睛,有些受宠若惊,只见那是一枝尺来长的雪白人参,宛然是个成形的小儿模样,头身手足,无不具备,肌肤上隐隐泛着血色,实是希世珍物。郭襄道:“老神仙,我干娘身子不好,你怎么反倒送我啦?”李莫愁接道:“今日是你的生日,哪有送我的道理。” 众人啧啧称赞,百草翁甚是得意,说道:“这枝千年雪参疗绝症,解百毒,说得上有起死续命之功,姑娘无灾无难到百岁,原也用它不着。但到百岁寿诞之日,取来服了,再延寿一纪,却也无伤大雅。”众人鼓掌大笑,齐赞他善颂善祷。 那肥头肥脑的人厨子从怀中掏出一只铁盒,笑道:“有一个小玩意,倒也可博姑娘一笑。”揭开铁盒,取出两个铁铸的胖和尚,长约七寸,旋紧了机括,两个铁娃娃便你一拳、我一脚的对打起来。各人看得纵声大笑。但见那对铁娃娃拳脚之中居然颇有法度,显然是一套“少林罗汉拳”,连拆了十余招,铁娃娃中机括使尽,倏然而止,两个娃娃凝然对立,竟是武林高手的风范。人厨子笑道:“这是少林寺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叫我送来的。他老人家现在和杨大侠、杨公子一起,正替姑娘准备其他贺礼呢。” 郭襄欢喜好奇,李莫愁却是故作鄙夷,嘲讽道:“啊呦,人厨子,你倒会借花献佛。你今日喝了这么多酒,吃了这么多肉,可还带了自家礼物来?” 人厨子哈哈大笑道:“啊呦,李仙子你竟替自家女儿讨要贺礼来啦,好说!”说着又将铁盒的夹层掀开,露出一只黑色玉镯。他将腰间的一柄厚背薄刃的鬼头刀拔出,对准玉镯使劲一刀砍了下去。但听当的一声,鬼头刀反弹起来,黑玉镯竟丝毫不损。 众人齐声喝采,郭襄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接着文士、尼姑、头陀、妇人等均有礼物送给郭襄,无一不是争奇斗胜、生平罕见的珍物。郭襄一时惊得不敢接纳,直到李莫愁道:“今日是你生日,这些前辈都是我和你杨大哥的至交好友,你不用跟他们客气。”郭襄这才笑吟吟谢着收下。 李莫愁看着女儿高兴,心中也是十足喜欢。众人再饮三杯,李莫愁终于道:“好了,今日大家便到此吧。你们都还有事要办,我也要和襄儿去看看英雄大会,就暂且别过。” 郭襄昨日便应了李莫愁之言,生日小宴后便会出席英雄大会,是故此时听到,也是点头应诺。只是心中略有遗憾,却也不好当众询问。 待到众人散去,郭襄道:“干娘,杨叔叔和阿绝到底要替我准备什么礼物,怎么到了这时,都还不来见我?”李莫愁笑而不答,只说:“随我一起去英雄大会那里,再过些时候,你自然就会见到他们。走!”忽又道:“记住,待会在你爹爹面前,可要叫杨大哥,别叫杨叔叔。” 郭襄“哦”了一声,便自乖乖跟去。 两人起步出屋,途中却是遇到黄蓉寻来。郭襄说起适才生日,更是兴高采烈。 黄蓉朝李莫愁微笑点头,李莫愁亦是还笑于她。黄蓉引着两人,却往城西大校场而去。 黄蓉道:“李姐姐,今日事多,一时走不开身,多谢你替襄儿过了生日。只是你的那些朋友们,却是教我怠慢啦。”李莫愁笑道:“你又来跟我客气,我的朋友自有我招呼就是,襄儿可也是我的女儿。” 两人玩笑几句,皆又转了正色。李莫愁道:“这英雄大会如此快便散了?怎得引我们去城西校场?”黄蓉道:“各路英雄聚餐刚散,大家正在校场,为了丐帮遴选帮主之事,喝彩呐喊呢。” 李莫愁扬眉道:“你动作可也真快,一日之内便要教所有事情都落定么?”黄蓉道:“那是自然。鲁帮主在天之灵,可也等着这一天呢!”李莫愁道:“若是我算错了,那岂不是教你没得帮主当?”黄蓉道:“这等累人之事,我早早盼人接了去。再说,这新帮主人选,我可也是有底的。”李莫愁嘿嘿一笑,道:“那是,你的好女婿,不就是最好的新帮主人选么?” 两人口舌来往,玩笑戏言中尽是神采英姿。郭襄似懂非懂,终于耐不住问道:“娘,你和干娘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黄蓉笑而不答,李莫愁却是催促道:“想知道我们说什么啊,那就快些走。等到了校场,便慢慢都知道啦。”郭襄犹是疑惑,李莫愁又催道:“你再磨蹭,绝儿的大礼送去校场,你可要错过啦。”郭襄神色一凛,便自加快了脚程。 三人一路谈笑欢喜,不多时便自到了城西校场。 此时校场内正在比武较技,是为推选丐帮新帮主。只见场内正中巍巍搭着一座高台,高台上哼哈叱喝,正有两名好手对垒。一人正是耶律齐,另一人却不熟悉。两人拳逢对手,一时倒也不分高下。 台南排列着千余张椅子板凳,江湖群豪都在此处入座观礼。而台下聚了二千余名丐帮帮众,尽是丐帮中资历长久、武艺超群的人物,品级最低的也是四袋弟子。帮众按着路府州县,围着高台坐地。 黄蓉引着李莫愁和郭襄悄然入场,一些豪杰和丐帮弟子看到,都起身向她行礼。黄蓉示意众人少礼,便自引人入座。郭靖早早来迎,大为亲热。郭破虏更是挪开椅子,请李莫愁入座。李莫愁随身送出好礼,亦祝他生辰增岁。朱子柳等熟人也是招呼拱手,甚有尊崇礼遇。 李莫愁和黄蓉并座一起,共看比武,期间低低私语不绝。郭襄自和弟弟说着适才生日之事,好不欢喜得意。偶有台上比武精彩之时,众人便自喝彩几声。 “干娘,阿绝怎么还不来?再不来,姐夫就要胜出对手,得了帮主之位,大家都要散啦。”郭襄初时看比武兴致,时间一长却是心不在焉。李莫愁和黄蓉齐齐一笑,又自低语几句。 黄蓉道:“襄儿,你和绝儿多年不见,便是他来了,你也认不得啊?”郭襄瘪瘪嘴,不好接话。李莫愁道:“适才过了生日,便已经满了十六岁,是个大姑娘啦,还这般心急?”郭襄撒娇道:“干娘,你也取笑我。” 这边正自玩笑而说,远处却是一阵蹄声紧迫,两骑马向大校场疾驰而来,听那马蹄之声,马上乘客显是身有急事。李莫愁心头一喜,“终于来啦!” 但见两骑马如飞般驰进校场,乘者身穿灰衣,却是郭靖派出去打探军情的探子。郭靖虽瞧着台上比武,心中可无时无刻不念着军情,一见这两个探子如此纵马狂奔,心道:“终于来了!”众豪杰心中多半也是惊了一惊,一时之间,便连台上比武的耶律齐也住了手。 两名探子身形敏捷,待马驰到高台附近,便自翻身下马。不及郭靖询问,便自启口报道。一人道:“禀报郭大侠:蒙古大军左翼前锋的一个千人队,已到了唐州。”另一人道:“蒙古右翼前锋的一个千人队,已抵邓州。” 探子报的响,早早教场内众人听了清楚。黄蓉一惊而起,脱口道:“原以为万事尽在掌握,怎得蒙古人会在此时动作。真是……真是天不助我……”她心中不甘,却又一时无计。 不料李莫愁一把将她拉住,淡然道:“你急什么,那探子不是还有话没说完么?”黄蓉心中一惊,转头却见李莫愁端坐不动,脸上微微露笑,一副风轻云淡之姿。 此时,一名探子却是喜孜孜的说道:“可是有件奇事,邓州城郊的蒙古千人队一个个都死在就地,军官士卒,无一得生。”郭靖奇道:“有这等事?”另一个探子道:“小人所见也是如此,唐州的蒙古先锋一千人全变了野鬼,遍地都是尸首。最奇怪的是,这些蒙古兵尸首上的左耳都给人割了去。”先前那探子道:“邓州的蒙古兵也是这般,人人没了左耳。” 众豪杰大是惊讶,一时面面相觑。黄蓉却忽的醒悟,朝李莫愁惊喜道:“李姐姐,这……这便是你叫过儿和绝儿备下的大礼么?” 第二百五十二章 流行传讯 黄蓉一语惊落,李莫愁却依旧古井不波,只微笑道:“算是吧。我也不知他们如何准备,但想来也差不多吧。” 黄蓉见她点头承认,心中不知多少欣喜。不及再说好话,却闻校场外远远传来一阵弦琴之声。琴声悠扬,却又铮铮有力,时而缥缈如在天边,时而又铿锵如临耳侧。宫商角徵羽五音之中,自是夹着深厚内力,随风而近,正是一曲《满庭芳》来贺。 曲毕弦静之时,一人已至台前。但见此人青衫长褂,手中提了一把三弦琴,眉间隐隐风尘色,却又隐隐神仙气,举止湛然,一派洒然。李莫愁只一眼,便是微微露笑。 人影才落,早早有江湖豪杰激动兴奋,高呼大叫起来。 “这不是清和先生么?”“对对,正是他。”“早闻清和先生琴剑双绝,今日得闻佳音,真是幸事。”“清和先生也是奇怪,英雄大会怎得如此迟来?” 来人闻言不答,只朝李莫愁微微点头,而后便是冲着郭襄处,朗声道:“区区江湖说书人,特来向郭二姑娘庆贺生辰。献一曲陋艺,望姑娘不弃。” 此言一出,众豪杰又是惊了一惊,纷纷论道。 “怎么,清和先生不是为英雄大会而来?”“今日还是郭二小姐的生辰?” 台上郭襄亦是惊喜,但她素来聪明,早早便瞧见李莫愁冲人微笑,当下喜道:“前辈,您是干娘的朋友,也是来替我过生日的,对不对?”又欢道:“前辈的曲子真好听,谢谢前辈!” “郭姑娘喜欢便好。”甄志丙拱手一礼,却是对着李莫愁,斯文道:“莫愁,今日贺寿,我可来得正巧?” 李莫愁此时笑吟吟起身相迎,却先不同他说话,而是转对黄蓉笑道:“蓉儿妹妹,襄儿生辰好日子,我备下几份贺礼。无奈自己做不来,便请故人好友们替我办啦。此番送来,应是不迟吧?”黄蓉早早满脸欢喜,自说不迟。 此时郭靖亦认出来人正是甄志丙,起身迎来。近到跟前,黄蓉早早欢喜道:“靖哥哥,你襄儿面子大,李姐姐送了份大礼给她。” “哦,是什么大礼?”郭靖尚有一些疑惑,李莫愁已经趣道:“自然是教你安坐高台的大礼。” 她一语戏落,已经转回眉目,朝甄志丙温言道:“甄师兄,你替我送来的第一份大礼,确是很及时。”忽又转对郭靖,似笑非笑,“旦凡再迟一些,怕有人就要发兵御敌去啦。” 黄蓉瞧着郭靖尚是疑惑神色,便自轻声笑道:“莫说是他,便是我,刚才也差点慌了手脚。”她一拳轻敲在李莫愁臂膀上,故作赌气道:“你我姐妹这么久,这等大事,你竟瞒着我,是想看我笑话不是?”李莫愁笑而不答,只说:“我不是说过么,襄儿的生日,自然要风风光光,这贺礼么,自然也要惊天动地。” 谈笑间,甄志丙已然将手一招,呼道:“来,恭献贺礼!”但见校场外又窜入几位江湖人,各提一只皮袋,甚是孔武。 数人行到高台前,齐齐颂道:“恭祝姑娘长命百岁,平安如意。” 场内众豪杰一时纷纭,郭襄更是拍手兴奋,直道:“干娘,这里面是什么?是你送给我的吗?”正要起手去接,不觉黄蓉已经轻轻拦住。黄蓉道:“襄儿,这自然是你干娘送的,可也是送给这襄阳城千万百姓的。”郭襄疑惑不解,黄蓉又道:“礼物固然贵重,但就怕打开来,会吓到你。我看啊,还是请你爹爹代为收纳吧。”她转过身来,又道:“靖哥哥,李姐姐这份大礼,我看还是你替襄儿收纳。” 郭襄好奇不解,却还是点头应下。郭靖道:“好!贤妹送来的大礼,我便替女儿收下啦!”他几步上前,随手接过一个皮袋,一把打开,探头一瞧,却也禁不住低呼了一声,“是耳朵!”当即神思转过,又急急打开另外几个皮袋观看。都只看一眼,便自神情激动。 豁然明朗,竟是毫不避讳抓了李莫愁手掌,欢喜道:“贤妹,你这份礼真是……真是……”他自是明白人,前后一合,顿时恍然大悟,只是心中激动,一时不知何言。 李莫愁却是风淡云轻,笑吟吟说道:“郭大哥,今日是咱们英雄大会的大日子,也是咱们襄儿的生辰好日子。可偏偏一些鞑子蛮兵不识相,要在今日来扫兴。如此无礼,你说该杀不杀?”她见郭靖激动,却说得更加淡然,“郭大哥,咱们许多年不见,这回重逢,我自然是要带些见面礼的。” “贤妹,这……这……”郭靖激动不成言语,心中千万感谢说不出来。当下神情一凝,只是紧抓李莫愁手掌不放,并至台前,朝着众豪杰处,朗声道:“贤妹大礼,请受愚兄一拜!”他自说完,便是单膝跪倒,朝李莫愁拜了一拜。 这一下来得极快,似要群豪作证,却也大大惊了群豪。刹那间,众议纷纭。 “这夫人是谁,送得什么礼物,怎受得郭大侠如此大礼?”“这夫人好生眼熟,好像是,是……”“呀,我记得她,她是李仙子!”“哪个李仙子,看把你惊的?”“李仙子你们竟不认识?她就是十六年前和郭大侠一并,在城下……” 李莫愁急急扶起郭靖,诚然道:“郭大哥,你这就见外啦。咱俩可是过命的交情,这区区小事,你何必如此大礼?”见郭靖犹要再拜,又阻道:“是你告诉我,侠之大者,须当为国为民。今日我不过替你杀了两千鞑子兵,又怎能及得上你半生戎马,固守襄阳的大侠义。再说,杀这些鞑子蛮兵,我也没出什么力,一切都是过儿领人去做的。你若真要谢,待会见了他,便去谢他吧。” “是过儿带人做的?”郭靖又惊又喜,关切道:“可会有损伤?他们父子怎得不先来襄阳见我们,也好教我多派些好手支援。”黄蓉此时上前,温言道:“是啊,李姐姐。你前日说有好礼要在英雄大会上送给襄儿,我确实没有想到,竟是这般贵重。这份礼,可当真是大大叫人惊喜。”李莫愁道:“你们可别这般就喜,我可还有好礼,要送给襄儿呢。” 夫妻俩惊了一声,李莫愁却又淡然,只说:“你们操心军防大事,劳苦不得□□。我便同过儿商量了一下,替你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这襄儿的生辰,自然要办的轰轰烈烈。” 三人各自客气,忽闻校场外又是一阵喧哗。但听几个清脆声音传来,齐齐颂道:“恭祝襄儿康宁安乐,福泽无尽!”声音婉转斯文,若断若续,却又人人听得十分清楚。只是话中“襄儿”称呼,却教众人又是好奇无比。 话音才落,便是三位英姿飒爽的女侠落在场中。 “见过郭大侠,郭夫人!”两女一并而上,先是朝靖蓉夫妇行了礼,又转对李莫愁恭道:“师父,徒儿给您请安。” 另一女却是不同称呼,只拱手行礼,“郭大侠,师姐!”又朝李莫愁唤了声“李姑姑”。 三女同现,自然就是洪凌波、陆无双和程英。 郭靖喜道:“哎呀,是三位姑娘,来得真好。过儿他们何时到来?一切可都顺利?”他此时已知众人来迟是为何由,不免又是一番关切。 陆无双回道:“郭大侠宽心,杨大哥稍后便到。”洪凌波道:“咱们要赶着给襄儿过生日,怕冷了场,便先早一刻来啦。” 黄蓉笑对程英道:“小师妹,你也替人办差去了,是不是?英雄大会正日你迟到,嘿嘿,待会罚你三杯酒。” 程英莞尔一笑,斯文道:“师姐,我替李姑姑办事,可也是替襄儿做生日啊。要罚酒,当有李姑姑代劳。”黄蓉笑道:“你啊,怎得也学会说笑啦。” 李莫愁引了郭襄来见,道:“你们三个丫头来得倒是时候,不过我怎的没看见这第二份贺礼?” 郭襄惊道:“干娘,还有礼物么?够了够了,大家都来就好。”又问程英,“师叔,阿绝是不是和你们在一起,他不来吗?”李莫愁也问:“英儿,绝儿不随你们一起来?是不是死活要随着他爹爹,还想去一趟南阳不成?” “南阳?”黄蓉闻言一惊,却不曾追问。 程英笑道:“李姑姑你也会担心绝儿啊。”又转到郭襄边上,起手指了指远处,打趣道:“我的小寿星,你看看那是谁?” 郭襄顺着程英所指望去,果见人群散开一条道来,一个俊朗少年正自迎面而来,身后还跟着十个匠人模样人物,人人手中捧着一个木盒。 众豪杰见那少年形神潇洒,英气勃勃,青衫宝剑,剑眉星目,皆是忍不住暗暗称赞。 郭靖远远望见,惊喜道:“哎呀,绝儿都这般大啦,真是像过儿。”郭襄几眼就将人认出,更是欢喜兴奋,早早奔过去相迎,喊道:“阿绝,是你么,好久不见。”不及杨绝开口,又道:“你可来啦,快来!” 杨绝笑着回她一句,“襄姐姐,你好啊。”又颇有些认真道:“今日是你十六岁生辰,我和爹娘一起,为你准备了这份礼物,你一定喜欢。” 杨绝说话同时指了指身后那些匠人,郭襄却似不闻,只顾拉着他的手,欢喜朝李莫愁身前奔去。两个少年人也不避讳,便在数千双眼睛中轻笑欢奔。郭靖和黄蓉看见,自是相顾一望,便也笑意满面。 郭襄欢道:“阿绝,你来得这么迟,等会可要罚酒。”杨绝笑笑不语,李莫愁道:“好好好,待会定教他好好受罚。” 杨绝亲切叫了声“娘”,又自转向郭靖和黄蓉,拜了一拜,敬道:“郭公公……” 不料才出一声,却立马被郭襄劝断。郭襄道:“阿绝,不要这般叫我爹爹,你叫他伯伯就可以。” 李莫愁等人皆是一愣。郭襄道:“你是我干娘的儿子,你娘和我爹爹是平辈。”又忽的轻了声音,在杨绝耳畔低语,“你顺着你娘的辈分喊人,别顺着你爹爹的。” 话虽甚轻,但早早被身边几个大人听见。杨绝尚在两难,黄蓉已然笑道:“绝儿,就听你襄姐姐,喊我一声郭伯母就行。”又指了指郭靖,“他还不老,别叫公公。” 李莫愁道:“好啦好啦,这辈分称呼么,届时再说。”只因贺礼另有玄机,便自转了话题,“绝儿,你带来的礼物呢?快带给襄儿。” 杨绝应一声,便朝十个匠人做个手势。匠人们打开木盒,纷纷取出内中之物。众人看去,却是十个极大的流星火炮。 “呀,是烟火!”郭襄乐得蹦了一下,拉住杨绝的手,大声喜道:“阿绝,这份礼物我喜欢,你对我真好!” “来,咱们一起点啦。”李莫愁招呼一声,洪凌波等人纷纷取火点着。 刹那间,火炮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爆炸散开,但见满天花雨,组成十个大字,却是“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寿”。十字颜色各不相同,高悬半空,良久方散。 群雄欢呼喝采。李莫愁和黄蓉耳语欢笑,郭靖等人亦是一副欢喜模样。郭襄更是欢欣若狂,拽着杨绝叫道:“阿绝,明年你十六岁生辰,我也给你放烟火庆祝。” 待到半空中十个大字散去,北边天空突然升起一个流星,相距大校场约有数里,跟着极北远处,又有一个流星升起。 “这是……流星传讯!”郭靖一惊,不禁脱口而出。话音才落,黄蓉已经欢喜接道:“靖哥哥,你以为李姐姐给襄儿过生日,送的第二份礼物,便只是放几个烟花,博襄儿一笑么?”郭靖惊道:“怎得,还有何意?” 李莫愁故意睨他一眼,道:“前些日子得了消息,说此番蒙古军来攻襄阳,囤了兵械粮草在南阳,我当日便想,若是放一把火去烧,不晓得能烧上几天?”不及郭靖惊愕,她又淡然笑道:“他们还说那里藏有火炮炸药,我想若是炸在原地,叫鞑子们自己先尝一尝,那又该多妙!” 第二百五十三章 杀你,何须脏我手 李莫愁淡然而说,郭靖却是激动难抑。 谢言不及出口,便闻北方远远传来犹如闷雷般的声音,一响跟着一响,轰轰不绝,只隔得远了,响声却极轻。 甄志丙和洪凌波等三女听了,都是掩不住的激动欢喜。陆无双更是大叫:“成功了,成功了!”群雄愕然不解。甄志丙捻须微笑,手指北方,朗声道:“诸位请看!”此时天色已黑,群豪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却见北面天际发出隐隐红光。 郭靖拍腿惊喜,叫道:“南阳大火!”黄蓉欢喜道:“靖哥哥,李姐姐送给襄儿的第二份贺礼,便是烧了蒙古二十万大军的粮草。”她若不是先一步知晓,定也是惊喜若狂。 郭靖又要再拜,李莫愁早早拦住。李莫愁道:“大火才起,还没烧透。你真要谢我,我便说一事请你应允。”郭靖好奇道:“何事?你尽管说。”李莫愁故作神秘道:“稍后我自然会说。”郭靖笑道:“好说,好说。”又转了正色,关心道:“贤妹,过儿他们都能全身而退么?可要咱们前去接应?” 李莫愁笑笑不语,黄蓉道:“靖哥哥,你尽管宽心。李姐姐早和过儿安排好了一切,出手的各路英雄,是圣因师太、人厨子、张一氓、百草仙这些高手,共有三百余人,寻常蒙古武士根本伤不到他们。”郭靖大喜道:“那便是了。定也是这些高手一并动手,才教那两千蒙古先锋军全军覆没。” 他正欢喜而说,忽闻远处隐隐传来火药爆炸之声,只是隔得远了,听来模糊郁闷。斗然之间,几下声音略响,接着地面也微微震动。陆无双喜道:“师父,那个最大的火药库也炸啦!” 校场内群豪此时尽知原委,听得陆无双一喊,亦是群情激动,高呼呐喊。 李莫愁心中亦是大喜,此时性子起了,竟也有些得意,冲着郭靖调笑了一句:“郭大哥,我的这位夫君,可不比你差吧。”郭靖亦是欢趣道:“不差,不差!过儿真正是一个好男儿,一个大英雄!”众人听到,又是一番欢笑。 蓦然,欢笑中却有一人插嘴,但听到:“爹,娘,今日是二妹和小弟的生辰不假,可也是英雄大会的正日。咱们欢喜归欢喜,可也别忘了眼下大事。” 靖蓉夫妇和李莫愁等人一并瞧去,却是郭芙落在一边,郁郁而说。郭芙道:“爹,娘,咱们丐帮的新帮主选试,可还没结束呢。”又自走到黄蓉身边,略带委屈,轻声道:“娘,你瞧瞧,齐哥还被你们晾在台上呢。” 原来郭芙眼见丈夫艺冠群雄,几将丐帮帮主之位拿到手中,正等着接任露脸,哪知蓦地里生出这些事来。她这些年也是成熟稳重许多,虽知二妹生日固然可庆,李莫愁一家送来的两份大礼又非同凡响,但总归教她愀然不乐,毕竟丈夫原有的威风好事被压得丝毫不剩。 郭芙如此一说,聪明人便都知其意。李莫愁笑道:“郭大小姐,你可别怪我。我多年不见襄儿,这一欢喜,竟把另一桩大事给怠慢啦。” 郭芙尬然不答,黄蓉已然笑道:“是了是了,眼下另有好事一桩,也要教我的大女儿,欢喜一下。”她故意提高了嗓门,又找来梁长老耳语几句。 梁长老跃上高台,朗声说道:“各位英雄请了,蒙古番兵连遭两大挫折,咱们自是不胜之喜。可还有一件喜上加喜之事,适才耶律大爷显示了精湛武功,人人钦服,我们丐帮便奉耶律大爷为本帮之主。天下英雄,可有不服的么?本帮弟子,可有异言的么?” 郭芙见台下无人出声,又见梁长老已经引着耶律齐在高台上向四周团团行礼,心中自是得意。不料耶律齐谦逊之言不及出口,却有一名丐帮弟子起身责问。只听那人大声道:“耶律大爷的令尊在蒙古贵为宰相,令兄也曾位居高官,但咱们丐帮和蒙古为敌。耶律大爷负此重嫌,岂能为本帮之主?” 这话甚是厉害,众人不免一怔。李莫愁和黄蓉同时瞧去,却见一丐身披一件宽大破烂的黑衣,手持一根酒杯口粗细的铁杖,满头乱发,一张脸焦黄臃肿,凹凹凸凸的满是疤痕,背上负着五只布袋,原来是一名五袋弟子。 那丐道:“不才何师我,虽是帮中一个五袋弟子,却也关心本帮大事。耶律大爷既要接任帮主,我却有几件事想要问问清楚。” “何师我?”李莫愁听着那人言语,早早不管话中何物,只是轻轻念道:“何师我……何人敢为我师?”念了一会,却自转了成竹之色,朝黄蓉点头一笑。 这何师我口舌甚是厉害,一时责以鲁有脚大仇未报,一时又难人帮主信物何处,即便如耶律齐沉稳大度,都不免心中恨恨。几番话下来,言语间已然浓浓火药味。 郭芙更是恨得锁眉咬牙,禁不住叫道:“娘,这人无理取闹!”若不是黄蓉阻拦,怕是早早出头,要替丈夫教训人去。黄蓉道:“芙儿莫急,待会娘自有打算。”她一来要等人现行,二来也想再考较耶律齐心智。 郭襄亦是不悦,只对李莫愁道:“干娘,这人好生无礼,怎得如此为难姐夫?”李莫愁笑而不答,只道:“你姐夫既要受下这份尊崇,势必也要经得起这番承担。”郭襄疑惑不解,李莫愁又道:“随我坐下看戏。” 但听台上耶律齐恨恨道:“何兄有话直说,何须跟我绕弯子。若要考较我的武功,便请赐教!” 众人皆想一个五袋弟子怎敢如此发难于人,便连耶律齐这般大度之人都起了心火。不料这何师我却是一声应下,一个纵身,竟是稳稳落到了台上去。 这一下又是出乎众人意料。唯独李莫愁和黄蓉又是相视一笑。李莫愁此时找来杨绝,在他耳边低语一阵,杨绝便自离了校场。 郭襄本来同她母子坐在一起,见杨绝离去,便自问道:“干娘,阿绝怎得走啦?”李莫愁笑道:“干娘还有第三份礼物要送给你,这便叫阿绝去替你取来。” “啊,还有礼物?”郭襄惊叫低呼。李莫愁又道:“先来看看你姐夫的功夫,是不是还能打胜这个何师我?”郭襄正自奇怪,台上两人已经动气手来。 这时将近戌时,月沉星淡,高台四周插着十多枝大火把,两人相斗的情形台下群雄都瞧得清清楚楚。 耶律齐这一日虽已连斗数人,但大多碌碌之辈,并没耗去他多少力气。不料十余招下来,却是丝毫未占上风。众人又见何师我招式驳杂,全无奇处,但功力却极深厚,不禁又是一番惊愕。 火把照映之下,高台上两人拳掌飞舞,形影回旋,当真好看煞人。 郭靖近到黄蓉身边,问道:“蓉儿,丐帮之中,怎得还有如此厉害人物?”又疑惑道:“只是这人迄今为止,都尚未露出一招本门武功,可真是奇了?”黄蓉笑道:“靖哥哥,有人愿意放弃尊贵,扮成叫花子来蒙骗咱们,岂是这么容易就露出真相?不急,待齐儿同他再拆几十招,他若不想输,便现真身啦。”郭靖心思一时转不过来,却也不再多问。 这时两人越斗越快,一转瞬间便或攻或守的交换四五招,因之没多时便拆了七八十招。耶律齐毕竟师出名门,所学又是全真正宗,双掌飞舞之下,掌风已将对手全身罩住。 郭靖凝目注视着何师我,知他处此境地,若再不使出看家本领,仍以旁门杂派武功抵挡,非吃大亏不可。李莫愁却和身边甄志丙、程英咬耳细语,两人频频点头。 众人眼见何师我非变招不可,蓦地里却见他双手袍袖齐拂,一股疾风向外疾吐。霎时间,台边十余枝火把的火焰同时暴长,一阵光亮,随即尽皆熄灭。 群雄眼前一黑,只听得一人喊一声“小心”,便闻“铮”的一响,却是利剑出鞘之声。剑身颤音未止,便又闻弹指之声,“噗噗噗”连响声中,十余枚火折子尽数弹出,瞬间将熄灭火把点了起来。 群豪眼前大亮,却见台上多了两人。一人琴剑直指,正正点在何师我咽喉前寸许处。另一人英姿飒爽,双袖收落时,弹指正正点起最后一枝火把。 “怎么?你们还想以多欺少不成?”何师我脸上惊色一闪而过,转口便是责难之语。耶律齐脸上亦有惊慌之色,却也立马镇定,还口道:“你摸黑想要暗算我,是何用心?” 群豪闻言又是一惊,想不到刹那黑暗,竟已经生出许多事来。 甄志丙持剑不动,藐然道:“你若光明正大,又岂须藏头露尾!”声落锋动,一式剑招行云流水一般,直逼得何师我险象环生。只闻“叮”的一声响,何师我保命之时,却从怀中摸出一支短兵,堪堪挡下剑招。 一招停顿,耶律齐和程英先后跃下高台,黄蓉、郭芙上前相迎,对程英连声道谢。 李莫愁此时亦是起身,却朝台上喊道:“甄师兄,今日便在天下众英雄面前,再替我襄儿舞上一套剑法,助助兴,如何?”甄志丙大声答道:“好说!你看好啦!”当即再起妙招,直取何师我。 寒光摄人,只见甄志丙手中一柄琴剑又薄又窄,猛然挑刺,直指何师我脸面。这一下出招极快,抑且如梦如幻,吓得何师我慌忙回护。 甄志丙一剑既占先机,后招绵绵而至,一柄薄剑犹如灵蛇,颤动不绝。何师我短兵相还,连连倒退,口中一时喝骂不绝。他腾挪闪跃,竭力招架,始终脱不出甄志丙剑光笼罩。 猛听得何师我痛呼一声,一手捂住脸庞,鲜血已从指缝间渗出。甄志丙却是扬剑挑走一物,另一手凌空一接,同时长剑收势,转身站定。 “是霍都!”郭靖、朱子柳等人齐齐叫出声来。紧接着,丐帮众弟子一阵骚动。黄蓉示意梁长老安抚众弟子,报仇喊杀声渐渐平息。 这边甄志丙手中□□一收,却再不进击,只管跃下高台,走到李莫愁和郭襄跟前,斯文道:“郭姑娘,这套剑法,你可看得欢喜?”又对李莫愁笑道:“莫愁,我这一路云雾十三式,仿你当年玄招,可曾令你瞧得上?” 李莫愁微笑颌首,郭襄却是心有仇恨,恨恨指着台上道:“甄叔叔,这人便是霍都?鲁老伯便是他害死的么?” 甄志丙道:“正是,此人就是霍都。他易容成丐帮弟子,暗中害死了鲁帮主。”郭襄双眼通红,叫道:“干娘,我要替鲁老伯报仇!” 她一声报仇才落,台上霍都便自逃匿。不觉身形才起,便又有人跃起拦截。刀光剑影之中,霍都身形踉跄险倒。前后两道身影落定,各有飒爽英姿。 陆无双道:“霍都,今日你还想走么?”此时丐帮众人纷纷涌上,四面八方将高台围住。几个心急弟子,都已经按耐不住,直想跃上台去,替鲁有脚报仇。 李莫愁适时而出,却是做手势阻了众人,客气道:“各位丐帮英雄,今日可否卖我一个面子,将这杀害鲁帮主的霍都狗贼,交予我处置?” 众丐皆以为李莫愁想要一展身手,亲自击杀霍都。立马高呼呐喊,纷纷竹棒敲地,口中助威“李仙子!李仙子!” 李莫愁不予正眼,只冷冷道:“霍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霍都哈哈大笑道:“李莫愁,你少在这边装腔作势啦。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早早被人废了武功,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哼,想要杀我,你凭什么!” “什么!李仙子被人废了武功!”“不可能,定是贼人胡说!” 一时群情激奋,更多不信。 李莫愁身形不动,也不理周遭纷纭,只轻轻念了句:“杀你,何须脏了我手。” 第二百五十四章 拒婚 李莫愁轻吟取命,远处恰巧传来爆喝之音。 群豪循音而望,却见杨绝引了一个藏僧前来。只见那和尚一进场便是飞跃上台,身形甚为敏捷。怒容满脸,叽哩咕噜的大声说话,却是蒙语。郭靖和黄蓉认得此人正是达尔巴,却也不明白他此时竟是随着杨绝一并而来。 黄蓉不及询问李莫愁,达尔巴已经高呼狂吼中向霍都攻了过去。 这一出大大惊了众人。不少豪杰虽知达尔巴和霍都是同门师兄弟,却实不料此番竟是搏命相杀。 李莫愁也不管台上两人厮杀搏命,只朝杨绝招招手。杨绝近身听命,随后便自跃上高台,拔起先前霍都插在台边的一根铁棒。霍都大惊,纵身来抢,却给达尔巴死死缠住,竟没法脱出一步。 杨绝也不怕两人死斗伤到自己,只走到台边,将铁棒一手高举,大声道:“各位英雄前辈请了,请瞧瞧这是什么?”突的掌中发力,五指一紧,嚓的一声,铁棒登时破裂。这棒原来中空,并非实心。剥去外边铁碎,里面竟露出一条晶莹碧绿的竹棒来。丐帮帮众一见,剎那间寂静无声,跟随齐声呼叫:“打狗棒!”随即更是激愤之色。 杨绝亦不多言,只跃下台来,双手横持打狗棒,恭恭敬敬的交给郭襄。杨绝道:“襄姐姐,娘说这是送你的第三份礼物。”郭襄双手接过,柔声道:“阿绝,谢谢你。”她睹物思人,想起鲁有脚的声音笑貌,不禁心下黯然,眼眶中充满了泪水,却也知晓轻重,又将棒递给了母亲。 黄蓉接棒叹气,将女儿搂进怀里安慰。李莫愁朝儿子使个眼色,杨绝便自掏出汗巾送到郭襄面前。郭襄伸手接了擦泪,少顷便破涕为笑。 这时高台上忽的传来一声惨叫,却是霍都被达尔巴金刚杵撞中胸口,身子顿时软软垂下。他横倒台上,竟是一动也不动了。 达尔巴收起金杵,大叫三声,盘膝坐在师弟身前,念了一段“往生咒”。待念咒已过,便自纵下高台,径往李莫愁身前。他一跪到地,高举金杵,诚然道:“李仙子,请取我命!”李莫愁身形不动,只淡笑道:“恭贺你清洗师门败类。达尔巴,我不杀你,你快快回去蒙藏,从此清心礼佛,不可再来中原。”达尔巴道:“多谢李仙子,小僧谨如所命。”合什行礼,飘然而去。 郭芙见霍都死在台上,想到先前他百般刁难丈夫,一时还想出气。趁众人欢喜言说之际,独自跃上台去,恨恨道:“叫你为难齐哥!教你暗算齐哥!”说着便用脚去踢他尸身。 谁料蓦地里霍都一声大喝,纵身高跃,双掌在半空中直劈下来。原来霍都重伤假死,留着最后一口心气搏命,临死还要拉个垫背。郭芙正用脚踢人,乍见死尸复活,大惊之下,竟忘了抵御躲避。眼见她性命不保,郭靖、黄蓉、耶律齐等同时跃起,急急相救,其势却已不及。 只听得嗤嗤两声急响,半空中飞下两枚暗器,分从左右打到,同时击中霍都胸口。这两枚暗器形体甚小,似乎只是两枚小石子,力道却大得异乎寻常。霍都身子一仰,向后直摔,喷出一口鲜血,这才真正死去。 “芙妹,许多年不见你,怎得还是如此莽撞?你若受伤,耶律兄可要难过啦。” 但见星月光下,一人独臂蓝衫,飘然而下。杨过看似心情极好,便同郭芙亦是说起了玩笑。 耶律齐已然护到了妻子身边,拜礼感激道:“多谢杨兄弟出手相救。”郭芙也是低头谢道:“杨……杨大哥,谢谢你。” 两家人毕竟襄阳同处多年,此中恩怨早早解了。杨过笑道:“芙妹你客气啦,我可只救了你半条命。”郭芙惊愕不解,却听杨过朝高空旗杆顶端的旗斗中喊道:“黄岛主,还不下来!” 一个苍老之音哈哈大笑,随即便是一人白须青袍,神彩湛然,从天而降,正是黄药师到了。“爹爹!”黄蓉惊喜叫一声,忙拉着郭靖上前行礼。郭家小辈齐叫“外公”,程英喊着“师父”,都是赶过去行礼。 杨过却先不管周遭,径到李莫愁身边,温柔道:“莫愁,你的夫君,可有令你失望?”李莫愁柔柔回道:“我的夫君自是天底下最最出色的大英雄,怎会教我失望。”两人相顾一笑,柔情自生。 黄药师不羁俗礼,众人便也抛了繁文缛节。各问安好,尽述契阔,一时甚是热闹亲切。 稍后,黄蓉连同四位长老,正式立耶律齐为新任帮主,又是喜事一件。黄蓉早早差人准备好了庆功宴,当下一声吩咐,宴席再开,好不热闹。 李莫愁道:“打打杀杀完了,咱们可真要痛痛快快喝一场!”她此时心中欢喜的不得了,直喊道:“过儿,那些吹拉弹唱做傀儡戏的呢?还不都给我请上来!” 杨过高高应一声,“谨遵夫人命!”便在众人欢笑声中,朝校场口喊了一声:“赶紧都上来吧!” 过不多时,校场口拥进一群人来,挑灯搭台,打鼓敲锣,当真做起傀儡戏来。期间又有匠人送来烟火花炮燃放,更有一些江湖杂耍进场表演,闹得满场尽是喜庆之声。群雄拼酒猜拳,豪情并起,喝彩呐喊,此起彼伏。 两家人多年未见,此时团聚,更是亲热。李莫愁和杨过同祝耶律齐得任帮主,郭芙亦是真心得意。席间多有豪杰敬酒,共祝郭襄生辰,又敬过愁夫妇大功,自是人人敬仰,个个称颂。 酒过三巡,李莫愁道:“郭大哥,蓉儿妹妹,眼下喜事多多,不妨再添一桩,如何?”眼光自是转到了杨绝和郭襄身上。郭靖尚不及转念,黄蓉却已笑吟吟接道:“李姐姐有心,这桩好事,但添无妨。” 李莫愁喜道:“郭大哥,当年大胜关英雄大会之时,我便听你说过郭杨两家旧事。这其中的姻亲之说,可还能作数?”郭靖先是稍愣,随后便是哈哈欢笑,直道:“算得,算得。”李莫愁笑道:“那我便在此,厚着脸皮说啦,你可不要反悔。” 座中皆是亲朋密友,人人都知李莫愁言下之意,皆想着杨绝和郭襄亦是金童玉女,当是天作之合,都纷纷笑意满脸。郭襄更是猜到真意,早早含羞不语。 李莫愁道:“郭大哥,蓉儿妹妹,你们但凡点头应一声,襄儿从此便只叫我一声‘娘’,可好?”又转对杨过玩笑道:“过儿,从前你不曾完成的旧约,便由你儿子来完成,可好?” 杨过笑道:“夫人做主,我哪敢说不好。”又对郭靖黄蓉笑道:“郭伯伯,郭伯母,只怕以后咱们的辈分,要乱套啦。” 郭靖哈哈大笑,只说:“无妨,无妨。”他此时真心实意欢喜,便也不管两家人如何乱了辈分,只按着心中真意,大大做了一回“违逆伦常”之事。郭靖道:“管它什么辈分称呼,子女们相互欢喜中意,便是可以!”忽又冲着杨过趣道:“过儿,虽然今天咱们两家许了亲,可你给我记住啦,你还是要管我叫郭伯伯的。” 杨过哈哈大笑,恭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余人便都随着一起欢笑,黄药师更是笑道:“靖儿,今儿个我可要大大赞你一句,好样的!” 李莫愁笑嘻嘻望着杨绝与郭襄,心中不知多少甜蜜。见杨绝似在受宠若惊,便又笑吟吟道:“绝儿,今日便先替你订下亲事,待明年你过了十六岁生辰,咱们再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将人娶进门来。哈哈,到时候啊,你的襄姐姐,可就是你的媳妇啦。” 郭襄就在身边,早早听到李莫愁笑言,将脸蛋藏在母亲怀里,却又侧转朝着李莫愁嗔道:“干娘,你欺负人!”黄蓉却道:“还叫干娘,还不改口?”郭襄又是一羞,却也好好喊了一声“娘!”李莫愁欢喜不已,连连应下。 郭芙朝郭襄敬酒,“二妹,恭喜你嫁得如意郎君。”亦是同喜同乐。郭破虏亦是显了少年人本性,趣道:“二姐,不公平。以前阿绝要管我叫破虏哥,以后我可要管他叫姐夫啦。”众人又是欢笑一堂。 蓦地,却是杨绝开口,只平静道:“娘,爹爹,这门亲事,恕孩儿不能应下。” 一席人霎时寂静,皆是停箸落杯,呆愣出神。谁都不曾想到,如此顺理成章的好事,杨绝竟是出口拒绝。 “阿绝,你,你说什么?”郭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霎时便是红了眼圈,一双手紧紧抓紧了黄蓉臂膀。 杨过喝道:“绝儿,你胡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他霎时怒火攻心,言语中失了平日冷静。 “我说我不能答应这门亲事,不想娶襄姐姐做妻子。”杨绝不亢不卑,静静答话,“虽说婚姻大事,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不能拒绝。但是爹爹不要忘了,是您告诉孩儿:一生所伴,须要寻一真心相爱之人。当日你和娘不顾世俗礼法相爱,为何今日却要擅自替我做主,这事可曾预先问我半分?” 杨过叫道:“爹娘的事情轮不到你胡言乱说!”他闻儿子顶嘴,又遇到此事恼了心气,第一次竟想抬掌去打。 李莫愁抢先拦住,却是平静问道:“绝儿,爹娘怎得没问过你?先前不是问过你,对襄儿是否欢喜,是否愿意护她一生么?”她见杨绝一时无言,又道:“绝儿,你怎么了?旧日所言,难不成是在欺瞒爹娘?”又道:“娘教你做人要沉稳守信,你怎可拿这等大事开玩笑,教大家闹出笑话来?若是你自己心中有了中意姑娘,便是早早说出来,那也不打紧。” 郭襄偷偷抹了眼泪,转过身来,装出淡然模样,轻声问道:“阿绝,你说给我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绝见她双眼通红,却是低下头去,诚然道:“襄姐姐,我不想骗你。”顿了顿,却道:“咱们从小一起玩的好,我也喜欢同你伴在一起。但凡有人想要欺负你,我便是豁出了自己性命不要,也是要保护你的。可是……” “可是什么?”郭襄急急求证,一时不明白既有如此情谊,又何必当众拒婚。 杨绝平静道:“我从小便叫你一声姐姐,只因到了此时,我还是将你当做亲姐姐。”他见郭襄眼中又要滴下水来,便自掏出手绢,替她擦了擦,歉道:“对不起,襄姐姐。或是我先前没有跟爹娘说清楚,教你们都误会啦。” 一番话说得进退有据,却也教众人一阵叹喟。 李莫愁暗中扯着杨过,不教他再和儿子争论。又转对郭靖黄蓉歉道:“郭大哥,蓉儿妹妹,是我做事粗心啦,弄出这等尴尬事来。”她也不责备杨绝,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只朝郭襄招招手,将人搂到怀中安慰。 黄蓉赶紧圆场道:“没事没事,绝儿说的也都是实话。襄儿、破虏和绝儿,三个孩子从小便是一起玩闹,彼此亲近,自然也是一家人的。呵呵,绝儿当襄儿是姐姐,要保护姐姐一辈子,倒也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她见杨过总是脸有怒色,只恐他脾气一时发作出手伤了孩子,便又朝郭靖使了眼色。郭靖此时倒不愚钝,当即将杨过拉走,只道:“过儿,儿女之事总归私事,来日再论不迟。来来来,这回你来襄阳,郭伯伯可还要仰仗你呢,咱爷俩再喝几杯。” 杨过念及场合,便也渐渐静了心气。稍后众人另寻话题,只说些江湖趣事,便也慢慢揭了过去。待到宴席散去,李莫愁一家人匆匆告辞。 再回旧宅,三人各自无语。 杨绝或觉当场拒婚,令父母不悦,更惹郭襄伤心。心思转过,便也少了性子,多了沉稳,只请罪道:“爹,娘,绝儿今日处事不当,还请责罚。”杨过摇头轻笑,李莫愁却道:“今日之事,本是我粗心所致,怪不得你。你敢说出心中所想,不迁就别人,却也是真诚可贵,爹娘罚你做什么?”轻叹一口气,又道:“只是适才当着众人面,那般不知迂回,却还是要改改的。”她也无须儿子应答什么,又关爱道:“这些日子同爹爹一起,做了许多大事,也该累了,快去歇着吧。”杨绝生性聪明,又颇懂事,当即拜别父母,独自歇了。 待人离去,夫妻俩却是静默良久。 杨过见李莫愁不言不语,神情郁郁,实为这些年来难得愁容,不觉心中难受。他猜不到李莫愁心中所思,便只将人抱住,在额头上亲了一口。李莫愁朝他微微一笑,便也倒在他怀中,又自思潮起伏。 过了些时候,李莫愁悠悠问道:“过儿,你知道我适才想到了什么事情么?”杨过道:“什么?”李莫愁叹道:“我想起了十六年前大胜关的时候,你也是这般拒婚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善良 李莫愁感怀旧事,令杨过微微好奇。他见妻子面有郁色,却是趣道:“哈哈,那又有什么稀奇。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李莫愁微微一笑,却不像寻常那般与他说笑,只是静静靠在他怀里,轻轻说道:“好快,一转眼,都已经过去十六年啦。” 杨过蓦地一颤,轻轻唤了声“莫愁”。李莫愁抬眼瞧他,脉脉道:“过儿,我心中有一件事情,藏了许多年。今日想要问你,你肯全然不做欺瞒,尽数告之我么?” 杨过怔怔瞧着李莫愁,良久不语。李莫愁又是温柔一笑,轻声道:“你我夫妻一体,想必你也猜到我想说什么了。”杨过点点头,却不说话。 李莫愁道:“那一年,我大难不死,又回去断肠崖处找过你,却只见到师妹留下的两行刻字……”她缓缓从杨过怀中脱出来,悠悠走到窗前,瞧着窗棂外夜空,轻轻念道:“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小龙女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 “莫愁……”杨过又低低唤了她一声,却是脉脉瞧着她背影,不语不动。 李莫愁深情回望他,复又缓缓走回他跟前,张臂环住他腰,倒进他胸膛里,轻叹道:“这事我藏了十六年。如今十六年之期将临,我只想知道,这份约定,到底有何故事?” 杨过自嘲般轻轻笑了一声,在她额头上又亲了一口,随后便将人轻轻从怀里拉出,执手并坐到床榻边,诚然道:“我曾以为那场大火带走了你,便执意想随你同去……”他渐渐说起当年绝情谷之事,从自己如何寻死、如何被众人阻拦,小龙女又如何以结发之名逼他立誓,最后又如何不告而别,只留下两行刻字等事一一说尽,最后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姑姑留下这份十六年之约,是真是假……” 李莫愁只听得唏嘘不已,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她怎料到自己困于大火之后,外头犹是发生了许多变故。更是想不到小龙女为了要让杨过活下去,竟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杨过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刚开始几年,你我尚未相认之时,我曾多方打听姑姑的消息,却总是一无所获。后来你我相认,我心中欢喜的紧,便又渐渐淡忘了此事。就算偶尔想起,也总是想着,她或是给哪路神仙高人救走了,又或许得了什么奇遇,说不准哪一天毒伤便好了,便来寻我们相聚啦。”换了口气,却又嘲笑了一声,续道:“可是我心中却又自私的想过,希望她即便是毒伤都好了,也不要再来寻我们。我实在是不愿意……”他忽的顿住,又叹道:“她这么多年杳无音讯,想来早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也认为师妹早已不在人世了么?”李莫愁轻轻念着,眼圈早早红润,却也自嘲道:“其实,我又何尝不若你那般,既希望她平安无事,又希望她不要再来跟我抢你……” “莫愁!”杨过忽的神情一震,紧紧搂住了李莫愁。李莫愁柔柔瞧着他,却是坚定道:“经过这些年,我终于明白,有些爱,是不能分给别人的。即便她是我的师妹,我也不肯。”忽又洒脱起来,笑吟吟道:“过儿,现在没有人再可以抢走你啦。”杨过心头甚暖,神情渐渐复了光彩。 李莫愁道:“过儿,话虽如此,可是我心中这个结,却还是不能尽去。这个十六年之约……”杨过打断道:“你待如何?”李莫愁沉吟一时,道:“过儿,我想去一趟绝情谷。” 杨过顿时精神一紧,将人扶住端坐,问道:“你要去绝情谷?为何?难不成,你信这约定,想要赴约?”李莫愁见他言语间颇有些激动,却是柔柔一笑,道:“过儿,你别激动,我不会将你送人的。”杨过微微惊讶,李莫愁又道:“十六年来,她杳无音讯,我们却幸福恩爱。我们总是希望不要被打扰,故而适才说起这事,都想着她应是早早不在人世了。可是我忽然想,若是她还在人世呢?” “你说什么?”杨过一惊出口,不知所言。李莫愁顿了顿,说道:“我也是突发奇想罢了。可是,无论她在不在人世,我们都还是要去赴约。” “怎么说?”杨过温言相问,心中已然安定,只是总有不解,为何李莫愁此时要执泥此事。 李莫愁道:“过儿,师妹人情世故懂的少,人却是极聪明,心也是极善的。她为了让你活下去,故而定下这十六年之约。此中情义如何,你我皆是明白。” 杨过默默点头道:“是了,姑姑当时为了要我活下去,真也是煞费苦心。” 李莫愁道:“所以咱们去一趟绝情谷,赴这场约会。”她顿了顿,却是凛了神情,肃然道:“倘若,她真有奇遇,如期赴约,那咱们三人便好好说个清楚,将这心结全然解了。倘若,她如你所料,多半投崖身死,我们也须寻到她遗骸,将她接回古墓去。”她似征询,也似决断,“过儿,无论咱们三人之间,当初有过多少误会和纠葛,她总归是我的师妹,也是你的师父。” 杨过轻轻嗯了一声,自嘲道:“莫愁,你说得不错。此约若是不赴,我杨过便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啦。”稍顿,叹喟道:“我不能总是想着她要来和你抢,却宁愿忘记了她曾经对我的好……” “嗯!”李莫愁替他接了话头,“大丈夫有情有义,恩义两清。” 杨过转过喜色,大声道:“好,那咱们过些日子便动身,一家人一起去,将这十六年之约,完完全全解了去。” 如此说定,两人心情豁然明亮,又耳鬓厮磨一会,便也好生歇了。 待过几日,得知蒙古大军折了锐气,一时不敢轻动,便同郭靖黄蓉说了此事。黄蓉亦是赞同,只道当日缘由,自己也有参与之份。只说襄阳暂无大战,正好赴约,但凡有事,尽可飞鸽传信。 李莫愁安排事宜,叫洪凌波等人留下助守,众人自是应了。 一家三口自此上路。稍做乔装,往北而去。只因心中豁然,一路行来却也脚步轻松,过得十余日,便是抵达绝情谷。 此时天候渐冷,绝情谷中更是人烟绝踪。当日公孙止夫妇、众绿衣子弟所建的广厦华居,就算没给裘千尺一把大火烧去了的,也早毁败不堪。 夫妻两人自十六年前先后离谷,从此再无来此。此刻再临旧地,但见荆草莽莽,空山寂寂,端是渺无人迹之象。 一家人行到断肠崖前,走过石梁,瞧着石壁上小龙女用剑尖划下的字迹,却见每个字的笔划之中,早早都是青苔满布。杨过朝李莫愁瞧了一眼,便自走近石壁,将手指嵌入字痕中,揩去青苔,那两行大字小字显了出来。 “小龙女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一个声音轻轻念着石壁上文字,却是好奇口气。杨绝问道:“爹,娘,这位龙姨,当年真是和爹爹拜堂成亲过的吗?”只因昔日长兴回转之时,李莫愁早早讲过当年一些旧事,是故杨绝也是知道母亲有这样一个师妹,故而顺着李莫愁辈分,叫了一声“龙姨”。 杨过默然不答,李莫愁淡淡道:“那时她受了重伤,眼看不愈。你爹爹和我为了让她走得安心,便一同骗她,应诺了她的婚事。呵呵,想来也是天意弄人,到后来竟阴差阳错……”她忽的停口,却道:“这些事,长兴的时候,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么,你怎得还要问?”当下便不再开口。 杨绝也是聪明,知道以前三人颇有纠葛,当下也不再问,只管跟立一旁。 良久,杨过道:“莫愁,咱们今日到此,可比当年姑姑的约期早了几日。你我早到,等她来会。便是她来不了,也算是替她守些岁月吧。”他自心中认定了小龙女早早不在人世,是故言语之时,心中颇多感伤。真情实意之下,眼眶里早早噙了泪水。 李莫愁叹喟道:“师父临终时将她交付于我,我却没有照顾好她。她一生中开心快活的日子没几年,最后却还要……”她也是说不下去,泪水悄然滑落,“也总是我照顾不周,愧对于她。” “龙姨会来的!”杨绝忽的喊出声来,神情却是坚定,“爹,娘,孩儿记得你们曾经说过,但凡心中所念之人,只有自己不记得了,那才是真正不在啦。你们记着龙姨,龙姨便永远都是在的。” 夫妻俩皆是一惊,想不到儿子竟能说出这番话来。虽知此话只是宽慰,但心情却都是亮了一层。李莫愁道:“嗯,绝儿说得对,龙姨会来的。”她复又神情光彩起来,“过儿,咱们便在谷中住几日,等我师妹来会。”杨过应道:“不错,姑姑还在的。” 一家人心情舒展开来,当夜便寻了昔日别院安歇。次日又带着杨绝在谷中到处闲游,反而借景重说了当年谷中故事。 杨绝如痴如醉般听着,感概于父母旧事,更是一颗心砰砰跳动,暗忖道:“不知我这一生,能否遇到像娘这样的女子?而我自己,是否也能成为像爹爹一般的人物?”他连日随着父母,白天一同在断肠崖上等人,夜间便又缠着李莫愁多讲小龙女故事,不知不觉间,便是过了六七日。 这一日,已是到了当年约定之期,一家人更是半步不离断肠崖。 杨绝采来一束云荼灿烂的红花,堆在断崖的那一行字前。杨绝道:“爹爹,你说龙姨当年很喜欢这种花,是不是?”杨过微笑点头,却说:“这花总是这般灿烂,而我却叫不出名字。”李莫愁道:“绝儿有心,若是师妹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杨绝得意道:“娘,那我们就叫它‘龙女花’好不好?”夫妻俩都只笑笑不答,却又轻轻点头。 当日自晨至午,谷中虽是风动花落,却依旧无人问踪。 冬日暖阳甚好,李莫愁忽的心念一动,道:“过儿,此番既来相会,那便不留遗憾。咱们斩树剥皮,搓藤做绳,不妨下崖一探。”杨过不及转念,只惊道:“你要做什么?”李莫愁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这几天也是同儿子讲起旧事,心中感慨万千。自是寻思道:“师妹若真不死来见,那便最好,私情旧事总归说得清楚。倘若她真如过儿猜测那般,十六年前就葬身崖底,那我又怎么忍心教他弃尸荒野?” 如此心念起了,便一定要寻个究竟。今日等了半天,不见人来,再也不想枯坐。她这番悬藤下探之说,倒也教杨过一时沉思。 李莫愁道:“过儿,将心比心,师妹对你我总都是亲人。倘若她真的早早葬在崖底,成了一堆白骨,你我又何忍心……”她不忍再说,却对杨绝道:“绝儿,跟娘砍树去!”杨过道:“莫愁,一起去!” 一家人相视一笑,便自赶快动手。父子俩甚是卖力,分头剥皮斩藤。 杨过独臂不便,便只负责砍伐,杨绝从中整理递送,李莫愁便自将韧皮细藤搓成绳索。三人配合默契,又都是心灵手巧之人,忙到日头西斜,便已经搓了一百多丈绳索。李莫愁料想绳索或已够长,又见着日头渐沉,便自停了手。她将绳索一端缚了一块大岩石上,另一端却是绑在自己腰间,走到崖边,竟要下探。 杨过远远瞧见,顿时大喊道:“莫愁,你做什么!”李莫愁淡然道:“不做什么啊。”她也不看杨过脸色,只笑吟吟道:“我想山谷虽深,计来长索也应垂到,待我下去瞧瞧便是。” 不觉话音才落,杨过已然冲到跟前。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只一掌就将她腰间那绳头拉断,口中叫道:“你疯啦!” 李莫愁吓了一跳,瞧着杨过一脸焦虑愠怒,怯怯收了笑容。杨过也是瞧见她脸色变了,以为自己委屈了她,顿时将她抱紧,关切道:“对不起,莫愁,我不是故意的。”他一语歉落,又道:“你如今身子不似从前,怎能如此逞强?万一中间出个岔子,你叫我怎么办?” 李莫愁默默看着他,眼圈却是微微红了。却只一瞬,便又换了笑容,淡淡说道:“倘若师妹真在崖底,我想亲手接她上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老前辈 李莫愁心念既定,杨过便只苦苦一笑。 杨过道:“她是你师妹,却也是我姑姑。便是要下去,当也是我先下去才对。你先稍等,待我探探路去。”也不等李莫愁答话,抢到谷边,一手拉绳,波的一声溜了下去,穿烟破雾,剎那间不见了影踪。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辰,只见他捷如猿猴般援索攀了上来,头发、衣服上沾满了青苔、枝叶,轻轻点头,说道:“绳索算是结实,应能到底。我已扒去一路阻拦,咱们慢慢下去。” 李莫愁轻轻应了一声,便由杨过护着,在腰间多系一根小绳,这才许她一并而下。杨过道:“莫愁,断崖陡峭,石壁湿滑,你一定不能大意。”李莫愁轻轻点头,杨过又笑道:“不过你放心,若真是咱们不留心滑了下去,也有我替你垫背。” 本是一句玩笑话,这些年来夫妻间更不知调笑过多少回。但此时李莫愁听到,却是心口狠狠震了一下。 蓦然,李莫愁反常一般,在崖边紧紧抱住杨过,竟是泫然欲泣,“过儿,我,我……”她吞吐数次,却始终没有说明何事。杨过虽是莫名其妙,但听她口气中多半是欢喜之意,便也不曾多问。待她情绪收敛,才温柔说道:“好了,咱们下去吧。” 杨绝站在崖边,看着父母援绳而下,片刻身影便是隐在云雾中。他退回崖边石壁处,好生守着绳索前端,又呆呆回想这几日母亲同他讲的旧事。 不知不觉中,四周已是银晃晃一片。他悄立山巅,四顾苍茫,但觉寒气侵体,竟已半轮明月悬在了中天。 蓦然,但觉身后似有人踪,心中一警,霎时回头。但见一个女子身影,秀美绝伦,竟是不声不响站在自己身后。她一身白衣皓洁如雪,端是一尘不染,夜间山风吹过,衣袖轻舞,在她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杨绝愕然转身,不及待问,那女子竟已动了一动。只是这一动,身形便到了杨绝跟前。杨绝大惊,却不及任何躲闪招架,已被那女子抱在怀里。 “过儿。”那女子轻轻唤了一声,便将头错在他肩头,话语中淡淡欣喜之色,“过儿,你来啦,你终于也是来啦。” 杨绝脑中顿时一片混乱,大大震惊,一个称呼几欲脱口喊出。但又张口无言,只伫立不动,任由人抱住。只觉得怀中娇躯轻柔,颊边秀发厮磨,耳畔更是切切心语,只是一句都不曾听进去。一股女子清香沁人心脾,他竟不能自控,心口一激,丹田中一股热气上冲,双手便不由自主回抱了上去。 那女子感受杨绝抱她,似得了鼓励,也将他抱得更紧。 “过儿,我以为过去这么多年,你再也记不得这个约定了。”那女子口气虽是清冷,但心意却是真诚。她不及杨绝应答,已然将人放开,好好执住他双手,笑吟吟道:“过儿,你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般好看。” 杨绝此时看清眼前人,清丽秀雅,洁若冰雪,心念霎时清明,端是完全猜到,此人是谁。 这女子确是小龙女不假。 两人适才那般一抱,杨绝心口一阵乱跳。此时他回思明白,是小龙女将他错认成了爹爹。他虽不知小龙女怎会在此,但犹是强敛心神,努力平息心情,一声“龙姨”便要出口。怎料他才启口喊出一个“龙”字,便见小龙女瞬间寒了目光。顿时一手扣在他脉门上,逼问而出。 “你不是过儿!”小龙女目光逼人,竟教杨绝不敢对视,“你双臂尚全,你到底是谁?” 杨绝一脸惊惶,脑中一片混乱,脉门被扣更是身形不稳,竟是艾艾不能顺语,只“我我我”出了几声。 正此时,崖边绳索一阵欶欶响动,却是李莫愁和杨过援绳而回。甫一上崖,两人便见儿子被人所制,不由都是吃了一惊。 李莫愁脱口喊道:“绝儿!”杨过已然身形纵去,一掌拍出。 小龙女正自扣着眼前人脉门,不觉崖边动静,立马便有一股强劲掌风袭来,不及多想,本能回掌相对。她凝神转眼,一掌回击,却是一刹那间,呆愣失神。 “姑姑?”杨过亦是大大惊愕,脑中神思不及转,掌型便已化了。只将脚步轻移,身形略转,顿时独臂揽在小龙女腰间,几个转圈化去所有劲力。 杨过愣愣将人托在身前,竟是不敢置信。他瞧着眼前人盈盈对望,白衣飘飘,雪肤依然,花貌如昨,正是十六年前不告而别的小龙女! 他一时呆住,忽然轻轻一声惊呼“姑姑!”顿时将人搂紧抱住,哽咽道:“姑姑,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小龙女回过神来,失魂般喊了声“过儿”,也将他紧紧抱住。 两人毕竟情谊不假,重逢如梦,真假如幻,哪里还曾思虑更多,自是紧紧拥在断肠崖上。 此间忘情一瞬,却也片刻分离。 杨过大喜过望,只管执住小龙女手掌,朝崖边喊道:“莫愁!快来,是姑姑,是姑姑!”又喊:“姑姑没死,姑姑没死!”他真心实意开心,便连先前情感纠葛都抛在脑后。 李莫愁早早也是惊喜过了,瞧着龙杨两人拥在一起,却也不曾妒怨,亦是想着:“师妹竟是不死,真是太好啦,太好啦。”只是她心中千般疑问,却一时不知如何问起。 此时杨过一喊,她才回神。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小龙女跟前,一把将人抱住,伏在肩头,激动道:“师妹,你没死,真好,真好!”小龙女亦是将她抱住,哽咽道:“师姐,我没死,我很好!” 姐妹俩相拥一会,才慢慢分开身来。李莫愁道:“师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为什么你杳无音讯?”她此时早早不关心将来三人情感纠葛,只想知道小龙女如何活了下来,这些年又为何毫无踪迹。 小龙女道:“师姐,你莫急,待我慢慢说。”却是顿了顿,好好朝李莫愁拜了一礼,只道:“师姐,适才我见着过儿,一时激动,忍不住抱住了他,你……你不会怪我吧。” 李莫愁一时愣住,随即便是哈哈笑了出来,“傻孩子,师姐怎么会怪你,你和过儿……”她如往常一般称呼小龙女,端是将她看作呵护之人,只是话语触及,霎时间私情旧事又都翻腾出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师姐,我和过儿只是师徒,再无其他关系的。”小龙女静静说着,眼神却是纯净。李莫愁一惊,小龙女又笑道:“师姐,以前你叫过儿和我拜天地,其实我也知道,那些都是你们一起合起来骗我的,做不得数。” “师妹……”李莫愁轻轻喃了一声。小龙女却似不闻,又是抬手指了指杨绝,笑吟吟道:“师姐,你和过儿成亲多年,连孩子都这般大了啊。呵呵,我适才月光下没看清楚,竟把他当做过儿啦。” 李莫愁不置可否,实在不知小龙女性子怎得变了许多。话中虽多单纯,但知事之心已然不同。只是更多不解,小龙女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和杨过早早成亲。 正待要问,小龙女又是笑吟吟问道:“师姐,他叫杨绝么?适才我听你喊他绝儿。”李莫愁赶紧收敛心神,轻笑点头,当即冲杨绝招招手,唤道:“绝儿,快过来,见过你龙姨。” 杨绝适才惊魂混沌,此时却早早定了心神。听得母亲唤他,当即大步上前,好好瞧着小龙女,一拜到底,恭道:“小侄杨绝,见过龙姨。” 小龙女也是好好瞧了他几眼,上前握住他手,温柔道:“绝儿,适才我差点伤了你,你没受伤吧。”杨绝被她握住手掌,不觉心中一荡,甚有几分说不出的兴奋,当下撸起袖子,将手腕抬到小龙女眼前,得意道:“龙姨,没事,都没有红印。” 小龙女放眼一瞧,果见自己没有伤人,便又微微一笑,“绝儿,没事就好。”说着便如习惯一般,在杨绝头上轻轻抚了一下。杨绝忽觉得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着他头发,顿时心口又是一阵激荡。不知怎得,却是脱口而出,“龙姨,你真好看,比爹娘讲的故事中还要漂亮许多。”小龙女霎时一愣,立马笑吟吟道:“呵呵,你可真会说话,像你爹爹小时候一样。”此时复又转身,对李莫愁说道:“师姐,崖上风大,我们寻个好地方说话。” 李莫愁自是同意,只说可往昔日别院暂歇。小龙女点头称好,四人就此下崖。 待到别院厢屋,互诉别来旧事。杨绝好奇十足,竟是抢在父母之前,不住口的问这问那,几乎教杨过又要训人。 小龙女道:“过儿,你如今做了爹爹,便也学会训人了么?”杨过讪笑不答。李莫愁道:“师妹,当年你不告而别,是遇到什么高人神仙了么?”小龙女摇摇头,只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不过前辈高人,倒也算是遇到啦。”杨绝道:“龙姨,是谁救了你?”小龙女道:“其实也是碰巧……”她缓缓说起当年之事,竟有另一番巧遇。 原来,那一晚黄蓉要她弃杨过而去,好让杨过死不见人,便能守着承诺活下十六年。她当时念着自己毒伤、内伤难治,却也一心寻死。 当晚,趁着杨过睡着,便撑着最后一口心气到了断肠崖下,用剑在石壁上刻下约文,便要投崖自尽。不料刻字运功之后,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尚未走到崖边,就已经昏了过去。待她醒来,已是在一处草屋之中,却是一位武林前辈救了她。 小龙女道:“这位前辈是个老妇人,行为性子有些古怪。她本是听说有个仇人在绝情谷,便偷偷潜入想来报仇。不料报仇没有机会,却碰巧救了我。” 杨过道:“仇人?是公孙止,还是裘千尺?”小龙女道:“都不是。”却不管他,自顾自说,“我被她救回去,她便每天要喂我喝下一小杯鲜血。” 杨绝“啊”的低呼了一声,小龙女便用手抚他头发,似在安慰莫怕。小龙女道:“起先我也不肯喝,只道是什么活物性命来换。后来才知道,是这位前辈用自己所养的两只灵狐之血。” “灵狐,什么灵狐?”杨绝又是好奇插问一句。小龙女道:“那前辈养了两头九尾灵狐,据说这灵狐的血,可以去百毒,治内伤。这位前辈对我说,她是割开灵狐腿上血脉,每日取血一小杯,两狐轮流割血,不会伤了性命,我这才肯喝那血。没想到,那血真是神奇,我身上的毒伤、内伤,竟也慢慢去啦。” 杨绝抢道:“龙姨,你的伤既然好啦,为什么不来寻咱们?”他快口直言,尽是忽略时光年岁,哪里想到若是早几年相遇,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总角孩童。 杨过情不自禁握住小龙女手掌,诚意道:“姑姑,你的伤何时好的?为什么伤好了不来寻我?”小龙女轻轻抓开他手掌,只说一声“谢谢你,过儿”,却又转眼瞧着李莫愁,似嘲似叹,“你和师姐恩爱幸福,我来寻你做什么?” “师妹!”李莫愁不禁叫出声来。小龙女却已换了笑脸,阻断道:“师姐,我不过说个真话,你和过儿确实恩爱幸福。我若来寻,又将置自己于何地?”换了口气,又似自嘲,“师姐,人是会长大的。” 李莫愁已然不语,杨过更是低下头去,心中总有愧疚。 小龙女道:“我在那位前辈处养伤,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将身上的毒伤去尽。”转了眼光,瞧着杨绝,微微笑道:“若是我那时候来寻你们,你才四五岁吧,还不懂事呢。” 杨过叹道:“姑姑,原来你的伤,好了这么久啦。”小龙女道:“是啊,我的伤早早就好啦。”她瞧着杨过,眼神渐渐柔了,也不管李莫愁就在一边,口气更是温柔,“过儿,那时候我以为师姐早早死了,想着你一个人从此孤苦伶仃,心中更是日夜思念你,牵挂你。”杨过又轻轻唤了声“姑姑”,却也不多言语。 小龙女微微笑道:“我伤好了以后,就想着去找你。可是那位前辈说,找你只会徒惹心伤。我那时候不懂,执拗着一定要走,可那前辈又说,只要我有本事出得了她的黑龙潭,便一切随我。” “黑龙潭?你说那前辈住在黑龙潭!”李莫愁忽的发问,颇有些惊愕。小龙女疑道:“怎么,师姐你认识那位前辈?” 李莫愁道:“不认识,只是听别人说过。住在黑龙潭,脾气又古怪,或许就是她吧。”她似沉吟,稍顿,又朝小龙女问道:“师妹,这位前辈是不是还说,若是你没有本事出去,便要留下来陪她,过个十年八年?” 第二百五十七章 前往百花谷(上) 李莫愁出口求证,只道:“黑龙潭,沼泽地,古里古怪的老妇人,又动辄教人住上个十年八载的,也就只有神算子瑛姑啦。”小龙女点头道:“师姐,你好聪明。她确实就是瑛姑前辈,她确实也是这般说的。” 杨绝急道:“哎呀,我知道啦!定是龙姨你出不了什么黑龙潭,才一直不来找我们的,对不对?”杨过关切道:“姑姑,你真的陪人住了十年八年么?” 小龙女微微一笑,脉脉瞧了杨过一眼,却是笑道:“过儿,谢谢你这般关心我。可是,你如此关心我,师姐可是会吃醋的。”杨过一吓,转头去瞧李莫愁,不觉李莫愁却是感慨道:“师妹,你变了。” “是啊,我变啦。”小龙女应了一声,神色复杂,嘴角微微勾笑,似嘲似叹,“师姐,你说得对,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幸福。” 杨过脸有愕然,李莫愁却是沉默不语。倒是杨绝似乎听不出弦外之音,好奇催问道:“龙姨,你是不是被困在黑龙潭出不来?” “没有,瑛姑前辈的黑龙潭根本困不住我。”小龙女语气平静,神情却隐隐有些落寞。小龙女道:“那黑龙潭其实是一大片的沼泽地,我用白绸做垫,以咱们古墓的轻功,顺顺利利就出去啦,那时候瑛姑前辈的表情,既好奇又不甘…… “可是龙姨,你都能出来,怎么不来找……”杨绝说到一半,却发现杨过正盯着他,便自“爹爹”二字再不出口。又见小龙女神色郁郁,忽的心念转过,关切道:“龙姨,难不成你出了黑龙潭,那位前辈就反悔了,又来为难你?叫你不能来找我们,是不是?” 小龙女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却是淡淡一笑,又轻轻抚了下杨绝的头发,“绝儿很聪明,像师姐,也像你爹爹。”她口气渐渐淡了,神色更添惆怅,无奈笑道:“那前辈见我出了黑龙潭的沼泽地,立马就反悔啦。她拦住我,说除非我能打败她,不然她就抓我回去!” “啊,还有说话不算数的呀!”杨绝甚是担心,催问道:“龙姨,那你又被抓回去了么?唉,这个前辈可真是怪人,为什么一定要人陪个十年八年呢。” 小龙女摇摇头,叹道:“瑛姑前辈的武功虽然怪异,但是想要留住我,却也是不能的。”她话中多了几分嘲笑之色,缓缓转对杨过,“过儿,你是知道的,我以前从老顽童那里学会了左右互搏。” “嗯,知道。”杨过平静应了一声。小龙女淡淡道:“我当时用两根树枝,一手使全真剑法,一手使玉女剑法,自己一个人双剑合璧,才用了不到三十招,就打败了那位前辈。”她说到双剑合璧的时候,眼神一直落在杨过身上。杨过同她对望几眼,便自低头避开。 “啊,龙姨你这么厉害!”杨绝却是惊奇欢喜,迫不及待道:“那样一来,这位前辈就不能抓你回去啦。”忽又想到什么,问道:“可是,可是你还是没来找我们啊。” 小龙女又摇了摇头,苦笑道:“瑛姑前辈败给了我,却又变着法子不让我走,她说若我真要走,就必须还她一份恩情,以报救命之恩。” 杨绝不忿道:“她定是要你陪她十年八年,对不对?武林中的怪前辈,绕来绕去,还是要留住你。”又道:“龙姨,你真的陪她住了这么久么?” 小龙女摇头不答,淡淡道:“她要我替她找一个人。只要找到那个人,便算我还了恩情,任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杨绝问:“找什么人?你找到了吗?”小龙女幽幽笑道:“我用左右互搏之术击败了她,她便要我找那个教我的人。”顿了顿,又解释道:“瑛姑前辈想见老顽童,便要我去将人带来。只说此事办成,便算我还了她的救命之恩。” 杨绝叫道:“龙姨,你傻啊,你能出来找人,怎么不走?”小龙女被他惊了一下,一时竟有愕然之色,不过稍顿,却是淡淡笑道:“我既然答应替她找人,怎么能逃走?再说,便是逃走了,也不过是一样的……” 她话中总是夹着隐隐伤感。李莫愁和杨过两人早早不语,唯独杨绝毕竟少年人,犹在好奇多问。杨绝道:“龙姨,你是不是想说,人立于世,岂可言而无信?可是龙姨,娘也教过我,她说信义是要看人的,并非对所有人都一样。” 小龙女冲他微微一笑,却又摇了摇头,只淡淡道:“瑛姑前辈不是坏人,只是性子古怪了些。再说,她救了我的性命。” 杨绝不再乱语,小龙女道:“老顽童的住处,瑛姑前辈竟然是知道的。我好奇问她为何不自己去找,她却说若是自己去了,老顽童必远远逃了不见。我便不再多问,只循着她给的方向去找。可惜等我找到人的时候,老顽童却是死活不肯跟我走。” “为什么啊?”杨绝颇有些不甘,“老顽童不肯随你去见瑛姑,那你不是不能还清恩情,就不能来找爹爹……和娘亲啦” “是啊,他说什么也不肯。我用尽了许多办法,说了许多好话,甚至还可以教他养蜂御蜂的本事,他都不肯随我同去。”小龙渐渐低了声音,神情渐渐落寞,“他不肯随我去见瑛姑前辈,我便没法还清这份恩情……” “龙姨!”杨绝忽然轻轻惊呼了一声,甚有些关切爱怜。李莫愁和杨过依旧不语,只静静聆听。 小龙女朝杨绝微笑一个,叹喟道:“我还不了别人的恩情,可是心里又想着你爹爹,很想很想的那种……”她忽的语调转的极低,似变成自言自语,神色亦不如先前明亮。 小龙女道:“那时候我只以为,师姐早早不在人世啦。过儿一个人孤独无伴,心中甚是挂念。我越想越放心不下,一定要让老顽童跟我去见瑛姑,便赖在他的百花谷不肯走。他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我便在屋子前的两棵大树之间悬绳而睡。”她忽的顿了顿,口气却是轻松起来,“没想到他竟来求我学这绳子上睡觉的功夫,我心中有了一计,想着需用它换去见瑛姑,便也装着死活不肯,教他难受。后来他实在憋不住,又来求我教他。我便跟他说,你随我去见瑛姑,我就教你,大家扯个直。我也是试试一说,没想到他竟是答应啦,便跟我去见了瑛姑。”说到此处,神色复又光彩了一些。 “老顽童跟你去了?”杨绝一时激动,口无遮掩欢道:“龙姨,那你可以来寻我爹爹啦。” “是的,我终于可以去寻你爹爹啦。”小龙女却无欣喜之色,反而凝了一层哀然之色。杨绝见她神色突变,正要问她是不是又有何事困顿,不觉小龙女竟又换了笑容,颇有些苦嘲之意。 小龙女淡淡道:“我离开黑龙潭,回想起郭夫人曾经对我的承诺,便想着过儿应是会在襄阳。哪想刚到襄阳,就遇到一场满城皆知的婚礼……” 言道此处,杨过竟是蓦然而起,怔怔不知所措,眼眶红润,轻轻唤了声“姑姑”。小龙女脉脉瞧他,不觉视野朦胧,竟是扑簌簌落下泪来。 杨绝惊的不敢再多嘴,李莫愁亦是神情凝重。 忽的,小龙女却是面露笑容,洒然抹了眼泪,只轻轻朝李莫愁念了一句:“师姐,过儿对你可真好。”又朝杨过微微笑着,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过儿,今日你我重逢,实在我意料之外。” 她缓缓起身走了几步,口气复又渐渐洒脱轻松,淡淡道:“我离开了襄阳,重新回去找瑛姑前辈。我同老顽童和瑛姑一起,从黑龙潭迁到了百花谷。我们三人一起隐居避世,每日里浇花种树,养蜂叙故,倒也无忧无虑。”她越说口气越淡,说到后来更是静如止水,“百花谷的日子虽然不似当初古墓里那般清净,但每日欢乐无忧,倒也不觉寂寞难遣。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我心中的思念便也一年一年的淡了。” 忽的转过身来,近到李莫愁身边,将她右掌好好握住,轻轻说道:“师姐,你说得对,真正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在他身边,而是要护他安康,全他幸福。”她脸有释然之意,竟是牵了李莫愁,径往杨过那边送去。 两人皆是吃了一惊。待双手相触,便闻小龙女诚然道:“师姐,过儿,祝福你们!” “师妹!” “姑姑!” 两人不约而同喊了出来。 小龙女却已神情复敛,淡淡笑道:“百花谷的这些年,我知道了老顽童和瑛姑前辈的往事,也想明白了自己很多事情。我想,有些人有些事就算一辈子忘不掉,但也是可以放下的,不是么?” “姑姑……”杨过又是轻轻唤了一声,左掌却始终捏着李莫愁右手,脸上甚有愧疚。 小龙女道:“过儿,今日我来绝情谷,其实并没想过还能见到你。我只是想完成自己当年定下的约定,同自己做一番告别。” 话头戛然而止,唯有双眸,脉脉凝望。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李莫愁道:“师妹,谢谢你。”她起身招了杨绝,只道:“绝儿,陪娘去外面走走。”杨绝本是聪明孩子,此时颇为懂事应了一声,便随李莫愁而出。 “莫愁!”杨过出口留人,李莫愁却是罢手阻断,淡淡笑道:“过儿,陪我师妹说说话吧。十六年不见,她定有许多心里话想同你说的。”又道:“我有绝儿陪着,在谷中走一走,没大碍的。 小龙女忽的叫声:“师姐!”却是展了笑容,暖暖道:“师姐,我不会跟你抢过儿的。” 李莫愁脚步一顿,回身亦是勾嘴一笑,趣道:“不怕,就算你真要抢,我也不会让给你。”当下再走不留。 此中自有真情,何须妄言虚作。 待到杨过和小龙女两人寻来,母子两人不过稍行略远,言未多久。四人回转,又说了许多旧事趣闻,皆是开怀愉悦。 是夜,师姐妹同榻而眠,李莫愁方才说起这些年经历。此番轮到小龙女大大吃惊,听到心酸处,更是抱着李莫愁好好哭了一场。 翌日,众人同行出谷。 小龙女道:“师姐,我要回百花谷啦,你们回襄阳吗?”李莫愁道:“我们暂不回襄阳,却想随你去百花谷看看。”小龙女惊道:“怎么,师姐要去做客?”李莫愁点头道:“是啊,难不成你不欢迎。”小龙女自是欢喜,直道:“好啊好啊,老顽童那个武痴见到过儿,那可热闹啦。师姐,你不是说这些年看了许多奇门之书么,正好瑛姑前辈也有研究,她见了你,一定也很高兴。” 昨夜众人心结解了,当下便如昔日终南山后一般,三人之间最是亲密无隙。三人一时说得欢,却教杨绝冷落一旁。 杨绝似有不满,瘪嘴道:“龙姨,去了你的百花谷,爹爹和娘都有事做,那我岂不无聊?”小龙女笑道:“不啊。昨晚你不是好奇我的御蜂之术么,去到谷中,我正好教你。要不要学?”杨绝拍手叫道:“自然要学。”又道:“龙姨,你和娘都是古墓弟子,为什么娘却不会?”小龙女瞧了李莫愁一眼,似得意,又似打趣,直道:“因为啊,你娘当年不顾师命,偷跑下山,自然学不到这些好玩功夫。”杨绝“咦”了一声,不知真假。小龙女道:“咱们走吧,绝情谷去到百花谷,还有好几日的路程呢。” 如此说定,便自上路。四人途中说笑论武,霎时轻松自在。 杨过这些年先困顿情障,后又忧心李莫愁伤势,是故两鬓星星,颇有风尘。李莫愁年岁稍大,多年为人妻母,已然少了许多青春时飞扬洒脱,倒是端庄秀丽,温文大方,两人并走一起,恰是一对。 小龙女避居仙谷,虽终不免相思之苦,但毕竟少时古墓“十二少”之功非同小可,这些年少思少念、少欲少事,重新修炼此功,竟让容颜毫无岁月痕迹。十六年前她如同双十好女,如今再看,亦是不增一岁。 杨绝更是青春少年,神采飞扬。一路跳脱得意,甚有当年乃父之风。一时蹿到父母跟前,只说此行大大惊喜,一时又伴在小龙女身侧,寻东问西,似有千百个好奇心思,再无消停之刻。 第二百五十八章 前往百花谷(下) 四人轻行不停,亲密无隙,行了两日余,便到了一处山谷。 一家人由小龙女引着,转过两个山坳,突然间眼前一亮,但见青青翠谷,到处点缀着或红或紫、或黄或白的鲜花,与绝情谷萧瑟寥落一比,竟成另一个世界。杨绝禁不住惊呼出口,李莫愁和杨过都是一怔,心中皆是想到:“此处之妙,竟似当初华山绝谷。”心思顿起,又不免相顾一笑。 四人走进山谷,又转了几个弯,迎面两边山壁夹峙,三株大松树冲天而起,挡在山壁之间,成为两道天然的门户。耳听得嗡嗡之声不绝,无数玉蜂在松树间穿进穿出,细看之下,俨然阵势。 “师姐,前面就到啦。”小龙女回喊一句,口中做个哨声,那些盘旋玉峰竟似撤阵散开。众人跟上,转过一个小坡,放眼再看,更是心旷神怡。 只见姹紫嫣红,满山锦绣,山坡下一列挂着七八个木制的蜂巢。三五只大蜜蜂振翅飞去,投入蜂巢。另一边山坡上盖着三间茅屋,屋前有两头小狐,转着骨溜溜的小眼向李莫愁等人观望。 李莫愁惊喜道:“师妹,你们好会享福,竟选了如此奇妙的所在。”杨绝道:“娘,这处有什么奇怪么?”李莫愁道:“此处山谷向南,高山挡住了北风,想来地下又有硫磺、煤炭等类矿藏,地气特暖,因之即便入冬,百花犹未全败。”杨绝道:“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李莫愁笑笑不答,小龙女却说:“师姐从来都是这般聪明。” 几人正言笑,忽听“吱呀”一声,中间茅屋的柴扉推开,出来一人,乌发童颜,正是老顽童周伯通。小龙女远远瞧见,欢喜叫道:“老顽童,快来,我师姐和过儿来啦!”杨过跟着喊道:“老顽童大哥,小兄弟杨过,携同妻儿来找你玩啦!”他其实与周伯通辈份相差三辈,叫他祖师爷也还不够,但知周伯通年纪虽老,却胡闹贪玩,越跟他不分尊卑,他越欢喜。况且自打娶了李莫愁以后,这些辈分俗礼早早被他抛在脑后。 周伯通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奔近迎上,口中不住叫着:“哎呦呦,杨老弟,咱们可是很多年不见啦。哟哟,都娶了老婆生了儿子啦。”口中说话,手掌却是化了爪,来探杨过武功。 周伯通这一抓是向左方抓去,似要探他背后木剑。杨过右肩略缩,脑袋反而向左稍偏,周伯通登时一抓落空。他五指箕张,停在杨过颈侧,微微一怔,不禁仰天大笑,说道:“杨兄弟,好功夫,好功夫!只怕已经胜过老顽童年轻之时。” 杨绝很是奇怪,只轻轻问李莫愁:“娘,这老顽童如此简单和爹爹过了一招,怎得就说好功夫。”李莫愁笑道:“你功力尚浅,这内中玄妙自然看不出来。你可知适才这简单一招,两人便都藏了十来手后招变化。” 李莫愁一句答完,便自走近几步,冲周伯通斯文笑道:“老顽童,你好啊。”她虽不曾见过周伯通,却也听杨过讲过,知他不喜分尊卑,倒也合了心意。小龙女介绍道:“老顽童,这是我师姐,也是过儿的妻子。“又欢喜道:“我在绝情谷遇到他们啦。” 周伯通好好瞧了李莫愁几眼,当下拍手喜道:“哎呀,漂亮,漂亮,和小龙女一样漂亮。你叫什么来着……”他似思索状,抓耳挠腮,十分逗乐。杨绝见周伯通真如爹爹和龙姨所言好玩,便也弃了礼数,直言道:“老顽童,我娘叫……” “大龙女!”老顽童忽的十足得意,又立马认定不改,连呼道:“对!对!就是大龙女!” 众人面面相觑。周伯通欢喜道:“小龙女是师妹,你是师姐,那不就是大龙女了么,哈哈,我聪明吧。”众人顿时哈哈大笑。小龙女道:“老顽童,谁说我师姐叫大龙女啊,你可真是自作聪明。你听好啦,我师姐叫李莫愁!” “啊?不叫大龙女啊?”周伯通如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低头泄气。忽又挺了胸膛,大叫道:“我不管,就是大龙女。你是小龙女,她是大龙女!” “好好好,大龙女就大龙女吧。”李莫愁也是笑的合不拢嘴,当下又招杨绝拜见。周伯通拉住杨绝,欢喜道:“你小子有意思,敢叫我老顽童,不过我喜欢。” 此时右首茅屋中传来声音,只听道:“伯通,外面怎么这么热闹,是小姑娘见到了情郎,将人带回来了么?”柴扉打开,却是瑛姑出来。小龙女上前拜见,喜道:“前辈,我见到过儿啦,还把师姐也带来啦。”瑛姑略微一愣,瞧了瞧不远处一家三口,却对小龙女道:“怎得,你终于放下啦,舍得啦?”小龙女略微低头,轻声道:“师姐和过儿很好,我希望他们永远在一起。”瑛姑微微一笑,道:“以前要死要活的是你,现在大度相让的也是你,我真是不懂啦。呵呵,算了,我才懒得管你。” 小龙女以为瑛姑不悦,其实瑛姑这些年和老顽童一起过的快活,心性早早不再偏执,此时不过同她小小玩笑。见小龙女脸有不安,顿时换了笑容,“傻姑娘,我同你说笑呢。”又如长辈般关爱,“你能堪破此中情事,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冲老顽童喊道:“伯通,快请贵客屋里坐,我去准备点心。”小龙女大喜拜谢,赶紧招呼众人进屋。 一家人进了小龙女所住右侧茅屋,小龙女奉上清茶,老顽童却自玩闹,往她悬在屋中的白绸上睡去。不觉身形刚刚粘上,便自“噗通”一声,摔了下来。众人一时惊愕,小龙女已然笑道:“老顽童,你好笨,学了十几年都学不会。哈哈,我早早说过,你心不静,是学不会这门功夫的。” 老顽童泄气道:“不玩了,不玩了,每次都睡不住。”忽又转对李莫愁,“大龙女,你是师姐,一定也有很多好玩的武功,对不对?来来来,咱们去外面比划比划,让我开开眼见。”他竟说着就来,一下抓了李莫愁手臂直往屋外去。杨过大吃一惊,急急拦住。小龙女也到跟前,正色道:“老顽童,你别胡闹,我师姐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周伯通瞧着李莫愁,又自打量。稍顿,便是放开她手,好奇道:“你是她师姐,怎么不会武功?”小龙女欲言又止,杨过也是不知何言,李莫愁却是笑吟吟道:“他们说我不会武功,你觉得很稀奇么?”周伯通又瞧了她几眼,摇头道:“你不老实,不好玩,我还是找杨老弟玩去。” 此时瑛姑进来,托着一只木盘过来飨客,盘中装着松子、青果、蜜饯之类。李莫愁一家三口又再拜谢,当下老顽童却不敢玩闹,众人谈笑甚欢。当夜,老顽童和瑛姑同住一屋,让出空屋给杨过父子,李莫愁则与小龙女一并。 翌晨李莫愁和小龙女被屋外拳脚声吵醒。出屋看时,果见周伯通正和杨过比武,两人拳脚生风,好不精彩。周伯通欢笑开怀,拳掌翻飞,连连叫着:“过瘾,过瘾!”瑛姑自在一边浇花,不时叮嘱几句,“伯通,杨老弟是客人,你可要让着些。”周伯通叫道:“他让我还差不多!” 杨绝站的稍远,却是静静看着蜂巢出神。李莫愁和小龙女远远瞧了众人一会,也不管比武两人,便自先向瑛姑问候,又到杨绝身边。李莫愁道:“绝儿,看什么这么出神?”杨绝回头道:“娘,我在看这些玉峰。”又对小龙女道:“龙姨,这些玉峰真的好神奇。”一句才落,似心血来潮,问道:“龙姨,你能教我养玉峰么?” 小龙女一怔,尚不及答他,李莫愁已经断他念头。李莫愁道:“别胡闹!这御蜂之术,可是本门秘技,只传掌门人。”杨绝脸有失落。小龙女见他隐隐惆怅,又习惯性抚了抚他头发,温柔道:“其实也未必只传掌门人,绝儿若是真心想学,我可以教你。” 杨绝霎时转喜,惊叫道:“真的?”尚不及拜谢小龙女,李莫愁却又打断道:“不行!且不论师门规矩不能轻易更改。便是可以,你又如何能学?你可知道,你龙姨当年所学,心无旁骛之下也花了许多年月。”又提醒道:“咱们在人家处做客,哪来这么多空闲时光。” 小龙女扯了下李莫愁衣角,轻声道:“师姐,没关系的。”又真诚问道:“绝儿,你告诉我,你是真心想学,还是一时好奇?” 杨绝先是瞧了瞧李莫愁,又转眼对上小龙女,低声道:“龙姨,我不过一时好奇而已,不学啦。”小龙女却是轻轻一笑,点了一下他鼻尖,“绝儿,你撒谎啦。”又转对李莫愁道:“师姐,你别怕他贪多,这御蜂之术其实不算武功,学一学有胜于无。” 李莫愁自然知道儿子天性聪明,平日里亦不拦他贪多,反而处处引导,恨不得教他习遍天下武学。但此时她心中隐隐有些说不清的想法,便是不想让杨绝同小龙女学武求技。 小龙女道:“师姐,这御蜂之术其实不难。法门易学,旦只掌握了窍门,日后便可自行操练。你瞧,这些玉峰,有一半是老顽童养的呢。”李莫愁不说话,小龙女又道:“师姐,反正你们闲来无事,便在我这里住个一年半载,又有什么不可?” “可是,师妹……”李莫愁欲言,小龙女已经抓了杨绝手臂,唤道:“绝儿,不理你娘,我们去那边,我教你。”话音落时,两条身影已经远去。 李莫愁轻叹口气,又摇了摇头,却是转回身去,陪瑛姑浇花摘果。 稍后用了午饭,小龙女当真提出要李莫愁一家人多住几日,自己方好教会杨绝入门窍门。周伯通一听大喜,连连叫好,只道:“哈哈,还是小龙女最好。这下好啦,杨老弟,咱们可要好好过过招。”杨过并不明确,只看李莫愁意思。李莫愁一时犹豫不应,周伯通便又不满叫道:“大龙女,你不够爽快!”又指着小龙女和杨过道:“杨老弟爽快人,小龙女也爽快,他们才该是一对!你,不好玩!” 李莫愁忽的怔了怔,虽知老顽童好玩胡闹,但此话却也似一根针,在自己心头刺了一刺。杨过赶紧道:“老顽童,你别胡说。”瑛姑骂一声“伯通,你住嘴”。小龙女好声道:“师姐,是不是你担心襄阳安危,想着早点回去?” 李莫愁收敛神思,忽的笑吟吟道:“谁说我不爽快?我只是不想天天叨扰,叫你和瑛姑挤一个窝,过得不自在。”周伯通不服道:“哪里不自在?哪里不自在?尽乱说!”瑛姑道:“伯通,我叫你住嘴。”她装出生气样子,周伯通果真立马安静。 李莫愁哈哈大笑,取笑道:“老顽童,原来你这么怕瑛姑啊。还敢说自在?”众人跟着笑出声来。瑛姑道:“反正前些日子你们挫了蒙古人锐气,他们一时半会也不敢妄动。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住上些日子,若是嫌住得挤,等会咱们一起动手,再搭几间茅屋便是。” 李莫愁当下应了,杨过自是无异。杨绝更是高兴,偷偷拉扯小龙女衣角,轻声道:“龙姨,等会咱们再去那边山头,你再教我。”小龙女轻轻应了。 如此一来,一家人便在百花谷暂住下来。六人一并动手,花了几日,又在山坡空地上搭了两间茅屋。夫妻俩住一间,杨绝住一间,倒也安然。 诚如小龙女说言,周伯通几乎天天缠着杨过,同他比武论技,好不快活。李莫愁伴着瑛姑,浇花种菜,剪树灌田,又不时言说些九宫八卦,亦是欣然。 杨绝更是兴奋无比。他七八岁时随父母离了襄阳一直游历江湖,虽习得不少精妙武功,积累许多阅历经验,但鲜有同龄人青春好玩之时。如今每日随着小龙女御蜂,而小龙女性子虽不若当初天真却依旧单纯,两人教学之时亦不分长幼,恰到成了一对玩伴。时日一久,少年人本性展露,亦是飞扬跳脱起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襄儿有危险(上) 暮去朝来,斗转星移。 一家人百花谷安住,便是忽忽月余。这些日子以来,杨过和周伯通日日过招,整天都是武学之道。而杨绝随着小龙女学技,已然能够招蜂驱蜂,小有成绩。倒是李莫愁和瑛姑两人,成了保姆佣人,只做些闲杂家务。不过如此安乐日子,倒也不觉无趣。 这一日,晚饭用过,天尚未暗。 杨过和周伯通又在屋前说些武学心得,李莫愁同瑛姑在花圃内浇水。杨绝和小龙女并行从她身边走过,随口问候一声。 李莫愁头也不抬,启口便问:“天都快黑啦,还要出去?”她自然不怕谷中有什么财狼野兽,但母性使然,不免多此一说。 等了一会,竟是无人应答。她心中微微好奇,再抬头看时,两人身影竟已过了山坡,转到另一个山坳里去。她远远望见两人似在说话,却已经听不清楚,倒是犹能看见两人拉钩定诺之状。 李莫愁朝杨过喊道:“过儿,你知道绝儿和师妹去做什么吗?”杨过愣愣瞧她一眼,反问道:“你不知道吗?”李莫愁道:“我知道什么?”杨过走近跟前,笑道:“绝儿前些日子同我讲,求姑姑应允一件了好事,这些天多要在夜间出去。怎么,他没同你讲?” 杨过瞧着李莫愁脸有疑虑,又笑道:“绝儿好学,定是又向姑姑求到了什么新鲜武功。你不用担心,这山谷里没有野兽。”李莫愁点点头,复又舀水去浇花。 一连数日,杨绝和小龙女都是用过晚饭出去,夜过三更才回。有时更到天色灰亮,才款款相携而回。李莫愁隐隐有些心思,却碍于杨过先前有言,自然也不多问,只是心思起了,好奇心便自不肯罢休。 便如此,又是过了十余日。某一晚,忽的天色有变,山风鼓动。 李莫愁瞧瞧天色,只道:“看来今晚要来一场冬雨,绝儿和师妹出门不曾带雨具,我给他们送去。”杨过阻道:“莫愁,他们就在山坡那边的百花坳里,离咱们屋子不过一两里路途,真要下雨,凭他们的轻功,眨眼就能回来。”李莫愁道:“既然不过几里路,那我一个来回,也用不了多久。你啊,就安心早点歇息,你的周大哥啊,明早还要寻你比掌法呢。” 杨过这些天整日被周伯通缠着比武,虽说不烦他,甚至于自己也喜欢,但日日对拆,却也稍有困顿。他听出李莫愁话中关心之意,自是心中温暖,叮嘱她几句,便也不管她任去。 李莫愁心中有思,此番借口寻去,也不过是想看看,到底自家儿子又缠着小龙女学什么武功。若真是这般没完没了,自己也该出面训斥几句,好教儿子收敛些性子。更何况,她这些日子总是隐隐有些心事,却又一时想不通透。抑或者,心中有事却不愿思及。 过了山坡,转入山坳,便到了杨过先前所言之地。只是放眼一望,心中不免吃了一惊。 但见空山寂寂,晦月冥冥,哪里有杨绝或者小龙女半个人影。甚至连拳脚呼喝声、刀剑撞击声都不曾听到半分,反而林鸟清鸣,花叶沙响。 “怎得,绝儿和师妹没在练功?”李莫愁心中一惊,却是藏了心思,不做呼叫。她放轻脚步,环顾四下,端要弄个明明白白。 正此时,谷中又是一阵强风吹过。李莫愁但觉夜色中夹了一抹白,风中竟是送来一件饰物。她顺手朝着空中一抓,端是抓个正着,借着月光一看,差点惊叫出来。 “这,这是师妹的……”李莫愁怔怔瞧着手中之物,却是一抹月白色肚兜。她顿时头脑一震,心中念头转了不知多少,急急起步,朝着风口逆行而去。转过风口,再入一处山野,霎时更为震惊。 只见山野间花影重重,遮人望眼,但矮枝、花丛、草地上,却是狼藉零乱,散落着许多衣物,显是适才强风刮过所为。她如何不认识这些衣物,男衫女裙,不是杨绝和小龙女的,又会是谁? 她霎时想到某事,背心竟是寒意骤起。此时也管不得顾不了,直是横了心念,欲要大大吼上一声,将两人唤出来。 忽然,一处花丛之后传来窸窸窣窣之音,很快便是一个脑袋从后面探了出来。李莫愁一眼瞧见,顿时竟是呆了。 只见杨绝探头先行查看,而后便转头花丛后,问道:“龙姨,适才这阵风好大,将我们两人的衣物都吹走啦,这可怎么办?”立马,花树后传来小龙女声音,“绝儿,你看看四下可有人,若是没人,你先出去找了自己衣物,再将我的捡来。” 杨绝应了一声,便自探头探脑出来。光着臂膀,浑身竟只穿了一条短裤。他拾取散落在地的衣物,男女分开,却也细致。待捡完了,先是将小龙女衣物包成团,往花树丛后丢过去,唤道:“龙姨,你赶快穿起来,天就要下雨啦。” 一声喊落,自己便也动手穿衣。不料花树丛后小龙女忽然喊他,“绝儿,我少了一件小衣,你可落下?”杨绝一停,朝四下又望了望,回道:“不会啊,我都捡来啦。”稍顿,又道:“或是适才风大,吹到远处去啦。龙姨,你少了围裙还是褂肩?”小龙女却是顿住不应,稍后,才道:“反正少了一件,你再找找。”杨绝胡乱穿好衣服,口中应道:“你稍等,我去那边找找。”小龙女应道:“你快些,就要下雨啦。” 两人对话声音不大,但空山寂静,李莫愁隐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月虽隐晦,但身影熟悉,又如何能错? 但毕竟老成持重,不再当初青春气盛之时,心思一转,便自先隐不出。待杨绝脚步声远,才慢慢现身。她朝着小龙女藏身花树丛走去,却不刻意压轻脚步。 “擦咔”一声,自然是踩断了树枝。 “绝儿,是你吗?”小龙女在花树丛后问出声来。李莫愁却是不答,只静静立在花树前。小龙女问过一声,不见人答,心中便也警觉一分。稍顿,又道:“绝儿,是你回来了吗?” 一句问落,顾不得袒肩露背,竟也是从花树后探出头来,想瞧瞧下下情况。不妨这一问一探,自己也是惊了一下。只见花树丛前却是站了一人,恰恰盯着她。 “师姐?”小龙女惊疑喊了一声,却见李莫愁手中捏了一物,正是自己缺失的小衣。小龙女道:“师姐,原来被你捡到了啊,快给我。”她也不管李莫愁肯不肯,竟是微微起身伸手,一把抢了过去,俯下身子,动手穿戴,“师姐,你捡的可真巧,我还正想着让绝儿去找,怪难为情的呢。”又似不见李莫愁脸上神色,轻快道:“师姐,你怎么来啦?” 李莫愁静立不语,心中却更好奇,暗道:“师妹和绝儿在此做何事?怎得见了我,犹像个没事人一般?”她片刻有思,小龙女已经穿戴整齐现身。 小龙女先朝四下望了几眼,随后又问:“师姐,绝儿呢,你没有碰到他吗?”她话语轻松,同李莫愁心中所想端是截然不同。李莫愁凝定心神,微微一笑,只道:“没碰到啊,或是错过了吧。”小龙女似有思,自言自语问着,“这里好像就一条路……” 李莫愁道:“师妹,你们在练功么?”小龙女道:“哎呀,还是瞒不住师姐。”李莫愁一惊,问道:“怎么,你们练功还要瞒我?”小龙女道:“那是自然,绝儿说这门功夫,你不让他练!” 李莫愁隐隐想到何事,小龙女笑吟吟问道:“师姐,玉\女\心\经是咱们古墓的最高武学,你怎么不教绝儿?”李莫愁恍然大悟,记起心经练时,两人确要解衣散热,顿时心中大大落了口气。 只是听到小龙女说到“你不让他练”之时,又不多不少有些担心。她曾仔细研究过心经,发现心经并非只是单纯的内功外招而已,更是男女对练,互增情愫的手段。 要知道当年林朝和王重阳所以良缘难谐,主因便在互不了解,各人所思所念,每每与对方相左,难以心灵相通。林朝英生性矜持,又复腼腆,不肯先吐情意,只盼同练内功,对方自悟,得以心心相印。当年小龙女和杨过练了,却也真的生出许多暧昧情意来。 “师妹曾对过儿动情,很大原因便是练了这玉\女\心\经。如今她又助绝儿练功,可真是……”李莫愁悠悠一叹,想不到儿子瞒着父母所学,竟是平日里不许他练习的玉\女\心\经,一时不知所言。 正自神游,忽的远处脚步传回,恰是杨绝到了。 杨绝轻身纵来,目光所及,脸上却是又惊又喜。杨绝道:“娘,你怎么也在这里?”又道:“龙姨,你的衣服我没找到?” 小龙女笑吟吟道:“你自然找不到,因为被我师姐捡到啦。”她柔柔瞧着杨绝,忽又轻骂道:“你看你,急急忙忙的,连衣襟都搭错方向啦。来,龙姨帮你。” 李莫愁站立一侧,看着两人竟视自己如无物,心头霎时又是颤了一下。一股不敢深思之意,硬生生被自己压住。李莫愁道:“师妹,绝儿,天就要下雨,咱们赶紧回去吧。” “好啊。”两人齐齐应了一声,又自相顾一笑。一声才应,小龙女便道:“绝儿,咱们比比脚力,看看你最近轻功又进步了多少。”她一声落,身形便远了去。杨绝喊一声:“龙姨,你耍赖!”竟不同李莫愁招呼,急急飞身追去。李莫愁一时愣在原地,竟又呆了片刻。 李莫愁回转时,小龙女和杨绝早早等在屋前。杨绝道:“娘,龙姨说我轻功又进步啦。”李莫愁并不夸赞,只淡淡道:“赶紧休息去吧。”杨绝应声进屋,临行又同小龙女约道:“龙姨,明日若不下雨,咱们练第七段吧。”小龙女点头应下,他才欢喜入屋。 待到人进了屋,李莫愁才招了小龙女近身。李莫愁道:“师妹,绝儿背着我向你求学玉\女\心\经,我实在有些担忧……”她话不及说完,便被小龙女打断。小龙女道:“师姐,你别担心。” 她脸上露着兴奋之色,又夹着夸赞之意,欢喜道:“绝儿好厉害,底子比起过儿当年,可是强了不少。这才短短半个月,他就练完第六段啦。”李莫愁不及语,小龙女又抢着话头道:“心经我早早练成,如今只是助他修炼,根本不会让他走火入魔。师姐,你就放心吧。”后一句,像极了某种保证。 李莫愁笑笑不答,顿了片刻,才道:“是啊,有你护持,自然又快又安枕。”小龙女十分得意,笑道:“那是。”李莫愁拍拍她肩,“师妹,休息吧。” 冬雨连绵,一连下了几天。杨绝和小龙女虽无可去,却也整天黏在一起。杨绝缠着小龙女要讲古墓旧事,小龙女更是毫无保留。说到高兴处,都是拍手欢笑,说到伤心处,便自安慰几句。李莫愁全然瞧在眼里,不知该喜该忧。她抬眼望天,终于自喃了一句:“看来,等这场雨一停,咱们就该离开这里啦。” 这一日,天已放晴。李莫愁正同瑛姑如往常一般在花圃内浇花。她心中盘算辞别之言,正要开口言说,不觉山坡远处玉峰嗡嗡乱响,紧接着便是一大群玉峰振翅飞去。 “龙姨,有人闯谷!”杨绝正要和小龙女外出,见玉峰结阵而去,顿时喊了出来。小龙女疑道:“咱们百花谷如此隐蔽,怎会有人知道?”杨过和周伯通同时赶来,杨过道:“我去瞧瞧!”不料李莫愁一把拦住,脸有所思,却道:“不是外人,或是找我的。” 众人皆是一惊。李莫愁道:“瑛姑前辈,实在对不住,我初来之时,便偷偷将百花谷路线绘下,用信鸽送去了襄阳几个熟人处。”她也不求别人谅解,已是几步并前,急急往山坡外赶去。杨过见她神情紧张,当即跟上,小龙女等人亦是相随。 转过山坡,出了山坳,果真见到一个熟悉人影。 “是凌波!”李莫愁远远喊了声,便让小龙女撤去玉峰阵。洪凌波轻身跃来,只朝众人行了个礼,却未问候寒暄,急道:“师父,快回襄阳,襄儿出事啦!” 第二百六十章 襄儿有危险(下) 洪凌波来寻,直说郭襄出事,霎时惊吓了众人。 李莫愁平静道:“凌波,你别急,襄儿到底怎么了?”她话虽如此,心中却甚焦虑,想着自己当日飞鸽书信叮嘱,但凡不是重大之事,无须扰她百花谷清净。不料今日洪凌波寻来,启口便是晴天霹雳。 “襄儿,襄儿被掳到蒙古军中去啦!”洪凌波脱口而出,当下便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番。 原来那日杨绝拒婚之后,郭襄便一直躲在房中不出。即便偶有在庭院里坐上一些时候,也都是呆呆出神模样。府中众人知晓原委,皆不敢轻易同她说话,唯独黄蓉每日好言相说,才教她日进三餐,倒也安枕。众人本以为如此安枕无事,即便当日李莫愁一家人离开襄阳时,郭襄都无异常反应。哪知某一天丫鬟来报,只说郭襄不告而别。 郭靖夫妻心急如焚,一面散出丐帮力量四下打听,一面寻助洪凌波等人。众人也算神通,一番辛苦打探,终于得知郭襄下落。只是消息传来,更令郭靖黄蓉震惊。郭襄也不知遭遇何事,竟被金轮国师擒到了蒙古军中。 洪凌波那时早早收到李莫愁飞鸽书信,本以为小姑娘家玩失踪,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竟是被蒙古人擒去,哪里还能装作没事。她知会了甄志丙、陆无双和程英后,便连夜出城来寻李莫愁。 如此一番听完,李莫愁心中更是不安愧疚。当日杨绝拒婚,她便猜到依郭襄依性子势必还有后事。当时寻去安慰,却被黄蓉拦住。黄蓉当时说道:“李姐姐,小姑娘家一时心中不痛快,并非什么大事,待过些时候,平淡了,也就没事啦。” 她那时不曾多想,又有黄蓉千般保证,便也暂且按下。待到启程去了绝情谷,意外重逢小龙女,众人又随小龙女同居百花谷之后,便也渐渐放下了这事。即便偶尔想起,也都是往好处想,多半便是将来空闲后,定也要带郭襄来此处仙谷散心。 如今郭襄出走,被擒蒙古大营之中,生死难料,她如何再能安枕。 李莫愁道:“过儿,咱们速速回襄阳。”杨过立马应下,杨绝亦是焦虑,“娘,咱们一定要想办法救出襄姐姐!”他自知郭襄出走,或有很大原因,是自己当日拒婚所起。 小龙女道:“师姐,我跟你们一起去!”李莫愁一怔,杨绝立马道:“太好啦,龙姨一起去,咱们多一份助力。”小龙女道:“师姐,襄儿就是当初咱们都抱过的那个小女娃吧。她既然是你的义女,那我岂有不帮忙的道理?” 此时周伯通也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这么多人一起,肯定有架打,一定很好玩。”他有热闹可赶,如何肯留?瑛姑道:“左右无事,咱们便同去走走。莫愁,这小姑娘既是你的义女,又是黄蓉的女儿,想来也是古灵精怪,我倒很想见见。” 李莫愁当即拜谢,洪凌波更是兴奋。她不顾自己连日劳顿,精神复又振奋。她想着原本来寻师父,竟意外平添了三位高手相助,实在是大大好事。洪凌波道:“师父,咱们何时出发?”李莫愁道:“事不宜迟,立马就走!”众人简单整理一番,便此出谷,结伴南归。 七人日夜急行,丝毫不曾耽搁,不几日抵达襄阳城郊。只听得号角声此起彼落,远远望去,旌旗招展,剑戟如林,马匹奔驰来去,襄阳城便如裹在一片尘沙之中,蒙古大军竟已合围。众人见了这等声势,无不骇然。 李莫愁道:“蒙哥此番来攻,当真是公仇私恨想要一并了结啦。”她面有忧色,轻叹连连,“看来想要进城,须挨到傍晚啦。”周伯通一如以往嬉笑道:“大龙女,等天一黑,咱们就一路杀进去,给他们来个穿堂风。嘿嘿,说不定运气好,顺手救了小襄儿呢。或者,正巧遇到什么狗屁大汗,顺手杀了也成。”众人多不理他,唯独瑛姑骂道:“伯通,别胡说。”七人便躲在树林之中,只待天黑,见机行事。 待到二更时分,蒙古大营寂静许多。杨过将李莫愁拉到一边,关切道:“莫愁,等会闯营,万一被鞑子军发现打斗起来,你千万不可远离我。”李莫愁脉脉瞧着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众人又都相互关照几句,说定方略,便要行动。 忽然,蒙古大营中隐隐传来呐喊声,似是前营生变。 众人皆在惊奇时,前营中喊声越来越响,火把火盆纷纷点起,霎时亮如白昼。更有传令兵骑马奔驰,敲锣传讯。 “师父!”洪凌波只喊一声,便被李莫愁抬手打断。李莫愁凝眉有思,片刻便道:“过儿,或是你郭伯伯派人夜袭。快,咱们趁乱直穿敌营出去!” 众人立马行动,纷纷闯入敌营。杨过护着李莫愁,当先开路;小龙女和杨绝跟在稍后,左右策应;洪凌波、周伯通和瑛姑稍后断路。 哪知蒙古军军纪严明,前营骚动,其余左、中、右、后四营却依旧寂无声息,毫不慌张。 七人也不管太多,只在夜色掩护下轻行。待出后营之际,虽隔中军,但前营骚乱之声已然隐隐能听。 但闻军中有人呼喊道:“抓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跑啦!”又有人喊:“速调弓弩手来!”一时击鼓吹号,警锣大作。 “不好,不是夜袭!”李莫愁忽的叫了一声,担忧道:“过儿,该不会是城中高手想来营中救人,被鞑子兵发现遭到围困了吧?” 她一句话才落,便听见前营骚乱人群中传出喊声,竟是熟悉人音。 “黄岛主,一灯大师,你们先走,留我一人断后!”这一声喊得洪亮,却是甄志丙声音。随即便有一女子喊道:“师父、师姐,你们先走!表妹,你也走!”接着两个男音急吼:“大家小心,鞑子的弓弩手来啦!”另一个男声道:“岳母快走,我来开路!” 这几声喊得又急又响,李莫愁霎时一颗心悬了起来。众人此时已然明白,确是黄蓉等人夜探敌营被困。这些人都是高手,此刻如此乱喊急呼,必是情势十分凶险。 洪凌波急道:“师父,怎么办?”她也不冲动,知道这边七人盲目现身支援,亦不过飞蛾扑火,只是心中焦虑,不免茫然无措。 “不要慌,容我想想。”李莫愁话才出口,周伯通已经叫了出来,“哎呀呀,还想什么!大龙女,我先去啦!”瑛姑叫道:“伯通,等等!”却哪里还唤得住。 这一下乱了方寸,余人只得紧跟同行。杨过紧紧抓着李莫愁手掌,只道:“莫愁,今日若有什么不测,你便带着绝儿隐遁山林,再不要管这些事啦。”李莫愁尚不及回他,他已经大喊道:“绝儿,护着你娘,一定不能教她有事!”当即纵去,同周伯通一并进击。 这一回响动太大,终于也教巡营官兵发现。霎时间,后营、中军交汇处亦是警锣大作,火光敞亮。 周伯通夺了两枝长矛,当先开路,甚是兴奋好玩模样。杨过却是忧心忡忡,他曾多年随郭靖守卫襄阳,素知蒙古军的厉害。眼下这般直进支援,确如洪凌波所言,那是飞蛾扑火。 七人边战边进,敌兵愈聚愈多,数十枝长矛围着七人攒刺。周伯通、杨过掌风到处,敌兵矛断戟折、死伤枕藉。但蒙古兵剽悍力战,复又恃众,竟不稍却。 周伯通笑道:“杨老弟,这下老哥我闯大祸啦,咱们兄弟俩的性命,今日怕要断送在这里啦。只是你怎生想个法儿,把你媳妇、我媳妇、还有你的儿子、儿媳妇都救了出去。还有还有,还有凌波丫头也不能落下!” 瑛姑呸了一声:“说话不三不四,杨老弟哪来的儿媳妇?”忽也肃然道:“伯通,咱们要死便死在一起,咱们只教莫愁他们几个出去便是。” 李莫愁素知周伯通天不怕地不怕,从不说半句泄气之言,此番陷入重围,竟想到要断送老命,想来处境确已糟糕。但又想到他那句“你儿子、儿媳妇”时,不免愣愣瞧了瞧一直护在自己身边的杨绝和小龙女两人。 忽然,她瞥见稍远处两座黑色大营帐,帐外站着好些精锐卫兵,却不围上截杀他们。顿时心念一动,大叫道:“过儿!粮仓!” 夫妻同心,杨过霎时领会。他猛力里窜出,从敌兵手中抢过一个火把,直扑黑色大帐。蒙古兵发喊赶来,门口精锐齐齐截他,却如何拦得住他。 杨过奔得迅捷,头一低,已钻入营中,高举火把,见物便烧,顷刻之间,在两个营帐中连点了七八个火头,这才冲出,又跟李莫愁等会合。 两处营帐不是粮仓,却也是军需物品,里面更有不少是易燃之物。火头一起,立时劈劈啪啪的烧将起来。周伯通瞧得有趣,拋下长矛,抢了两根火把,到处便去放火,他更在无意之中烧到了一座大马厩,登时战马奔腾,喧哗嘶鸣,这么一来,后营、中军大乱,前营受到波及,亦是乱了。 此时,蒙古大营终于大乱。两处人马合并一起,也不多话,直往前营入口处退去。 郭靖自从黄蓉提出要夜探敌营,营救女儿时,便如何不肯同意。但终究拗不过黄蓉性子,又有黄药师、一灯大师等人愿意同往,便也许了。 他适才在北门城墙上见到敌军营中火光,心思早早难安,本要亲自领兵救援,却又不敢轻弃襄阳。恰巧又见后营、中军起火大乱,于是急忙点起二千人马,命武家兄弟杀出城去接应。 武家兄弟冲出里许,火光中望见一众人马退回,立马布开阵势,射住阵脚,阻住追来的敌军,这才下令后队变前队,掩护着黄蓉、李莫愁等人,缓缓退入城中。 郭靖站在城头相候,见众人纷纷进城,心中大石才算落地。又见李莫愁等人一并回来,更是心中大喜。 他不及上前问候,便闻人群中黄蓉急喊:“快让开!让开!”又听程英喊:“表妹,不要睡!别睡!”又有朱子柳喊:“师兄,你撑住!” 人声急乱中,但见甄志丙背着陆无双、朱子柳背着点苍渔隐,前后左右随着许多人,急急赶进。 陆无双腰间中枪,已然昏迷不醒,一身白衣早早染成了鲜红。甄志丙臂膀、肩背上插着好几枝断箭,也是血染青衫,伤的不轻。点苍渔隐背中三箭,胸前挨了一刀,也是不省人事。程英、黄蓉、耶律齐、瑛姑、洪凌波也均受箭伤,幸好非当要害。甚连杨过、周伯通都多少挂了些彩。倒是黄药师、一灯、李莫愁、小龙女和杨绝五人,毫发无伤。 一灯和黄药师均深通医道,分别照看陆无双和点苍渔隐伤势,都愁眉不展,半晌说不出话来。余人纷纷包扎,倒也无所大碍。 郭靖问起李莫愁绝情谷之行,李莫愁便简略说了。众人此时才略有心情,相互问候。郭靖又问起此番凶险如何得脱,李莫愁便又一一说透。不料郭靖听后神情凝重,沉默不语。李莫愁以为他担心陆无双和点苍渔隐伤势,又或许担忧郭襄安危,便好声宽慰了几句。 不觉郭靖摇摇头,只道:“襄儿的安危我自然担心,陆姑娘他们的伤势我更是心中有愧。但这些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李莫愁道:“怎么?还有何事?”郭靖道:“我担心鞑子兵马上要大举攻城啦。” 众人都是听到,皆是一惊。甄志丙道:“郭大侠,前些天咱们潜伏在鞑子那边的内应来报,只说蒙哥尚无绝对把握动兵,难不成他们早早被人识破,传了假消息来?” 郭靖道:“不是。是因为大家今晚探营,让蒙哥下了决心提前强攻。” 众人惊愕不已。郭靖道:“今晚探营,你们烧了他们许多兵粮物资,又杀了他们许多兵将。于军需,他们少了许多围城补给,攻城必然提前;于士气,他们怎肯罢休,定然强攻报复。” 第二百六十一章 救人(上) 郭靖料敌先机,自是忧心忡忡。当即引了武家兄弟一并,宿在城楼上,不敢半点轻慢。黄蓉等人虽刚脱险,又多有伤,却也无心安眠。众人当晚聚在郭府不散,亦都只是闭目养神、和衣小寐。 待到天甫黎明,猛听得城外鼓角雷鸣,军马嘶鸣。众人立马警醒,纷纷振奋精神。没多时,便有一名丐帮七袋弟子急急来报,只道蒙古人已经发动强攻。 黄蓉神情一紧,急道:“城上战况如何?我军可能守住?”她明知战局才开,胜败尽皆未知,却犹是脱口而出。一句问完,又道:“吕大人和王将军知道了吗?”那弟子回答:“郭大侠已经派人去知会吕大人啦,王将军昨晚便同郭大侠一起,是在城楼上宿营的。” 黄蓉神色略宽,口气却犹凝重,只道:“你先回城上,好好助郭大侠守城。”只一句,就将人打发。当即稍做整束,肃然道:“鞑子猛攻襄阳,此战生死存亡,咱们须得速去城上支援。” 众人齐声称是。朱子柳抢先而出,甄志丙不顾有伤,紧跟其后。洪凌波和程英向众人拱手一礼,立马也是跟上。 老顽童笑道:“瑛姑,咱们可不能被小辈比下去咯,咱们快走!”瑛姑才唤一声“伯通”,哪里还见人影,当下轻叹摇头,却也快步追去。 黄药师道:“蓉儿,我也去了。”大袖一挥,转身便走。一灯大师唤一声,双手合十,“药兄,稍等老衲。蒙古人凶残,老衲随你一并,去超度一些亡魂吧。” 黄蓉见众人陆续前去,神情更显宽松。 杨过喊一声“郭伯母”,却被黄蓉打断。黄蓉瞧着李莫愁等人,诚然道:“李姐姐,你本该逍遥江湖,和过儿神仙眷侣一般生活。无奈此番襄阳危急,又要把你们牵绊在此,我实在过意不去。” 李莫愁执住她手,轻拍几下,淡淡一笑,道:“你这话太见外啦。我和过儿这些年逍遥日子过腻了,倒也想换换口味了。”又转对杨过,淡淡道:“过儿,咱们也去城上吧。” 杨过轻轻点头,只是紧紧抓住她手,脉脉道:“在我身边,寸步不许离开。”李莫愁淡淡一笑,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杨过道:“我不许你逞强。” 黄蓉看着两人脉脉诉衷情,又听闻外面喊杀声震天动地,不禁心中一阵怜惜。又想到郭靖此时应在城上奋战,便也决了心意,“我和靖哥哥做了三十年夫妻,大半生心血都花在这襄阳城上了。咱俩共抗强敌,便两人一齐血溅城头,这一生也是无悔。”她神情一凝,一拍身边郭破虏肩膀,道:“破虏,随娘去城上,助你爹爹杀敌退兵!” 黄蓉母子说完便走,李莫愁和杨过犹是稍顿细语。杨绝急道:“娘,爹爹,你们别磨蹭啦!咱们快去城上帮忙!”又十分自然去拉小龙女手掌,兴奋道:“龙姨,咱们先去,好不好?”小龙女微笑点头,却不松开他手。 两人说落便走,轻功均快,霎时没了影。杨过惊愕不及留人,李莫愁已经悠悠一笑,轻柔道:“过儿,你儿子要步你后尘啦。”只一句,却也不再多说,出府上城。 夫妻俩登上城楼,已是漫山遍野的蒙古兵,遥遥望不见尽头。四处城墙攻守厮杀,城墙下早早叠满了蒙古兵尸身。但兀自前仆后继,奋勇抢攻,云梯竖立,兵涌如蚁,端是杀不尽,挡不及。 李莫愁瞧见郭靖,他正同大将王坚一并,督师城头,奋战杀敌。黄蓉和郭破虏跟在身侧,亦是不落人后。宣抚使吕文德年岁已高,又鲜有武功,被几个亲兵护着,亦在城上与兵卒同进退。杨绝和小龙女援在东北角箭垛缺口处,随着耶律齐率领的丐帮弟子一并,攻拒恶斗。其余黄药师、一灯、周伯通等人,亦都分散城墙各段,但凡哪里有险,便都就近相救。 此时城下蒙古兵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自远而近,如潮冲涌,如雷贯耳,正是大汗蒙哥临阵督战。 蒙古官兵原先数次强攻,死伤甚重,士气略有低迷。此时忽见大汗亲至,士气顿时大振。红旗招动,城下队伍分向左右,又是两个万人队冲上来急攻北门。 一时间,蒙古军兵势大增,宋军倍感吃力。郭靖和大将王坚一并高呼,鼓舞众人死战不退,局势渐又焦灼。 西北两处城墙所受攻势最猛,多处断口已然陆续爬上敌军。但守城军士人人奋勇,即便挨枪中箭、断肢瞎眼,凡还有一口气在,犹做殊死搏杀。 李莫愁早早捡了一柄长剑在手,偶尔拨落几枝飞箭,偶尔砍杀几名落单登城敌兵,丝毫不予杨过拖累。数次叫杨过援手别处,但杨过皆都不听,始终不肯离她寸步。 忽然,西北角一处城墙方向有人大声呼喊,紧接着城下蒙古军齐声高呼,竟是被敌攻破。霎时间,蒙古兵一个个百人队蚁附攀援,登上城墙,城上混战一团。 李莫愁拉住杨过空袖,指着西北角那处缺口,急道:“过儿,那边已经教鞑子兵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凌波和甄师兄他们久战力乏,快要支撑不住啦。”杨过一惊,立马抬眼远望,果见情势十分危急。 甄志丙昨夜探营断后,受伤不轻,今日苦战多时,伤口早早迸裂。这些年虽是修为大增,剑法绝伦,但毕竟肉体凡躯,确有颓然之相。洪凌波也是早早战得发丝散乱,血染征袍,但毅然咬牙死守,同兵卒一起决死不退。可惜蒙古兵源源不断涌上,众人虽是拼命,却也渐渐抵挡不住。 李莫愁急道:“过儿,快去支援!”郭靖同时大喊道:“过儿,驰援西北角,快去!”杨过神情一凝,只道:“莫愁,照顾好自己!”便自招呼一声,带着身边一队人马,驰援而去。 他先前担心李莫愁安危而不愿走远,如今放手大杀,如虎入羊群。又要救得洪凌波等人安全,更是杀伐无情,急进猛杀。稍后,黄药师、一灯、周伯通等人亦纷纷驰援,终于扭转局势,将缺口抢了回来。 襄阳城军民一心,皆是知道此战若是破城,人人不得幸免。是故无论蒙古兵如何猛攻,都丝毫不曾堕了士气。 其时日暮西山,霞红如血。双方攻拒良久,均是死伤惨重。蒙哥督战一天,到此时犹不见胜败决出,终于念着军士性命,下了退兵军令。蒙古军前阵变后阵,精兵殿后,缓缓向北退却,宋兵亦是无力追击,却也不敢就此松懈。 待得四门蒙古兵退尽,天色已然入夜。这一场大战足足斗了一日,四野里黄沙浸血,尸积如山。断枪折戈、死马破旗,绵延十余里之遥。这一仗蒙古兵损折了四万余,襄阳守军也死伤二万二三千人,自蒙古兴兵南侵以来,以此仗最为惨烈。 襄阳守军虽杀退了敌兵,但城中到处都闻哀声,母哭其子,妻哭其夫。 郭靖、黄蓉不及解甲休息,巡视四门,慰抚将士。大将王坚督运军资,连夜修复城墙。吕文德再书告急,连催朝廷援军。李莫愁等人陆续回到郭府,包扎上药,问安互励。又见陆无双、点苍渔隐都已伤势好转,终于暂且安寝。 哪知众人只得一夕安寝,次日蒙古军竟复来攻。 军校相报声中,郭靖众人早早整装欲击,登城瞭望。略有奇怪之处,便是敌兵先行一个万人队,竟不攻城,而是在离城数里之地列开了阵势。稍后,竟有千余名工匠负石竖木,筑起了一个十余丈高的高台。 郭靖凝望不语,只示意守城将士做好死战准备。李莫愁在黄蓉耳边轻声道:“鞑子们搞什么鬼?”黄蓉心事重重,却不答她。这时黄药师、一灯、朱子柳等都在城头观敌,见蒙古兵忽然构筑高台,均也不解。 稍后,高台搭成,便见数百蒙古军牵了骡马,运来大批柴草,堆在台周。又有千余名士兵舞动长锹铁铲,在高台四周挖了一条又深又阔的壕沟,挖出来的泥土便堆在壕沟以外,成为一堵土墙。 只听得号角吹动,鼙鼓声中,一个万人队开了上来,列在高台左侧,跟着又是一个万人队列在右侧。阵势布定,又有一个万人队布在台前,连同先前的万人队,共是四个万人队围住了高台。 这个大阵绵延数里,盾牌手、长矛手、斩马手、强弩手、折冲手,一层一层,将那高台围得铁桶相似。 众人更觉奇怪。李莫愁蓦然一惊,霎时转头去瞧黄蓉,一件心事几乎脱口说出。却见黄蓉皱眉沉思,双目死死盯望远方。 猛听得一阵号响,鼓声止歇,数万人鸦雀无声,远处两乘马驰到台下。马上乘客翻身下鞍,携手上了高台,只因隔得远了,两人的面目瞧不清楚,依稀可见似是一男一女。 李莫愁浑身一颤,竟是险险站不稳。同时黄蓉突然惊呼一声,往后便倒,竟晕了过去。 李莫愁当即将人抱住,众人急忙赶来救醒,齐问:“怎么?什么事?”黄蓉脸色惨白,颤颤说不出话来。李莫愁黯然道:“是襄儿,是襄儿……” 众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杨绝叫道:“娘,你看清楚了么?”李莫愁不语,黄蓉缓过神,叹道:“咱们虽然看不清她的面目,但依情理推断,决计是她。鞑子攻城不成,便使出奸计,当真……当真无耻卑鄙至极。” 众人经她一说,登时省悟,满脸愤激。郭靖双拳握得几欲攥出血来,忿恨道:“鞑子兵好无耻,竟用襄儿来逼我们。他们举火烧台,即便不能逼我们投降,也足令咱们心痛断肠,神智昏乱,不能再专心守城。” 甄志丙道:“前些日子密探来消息,只说襄儿被扣在蒙古大营,颇受礼遇。咱们一时想不通是为什么,今日看来,是要如此一用!真是卑鄙!”杨绝叫道:“咱们杀过去,将襄姐姐救回来!”当下竟要翻身下城,开门去救。 郭靖皱紧眉头,狠狠拍了自己大腿一记,决然道:“大敌当前,国事为重!”又黯淡了眼神,似对黄蓉求道:“蓉儿,襄儿是咱们的好女儿,更是大宋的好女儿……” 岂料他话未完,黄蓉却从李莫愁怀中脱出,一把拉过杨绝,叫一声:“绝儿,跟我去救你襄姐姐!”两人翻身下城,夺马开路,犹如两道离弦之箭。小龙女大叫一声:“绝儿等等我!”竟也飞身下城,直接骑上一匹马,紧跟不落。 这一下来得甚快,众人无不大惊。李莫愁道:“大家快追!”杨过伸臂一拦,将她身形一阻,自己却是飞身下城,同郭靖、黄药师、一灯等人纷纷上马追出。 李莫愁城头遥望,见郭靖等人截住黄蓉三人,一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复又见众人奔向高台,在敌人强弓射不到处勒马站定。其后隐隐闻听两边对话,只因距离远了,却不曾听见。 大约过得一炷香时间,李莫愁望见高台上三名蒙古兵竟是点起了火把。忽又闻郭靖暴雷一般喊了一声:“襄儿,这才是我的好女儿!”紧接着,便见郭靖弯弓搭箭,连发三响,高台上三人应声倒落。再闻一声“回城!”便见一众人勒转马头,朝城门回奔。 守城兵士开门接进,众人都是神情凝重。杨绝满眼恨意,小龙女却在一边安慰他。黄蓉呆呆望着高台,一言不发。李莫愁悄悄走近,只轻轻握住了她手。 杨过道:“黄岛主,鞑子治军严整,要救襄儿,须得先冲乱高台周围的四个万人队。”黄药师道:“小友说得不错。”凝思片刻,走到黄李二女面前,说道:“蓉儿,咱们用二十八宿大阵,跟鞑子斗上一斗。” 李莫愁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黄蓉却只垂头道:“就算斗胜了,鞑子举火烧台,那又有何用?”黄药师朝李莫愁使了个眼色,李莫愁一接,便自对黄蓉温言道:“蓉儿妹妹,咱们若是不斗,那便什么都是没用的。” 黄蓉微微一颤,少顷抬眼看她。李莫愁道:“襄儿生死,咱们如今掌控不了。但是咱们奋力杀敌,总也是一个机会。若真救不了襄儿,咱们也问心无愧。”黄蓉怔怔瞧着她,一点晶莹便要落下。李莫愁道:“你说过的,襄儿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来,打起精神,咱们一定能救出襄儿的。” 黄蓉重重点头,少顷,一改神色,直问道:“爹爹,这二十八宿大阵怎生摆法?”黄药师哈哈大笑道:“好蓉儿,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又对李莫愁感激一笑。当下便将多年潜心苦思的阵法说出,众人听后都是大呼所妙。 第二百六十二章 救人(下) 吕文德知道黄药师要摆“二十八宿大阵”,立马赐下将令,由他全权在校场上调兵遣将。这时参与英雄大会的各路豪杰虽散了一些隐士高人,但剩下的尽都留在城中,亦是齐集校场听调。 黄药师道:“鞑子用四个万人队围着高台,咱们倘若多点人马,便胜了他,也算不得本事。咱们也只用四万人。孙子兵法有言,十则围之,但善用兵者以一围一,有何难哉?”站上将台,说着:“咱们这二十八宿大阵,共分五行方位……” 他召集统兵将领,详加解释,又道:“这阵势变化繁复,非一时所能融会贯通,因此今日之战,要请五位熟悉五行变化之术的武学高手指挥,领军的将军须依这五位的号令行事。”众将躬身听令。 黄药师一一分派,众人一一接令。 郭靖统中军八千,直捣中央,旨在救出郭襄,不在歼敌。一灯大师统领南军八千,门下朱子柳、武家兄弟等人协同一并。黄蓉统领北军八千,手下带了耶律齐和郭芙夫妻,更有丐帮几位长老相助。 黄药师自己领了东路八千人马,因门下弟子死得干干净净,只剩程英一人,便朝李莫愁等人瞧了瞧。不觉李莫愁似另有打算,只道:“黄岛主,武林群豪中不乏龙虎之士,你旦挑几名,跟你协同便是。”黄药师朝她微微诡笑,便自点了六位豪杰。 最后一路西路军,黄药师又瞧了瞧李莫愁。他本想着李莫愁身子不若从前,应当留在城中。但先前欲借洪凌波等人时,却被她婉拒,当时便是想着,她或想自领一军。如此一想,便是说道:“这一路就由杨过小友……”众人听他这般说,也都觉合理。毕竟郭襄是李莫愁义女,要她坐等高墙,委实难受,不免纷纷点头。 却不料周伯通忽然大声叫了起来,喊道:“喂!黄老邪,你撇下我不理吗?”黄药师道:“周兄,兹事体大,我怕你玩过了头,所以……”周伯通一脸不高兴,叫嚷不公平。众人一时无措,不知所言。 李莫愁却是嘴角轻勾,笑吟吟道:“老顽童,你任西路主将自然最妙。不过你须认真一些,切莫玩闹过头。”周伯通立马转喜,抢道:“那是自然,这等大事,我怎会胡闹。” 黄药师愣了一愣,却见李莫愁朝他点头,当即令道:“那么请周兄务必用心。你领兵八千,其中一千相烦瑛姑统率,卫护主将,其余七队由全真教第三代七名好手分领。” 五路点齐,却先不发。黄药师瞧着李莫愁,笑道:“想来你这女娃另有说法,不妨说来一听。”李莫愁道:“黄岛主胸怀兵甲,我又有什么说法。不过我倒以为,既然鞑子用出卑鄙手段,那我们又须讲什么道义?再说,兵者,诡道也。可否再起一路,只选江湖好手,小道迂回,直插中军?” 众人皆是一惊。黄药师道:“怎得,你想直捣黄龙?”郭靖叫道:“不行!蒙哥既然亲征,又吃过九年前大亏,身边必然高手护卫。精锐小队突进,九死难回!我不能同意!” 李莫愁却是淡淡一笑,摇头道:“九年前我也吃过大亏,我可还想留着命,多陪陪我的过儿呢。”她似轻描淡写,忽又凝了神情,正色道:“我要以假乱真,浑水摸鱼!” 众人多半面面相觑,黄药师稍顿便是哈哈大笑出来,拍手道:“妙,妙!好一个用兵之道,奇正相合。”李莫愁道:“咱们小队直插,明里是为击杀蒙哥,实则趁乱解救襄儿。当然,若是蒙哥护卫缺失,咱们也不妨顺手牵羊啦。” “好!就这么办!”黄药师赞许般瞧着李莫愁,又道:“那人选呢?”李莫愁道:“咱们先前替襄儿祝贺生辰时的那些好手便可。”杨过道:“昨晚我便召集了人手,本想寻机再探敌营,强救襄儿。不想今日碰上啦,便和莫愁商量出这个法子。”众人皆知当日郭襄生辰上那些好手是谁,顿时纷纷点头。当即又有一些江湖好手自愿请命,加到杨过队中。 点将已毕。黄药师道:“女娃儿,如此安排,你终于可以放心了吧。”杨过道:“莫愁,我一定替你把襄儿救回来。”转对杨绝道:“绝儿,你和你龙姨一并留下,陪着你娘,在城中等我们的好消息。” 不料李莫愁却是摇头,神情肃然,一字一顿道:“不。我要亲手将襄儿救回来。” 众人皆又大惊,纷纷阻拦。唯独一灯大师双手合十,淡笑道:“莫愁心系襄儿,便让她去吧。”众人都是疑惑瞧他,他犹淡淡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老僧却是相信,鞑子们的长矛弯刀伤不了她。”时辰紧迫,众人终于不予再争。 黄药师又关照叮咛一番,命诸路军士在军器库中领取应用各物齐备,然后令旗一展,四万兵马分列东南西北中五方,朗声说道:“昔日里云台二十八将上应天象,辅佐汉光武中兴,咱们这二十八宿大阵虽比不上汉光武的声势,但抗敌御侮、守土卫国,却也是堂堂之旗,正正之师。诸君各听主将号令,今日与蒙古鞑子决一死战!”众兵将齐声答应,有若雷震。 当下号炮三响,四方大开,五路兵马列队而出。 只见东路军人人背负长木,攻敌高台东首,盾阵开路,余人打桩,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立起八阵之图,顷刻间已将高台东首封住。 西路军以全真教为主力,群道素来熟悉天罡北斗阵法,只见长剑如雪,七人一堆,四十九人一群,左穿右插,蜂拥卷来,蒙古兵将看得眼也花了,只得放箭阻挡。 猛听得北方众军发喊,却是黄蓉领着丐帮弟子,拖着一架架水龙,将毒汁往蒙古兵身上射去。那毒汁溅身,登时疼痛不堪,少刻便即起泡腐烂,蒙古军抵挡不住,向南败退。 却见南方烟雾冲天,乃一灯大师率领八千人施行火攻,石油、硫磺、硝石之属一阵阵从喷火铁筒中喷出。蒙古军见势头不对,当即败至中央。郭靖领军八千,随后缓缓而上,见蒙古军乱,当即挥军而前,直冲高台。 总算蒙古军也非弱战之师,旦见势头不对,立马号角齐响,伏兵尽出。 二十八宿大阵暗伏五行生克之理。东南西北中,五行互转,金木水火土,此消彼长。宋兵虽只四万人,但阵法精妙,领头的均是武林好手,而宋兵人人都是对郭靖夫妇感恩,决意舍命救其爱女,是以蒙古军虽然人数多了一倍余,竟还是堪堪抵挡不住。 但蒙古军毕竟兵势太盛,二十八宿大阵虽仗奇阵之威纵横来去,几度将敌军冲乱冲散,但要聚而歼之,却已有不能。 两军酣战多时,一时胜败未分。 蒙古军中战鼓雷鸣,号角震天,又是两队蒙古兵从高台两侧伏起,强弓硬弩,向外激射。郭靖所率中路军数度冲前,均为箭雨射了回来。蒙哥临阵督师,看着宋军一次次冲锋都无功而返,不免微微得意。他眼神冷酷,决然道:“你们既不愿开城投降,那我又岂能如你们所愿,将人救了回去。”只见蒙哥令旗往高台处一指,台上金轮国师便自得悉,当即提气大喊了一声:“举火!” 这一声喊得众人个个心惊。又见台下数百名军士高举火把,只待台上金轮国师一声令下,便即举火焚烧柴草。金轮国师传音道:“郭靖,还不投降?真要我烧死你女儿不成?”他明知郭靖断然不降,故而又计十数,只想乱他心神。 郭靖、黄药师、一灯、黄蓉、周伯通五路兵马听得国师在高台上报数,人人都又急又怒,竭力冲杀,想攻到台前救援郭襄。但蒙古兵箭法精绝,台前数千精兵张弓发箭,势不可当。万箭攒射下,众多好手纷纷身带箭伤,更有两名全真教的第三代弟子、十余名丐帮好手中箭身亡,宋军兵将死伤更不计其数。 忽然,黄药师纵声长啸,东路军率先变位,其余四军见状,立马随动。宋军孤注一掷,五行大阵正逆轮转,一队才去,一队又来,生生不息,源源不绝。定要抢分夺秒,救下郭襄。守御高台的统兵将领登时眼花缭乱,头昏脑胀,不知如何挥军抵敌才是。 金轮国师本想烧台以堕宋军士气,不想反让宋军起了哀兵之心,一时却是愣在台上,再也报不出数来。身边一名统兵元帅见局势紧急,喊道:“国师,你愣什么!”便自传下将令,“点火!”同时将自己手中火把往台下柴草堆上一丢,自己便急匆匆逃下台去。金轮国师犹自愣立,不觉台下兵卒已经点火烧台,霎时,浓烟升起,热气灼人。 黄蓉眼见黑烟中火焰上升,脸色惨白,咬牙突进,口中喃喃:“李姐姐,快啊,快啊!”耶律齐护在身边,寸步不离,阻道:“岳母,请勿孤军突进。”但又如何劝得住。 蒙哥远远瞧着,眼见宋军人人似疯,哀兵气盛,心中又恼又气。但立马心神一凝,再招令旗,只一挥,身边两个护驾万人队冲上支援,这才暂时抵住宋军逼近势头。 黄药师见攻势受阻,面无表情,却是提气长啸了一声。啸声一出,便自远处一啸呼应,当即一队人马小道杀出,插于乱军之中。只是这支人马数量颇少,不过三百余人,但行动却异常迅速,竟似流星迅雷,在万军中杀出一条血路,直直逼近蒙古大汗所立的九旄大纛处。 这一下来得突然,蒙哥不觉背心一寒,九年前遇刺阴影再袭心头。他急招左右亲兵护上,又挥令旗,要将适才派出去的两万精锐召回。 两万精锐如此短时间内一来一回,自己便先乱了一番阵脚。 黄药师趁机令旗再招,又变阵型,郭靖中军后排冲出,复又逼近高台。与此同时,乱军之中又是一声清啸鼓风而至,剎时高台后方大乱,蒙古兵翻翻滚滚,不住向两旁散开,那支小队竟在刀山枪林中急驱而回,犹似大船破浪冲波。 蒙哥本已传下将令,势要将这条人龙挡在身前。不料护驾亲兵正自回撤时,这人龙竟是迂回反向,目标直指十丈高台。他心中大怒,甚有些被戏耍不甘之意,凝目一望,但见领头一人青衫独臂,正是杨过,身侧一人靛衣飞舞,却是个美貌夫人。蒙哥不由神情一震,脱口道:“怎得,又是这两人!”他想起九年前便是被这女子所伤,心中更加怒不可遏。 此间瞬息万变,蒙哥失神回思之际,杨过已然带着一众好手冲乱守军,逼近高台。高台守军原本都在死防郭靖前突,哪里料到身后生变,虽是立马调兵补救,却终乱了有所不及。 眼见宋军奇兵迭出,即将救人成功,蒙哥忽的眼神一狠,嘴角又自得意哼了一声,道:“想要浑水摸鱼,哼哼,你们这些江湖人,也想得太简单啦!”只闻他一声哼落,便是令旗再挥,大喊一声:“攻城!” 霎时,蒙古军后阵喊声如雷,数万蒙古兵铁甲铿锵,从两侧抢出,竟以雁行、鹤翼之阵,绕开宋军大阵,径去攻打襄阳,“万岁”之呼震山撼野。 郭靖等人本已抢到离高台不足百步之处,此刻闻此大变,不禁都是大吃一惊。郭靖更是脱口叫道:“啊呀不好,咱们中了鞑子的调虎离山之计啦!”黄药师发兵之际,也做下布置,以防敌军乘隙偷袭。哪知高台前的敌军居然如此悍勇顽抗,而蒙古大汗竟也如此善以用兵。 他瞧着台上郭襄,又瞧着台后逼近的杨过众好手,心想此时若是退兵,不但郭襄无救,便连杨过、李莫愁等人都要陪进去。但也知襄阳城内尚有几十万人性命,一时竟是不知所措。 他正心烦意乱,不觉郭靖大叫道:“岳父,击尾护台,分兵为二!”黄药师顿时一醒,赞许般看了郭靖一眼,立马令旗挥动,提气喊道:“击尾牵敌,护台救人!” 五路人马当即自行调动,各调兵力四千合成二万,袭击攻城敌军的后方,剩下二万兵马在高台下为李莫愁、杨过等人助攻。这两万宋军心知救人成败一刻,皆是以一当十,竭力死战。但蒙古射手守得犹如铁桶相似,当真寸土必争。 杨过重剑开道,所向披靡,李莫愁竟也是紧随其侧,寸步不落。杨绝和小龙女两人各执长剑,舞起一团白光,随在李莫愁身后,一并冲到了高台下。少顷,甄志丙、洪凌波等人一一冲到,和台下守军混战一团。如此一来,台上弓弩手再不敢放箭,以免误伤自己人。 杨绝年纪虽少,武功却也着实不低。更有小龙女护在身边,拼杀至今却无受伤。他信心大起,朝台上叫道:“襄姐姐,我来救你啦!”一声喊落,身形便起。不料杨过比他更快,袖风阻他起步,身形已然跃向高台。杨过喊道:“护着你娘,等我救人!”李莫愁喊道:“小心金轮国师!” 第二百六十三章 比试 台下众人复又乱斗,台上自有高手对决。 此时襄阳城下已是死尸堆成了山。城头上大将王坚督战不退,城下郭靖等人攻袭敌人后阵,倒也是杀得难分难解。台上杨过单手独臂,重剑破横,已与国师的铅银双轮拆到二百招以上。两人武功家数截然不同,但均是愈斗力气愈长,轮影掌风,笼盖了高台之顶。 此时台下已是黑烟熏眼,台脚渐为烈火焚毁。 李莫愁抬头望去,暗暗心惊:“过儿怎得这么久了,都拿不下那个贼秃驴。”略一失神,一柄长矛便到了身前。 杨绝叫道:“娘,小心!”便见李莫愁轻轻挪了脚步,巧巧一勾,一名蒙古兵正正扑过去撞在杨绝剑口,立马就死。小龙女笑道:“师姐,想不到你没了内功,巧劲还能杀人。”李莫愁笑笑不语,却总是时时仰望高台。 猛然间,高台顶上传出“嘡”的一声巨响,立马便有七八片碎轮残齿落了下来,紧接着,却是杨过的玄铁重剑落下,深深插入土中。 “过儿!”李莫愁脱口惊呼,心中油然一股惧意。 台上国师哈哈大笑,得意道:“杨过,你小看我啦!”杨过不屑道:“你故意失却两轮,换我没了兵刃,确实比以前聪明啦。只不过你想胜我,还早着呢!”国师道:“那咱们等着瞧。”说完又自怀中掏出铜铁两轮,攻了过去。 杨过虽无兵刃,却始终不落下风。两人又斗一阵,不觉高台已是摇摇晃晃。郭襄大叫道:“杨叔叔,别管我啦,快走!”她至始至终都不肯按着郭靖辈分喊人,但其中诚意却也令人感动。 杨过道:“我答应过莫愁,一定救你!”他猛攻国师,“黯然销魂掌”连连使出,意在速战速决。但这路掌法身与心合,他这些年夫妻恩爱,喜悦欢乐,哪里有半分“黯然销魂”的心情?虽仗着内力雄厚,掌法玄妙,但国师也不是庸手,比拼之下,竟是占不到半分便宜。杨过暗暗叫苦,国师却是一抹诡笑,叫道:“杨过,你救不了她啦!”忽然,右手铜轮飞出,竟是击向郭襄。他自然不会伤害郭襄,却也看出杨过心思,只拿她做诱饵。 郭襄绑在木桩之上,全身动弹不得,如何能避?杨过大吃一惊,急忙纵起,左手去拍飞轮。但高手厮拼,半分相差都是致命,他只求相救郭襄,不觉国师左手铁轮趁机飞出,击他腰腹。总算杨过实战丰富,急忙劲运空袖,卷风一扫。他左掌拍轮,右袖鼓风,瞬间便将铜铁两轮攻势化去。 然只这短短一瞬,国师便自出了第三手。他似算准了杨过所为,两轮先后飞出之时,便已是重掌跟去,一记“般若掌”径往对手胸口拍去。 杨过大吃一惊,哪料到这竟是连环杀招。此时身在半空,再无可避,情急之中身形强转,却还是慢了一分。虽是避过要害,但“砰”的一声,身上实实在在中了一掌。 这一掌千般劲力,乃是金轮国师龙象般若功第十层上的功夫。杨过一掌挨上,立觉气血翻腾,胸口竟是一口气顺不过来,当即“哇”的一声,大大喷出一口血来。吓得郭襄“啊”的大声惊叫,喊道:“杨叔叔,别管我啦!” 国师一掌得手,第二掌当即跟上。他知杨过虽然受伤,但尚有生计,必须乘胜追击,不予他丝毫活命之机。他大喊一声:“杨过,拿命来!”顿时重掌再催,往杨过胸口拍去。 杨过吐血连连,身形踉跄而起,不及站稳,又闻掌风逼近。他此时滞气闷于心口,竟一时无法运功抗衡。眼见国师重掌催到,不觉心中一黯,竟是想到一个“死”字。心想今日非但救不了郭襄,连自己这条性命也要赔在台上,凄然向台下望了一眼,心中苦道:“莫愁,别了……对不起,你一定要保重……” 只是瞧着金轮国师算计得逞,轻笑得意之态,心中又实不甘。当即双眼一闭,强行抬掌,胡乱拼上。他也不管挡不挡得住,只将单掌一推,往国师掌风送到处一接。 蓦然,背后一掌抵上,竟是一道暖流送入,自己散乱的真气顿时为之一凝。他立马大惊睁眼,正瞧见国师重掌接上。但听“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嘎啦”一声,竟是金轮国师被自己震得趔趄退步,撞断了身后一根大木橼。 杨过愕然不及明白,左掌怔怔不及放落,却见国师大惊失色瞧着自己,手指点点,口中颤颤道:“你,你……”一句话未说完,便又“哇”的吐了一口血。他瞧着国师起指连点胸口大穴,似在调息顺气。一侧郭襄却是张大了嘴巴,表情似惊似喜,不出一声。 背心处暖流源源不断送入体内,却有一个声音缓缓传来,只道:“金轮国师,一别多年,你可好啊?” 这一声轻柔婉转,斯文客气,却又暗藏杀机。 “莫愁?!”杨过听到顿时神情失常,惊喜若狂,竟是激动不知所言:“莫愁,你,你的武功……” 然只一声,便被打断。 “过儿,是我。”李莫愁却是古井不波,出奇平静,淡淡道:“千言万语待会再说,你先抱元守一,我助你打通滞气。” 杨过强制凝定心神,引导背心传入暖流。少顷,口中浑气吐出,内息顺畅,即便行动自如。他激动道:“莫愁,你,你是何时恢复功力的?怎么都不曾让我知道?”他紧紧捏着李莫愁一手,眼中满是惊喜。 李莫愁轻轻一笑,抬手替他抹去嘴角血渍,柔柔道:“你以前不是说过,若是我不会武功,一辈子教你护着,便是最让你得意之事,不是么?” 两人似在调情,亦似忘了强敌在侧。 金轮国师此时也是顺过了气息,见两人竟如此目中无人,便自大喝一声,从怀中摸出最后金轮,劈头盖脑砸来。 杨过自是激动,确实忘情所以,当下听到风声时,国师偷袭已到身前。他惊呼一声“莫愁!”便连“小心”两字都不曾喊出,自己身形就已转了过去,要去接手。 不想他快李莫愁更快。只见她左臂阻下杨过去势,右手往自己腰间一探,身子竟是迎着国师金轮而去。 猛然间,“叮”的一声脆响,却似铁器相撞。杨过陡然一惊,端是身旁一片凉意,眼前紫光隐隐,李莫愁手中依稀多了一柄长剑。而国师手上金轮,竟被削去一片。 杨过和金轮国师皆是一怔。 李莫愁勾嘴一笑,只道:“过儿,带襄儿先走。”只一句,便自起剑一撩,紫光晃眼,郭襄身上绳索散落,木柱已然断成两截。 杨过也不多话,护住郭襄,道:“莫愁,你带襄儿走。”李莫愁道:“你刚斗了一场,却拿不下这贼和尚,还好意思跟我逞强?”轻柔之中,初听只道调笑,实则关切爱护。她只说一句,便又寒了眼神,冷冷道:“金轮国师,你绑我襄儿在先,又算计伤我夫君在后,加上九年前那一掌,嘿嘿,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金轮国师哼一声,“有本事就来,废话少说!”便自舞轮攻上。李莫愁神情凝杀,冷笑一声,手腕一抖,一柄剑纵之有声,铿然不绝,径直如弦。 两人顷刻接上,各逞神功。 杨过不敢即走,只护着郭襄掠阵一角。他此时凝神细看,才看清李莫愁手上宝剑长约三尺,宽不过寸余,但寒气逼人,紫光点点。 忽见李莫愁横剑一削,去力甚沉,国师举轮相抗,意在试她内力。杨过顿时一阵紧张,想起适才自己和他拼力,不仅占不到上风,连重剑都被他绞飞脱手。正要出手助攻,忽见李莫愁眼神一诡,竟是嘴角轻笑。 杨过一顿,剑轮已接,却不是预想中龙吟猛响,而是“唰”的一声轻滑,李莫愁手中之剑竟是软如无骨,将国师沉猛劲力泄得一丝不剩。 “这剑……”杨过和国师又是同时一惊。只不过杨过惊喜,国师却是惊愕。 李莫愁轻哼冷笑,手中却是剑出惊鸿。一柄剑一时屈之如钩,一时又复直如弦,招招势若暴风骤雨,却又时时刚柔难测。国师兵刃既短,又吃了陌生之亏,霎时间被逼得手忙脚乱,堪堪退到高台一角。 总算国师武功也高,强自身形拔高,避过李莫愁横削剑气,口中终于忍不住惊奇而问,“你这是什么剑?” 杨过也是心中好奇,却不敢相问,生怕打扰爱妻。李莫愁淡淡一笑,似自言自语,却又似另叙传奇,“余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乃隐居深谷,以紫薇为妻,神雕为友……”然手中剑势不绝,更添杀机。 杨过霎时顿悟,惊道:“紫薇软剑!莫愁,你,你是如何……”李莫愁微微点头,手中剑招不停,话中却是调侃,“你有重剑横行,便不许我藏着紫薇护身?你可别忘了,那一年咱们在神雕谷,也住了几个月呢。” 杨过这才隐隐想起,或是当年一家人偶住神雕山谷时,她意外寻得。想着既是好事奇遇,心中便也高兴。 此时高台的下半截已裹在烈火之中,台顶已是摇摇欲坠。李莫愁道:“过儿,此台就要塌了,你快带襄儿下去。”杨过和郭襄齐道:“那你呢?”李莫愁道:“稍后即回。” 杨过见她神情肃然,心中忽然一股无由来的信任。当下轻轻点头,便自携了郭襄,从高台上飘然落下。 金轮国师身形一轻,跟即要拦,不觉李莫愁欺身逼近,剑影飘飘,登时将国师身前数尺之地尽数封住了。在这方不逾丈的高台之顶,霎时笼了一团紫光。 国师心中大惊,一时不敢硬拼。眼见她剑法精奇,一柄宝剑又能屈能直,更觉难以应付,当下左足一点,退后三尺,同时手上金轮斜掠架开。 两人略歇对望。金轮国师吸一口气,心中暗惊:“怎得,我九年前那一掌,未曾击散她的气海?” 李莫愁瞧着国师一脸愕然,轻笑道:“国师,你身为出家人,怎得下手不曾半分慈悲。九年前那一掌,可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金轮国师一惊,已知李莫愁看出他心思,却犹哼了一声,强硬道:“那就算你命大!不过今日,你便没这般好运气啦。”他自负练成十层“龙象般若功”后,当世应无敌手。适才追击杨过,一时大意有人乱入,吃了个闷亏。此时和李莫愁斗过一会,便也探得对方底细,未必强于杨过。他起手再攻,更是谨慎,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时倒也不被剑法所制,斗得不分伯仲。 两人又斗一阵,兵刃相接却多是虚招巧劲。 金轮国师忽有顿悟,哈哈大笑道:“李莫愁,我适才还真以为你得了什么奇遇,现在看来,倒是我弄错啦。”李莫愁似笑非笑,却如同熟人叙旧一般,道:“怎么说?”国师道:“你九年前被我破了气海,一身修为早早散尽。如今不过是宝剑神奇,处处取巧而已。哼哼,你若真有本事,何必卸我劲力?”李莫愁轻笑道:“是么?”国师道:“是真是假,接我一轮便知!” 猛然间,国师一轮砸下,同时另一手化出擒拿功,要以强力硬破轻柔。 “如你所愿!”李莫愁眼神一寒,软剑复直,斜刺而出,咯噔一声,竟不卸力。紫薇剑不偏不倚,正好穿刺进金轮孔眼中,又闻“嗒”的一声,竟是剑身一格,短兵相接。 国师神色不动,心中却是暗喜,“你终于也中了我的激将法,同我拼内功来啦。”他立马轮边一压,将长剑死死绞住,顿时内劲一催,要震她受伤。 正自心中得意,不料剑身上竟是传来一股无形吸力,似要将自己内力抽去一般。国师莫名惊愕,本能之下却是急急撤力。只这瞬间,便闻李莫愁娇喝一声“撒手!”顿时一股反绞之力袭来,迅疾沉猛。国师正撤力之中,哪料到这一节,当即金轮脱手,目瞪口呆。 这时高台连连摇晃,格格剧响,眼看就要倒将下去。国师惊愕不及回神,身形便自斜了去,赶紧足下运劲,象步坠钉住,这才稳住身形。所幸李莫愁并不进击,只在另一角悠悠轻笑。 但见紫光一收,软剑复归腰间。 李莫愁一步踏落,亦将身形稳住,又如当初大胜关之时那般,单掌摊到身前,淡淡道:“国师,真真假假,多说无益。你我之间的恩怨,今日终须了结。我也不占你便宜,便用这双手,教你输得心服口服。” 第二百六十四章 妖法? 李莫愁复显神功,金轮国师自是心中惊讶。 但想着自己龙象般若功第十层已成,便又哈哈大笑道:“大言不馋,你自寻死路!”当即大喝一声,象拨拳一击而出。 李莫愁似无凝重之色,反却风淡云轻一般,笑意盈盈,只起手护个混元式。随后亦是一拳打出,竟是以拳对拳,举拳还击。 国师拳锋未到,已隐隐能闻轻微裂空之声。他想着自己这一拳力近千斤,虽不能说真有龙象的大力,却也决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李莫愁敢和自己拼拳,当真是有恃无恐么? 正自心中诧异,忽见李莫愁手肘微沉,拳形一虚,接上一瞬,只觉无处着力,如打虚空。他霎时一醒,暗叫道:“哎呀,我怎得忘了,她这是柔接之法。” 刻不容缓,拳力立马收住几分。同时拳形化掌,亦是陡然略沉,反掌拍向李莫愁手腕。李莫愁手腕一绕,小臂横格,国师和她手腕相交,同时一绕,已是对掌接上。 双掌一接,国师心中一喜。他立时五指一扣,将李莫愁手掌紧紧捏住,心想纵使李莫愁九年前逃过一劫,功力也不过杨过相当,顿时密宗心法急运,要在内功上胜她。 却不料内功一催,竟似泥牛入海一般。他心中一惊,再催三分力,不曾想此时手臂一阵酸麻,劲力竟被一股无形吸力所制,同适才兵刃相接一般,源源不断从臂上抽走。 这一惊非同小可,金轮国师顿时背上冒出冷汗,当机立断,另一手拍开接掌处,直退到高台一角。 “你,你这是什么妖法?”金轮国师脸有惧色,一闪而过,口中惊愕问时,早已双臂护在身前,不敢轻易出手。 李莫愁却不答他,依旧笑吟吟道:“怎么,怕啦?”国师道:“哼,装神弄鬼。”口中不屈,心中却惊愕不已。他见李莫愁一时不出手,自己倒也不做攻击。 便在此时,烟火飞腾中巨响连作,高台摇摇欲坠。“嘎啦”一声,竟是李莫愁一角下方又一根大柱被烧断。 台角倾斜,李莫愁当即下盘使力,以图稳住身形。金轮国师抓住时机,忽的欺身一步,象步坠重重一踩。一股千斤之力落下,“轰”的一声,高台再也稳不住,顷刻倒塌。 李莫愁身形尚不及稳,便自往下落去。她急转腰肢,于落下途中点踩断柱突木,终将身形稳住。金轮国师亦自落下,不过他有心为之,早早应对。此时见李莫愁身在半空,足下又无处借力,自己依仗落势之威,便是一掌拍出,要在空中伤她。 台下众人只闻断木连声巨响,抬眼时便见十丈高台轰然坍塌。众人各自躲闪避开,待烟尘散去,却见两条人影从火光中滑地而出。 但见李莫愁点足急退,金轮国师飞身直进,密宗大手印不偏不倚,分毫之差,便要印到她胸口。两人一退一进,似都出了全力,只是退者终是慢了一分,滑出数丈之后,终于“砰”的一声,两人身形顿住,金轮国师正正一掌印在李莫愁胸口。 “莫愁!”杨过惊叫一声,瞧着金轮国师一掌印在爱妻胸口,一颗心登时悬到了嗓子眼,背心冷汗直冒。他本在台下同众人合力驱赶蒙古射手,虽不时抬眼望高台,心有担忧,但决计想不到竟是如此结果。此时魂飞天外,心头一片茫然,只是舞剑砍杀,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然脚步一软,脑中一晕,竟是摇摇欲倒。 “娘!”“干娘!”“师姐!” 众人齐声大呼,皆是心如铅重。 杨绝和郭襄一齐奔去,也不顾周身蒙古兵长矛乱刺,只管前突。小龙女早早纵上,先将杨过护住,焦虑急喊:“过儿,你怎么样?”后面甄志丙、洪凌波紧跟不落,不教两个少年人有损。但此处相距稍远,又有蒙古精兵所阻,竟一时不能到达。 李莫愁和杨过夫妻在高台上如何同金轮国师相斗,如何救下郭襄的情景,远处郭靖等人也都先后望见。那时心中皆是惊喜过多,但此刻高台倒塌,竟见李莫愁中掌,亦都失声大呼。无奈混战无路,只能睁眼不甘。 蓦然,却是金轮国师大叫一声,左掌拍出,竟是击在自己手腕上。同时右掌脱离李莫愁胸口,身形急步后撤,踉跄蹒跚丈余,才堪堪稳住。他端详自己右掌,一脸惊怒之色,只颤颤道:“你,你这到底是……” 这一变来得莫名,霎时又惊讶了众人。 只见李莫愁身形颤了一下,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顷刻衣裙鼓动,一股真气冲涌,只抬袖轻轻在自己嘴角抹了抹,便又挺直如松,纹丝不动。她似笑非笑道:“国师,你一个出家人,竟不避男女之嫌么?”她刻意揉了揉自己胸口,讽道:“你这掌如此轻柔,难不成是想占我便宜?” “你!”金轮国师惊怒交集,满脸通红,心中却是想着:“我这掌如此刚猛,即便她退步卸力,也不至如同无事人一般?”忽又惊诧,“不对不对,这不是柔接泄力,她,她好似在吸我内力……” 国师收敛心神,十足戒备,问道:“李莫愁,你到底练了什么武功,怎得如此诡异?”他心中又惊又怒,却也万分好奇,“这是九阴真经里的功夫么?” “九阴真经?呵呵,密宗之人果真久居蒙藏,见识不达,不知天下另有奇功。”李莫愁幽幽冷笑,“国师,你想知道答案么?”霎时双目一寒,冰月肃杀,正色道:“拜你当年所赐,教我得此神功!看招!” 李莫愁话落身动,已然一掌送了过去。金轮国师不知她所言神功为何,也不知她话中真假,但两次隐隐被吸内力,心中怯意陡生。李莫愁一掌送来,自己竟是不敢去接。他游步缠斗,竟也虚招巧劲,不再有半分强拼内力之心。 但见李莫愁轻轻一笑,口中念道:“穷发之北,有海天池……”此时身形缠进,金蛇缠丝手已经绕住国师一臂。国师一惊,却不及抽回,立马又是手臂一阵酸麻,一股劲力似又被抽走。 他赶紧起另一掌拍向李莫愁,要她退身而去。不料李莫愁挺胸一迎,半途却又沉肩一矮,竟是肩头主动受他掌力,口中不断,“冥海有鱼,其名为鲲……” 掌力不曾伤人,却成被劫之势。国师大惊失色,李莫愁口语又到,“鲲鹏万里,不知其修……” 国师一惊一吓,李莫愁已经衣裙尽舞,周身气流回旋。 “扶摇九天,绝云灭气……”李莫愁紧紧缠住国师不放,国师脸色已然青白急变。他努力想要脱离,却已感浑身力乏,越难支撑。他强咬牙关,犹是不甘而问:“你,你这到底是什么功夫!” “杯水芥舟,浅厚同载,玄牝不死,天地绵绵。”李莫愁冷语不绝,只管缠他不放。 忽的,笑容尽收,口语立停。 国师心下一松,却不及吸一口凉气。便又见李莫愁眼神一狠,唇角轻启,顿顿咬出几个字来。 只听道:“不泄无尽,北冥重生!” 只一句,便自“啊”的一声长啸,周身气流复起,衣裙狂舞,惊的数万兵士竟都齐齐呆住。 “莫愁……”杨过稍远瞧着她,见她满眼腥红,面庞已然狰狞。只是李莫愁周身气流回旋,竟逼得他不能近身。 紧接着,便传来金轮国师惊魂落魄之声,连声大叫道:“李莫愁,你做什么!放手,快放手!” 猛然间,国师呼喊求饶之声停歇,却换来一声惨呼长啸,随即便又“扑通”一声,身形倒地,萎顿不能自起。只艰难抬手指点,颤颤道:“你,你……” 此时气流停歇,衣裙复落。 李莫愁身形一颤,竟也是脚步踉跄,“呃”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 杨过急急赶上,将她扶住,激动忐忑道:“莫愁,你,你怎么样?”李莫愁闭口不语,只是扶他肩头,缓了缓,柔柔道:“我,我没事……”忽又“哇”的一声,再吐一大口血。 “莫愁!”杨过将人抱住,眼中似要滴下水来。李莫愁强作一笑,吸了口气,轻轻道:“没想到这国师内力这般深厚,我差点受不住它。”杨过赶紧一掌抵上,助她顺气。 李莫愁瞧着金轮国师萎顿在地,淡淡道:“金轮国师,咱们这笔账,总算了结啦。”她近身几步,一掌抬起,“助纣为虐,妄为宗师……” 一掌落下,却有一个人影闪入。 “仙子手下留情!”竟是达尔巴跪挡身前,“李仙子,师父已经没有武功了,你就饶他一命吧。” 李莫愁一顿,又一人赶上求情道:“干娘,他已经很可怜啦,你饶他一命吧。”却是郭襄替他说情。郭襄道:“干娘,其实我在蒙古大营的时候,他待我很好……” 不及郭襄说完,李莫愁已经抬手打断,温言道:“干娘知道,襄儿是个善良的孩子。”她淡淡一笑,平和道:“算了,看在襄儿的面子上,达尔巴你带他走吧,永世不要再入中原一步。” 达尔巴连连磕头,扶起金轮国师便走。只是国师回头犹望,对郭襄喊了声,“孩子,再叫我一声师父!”郭襄一顿,瞧了瞧李莫愁,却也慢慢转过头去,轻轻叫了声:“师父……”金轮国师瞧着郭襄嘴型,脸上露出笑意,慢慢柔了眉目,在达尔巴护持下悄然遁去。 此时高台下蒙古军见高台倒塌,金轮国师败逃,已然士气低迷,阵型散乱,再给五路宋军来回冲击,登时溃不成军。 郭靖、黄蓉等人都已冲到台下,万般激动。黄蓉紧紧搂住郭襄,不禁喜极而泣,只对李莫愁连连点头,却不知感激何言。郭靖、黄药师、一灯大师、耶律齐等也均对李莫愁夫妻不绝言谢赞赏。 一灯大师道:“莫愁,想不到当初先人奇功,却真教你学会啦。”李莫愁柔柔靠在杨过怀里,淡淡回道:“承蒙大师厚爱,赠我这等神功,所幸今日一战,不曾堕了威名。”原来九年前李莫愁离开襄阳时,朱子柳飞马送来之书,便是段氏先人留下的“北冥神功”。 此时郭靖攘臂大呼:“回救襄阳,去杀了那鞑子大汗”宋军应声吶喊,掉头向正在攻城的蒙古军冲去。黄蓉请杨绝和小龙女等人照料郭襄,率领所统黑旗军,随着父亲丈夫,回救襄阳。 杨过将李莫愁紧紧抱在怀里,想着今日一战变数连生,又是惊怕又是激动,一时竟也无话可说,只连连在她耳边轻呼“莫愁”名字。李莫愁微笑道:“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年,今日教你担心啦。”杨过摇头道:“你好就好,我只担心你好不了。” 忽然,只听得宋军喊声犹如惊天动地,旗分五色,猛向蒙古军冲锋。 李莫愁和杨过等人凝目遥望,见敌军部伍严整,人数又多过宋军数倍,宋军如潮水般冲了一次又一次,却那里撼得动敌军分毫? 李莫愁神情复凝,正要说话,杨过却已伸指点在她唇上。他脉脉瞧着妻子,温柔道:“你和姑姑护着两个孩子趁乱进城,鞑子大汗的脑袋,我替你收下。”只一句,便自站出一步,挥手一招,朝着二三百位好手叫道:“诸位,咱们再战,取那鞑子大汗的狗头!”一句话慷慨激昂,凌然自威。众人齐声高呼,视死如归。 李莫愁默默点头,亦温柔道:“自己小心,我等你好消息。”当下转身,同小龙女招招手,“师妹,咱们先护孩子们进城去。”她也不管杨绝和郭襄意见,当下和小龙女一人分了一个,趁乱往城中杀入。 杨过引着一众好手突袭,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蒙古大军在城下屯军十余万余众,但这些人各各武功高强,纵马狂奔,便如摧枯拉朽般破坚直入,一口气冲到了蒙哥王阵跟前。 此时李莫愁四人已经杀到城墙下。她回首凝望杨过,见他竟是单手提着八根马缰,身前八匹马排成两列,大声呼喝,带领群豪向敌军王阵中猛冲。她心中一股敬仰之气大起,顿时抓起杨绝和郭襄腰带,一手一个,同时抛上,喊道:“自己上去!”两人当即各展轻功,借力上跃。她一抛既落,便又道:“师妹,你也上城!”不及小龙女回应,也将她一提一抛,又出脚往她足底一踢,霎时将人送了上去 三人先后上城,立马放下长索。却不料李莫愁抬眼一望,嘴角一笑,便自身形回转,抢过几匹无主战马,学着杨过模样,疾驰往蒙哥王阵而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落幕 夫妻一体,先后疾驰从不同方向冲击王阵。 李莫愁单骑横突,迂回包抄而去。她遥遥望见蒙哥身侧扈驾亲兵百余人齐阻杨过,却都被杨过突阵而过。他身后跟上好手们亦是刀剑随到,将拦截亲兵纷纷砍落下马。众亲兵舍命上前抵挡,执戟甲士横冲直撞的过来,遮在大汗身前。杨过再突进一段,已然瞧见蒙古大汗脸有惊惶之色,但身后跟随众人却也纷纷被拦,只剩他一人在先。 但见十余名亲兵将校齐齐挺枪急刺,势要把杨过挡下。杨过纵身在马背上一点,便自一个翻腾,从十余枝长枪上翻了过去。蒙哥见势不妙,一提马缰,纵骑急驰。他胯下神驹追风,径向空旷处疾驰。 杨过展开轻功,在后紧追。不料这神驹委实非同寻常,后蹄只在地下微微一撑,便窜出数丈。杨过提气急追,反和蒙哥越来越远。他弯腰在地下拾起一根长矛,奋力往蒙哥背心掷去。只可惜长矛纵然流星赶月般飞去,却终是差了尺许。 蒙哥在马背上回头一望,见将杨过越拋越远,心下放宽,纵马向西首一个万人队驰去。那万人队齐声发喊,迎了上来,只要两下里一凑合,杨过本领再高,也伤不着蒙哥了。 杨过眼见功败垂成,心中不免沮丧。 突然间,前方一道蓝影窜入,但闻“砰”的一声巨响,紧跟着一阵战马嘶吼哀鸣,蒙哥竟是连人带马被李莫愁一骑撞倒。 人人都只看着杨过追击蒙哥,却都忽略了李莫愁迂回包抄,从侧面截了过去。 这一下大大惊呆了众人。 蒙哥滚落在地,狼狈起身,一拉缰绳,却发现战马已经口吐白沫,气息奄奄。他脸色大变,慌不择路,只往人多处跑。 李莫愁任他逃窜,竟是不追,只朝杨过重重喊了声“过儿!”杨过心意相通,明白妻子是邀他一并杀贼。顿时内息再提,脚步一赶,几个起跃便自赶到。 李莫愁道:“我说过,我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句落定,便伸手往腰间一探,紫薇再出。她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捏住了剑刃,轻轻一挽顿成弓弦之状,“过儿,我送你一程!” 杨过会意,起身径往剑身上一踩。李莫愁内劲一送,剑身复直如弦,噌的一声,恰是一张大弓,将杨过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这一弹何等力道?蒙哥眼见万人队便在眼前,却忽的背心一痛,霎时四肢百骸一阵酥软,尽是筋折骨断之声。他跌跌撞撞冲了几步,终于伏倒在地,命丧黄泉。 蒙古兵将见大汗倒地不起,无不惊惶,四面八方抢了过来。郭靖大呼传令,乘势冲杀,城内宋军同时开城杀出。黄药师等人发动二十八宿大阵,来回冲击。蒙古军军心已乱,奔溃践踏,死者不计其数,一路上拋旗投枪,不成行列,纷纷向北奔逃。 蒙古军兵败如山倒,总算四王子忽必烈治军有道,如此败像之中,亲率一枝亲兵殿后,不教宋军追击太甚。郭靖等直追出三十余里,堪堪追到汉水岸边,蒙古军尽数渡河退去,这才凯旋而回。 郭靖领军回到襄阳城边,安抚使吕文德早已率领亲兵将校,擂鼓吹号,列队在城外相迎。众百姓也拥在城外,陈列酒浆香烛,罗拜慰劳。 郭靖携着杨过之手入城,黄蓉引着郭襄同李莫愁走在一起,口中不住言谢问安,杨绝和小龙女跟在稍后,各有话说。众人凯旋入城,军民夹道欢呼,声若轰雷。 襄阳城中家家悬彩,户户腾欢。虽有父兄子弟在这一役中阵亡的,但军胜城完,悲戚之念也不免稍减。 这晚安抚使署中大张祝捷之宴,群雄纵谈日间战况,无不逸兴横飞。 酒过数巡,城中官员、大将、士绅纷纷过来向郭靖、杨过敬酒,极口赞誉两位大侠功略丰伟,武艺过人。 杨过道:“诸位美意,在下领了。可惜诸位只见我击贼立功,却不知这份大功,是我妻子让与我的。”他起身执了酒杯,却是引着众人转敬李莫愁,十足诚恳,万分真意。李莫愁也不多话,当即举杯对饮,不做虚言。 杨过脉脉瞧着她,柔了语气,道:“莫愁,过儿这一路,若非蒙你照顾教诲,焉能得有今日?”李莫愁微微一笑,柔柔道:“过儿,我从来就没有看错,你是个举世无双的好男儿。”杨过摇头轻笑,却是忽的换了称呼,凑耳道:“姨娘,过儿这辈子能娶你为妻,真是最大的幸福……” 李莫愁霎时红了脸,却幸得酒色掩盖。只是红晕借酒,更显娇艳。她轻轻举杯,淡淡勾笑,趣道:“胡言乱语,罚酒三杯!” 两人夫妻一体,心中皆是往事纷涌。此时万事心照,不说甜言蜜语,不说山盟海誓,只对饮三杯,都觉此生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众人再饮一通酒,郭靖等人这才问起李莫愁武功之事。李莫愁也不隐瞒,一一说明,更趣道:“过儿当年说过,说我若是不会武功,教他护着,便是他最得意的事情。所以我数年前练成神功后,便一直瞒着他,教他继续得意欢喜。” 郭靖等人无不惊叹,更多欢喜玩笑。黄蓉更是取笑杨过,“过儿,你自认聪明,却怎得教人骗了许久,哈哈。”周伯通道:“杨老弟你就是傻。在百花谷里,我早早就说大龙女不老实,可你偏偏不信。这下好了吧,叫小黄蓉取笑你啦。” 杨过微笑不语,心中只是甜蜜。郭襄叫道:“我早早就说干娘武功恢复啦,可那时你们都不信我。你们还说是她以前底子好,看来傻的人也不止杨叔叔一个。”陆无双忍着伤痛,亦是笑道:“是啊是啊,咱们其实都不傻,可以遇到师父,就都傻啦。”杨绝笑道:“娘,其实就你最坏,最会骗人啦。” 李莫愁杏目一瞪,拿起筷子在他脑门上轻敲一下,笑骂道:“没大没小,竟敢数落起娘来啦。”众人都是一阵欢笑,皆是羡慕祝福。 是夜,群雄直饮至深宵,大醉而散。 郭靖担心蒙古军虽然退兵,但忽必烈王霸之才不可小觑,或者又复攻来。当即请众人在襄阳稍作休息,瞧明敌军动向,以免上了恶当。 众人便在襄阳留住。期间各自亲近,无不畅怀。 斗转星移,转眼冬去春来。节近清明,城中军民多有祭扫亡者之举。 郭靖忽然起意,却道:“七公他老人家过世多年,我却一直不曾去祭拜他。如今蒙古军尽退,我想赴华山祭扫恩师之墓。”李莫愁连连点头,亦道:“是啊,七公对我也有大恩,咱们一齐去便是。” 一行人准备妥当,便自出了襄阳,径往华山而去。一路上骑马缓行,也不急赶,权当踏青观景。众人每日只行数十里,甚为悠闲。 不一日,终到华山。一行人上得山去,李莫愁和杨过指点洪七公与欧阳锋埋骨之处。黄蓉早早在山下备好鸡肉蔬菜,作了几个洪七公生前最喜欢的菜肴,供奉祭奠。众人一一叩拜。 李莫愁陪着杨过跪在欧阳锋坟前,却先不拜,似在戏谬,“欧阳前辈,你当日害了我师父,这恩仇本是难以揭过。但如今你儿子算是赔给了我,那我便也喊你一声‘义父’吧。”说完,在他墓前拜了三拜。 稍后李莫愁又随同陆无双、程英姐妹一并,去陆展元墓前祭拜。李莫愁抚着墓碑,想起那年青春,那番别离,终于也是心起涟漪,默默叹喟,“展元,你当日说要在这华山之巅看我一生幸福,如今我却是做到啦。你尽可安心,今后我会一直幸福着。” 众人祭拜完毕,在墓前稍做休息,饮食闲话,却也轻松。 忽然,山后一阵风吹来,却是一阵兵刃相交、呼喝叱骂之声。众人都觉惊讶,周伯通更是抢先奔去,转过两个山坳,却见三四十个僧俗男女,正在执兵相斗,叫嚣着争什么武功天下第一。 众人看了几眼,无不哑然失笑,连一灯大师如此庄严慈祥的人物,也忍不住莞尔。 杨过道:“一群江湖妄人,如此平庸之极,居然也来‘华山论剑’,果真东施效颦。”他哈哈一笑,纵声长啸,四下里山谷鸣响,霎时之间,便似长风动地,云气聚合。那一干人初时惨然变色,跟着身颤手震,呛啷啷之声不绝,一柄柄兵刃都拋在地下。杨过喝道:“都给我请罢!”那数十人呆了半晌,突然一声发喊,纷纷拼命的奔下山去,跌跌撞撞,有的还摔了几个斤斗,连兵刃也不敢执拾,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不见踪影。 李莫愁和黄蓉一齐掩嘴失笑,郭襄、陆无双等都是笑弯了腰。黄药师叹道:“欺世盗名的妄人,所在多有,想不到在这华山之巅,居然也见得此辈。” 周伯通忽道:“昔年天下五绝,西毒、北丐与中神通已然逝世,今日当世高手,却有哪几个可称得五绝?” 此间话题一起,众人多少有些兴致。黄药师、黄蓉父女牵头排起名号来。大家说笑之间,也未必当真。几番谦让,几番恭维,倒也排定了几人。 黄药师和一灯大师自是榜上有名,郭靖和杨过亦在同列。 黄蓉笑道:“靖哥哥不做叫化子,一灯大师现今也不做皇爷了。我说几位的称号得改一改。爹爹的‘东邪’是老招牌老字号,那不用改。一灯大师的皇帝不做,做和尚,该称‘南僧’。靖哥哥助守襄阳数十年,保境安民,我便厚着脸皮,替他讨个‘北侠’。至于过儿呢,我赠他一个‘狂’字,你们说贴切不贴切?” 黄药师首先叫好,说道:“东邪西狂,一老一少,咱两个正是一对儿。”杨过道:“小子年幼,修为日浅,岂敢和各位前辈比肩。” 黄药师道:“小兄弟,这个你可就不对啦。咱们先不说你今日声名之盛、武功之强,便只一条,你就当得起这个‘狂’字!”他转眼瞧着李莫愁,又瞧回杨过,哈哈笑道:“杨老弟,你娶妻如她,世间安能再有‘狂’者?” 杨过瞧着李莫愁微微脸红,和她相视一笑,便在心中想着:“我也确实够狂,连姨娘都敢娶了做妻子。是也,这‘西狂’之号,舍我其谁!” 众人都是明白其中之意,纷纷鼓掌称善。 黄药师道:“东邪、西狂、南僧、北侠四个人都有了,中央那一位,该当由谁居之?”说着又瞧了李莫愁一眼。 黄蓉接道:“李姐姐师传古墓林朝英女侠,如今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武功卓绝,当世怕已无人能及。更是女中丈夫,巾帼不让须眉,实不愧侠女顶峰。这中央之位,当之无愧。” 周伯通叫道:“妙极!妙极!大龙女虽然爱骗人,但武功之高,确实连我都自认不如。老顽童本想同她过过招,但那日见了秃那和尚的下场,我便早早心服口服啦。将她列为五绝之一,再好也没有了。” 李莫愁微微一笑,道:“浮名本是身外物,不入方寸也风流。”她自往杨过胸前一靠,也不怕众目睽睽,故作娇柔道:“大战已完,从今往后,我还是做个处处需仗着夫君保护的弱女子更好。”又笑道:“蓉儿妹妹,我看你才是女中丈夫,巾帼英雄。你足智多谋,机变百出,自来智胜于力,列为五绝之一,甚是当然。” 周伯通又鼓掌道:“也不错也不错。你们两个女娃娃,无论武功智慧,都让人服气,谁当这个五绝之一,都是好的,都是好的。” 黄药师哈哈大笑道:“老顽童啊老顽童,你当真了不起。我黄老邪对‘名’淡薄,一灯大师视‘名’为虚幻,莫愁娃儿刻意避‘名’,只有你,却心中空空荡荡,本来便不存‘名’之一念,可又比我们高出一筹了。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五绝之中,以你居首!” 众人听了“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这十一个字,一齐喝采,却又忍不住好笑。 各人既商定了新五绝之位,人人均觉有趣,当下四散在华山各处寻幽探胜。 夫妻俩也不去别处寻访,只顺着山道慢慢下行。杨过牵着李莫愁,道:“莫愁,你还记得不得当年咱们在这峰顶,同义父和洪老前辈恩仇纠葛的那些日子?”李莫愁道:“记得。”杨过又道:“我若是没记错,那一年咱们从这下去,遇到藏边五丑围攻,一同掉落过山崖……”李莫愁接道:“是啊,那时候的你,还是管我叫姨娘的。”杨过道:“可是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妻子啦。” 两人一路细语,重走当年。待到昔日遇险平坡处,才稍做驻足。 此时天色渐暗,余人多有观景而回,亦在那处歇脚。 周伯通道:“小龙女,咱们这回下山,便不去襄阳啦,回百花谷,继续养蜂种菜去。你继续教我绳子上睡觉的功夫,我一定学会它。”也不及小龙女应答,又转对李莫愁喊道:“大龙女,你们一家是不是也一起去,咱们找个机会过过招。不过咱们先说好了,不准用你那个什么北冥什么神功。” 他一人欢喜而说,众人倒也觉得热闹。李莫愁只管伴在杨过身边,询他意见,“过儿,你说去哪便去哪。”杨过却是回她,“莫愁,你说去哪便去哪。” 两人皆是一愣,又立马对望而笑,心中甚是甜蜜。 忽然,小龙女道:“老顽童,这次下山,我便不同你和瑛姑回百花谷啦。”众人微微惊讶,周伯通道:“小龙女,你要去哪里?”忽似顿悟,拍手叫道:“我知道啦,你一定还是要跟着杨老弟,做他的小媳妇。不错不错,一个大龙女,一个小龙女,哈哈,杨老弟你真是艳福不浅。” 李莫愁和杨过都有尴尬之色。小龙女道:“老顽童,你别胡说!师姐和过儿好好的,我去做什么?”周伯通犹是闹她,叫道:“我懂了我懂了,你不想给杨老弟做小媳妇,却是想给他做儿媳妇啦。” 小龙女满脸通红,气道:“你,你欺负人!我,我以后不教你功夫啦。”瑛姑骂道:“伯通,你再胡说一句试试?”周伯通立马闭嘴不语。 李莫愁微笑道:“师妹,那你要去哪里?”小龙女正色道:“师姐,我想从此游历江湖,四海为家。” 众人又是一惊。小龙女道:“师姐,我要学你当年那样,四处走走看看。不想一辈子困在一处,不懂世间万事。”李莫愁道:“师妹,江湖险恶,你……”小龙女打断道:“师姐,我武功虽然不如你,但要自保,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她似决了心意,肃然道:“若说江湖险恶,难不成你当年下山的时候,江湖就不险恶了么?师姐,你放心,我多留个心眼就是。” 杨过尚要再劝,李莫愁却是阻了他。她想着小龙女能有这番心思,定也是深思熟虑之果。李莫愁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多加小心。若是想师姐啦,便来……便来襄阳看我。”她说到襄阳的时候,瞧了瞧身后的杨绝和郭襄。 “师姐果然是要留在襄阳的。”小龙女淡淡笑着,却隐隐有些落寞,然只一瞬,便朝众人抱拳行礼,洒然道:“诸位,咱们就此别过。” “龙姨!”杨绝忽然喊了一声,却只走近身前,不知所言。小龙女微微一颤,却也脉脉瞧着他,温柔道:“绝儿,你好生保重,要听师姐的话。”她抬眼瞧了瞧人堆里的郭襄,续道:“等哪一天你成婚啦,龙姨一定回来喝你的喜酒。”说完摸了摸他的头,再同众人拱手一圈,便自洒然而去。 李莫愁瞧她远去,轻轻喃出一句,“师妹,你长大啦。” 蓦然,杨绝喊道:“龙姨,你等等!”却在众人惊讶之中,拜在父母面前。杨绝道:“娘,我不去襄阳啦。我也想游历江湖,四海为家。”只一句,李莫愁便自懂了。 此时小龙女亦是顿住了脚步,回首望人。 杨绝道:“娘,龙姨虽然武功高强,可心地太过善良,身边若没一个人陪着,会被人欺负的。我这些年随爹爹……” “好啦,娘知道啦。”李莫愁无须他说完,便自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一声叹落,却如释重负般柔柔一笑。 李莫愁道:“绝儿,去吧。好好照顾你龙姨,不要教她被人欺负了。” “娘,我会保护好龙姨的!”杨绝受宠若惊,当即拜谢。也不管杨过神色有异,朝小龙女大叫道:“龙姨,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小龙女。复又回头喊道:“娘,我们走啦。” 李莫愁微微笑着,挥手相送,却暗中阻着杨过所言。 黄蓉近身一步,叹道:“李姐姐,绝儿可真像过儿啊。”当下转身招呼郭襄,“襄儿,咱们先回襄阳吧。”郭襄默默点头,眼底一点晶莹,跟着黄蓉等人一并下山。 李莫愁言说想和杨过再看一会风景,便朝众人先行别过。众人知道夫妻两人或有话说,当下一一拜别,各自下山。郭靖道:“莫愁,咱们在山下镇上的客栈等你们。若是赶不上,届时襄阳再见便可。” 待众人散去,杨过才说起杨绝之事。李莫愁也不多话,只淡淡回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便自打发了。 她转过话题,却是同杨过说起了当年旧事。两人依偎站在山崖边,望着斜阳红霞,脉脉诉衷肠。 李莫愁道:“过儿,你可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么?”杨过不语,李莫愁又道:“便是那一年,咱们在这里一同掉下山崖的时候……”杨过微微一颤,脉脉道:“莫愁,你可知道,那山崖下的日子,是我一生最难忘的日子?”李莫愁柔柔倚在他怀里,亦脉脉道:“是啊,那山崖下的日子,也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日子……” 杨过忽然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臂膀,低头凑耳,缓缓道:“莫愁,愿咱俩生生世世都结为夫妻。”李莫愁慢慢抬头,嫣然一笑,柔柔道:“愿咱俩生生世世都结为夫妻。” 暮霭苍茫中,李莫愁微微踮了脚尖,杨过便自微微俯下了头。 朱唇深点,此生再不分离。 其时清风吹叶,鸟啼虫鸣,斜阳已去,恰有一轮明月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