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花事》 第001章 聚财失财 元嘉九年,三月初七,宜上梁、出行、开市,忌交易。 春风拂过柳条青嫩的枝叶,为树下的长街带来轻柔的暖意。 长街上,一个小女童道童打扮,碎碎念叨着刚学来的一句吉言:“竖柱喜逢黄道日,上梁恰逢紫微星……” 她摇头晃脑念个不停,一时念叨着,小腿还胡乱踢两下,多亏还有人牵着她,不然定是撒欢跑了。 牵着这小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 女子穿着异于常人,一袭青色道袍衣摆飘飞,束发于顶,上簪木簪一枝。她面上一派清肃,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二人自长街转入小巷,那女子便松了小童。小童果然撒腿跑了起来,直奔街边买酥鱼的小摊去了。 她跑过去,深吸了口酥鱼香气,又蹬蹬跑了回来,一头扎进女子腰间,去扒拉她的钱袋。 那女子呵呵地笑,可一伸手,钱袋就飞了起来,从小童手里,划了条弧线,稳稳地落在了她手中。 “阿荞,想吃酥鱼,该说什么?” 名唤阿荞的小童闻言,眼睛一亮,转身扑到了女子腿上:“我姑姑乃呼风唤雨、法力无边、无量天尊座下弟子是也!” 女子哈哈大笑,点了阿荞,颠了钱袋,数出几枚铜钱,往路边酥鱼摊儿上去了。 “大娘,给这馋猫儿包三条鱼。”女子朝那摆摊老婆婆说道。 那老婆婆方才见她二人笑闹,也跟着笑了两声,现下熟络道:“道长今日替好几家贴符去了吧,难得的上梁吉日呢!” “是呢。”女子笑着应了,眼中浮现些许满足之色。 今日乃是三月唯一的上梁吉日,涿州城里好些人家赶着今日上梁。上梁可是大事,不请了道士帖符作法,新房子可住不安心。 那女子俗姓薛,名云卉,道号圆清,拜入正一教门下有些年头了,如今在城里行走作法,城中人都唤她一声“薛道长”。她做法事很有一套,不少人家对她甚是信服。 薛云卉颠了颠手里的铜板,想到今日忙活一日,拢共赚了五两银子,若是每日都是如此丰收,还清债钱指日可待了。 一说到债,薛云卉就气得眼晕。 想她五百年修行的梧桐树精,一朝转世人间,灵魂投到凡人身上,竟被这肉体凡胎束缚的轻易动不得灵力。这也罢了,偏她那原身梧桐树,被困在薛家的田庄里,一并抵押了出去。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薛云卉哪还有功夫生气?只得使出浑身解数,还债要紧。 好在,五百两的抵押巨款,她已经攒了三百多两,想来年底期限之前,再使把劲儿,田庄就赎出来了。 薛云卉默默算着自己攒的钱,老婆婆已是包了三条小酥鱼,递给一旁两眼发亮的阿荞。 薛云卉递了铜板,那老婆婆好像忽的想起了什么,“哟”了一声,“道长可知你二哥又赌输了钱?” 薛云卉眼皮跳了一下,“何时的事?” “哎呦呦,你竟不知?就是晌午的事,说是……说是输了足足一百两!”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薛云卉讶然。 按理说,这二哥不过是她堂哥,输了钱也和他们家没什么干系,可是薛云卉这右眼皮扑扑乱跳,可不正是右眼跳灾?她不及再问,抱了阿荞就往家去了。 姑侄二人赶回家中时,房里咳嗽气喘之声正断断续续传来。薛云卉拧了眉头,牵着阿荞进了屋子。 “爹爹!”阿荞喊了一声,熟门熟路地寻了茶水,倒了一杯递给床上半坐着的清瘦男子。 那男子一脸病态,接过茶喝了,缓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阿荞的发髻,才柔声朝这姑侄二人道:“回来了?” 薛云卉应了一声,闻见着满屋的药味中还夹杂了些许旁的气息,连忙问:“我听说二哥赌输了一百两银子,大哥知道么?” 薛云卉的大哥乃是她的胞兄,同是“云”字辈,取名云沧。 薛云沧闻言点了点头,面上尽是沉稳:“我替他还了,将城东的十亩祖产从二叔那拿了回来,让二叔签了九十两的欠条。”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胸膛起伏着又喘了起来。而薛云卉听了,却柳眉倒竖,脱口问道:“大哥哪来的钱?” 薛云沧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缓了口气道:“惠山下那个梧桐田庄有人要买,钱庄多出一百两银子让我立时卖了,我想着也无钱还那抵押,卖了算了,把祖产拿回来才要紧。” 此言一出,薛云卉手里拿着的那一包酥鱼就砰地砸在了地上,若不是包的结实,定要脏了的。 “大哥!那田庄你已经卖了?!”薛云卉瞪圆了眼。 薛云沧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愣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那庄子晦气,不要也罢……” 话音未落,薛云卉就一步上前抓住了薛云沧的手臂,厉声问他:“你果真卖了?!” 阿荞被她吓得一个激灵,薛云沧揽了阿荞,又压了眉,沉声道:“未曾,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句“未曾”,好似清凉的空气忽的灌进了薛云卉的口鼻,让她大大吐了一口浊气,浑身一松坐在了床沿。 她辛辛苦苦攒了一年多的钱,差点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薛云卉喘了几口气,复又正色道:“大哥不必卖了,借给二叔的钱……我出!只是大哥……以后都不要卖那田庄了,只当是卖给我了!” “穗穗……”薛云沧喊她乳名,想问什么,却被薛云卉抬手打断了。 “大哥不必问,我心里有数。” 她说完,起身离开了。 薛云卉抿着嘴,一个字都不想说。 一百两啊,她紧衣缩食攒下来的一百两啊,只大哥一句话,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变成了十亩祖产和一张欠条! 就二叔那个样,什么时候才能还上钱? 偏偏,她又跟薛云沧说不清楚。 薛云卉心疼肉疼,越想越不踏实,衣裳也来不及换,便匆匆去了西院二叔一家的住处,准备先敲打敲打他们。 薛家两处相连,没落魄之前,也是涿州有些名头的人家,只是现在,只剩这个破旧的祖宅了。薛云卉刚从中间小路越过,就瞧见她二哥薛云洋左顾右盼、偷偷摸摸地准备出门。 薛云卉一个瞪眼,正要迈出一步,心下却转了转,又瞬间掩了身形。 薛云卉轻手轻脚地看着薛云洋出了侧门,见他一出了门就迈开步子快步跑了起来,薛云卉看着他跑的方向,差点气笑。 这厮,居然还要去赌! 薛云卉连忙跟上,果见他直奔城里最大的赌坊去了,到了赌坊附近,喊了一声,便有一人从茶摊上走了过来。 乖乖,还有人等着他? 薛云卉掩在墙角,看见来人正是薛云洋惯常的赌友。 她把耳朵支得老高,只听那赌友笑道:“一百两有着落了吧?我就说你老大家那个梧桐田庄是好地方,就是有人要嘞。” 薛云卉心中一紧,又听薛云洋嘿嘿笑了一声,回道:“合该我有这个运道。他那庄子都压出去了一年多了,还有人立时要买,真出奇!” 赌友嗤笑一声,“方才被人按住剁手的时候,可没见你这般得意,要不是老子消息灵通,你这手还要不要了?” 他说着“啧”了两声,“倒也真算你有运气,这边输了钱,那边就有人一眼看上那田庄了,给你送钱嘞。” “唉?”薛云洋愣了一下,突然立了眼,“不对……你不觉得我那一百两输的蹊跷吗?老子赌了这些年的钱,哪有一次输这么多的?” 薛云洋梗了脖子,越想越觉得不对,低吼出来:“娘的,不会是个套儿吧!” 薛云洋这一句吼出,薛云卉在暗中忽的心神一凛。 梧桐山庄的风水可是她一手遮掩的,谁都看不出来其中玄妙,旁人不过以为是个普通的田庄,怎么会有人一眼看上呢? 难道是……那件事……有人发现了什么?! 薛云卉一颗心砰砰狂跳,似乎下一息就要跳出胸膛。 不可能,不可能! 她飞快地默念了一边《静心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一抬眼,却见那赌友面上有惊慌闪过,还急忙说道:“怎么可能?你别乱想了!” 第002章 道长且慢 「怎么可能?你别乱想了!」 赌友道完这句,又安慰薛云洋道:「那行商打南边来的,谁都不识得,给你设套儿做甚?你以为那田庄是风水宝地?人家有这个必要么?!」 他这样说,薛云洋倒是听了进去,想想好像确实没有这个必要,半信半疑地松了口气。 他要往那赌坊接着赌钱,说方才回家瞧见喜鹊上枝了,不过他那赌友却道突觉腹痛,要返家去。 二人就此分开,可薛云卉在暗处,却一步不停地跟上了那赌友。 此人是个脑子活泛的,薛云卉认定了他定然知道其中不对之处,一路跟着他先去了薛家抵押庄子的郑记钱庄,见他被人推搡出来,骂骂咧咧地又往城东头去了,脚下越发跟得他紧了。 这人脚程快,离了钱庄三转五转地,就摸了到城东的一家客栈。这家客栈可不小,后头还盖了好几个小院,有钱人都是租上这一套院子的。 似过路的富商,定是住在此处。 薛云洋这赌友喜滋滋地摸到了客栈后头,找人问了一句,便认准了那行商的门头。他脚步一阵轻快地上前去,可近前一看,却傻了眼。 这行商竟是个大户,光守门的家丁就三四人,似他这般寒酸模样的,根本近前不了,更不必提他心里,要趁机敲人一笔钱的打算了。 这赌友垂头泄气,眼巴巴地立在路边看了一阵,无计可施,只好离去了。 他走了,薛云卉却是没走。 薛云卉心里盘算了一下,围着这小院转了转,找了一处避静的地方,椅在树下,刚好能听到里头的人小声嚼舌根子。 「……每日上了多少饭菜,便退出来多少,都被那些小蹄子吃了,白费老娘的心思!」一个烦躁而苍老的女声说道。 「太太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她是个好的,还要千里迢迢往京城来看大夫?婶子忍忍吧。」另一个颇为无奈的女声,劝道。 那被唤作「婶子」的人哼哼了两声,又道:「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邪症,老爷四处带着她求医问药的,根本不见好。只是她见天儿不吃不喝的,倒也没坏了事……」 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了,「婶子可别乱说,若是让老爷听见了,定要挨板子!」 那婶子又哼了一声,回道:「老爷也不知是喝了什么迷魂汤,你不晓得,在她身上使的银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两了……」 这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全部落进了墙外薛云卉耳朵里面。 薛云卉细细琢磨,心道,看这架势,这行商是要进京给他太太看病的,那怎么会突然打她梧桐田庄的主意呢?难道只是个巧合不成? 薛云卉依在树下,听了一会墙角,又绕到另一处听旁的僕从交谈,听来听去,只听出这家太太病得甚重,关于庄子,却一无所获。 她抬脚回了家,待到酉时差一刻的时候,又来到了这家客栈附近。 有些事,下人知道的到底有限,少不得她费些力气,同这家太太攀上关系了。 她这回没往后头小院去,只在必经的路口,远远地捡了棵垂柳下盘腿坐了,臂弯处挂了一只白色葫芦尘,闭了眼睛兀自打坐。 她嘴里念念有词,仿佛身处深山密林,周遭噪乱全然不闻,远远一看,便是道行颇深之人。 她这般打坐约有一刻钟左右,耳边便传来了马车经过的声音。 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细缝,薛云卉侧目看去,正见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往这边来了,马车上书了个「罗」字,正是那行商家的姓氏。 不过片刻,马车已近薛云卉身旁。 她双腿一撑,忽的一下起了身,站如松、行如风,手执拂尘,倏忽就到了马车前方。 「煞气遍生,有来无回……啧,大凶之兆啊。」 她摇着拂尘,上下打量这马车,嘴上又啧了几声,摇头不迭。 那车夫吓了一跳,刚出了门就被人来了这么一句,也忒般不吉利了。 他刚要斥一句,却见这位坤道,手执拂尘摇摆起来,似在画符一般,嘴上念念有词。 车夫连忙勒马停车,马车一晃,停了下来。 「做什么呢?!颠着太太了!」 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撩开车帘嗔道,而她身后端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身材清瘦,容色秀丽,只一脸病容,面上露出不耐之色。 薛云卉打眼飞快地看了那妇人一眼,忽的翻手掐指捻算起来,不仅如此,她口中亦念念有词。那车夫、丫鬟并车中妇人见了,俱都屏气凝神,不再言语。 少顷算罢,只见薛云卉眉头紧锁,连连摇头,而后手摇拂尘,朝马车来回扫了几下,深深嘆了口气,抬脚要走。 整条街道静得不闻鸟鸣,薛云卉神色笃定往前走,心中却默默数着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道长且慢!」 话音一落,薛云卉便高高扬了嘴角,在背向马车的地方,谁人都瞧不见。 果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 薛云卉是被这罗太太请回小院的,一杯毛尖下了肚,那罗太太小心询问道:「道长方才说我祸事缠身,何以见得?」 薛云卉倒也不直接回应她,眼睛在她的房里不着痕迹地巡视了一圈,心里越发有了回数。 有钱人啊,随便出门租个小院,这一屋子摆设,就比她那梧桐庄子值钱! 薛云卉在心底哼哼了几声世道不公,又见这罗太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想今日运道真好,没费什么劲,鱼儿就上了钩。 她沉了口气,才缓缓道:「女善人病了这许久,唇色昏暗不说,方才还有青气环绕两腮,青中泛黑,实乃兇相,若今日出门,必有去无回。然……即便躲过今日这遭,后头的运数,却是……不好说的。」 薛云卉说完,念了句「无量寿福」,嘆了一声。 罗太太经她这么一说,越发地惊奇看她:「道长竟看出我病了许久?!这当真是……」 她这句未完,顿了一下,突然起了身,要向薛云卉跪下,言语间已是哽咽有加:「道长神仙降世!被我遇上,正是我的运道!道长可一定要救我一命啊!道长!」 罗太太言罢眼泪落下,薛云卉见了,眼眸瞬间一亮,继而又掩了下去。 她故意又嘆了一声,手执拂尘去扫这罗太太周身。拂尘绕了两圈,在罗太太的泪眼婆娑地殷切注视下,她才缓缓道:「罢了,我且赐你道符,用了再说吧。」 罗太太大喜过望,眼见着薛云卉从袖中捏出一道黄底红字的符纸来,好似看到剧毒之解药一般,连薛云卉这个惯行此道的,都暗嘆她果真是急病乱投医了。 不过薛云卉自不会说破,她手上挽了个花,动作一派行云流水的将这符纸烧了,化成水,给这急不可耐的罗太太服下。 罗太太服了顿时道好,薛云卉看了又是暗自称奇。她心下转了转,起了身道:「符水都是小技,善人今日厄运,今日已解,尘缘已了,贫道该离去了。」 「道长如何要走?若我明日再招厄运,如何是好?」罗太太急了。 「这……」薛云卉皱了眉。 「道长慈悲,定不要弃我不顾,不若明日我再派人去请道长,道长若能将我这身病治好,定然赠百金与道长!」罗太太郑重许诺。 百金?! 薛云卉大吃了一惊,只她不动声色,面上仍是犹豫不决,这罗太太又哀求道:「道长可一定要救我一命……」 薛云卉被她再三挽留,心道,我本不过想查探实情,这一举若得了百金,哪里还需苦命还钱? 既然如此,如何能推脱了去,当下虽故作踌躇,还是应了,约了明日再来。 只她浑不晓得,祸根已是悄然种下。 第003章 常在河边走 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 薛云卉颠着从罗家得来的所谓茶水钱,一时欣喜,一时怅然。 有钱人吃金咽玉,穷苦人吃糠咽菜。 她转了几条街,来到涿州的第二长街顺康大街的街角,径直就往路边一处不太起眼的笔墨铺子去了。 这间笔墨铺,是薛家大房仅存的产业了。薛云卉进了铺子,便见掌柜快步过来迎她。 「姑娘来了?我去给姑娘沏茶。」 掌柜卢同是薛家的家生子,薛家这几年一蹶不振,僕从都卖了干净,只剩卢家一家五口了。卢同是这家的儿子,薛氏兄妹见他得用,便将这铺子交给他打点。去岁末薛云卉手上富裕的时候,还在不远处的小巷盘了一间小面馆,交给卢同媳妇翠娘,了做进项。 只薛云沧这二年病得厉害,延医问药的钱几乎将薛家掏空,若非有薛云卉苦苦支撑,薛家怕是早就揭不开锅了。 薛云卉摆手止住了卢同,反而将这十两银子放在柜子上。 「前几日你同我说,近来笔墨涨价,这有十两银子,你拿去周转一二,待季末盘了帐再说。」 「诶。」 卢同点头应下。薛云卉见天色不早了,也不再耽搁,回了家中。 阿荞正扒着门等她,见她自巷口转来,连忙跑出来迎她。 「姑姑,姑姑,你下晌出门怎地不带阿荞去?」 薛云卉弯腰抱了她,朝她努努鼻子,道:「姑姑这两日行要紧事,你乖乖在家照看爹爹。明日姑姑给你买酥肉来。」 「呀,又有肉肉吃?姑姑是不是发财了?!」阿荞两眼放光,嘴里已有馋涎咋吧出声了。 「对,发财了!」薛云卉笑眯了眼睛,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一边抱着她往回走,一边不由设想果真到手一大笔钱财的情形。 她得了这么一笔钱,肯定当先就把庄子赎出来放自己名下,然后…… 她起初本想着得了庄子,心里没了牵绊便要走的,可这薛家大哥与她恩情不浅,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当年她被迫转世为人,若非薛云沧顶住薛老爹狠心,又顶住她犯了疯病会传染人的传言,一汤一水伺候了她这个假妹妹七七四十九天,她这条命能不能保下来,且不好说。 如今薛云沧卧病在床,妻子又离他而去,留下个黄毛小豆丁,家徒四壁的,她怎么可能甩下那些冷硬的钱财,转身绝尘而去呢? 人情也是债,得还…… 胡思乱想之间,她已回到了家中。 薛云沧坐在门前,借着黄昏昏暗的光线看书,他当年童试,可是考了个案首回来的。他读书极富灵性,可惜身体不济,耽搁了好些年。 「天都快黑了,大哥这般看书太费眼,回屋去吧。」薛云卉开口劝道。 「无妨。」薛云沧闻言笑着摇头,却放下了书,招了阿荞过来。 阿荞跑过去趴在他膝头,嘻嘻笑道:「姑姑说,明天给阿荞带酥肉嘞!嘻嘻,姑姑遇上财神爷了!」 「是吗?」薛云沧闻言笑了一声,抬头去看薛云卉:「哪里来的财主?莫不是那个要买咱们庄子的行商吧?」 薛云卉被他一语道破,见怪不怪,她这个大哥,头脑非比常人,若不是自己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薛云卉觉的他也早就猜出来了。 「行商是个疼媳妇的,他媳妇又是个有病的,我更是个路见不平的,自然得帮他一帮。」 薛云卉说的认真,可一脸的狡黠惹得薛云沧不住摇头,他点了阿荞:「别跟你姑姑学。」 阿荞只笑不语,拿小脑袋去蹭薛云沧的手,薛云沧又劝薛云卉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商户人家最精明,你可小心!」 「那是自然,大哥放心。」薛云卉嘴上答应的爽快,心里却不甚在意。 翌日一早,薛云卉将自己的行头备了齐全,摇了拂尘,踏着云步,往城东客栈去了。 她不过刚到客栈附近,便见昨日罗太太身边的丫鬟站在路口等她,见了她来了,连忙恭敬上前:「道长可来了,太太早就盼着您了!」 薛云卉在坊间行走这两年,对她这般恭敬的,还真不多,当下不由觉得十分受用,点头应了,由这丫鬟引着,往小院去了。 罗太太听见通报,赶忙出来迎接。 「道长叫我好等!昨日用了道长赐的符水,今日便好了许多!道长快帮我看看,今日运道如何了?」 罗太太仍旧一副着急之相,精气神却回了不少,薛云卉见了暗笑不已。 有时候这人呀,就是一个心病!他总想着自己好不了,华佗在世也没用;若他一心觉得自己能好,寒冬腊月吹冷风都神清气爽。 这罗太太初见好转,又对薛云卉万分信服,薛云卉自然喜不自胜,她先得了罗太太的信任,再进一步探查买卖庄子的实情也好,大赚一笔也罢,都有了门路。 她同罗太太客气了几句,在罗太太再三请求下,又拿出一枚符来化了水,默念了几句经文,点了这坐北朝南坎宅的延年位,让罗太太端了符水过去饮了。 罗太太这方饮过,薛云卉刚要招唿她看看手相,顺便不动声色地问她几个事体,可巧一转眼,却见一男子前唿后拥地进了门。 罗太太迎上前去,矮身行礼:「老爷回来了。昨日赐我符水的道长来了,又赐了我一道符,我这厢刚饮了,老爷就回来了。」 薛云卉在一旁听了,连忙朝这男子看来。 此人三十五六的样子,续了鬍鬚,身材有些发福,身上穿戴贵气,看样定是罗行商无疑。 罗行商闻言,转头朝薛云卉看了一眼,随即拱了拱手,颇为重视地走过来,同薛云卉道:「多亏道长出手相助,内子病了许久,早不见如此有精神的时候了。」 薛云卉亦拱手回礼:「皆是女善人运道,贫道不过略尽薄力。」 罗太太倒很是欣喜,朝薛云卉笑了笑,说道:「道长何必自谦?我自昨日便无饮食了,至今只饮了道长两杯符水,便觉周身轻解许多,不是道长之功,又是什么?」 她说这个,薛云卉倒是微微诧异。 这罗太太竟一日多不曾饮食了,难道不觉飢饿么?怎么还觉得轻解?这是个什么毛病? 只她并不直说什么,只微微一笑,暗暗记着提醒她饭食不能免去。她眼睛又要往这行商身上打量去,心道正好趁机明里暗里问他几句庄子的事情。 谁曾想,她还没张口,那罗太太竟大声痛叫一声,随即捂了肚子,一俯身,口中白沫喷了出来。 「太太,太太!」 一时间院里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那罗太太身形一歪,当即不省人事,罗行商大喊着人去叫大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就把罗太太往屋里抬。 薛云卉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惊了一下,她实在没想到罗太太竟然发了病,刚暗嘆一声千万别扯到自己身上来,就见那罗行商大步走了过来,瞪着她,厉声道:「你这道人,是不是你害我妻子至此?!她可说了,除了你的符水,旁的什么都没吃!」 薛云卉一惊,瞳孔瞬间放大,她知符水绝无害处,强迫自己镇定,沉声道:「贫道走南闯北,赠人符水无数,从未出过差错。请这位善人弄清实情再说!」 大夫未到之前,争辩并无用处。罗行商深知如此,冷哼一声道:「你不许走,且等大夫来了一见分晓!」 薛云卉并不怕他。可眼见着罗行商笃定的模样,心中忽的一紧。 此前她来接近罗家,正因梧桐田庄买卖一事疑窦丛生,可她近了罗家,又觉不甚可能。然而如今,罗太太忽然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罗行商立即剑指自己。这事情,会不会太凑巧了? 这样一想,薛云卉后背冷汗渗了出来。 第004章 哪有不湿鞋 看着两个怒目圆瞪的小厮,盯着自己一错不错,薛云卉心里别提多悔恨了。 她明明知道这罗家有问题,明明想着谨言慎行前来探明实情,明明昨日大哥还提醒了她小心驶得万年船,然而这船,到底还是要翻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薛云卉强迫自己冷静,只能情形见招拆招了。 请来的大夫是常在涿州城里行走的石大夫,薛云卉看了他,心头略微松了一点。可石大夫诊过,罗行商却突然从屋里沖了出来,指着她怒道:「我看你怎么抵赖?内子就是中了毒,你这个妖道!」 薛云卉大惊,打眼看见石大夫也出了屋,连忙越过罗行商问他道:「石大夫,这太太因何发病?!」 石大夫见她卷进了此事,还颇为意外,然而却只朝她摇了摇头:「确系中毒。」 薛云卉身躯一震,再看那罗行商,只见他暴怒之下,嘴角好似还透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一双精明的小眼,更是亮得异常。 薛云卉瞬间全然冷静下来,回过头来再去想这两日发生的事体,直觉处处透着古怪。 从薛云洋赌钱输了一百两,到罗行商多出一百两急于买下梧桐田庄,再到赌友透漏音信让薛云卉一路追查至此,然后罗太太迫不及待上钩,又专门空腹饮下她的符水,最后中毒昏迷,石大夫一锤定音! 这好似下饵钓鱼一般,唯恐饵料不够逼真,还遮遮掩掩,时隐时现,可笑薛云卉这条傻鱼,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不曾想,一口咬下,便再无路可逃了。 想她薛云卉下山行鬼神之事也有两年了,从不曾出了疏漏,然而如今,牵扯到梧桐田庄上头,她到底关心则乱了。 只是不知道,背后之人这般出手又快又准,到底所图为何? 难道,果真知晓了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薛云卉暗自摇头,深深吐纳几次,再次冷静下来。 下面罗行商要说的话,她都能猜到了。 「你如今还有何话可说?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神棍,见我家富有,太太病重,便故意取得她的信任,谋财害命!」 罗行商仍旧怒斥不停,还道:「如今她昏迷不醒,出气多进气少,全拜你所赐!来人!将这神棍给我关到柴房去,我要好好审问!」 薛云卉闻言嗤笑一声,「即便我有嫌疑,你也当送我见官,私下关押是何用意?」 那罗行商见没能镇住她,倒意外了一下,冷哼一声,转眼瞥见石大夫已然被送出了门,此处小院没了外人,也不再装模作样,轻蔑一笑,道:「总归你是逃不脱了,别妄想着你二叔在知州身边当个幕僚,就能免于罪罚。让你薛家两房抄家流放的本事,咱还是有的!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试试看!」 他话音未落,薛云卉一颗心便沉到了谷底。 这行商,竟将薛家打听得这般清楚了吗?亦或者,根本就是同薛家有旧仇?! 后背冷汗倒流,薛云卉禁不住握了握拳,强做镇定,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又所图为何?!」 然而这行商却摇了摇头不搭她的话,仍道:「抄家流放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你大哥卧病,侄女尚小,你可忍心?」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继而又盯着薛云卉,突然问道:「不若你卖身为奴,我便放过你家,如何?」 话锋这般陡转,饶是薛云卉已经尽力冷静了,还是被此人惊的一愣。 怎么?迫害薛家抄家流放不是他的目的吗?为何突然让自己卖身为奴了?难道才是他这般费力设局想要的? 她薛云卉可以说是身无长物了,可作为转世为人的梧桐树精,她那贮藏在梧桐树中几百年的灵力,却抵得上千金万金! 薛云卉浑身血液沸腾,她想知道,到底是何人,看破了这一切?! 又以为,让她卖身为奴,就能控制她吗?! 眼中戾气乍现,指骨噼啪作响。 「想逼我为奴?倒也让你家主子亲自现身,方显得有些诚意!」 薛云卉现下料定背后之人是冲着她半生灵力来的,如临大敌的同时,又自知有了筹码,想看看此人庐山真面目,再作周旋。 可罗行商却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嘲讽道:「你倒聪明……只你却不够格!」 不够格? 想要我半生灵力,我要见他一面,却嫌我不够格?! 这会不会欺人太甚了?! 薛云卉差点气得笑出声来。几百年了,她还真没受过这等窝囊气! 可她转眼看见罗行商一脸的轻视不似作伪,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大对。 她心下转了转,想着如何不动声色地再问两句,却见一小厮快步跑上前来,凑在罗行商耳边说了几句。那罗行商登时收起面上的轻蔑,神情恭谨起来,抛下薛云卉不理,快步向门口走去。 薛云卉连忙朝门口看去,只见罗行商略一站定,门外便有脚步声响起。 随即,阔步走来一高大男子,身着墨绿色暗花圆领锦袍,墨色腰带勾了金边,却半分多余之物都未挂坠其上,通身冷肃之气四溢。 他手负身后,径直走来。 薛云卉不由心中一紧,连忙朝他面上看去,只见他剑眉凌厉,眼眸深邃,高挺的鼻樑之上,隐约可见斜亘一道疤痕,在他薄利的唇上,更平添几分狠厉之气。 这样的面相,若是平日薛云卉见了,定然退避三舍,可今次,她却避无可避。 此人,莫不就是罗行商背后之人? 薛云卉满心疑问,那男子却忽的将目光扫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薛云卉,见她面带疑惑地看着自己,忽的冷笑一声,笑中尽是嘲讽,好像看到一只被捏住尾巴的耗子,装作不认识猫一般。 「怎么,不认识了?」 男子开了口,语气尽是戏嚯,声音却近乎低哑,落到薛云卉耳朵里,更让她迷惑万分。 这个男子从容貌到声音,她全无任何印象,为何开口就说「不认识了」? 她应该认识吗? 这等敌暗我明的形式万分不利,薛云卉立即收起面上迷惑,心下转了转,也装模作样地冷哼一声,别开脸看向一旁,一副决不屈服的样子。 她这别开脸去,却也不是随意而为的,她撇开这男子,有意打量他身后之人,试图发现些什么。 他身后跟了两位侍从,是侍从而非小厮,因这二人腰间都带了剑,其中一个耳边还有刀伤。连同这男子一道,看身形精悍有力,也知是习武之人。 习武之人?和薛家有旧? 薛云卉更是满心迷乱。 她转世过来的四五年了,先入道观两年有余,后梧桐田庄被抵押出去,她才下山还债。 虽同薛家人一道生活的时日不算太久,可薛家是耕读人家,最多也就做些小生意,哪里和习武之人打过交道? 这群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她脑子转得飞快,可什么都没分析出来,那为首的男子便又开口说了话。 「如何能让薛姑娘站着?便是签下卖身契,也要坐着才好。」 这人话里嘲讽十足,可对薛云卉卖身为奴,却好像势在必得。 薛云卉闻言气得恨不能给他两拳,可她转眼看见这人身形步伐,知他内力深厚,只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作罢。 她心道,坐下说话也好,剑拔弩张的,什么也探不出来。 她自不会应下,可眼见那罗行商却一副卑躬屈膝的死样,点头哈腰答道:「是,侯爷。」 薛云卉心里恨得要命。 方才在我脸前耀武扬威,等这侯爷来了,奴颜婢膝的奴才相全露了出来,这罗行商,噁心得可以! 思绪在心头掠过,薛云卉忽然愣住了。 等等…… 侯爷?! 第005章 困兽之斗? 若是在京城,侯伯世子之流简直满把抓,可在涿州,现下提到侯爷,能让人想到的,只怕也就只涿州百户所武百户的女婿,瑞平侯了。 这位瑞平侯也是个神人。五年前其父犯了事,瑞平侯府袁家被褫夺了爵位,一家离京返乡,消失在京畿。 谁曾想,去岁末,这位袁家庶子竟在对鞑靼人的战事中,立下大功,那被褫夺的爵位,不久便也还了回来。因他父祖皆无,朝廷越过其嫡长兄,将爵位封在了他身上。 这可是今年初,京里论道得最热闹的事了。可巧,这位新晋瑞平侯,正是武百户的准女婿。 薛云卉看着前方那男子精壮的后背,心道,难不成真是他? 若真是他,倒也难怪他嘲笑自己装不识得了。 盖是因为,薛云卉这具肉身的原主,当年正是同他定了亲,又退了亲的! 具体情形,薛云卉一概不知,只不过听她二婶娘唏嘘地提了一嘴罢了,现下想来,有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不过,真是此人吗? 思虑之间,她已跟着这劳什子侯爷进了屋子。 这侯爷上首落了坐,转眼看见薛云卉还立在门口,不由嗤笑道:「现下才这般谨慎作态,不会太晚了么?」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薛云卉听他又讽自己,恨恨地瞥了他一眼。 不过她自不会乱说话,默了一默,佯装发怒,试探道:「侯爷家大业大,我不过一贫贱小民,侯爷何必呢?!」 这侯爷听了,笑哼了一声,眯起眼睛看向她。 薛云卉见状连忙聚精会神,只这侯爷却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悠悠道:「无他,闲来无事而已。」 薛云卉深吸两口气,再次忍住想给他两拳的冲动,心道此人端地是难缠,少不得要下点勐药! 于是她佯装怒火中夹带了悲切之意,又道:「两家好歹有些旧情,侯爷这般不依不饶,不怕世人道你狠心么?!」 可这侯爷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竟忽然笑出了声,随即眼中冷意乍现,盯着薛云卉,一字一顿道:「狠心?是如何也不能同你薛家人比的!」 他话尾高高扬起,一字一顿,嘲意十足,可薛云卉听了却神思一凛。 真的是他! 那个定了亲,又退了亲的侯府少爷! 现下,薛云卉心里恨得只想打人。 若只退个亲,这人根本不必如此费力让她上当,薛家肯定做了对不起人家的难堪事情,人家现下回来讨债来了! 好似生吞了一捆黄连,薛云卉这心里,别提多苦恼了。 老天知道,她怎么就如此时运不济,转世到了这么个主儿身上! 负债纍纍不说,还欠了这么一大笔人情债,现下这侯爷找上门来了,还真让她当牛做马、为奴为婢不成?! 这真他娘的…… 薛云卉差点破口大骂,可转念一想,忽的怔住了。 所以,这鬼侯爷是来讨债的,而不是冲着自己这半生灵力来的么?! 所以,涉及梧桐山庄根本就是巧合,她全不必如此担惊受怕吗? 所以,方才她冷汗频出、如临大敌,都不过是她替自己该死地加了场戏吗?! 这才真他娘的…… 薛云卉觉得自己在脑袋里,好似正驾着一匹发了疯的马狂奔。这马眼看着就要不管不顾地冲下悬崖了,谁知这鬼侯爷一句话,却一语点醒了她,前边根本不是悬崖,不过是个陡坡罢了! 禁不住大口喘了两口气,薛云卉浑身的劲松了大半,再看这侯爷,突然觉得他竟是个丰神俊朗、气宇不凡的。 可她刚觉得看顺眼了一息,忽的又想起此人是来逼她卖身的,转瞬又觉他凶神恶煞,面目狰狞了。 债呀!债…… 薛云卉暗暗嘆了口气,又定了定神,刚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使计金蝉脱壳,只听那侯爷又说了话。 「当年八抬大轿,薛姑娘避如蛇蝎;如今卖身为奴,薛姑娘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她也想问问那早就下地投胎的原主魂魄,到底意下如何?! 想来那魂儿正捂着嘴笑呢吧! 薛云卉谁都问不了,只是想骂人罢了。 看来这侯爷对自己已经势在必得了,见官自己也毫无优势,正如那罗行商所说,她二叔就是个说不上话的幕僚,更何况知州那小人嘴脸的,见到侯爷,还不得跪着舔? 与其拖薛家一家下水,抄家流放,还不如她签了这卖身契算了! 她心里想着,那罗行商就走了过来,将卖身契放在了薛云卉眼前。 白纸黑字,只等着她按下手印了么? 她抬眼去看那契书,一眼便扫到了上面赫然纸上的主家名字:袁松越。 这回可错不了了,瑞平侯的尊姓大名,可不就是这袁松越么?! 薛云卉看着这卖身契,心头一声叠一声地嘆气。 虽然以她的本事,先签下契书,应付了这侯爷,再伺机跑路,不成问题,可她顶着这具肉身,这一辈子怕都要被四处通缉了,她只想想,都觉得糟心。 可是不签,也别无他法了。 薛云卉不由抬头去看这侯爷,见他端了茶盅,悠闲地饮茶,仿佛纵奴行骗、逼良为奴和他毫无干系一般,他只是来看一出让他舒爽的戏的。 薛云卉很气,可她来不及再生气,忽然想到了一个奇怪之处。 既然薛家当年曾对不起这侯爷,那他为何不直接将薛家打到一败涂地,如此岂不是更加出气了么? 可他为何要逼自己卖身为奴呢? 既然不是冲着她这个假薛云卉来的,那真薛云卉,又为何值得他如此? 念头闪过,薛云卉再看这白纸黑字的卖身契,就实在按不下这个手印了。 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薛云卉皱了皱眉,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这侯爷几眼,见他不避不让,目光冷厉地从眼角射了过来,不由想露了怯。 可输人不输阵,薛云卉沉了口气与他对视了几息,隐隐觉得他这目光压迫感太强,自己在他的目光下,说不定就快顶不住了,因而也不强来,忽的冷哼一声,沉声道:「我要单独思虑片刻!」 瑞平侯袁松越禁不住笑了,脚下的蚂蚁,火上的蚂蚱了,居然还要求单独思虑片刻? 他盯了薛云卉两眼,见她面色紧绷,一脸不甘,颇觉有趣,倒也不直直戳破她可怜的处境,缓缓站起了身来,点头道:「好。但愿薛姑娘一刻钟就能思虑妥当。」 薛云卉抿着嘴沉默不语,可一颗心却跳得快了起来,眼角瞥见那侯爷走了出去了,门却仍是敞着,心下一想,忽的起了身。 院里尽是僕从,她转身走进内室,那罗行商在门前见了,不由皱了皱眉,想斥薛云卉两句,袁松越却抬手止了他:「不必。」 院里院外都是他的人,她还能跑了? 然而薛云卉听到了这两个字,脚步越发轻快了,她往那罗太太的床榻去了,见她仍昏死在那处,叫她两句也不见醒,心道这侯爷倒是把戏做的够真,半分机会都不给她留。 可她薛云卉又哪里是常人? 她忽然哼了一声,声音甚是响亮,然后使劲拍了那罗太太两下:「莫再装了!」 但那罗太太是真的昏倒了,毫无反应,然薛云卉先是吵嚷了她几句,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屋外的人听了,都以为她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个个暗笑不已。 薛云卉如是说了几句,便不再多言,只唉声嘆气,嘆着嘆着也没了声响。 经了这一番,院里的人都以为她彻底死了心,警惕放松不少,可薛云卉却忽的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窗口,推开这虚掩的窗扇,抬头看见院墙外一颗高大的梧桐树,眼睛里露出了光亮。 「好桐儿,今儿就靠你了!」 只听她轻声说了这一句,又朝那梧桐树招了招手,那树便好似听懂一般,枝叶忽然抖动起来,一条长枝以极为奇特的姿态缓缓弯下,正好就到了窗前。 薛云卉不由咧了嘴笑了。 第006章 她有张良计 薛云卉伸手拉住梧桐树伸过来的枝丫,借了一力,轻松地攀上了窗台。 她又一招手,一只更粗壮的梧桐枝也弯下来了,她双手攀住那粗壮树枝,眼睛扫了一眼静静的小院,轻哼一声,弯起嘴角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约莫过了一刻钟,屋里还没任何动静,那罗行商当先立不住了。 「侯爷,如今一刻钟已到,您看?」 袁松越被他这么一说,方才飞出的思绪才落了回来,他点了点头,那罗行商便赶紧招唿人进屋看去了。 就这么一看,一院子人都惊呆了。 活脱脱一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那所谓的罗太太又昏死不醒,侍卫将屋子扒拉了一圈,发现了窗台上的脚印。 出了屋子,还有高墙,这么一个弱女子,是怎么无声无息地逃出去的? 难道,还真是个有法术的道长? 众人都朝罗行商看来,罗行商显然没料到这般情形,鼻尖不由出了汗,他一面喊着人将小院角角落落都再翻一遍,另一面,急急忙忙去向袁松越回禀。 袁松越闻言,轻哼一声,没当回事。 少顷,搜人的侍卫过来,只道是院里翻了两遍,也没发现那女子半分身影,袁松越这才皱了眉,目露些许惊讶。 他亲自起了身,去看那窗台脚印,后又点了他身边一少年侍卫,让他去院墙查探。 那少年身形轻盈,一侧身从窗户飞出,点脚就到了院墙上。 「侯爷,院墙上有脚印!」 话音一落,所有人皆是一惊。 这女子非是会什么法术,这是会武功啊,还是高强的武功!不然哪能无声无息飞檐走壁了?! 不知情的人如是作想,可袁松越心里,却比他们惊讶更甚。 此女如何修得如此武功?便是她在道观修行两年,以她的年岁和修行时日,如何可能修行至此? 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不过,这并不打紧。 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真以为,她能逃出他的掌心? 袁松越冷笑一声,道:「去薛家。」 …… 逃出了小院的薛云卉,自然一步不停地向家中奔去,她只盼着薛云沧知道其中缘故,能同那鬼侯爷周旋一番。 她奔至家门前,正瞧见阿荞搬了个杌扎,坐在石阶上,摇头晃脑地给一群小豆丁看手相。 她来不及说旁的,一把捞起了阿荞,沖这一群小孩子道:「小道长今日有事,不看相了,快都回家去吧。」 她言罢,拎了杌扎,携了阿荞进了院子,吩咐阿荞关门,自己几步跨进了薛云沧房里。 彼时,薛云沧正伏在案上做文章,他这般身体,也只上晌还有些气力写字了。 他见薛云卉进来了,侧头问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哥哥!」薛云卉跑得口干舌燥,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下,急急问道:「瑞平侯同我当年的亲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云沧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薛云卉自从那年生了场大病后,便说好些事都不记得了。薛家人自然奇怪,只她性情变了太多,全不似从前骄纵任性,动不动发脾气,薛家人惊喜之余,又道是忘了前事的功劳,是以不甚同她提起以前的事。 而薛云卉又上山修行,自也无意过问。现下她突然问起当年这桩亲事,薛云沧倒有些吃惊。 「怎么?是袁家找上你了,还是武百户家?」他问。 毕竟,瑞平侯要同武百户的女儿成亲了,此时翻出此事的,还能是谁? 「是瑞平侯!他设计引我上钩,如今拿了我害人的伪证,要逼我签卖身契!唉!我也是一时大意了!」 薛云卉言罢,又急道:「我从他手底下逃出来了,估计过一会儿,人就追上来了!哥哥,你同我说说当年的事,看有没有转机!」 薛云沧面色严肃起来,想了想道:「当年文官和功勋家联姻,宫里最是看好,爹刚升了官,便同瑞平侯府攀上了关系,将你许给了他家次子,也就是现下的瑞平侯。」 薛云沧说到这顿了一下,面上尽是不贊同之色,摇了摇头,又道:「后来瑞平侯府获罪,爹……爹急于同他家撇清干系,便直接退了亲。」 薛云卉闻言,顿了一下,皱了皱眉,「趁人之危退的亲?袁家当时如何态度?」 「当时,如今这个瑞平侯的父亲还是侯世子,他获罪下狱,老侯爷又卧病在床,爹找上门去,是袁二爷自己,当场把你的八字还了,二话没说。」 薛云沧说完这个,兄妹二人皆陷入沉思。 薛云卉不禁暗嘆,薛老爹委实不地道,袁家破败了,他想及时抽身也就罢了,可这样大张旗鼓地上门退亲,但凡有点气性的人家,都会心有芥蒂。 然而,正是应了那句话,莫欺少年穷。 谁晓得,不过五年,就是这个袁二爷一战成名,一举拿回了瑞平侯府的爵位。现下,找上门来算帐了。 薛云卉心想,薛家那死鬼父女俩,想必正在地府里笑问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这样一想,方才那个问题又回到了脑中: 若说是薛家得罪了袁二,那他为何只揪着自己不放,是发了半边善心,还是另有隐情? 薛云卉这厢琢磨不透,刚想再问,只见薛云沧忽然起了身,在樟木大箱子里翻找了片刻,寻出来一个小匣子,难得的红木雕花,十分精緻。 这样的东西薛家不是没有,只是早就卖光了,剩下这个,当真稀罕。 薛云卉疑惑地看着薛云沧,见他这一番举动下来又有些喘,连忙过去扶了他,「哥哥寻得这是什么?」 薛云沧面上尽是沉稳,打开了匣子,将匣里放的大红锦帕掀开,一块质地温润、雕工不俗的白玉牌现在了眼前。 薛云沧眉头舒展开来,面上尽是胸有成竹之色,然后将这小匣子交到薛云卉手上,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穗穗别怕。你现下拿着这个去武百户府上,跟武百户说瑞平侯为了同他家结亲,故意使计陷害你这同他定了亲的原配,还企图逼你为奴。 这块玉牌就是当年咱们家同袁家定亲的信物,玉牌上有瑞平侯府的字样,由不得他们不认。武百户是京畿有名的义勇之士,必不会不理不睬。 我们两家的恩怨,虽不该拉他家下水,可此事紧急,也别无办法。你拿此事要挟,两厢抵消便是,不必过多纠缠。此事之后,有武百户从旁看着,袁二不会再为难你。」 薛云沧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当下勐烈咳嗽起来,薛云卉要去给他倒水,薛云沧却推了她:「不用管我了,快去武百户家,别让他们捉到你!」 薛云卉眉头一皱:「那他带人来家中……」 薛云沧笑了,「孰轻孰重,他一个带兵打仗的侯爷还能分不清?不必担心家中,快去吧!」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薛云卉当下也不再犹豫,喊了阿荞给她爹爹倒水,自己飞快地从后门奔出去了。 只他们都没瞧见,窗外闪过一个细瘦的身影。 第007章 他有过墙梯 薛家的小巷口,依旧有两三个孩子跑着打闹,叽叽喳喳,无忧无虑。 他们笑闹着,一转眼,就看见几个陌生男子,出现在巷口。 为首一人正是不知真名的罗行商,他带了四五个家丁,快步往薛家来了。小孩子见了这阵仗,都吓得躲到一旁,不敢说话。 罗行商一行,片刻就到了薛家门前,见大门紧闭,砰砰砰地敲起门来。 敲了几下,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 开门的是个老婆子,正是卢同的娘卢婶。她脚有点跛,见着罗行商等人虽怕,却极力保持镇静,问道:「找谁?」 罗行商嗤笑一声,道:「揣着明白装煳涂!你家薛道长呢?!」 「道长不在家,去武百户家了,你要寻,就去武百户家寻!」 卢婶壮着胆子扔了这句话,砰的一下,就把门关了,捂着乱跳的心,回头去看内院门前,牵着阿荞的薛云沧,见薛云沧朝她微笑颔首,才喘了两口气,放下心来。 再说门外那罗行商,被卢婶扔了这句话,又砰得关了门,震了一下,然后皱了眉头,问手下的人:「去武百户家?我没听错吧?」 手下的人也是诧异,纷纷表示他没听错,罗行商琢磨了几息,心觉不妙,连忙转了身,往大街上的一处茶馆奔去了。 悠悠的茶香飘荡在鼻尖,袁松越捏了杯子绕鼻闻了闻,未及放下,罗行商便带人回来了。 「侯爷,薛氏女不在家,他家下人说……她去了武百户府上了!」 袁松越挑了挑眉,「没听错?」 罗行商连声道否,袁松越默了一默,不由抬手撑了额,思索起来。 去武家了?她家下人如何得知? 她定是回了家中,再转而去的武家。 那她去武家又是想做什么? 袁松越禁不住皱了眉,刚想点了人再去打探一番,就见下人过来禀报,说有个妇人一路跟了过来,说是晓得薛氏女的行踪,特来告知。 这却是有意思了。 袁松越一听,眼中就露了兴味,点了罗行商,让他到屏风外头代为问话。 袁松越坐在里间,只将外边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 「来者何人?」罗行商拿了派头,问道。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妇道人家,打扮的还算体面,只两只眼睛眨个不停。 这妇人还以为罗行商就是侯爷,跪下便道:「侯爷饶命,是那薛云卉惯会骗人,可不干我家的事!我家和他家早就分家了!民妇知道她的行踪,斗胆请侯爷拿她,千万不要牵扯民妇家!」 她一口气道了这么多,罗行商听着有些晕,不由问她:「你是她何人?实话说来!」 「民妇虽是她堂嫂,可平日并不来往的!请侯爷明察!」 她这样一说,罗行商当即明白了过来,原来此人是薛家女的二堂嫂苟氏。 这苟氏据说是那欺软怕硬的做派,定是晓得薛家女得罪了侯府,生怕连累自家,这才过来拿了薛家女的行踪,同她自家撇清干系的。 罗行商不由又惊又喜,面上却不露半分,道:「算你识相,知道什么,快快说来!」 苟氏闻言,没当即回,却犹豫了一下:「侯爷当真能放过民妇一家?民妇家真和她没关系!」 她一双眼睛偷偷朝罗行商看来,看这架势,不答应她,约莫不肯说的。 罗行商暗道这薛家人个个难缠,幸亏没扭成一根绳,不然更麻烦。 他哼了一声,悠悠道:「只要你家没犯事,自然不追究的。」 苟氏听了,只当他答应了,再不犹豫,连忙道:「民妇的丫鬟红喜方才去他家借线,不巧正听到他兄妹二人在房里说话,说的正是去武百户家的事!红喜就在门外,侯爷不若让她进来说话!」 罗行商一听,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当即就把这红喜叫了进来。这丫头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当下哆嗦着,把她趴下薛云沧窗外听见的,俱都一五一十道来了。 屏风后,袁松越把玩着手中的青花缠枝莲纹杯,面色微有些沉。 他没想到,薛云卉能在他眼皮底下逃出生天;也没想到,薛家竟还留着当年定亲的信物;更没想到,这薛家大哥竟有如此急智,能想出这个法子,反手一击。 薛云沧倒是清楚武百户的为人。自己落魄时正因武百户搭救,才有后来的机遇,为了感念他的恩情,他求娶他家女儿,便是如今袭了爵位,也不曾反悔半分。 薛云沧正是拿住自己报恩和武百户忠义这两点,让薛云卉手持信物恶人先告状,便是他说清实事并非如此,以武百户的为人,这亲事定然再做思虑的,而他,也难以再对薛云卉下手了。 当初他父亲要为他定下薛家这亲事,他便不甚看好的,若非他父亲怕他被岳家压制,又想为他娶个知书达礼、乖巧柔顺的,也不能看上薛家女。 那薛云卉同他相看时,当真百般乖巧、贞静柔顺,可谁知…… 袁松越面色越发阴沉了,他做了这一番安排,本以为手到擒来了,不曾想到手的人却飞了,说不气,自然不可能。可他却沉得住气,当下半眯着眼睛,将此事来回想了一遍。 罗行商止住了苟氏的求饶,室内有些静默,片刻后,袁松越招手喊了一旁的侍从,低声说了句什么。 侍从转过屏风,附在罗行商耳边传了话,那罗行商便朝着苟氏道:「妇人家不好出面,去叫你公爹来吧。」 苟氏愣了一下,旋即又明白过来,侯爷约莫要使人去武百户家分说此事,因而让她公爹出面。 苟氏的公爹,也就是薛云卉的二叔薛世歷,现下在涿州知州手下做个幕僚,好歹也是正经身份,又是举人出身,说起话来,比苟氏这妇道人家响亮多了。 罗行商发了话,又指了个人与她同去,苟氏不敢不从的,连忙往衙门去了。 苟氏一行带着二叔薛世歷返回的时候,袁松越正不急不躁地坐在雅间饮第二道茶。 薛世歷听苟氏言语了一路,心下惊诧,他哪里想到侯爷竟想起了旧事,找上了门,不仅如此,他侄儿侄女竟敢不管不顾地同侯爷对着干。 薛世歷心下转了好几回,直接被领进去见袁松越的时候,已又几分思虑了。 「请侯爷安。」薛世歷不敢托大,一边行礼,一边偷偷打量着袁松越。 当年定亲的时候,他还是见过这袁二爷的,虽无过多交谈,可也晓得这庶出的袁二爷性子十足的古怪,便是其父在旁,也没什么好脸色。 可人家是侯府的小爷,便是用自家嫡出的姑娘配,那也是高攀。他们薛家除了薛云沧反对这门亲事外,其他人都无有多言。 谁知阴差阳错,这亲事到底没成。然而如今,人家重归高位了,却来讨个说法了。 薛世歷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不等袁松越开口说话,便叩头道:「侯爷饶恕,小人大哥当年犯下大错,委实不该!如今薛家也落魄返乡了,还请侯爷高抬贵手!」 袁松越听了,嘴角勾了上去,打量了他几息,才缓缓说道:「这倒是好说……」 他顿了一下,薛世歷当即眼睛一亮,刚欲叩头道谢,只见袁松越薄唇轻起,轻描淡写道:「不若,薛先生亲去武家证明令侄女手里那玉牌,根本就不是定亲的信物,而她所说的亲事,也是子虚乌有,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第008章 各执一词 百户可是正六品武官,在涿州城里也是响噹噹的。武百户本就是涿州人士,为人乐善好施,他府上的院子也和为人一般敞亮。 薛云卉一路奔来,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到了武府里。她道明了要见武百户,正好武百户今日就在家。 曾经薛老爹在时,两家虽文武不搭界,却也有些许面子情,如今薛家人找上门来,武百户自没有不见的道理。 薛云卉饮了下人上来的茶,心中沉定不少,见武百户投来疑惑的目光,也不绕弯,开门见山道:「百户仁义,小女今日遇上一桩烦心事,还请百户指点一二。」 武百户见她面沉如水,虽穿着道袍,却开口自称小女,心下觉得她不是玩笑用途,正经道:「你且说来。」 薛云卉点了头,把昨日今日的事体,略做增减一一道来。 「……我在城里行走,若昧着良心用那污秽之物,如今也早就混不下去了。百户明理,那瑞平侯爷一味栽赃于我,不过让我签了那劳什子卖身契,便张不开嘴说出实情了!你两家婚事,我从不曾插手,可侯爷这样步步相逼,我却不能束手就擒!我知百户非那是非不分之人,还请百户为小女做主!此事之后,小女手里这玉牌自当归还袁家,自此再不提婚约一事!」 薛云卉一口气来,越说越是愤慨,情绪也激动起来。 武百户从头听来,越听面上越沉,最后一掌拍在了案上。 薛云卉听了这声拍案,暗自叫好不迭,却只抿了嘴不做言语,好似旁人欺人太甚,她却试图百般忍耐,只求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般。 戏作得这么足,武百户一个忠直之人,难能不信。 他当下沉了口气,说道:「此事不光彩,还涉及我家。姑娘信我为人,当先前来明说,这等情谊我武某人记下了。姑娘且放心还家,两日之内,定给姑娘一个交代!」 薛云卉喜从中来,面上却不过多表现,只松了口气,朝武百户正经行了个抱拳礼,道:「多谢百户!」 薛云卉说完起了身,武百户起身送她,二人刚至门前,就见一小厮奔来禀报,说侯爷上门来了。 薛云卉眼睛一眯,武百户却眉头一皱。 武百户心下略做思虑,突然道:「薛姑娘暂且留步,正巧侯爷也到了此处,你二人不若方面罗对面鼓地将此事说清楚,姑娘以为呢?」 他都这样说了,薛云卉若是避而不见,反而让人生疑,况且玉牌在手,天下我有。薛云卉有什么可怕的? 他袁松越能设计陷害、逼良为奴,她薛云卉就不能隐瞒事实、指鹿为马了? 呵呵,大家彼此彼此么! 薛云卉眼中露出些许志得意满的笑意。她要好好看看,这位高高在上的瑞平侯爷,张口结舌、百口莫辨是个什么吃瘪样! 不过片刻,袁松越便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 他打眼瞧见薛云卉站在武百户身后,竟斜着眼睛肆无忌惮地朝他面上看来,嘴角还噙了一抹笑意,小人得志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袁松越见她这样,心下想笑出声,可却只目色淡淡地从她脸上扫过,见她眉目一如往昔般明丽,可神色却暴露了内心的龌蹉,心下不由又是一阵厌恶,收了目光,朝武百户行礼:「岳父。」 武百户低低嗯了一声,道:「我从薛姑娘口中听了些许关于侯爷的事体,甚是惊讶。既然侯爷来了,少不得将此事说道清楚,都进屋坐吧。」 武百户放了话,转身往屋中去。薛云卉却挑衅地看了袁松越一眼,而袁松越却似没看到一般,目光直接将她略过,只当她是微不足道的蚂蚁,然后抬脚进了屋。 薛云卉心道此人还不知道自己的手段厉害,且让他再猖狂几息,看过会儿如何打得他找不着北! 她也走了回去,捡了张椅子,不卑不亢地落了坐,下人又将茶上了一遍,武百户发话了。 「侯爷同小女即将成亲,本是喜事一桩,可薛姑娘却道,侯爷本与她有婚约再先,又有侯府玉牌为证。后你两家失了联繫,此事便无有再提了。薛家无意攀附侯府,侯爷却心觉不安,设计欲迫她为奴。我只问侯爷,可有此事?」 武百户话说的沉,却也清楚明了,袁松越一听,同苟氏的丫鬟说的薛家兄妹的诡计并无二致,倒越发沉得住气了。 他默了一默,眼角瞥见薛云卉昂首挺胸地坐在那里,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这轻笑颇有些意味不明,武百户皱了眉头,薛云卉也有些迷惑。 这鬼侯爷,竟不意外么? 她微敛了神色,只见袁松越转头朝向武百户,淡淡道:「岳父大人,恐怕是被此女矇骗了。」 武百户挑眉,他又继续道来:「我从不记得家中曾以玉牌为我定下这薛氏女,她口口声声说的这玉牌是两家定亲的信物,如何证明?」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嘆了口气:「当年家道中落,倒没少典当家产。一来对不起祖辈,二来,也给了不少人家可乘之机……」 薛云卉一听便是一声冷哼,不等武百户开口,便道:「侯爷这颠倒是非的本事,真不是一般!先是找了下人陷害我,而后又一味不认当年定亲的信物,当真厉害!」 她言罢突然起了身,一脸愤愤地道:「侯爷一唿百应,我却不过小民耳耳,自然侯爷要马鹿异形,我也无力辩驳!只这卖身契我绝不签下,宁以死明志,也不辱家风!」 话到尾处,已是低吼出声,薛云卉怒目圆瞪,一脸的不甘。 袁松越晓得她不过是装相给人看罢了,不言不语,武百户却不晓得薛云卉真假,急忙起了身:「薛姑娘这是做甚?!咱们定将此事分说清楚,给姑娘个交代,姑娘可万万不能做了傻事!」 袁松越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她作戏。薛云卉见他如此沉定,心下不由有些恍惚。 这鬼侯爷是养气功夫十足,还是心中另有谋算呢? 她思索不出,只喘着气把脸别向一旁。武百户见这二人各执一词,心觉此事难办,正苦苦思索如何解了这僵局,就听袁松越又说了话。 「岳父不必为难,当年袁薛两家在京城的事情,这涿州城里大概无人知晓,况薛氏女又疑心我仗势欺人,我看,不若将她二叔请来,问一问,也就知道了。」 武百户闻言,看向薛云卉:「薛姑娘以为如何?」 薛云卉委实没想到袁松越能提了这么个办法,先是一愣,转念一想,以薛世歷的为人,说不定还想让她顺势嫁给袁松越呢!她虽无意嫁这鬼侯爷,可却要这证词。当下不再犹豫,点头应了。 武百户派人去请薛世歷,三人坐在屋中,又静默起来。 薛云卉心中将此事盘算了一遍,对于薛世歷的突然出场,微有些不安。她面上略微露出些许惑色,袁松越便瞧在了眼里。 他心道此女虽狡诈又猖狂,却也不是一味自大之人,定是察觉情况有异,心生警惕了。 可警惕又能怎么样呢?此事已然板上钉钉了。 且等她二叔一来,一张口,只怕她当场就会吓得脸色发白吧! 他袁松越仗势欺人又如何?不过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不消多时,薛世歷便到了。 武百户让袁松越和薛云卉移步至屏风之后,免得干扰对薛世歷的问话。 那二人并无异议,俱起了身。 袁松越负手大步走在前,薛云卉拿了匣子快步跟在后,二人转眼就到了屏风后面。 袁松越伸手撩袍,左上首落坐,面上一派沉稳。 他甫一落了坐,这侧间的格局当即变了,好似他是那堂上的官爷,站在下面的薛云卉是那堂下的犯人一般。 薛云卉皱了眉头,她站着处于劣势,坐在下首也是被他压制,虽然这并不妨碍大局,可人活一口气! 这鬼侯爷她已然得罪了,卖乖讨巧有什么用?还不如气他一气! 薛云卉当下毫不犹豫,直奔他右侧坐了下来。虽右不比左,可好歹都是上座啊! 她这行径,果真惹得袁松越皱了眉头。 第009章 二叔或成最大赢家 袁松越眼角瞥见薛云卉不似方才一般,在武百户面前装模作样,露出了原本的小人嘴脸,对她的厌恶又升一层,心道这样的人留在涿州也是祸害,待他收拾了她,让她也尝尝自己当年尝过的滋味,便把她扔到偏僻的庄子里,免得她再出来害人。 薛云卉哪里知道他的想法?若真知道,怕是要气的笑出来的。 她只将匣子放在一旁,胳膊撑在案上,托着腮,上下打量着袁松越,嘴巴啧啧两声,见袁松越眉头皱得更紧,她嘴角越发翘了上去,低声道:「侯爷以为,自己有几成胜算吶?」 袁松越闻言,从眼角瞥了瞥她,见她秀眉高挑,杏眸清澈,鼻樑秀挺,红唇微张,五官比五年前长开了许多,越发的明**人了,只可惜,性子却比那时更添狡猾,说谎作戏不在话下,浪费了好一张皮囊。 他轻哼一声,尽透着轻蔑,并不屑于开口说话。 薛云卉对他的傲慢态度浑不在意,又道:「侯爷手段厉害,我也不能一味受着,也得回敬侯爷一二,不是么?况这玉牌到底是真是假,侯爷心里没数?武百户这样的忠义之士,最怕坏了名声,指不定,还想成全了你我呢!」 她声音虽极低,可语气却极为猖狂,袁松越听她还有嫁给自己的打算,不由更加厌恶她,可心底却对她更是嘲笑不已。 她以为手里握着一块死物,就能左右他?真真不知天高地厚! 且让她猖狂去吧,过一会儿,有她哭的时候! 袁松越不言语,薛云卉还以为自己将他气到了,他现下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不已。薛云卉这样一想,心下越发地高兴了,方才因为二叔生出得那点不安,也唿啦一下全消散了。 袁松越心底嘲笑不止,薛云卉面上笑意盈盈,二人各怀心思,又都道自己十拿九稳,室内安静了几息,脚步声就传了进来。 「薛先生快请坐。武某有一事不明,要向薛先生讨教。」武百户当先道。 「百户客气了,有何事直接问便是了!」薛世歷很是客气,不敢托大。 武百户也不绕圈子,直接道:「是这样,武某听说薛家曾与瑞平侯府定过亲事,当时是何种情况?」 他问出这关键一句,薛云卉在屏风后头不由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可袁松越仍旧不紧不慢,一派淡然。 薛世歷听了问话,顿了一下,皱了眉头,疑惑道:「嗯?定亲?百户这话从何说起?」 话音一落,武百户便是一愣,而屏风后面,薛云卉却突然张大了嘴,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极为适时的,她一旁的袁松越,忽然嗤笑了一声,略略侧了头,朝她看来。 薛云卉浑身有些僵硬,眉头皱成一团,全没了方才的得意。她低头看看手上的匣子,又看看一旁的鬼侯爷,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袁松越见她这般,不由咧开嘴笑了。 天欲亡之,必先狂之,现下用到他和她的身上,也正正合适。 手指在案上轻轻点动,轻快的律动透着手指主人畅快的心情,却越发反衬出一旁那僵硬的人,心底的惊涛骇浪。 屏风外,武百户愣了一息过后,才收了面上的讶然,復又问道:「这……两家果真没定过亲事?」 「正是。」薛世歷点头。 这两个字正正砸到薛云卉头上,使她一颗心扑通沉到了谷底。 难怪这鬼侯爷耽搁了好久才追过来,难怪他见她手持信物也不惊讶,难怪他张口就说让她二叔前来证明…… 原来原来,他早就布好了局对付自己了! 可是他哪里来的消息?! 薛云卉兀自震惊又迷惑,武百户也有几分不信。 看那薛氏女方才的作为,根本不似作伪,况她也不怕她二叔前来指认。怎地此时,她二叔却说并无定亲呢? 他不禁又问道:「也没有过什么信物?似玉牌之类的?」 他这么一问,薛世歷却好似被提醒到了什么,侧着头想了想,在武百户焦急的目光注视下,突然道:「哦,我想起来了……」 他说到此处又顿住了。 室内又是一阵安静,安静中却透着七分紧张。 武百户盯着薛世歷,薛云卉越发竖起了耳朵,连袁松越,这一次也微微皱了眉头,目光不由往屏风处转去。 「先生想起什么了,快说呀!」武百户性子急,连忙催他。 安静的厅堂之中,只见那薛世歷一拍大腿,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了!当年家兄曾把家侄女许给瑞平侯府的二爷做那贵妾!袁家当时便送了块玉牌来,作定妾信物的!」 薛世歷这两句话,好似冰雹突然从天而降,只把屋里其他三人,俱都砸得晕了头。 武百户目瞪口呆自不必提,只说屏风后头,薛云卉所谓的势也全不见了,只剩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薛云卉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贵妾?妾?她这个便宜二叔到底在说什么?!好端端的妻室,怎么成了小妾了?! 还有这鬼侯爷,逼她卖身就卖身,转脸又要纳妾,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天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怎地让她来背锅! 她不由拿两只眼睛去瞪袁松越,只见他亦满脸诧异,方才那淡然的神色全不见了,面色也沉了起来。 袁松越自然要沉了脸的。 这薛世歷,竟然敢阳奉阴违!他何时说过要纳这薛家女为妾了?还贵妾?! 他抬眼看见薛云卉拿眼瞪他,心下不由一阵火气窜了上来。打不着狐狸,倒惹了一身骚了,薛家人就这么急着想往上爬吗?! 二人目光交叠处,火花四起,偏偏谁都不让谁,只使得这屏风后面,气氛万分紧张。 然而抛出了这么个惊天大消息的薛世歷,却端起茶盅,撩开杯盖,堪堪遮住了他面上的得意之色。 贵妾好呀。 既不耽误武百户与侯府结亲,也不耽误他依着侯爷的命令否认了定亲的事,更要紧的是,他们薛家就这么一个姑娘,不好好谋划着名嫁个得势的人,岂不浪费了? 这下,侄女成了瑞平侯爷的贵妾,又是在主母娘家事先备了案的,侯爷便是现下不满意,当着武百户的面,也不敢对薛家翻脸。 只要以后侄女嫁进了侯府,顺着些侯爷的意思,再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他们薛家说不定就要翻身了! 真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薛世歷若非极力忍着,定要仰天大笑三声,可薛云卉,却恨不能把他吃了! 谁稀罕给这鬼侯爷作妾?! 她还要赎了庄子,远走高飞呢! 第010章 苟氏的嘴脸(上) 相比薛世歷的身心愉悦,薛云卉和袁松越却郁闷连连了。 他二人谁都不服谁,可却也晓得,薛世歷自作主张先同武百户拍了板子,他二人又各执一词,再争论下去,武百户也是不信的,最后还得按着薛世歷的来。 厅里,薛世歷已是在跟武百户好言商量纳妾事宜了:「……百户嫁女要紧,眼看着再过一月,就要大婚了,等大婚过后半年,再纳了家侄女过门便是。我们薛家,那也是知书达礼的人家,不会连这个都不懂的。」 武百户听着,心里不是个滋味。 他从起先听说袁薛两家有婚约在先,便心觉不好。自己这个女婿,虽不是他求来的,却也是高攀了的,若再名不正言不顺,岂不被人背地里指点? 而之后,此事起了变,他派人叫了薛世歷过来问明白,谁知问出的结果,虽证实了袁薛两家没有定亲,可却是定了妾的,而且是贵妾。 薛家是正经读书人家,薛家老大在世的时候了,也在京里做过官,虽落魄了,可破船还有三千丁,不能等闲视之。 自己女儿身份本就不够高,婚后不过半载,再迎这么个正经人家出身的贵妾进门,地位可想而知。 可他武某人是绝对不会动那阴私的手段的,当下能如何?不仅要替女儿认下这妾,还要大大方方地答应,万不能被人诟病! 因而薛世歷说的,他虽不乐,却一口应下了,然后便端了茶,一分都不想留薛世歷,这就要让他走。 薛世歷哪里不知他心思,当下很识时务地,拱手道别了。 他走了,屏风后那二人,也走了出来。 「薛姑娘如何说?」武百户脸色不好,当先问道。 薛云卉经了这一会儿的工夫,已是缓过来许多,呵呵一笑,道:「这却是我的不是了。想来我当时年幼,记错了也未可知。百户海涵,侯爷海涵。」 她施了一礼,眼睛瞥见袁松越脸色发黑,不知也地,竟有几分幸灾乐祸。 虽她也没捞着什么好处,可这鬼侯爷也不是照样被二叔耍了? 啧啧,大家彼此彼此么。 她心道,此时距离侯爷大婚还有一个月,再按照方才薛世歷和武百户说的,大婚半年后再纳她过门,这七个月的工夫,她使把劲,还了钱也就能跑路了。 没了妾,说不定武家还乐意呢!侯爷想找薛家的事,碍着武家,怕也不好动作吧! 薛云卉觉得这样正好,虽未求仁得仁,却也能凑合了,心下不由又高兴起来。 她不说旁的,也似薛世歷一般有眼色,连忙告辞了,让那翁婿二人自家商量去。 看着她轻快的步子,袁松越心中火气上窜。 他绷着嘴不说话,武百户却开了口。 「想来侯爷当时也是年少,不晓得其中事体。只是却不该仗势欺人,闹得如今这样,又有什么好?你如今也是侯爷了,我只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武百户撂了话,转身就走了。 被岳父告诫了一句的袁松越,心下更添烦躁,他望着薛家叔侄离开的地方,眯起了眼睛…… 却说薛云卉出了武家的门,薛世歷正笑嘻嘻地在门口等她,见她来了,还朝她招手,道:「怎样?还不快好生谢了二叔!」 薛云卉翻了白眼:「有什么好谢的?!本是定亲,到你嘴里成纳妾了,谢你做甚?」 「唉?你还真想嫁侯爷?人家是来寻仇的,没瞧见?!况我说是定亲有用吗?武百户能答应?到时候武百户翻了脸,侯爷那手段,你让咱全家都赔进去?!」薛世歷瞪了她一眼。 薛云卉一点都不想跟他理论,他不是早就想把她卖个好价钱吗?若不是有薛云沧镇着,她早被他嫁给卖茶叶的老鳏夫,或者给知州做小妾去了! 薛云卉不跟他扯皮,只道:「二叔那九十两什么时候还?」 薛世歷讶然:「什么九十两?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你还让我还钱?有你这样的侄女吗?!」 「呵!」薛云卉笑了:「二叔帮的忙,侄女这厢谢过了。可亲叔侄,明算帐,一码归一码,二叔半年之内就得把那九十两还上,不然么……」 「不然你怎样?!」 薛云卉嘻嘻笑道:「那就只能从二哥手底下出了,到时候,还多少就不是二叔管得住的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只留得薛世歷气的指着她骂。 他可以赖帐不还钱,可薛云洋却不能不去赌钱呀! …… 薛云卉直奔家中去了,还没进门,便听见院子里一阵咳心咳肺的声音,薛云卉喊了卢婶开了门,一边往薛云沧房里去,一边问道:「哥哥怎么了?怎么咳嗽得这么厉害?」 「姑娘,你是不是签卖身契了?!」卢婶不回她,反而问道。 薛云卉惊讶:「谁说的?!」 卢婶「哎呦」了一声,连忙拉了她:「难道不是?方才二奶奶过来,说你害了全家人,二老爷也保不了你,还不如让你卖了身干净!」 「二嫂?!」薛云卉登时柳眉倒竖。 好,好,好,她就说是谁泄露了她的计策,真没想到,竟然是苟氏! 「她什么时候说的?是不是她把大哥气得发了病?!」 「她刚说完,前脚刚走,大爷听了她的话,一口气没上来,就这样了!」卢婶急道。 说话间,薛云卉已进了薛云沧房里。 「大哥!」薛云卉见薛云沧脸涨的通红,吓了一跳,赶忙又倒了杯水给他。 薛云沧却是没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想问什么,却咳得说不出话。 「大哥别急,我没卖身!」 薛云沧惊讶,薛云卉将水杯塞到他手中,他喝下一口水,喘了两口,缓过来些。 「没有?你莫骗我,二叔岂会向着你?」薛云沧不信。 薛云卉苦笑:「他是不会向着我,却是将我卖了个好价钱。他说玉牌是定妾的信物,我成了那袁二的妾了!」 薛云沧皱了眉:「二叔他……咳……咳……他算盘打得倒响,那你……」 「哥哥不必愁,我一时又不进袁家,到时候大不了躲一阵就是了,有武百户在,他敢怎地?」 薛云沧听了,点了点头,嘆道:「倒是无端扯了武百户下水……既然不急,徐徐图之倒也可。若能让侯夫人点头放了你,岂不是好?想来,她也不想有个妾室碍眼吧。」 「大哥说的正是,回头我便同武家女眷打打交道,早做准备。」 「嗯,武百户仁义,若以后他有难,咱们能尽力便尽力。」薛云沧嘱咐道。 薛云卉连声应下,转眼见薛云沧又勐烈地咳嗽起来。 「我去请大夫!」她皱了眉,起身就要出门。 「姑娘,荞姐儿方才往西院找人去了,不知道请来没有。」卢婶连忙道。 卢婶腿脚不便,阿荞年纪小,薛家兄妹不敢让她随便离家太远,若薛云沧发病,大多都是阿荞跑去薛世歷府上,找个小丫鬟跑腿去请大夫。 薛云卉听了卢婶的话,便道:「我去西院看看。」 可薛云卉快步到了西院,却正瞧见阿荞孤零零站在树下,躲着脚,抹着泪,抖着声同苟氏理论。 「……我爹爹病得那么厉害了,我找人替我跑一趟,婶婶为什么不让?!我爹爹可怎么办?呜……等我姑姑回来,我要告诉她!」 薛云卉听得一阵揪心,刚想一步上前,只听那苟氏道:「哎呦,还你姑姑呢!她都快成了别人家的奴婢了,那还管的了你?」 「你胡说!你才是奴婢!」 苟氏一听就怒了:「死丫头,说谁呢!」 她言罢就要上前。 薛云卉已是在门口听得怒极,当下两步沖了上来,将阿荞挡在身后。 「怎么?二嫂?这么能耐,欺负小孩?!」 苟氏见了她大吃一惊:「你……没被抓走?!」 「抓走?」薛云卉冷声笑了:「那你现在看见的人是谁?!」 苟氏目瞪口呆。 阿荞打眼看见了薛云卉,眼睛一亮,鼻头一酸,泪水哗啦哗啦落了下来。 「姑姑!姑姑!」她大哭着扑了上来。 薛云卉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见她小脸全是泪水,方才同苟氏争吵时,还强撑着不哭出来,现下见了自己,却泣不成声了。 薛云卉抚着她的后背,不由心一揪一揪地疼,再看到苟氏那张嘴脸,想到她还坏了自己的事,心中更是火大。 今次,若不治得苟氏跪地求饶,她便是枉来人世走一遭! 第011章 苟氏的嘴脸(下) 「你……你……到底怎么回事?侯爷怎么可能放过你?!」苟氏见她毫髮未损地站在这里,难以置信,指着她又问。 「啧,只你这等蠢人,才以为泄个密就能如何了我,蠢不可及。」薛云卉眯了眼,讽了她两句。 苟氏方才被阿荞情急说了句「奴婢」,现下被薛云卉骂了句「蠢人」,又想到事情出乎她的意料,心下十分不爽,一叉腰便道:「你可别嚣张,看看你们东院都破烂成什么样了,任谁都能来踩一脚!你逃了今日,也逃不过明日!你以为人家侯爷是吃素的?!你等着吧,你们一家都跑不了!早晚抄家流放!」 她越说越是来劲,说道抄家流放,阿荞竟然一下听懂了,抱着薛云卉的脖子,便是一个哆嗦。 薛云卉又是气又心疼,连忙拍了阿荞的小后背,哄她:「没事,没事,别听她的!有姑姑在,别怕哦……」 「哎哟,就是有你这个姑姑在,才害了你们!阿荞哟,快让你爹爹把你姑姑撵出去,指不定,侯爷能放过你们……」 苟氏这么一说,薛云卉可气笑了,苟氏又骂又吵不说,还敢教唆小孩子? 薛云卉慢慢收了面上火气,仔细打量了苟氏两眼,开口打断了苟氏的话。 「哎,二嫂可赶紧闭嘴吧!你看你这面相,牙疏面尖,嘴角向下,这可是明摆的是非啄了,口舌生非懂不懂?无端招惹祸端呢!」 苟氏听了一愣:「你胡说什么?你出门行骗那一套,别来骗我,我可不信!」 她虽是这样说的,却禁不住咽了口吐沫,抿了抿嘴。 薛云卉见她这般,又继续道:「看你眼神不聚,眼皮下垂,可不正应了此兆?二嫂今日便犯了口舌的忌讳,说不定,立时就有现世报喽!」 一听现世报,苟氏倒抽一口冷气,不由踉跄了一步,瞪眼:「我不信!你再胡言乱语,我让人把你打出去!」 不信?现世报一下,可不就信了? 东西两院之间那棵梧桐树被风颳得沙沙作响,薛云卉侧眼瞧了一眼,然后屏气凝神起来,不言不语。 苟氏还以为自己吼了两声,就把薛云卉镇住了,刚松了口气,想昂着头笑话东院两句,忽觉后背一阵邪风吹来,吹的她嵴背一阵发凉。 她刚扭头欲看,只听什么物什破风的声音传来,她拿眼去瞥,正见一根小儿手臂粗细的树枝,只奔着她疾飞了过来,苟氏下意识就想躲开,却来不及了。 「啊!」苟氏惊诧大叫,可在她的惊叫中,只听砰得一声传来,这树枝被风勐地刮来,竟一下抽到了苟氏的后背上,当即透出棒打皮肉的声音。 「哎呦!」 苟氏被抽得一个踉跄,一旁的丫鬟红喜没能扶住她,苟氏后背生疼,重心不稳,膝盖一弯,人跪在了青石板上不说,还发出一声脆响。 被薛云卉抱在怀里的阿荞听了,不由脱口道:「疼!」 薛云卉抿着嘴笑了。 可不是疼吗?这声音都这么脆了。 「二嫂向我和阿荞行这么大个礼,可使不得,二嫂快起来。红喜,快扶你奶奶起身。」薛云卉佯装着急地说道,可眼神,却透着看笑话的意思。 苟氏来不及管她,只觉后背疼得火辣辣的,膝盖更是都疼得发麻了,她抖着声连声惨叫,红喜上前扶她,没想到她一分力都使不上,那膝盖刚起来一点,又扑通磕了下去。这一下把红喜也拽着,摔到了地上。 阿荞又听了一声磕碰,又是小脑袋一缩:「疼死了!」 苟氏被她这么一提醒,更觉得疼得挠心挠肺,哎呦呦地叫个不停。 薛云卉忍不住咧了嘴笑了,点了点阿荞的鼻尖,然后面朝苟氏,扬声道:「祸福随善恶,谁都别想逃。二嫂这么快就遭了报应,还不信我说的话么?」 「你……你……是不是你作法害我?!」苟氏瞪着眼睛,指着她道。 「呀!二嫂不是说我都是骗人的把戏么?怎地又能作法害人了?」 苟氏听她这口气,心中更怒,不由抖着声骂了起来:「你这个该死的小蹄子,你就是个妖道!你早晚遭报应!」 薛云卉一声冷哼,心道姑奶奶还就是妖精了,今日不制服你,愧对妖精二字! 她这边一抿嘴,院子里又颳起一阵风,那苟氏刚挣扎着站到一半,见邪风又起,当即便是一声惊叫。 她假忙转身去看,唯恐又挨一道抽,可转身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她刚松了口气,还没回过头来,就觉左脚踝上又是一阵刺痛。 「哎呦!」她一声尖叫,腿一抖,扑通一声,一双膝盖又砸到了地上。苟氏疼得直接歪在了一旁,转眼之间方才抽她那树枝,竟是个尖尖的头,直刺到了她脚踝上。 苟氏这回憋不住了,又痛又惊,哇哇地大哭起来。 薛云卉见了,哼了一声,端出了她薛道长高深莫测的法相来,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可知道厉害了?」 苟氏这下,还有什么猖狂的,她背疼膝疼脚踝疼,一颗心狂跳不止,再给她个胆子,她也不敢逞口舌之快了。 「姑娘!姑娘!姑娘饶命!我知道厉害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苟氏伏地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嘴上来来回回地求个不停。 薛云卉看着,不由解了口气,又别开目光,突然道:「红喜。」 红喜一个激灵,她见薛云卉朝她看来,不由吓得哆嗦了起来。最初趴在墙角听壁的,可是她呀! 薛云卉冷冷地看了她几息,只看的她腿晃着也要跪地求饶了,才开口道:「立即去请大夫到东院来。」 红喜听她并非问罪,如蒙大赦一般又惊又喜,嘴上急忙应着「是」,连苟氏也顾不上管了,撒开腿就往外跑了,只留着苟氏疼得呲牙咧嘴。 薛云卉也不耐再看苟氏嘴脸,一面替阿荞擦拭脸上的泪痕,一面抱着她回家去了。 「姑姑,」阿荞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紧张兮兮地问道:「姑姑不会被人抓走吧?」 「怎么会呢?姑姑是无量天尊座下弟子,谁敢抓我?放心吧!」薛云卉笑着哄了阿荞。 阿荞闻言,甚是信服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凑在薛云卉耳边,小声道:「姑姑,是不是梧桐树仙来帮忙了?你是不是又要昏睡了?」 她这么一说,薛云卉目光柔和起来,顺了顺阿荞的细发,暗嘆没白疼了她一场。 话说薛云卉在城中作法行事,大多都是带着阿荞的,有时候迫不得已用些灵力,自然瞒不过阿荞的眼睛,所以便骗她说自己能召唤梧桐树仙,免得漏了馅。 今日一连动了两次灵力,即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可反噬屡试不爽。别说她了,便是大罗神仙在凡间也不敢乱动法力,人间自有人间的一套法则,乱不得。 要不,她薛云卉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薛云卉掐着指缝露了些灵力,肉体凡胎受不住,一通昏睡缓解少不了。 她心中有数,此事按下不提。 只说红喜请了大夫过来,大夫看了薛云沧,替他扎了几针,薛云沧便立时缓过来不少。大夫又替他增减了几味药,便走了。 薛云卉拿药去煎,这才得了空闲,细细想了想之后的事情。 薛云沧说的法子自然好,让侯夫人开口放了她,她也就恢復自由身了。可这鬼侯爷分明对她恨意甚深,这侯夫人说话到底管不管用,就不好讲了。 若不管用,那她还得跑路,不论是跑一时,还是一辈子,这庄子却是跑不了的。她不能带走庄子,只有偷偷放在自己名下,才能放心些。 因而薛云卉盘算来盘算去,觉得攒钱把庄子债钱还了,才是当务之急。 现下她手里有二百多两银子,还有二叔一张九十两欠条。这笔钱能不能全讨回来,真不好说,薛云洋是个无底洞,西院能存下几个钱来? 薛云卉只当能讨回一半来,再去了日常花销和跑路的盘缠,最后给薛家留下些应急的,那她能用来还债的,也就这二百两了。 也就是说,她要在这七个月里,赚上三百两银子! 啧啧,这债钱可跟大山一样重呀! 薛云卉一阵头疼,心道明日赶紧去东边桥头摆个摊,好生听听哪里有生财的门路吧! 第012章 道友指路 今岁的石竹花开的早,薛云卉住的西厢房窗下,种了一丛粉白杂色的石竹花,卢婶替它起根分种了,因而长得格外茂盛。 这会儿天色刚刚擦黑,石竹花没得了日光,便懒散起来,花瓣儿半蜷了身子,跟这屋主人一般,像是要睡了。 薛云卉颇有自知之明,用过晚饭,便带着阿荞洗漱,这会儿都拾掇好了,便上了床,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今日早睡了大半个时辰,阿荞自是不困的,她随薛云卉上了床,便翻了个身,趴在绣了鲤鱼纹样的枕头上,凑在薛云卉耳边,小声喊:「姑姑?」 薛云卉没睁眼,「怎么了?」 阿荞嘻嘻地笑,歪了脑袋,「姑姑睡吧,梧桐树仙还在梦里等着姑姑呢。姑姑见了仙子,别忘了替阿荞问她好!」 薛云卉笑抿了嘴,应了阿荞,一转眼,陷入了无梦无神的黑乡。 她整整昏睡了七个时辰,比以往都要长些,阿荞见她还不醒来,便将早起看书的薛云沧拉了过来。 久病成良医,薛云沧自然不例外。 他翻了不少典籍,也没发现薛云卉所谓的梦会树仙是个什么病症,只她除了昏睡不醒,也没旁的,可今日到了辰正,还不醒来,却有些异常了。 薛云沧替她把了把脉,脉象平稳;翻了翻眼皮,眼珠黑白分明;又看了看她的手掌,掌心润泽光亮,色泽均匀。可以说什么病症都看不出来。 薛云沧沉吟了一下,正一筹莫展之际,阿荞突然惊喜地叫道:「姑姑醒了!」 薛云卉一睁开眼就被她喊了一嗓子,吓了一跳,再一看,薛云沧也在,颇有些诧异。 「我睡了很久吗?现下什么时辰了?」 「辰正了。」 薛云卉惊讶地「哦」了一声,转眼瞧见薛云沧面有担忧之色,连忙道:「就是昨日太累了,没事的!哥哥回去吧,我起身了。」 她这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薛云卉自己自然不担心,薛云沧也只能私下替她留意着。 薛云沧走了,薛云卉让阿荞将她那靛蓝、铜绿并石青色交错缝起的衲衣拿来,她今日去桥头,自不好穿的太过体面。 阿荞也找了一套水洗地发白的道袍换上,兴高采烈道:「也不晓得关阿翁的桃木剑做好了没?」 薛云卉被她一提醒,想了起来,回屋拿了个陶瓶揣袖子里,这才带着阿荞去了城东的平水桥。 阿荞离桥还远,便迈了步子蹬蹬蹬往桥头跑,这边刚近了桥头,便引得桥上两个摆摊打坐的老道士朝她招手。 「荞丫头来了!」一个年纪大些、头髮都白了大半的老道士,坐在树荫下眉开眼笑道。 「关阿翁!」 阿荞直冲他跑了过去,关老道一手揽了她,一手掏了个同她胳膊一般长短的桃木剑,献宝似地递给她:「来来,荞丫头,挥两下看看好使不?」 阿荞眼睛亮晶晶地,接过剑来,有模有样地挥了两下,便咯咯笑道:「好使,好使!阿翁手艺真好,阿荞喜欢极了!」 关老道被阿荞这般甜着声一夸,一双眼睛瞬间笑眯成了一条缝,连声道「阿荞喜欢就好」,又点了对面坐着的老道士,「老刘,快快教咱们阿荞两招!」 对面坐着的正是刘老道,年岁比关老道略微轻些,却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那刘老道想是早就等着了,当下便起了身,见着桥上没什么人,手上木剑一提,就手便是两个剑花,配着稳健的步子,极为潇洒。 薛云卉从旁拍手叫好,转眼也已来到了桥头。 她掏出袖子里的酒瓶,扔给了关老道:「料酒又不是酒,怎吃得这般快?拿去!」 「薛道长体恤我年纪大了,口味重,那饭菜不够味,怎生得吃?」 关老道说了这句,一边看着刘老道教阿荞使剑,一边同薛云卉闲话:「今日怎地过来了?初九上樑那日进项不少吧?」 他说着,抬手指了斜对面的空地,「老邓便是那日入了人家的眼了,今日又招了他过去。」 「我说怎地没见他,竟是财源滚滚了!」薛云卉了悟,言罢又嘆自身:「我没得他那聚财的运道,净失财了!」 刘老道伸手指点了一下阿荞握剑的手势,顺口问道:「我听说你二哥赌输了钱?难道你给还了?」 「可不是!白白糟蹋一百两雪花银!」薛云卉气恼地嘆了口气,摆手道:「不提那事也罢,还是寻思着再赚点要紧!」 她这么一说,关老道若有所思地捋了两下鬍子,突然想到了什么。 「昨儿有个事儿,我倒是听老邓提了一嘴。」 薛云卉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关老道示意薛云卉坐了,压了声道:「老邓前几日就被柳婆子叫走了,说是给一家要嫁的闺女,看夫家的宅子去。」 柳婆子是涿州有名的牙婆,跟他们几个也有些交道,常替大户人家介绍几个活计给他们,似替要嫁的姑娘看夫家的宅子,也是常事。 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什么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不存在的。 所以,出嫁之前女家派人看看宅子,明着说添置些合适的嫁妆,实则动动摆设,改改风水,让自家姑娘先占了上风。这等事情,他们这常在城中行走的,自是做惯了的。 「把老邓招去了?这可是个好差事。」薛云卉道。 「招是招去了,可人家没相中老邓,给退回来了,说是要去福清观寻体面的道长,看不上咱们呢!」关老道咋吧了嘴,啧了两声。 「呦,这么排场!」薛云卉撇了嘴,正想问一句谁家,话头又被刘老道劫了去。 「要我说,老邓就是被冯瘸子连带了。不然以老邓的本事,人家能看不上?」 薛云卉闻言侧了眼。 这冯瘸子是西边涞水县人士,同他们几个一样营生,只不过那冯瘸子嘴上厉害,真本事却不精,在涞水名声也一般般,有时候倒是往涿州这边,骗骗不知他的人。 老邓和他一道过去,被连带了,一点都不出奇。 关老道说正是,「咱们还是在平头百姓家施法论道吧,富贵人家事情多,不去也罢。」 「谁家啊?有来头的?」薛云卉好奇。 「可不是?就是那个……」关老道欲回她,可话到嘴边,忘了人家姓什么,哽住了。 刘老道这边替阿荞正了正持剑的手臂,那边接过关老道的话来,随口道:「武百户家。」 「啊?」 第013章 进京 三月的时节,草长莺飞,春风拂面,辞了两位道友,薛云卉带着阿荞往福清观来了。 阿荞手上捏着薛云卉用狗尾巴草给她编的小兔子,仰了小脑袋问道:「姑姑,圆蓉姑姑今日做山药糕了吗?」 圆蓉是薛云卉的师姐梁星的道号。 薛云卉和梁星同在紫英道长白苓门下,不过梁星自小就在观里长大,并不似薛云卉般俗务缠身,只做平常修行。 如今白苓出门云游去了,这师姐妹二人自然相互照应的。 薛云卉听了阿荞的话,松了牵着她的手,半闭了眼睛,掐指算了算,歪了歪脑袋,说道:「做是做了,不过……」 「不过什么?」阿荞连忙问。 「不过……那山药糕今日只有小狗才能吃,阿荞……吃不吃?」 阿荞先是一愣,旋即一双水眸闪着光亮,眨着眼睛:「汪,汪,阿荞要吃山药糕!姑姑可不许吃哦!」 薛云卉哈哈大笑,点着她的小脑袋说她学坏了,笑闹之间,姑侄二人已知惠山脚下了。 福清观正是在惠山顶上,当年若不是薛云卉觉得在道观住着就能守着梧桐山庄定然不会一口应下山上修行之事的。 薛云卉远远的瞧见了梧桐山庄里,自己那株高大的树,在灵力的滋养下依旧枝繁叶茂,她不用近到跟前,就能感知一二的。她用满意的眼光打量了一番,觉得没什么不放心的,牵着阿荞,上山去了。 梁星不知她姑侄二人今日到来,颇为意外,一边招唿了薛云卉进屋坐了,一边伸手去抱阿荞。 「哎呦,阿荞沉手了不少呀,你姑姑净给你吃好的么?」 梁星不如薛云卉这般身形高挑,看着小巧的骨架,是南方人的样子。 她是师父白苓云游的时候在淮河附近收来的。那年闹饥荒,家家卖儿卖女的。梁星那会儿才三岁,又瘦又弱,卖不上钱。她娘不忍心到后来没了折,与旁人换孩子,跪在地上央求白苓,一下下地叩头不停,才把梁星送走了。 后来饥荒过了,白苓也四处替梁星寻过亲人,可一点线索都没有,梁星便彻底留在福清观了。 她同薛云卉同年生人,却不知谁大谁小,只她进师门早,薛云卉自然叫她一声师姐。 「师姐有日子没见这小丫头了吧,连我抱着都沉手了。」 薛云卉并不客气,自顾自地落了坐,寻了茶水灌了一杯,听梁星笑道:「是有日子没来了,对了,我做了山药糕,你们尝尝?」 阿荞一听,连忙拍手倒好,然后还拿了眼睛朝薛云卉眨巴:「姑姑吃不吃?」 薛云卉闻言不得不摇头笑嘆,小丫头越发鬼机灵了。 阿荞得了梁星的山药糕,千真万爱地捧着吃。梁星做这个很是拿手,全观上下无有不夸的。 薛云卉不是为着这个来的,拉了梁星近前说话:「师姐近日可有听说武百户家中来观里寻人作法了么?」 梁星颇为惊讶:「这你也知道?师妹今日来,是为这事儿?」 薛云卉点头道是,「不知他家请了谁去?不会是二师兄吧?」 薛云卉说完皱了眉。 武家的事,还找到了她的地牌上来,她自然要插上一脚的,不然都对不起这般巧合。她是想借了师兄妹的力,做些自己打算的,可这事若是落在这位二师兄头上,却是不利了。 她口中这二师兄,是如今福清观的临时观主,这倒不打紧,打紧的是,薛云卉和他有些龃龉,若是武家请了他去,薛云卉估计不好借力了。 好在梁星摆了手:「他往京城巴结贵人去了,这事儿没落他那儿,倒是落我这儿了,总也得添些进项不是?」 「呀!果真老天佑我!」薛云卉惊喜万分。 梁星甚是诧异,见她一脸喜色,拉着她的袖子,脸蛋凑过来问道:「你可是遇见什么好事了?快快跟我说说呀!」 「哪有什么好事?倒是桩地地道道的麻烦事儿……」 薛云卉解释了一遍,顺便把自己如何想的说了个给她听。 「……我想着,一来,趁此机会跟侯夫人套套近乎,让她开口放了我,岂不便宜?再者,若是能把那鬼侯爷的婚期往后推一推,我这边不也能轻快不少?」 梁星点头说是,皱着眉头,拍了薛云卉的手嘆气:「怎么还有那样的人?这么多年的事了,还斤斤计较,合该让他也在祖师爷面前习经背道,好生敞开胸怀才是,还将军呢……」 梁星性子柔些,又一向是个万事不放心上的做派,习足了道教的精华,这回听说薛云卉遇了恶事,嘆过气又道:「定瞭望日进京去看宅子。早早地去了,一日便能得回,你同我一道吧。回头说话,心里也好有个回数。」 薛云卉自然道好。回头再去武家,他家夫人姑娘又不识得她,专门捡了风水不利,婚期要推的话说,不怕她们不信。 这头一回,先摸一摸武家母女的性子是要紧,再顺势把婚期推一推,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薛云卉得了梁星的话,心下宽慰不少,待蹭了午饭,抱着阿荞小眯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家去了。 又在桥头算了两日的命,顺便着意打探了一下瑞平侯府的事,月亮就圆了起来。 她把自己福清观规制的道袍拿了出来,前头一日就去福清观住着了。 十五一早,武家派人来接,是武夫人身边的一位邹嬷嬷领了个小丫鬟,同车夫一道来的,她打眼见着两位道长,愣了一下。 「咱们家请的是观里的圆蓉道长,这位是……?」 梁星行了一礼,道:「这位是我师妹圆清道长,于风水一道颇有研习,带她同去,想来能事半功倍。」 能事半功倍是好事,可两个人,定要比一个人多一份银子,邹嬷嬷颇为踌躇,这真是意外之事。 薛云卉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朝她拱了拱手,道:「钱财富贵皆是云烟,替人消灾解难才是贫道眼中义事。」 她这么一说了,邹嬷嬷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即眉开眼笑地请她二人上了车。 涿州离京城不远,马车走的也快,反倒是进了京城里头,人来车往的,慢了许多,约莫辰正时分,一行才到了瑞平侯府门前。 所谓门前,也不过晃一眼就过去了,他们这等身份,说好听了是坤道,说得不客气了,就是三姑六婆,上不得台面的。 薛云卉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好似刚上过一道漆,锃光瓦亮的,心头想起听来的闲话,默默嘆了口气。 瑞平侯府当年跟着应国公府遭了罪,皇上恨不能一竿子都打死了事,可他家不过是同朱家银钱上有所往来,算不得狼狈为奸,不知央了谁往皇上面前说话,这才把一家人的命保了下来,可这爵位却是丢了。 这削了爵的,早年赐下的宅邸也得交还回去,似这偌大的瑞平侯府,若不是袁二有几分本事,那也不多时就要易主了。 换块门扁,照样跟着新主富贵满堂,节节高升,哪管旧主沦落乡间,或者老少全无了? 薛云卉看惯了这样的事,并不影响心情,马车一转,就入了后巷。 这后巷也冷清的紧。薛云卉早打听了,瑞平侯还没搬进来,只来了几房人家过来打点事物。 这般,薛云卉更放心探看了。 然而,这也只是她自己想的。 第014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上) 侯夫人娘家来的人,瑞平侯府的下人可不敢怠慢,当下一个穿着四季如意雪青褙子的妇人近前招唿。 邹嬷嬷见了她,暗道幸亏来之前夫人让她把最好的行头都拿出来装点,不然真要被侯府下人比下去了。她近前同这位自称高来家的妇人称唿,又把那师姐妹夸着贊着介绍了一遍。 高来家的是个晓事的,高来又正经在侯爷身边当差,晓得侯爷极看中这武家,让她万不能怠慢半分。高来家的当即请了一行人进屋坐了,着人看茶。 邹嬷嬷把话说的漂亮,说侯府久不住人,大件家什容易想到,反倒是小件极易忘掉,现下再来看看,添置些什么好。顺便呢,再请两位道长指点一番,把那些阴的乱的都清出去,住着更放心些。 这个倒是不假,久不住人的宅子最忌讳什么,是个人都知道。偏他们家侯爷是个刀尖舔血的,一身的阳刚气,浑不怕,从未当过一回事。 薛云卉师姐妹能来,高来家的打心里倒甚是欢喜的,言语之间更殷勤了。 闲话不必多说,这边饮了茶,那边就进府去了。 侯夫人嫁进来住的是正院,自然要奔那儿去。正院没什么,薛云卉看了一遍,暗道武夫人是真真疼这个姑娘,大大小小一应俱全。 百户家是个什么光景,薛云卉也晓得一二,只看先头摆进来的这些家什,样样好木好料,雕工不俗,薛云卉便知道武百户为着嫁这个姑娘,家底估计掏了大半了。 薛云卉看了一圈,还是那句话,有钱人手指头缝里弹的,都够她吃半年的。 真真气人。 梁星指点了一处摆设,说把那侧间隔断用的雄鹰展翅的插屏去了更好。 「万物有其形,便有其象;有其象,便有其意。所以如兇勐尖锐之物置于房内,房屋中人受其影响,易生争端,应避免为之。」 薛云卉摇头晃脑地解释了一下,邹嬷嬷听了神思一凛,拿眼去看高来家的。 高来家的颇为犹豫。 这插屏是侯爷点名放进来的,侯爷爱鹰,现下要撤了他的爱物,不知他肯不肯。 可邹嬷嬷一双眼睛锃亮,高来家的不好再犹豫,连忙道:「回头往侯爷脸前回了,开了库房再换一扇来。」 邹嬷嬷觉得这是个要紧事儿,不免僭越了两分,又问:「不知能换个何样的来?倒说于两位道长,看看可否合适。」 高来家的又不守着库房,哪里晓得?不过她想起之前,听高来提过一架梧桐望月的插屏,现下赶紧说了来。 薛云卉一听就想笑了。 有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没准备在此处做文章,倒是有现成的送上来。 薛云卉点头道好,还补了一句,「梧桐木是祥瑞,和府上气运最合,多栽种几棵也是好的。」 高来家的赶紧记下。一行人把正院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此行的差事便都妥帖了。 出了正院,那便是要回去了。 薛云卉竖着耳朵听高来家的和邹嬷嬷相互交换两家的消息,心里小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响亮。 不过梁星心思却有着偏离。 她不知为何,突然向走道另一侧看去。在反着她们前行的方向,走道的尽头,一个颀长的身影晃了出来。 这人穿着一袭黑衣,窄窄的袖口镶了一道墨绿襕边,衣裳紧贴着身,束了墨绿素面腰带,上挂短刀一柄,持与右手间,透出来的尽是精悍。 梁星向来目力极佳,她先是粗略打量了此人身形穿戴,一众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又连忙朝这人耳边看去,可并未看出任何端倪。 谁料,就在此时,此人竟忽然转过脸来,目光凌厉地直射过来。 他鼻樑如刀,眼风似剑,只看得梁星一个踉跄,连忙回过头去。 薛云卉抬手扶住了她,低声问道:「怎么了师姐?」 薛云卉的声音好似从水下传来,在梁星的惊慌中,听不真切,只她如锋芒在背,并无精神细细听来。 过了两息,后背发凉的感觉忽的一下烟消云散了,梁星这才听见薛云卉又急急问了她一遍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突然头晕得厉害,心头乱跳了两下。」 她这么一说,方才便停下脚步意外看着她的邹嬷嬷和高来家的,突然在一怔之后,相互对了个惊恐的眼神。 「道……道长,可是觉得哪里不……不对?」高来家的说话有些不大利索了。 梁星仍有些神思不属,她不说话,只连忙往前走了几步,一转弯,出了方才那条走道,面色才松了些许。 高来家的见她不说话,只闷头走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现下见她停下来,连忙拿眼色去问薛云卉。 薛云卉虽不晓得梁星怎么了,可见着高来家的那绷得紧紧的脸,忽然心中一动。 她忽然眉头拧得如要绞干的衣裳,压紧的眉头下,一双眼睛凌厉地往周边巡视了一番,一脸警惕,嘴上却道:「这大白天的,无妨。」 大白天的,是无妨;那入了夜,是要如何?! 高来家的一张脸忽然煞白,浑身哆嗦起来,连邹嬷嬷也站不住了,腿有些颤,一步上前死死按住薛云卉的胳膊:「道长,你可不能不管呀!」 「这……不在正院里啊……」薛云卉低头看着邹嬷嬷,隐隐提醒道。 邹嬷嬷勐然想起来了,这位圆清道长可不是她家花银子请来的,而是随行的。本来人家就不要钱了,如今又不是侯夫人住的正院的事物,这让人家怎么出手? 她看看薛云卉,又看看梁星,后者面色还透着青白,心道只有遇了事,才晓得谁本领更厉害,当下松了薛云卉,又拽过高来家的:「贵府的事,我怎好出头,你……你可赶紧的,不然咱们可要走了!」 高来家的又犹豫了。 她怕归怕,可当侯爷的家,做侯爷的主,她也半点不敢。再说了,鬼了怪的又瞧不见,谁知这两人真假? 她把邹嬷嬷往一旁拉了,低声道:「嬷嬷,不瞒您说,这事儿我可不敢做主,而且,这两个若在这儿登台唱戏,咱们岂不白白损失了?」 高来家的琢磨的不假,三姑六婆骗人的把戏可多了去了,谨慎些好。可邹嬷嬷却拿眼瞪了她:「慎言!这二位道长是夫人专门派人在福清观请来的。福清观你可晓得?在涿州那也是响噹噹的,哪里是那些走街窜巷的?她们可都是有真本事的!」 高来家的见她不听自己的,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一时又怕晚间真有了什么。她到底也有些脑筋,心下一转,突然道:「嬷嬷来这一趟,可不就是给夫人姑娘看个安心的?有了这个事儿,夫人姑娘哪里还能安心?」 邹嬷嬷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媳妇子精明得紧,倒叫他们武家花钱买她消灾。 不过,她说的也正是,邹嬷嬷在心里过了一边,暗道,花得又不是自己的钱,成了事,却要算自己立功的,不花白不花。 她下了决心,便同薛云卉直接说了。 「……道长把这大院前后都看一遍吧,只要各处能清理干净,咱们夫人必不能亏待!」 薛云卉佯装犹豫了一下,才应了,心里喜滋滋的自不必提,又同梁星往一边说话。 「师姐真没事?」 梁星摇头,却道:「没什么,头晕而已。只你一人在这儿施为可行?我想下去歇歇。」 薛云卉哪有不应的?梁星下去歇了,她说真道假更不觉得愧对师门,真是正正好。 这会儿她拂尘一摇,嘴角一翘,往回走去了。 第015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下) 碧瓦朱甍,高堂广厦,薛云卉还头一回来这么气派的宅邸办事,不由心生艷羡。 当年若能有半分选择,她也不投到那坏了事的死鬼身上,天天苦哈哈地赚钱养家,攒钱还债,若不是她有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本事,薛家大房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若是当年投到大家闺秀身上,爹宠娘爱的,再钓个合意的金龟婿,凭她这一身本事,那日子还不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可惜时不与她,披荆斩棘也得前行呀。 薛云卉先在方才梁星犯了头疼的地方,步罡踏斗了一番,手上掐着决,嘴上把那《北斗大神咒》默念一遍,在邹嬷嬷和高来家的又敬又畏的眼神中,风轻云淡地道:「此间事了了。」 她说着掏出一枚黄符纸,上面画的何等的符文,那二人自然看不懂,只听她道:「是个二十年的耗子精作祟,今次收了它,府上应该安宁了。」 那二人一听二十年的耗子,慌忙往后退了两步。 一般耗子活过三年已是少见,二十年,难怪成了精了! 「那……那道长还不快快处置了它?免得再生事端!」邹嬷嬷哆嗦着道。 「不急,」薛云卉也不再吓这二人,将符纸收入袖中,悠悠说道:「总得带回去,让人见些头尾才是。」 邹嬷嬷这倒是一下听了出来,她这是怕自家不给钱呢! 邹嬷嬷也不敢乱说话,暗道此道人道行深,赚钱的路数也通透,真不能小觑,嘴上却只道应该。 那边,高来家的又道:「道长把后头大大小小的院子也都看一遍吧,我们府能遇上道长消灾解难,真是莫大的福分!」 「善人不必客气,应该的。」 可不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么。只要那银子沉甸甸的,消灾解难还不是轻飘飘的事儿? 她是必定要转一圈的,只那二人却有些不敢了。邹嬷嬷藉口年纪大了,腿脚不大利索要走了,高来家的连忙说要亲自送她回去。 两人都打了跑远些的心思,便差了一个小丫鬟同薛云卉指路。 薛云卉乐得自在,用拂尘往她二人身上扫了两下,在二人感恩戴德的目光中,眉眼慈悲地道了句「去吧」,就把二人打发走了。 剩下的事,于薛云卉来说,不过是逛园子罢了。 她不耐前边整整齐齐的青砖、院墙,连花儿草儿都在花盆里乖乖呆着,规规矩矩的好没意思,转头问了小丫鬟一句,便一头扎进后花园里。 这个时节,正是百花争艷的时节。 蝶儿蜂儿你追我赶的流连花间,闹哄哄的和前边的冷清大相迳庭。人住的地方,热闹些才好。 手边有颗折了茎的杜鹃花,耷拉着脑袋,薛云卉将她摘了下来,就手挽了两下,好似画符一般,朝着身后的小丫鬟道:「道长我送你朵花,这可是开了光的花,带了头上,保你好事成双。」 小丫鬟哪里想到有如此好事,连忙千恩万谢地接过来,笑嘻嘻地簪在了髮髻上,朝着薛云卉眨眼。 薛云卉见她花儿一样的年纪,配着红艷艷的杜鹃花,真是美人美景,看着赏心悦目,又问了她叫什么,可巧就叫映红,薛云卉也道这名起的恰到好处。 她在花间追蜂引蝶地流连了一番,也不好玩的太过,瞧见花园北边还有一座院在树木掩映之间,想着正好能歇歇,便往那边去了。 约莫是高来家的吩咐过了,小院是敞着门的,薛云卉先在门前用拂尘挥了两下,还回头跟映红解释,说她这是把浊气封在里头,这样清理的时候,浊气就不会跑了脚。 映红有点怕,薛云卉见了安慰她,「没事儿,跟紧些,道长我罩着你。」 二人前后进了小院,薛云卉瞧着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院子,没什么趣味,又往正堂里去了。 这个院子应是做客人临时歇脚用的,没什么别具特色的东西,也很是规矩。 薛云卉又往里间走了几步,打算走个过场算是应付了差事,可不知怎地,却觉得这周遭的气氛突然一沉,有些不大对。 方才,映红还跟在她身后问这问那,现下,映红怎么不说话了?不是让她跟紧点么,难道她不怕了? 更让她觉得不对的是,屋里气势勐然沉得厉害,冷下来了。 薛云卉心下微惊,刚欲转身一看究竟,只听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来做甚?」 这句话像三月依旧冰凉的湖水,一下子把薛云卉赏花弄草的好心情都浇灭了。 薛云卉顿了一下,回过了身来时,却仍是眉目舒展的模样。 「不过应武夫人的邀约,替夫人和姑娘,看看咱们这宅子罢了。不然侯爷以为呢?」 她笑盈盈地说着,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站在她身后一丈处的袁松越,见他穿了一件紫檀色的圆领长袍,领口用金线勾了浅浅一道边,富贵逼人的同时,又透着即将大婚的喜庆。 只他面上,却半分喜色也无。 袁松越胃里泛起丝丝反意,让他面色阴沉到底。 咱们这宅子?也亏她说的出来! 她还真当她是那唿前拥后的侯府二房了? 他眯着眼睛,不言语。 薛云卉自然知道他怎么想的。 反正这仇结呢,是解不开了,他也不能真的对自己如何,武家的人可看着呢。何不好生噁心噁心他,说不定他烦得紧了,让她滚远些,大家都便宜了。 因而她又道:「咱家这宅子好是好,只不过……需要一个庚辰年生的人压着才行,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侯爷和武姑娘都不是吧?」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下,袁松越越发眯了眼瞧她,眼中警告之意甚浓。 可薛云卉却似浑然不见一般,微微笑了笑,整了整衣裳,拱了拱手,道:「不才,贫道便是庚辰年生人,若是侯爷信得过我,倒可以把正院让与我住,确保侯府上下安泰!」 她说完,笑意更盛了。 这一句,彻底将袁松越的火气挑了起来。他两眼一瞪,刚欲发作,眼中映着的却是薛云卉灿烂的笑,和一脸坐等好戏的模样。 袁松越这怒气不由就压下两分。 不知死活的女人,也就只能耍耍嘴皮的威风。自己生气发怒,岂不更着了她的道? 他定定看了她两息,忽的哼笑了一声,「你也不必嚣张,纳妾文书你二叔已经签好送本侯这里来了,本侯现下要捏你,比捏只蚂蚁还简单。不过本侯不急,总要看蚂蚁折腾够了,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才能尽兴。」 他说什么折腾不折腾的,薛云卉自然不怕,可他说的纳妾文书是怎么回事? 她那好二叔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还没过门呢,怎么就急着把她卖的一干二净了?! 薛世歷在衙门做事,纳妾文书他过过手就妥帖了,薛云卉还想逃出个清白之身,谁料薛世歷急着巴结侯爷,又将她卖了一回。 她气得心头打颤,畅快的笑也笑不出来了。 袁松越还道她终于知道怕了,又来添上一把火:「这侯府一进一进的院子,从砖到瓦都是本侯的,本侯让谁生谁就生,让谁死谁就死,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落魄的剋死了未婚夫的小官之女罢了。」 他阴阳怪气,还冷笑了两声。 薛云卉这里,气焰蹭的一下升了上来。 落魄的剋死了未婚夫的小官之女?他倒是打听的清楚。连死鬼薛云卉后来又定了亲的事都查的清清楚楚了? 他这么门清,她也不是两眼一抹黑。 她忽然哼了一声,咧着嘴笑了起来,唇红齿白地比园子里的杜鹃还鲜亮,只她张口便道:「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第016章 二进武府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打女人,没得让人耻笑。 他沉了口气,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硬着嘴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这下有些慌了神,心道嚣张过了,连忙敛了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晓得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没及时拜见,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见状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暂时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美言。」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夫人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梁星当先跟武夫人见了礼,薛云卉只是跟在后边。 武夫人自然先是道谢的。把话说了一圈,里外夸了两边,目光突然向薛云卉投来了。 薛云卉捏了捏袖子里轻飘飘的耗子精,等着武夫人问她。 然而,武夫人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突然问道:「不知二位道长识不识得,咱们涿州一位姓薛的女道长?」 第017章 正主儿(上) 看样武夫人,还是知道了些许的。 武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她一个作主母的,哪能不知不觉?况且事关女儿婚事,武百户还是提了一句。 只是武百户不愿多言,只说袁松越婚后半年会纳一妾,并提醒道:「到底是侯爷自己的事,又是早年定下的,你也不要打听,更不要让茗儿不要做那拈酸吃醋的事,只让她把侯夫人当好就行了。」 因而,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这其中又是什么情形,武夫人却不得而知了。 她没了办法,不敢直接同女儿说,又有武百户的话扔在前头,只好小心翼翼地从下人嘴里打听那日的详情,问了个来回,终是问到了薛云卉身上。 她又派人去细细打探了,只如今还没得回话。 薛云卉不动声色,目光朝梁星看去,只听梁星问道:「夫人说的是何人?也是涿州的么?」 话音一落,武夫人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哦,没什么,随口问问。」她将话头掩了过去,又看了一眼薛云卉,这才换了话题问道:「这位是圆清道长吧,不愧是福清观的人。我都听邹嬷嬷说了,法术那样高强,真是多亏您了。」 薛云卉道不必客气,抽出袖中的黄符纸,又道:「这是今日收的东西,夫人可要过目?」 武夫人方才就听说这茬了,见她拿了出来,面色紧了紧,「道长处置就好,我自是信得过道长的。」 「多谢夫人信任。」薛云卉笑笑收回了符纸,刚想再说什么,就听环珮声脚步声渐近。 她眸中光亮一闪而过,屏风后边便走过来一个人。 此人穿着水绿色比甲并月白色百褶裙,眼角掠过薛云卉师姐妹,径直走到武夫人面前,行礼喊了声「娘」。 原来是武百户的独女、瑞平侯的未婚妻武茗。 武茗个头也颇为高挑,薛云卉觉得和自己亦不相上下。她面上淡淡的,眉间似有一缕清愁,却并不像读书人家的姑娘浑身透着娟秀的书卷气,武茗举止之间,隐有几分英气,只被那眉间清愁一掩,辨不真切了。 薛云卉见她来了,心中一喜。这是正主儿,可得抓住了。 见着女儿来了,武夫人眼中宠溺之情浮了出来,伸手拉过女儿的手,朝她道:「快见过两位道长,比你也大不了两三岁呢!」 武茗同薛云卉师姐妹见礼,见了礼,又各自坐了,武夫人开口说了话。 「不瞒道长说,茗儿这两月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来。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往前还跟着他爹去校场呢!」 她说着嘆了口气,又摸了摸武茗的手,目光打量她微见清瘦的脸蛋,惆怅道:「大夫也看了,药也吃了,总是不见好。下月就要大婚了,嫁过去还有得忙碌,我不能从旁看着,终是不放心。二位道长好神通,能不能替小女瞧瞧?若是瞧好了,我自当万分感谢的。」 薛云卉听了恍然,怪道武夫人专门让武茗出来一趟,原来是这个原因。 梁星微微转过了头来,示意薛云卉来决断,薛云卉有什么好决断的,直接便轻笑了一声,道:「夫人信得过我二人,真是荣幸之至。只姑娘这般……」 她说着,又往武茗脸上瞧去,见她面色发黄,眼下有黑影,额角有青气,确实不是康健之态,看这样子,还颇为厉害,琢磨着问道:「大夫是个什么说法?」 武夫人张口欲回,谁料一声嗤笑,掩住了武夫人的口。武茗微斜着眼看向薛云卉:「道长既然神通广大,又问大夫如何说的做甚?」 这话真是不客气。 薛云卉一怔,旋即又笑了笑,道:「便是有小鬼作祟、阴气缠身,作用在肉体凡胎上也总有些症状。大夫诊过,贫道便不必再扰姑娘了。若是姑娘不想告知,贫道再替姑娘诊一次或者算一回,也无妨。」 她把话说的慢,武夫人听了怪不好意思的,连忙道:「道长勿怪,小女从前真不是这般的,自从得了这病,精神不大好,说话也难免……茗儿,还不快给道长赔礼!」 武茗抿嘴不言。 薛云卉自不计较,心里暗道这武茗同袁二真是一对妙人,个顶个的似冷面阎罗,说话还冲。看袁二那般重视这场亲事,难不成就好这口? 她脑子转的飞快,不给这位侯夫人见见真章,怕今日白白跑了这一趟。 武茗面色不善,薛云卉不避不让,微微点头示意得罪了,目光便正经向她面上看去。 她面色还似方才那般,只这次薛云卉看向了她的眼中。这双眼睛透着警惕和不耐,薛云卉并不去理会,反倒发现她眼白泛黄,再看她左侧脸有红痘两颗,心下有了几分回数。 「姑娘脏气缠了身,无疑了。」 薛云卉道了这句,便听得武茗又是一声嗤笑,「道长这无凭无据的话,说的倒是顺口。」 她别过头去,嘴角仍挂着嘲讽。 薛云卉好似没听见一般,微微笑了笑,突然又道:「贫道不会说谎。姑娘犯了这脏气,当先儿就坏了肝脏了吧?」 这话一落,武茗便是一僵,嘲讽凝在了嘴边。 「哎哟!道长神通!没诊得脉竟一下看出来了!」武夫人又惊又喜,不由嚷了出来。 薛云卉心下微松,看样自己猜对了症状了。 眼白髮黄,左脸有痘,十个七八便是肝不好了。只是不知她小小年纪,哪里得了这症? 薛云卉思忖不出,武夫人言语间已是把她夸上天了。 「……道长替她看看可有解法?她这眼见着就要成亲了,我真真放心不下!」武夫人越说越急。 听了这话,薛云卉却是不急了。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武茗,微微蹙了眉,在武夫人灼热的目光中,缓缓道:「姑娘这脏气缠身不是一日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去脏气也是这么个理儿。」 她又摇了头,啧了下嘴,「况且姑娘去了脏气,血虚气弱,突然移居怕是不利啊……今日贫道也去了侯府,那边人气不旺,甚是冷清,和姑娘恐怕……不甚合啊……」 话音拖的长,幽幽地钻进武夫人耳朵里面,武夫人这脸便耷拉了下来。 「那……那该如何是好?」武夫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恳切地看着薛云卉。 薛云卉被这慈母的眼神看得有些恍惚,本来嘴下一句重话,便轻了一半。 「婚期推上三月,当是无虞了。」 第018章 正主儿(下) 推迟婚期的话一出,武夫人毫无意外的愣住了,一脸的纠结惆怅。 这自是在薛云卉意料之内的。侯爷的婚期,那可不是她一个内宅夫人能拍板的,薛云卉没指望她一口应下,总得给她些时候上下活动。 只是,另一个人却让薛云卉看不懂了。 她只见武茗眼睛突然一亮,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道长,我这病果真要推迟三月婚期才能好?」 薛云卉有些发愣,听着她言语之中压了说不出的激动,心下一琢磨,道:「那是最好,毕竟姑娘身子是大事……」 话还没说完,又被武茗打断了。 「我觉我这身子也甚是不好,哪里都不舒坦,要不道长去我院里替我看看吧!」 这副急切的模样,真让薛云卉暗暗心惊。 别又是一个罗太太吧? 不过薛云卉觉得这不太可能,毕竟武百户在涿州这么久了,哪里似罗行商一样,是个假装的身份?而这位武姑娘,也不会以身设套来捉她吧? 薛云卉被袁松越吓了一次,撞了一次,难能不长点记性,当下虽点头应了,被武茗引着她往她院子里说话,可心里确不曾放下。 路上,武茗再不似方才那般高冷,反而言语道了歉,待到了小院时,又屏退了众人,将门窗都敞开了,道:「道长是真仙人。我这身上缠了脏气,自己也怕得要命,这一日日地都不好,若再像道长说的,移居到那侯府去,我可还有几成命活?」 薛云卉闻言神色一紧,去看武茗的脸色,尽是紧张之意,可还有些旁的意思,薛云卉却是看不大透了。 她很谨慎,「嗯……姑娘不必着急,贫道虽不济,这寻常脏气还是驱散得开的,只是需要些时日。」 薛云卉话头一顿,见武茗两只眼睛紧盯着自己,略一思索,又道:「贫道是说三月最好,若是赶得及……两月……也行吧!」 她实在拿不准这武姑娘的意思,话也不敢说死,现下又变了变日子,试探与她。 谁料武茗却略显惊讶,皱了眉毛:「两个月?这么快?」 快? 薛云卉瞧瞧她,心下暗道,难不成这武姑娘果真是个贪生怕死的,损伤着自己的事,半点不敢干? 她琢磨着,武茗又急急开了口:「这可不行!我自己身子我知道,早起晚睡都要头晕,这两日心头跳的特快,还腹泻,这哪是两个月能修养好的?要我说,半年才够!」 「啊?」便是薛云卉见惯了怪事,此时也不由地惊诧出了声。 「怎地?道长还不信?」武茗立了眼。 薛云卉连忙摆手,刚欲说什么,武茗又道:「道长再帮我看看吧。我身上脏气肯定不止一点两点,您帮我看了,可定要同我娘说清楚。就说,说我半年好不了,道长以为如何?」 这回薛云卉真的震惊了。 武姑娘这是,故意拖延婚期,还是故意给她下套? 她看着武茗急切的神情,脑海中不由浮现罗太太的模样。 人呀,总不能两次被同一段树根绊倒。 薛云卉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姑娘不能让贫道胡言呀。姑娘这身上脏气,这病症,哪有那般重了?最多三月就清干净了。若是时运好些,一两月也不无可能。届时姑娘身上大好了,自己舒坦不说,那也是瞒不过大夫的。」 她说着,拿眼去看武茗,只见她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了,面露苦意。 薛云卉暗自称奇,却参不透她的想法,不敢再同她周旋,怕说错了话,连忙起了身,道:「姑娘这院子也没什么不妥,这会儿天也不早了,贫道该回去了。」 她施了一礼,这就要走,武茗起身去送她,薛云卉虽道不用,可武茗执意。 边往外走,武茗边道:「那道长就按方才说的同我娘说吧,我对我这身子担忧的紧,想来修养三月才能好些。」 薛云卉胡乱应了,不敢停留,武茗一直把她送到小院门前,又叮嘱了一边,才让她走了。 薛云卉心下微沉,今日她来的着急了,没细细打探这武家的事体,尤其是武姑娘的事。现下真假难辨,她不敢胡乱开口,也只好回去再另做筹谋了。 回到厅里又暗暗问武夫人,武夫人只道女儿家突然要离了父母嫁人,有些害怕在所难免的。她道武茗也有时候会说不想急着成亲,可并未当做一回事。 薛云卉将这母女二人的话都敛进了脑海里,回去细细思索。只她不晓得,她甫一离开,另一人便急着来了。 袁松越还没进武家,边听说薛云卉同武茗搭上话了,还往武茗院子里去了一趟,二人敞开了门、打发了人说的话,谁也不晓得说的什么。 袁松越面沉如水,心中却波浪翻腾。 那女人,当他的话都是耳旁风吗?! 武百户不在家,袁松越放心不下,待武夫人派人来招唿他的时候,他便直接道有些大婚的事体想交待武茗,请武茗一叙。 等他安抚了这头儿,再去好生敲打敲打那女人,还真当他是好性儿了不成…… 眼看着就要大婚了,按着礼节二人不宜见面,不过隔着屏风说几句话,还是行的。武夫人应下了,请了武茗过去。 武茗姗姗来迟的时候,袁松越已经饮了杯茶,沉下心来了。 武茗喊了声侯爷,袁松越应了,眼角扫见屏风下的镂空花纹,看到她月白色的裙角,声音刻意放缓了些许。 「冒昧请姑娘过来,是有一事想提醒姑娘。」 这是他第一次同武茗私下说话,不免有些期待武茗的回话。 「侯爷请讲。」 嗓音淡淡的有些发凉,听不出一丝波澜。 袁松越翻倒心下微安,总比那些掐着嗓子说话的娇姑娘强多了。 他不再犹豫,开门见山,「那事……姑娘想来已知道了,总归是我不好,现下给姑娘赔礼了。请姑娘放心,她那般人品,我必不会对她另眼相看。她如今恐怕有心想从中作梗,姑娘可万万不要被她矇骗了去。大婚在即,还望姑娘万事慎重。」 他说到此处,听着屏风后面静悄悄的,只有浅浅的唿吸声隐约可闻。 他只略有一顿,又沉声道:「姑娘放心,在下必待姑娘敬之重之。」 …… 二十两银子,沉甸甸的,倒让薛云卉这颗飘忽的心,定下来不少。 杂七杂八的帐不必再算了,只说这大半年要弄来的二百两,已有了二十了。 还是有钱人家的银子好赚,她方才走之前,还同武夫人约了三日后来替武茗驱除脏气,等这场也齐活了,又有几十两到手。 武家派人驾车送她们回福清观,薛云卉中途找了藉口下车了,三转两转到了平水河桥,见着连老邓在内的三位老道友都在。 那可正好。 第019章 小道消息 邓老道一点都不老,也就四十出头。 邓老道年幼的时候,家境还算不错,是个耕读人家。可惜后来邓家没落了,邓老道受了挫败一心向道,家里就靠髮妻打点几亩地撑着。七八年前,老邓髮妻积劳成疾,卧病在床了,他才幡然醒悟,哪里还有心思寻仙问道,便将法术做了营生。 修道之人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个逍遥,若不是迫于生计,有几个愿意来走街窜巷的? 因而几人倒都惺惺相惜,成了莫逆之交。 邓老道听薛云卉问起了那日武家的事,烦厌地哼了一声,道:「就看宅子那点事儿,还挑三拣四?而且我同冯瘸子能一样么?!」 「你也别气,人家有钱人家眼里,咱们跟冯瘸子没两样!」 关老道自嘲安慰的法子,倒让邓老道听了无语,只嘆气,他自己倒是不气,又问道了薛云卉身上。 「薛道长怎样?跟着你师姐赚了一笔?」 薛云卉呵呵笑了一声:「可不是,赚了点钱,差点没被瑞平侯吓死!」 「哟,怎么回事?!」 三人一听这话,都把目光转了过来。 薛云卉摆了摆手,「还能怎么回事?怕我是妖道呗!老关说的对,这有钱人的钱,不好挣!」 刘老道皱了眉,「他一个堂堂侯爷,还跟你个女娃子计较?不要脸面了?」 薛云卉「哼」了一声,挑了一双秀眉,「要脸面,能这么快讨回爵位?」 春风拂过桥下垂柳,这话引得关老道眼睛锃亮。 「薛道长看那侯府气象如何?怎么说也是太后娘娘罩着的,怎地也得奴僕千百,车马连排吧?」 薛云卉琢磨了一下,「那侯府倒没什么人的,说是侯爷还没搬进来……」 「呦呦,那就是娘娘另赐府邸喽!那也是,毕竟是救了娘娘的亲侄儿。兴盛侯府你们也知道,太后娘娘的娘家,原先的世子爷没了,就剩这根独苗了,若他再有个好歹,他膝下小儿又年幼,侯府怕是要传到旁人头上了。啧啧,这瑞平侯爷呀,可真会救人!」 关老道嘴巴啧个不停。刘老道颇为不屑一顾:「这人救得,还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他这话里有话的,惹得关老道眼睛更亮了,好似十五的月亮。 「老刘你啥意思?可是听说了什么?!」 刘老道一愣,「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他们啥也不知道啊! 那三人连忙都围了过来,连有人想找关老道看手相,都被他不耐烦地撵走了。 挣着几个铜板,哪有听消息要紧? 刘老道明显没想到他们没听说,皱了皱眉头,「这还是我上个月听来的呢,你们竟不晓得!你们不都说瑞平侯这爵位復得沸沸扬扬的么?你们当为什么?」 薛云卉接了他的问话,「不是说太容易了吗?云德大长公主的驸马爷,这么多年鞠躬尽瘁的,这才封了成国公。那袁二年纪轻轻就拿回了侯爷爵位,况他还是个庶子,京里不都道说不过去吗?难道还有旁的?」 「你说的是不假,不过还有些更厉害的传闻。」刘老道捋了捋鬍子,回忆了一下,「我当时也是在茶馆听了一耳朵。说是瑞平侯为了復爵,先引了兴盛侯世子入了冰窟窿,眼看着世子冻得快不行了,这才将他捞出来的!没有这救命的恩情,太后哪里能大肆封赏?这都是算好了的!」 四人中间先是一静,紧接着薛云卉问道:「太后娘娘不知道?兴盛侯世子没察觉?」 「若是知道了,哪有他今日?」刘老道反问。 「我觉得约莫是真的,端看他不想让薛道长看宅子就知道了!咱们都是同神明通着气儿的人,他做了亏心事,自然不敢在神眼前转嘞!」 关老道捋着鬍子,一脸瞭然颜色。 薛云卉得了这么个热乎乎的八卦消息,脑子转了起来。 袁二此人真这么有野心?那他还顾念着武百户、要娶武茗做甚?随便让太后给他指门亲事,哪个不比武家强? 可看他这个样儿,对于武家这门亲事好像没啥不满意的,还警告自己不要误了他的事。 不过,说起他对着自己,薛云卉觉得还真是厉害的紧。 她薛云卉在涿州安安分分地赚钱养家,去挠他了还是踢他了?非得跑过来折腾她。当奴不成,作妾还不放过,她不过去看个宅子,又一副要死要活的样。 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薛云卉想得头晕,也不管那许多了,又听他们说回到了武家来。 「……也不知道武百户怎地看待这个女婿,不过看着武夫人嫁女,还是很上心的,要不也不请人去侯府看宅子了。」 「可别说这个,一说我就气!」邓老道瞪了眼:「那冯瘸子就是打武家出来后,便相中涿州了,这几日天天过来嘞!害我丢了一桩活计!」 「这瘸子……他不也没被武家看中么,去哪里吃着甜头了?回头把柳婆子找来问问,设个套子吓唬吓唬他,看他还敢来这儿猖狂……」 薛云卉听着他们要设计吓唬冯瘸子,武家的事倒没了什么嚼头,跟着出谋划策了几句,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便回家去了。 走了半路,天色已经擦黑了,路上人行色匆匆的,薛云卉在路边买了几个五香鸡子,那草叶包了,回到家,见着阿荞捧着热腾腾的荠菜大饼子,吃得正香。 「姑姑回来了?京里有什么好玩的么?都不带阿荞去!」阿荞扔下饼子,跑了过来。 薛云卉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京城可不是小孩子能随便去的。姑姑今儿就在那捉了只二十年的耗子精,可厉害了,跟我缠斗了半日。不过姑姑我神通广大,到底还是收了它了。」 阿荞听得小脸紧绷绷的,「二十年的?!」 「可不是?你若是去了,定被它咬掉脚趾头!」 阿荞「哎哟」一声,跳起脚来,那怕怕的小模样,惹得薛云卉直笑。 薛云沧走了过来,「穗穗回来了?」 他眼神示意她过去,薛云卉知他有话要问,几步跟了上去。 「哥哥今日觉得身上好些了么?」 「好多了,你不用挂心我。」薛云沧带着药香的唿吸吐纳在薛云卉耳边,「二叔那边……将纳妾文书交给我了。我本想防着他这一手,却没想他动作这般快,急着要向袁二示好……咳咳……」 薛云卉忙替薛云沧顺气,「哥哥别急,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薛云沧缓了口气,皱了眉,「你可是见着袁二了?他可有为难你?」 薛云卉摇头,「他能怎么着我?没得事。倒是二叔那边,便是他不巴结袁二,以袁二的本事,弄张文书也不是个事儿。」 这话说的不假,薛云沧点了点,「既你心中有数,倒也罢了。二叔有这职务之便,也不定全是坏事,你且放宽心,边走边看吧。」 薛云卉说好,阿荞跑过来喊开饭了。 十五明亮的月亮,把薛家小院映得清净而安详,薛云卉累了一日,似那耷拉了脑袋的石竹花一样,没了什么精神。 她把今日得来的二十两换成的银票放好,搂着阿荞便歇下了,一夜好梦。 翌日一早,薛云卉如往常般早早起了身,今日没得什么事儿,她又连轴转了好几天,准备在家歇上半日。 她穿了身素面青布直裰,用子午簪绾了髻,听阿荞说今儿与巷子里小儿约了看手相,笑得不行。 阿荞在巷子小儿里头,还看出名声了,真是了不得。 她面上笑意还没收,就听外间有人敲了门。 「哟,这么早就急着来看相了?」 薛云卉笑眯了眼睛,快步过去开门,回头还不忘嘱咐跟过来的阿荞,「都是些小娃娃,你可别吓唬他们。」 阿荞脆生生应下,说话间,门已打开。 一阵凉风唿啦颳了进来,吹得薛云卉碎发飞起,她转头看往门外,却愣住了——门外来了两个捕快。 「知州大人传你去问话,走吧!」 她眉头一挑,「敢问官爷,所谓何事?」 那当头的捕快看了她一眼,沉沉道:「是武百户的女儿,死了!」 第020章 捲入 三月中的天儿了,早晨仍是凉丝丝的。风一吹,好似回到了半个月前,冷得让人猝不及防。今儿风又大,伴着些许沙尘,没得防备,便抽得人脸生疼。 门外的捕快落了话音,这门内门外,除了唿啸的风,便是薛云卉扑通扑通的心跳了。 「你们说谁死了?武姑娘?这怎么可能?昨日我还见着她了!」 薛云卉脑袋懵懵的,不可置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才说话的捕快的嘴巴,见他嘴唇动了动,又说了话,「武茗今早腹痛呕吐,大夫没来便惊厥窒息而死了。若你昨日没见着她,今日咱们就不上门来了。这事儿耽搁不得,快走!」 他这话落进薛云卉耳朵里头,如同惊雷一般。 腹痛呕吐,惊厥窒息…… 武茗,昨日还同她说要拖延婚期的那个姑娘,竟然死了! 薛云卉脑中嗡嗡作响,她想想武茗,又想到了自己,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心中想的一下就说了出口,「不对!不对!是不是袁二下套害我?!」 可那捕快二人却没听清她说得是何人害她,先头说话那捕快不耐起来,「有什么事儿到了武家再交待!识相些,别让咱们上傢伙。」 话音一落,铁链冰冷的碰撞声哗啦啦传了过来。 「薛道长莫叫咱们为难,快走吧。」另一个同行的捕快,好言劝了一句,又朝她使了眼色,示意她万不要反抗。 只这几息的功夫,卢婶已经闻声赶了过来,薛云卉见她牵着阿荞紧张又害怕地看着她,突然灵台一阵清明,万千心思敛到了一旁。 「卢婶快带阿荞回去,我没的事,武百户的女儿没了,知州大人叫我去武家问话,约莫不多时就能回来。」 她说着,那边捕快脸上不耐之色更浓了,她不敢耽搁,一边用手去赶卢婶回家,一边几步跟了过去。 薛云卉跟着那两个捕快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身后还有两个侍卫打扮的人一路跟随。 「是瑞平侯的人,你只管跟咱们走就是了。」 方才劝她的捕快,薛云卉上个月刚替他家小儿看了吓,随手送了几颗药丸没要钱,他还记着薛云卉的好处,这会儿倒是多跟她透漏了两句。 薛云卉一听是瑞平侯的人,一颗心突然坠了下去。 这是防着她跑路的…… 这么一想,一种恍然又迷惑的复杂心情袭上心头。 她脑中更加混乱了,青布直裰掩不住铺天盖地的风沙,一路行至武百户宅邸的时候,她面上已只剩冷峻二字…… 三进武府。 这宽阔又气派的院落透着苍凉的脆弱感,原本坚实的青砖黛瓦,现下好似一碰即碎,没人敢在墙边树下停留,在抽泣和痛哭声中,薛云卉一路随捕快进了内院。 这个时候的武家,已经没什么内外院之分了。 盖是因为,武茗是突然中毒身亡。 武茗的院外站在几个捕快,手握刀柄,肃穆站着,见他们来了,有人进去通传。 院子里头,哭声震天,那哭腔犹如戏台唱腔般长长的拉扯着,在一片沉寂中割得人心疼。 是武夫人在哭,恸哭。 薛云卉面上未动分毫,心下却翻腾起来。 明明是昨日才见过的人,昨日还同她对坐交谈的人…… 进去通传的人很快回来了,敞开了门,示意他们入内。 薛云卉前方的捕快脚步一转,转过院墙,拱手说了话:「大人,薛氏女在此。」 话音一落,院内忽然一阵诡异的静止。数不清的目光自四面八方漱漱落到随后转过的薛云卉脸上。 她强作镇定,在巨大的压迫之中,抬头看去,不曾想,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阴冷狠厉的存在。 薛云卉看了袁松越一眼,见他眼中露出好似尖刀的凉意,不知怎么,心下微微有些晃动。 他不该用戏嚯地眼神看她吗?难道不是他的手段? 而袁松越见她还敢看过来,不由地捏紧了拳。最好别是她,如若不然,他要亲手替武茗报仇! 二人心里如何作想,彼此皆不知道。 袁松越别开了眼,薛云卉亦目光不做更多停留,掠过他又往一旁的武百户看去。武百户面色又青又白,神情有些恍惚,却亦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收回了目光,见知州马暾站在石阶之上,刚上前几步欲正经行礼,却听凌乱的脚步声突然响了起来。 紧接着有冷风扑面,薛云卉直觉不好要去闪躲,可侧开半个身子,却仍是被人一把攥住了衣袖。 「就是你害死了我女儿!你个妖道!你还我女儿命来!还我女儿命来!」 尖利的叫声和扑面而来的风中夹杂着的唾液或者泪丝,毫无意外地袭击了薛云卉。 她手臂被披头散髮的武夫人掐住了皮,钻心的疼让她越发意识到目前的状况了。这或许并不是袁二设的一场局,这或许…… 来不及思索,她持不住手臂的痛,一把推开了武夫人。她手上不敢使力,可武夫人却突然跌在了地上。 「茗儿!茗儿!我的茗儿!你醒醒啊,你不能把娘扔下!没有你娘怎么办?!」 又一个人沖了过来,扑通跪在地上去扶瘫倒哭喊的武夫人。 「娘你起来!姐姐是被人害死的,咱要为她报仇!报仇!」 这人正是武茗嫡亲的弟弟武葆,他说完,忽的抬起头来,目光直射薛云卉。 薛云卉不由心中一惊,即便她一身清白,也不由被这少年眼中的恨意刺得心有些抖。 「我没有杀人。」她不由辩解。 话音一落,武葆突然跳了起来。 「你没杀人?那你为何掩人耳目进入我家?!你昨日怎地不同我母亲姐姐说,你就是侯爷的妾!你居心叵测,害死我姐,不就是想当侯夫人?!」 他这一句句都问进了薛云卉心里,她张口欲辩,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理屈词穷的样子,简直比实证更刺人心。 武葆还未如何,武夫人却突然目露精光,她一下按住青砖站了起来,直直朝薛云卉扑了过来。 「我要杀了你,为茗儿报仇!」 她突然大喊纵扑过来,不知何时手上竟握住了一根银簪,朝着薛云卉心头便插了过来。 薛云卉虽学艺不精,功夫却总还是有的,她一个闪身,伸出手去,噼手夺过了武夫人手上的尖利的银簪,一把就把她往武葆推去。 她忽然沉了口气,一步走到马知州面前,正经行礼叩头,手上银簪不放,沉声开口道:「大人明察,民女从不曾毒害武姑娘,反倒是武夫人意图刺死民女,还请大人做主!」 她如此言罢,却不料马知州一声冷哼,声音一贯的尖锐,说道:「你说你未谋害武姑娘,可你作为侯爷妾室,有意隐瞒身份进入武府,意图何为?且不说那,更要紧的是,昨日下午武姑娘正好同你单独相处有半刻钟,今日一早她便毒发身亡。本官问你,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第021章 深陷 自己果真是作案动机、手段齐全啊,薛云卉想想,眼角掠过了袁松越的皂靴。 不会是他呀,他怎么可能这般巧地算进她心里呢?可是,这一大早的,他怎么来了? 薛云卉忽然脑子又乱了起来,昨日在桥头,几个老道还说他手段了得,自己当时不信,心道他若真厉害,还娶武茗做甚? 可如今,武茗死了。 有了忠义的名声,死了未成婚的妻子,再把她这个所谓的妾推出去顶包,这会不会完美到了极致? 薛云卉心口碰碰乱跳,回想方才知州的话,突然问道:「民女同武姑娘确实单独相处过,可这就能证明在这期间,民女毒死了武姑娘?会不会是她误食了什么,或者干脆有人在她吃的东西里下毒?还有,她是中的什么毒?!」 一般的人,早就被这阵仗吓倒了,偏偏薛云卉不是一般人,还有理智能问出这一个个重要的问题。 袁松越再看她的眼神起了些许变化。 小看此女了吗?竟将事情想得如此周全?是素有急智,还是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或许,根本该早早将她除了了事…… 知州倒是一下被薛云卉问住了,思索了一下,道:「武姑娘用的饭喝的水,都没有问题,她身边的两个近身伺候的大丫鬟也是伺候多年的了,没有可能害她!仵作和大夫都看了,是苦楝中毒,正是你们道士常用的苦楝!你还有何话可说?!」 薛云卉听了一怔。 苦楝啊,他们道人确实常用此物替小儿通便驱虫,替人治头皮之癣…… 真是正正好,所有不利条件都聚集在她身上了。 她弯了一边的嘴角,突然嘲讽着替他们补充道:「所以,除了我,武姑娘是不曾单独见过旁人喽?」 知州不耐点头,刚想再说句什么,却听一旁有人插了句凉凉的话进来。 「除了你,还有本侯。」 知州一口话梗在喉头,回头去看袁松越,见他脸色沉沉,突然觉得自己脑袋灵光一闪,指着薛云卉就嚷了起来。 「你个妖道,害死了主母,还不从实招来!来人,先把她绑起来,打上二十板子,不怕她不说!」 薛云卉闻言在心里骂了声娘。 上赶着跪舔,也不必如此急切吧! 「知州大人,难道您没听见了?瑞平侯爷可是说了,他也单独见过武姑娘!知州单拿我一人做甚?」 知州听她叫喊,心道薛世歷这个草包,怎地有这么厉害的侄女,连侯爷都敢攀扯,不要命了?!瑞平侯刚才这么说,可不就是暗示自己赶紧办了她,不然便是疑心于他么? 「侯爷怎会杀妻?」他怒斥。 薛云卉被她斥得一瞪眼,没来得及说什么,知州便扬手喊人要将她拿下。正在这时,仵作却从房里跑了出来,直奔着知州来了。 仵作急切,却知道轻重,几步过去,刚附在知州耳边欲小声言语,却听瑞平侯爷突然开了口。 「有事说事,不必藏掖。」 他这么一说,仵作顿了一下,只好直接说来,「回侯爷,回大人,下官同石大夫復又查验了,确系苦楝中毒。不过苦楝这物毒发极快,一般服用后三个时辰内,人就没了。」 既然这么快,那便不可能是昨日有人见她时,给她服用的毒药,而昨夜今日,武茗身边都有丫鬟在,旁的人根本不会出现。 仵作这么一说,在场除了哭得意识不清醒的武夫人,个个面上露出思索之意。 既然不是昨日服毒,今日毒发身亡,那武茗……到底是怎么死的?! 薛云卉也不禁疑惑,可对于她来说,将这罪名从自己身上撕掠开来,才是最最要紧的。 「敢问知州大人,民女现下可以走了吧?」 马知州正绞尽脑汁地思索,这会儿被她打断了思虑,心下烦厌,脱口就道:「不行,这毒虽不是你昨日下的,谁知是不是你给了她,让她今日才服下的!」 院内外突然一静,马知州被他自己这话惊到了,一时愣住。 对呀,定是有人提前给了这毒物,而武茗今晨服下了,毒发身亡。 好像正是要印证他方才吐露的金言,一向替武茗看病的石大夫,也从房里急步走了出来。 「大人,小人在姑娘口中发现了毒药残渣,是黑色药丸,到底是何药物,小人并未识出,只这药丸中,确实含有苦楝皮。」 仵作也连忙过去查看。知府一看有了突破口,当即命这二人细细查来,回头一想,又将武茗的两个贴身大丫鬟喊过来问话。 两个丫鬟一个叫朱荷,一个叫紫樱,两人也都听见方才的话了,如今又被知州叫到人前来问话,红肿地眼睛都露出了惶恐之情。 薛云卉在知州面前跪了半日,早已不耐烦了,正好趁着这二人过来,顺势站起,退到了一旁。 她这略有动作,两道冰凉的目光便射了过来。 薛云卉连看都不看,便晓得是谁。 他恨自己,也许是恨她害死了武茗,也许是恨她没立即替他顶缸,到底是为何,薛云卉也分不清楚了,尤其在他说「除了你,还有本侯」之后。 薛云卉一头雾水,也不想去琢磨个中缘由,她现在只想知道,武茗为什么会中毒身亡,又是谁害的她?还能不能把自己撕掠开来? 「武姑娘定是今早服下的这毒药,你们两个都不知不觉么?没人看见?也没人见着那药?!」 知府问话,两个丫鬟吓得直抖。今日一早是紫樱当差的,朱荷不过服侍武茗起了身,就下去了。 因而她朱荷当先道:「奴婢今日不当差,昨儿夜里,也不是奴婢守得夜!奴婢不知道!」 她说的不假,说完还往后躲了躲,单把紫樱显了出来。 紫樱喉头髮干,她不敢乱说话,若全推说不知,也是她当差懈怠。她拼命去回想今早发生过的事,忽的脑中闪过了什么,让她神思一凛。 「大人,奴婢想到一件事!」 「何事?快快说来!」 「奴婢记得,用过膳后,姑娘便回房内拿了个小木匣子,奴婢没见过那个,还问了一句,姑娘说没什么,就让奴婢出去了,自己在屋里有半盏茶的工夫,又叫了奴婢进屋续水!」 她这边落了话音,那朱荷连忙也道:「奴婢……奴婢也想起来了,昨日晚上,奴婢就见着姑娘拿出来一回,奴婢当时在给姑娘端水,便没问!」 知州听了,一双眼睛亮起精光,「那还等什么,快去找来!」 两个丫鬟得了令连忙进屋去了,没得多时,屋里便传声说找到了。朱荷当先便小步跑了出来,手上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 第022章 胶着 「这盒中残屑正是武姑娘口中那药物残渣!」石大夫虽不知是何药物,却可识出二者乃是同源。 知州听了,脑子飞快转了起来。 「既然是此物毒死了武姑娘,那此物是从何而来,你二人可知道?!」 他厉声去问两个丫鬟,两个丫鬟俱是摇头。 「奴婢今日才第一次见,问了姑娘,姑娘没说……」 「奴婢是昨晚见着的,之前没见过,姑娘……姑娘定是昨儿才得的!」 紫樱没说完,朱荷也急着道,只她说着这话,眼睛又朝薛云卉瞥去。 她这一瞥,薛云卉握了拳。 这朱荷的言行当即起了作用,方才在一旁不说话的邹嬷嬷,突然站了出来,指着薛云卉厉声道:「你这个道姑,昨日便说姑娘被脏气缠了身,同姑娘单单回了院儿的,是不是你,给了姑娘那些药?!」 邹嬷嬷这一言,一把将刚刚从水下走上岸边的薛云卉,又拉了下去。 薛云卉深吸了两口气,心道,多亏她昨日多了个心眼儿,若她真给了武茗什么,现下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邹嬷嬷此言差矣,且不说是不是昨日姑娘才得了这东西,只说昨日可不单我一人单独见了姑娘,邹嬷嬷怎地就咬着我不放?」 她盯着邹嬷嬷看,手搓了搓袖口,昨日在侯府吓得两腿打颤的时候,邹嬷嬷您可不是这个态度! 邹嬷嬷被她这一搓吓得一哆嗦,却没就着她话里的意思来,只壮着胆子道:「你是侯爷的妾也不说来,夫人昨日专门问了,你们还有意煳弄!你就是居心不良,想害死主母自己当夫人,也不看看你那样儿,妖妖艷艷的,下辈子也别想!你个妖道!」 薛云卉真想一把薅住这老婆子,把那耗子精的符纸贴她脸上,问问她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出来她妖妖艷艷了? 她在心里再三劝自己不要同这老婆子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又道:「你单说我要害死主母,就像你说的,我一个妾怎么可能翻身做了主子?武姑娘没了,顶了她的定是京里的贵女,你想想,到底是谁得了便宜?!」 话音一落,薛云卉觉得身上一轻,那些刺人的目光纷纷从她身上移开了去,只两道冰凉的目光,更加凛冽了。 她混不在意,去看袁松越,却发现他已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我没给姑娘任何物什。」 他没有什么有理有据的辩解,可知州却连忙点了头:「丫鬟说之前没见过此物,不定就是昨日才出现,也许早几日便得了。此事尚要再看。」 果然还是侯爷一唿百应啊,同样的情形在她身上,那便是「证据确凿」,到了那边便是「无稽之谈」了。 薛云卉咬牙想着,突然灵光一闪: 现下只她跟那鬼侯爷昨日单独见过武茗,她陷入如此不利境地,是不是该好生扯住那鬼侯爷脱身呢? 可若是武茗就是他害死的呢? 那也不对,他方才又为何突然说除了自己,还有他呢? …… 薛云卉脑袋乱成一锅浆煳,这一场胡乱指认也因再无新的实证而变得异常胶着。 冷风扬起地上的灰尘,夹着沙尘在院子里游荡,好似孤魂野鬼一般哭着笑着,抽打在人的脸颊上,却拍不醒任何一个人。 知州又问了仵作和石大夫一回,那二人仍是没什么进展,薛云卉也皱了眉头。 若始终没有头绪,最后他们会不会找一个人顶缸?那个人定是自己吧…… 思绪还没落下,突然有人过来同知州回禀。薛云卉听不清楚他们耳语,只是知州抬起头来看了她两眼,这打量又思虑的眼神,让她觉得颇为意外。 她暗自揣度不出,知州却招了石大夫过来问话,说的什么仍是不明,只那石大夫一个劲儿点头,像在试图说服知州。 知州明显被他说得犹豫了,转过身来,同袁松越请示道:「侯爷,外头来了个人,对医药一道很有些研究,说不定便能看出些门道来了。只是……」 知州说到这儿一顿,薛云卉挑了眉,未及思索,便见袁松越皱了眉,示意知州说来。 知州不再停顿,连忙道:「此人名叫薛云沧,正是薛氏女的胞兄。」 这话说完,小院里瞬间飘气一阵不明的气氛,袁松越目光掠过薛云卉停了一息,又落到武百户脸上,见他仍是怔怔,虽不似武夫人一般失魂落魄,可那思绪却也是游离着。 袁松越目光又转回到了薛云卉身上,见她面上惊喜担忧之色参半,默了一默,点头应了,「让他进来吧。」 话传了出去,薛云沧便走了进来。 他穿着墨色素面长袄,瘦削的身形和陷落的脸颊衬着他一脸的病态,好像下一息就要倒地一般。 薛云卉一眼瞧见他,脚下便不由想动,可薛云沧一个眼神落过来,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额角隐有细汗,步履不免蹒跚,行至知州身前正欲拱手弯下腰去,马知州见他这个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怕他弯了腰便起不来了,连忙道了句「免礼」,又道:「本官知你对草药研究甚深,你去将那毒药分辨一番罢。只本官提醒你,不要想着弄虚作假、遮掩实事,不然本官连你也不饶过!」 知州厉声警告,薛云沧听了,仍旧面色不变,拱手回道:「学生定不虚言。」 「那便好,快去吧。」 知州挥了手,薛云沧道是,也不再看薛云卉,径直进了屋子。 风裹着他的袖口,薛云卉见他露出的指尖发了紫,眉头越发紧皱了,却只能默默看着他进了屋。 帘子放下,薛云卉这才别开了目光,只这么微微一错,却恰恰同那冷厉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总是这般压迫的目光,没有五百年的道行,薛云卉觉得自己恐怕要露怯了。 她沉了口气,准备同他对视到底,反正她没杀人放火,怎地还怕了他?哪怕是眼珠子涩到流泪,也得咬住牙去了,说不定还将他看得瑟缩了,露了他的马脚。 然而,她雄赳赳气昂昂地瞪了眼,可袁松越却淡淡地别开了目光,好似只是看一个跳樑小丑一般,全没放在眼里。 薛云卉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一口气哽在了喉头,好几息才下去。 她真是被这些乱七八糟气坏了,真真没必要同那毛头小子瞪眼,薛云卉暗劝了自己一句,又把心思放在了这桩疑案上。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有什么念头嗖的一下晃了过去。 第023章 脱罪 可惜,念头晃的太快,她没抓住。 薛云卉拧了眉头思索,未及如何,屋内有走动声传来,仵作和石大夫当先跑了出来。薛云卉探了探脑袋寻找薛云沧的身影,却听到几声低压着的咳嗽,然后薛云沧也跟着出了屋子。 「大人,」仵作急于上前,不及行礼便道:「这毒物已经辨认出来了!」 「是什么?」知州睁大了眼。 「正是给小儿驱虫的药丸!只是这药里含了两倍分量的苦楝皮,咱们一时没认出来。」 知州听了挑眉,「为何苦楝分量这般重?果真有意要害人不成?可否看得出来是哪间药房的药?」 石大夫摇了摇头,琢磨着道:「回大人,咱们涿州没得哪间药房敢放两倍的苦楝在里头,况且……就残渣来看,这药做的并不精细,不像是药房的东西。」 「那是哪里来的?谁私下造来害人不成?」知府疑惑地道了这一句,突然厉声问两个丫鬟道:「你二人果真不知道姑娘在用此药?可见着府里有人私下制药了吗?!」 两个丫鬟吓得连声道没见过,摇头摆手不迭。 薛云卉听了,脑中那念头更强烈了,她要抓来一探究竟,却始终抓不住。 懊恼之间,一个清凉又略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药,非是来自药房,乃是道人惯卖的药。」 此言一出,满院的人皆是恍然,只是一道道目光倏忽又压到了薛云卉头上。 薛云卉顶着一头的目光,侧过脸去看薛云沧,见他恍若未闻,在知州开口之前,又说了话。 「这药中苦楝非是涿州所产,乃是产自涞水城西娄山一带的。」 知州压了眉,「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想为你胞妹脱罪?她若去涞水买来苦楝制毒害人,也未可知!」 薛云卉皱眉,张口欲辨,薛云沧却快了她一步。 「小妹并不善制药,她手中药物皆由我亲手制来。涞水苦楝皮厚条大,价钱比涿州高,毒性也强,我兄妹二人从未买过,用的均是涿州本地……咳……咳……」 薛云沧顿住了,知州却拿眼来回瞪着他兄妹二人,哼了一声,说道:「买没买过,却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既然你也参与制药,那你也脱不开这嫌疑!」 知州说完,薛云沧拿帕子咽了口,缓了口气,又开了口:「学生确实参与制药,只如今发现这药物残渣,制药手法粗糙,并非出自学生之手。制药手法是多年习惯,骗不了人。大人可以让石大夫同学生从前所制药物辨认,真假立现。」 石大夫道不假,「制药手法即便刻意改变,也有相似之处,这点小人还是能看出来的。」 知州皱了眉,拿眼角去瞟袁松越的神色,瞟了一眼却没品出他的意思来,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何处有你所制药物?」 薛云沧自然道家中有,知州又是皱眉,这一来一回又是好一番功夫,况他言之凿凿,家中之物说不定暗藏猫腻。 知州心下不满,面上犹豫。薛云卉暗觉不好,眉间微现起伏,却见方才提点她的捕快走上前来。 「大人,小人家就在这附近,家中便有薛氏的药丸,正是那驱虫的用途,不知可以拿来辨认否?」 薛云卉睫毛微微煽动,眉间起伏驱散开来。 …… 知州派人去取了药丸,薛云卉扶了薛云沧的胳膊,感到他通身上下的凉气,低声问他:「哥哥冷得厉害吗?」 薛云沧朝她微微笑,摇了摇头,眼中流出不同于周身凉气的暖意,没回应她,却问道:「心下可有数了?」 「嗯。」 薛云卉低低应了,替他搓了搓胳膊,又听上方他轻声说了话:「我让卢婶煮了姜汤,过会儿回家,你也吃一碗……」 兄妹二人低低地说话,谁都没理会盘旋在他二人周身的目光。 马知州好似想起了苦楝来自涞水的说法了,又去问石大夫,石大夫忙道是。马知州得了消息琢磨了一下,突然朝两个丫鬟问道:「这匣子毒药不会凭空到了武姑娘手里,还是从道士手里来的,你二人是她贴身丫鬟,快将实话交待,这药是怎么回事?!」 两个丫鬟闻言,趴在地上砰砰地叩头,都说不知道。 除了两个大丫鬟,武茗身边还有四个小丫鬟,一个管事嬷嬷,平日里能跟武茗说上话的,也就这七个人了。知州将她们统统喊过来,又问了一回。 这七个人抖索筛糠,却一个吐沫没吐出来。 那大丫鬟朱荷还有胆子说话,抖着声道:「姑娘也就见过那位……那位女道长了,她……她不是同姑娘单独处过么!」 见她还敢咬着牙只认自己,薛云卉倒是正经打量了她两眼。 不消多时,捕快就拿了药回来了,石大夫和仵作齐上阵,只稍加辨别,掩在薛氏兄妹身上的嫌疑,如同秋日的落叶一般,风一吹,全飞了。 手指顺着嘴上两撇鬍鬚按了两下,知州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便该查查涞水那边,可有道士往武家来过,可曾同武姑娘私下接触过。」 他说着,喊了一名手下,让他去查验。薛云卉不欲过多掺和,薛云沧也有意要离去,可同这知府说了,知府却道:「哼,若真是道士犯案,指不定便同你二人有所牵扯,都不许走。」 言罢,他眼角又朝袁松越瞥去。他可没记错,方才几次都看到瑞平侯爷对这道姑那眼神,说不出的嫌恶。 虽然他也不懂,那女子好歹是侯爷自己的妾,侯爷为何这般讨厌?可讨厌就是讨厌,哪怕她是侯夫人,马知州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不让薛云沧兄妹离开,薛云卉觉得自己有些话,还是该说个明白,不然再被莫名其妙卷进去,岂不麻烦?况大哥这身子,经不得冻。 她突然上前一步,朝着知州拱了手。 知州挑了眉,「你有什么要说的?」 「回大人,小女不才,刚巧知道近日有道士往武家来过。那道人姓冯,正好就是涞水县人,大人不妨传他过来问话。」 「你怎地不早说?」 「小女也是刚想起来,这事……想来府里的人应该比小女更明白才是,却不知为何……」 她这话没说完,倒是拉出的长腔,让知州心中一凛。他一个眼神杀到那群丫鬟婆子里头,几人皆是一抖。 仅这么一息,朱荷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知州大人,奴婢……奴婢不知道那道士是涞水的,不然早就同大人明说了!」 *本文首发起点女生网,请支持正版。* 第024章 武茗之死(上) 人伢柳婆子和冯瘸子被压来的时候,一众人等已移至前院厅堂了。 薛云沧兄妹不得还家,好不容易央了石大夫说情,才给薛云沧找了和小杌子坐下。 柳婆子和冯瘸子听着知府坐在上首问话,都趴在地下不敢抬头。 知州说完,柳婆子便急着撇清干系,道:「大人明察,民妇不过干些中人的活,这冯道长往前也经常往涿州来,他家就住在涞水,也算知道根底的人,民妇这才领了他往武家来了!不过武夫人见了觉得不合意,并未安排他做事啊。民妇只知道这一桩,万不敢哄骗大人!」 「量你也不敢!」 知州听了柳婆子的话,又去问冯瘸子:「你来说说!若有一个字敢欺瞒,我不管你是哪里人,这罪名可是跑不了的!」 冯瘸子连声道不敢,可薛云卉瞧见他眼睛却滴熘熘转的快。 她抱了怀,听着冯瘸子道来。 「回……回大人,柳婆子说的不假,小人就同她来过武家一回,武夫人没看得上小人,说要往福清观寻道士,便没得下文了。」 他说着,拿眼去看知州,可知州却突然瞪眼喝道:「好个妖道,竟敢不说实话,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看看,这里可是你卖的药!」 药匣递到了冯瘸子面前,冯瘸子一看就慌了神。他被急急押来,只听说武家出了事,还当是今日进出过武家的都要盘问,他哪里想得到,这药竟然被翻了出了。 他脸一下子白了几分,知州见了心下笃定和他有关,不由冷笑连连,「快说吧,要不然,你瘸得可不止一条腿了……」 「我说,我说,我都说!别打我!」 冯瘸子满脸冷汗,嘴皮颤抖着,把话都倒了出来。 「那日,我和柳婆子他们出了武家,他们往城里去,我家又不在城里,就别了他们要往家去。谁知没走多远,就有一个丫鬟跑过来喊我,说要找我看点事,问我嘴严不严。我肯定说嘴严,然后她就带着我从后门进了武家,说是姑娘有些私事问我,事办的好,钱不成问题……」 「丫鬟?哪个丫鬟?!」 冯瘸子被知州打断,愣了一下,回想了片刻又道:「是……是那个叫朱荷的!」 这话一出,薛云卉心下冷笑。 那朱荷明显满口攀扯旁人,推卸责任,可惜知州眼拙,什么也看不出来。 知州顿了一下,瞬间沉了脸,却并未传朱荷当即过来对质,又让冯瘸子继续说来。 「武姑娘找小人,问小人能不能看出来她往后几月运势如何,身体可康健。小人……小人看了她的面相,替她卜了一卦,跟她说之后几月鸿运当头,身体……身体可能有些不大康健,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佩两道符就能避过去……」 薛云卉听了不禁嘲讽一笑,冯瘸子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她刚欲敛了嘴角的笑意,突觉面上两束目光射了过来,她追过去,又是那鬼侯爷。 怎么?笑都不能笑了?她动动嘴角,难道又惹上嫌疑了不成? 薛云卉心下烦厌,挑了眉,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谁料看她的人又淡淡地别来了目光。 什么鬼怪? 薛云卉暗道怪人,敛了心思,又集中精力听冯瘸子说话。 「……小人实在想不到,武姑娘竟不要符纸,问她这病厉害不厉害,还能不能更厉害些,出不得门那种。小人……小人一听不对劲,哪敢乱说话,就说卦里卜出来的就这样,谁料武姑娘竟不高兴了,直接就问我,有没有一种药,吃了人会发病,却吃不死人的!」 话说到这里,厅堂里鸦雀无声,惊诧的气氛却飘荡在了每个人的眼神里。 武姑娘,难道不是别人有意毒死的?而是…… 薛云卉心头砰砰地跳,这冯瘸子,应该没说假话,武茗当时对她说话,也是有些这个意思的…… 冯瘸子不敢停,又接着道:「小人……小人不知道武姑娘要做甚,就……就实话实说,说那苦楝能驱虫,却有毒性,吃多了就会头晕腹痛,不过……不过也就一两个时辰就自行消解了……」 「所以,你就卖给了武姑娘,含了两倍苦楝的驱虫药?!」知州喝道。 冯瘸子吓得叩头,「小人那药真吃不死人,小人不敢撒谎,除非……除非一口气吃上一把!」 他说到这一顿,两眼瞪得似灯笼,声音颤了起来,「武……武姑娘不会真吃了一把吧?!」 …… 衙门的官差把腿脚瘫软的冯瘸子拉到了一旁,又把丫鬟朱荷押了进来。 朱荷一眼瞧见瘫在一旁的冯瘸子,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人,奴婢都是听姑娘吩咐的呀!」 事到如此,竟还推诿责任。 薛云卉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这丫鬟,倒忘了自己同薛云沧已经没了任何嫌疑,可以退下的事了。 终究是一条人命,牵着人心。 马知州自然不会被这丫鬟煳弄,若不是她再三隐瞒实情,哪里要兜这番圈子?! 「贱婢!还敢胡言乱语?!来人,给本官张她的嘴!」 知州二话不说就让人张嘴,听着朱荷的哭喊和响亮的耳光,他才觉得在侯爷面前找回了几分面子。 他堂堂知州,竟被小丫鬟几句话哄的团团转,真是面子掉了个底朝天。 这下舒坦了,他又问道:「说不说?!」 这几下耳光,可不是内宅的儿戏,朱荷牙齿打颤,嘴角血流了下来,指尖一碰,赤目一片,她眼神都直了,砰砰叩着头,俱说了来。 「姑娘……姑娘她让奴婢去悄悄找个道士过来,还让谁都不能告诉。奴婢都是听得姑娘的呀!姑娘得了道士的药,就开始日日吃,病了几日,日日折腾,大夫来看了,开了药,姑娘只不喝,都让奴婢倒掉了!昨……昨日下晌之后,姑娘一直心绪不好,嘴上还说什么等不了了的话,奴婢问她她也不理,后来奴婢就同紫樱换了差。谁知……谁知姑娘今儿一早竟……」 她说到这呜呜地哭了起来,知州却听不得她哭喊,一声呵斥又把她吓得闭了嘴。 马知州哼哼了两声,那眼去斜朱荷。 「照你这么说,武姑娘的死和你没得干系了?那本官问你,你方才为何不老实说来?我看着,这十巴掌还不够啊!嗯?」 话音一落,上刑的官差就上了前,那朱荷见了,倒抽一口气跌坐在了地上。 薛云卉冷眼旁观,心道知州大人总算眼明心亮一回,她这方心绪未落,那丫鬟便尖声叫道:「不怪我!不怪我!是那王嗣信纠缠着姑娘!姑娘听了他的,这才想尽办法拖延婚期的!」 第025章 武茗之死(下) 王嗣信是武百户手下两个总旗之一,今年一十有九,尚未娶妻。 朱荷把王嗣信的名字喊出来的时候,武百户呆滞恍惚的神情,总算变化了起来。薛云卉从旁看着,他脸上似乎有一种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却已然相信了的复杂情绪。 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总旗,一个是皇上亲封的侯爷,是个人也知道如何作选吧。武百户想不到,他的女儿,对这婚事竟如此不情不愿。 武茗对这王嗣信用了真情实意,甚至豁出了一条性命,只是不晓得,到底值不值得。 那朱荷仍在尖叫,尖声像一把利剑,刺破了所有的假象,将真相毫不留情地捅了出来。 「……他给我银子,还许诺说姑娘嫁了她,他就做主帮我销了奴籍。销了奴籍我就能回家了,就不用嫁给那一头赖疮的张老三了,我为何不答应?!我不过就在姑娘面前说几句话罢了,主意都是姑娘自己拿的,与我有什么干系?要是姑娘眼里没有王嗣信,我说一千道一万也没用!大人,大人明鑑,不干我的事,都是那王嗣信引诱姑娘!」 「引诱」这个词,不是个好词,却又是个好词,至少,即便武茗也有不是,却是被人引诱的,况她如今人去了,罪名都在了引诱之人的头上。 可说到底,被引诱的人就没有点心甘情愿吗? 薛云卉想起之前武茗那病怏怏的脸颊,话语中那不安的心绪,一切都串起来了。 武茗啊,宁愿以身试毒,也不愿嫁给无意的人…… 不知为何,她目光转着转着,转到了袁松越身上。 还是那副冰冷的眉眼,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失望,也没有喜悦。薛云卉看着,好似隐有愧疚之情在他眉间流连。 愧疚?她想多了吧。 还没成婚,就闹了一顶青草帽戴在头上,若论愧疚,也是武家吧。 她自认是个局外人,一时被卷进来,也就是看出戏而已,谁事谁非,由不得她论断。 马知州命人往卫所拿王嗣信去了,只这朱荷却还不能退下,该吐的话还没吐完。 「你说,为何武姑娘突然服了毒?」知州沉声问了出来。 这话问得厅内人心一凛。 武茗是死于那匣毒药,可究其根本,武茗之死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朱荷已经有些恍惚了,她听见问话愣了一下,又深吸一口气。 「姑娘想把婚期往后拖,最好她能一下子病上一年半载地,直接将这婚事推了了事。她吃了几天那道士的药,人不好了,却没不好到卧病在床的地步。昨日……昨日那道姑见了姑娘,姑娘临时起了意,想借那道姑之口把婚期往后推,可是……可是那道姑不敢,还说姑娘病的不重,没几个月就能好过来……」 薛云卉闻言怔住了,嗓子有些发干,并没瞧见流转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目光。 她一面心有戚戚,庆幸自己若不是因着罗行商的事长了记性,这下恐怕在劫难逃。可另一面却心中泛起涩意,她不曾想,自己那小心谨慎的态度,却成了武茗的催命符! 难道正是因为她这张催命符,才害了武茗? 她心跳如雷,那朱荷却还在说:「……姑娘着急了,在屋里团团转,奴婢看不下去点了安息香想让姑娘睡会儿,偏偏……偏偏这时候,侯爷又来了!他突然叫了姑娘出去见面,姑娘回来的时候脸都白了!说侯爷对她尤为尊重,她再这样下去,跟害人有什么区别……」 这话更让薛云卉愕然,她抬头去看袁松越,却只看到他眼下阴影,颤动的眼睫,看不到眸中颜色。 她指尖微颤。竟还有一道催命符! 她不禁摇头,若是写成话本,那边是侯爷宠妾灭妻,贵妾害死主母的好戏码了!说书人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吃了晚饭,姑娘就说不下狠心不行了。我当时害怕极了,怕姑娘出了事,苦苦劝了几句,谁知姑娘嘴上应了,今日、今日就将那一匣子药,都吃了下去!我一瞧见那药匣子空了,就知道不好了,等大夫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薛云卉不由拧了眉,这一次,她没看到冰冷的那张脸上,长眉亦是紧紧蹙了起来。 厅里寒气弥散,马知府见那朱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几欲瘫倒,连忙使眼色让人架了她。 那朱荷却一下子惊叫挣扎起了来。 「大人、大人,不关我的事!那王嗣信早就打上姑娘主意了!他是早有预谋的!有回醉了酒,他就说什么往后他就是百户家里人,让人家都敬他酒……他不是好人,却一见着姑娘就装模作样!我不该贪他的钱,在姑娘耳边说了两年的违心话……不,不,不是我的错,是王嗣信惯会拿捏人!他一听说姑娘要当侯夫人了,就许我要给我除籍,赠我钱财!他知道我弟弟能读书了,将来要做大官,我回了家也能当小姐……是王嗣信不放过姑娘!都是他害了姑娘!昨日晚上,他还偷跳进院子,跟姑娘说一定再等他两个月……」 「你说什么?!王嗣信昨日来过?!」 知州一下子打断了朱荷的话,目光似是要吃人。 朱荷哆嗦了一下,点头道是,一脸的眼泪鲜血混在一处,旁人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心生厌憎。 「他来过,跟姑娘说了半刻钟的话,姑娘回来脸色又青又白的,直说再推两个月,王嗣信就有办法娶她了……」 薛云卉心中颤动不已。 那王嗣信,他居然也来过! 原来,竟是有三道催命符,生生要了武茗的命! 砰得一下,铁掌拍案的声音打断了朱荷的话,有木质断裂的噼啪声激得人心一盪。 武百户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铁青,转过身来,突然朝袁松越抱拳。 「武某对不住侯爷!定亲手抓那王嗣信给侯爷个交代!」 他扭头就往外冲去。 一身气势汹涌如惊涛,就在众人被他气势所震,袁松越起身欲拦的时候,门外突然有官差跑了进来,进门便回道:「大人,王嗣信跑了!」 武百户一把抓住了官差的领子,直抓得那人一个踉跄。 「跑了?跑了!天杀的竖子……」 喊声嘎然而止,武百户突然全身一僵,双腿一软,砰一声就砸在了那官差身上,昏死了过去。 …… 薛云卉扶着薛云沧走的时候,还回过头往那混乱的厅堂瞧去,不巧一眼就瞧见了那丧了未婚妻、带了青草帽的瑞平侯。 未婚妻死了,岳父和岳母一个昏死一个疯癫,只剩一个妻弟吓得白了脸。 知州上前拱着手跟他说了什么,他摇了一下头,微侧过来的脸,冰冷中透着疲惫。 薛云卉目光收了回来,走着走着,没来由地嘆了口气。 袁二如何,她没什么看法,倒是武茗…… 真是想不到,没有人真的要害死她,她也从没想过去死,可天意弄人,她死在了所有人的推搡之中,一个不慎跌倒,便混混沌沌地下了黄泉。 薛云卉眼前晃过武茗病容中的些许英气,摇头嘆了口气。这个世间对女子太过苛刻,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是致命的后果…… 一路扶着薛云沧出了武家,薛云卉这才想起了正经贴在她身上的一桩事。 「既然武姑娘去了,侯爷的婚事没了着落,我是不是一时无虞了?」 薛云卉顿了脚步,愣愣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薛云沧闻言拍了拍她的手,疼爱地看了她一眼,「京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子娶妻前,房里有正头姨娘那便是对妻子的不尊重。瑞平侯出身名门望族,想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放心吧,一时无虞了。」 「哦。」 薛云卉应了这一句,说不出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杂得很,乱的很,品咂到嘴里,微微有些发苦。 或许,这就是人间的滋味吧。 第026章 往事 衙门前头去拿人,既拿了薛云卉回来,没有不拿梁星的道理。只这会子梁星莫名其妙地被带了过来,案子却是结了,没得她什么事了,人便就地放了。 武府门口,薛云卉沖她招手。 「师姐跟我回家暖乎暖乎去,今日也不知怎地,竟冷了起来。」 梁星点头道好,快步走了过去。 她一大清早就被带了过来,自然好奇武家出了什么事,侧了脑袋往薛云卉出来的偏门里头看。 门里头人影憧憧地,人人哭丧着脸,哈巴着腰,偶有几个官差晃过,腰间别着把半人高的刀,就把梁星好奇的心吓回去了。 她刚欲回头问一下薛云卉,到底出了什么事,视野中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那人是正正朝着她这方向走过来的,仿佛是要去做什么事,就这么一抬头,一双锐利的眼睛可巧就捕捉到了盯着他看的人。 那人一愣,梁星心肝一颤。 下意识地,她调头就跑,薛云卉正和薛云沧说着话,她这么勐然一跑,倒把兄妹二人都吓了一跳。 薛云卉张口欲喊,却见门里一人快步走了出来。那人绷着脸在门前一众人里巡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薛云卉脸上。 他皱了眉。 「可有人从这儿跑过?」他问。 这人薛云卉识得,可不正是鬼侯爷身边侍卫么? 她摇了头,「没有。」 那人又定定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失望之色,沉声道了句「多谢」,又返回了门里。 「怎么?梁星认识他?」薛云沧挑了眉。 薛云卉撇了嘴,「我不知道啊,师姐搞什么名堂?难道是旧识?」 兄妹二人左右猜不出来,这边转过巷口,才瞧见梁星神色紧张的看着他们,还往他们身后张望。 「师姐你在看谁?侯爷的侍卫?被我挡回去了。」 薛云卉问她,梁星吓得不轻,沖她做了噤声的手势,这才拉了她到一边,说起话来。 「你说那人是侯爷的侍卫?瑞平侯的?」 「是呀。」 薛云卉答道,见梁星听了疑惑地挠了头,嘴里嘟囔着「不对」,又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姐还有事瞒着我不成?」 「哎呀,我有什么好瞒着你的?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忘恩负义的色-胚么?就是他呀!」 「啊?」薛云卉讶然,刚想说句话,身后薛云沧突然勐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师姐妹二人可顾不得说闲话了,连忙去照应他。见他嘴唇都发白了,一双手凉得好似刚从冰里淘出来。薛云卉可吓了一跳,招唿着梁星,这就将薛云沧往家里架去。 回到家又是一番折腾,处处打点好了,薛云卉才想起梁星的事来。 「瑞平侯的侍卫是你遇见的那个色-胚?不会吧,你那会儿不是在山西遇上的吗?」 薛云卉倒了杯水给梁星,那让阿荞去卢婶那要一碟子姜糖片来。 饮了半杯茶,梁星眉头皱成了疙瘩,「是呀。纵是认错一回,也错不了两回,昨日我在瑞平侯府见着的定是他,没得错。况你不也说,他竟追出来了么!」 梁星说着,不由打了个寒噤,苦了一张脸,「他怎地还记得我?追我做甚呀?!」 好端端一张娃娃脸皱巴成一团,薛云卉看不下去了,拍了拍她的手,「这都好些年过去了,他便是记得,也记不真切了。我当时将他煳弄过去,他不也没说什么嘛?没事的,或许,人家就是想给你道个谢呢!」 「道谢?我可不敢当!」 梁星摇头又摆手,「当时我救他一命他不谢我,还想轻薄我?师妹你说这样的人,隔了好几年,就能醒悟了?」 这倒是不假,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还是防着些的好。 不过薛云卉还有些迷惑,「他追你做甚?莫不是当时没得手,这么多年还心里不痛快呢?」 这就有点骇人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个色胚惦记了这么多年,想想就觉得后背发麻。 梁星迟疑了,「不会吧……我觉得不是吧,可能是我……我……」 「你怎么?」 咽了口吐沫,梁星才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看他不怀好意,就给他下了迷药,扔……扔路边去了……」 「噗!」 薛云卉一口茶全喷了出去,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这个软嘟嘟的师姐,怎么都想不到,她十三四的时候,竟还敢给人下迷药,然后把人扔到路边去。 「哎哟,难为师姐怎么弄动的这个人!他那人高马大的,你这小身板,没少费劲吧?不过,你就不怕他被熊瞎子叼去?」 梁星嘆了口气,耷拉了眉眼,「我就想着有两个樵夫一连几日都打那儿过,肯定能把他弄下去,其他的……当时太害怕了,师父又在林子里没回来,就我自己……真怕他做些什么。其实我还是偷偷看了一会儿的,见着没什么才跑开的……我那会儿编了藤蓆,一路拽着他,不然我哪里弄得动,再把他弄醒了,可不要命了?」 薛云卉想像着当时的场景,咧着嘴笑了起来。 师姐定是吓得一个劲咽吐沫,可又没办法,哆嗦着手下了药,拍了那个人见他醒不过来了,就把他推到藤蓆上,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拉去了路边,又缩着脑袋偷偷观察了半晌,这才撒了丫子跑了。 「你是说,那人记了仇?埋怨你把他扔路边去了?指不定他真碰见了熊瞎子嘞,九死一生!」薛云卉斜眼看着梁星,故意道了这句。 「啊?这……」梁星被她这话惊了一跳,瞠目结舌。 薛云卉见了憋不住又笑了,「再没见过比师姐更妙的人了,我随便猜猜你就信呀?!好师姐,你不想想,他要真遇上熊瞎子,还能在这儿呆着?肯定没的事儿。至于他出来追你……要不就是要道谢,要不……」 薛云卉话头一转,声音有些沉。 「要不就是真惦记上你了。有些人呀,就是惦记的物事非得到手才能罢休……」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卫。 这句话薛云卉没说出口,却打心眼里觉得梁星遇上这么个人,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用过午饭梁星要走的时候,薛云卉便让她换了自己的一身男子长袍。虽说不太合梁星的身,却也算替她改了改头面了。 她使了卢同把笔墨铺子里打工的小伙计指派过来,一路送梁星回去,这才放下心来。 这边打点好了师姐,阿荞又快跑了过来,忧心忡忡地扯着她,「姑姑,爹爹烧起来了!」 薛云卉听了,一拍额头。 得了,她就是个操心的命,操心完师姐,又操心大哥,她转的这一世,就是还债来了。 第027章 前尘(上) 天上颳得风沙又干又凉,薛云沧的一双手是又湿又冷,偏他瘦削的脸红得滚烫,滚烫的红。 薛云沧病了这好几年,到底得了几桩病症已经说不明白了,总之身板是又虚又弱,天好他未必好,天不好了,他比谁知道的都快。 今儿为了妹妹冻了这一场,不躺几天,对不起这一身的病。 这个伤寒来得虽急,却不似上次咳喘那般吓人,不用请了大夫施针,薛云卉带着卢婶阿荞就给他医治了。 三个人熬药的熬药,烧火的烧火,再替他来回换了冷帕子敷额头,折腾到太阳都下了山,薛云沧这脑袋才凉下来,身子才暖起来。 阿荞跑前跑后一下晌,吃了饭就困得点了头。薛云卉送她进了被窝,不放心薛云沧,又转回去看。 屋子暖烘烘的,药味在暖气儿中四处乱窜,薛云卉不喜这苦味儿,搓了搓鼻子,近前去探看薛云沧。 他睡得昏沉,凹陷的脸颊,让人难以想像他从前其实是个丰神俊朗的模样。 薛云卉扬了扬嘴角,薛家人大都长了一副好皮囊,男子俊逸,女子秀美,她投在这肉身上,旁的都不甚满意,唯着容貌身段没的说。 她想到这个,又看了看昏沉躺着的薛云沧,想到她刚来这世上的时候,其实二人是掉了个样的。 那会儿她还是个修炼了五百年的梧桐树精,再得三百年,就能飞升了。 这是多好一桩事啊,偏偏出了漏子。 那是个五月的夜,没了日头烤人,夜里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小风轻轻柔柔的,一吹人就睡着了。 梧桐田庄静悄悄的,除了她前头的院子里,隐隐有躁动传来。 这大半个月的,她都习惯了。 这田庄的主家,也就是薛家,把他家女儿薛云卉关到了这梧桐田庄里头,就为着女儿刚同一家的病秧子少爷定了亲,说好了下月嫁进去沖喜,谁知前脚定了亲,后脚那少爷竟断了气。 那家人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把这事儿栽在薛云卉头上,说她剋死了自家儿子。 世间再没有这个道理的,沖喜寻人都是算好了八字的,现在又说人家剋死了自己儿子,这不是强词夺理是什么? 不过那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又仗着自家外甥女是宫里得宠的贵妃,加之薛老爹薛世通官运不顺,刚跌了一级。那家人张牙舞爪地,非要把薛云卉送到庙里去,给他家儿子吃斋念佛。 谁家的黄花闺女捨得送那苦哈哈的地方去? 可那家却不是说着玩的,只说不送去,便要把薛世通从京官上头撸下去,哪头轻哪头重自家决断。 薛世通借不上那削了爵的瑞平侯府的力,又莫名其妙得罪了上头的官,再同那家交了恶,那可不就是撸个官这么简单了! 这么一看,一个闺女在一家人的性命面前,实在当不得什么。 当家人做了决断,谁拦都没用,被送到庄子里的薛云卉听了这个信,足足闹了三天,可一点用没起,等到天亮了,就该送她去庙里了。 薛云卉闹腾,梧桐树里的灵却不陪她,自睡自的觉去,哪怕是闹到她脚底下来了,她也不睁眼看看。 要是有个风吹雨打的,就跟着掺和掺和,她这行也别修了。因而把各处知觉都敛了,随他们去,她可不想管。 可谁知,她脚底闹腾了一会儿,刚安静了一刻钟的功夫,就又有人跑了过来,一句话刺到她耳朵里头,好似惊雷,把她惊醒了。 「啊!姑娘……姑娘吊死了!」 吊死了?吊死哪儿了? 她心下不安,睁眼去看,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竟吊死在她身上了! 「真晦气!」她当时暗骂。 晦气归晦气,她这棵树上从前也不是没死活人。忘了是几百年前,就有个撞死在她身上的,那劲儿使得,差点没扎进她皮里头来,害她疼了好几日。 在她身上死了人,与她集天地之间的灵气犯沖,她自然不乐,冷眼看着那个叫薛云卉的女子魂魄飘了起来,晓得她是真的死了,也道这一家人把「大夫」俩字喊烂也没用了。 这家的哥哥是个疼妹子的,不是一般的疼,他最先赶了过来,见着自家妹子完完全全断了气,连眼都直了,跌跌撞撞的,要不是倚着她,那就倒了。 她这个冷眼旁观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暗道这人间的事总是一个人能扯下去一竿子人,这个哥哥就是个打头阵的,后边还有的闹。 她觉得自己可能年纪大了,听见人又哭又喊的就脑子疼,干脆接着睡觉算了。 又把知觉都敛了,她沉了意识,可还没睡着,只觉得一股冷意袭来。 这股冷意不同寻常,根本不是折她一枝、踹她两脚这么简单,那是冲着她的要害、她的魂魄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动弹,只觉得一阵巨大的疼痛在浑身肆虐开来,与此同时,她睁开眼睛,看见那薛云卉直了眼的胞兄,发了疯一般,正挥着斧头,狠狠地砍进她的树干里。 他一句话也不说,身上那股狠劲儿都灌注到了斧头里! 「砍了这树,让它吊死穗穗!」他嘶吼。 梧桐树里的灵彻底呆了。 她得罪谁了惹谁了?那薛云卉吊死在她身上,还怪她没拦下了?! 要是有脚,她能气得要把地跺烂。 无端受了薛云沧一下,哪里还能再受第二下,她当即抽出一根长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将他抽了出去。 薛云沧一头撞在墙上昏了过去,她被他毫无预兆地那一斧头砍了要害,伤了不少元气,又没个人为她这般出头,只好自己忍着疼去调息。 她本以为这样也就完了,薛云沧砍了她一刀,她抽得他跌破了头,此事就此揭过。 谁料,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薛家大哥发起疯来跟疯牛一样,他动不得旁的人,竟全把他妹子的死算在了她头上。才过了两个时辰,他一醒来,就把一大家子十几口子僕从都喊了过来,说什么都要砍了她这棵树! 她恨不能把这一群人拍死算了! 可这么多人都瞪着眼睛看着,偏偏山上还有个道观,她不动灵力是等死,动了灵力更是招惹祸端。这儿里京城这般近,若惊动了道录司,来两个深不可测的道士,再以为她是什么鬼怪,布了阵做了法要炼她,她恐怕连魂魄都保不住了! 她好端端的修行,从来和凡人井水不犯河水,难道今日就要丧在这群贩夫走卒的斧头底下了?栽在那个死了妹妹发了疯的薛家大哥手里了? 她怎么可能甘心! 第028章 前尘(下) (测试章节,内容不符,请12点后再刷新本章,可获得正常章节。) 薛云卉笑呵呵地在一旁看着。如今她可是公认的高人了,也尝上了一唿百应的滋味,真是好不爽快。 童量来了,她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赞许的目光看了那几个小伙子一眼,嘴上还做模做样地道:「他们混口饭吃也不容易,随他们去吧……」 谁知她这样子还没装够,突觉脑子一轰,眼前一黑,接着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上一息还好好地说话,下一息腿一软便向一旁倒去。多亏童量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 刘俏在一旁吓得大叫起来。 …… 薛云卉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屋里黑咕隆咚的,窗外也没什么月光,外边没有半分人声,她摸索了一下床榻,才恍然自己这是在刘家了。 看样还是用力过勐了,她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这凡人的身体就是不顶用,尤其是她附上的这个,真真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起初那几个月,多走几步路都累得打颤。后来她咬了牙跟着师父练功,下了山又各处行走,这才变得不那么娇气了。 可底子差却改变不了,她不过就是使出灵力引了一阵旋风,自以为没什么,谁知这一转眼才多时的工夫,就不省人事了。 唉,哪怕给她一个似顾凝、童量那样的体格也行啊,也免得处处受制。 她嘆了口气,不光为这不顶用的身板,更为青藤树精说的那一桩事。 他说,有人要吸他的灵力。 薛云卉对青藤的话将信将疑。依着她这些年在正一教中的观察,大多道士的宫里不过用来延年益寿,最多作些驱鬼除邪的法事。真正有大法力的人寥寥无几,要么高居皇城,要么远在深山,青藤在保定府的书院里好好待着,谁能发现了他,还要专门吸他之灵? 可要说真的没有可能,这事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她来回思索了一番,没得什么头绪,恍惚中听闻不远处有嘹亮的鸡鸣传来,这才晓得天快亮了。 刘家人昨日可吓坏了,今儿一早,薛云卉好端端地站在他们脸前,一个个都唬得瞪眼,然后七手八脚地要拉着她上床躺着去。 「哪有那么娇气了?不过是耗了太多内力,一时没缓过来罢了。我这不是好了吗?」 她反覆安慰了他们好几遍,又蹦跳了两下,刘家人才放下心来。 吃过饭,薛云卉拉了刘俏问话,一问才知昨儿她昏死过去,是童量背着她一路回了刘家。官府的人上门来看了一回,说是等她醒了,再往衙门回事去。 「……官爷架子真是大,你都这么卖力了,他们也不说来人听你说事,还让你去!」 薛云卉说没事,「人家是官,咱们是民,天差地别的。没催我就不错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大碍,这就去吧,早早地了了事,免得夜长梦多。」 按照她对外的说法,是说那书院确实有鬼的,只是那鬼十分厉害,她同鬼缠斗半日,不过暂时将鬼困住了。她已经施了法术要耗死那鬼,不过得过几天才有效果。 百姓们是对她深信不疑,尤其见她突然就栽了过去,更觉得所言不虚了。不过官府并不是好哄的,薛云卉准备好好去说道一番,顺便查问查问。 接见她的还是范知府的那位幕僚,此人姓姜,年近不惑,跟着范知府在任上好些年头了,和薛世歷这等当地人凑上去当幕僚的,在大人们眼里,亲疏有别的很。 刘洪康说他是范知府的第一幕僚,薛云卉见了便客气地称他姜先生,「……先生,这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那鬼儿本不在书院,却不知是哪里窜来的。书院未改动时,于风水一道严丝合缝,如今一动,气运就改了,那鬼就是这么钻进来的。」 薛云卉说着,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抬眼见那姜幕僚一脸若有所思,又接着道:「我如今不过暂时缚住它,若要彻底降了它,还得借地势之便利才行。今次来呢,想看看咱们改建的图,都动了哪几处。到时候再施法,心里也有数了不是?」 姜幕僚听她这么说,觉得不算得什么难事,难得人家这么尽心尽力,不似骗子一般,只嘴头滑熘,不干实事,当下便道去取了动工的图来。 不多时,姜幕僚就回来了。 薛云卉接了图纸,赶紧看了起来,只一眼看去,心头便是一沉。 那青藤所言不假,这改建明显是对着它去的。若她未曾听青藤说过那话,看了图大概会觉得改建得十分杂乱,破坏了书院原有的风水,没得半点好处。可青藤这么一说,她再看时,明显看得出这次改建的深层意思了。 她反反覆覆看了,又盯着那处要新挖的井看了许久。 「怎样?道长可有把握了?」姜幕僚问她。 薛云卉闻言没回,反而问道:「敢问先生,这次改建之风水,是哪位高人指点呀?」 「道长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薛云卉皱着眉头没说话,那姜幕僚便自己开了口,「在下也不知是何人指点。不过,据知府大人说,确实有高人看过的。」 他这话说得薛云卉心头一跳,「不是请的保定的高人吗?」 姜幕僚摇头说不知。薛云卉诧异,却不动声色又道:「只不知知府大人如何想起修建那书院的,若当时不动,倒也不会招来祸端的……」 姜幕僚闻言嘆了口气,「之前请的道长也说过那书院原本风水极好的……不过大人自有大人的考量吧,他既坚持,应也是自有道理的。」 薛云卉闻言木然点头。 看样这位知府的第一幕僚,也不知这改建背后的具体情况。范知府能瞒得如此结实,又如此执意,改建背后的复杂状况不言而喻。 她这次是真的信了青藤的话。也是真的信了有人打上了青藤百年灵力的主意。 她觉得这近五月的天,突然寒风阵阵,她像是陷入了黑窟里一样,无论如何都看不见身边到底有什么潜伏在阴影之中。那种对无知的畏惧,一下子掌控了薛云卉。 喘了好几口气,她才回过神来。 薛云卉不敢打草惊蛇,想拿那图纸回去好生看看,姜幕僚却是不给她的,她无奈只好瞪大眼睛一处处记了下来。 辞了姜幕僚,她满腹心思地出了府衙,一出门就遇上了一辆马车直奔了过来。 她避闪不及,差点被撞到了。那车夫吼了她一句,她愣愣地听了,却突然有女子柔软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位可是薛道长?从书院归来的高人?」 第029章 柴胡与姑娘 月缺了又圆。 四月中的天儿没了干砺的风沙,奼紫嫣红的春末夏初,似阿荞手里的风车一般,唿啦啦地转得人心头轻快。 薛云卉带着她照常往桥头摆摊。 武茗的死给整个涿州城都笼上了一层阴影,虽则世人大都以为她是得了急症没了,可涿州城人人伸着脑袋盼着的侯爷大婚,却完全没了着落。 本以为他们涿州要出一位侯夫人了,走那儿拍着胸脯子一说,都觉得倍儿有面子。可这下武姑娘没了,瑞平侯爷终究还是要落在京城的贵女堆儿里了吧。 薛云卉只从旁听着,最多附和一笑。 袁二落到哪位贵女手心里,都跟她没得关系,反正贵女一日不进门,她就自在一日,最好袁二能万儿八千年地打着光棍,那她可就怎么恣意怎么蹦哒了。 不过那也是不可能的,这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没个媳妇儿早晚得出事。不说这个,就说太后和兴盛侯府那边,也得替他指门好亲,好歹也算是自己人了不是? 她管不了那许多,反正钱还得赚,债还得还,家还得养。 这段日子,她这生意可不景气,许是莫名其妙卷进了武茗的事儿里头,虽说对外都说是急症没的,可官府前后拿了这么多人进武家,可瞒不过。 薛云卉全须全尾的出来了,可到底沾了阴私的晦气,好些人家都不敢请她了。 她也是无奈,可薛云沧那儿时好时坏的,她也放心不下出去寻营生,只得在桥头赚着零碎银子凑合着,顺道留意哪里有好活干干。 她今儿来的早些,桥头只关老道一个。 上了年纪的人觉少,他早早来了,把不知打哪儿摘来的小红花别在阿荞头上,悠悠道,「薛道长大清早就愁眉苦脸干什么?有什么看不破的,要不要我老关替你卜一卦?」 他说着上下打量阿荞,「咱们阿荞就是俊,梳了道髻,带着花也是好看。啧啧,你们薛家怎么能生出这么俊的小闺女?」 薛云卉看着阿荞也笑,「我大哥那眉眼鼻嘴都传给她了,能不俊吗?大哥要不是病着,就在城里随便走一圈,那送花送米的都能从桥头排到桥尾……」 话说道这儿,突然又嘆了口气,她道:「若他不病就好了……」 关老道抱了阿荞在怀里,「原来薛道长是愁这个。你哥哥病了这么久,也没捨得撇下你和阿荞,那就是撇不下了。放心吧,肯定能好。你若不放心,我替你卜一卦?」 薛云卉连忙摆手,「算了算了,再算出些别的,我心里可就没谱了。」 关老道呵呵笑着摇头,顺势颠了颠阿荞,「你姑姑见天儿给人算卦,轮到她自己又不敢了?说出去谁信?你说是不是……」 阿荞咯咯地笑。 说笑间,刘老道和邓老道也来了。来往行人慢慢多了起来,他们也是好一番忙碌,待消停了,都日上三竿了。 薛云卉收拾收拾准备回家,身后,阿荞扯了她的袖子,悄咪咪道:「姑姑,这位姑娘穿男装还不如你像呢?阿荞都能看出来了。」 薛云卉闻言抬了头,兴味颇浓,「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姑姑小看阿荞了,你看她脸蛋儿白嫩嫩的,手白嫩嫩,步子也小,可不就是个姑娘?」 薛云卉倒是回头看了阿荞一眼,真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有这个眼力见儿,不愧是她薛云卉带出来的人。 她道是,「咱们阿荞真聪明,只是不晓得这姑娘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被姑侄二人评头论足的那个人,忽然侧过脸看了过来。 她愣了一下,明显没想到能在桥头瞧见一大一小两位道姑,在一堆污七八糟的男子几,甚是亲切。 她抬脚走了过来。 「两位道长,请问附近可有卖草药的地方?」 薛云卉朝她脸上看去,见着是个小鼻子大眼小嘴圆脸的姑娘,正如阿荞所说,白白嫩嫩的像个元宵,说起话来唇红齿白的,难怪阿荞能一眼识破她。 薛云卉朝她扬了嘴角,「善人往回走,在桥东头沿着岸边走一里多路就到了。」 说着,抬手指了指北边。 那姑娘抱拳谢了,刚欲走,又顿了一下。 「小道长可真是俊俏,灵宝天尊坐前童子似的。」 她沖阿荞眯了眼睛一笑,才又往回去了。 阿荞咯咯地笑成了花,「姑姑,这是今年第六十六个夸我的了!」 薛云卉揽了揽了她抱在怀里,嘴上道是,「这么吉利的数啊……那咱不慌走了,她要是还拐回来,咱们就同她好生聊几句……」 她把「聊」字咬的这么重,不过两刻钟,那姑娘还真就拐回来了。 她手上拎着一捆柴胡根儿,边走边四处张望,眉头皱成一团,不知遇上了何事,还急得跺了几下脚。 薛云卉姑侄抿着笑意对了个眼神。 「善人可是遇上难事了?不妨说来,让贫道替善人测测凶吉。」 那姑娘苦笑,「道长不必测了,我钱袋丢了,浑身上下就这一捆柴胡了。」 薛云卉闻言从袖口拎出来一个月白色的钱袋子。 「可是这个?」 那姑娘惊奇,转瞬有用警惕地眼神看着薛云卉。 薛云卉不以为意,将钱袋子扔给了她,「若善人再闷着头挑拣那些药材,可就真丢了。」 「你……为何有我的钱袋?」 薛云卉只笑笑却不回应她。 不过,她费了这番周折,把今日一早赚的钱都捨出去,让小偷儿摸了她的钱袋,可不是为着提醒她一句。 「善人年纪不大,却是个痴迷医药的,却同我家中卧床多年的兄长一般,瞧着亲切。可惜呀……」她说着重重嘆了口气,「他身子不好,没得似善人这般在外头恣意行走……」 那姑娘闻言当即皱眉,「道长的兄长……得的是何病?」 薛云卉摇头,「病症太多,连大夫都说不清了,只一犯病就咳喘得厉害,每每只差一点就……」 「道长,可方便带我前去看看?」 「有何不可?」 …… 早上走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回家的时候却是三个人了。 薛云沧坐在窗棂下晒太阳,修长细瘦的手指捧着《左传》,慢慢翻动着书页,阳光把他的膝头晒得暖融融的,只指尖仍旧微微发凉。 有人敲门,是卢同的儿子八岁的卢宁开的,薛云沧身子好些的时候,便带他识字,这孩子读书灵性非常,薛云沧甚是看中。 门吱呀一声开了,阿荞当先跑了进来,脆生生喊了「爹爹」,便道:「姑姑带了一位卫姑姑来,给爹爹看病嘞!爹爹就要好起来了!」 薛云沧闻言一愣,抬头正瞧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穿着男子的长袍,跟在薛云卉身侧跨进了院子。 第30章 抛夫弃女 吃饭的时候,多添一双筷子,等到安置了,便让这位卫姑娘卫慕同卢婶一屋安歇了。 薛云沧留了薛云卉说话。 「卫姑娘不是一般人,年纪轻轻医术了得。你想让她替我瞧病,原是好事儿,只是她怎会随随便便来了涿州?别因着我的病,耽误了人家的事才好。」 往常薛云沧一口气说这般多的话,总要咳两声的,这会儿却是没有,薛云卉都把茶盅拿在手里了,又放了回去。 「她替你扎的这两针,疗效竟这般显着?她若能在咱家住上个一两个月,哥哥你指不定就好了。我果真没看错,你没见她挑拣药材那个样,真真是内行中的内行。」 她兴高采烈,却得了薛云沧一记斜眼,「看她这样,极有可能是跟家中闹翻出来的,你强留了她,没得叫她家里人担心。」 薛云卉却道,「咱们不留她,她一个小姑娘家岂不是更危险?哥哥你放心,等她什么时候想走,我绝对没二话。」 …… 卫慕在薛家一连住了两日,薛云沧病情明显有了起色,她自己不说破身份,薛家上下也不过问。 阿荞很好奇,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卫慕,小脸上写满了疑问,却绷着小嘴不问出来。 「阿荞,过来。」卫慕朝她招手。 这孩子明明有娘亲,却不得与娘亲在一处,爹爹身体又不好,没得精力带她,只好跟着姑姑,也是怪可怜的。 尤其今天薛云卉往固安施法去了,留了阿荞在家里。 阿荞跑了过来,站在卫慕身前一步处,脆生生喊了声「卫姑姑」,歪了脑袋看她。 卫慕被她看得,心头似泡了温泉一般,软绵绵的,俯身抱了她起来。 她看着薛云卉抱阿荞,一点都不费力气,没想着她去抱了,竟使了浑身的劲儿。 阿荞咯咯笑,「我姑姑也算习武之人,抱阿荞跟玩儿一样,卫姑姑快把阿荞放下吧,您有什么活,吩咐阿荞去做就是。」 这孩子,真真懂事儿。 卫慕放了她下来,说没得什么活计,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会儿时辰了,你姑姑该回来了吧。」 阿荞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阿荞猜姑姑快到城门口了。」 她说着,转了小脑袋往东边看,虽然隔着重重围墙什么也看不了。 「要不,咱们去迎一迎你姑姑吧?」卫慕牵了她的小手。 阿荞一听,就弯了嘴角。 「好。」 …… 薛云卉这里却是不好,她遇见了一个难得她不想搭理的人——戚氏,阿荞的生母。 对于戚氏,薛云卉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当年薛家败了家,戚氏娘家就来问过她,趁着这个时候,和离大归算了。 戚氏的娘家是清宁伯府的旁支,仗着本家在京里还算受器重,觉得这个闺女嫁了个落魄户可惜了。 薛云卉对当年的事不太清楚,那会儿她已经去了福清观,总觉得这个大嫂很是柔顺,话语很少。薛云卉的母亲佟氏病逝之前,对这个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吩咐她做事也好,嘱咐她伺候薛云沧也罢,或者教养阿荞,都处处体现着大家族女子的规矩体面。 可惜,元嘉四年春,薛云卉进了福清观,原本定亲那家还是不依不饶,薛世通官路坎坷,他极力想再攀高枝,好不容易攀上了一位六部大员的儿子,谁曾想头一回一道喝酒,竟然把这位大员之子喝死了。 那位大员中年丧子,恨急了劝酒的人。连同薛世通在内五人,都遭了报復。薛世通当差本就不够干净,这回直接被人拿了短,挨了板子,撸了官。 这样也不是没机会东山再起,只是薛世通挨得板子不轻,人又受了一连串的打击,没撑半个月就没了。 他没了,佟氏一下子也病倒了。尽管薛云沧衣不解带地伺候,薛云卉也碍于情面下山来住了一段日子,可佟氏还是跟薛世通走了。 连丧双亲,薛云沧本就身子不好,这下彻底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将近五年。 元嘉七年,薛云沧觉得自己身体有康健迹象,执意应考当年的秋闱,也是为了解家中之围,只不过不仅没能成行,反而是身体更差得变本加厉。 戚家就是这个时候又来劝说戚氏,同薛云沧和离。 戚氏起初也万分犹豫,毕竟阿荞还小,而薛云沧又素来待她体贴。可面对薛家当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连佟氏唯一的陪嫁庄子梧桐田庄都抵押出去,仍填不上薛云沧这个病窟窿的时候,她到底还是点头了。 薛云沧二话没说,就写了和离书。 戚氏想带走阿荞照料,她娘家却给她相看好了人家,不多久就能嫁过去。百般无奈之季,她想到了薛云卉。 彼时,薛云卉同薛家的感情还颇为淡泊,她犹豫了一番,想到阿荞还那么小,就没了娘,虽心中更对戚氏的行为不看好,可到底心疼那软软侬侬的小糰子。 她正犹豫着,突然听戚氏不经意漏了一嘴,说梧桐田庄前些日子也被抵押出去了。 薛云卉这才恍然想起,前几日确实见有人往那庄子前转了转的,原来竟被抵押了出去! 那庄子的树里,还有她三百年的灵力呢,落入旁人手中,要杀要刮她可就插不上手了。 她连忙抓了戚氏问,听说是活当,这才松了口气。因着这个,她在山上便淡定不下去了,立即收拾东西,辞了师父,下了山。 …… 戚氏想喊句「小姑」,到底没好意思喊出口。 「阿荞她……还好吗?你哥哥……怎么样了?」 戚氏从马车上下来,明知道薛云卉不会给她什么好脸,可还是问出来了。她此番是回娘家的,她如今的夫家在大兴,回来涿州一趟也不容易。 薛云卉没给她正眼,扔了句「都好」,就要离开。 戚氏同薛云沧夫妻之间的事她就不多说了,只阿荞那么小个孩子,戚氏也能狠的下心来抛下她,再没回来看过一回。 戚氏是真真不知道,阿荞日日夜夜哭着喊娘的时候,是个什么让人看着都能心酸落泪的模样。 便是为着这个,薛云卉也不能正眼瞧戚氏。 戚氏如今给新夫家生了个儿子,看着怀抱里的儿子,想到不在身边的女儿,也不是没半夜落过泪。 她面上臊臊的,咬了咬牙,「能不能让我见见阿荞?我……我给她做了几身衣裳。」 薛云卉漠然伸手,「给我吧。」 戚氏咬了咬唇,红了眼,「穗穗,我知道我对不起阿荞,可我也没办法。我娘家逼得紧,你大哥他又……」 「所以,你就抛夫弃女,再没回来看过阿荞一眼?」 薛云卉打断了她,她不提还好,提了,她便要同她论一论。 尤其见她又是一副受了气的委屈模样,薛云卉不禁冷笑出声,「你大可不必这样。我大哥和你当年是和离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和离对男子往后如何,你心里清楚。阿荞也是你自己割捨下的,你找了我带她,我养大了,她如今同我自己女儿也无甚分别,也不念着你这个娘亲了。你没得必要又觉得对不住她了,巴巴地回来扯她。她年纪小,经不得左扯一下右拽一下,你若真心疼她,东西给我,别再见她就是了。想见,等她大了再说吧!」 她话落,戚氏泪珠子便滚了下来。 第031章 私慾 街头人来人往的,这会儿时候,人人都奔着属于自己的一盏灯火去了。 薛云卉想着阿荞肯定在家垫着脚扒着门等她,一息都不想就在这儿同戚氏纠缠,尤其戚氏又开始掉泪珠子给她看,她连同戚氏论一论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冷冷哼了一声,眼角扫了扫戚氏。 穿金戴银的,倒想起自己还有个穷女儿了。 若说良心,戚氏也不是没有,只是她那点儿子良心,也就她穿金戴银吃金咽玉的时候,才能午夜梦回,想起一二罢了。 薛云卉收回了目光,语气凉凉的。 「有什么东西,着人送笔墨铺子去。即便你送了,我也不会告诉阿荞。至于见她,我劝你……」 话还没说完,却见戚氏一脸又惊又喜,眼神错过了薛云卉朝她身后看去。 「阿荞……阿荞……是你吗?我是你娘亲啊!」 薛云卉一愣,转身去看,一眼便看见了错愕的卫慕和僵住的阿荞。 心肝一颤,薛云卉欲一把拉住奔过去的戚氏,可戚氏比她料想的动作快多了,三步并两步就到了阿荞身前。 她急急地冲过来,阿荞吓得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她,转身抱住了卫慕的腿。 戚氏见了,眼泪似夏日的暴雨一般,哗啦啦地往下流,也不管这街上人来人往了,呜呜地哭了起来。 卫慕赶紧俯身将浑身颤抖的阿荞抱进了怀里。 薛云卉被戚氏气的不轻,她也几步上前,一下就将戚氏扯了回来,「要哭回你娘家哭去,别在这儿吓唬孩子!」 转过头,她又同卫慕道,「咱们走,回家!」 谁知,薛云卉一步没迈开,戚氏竟忽然跳出来挡在了她们面前。 「阿荞,是娘啊,是你娘亲啊,你怎么不认识娘亲了?你跟娘亲走好不好?娘亲带你去外祖家,有好吃的……」 她一脸妆花得稀烂,眼睛瞪得老大,像个疯子一样,把阿荞吓得直往卫慕颈后缩,可被她说得娘亲外祖这些话,又壮着胆子,偷偷打量戚氏。 戚氏看出了她的犹疑,张开手往阿荞身前伸,嘴里还喋喋不休。 「阿荞,我的孩子,上娘这儿来……」 「你够了!」薛云卉顿时喝住了她。 「阿荞的娘亲早就去了,你是哪来的疯子!爱去哪儿去哪!别在这儿碍事!」 她对戚氏怒目而视,伸手又去拉卫慕,「你先抱着阿荞回去吧……」 「她是谁?!」 戚氏突然嚷了起来,眉毛挑的老高,两眼盯着卫慕,警惕中带着敌意。 薛云卉快被她气的肺快炸了,她攀扯阿荞还不行,如今还要攀扯卫慕吗? 她恨恨笑了两声,道:「我让她抱着阿荞回家去寻我大哥,你说她是谁?!反正,她是谁和你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你不要再发疯了!快起开!」 薛云卉这样说半句留半句,原以为戚氏定然信了,灰心丧气地离开去,谁曾想她竟拼命摇起头来。 「不可能,不可能!你大哥都病成那样的,谁会嫁给他?不可能的,不会有人这么傻!你大哥也不会愿意的,他不会想连累旁人的!」 薛云卉简直要被她气炸了。 说她明白,她又死皮赖脸地又哭又闹,说她煳涂,这会儿倒心里跟明镜似的。 该明白时她装煳涂,该她煳涂了,她又精得不行!阿荞怎么有她这么个娘! 薛云卉按着怒气,想说句什么刺激她两句,让她晓得不是人人都跟她一样见利忘义,只她还没张嘴,就见一旁卫慕先开了口。 「那你这话可说错了!我已经同薛大哥定了亲了,现在就住在薛家,等他身子好些了,我们就成亲,到时候定请你来吃酒!」 她这话一出口,薛云卉和阿荞都愣住了, 戚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卫慕,看了两息,突然转过头来问薛云卉:「你……你从哪里找来的乡下姑娘?你哥哥他……他都那样了,怎么能祸害人家?!」 薛云卉被她这两句问得,火气噌得一下窜了上来,咬牙切齿道:「你当我哥哥是个累赘,抛夫弃女地也要改嫁,你以为旁人都这么想啊?!我告诉你,我哥哥学识渊博,待人真心,除了身子不大好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我哥哥就快好了!只有你自私自利,一心想着自己荣华富贵,才会这般作想!」 戚氏被她说得,手抖了起来,仍旧拼命摇头,「谁嫁给你哥,以后都要守寡的!我哪里不对了?你哥哥他也是自愿和离的,你这样说,也就骗骗她这样的乡下小姑娘,你骗不了我……」 「呵,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乡下来的了?」 卫慕突然笑了,眼中似有光亮,戚氏转头看她,不由听了叫嚷。 「我告诉你,我非但不是乡下来的,还出自京城名门,我父亲是太医院院判卫自先。我可不是你这薄情寡义的无知妇人!」 薛云卉这次真愣住了。 京城名门?太医院院判?她看着卫慕,心头窜上的俱是惊喜。 而戚氏却一个踉跄,幸有她的丫鬟冲过来扶着,才没跌在地上。 她看看卫慕笃定自如,又看看薛云卉与有荣焉,而后又看见了阿荞趴在卫慕肩上害怕地看着她,心中一痛,刚要再喊一句女儿,就听马车那边传来了小儿的啼哭。 「太太,太太,小少爷哭闹了,咱们快点回去了!」小丫鬟又拉又劝。 「可是……」戚氏来迴转头,泪如雨下。 薛云卉无意看她们哭啼,趁着这个功夫,一把拉着卫慕离开了。 薛云卉接过阿荞抱在怀里,阿荞眼中泪光闪动,绷着小脸趴到了薛云卉肩头,轻轻蹭了蹭,「姑姑。」 心头软成一滩水,薛云卉紧紧搂着这个可怜巴巴的小东西,心里更气戚氏自私到了极点。她为着自己良心好过,过来攀扯阿荞,聪慧如阿荞,能看不出来这就是她娘吗? 果然,阿荞趴在薛云卉耳边,闷声问道:「姑姑,她是我娘亲对不对?」 一句话沖得薛云卉鼻头髮酸。 以前,她都是跟阿荞说,阿荞的娘去世了。戚氏走的时候,阿荞才两三岁,过了几个月就忘的差不多了,如今戚氏直喇喇地沖在了阿荞面前,阿荞问了出来,薛云卉该如何回答? 难道告诉她,她娘不要她了吗? 这话万万说不得,薛云卉也捨不得说。 她一下下顺着阿荞细弱的后背,柔声道:「她若是阿荞的娘,阿荞觉得欢喜吗?」 阿荞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阿荞有点害怕,可是……可是阿荞想要一个娘。」 薛云卉听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是个天地孕育的精灵,无父无母,自开了灵识便孤身一人,对于阿荞的想法能理解却不能体会。 她想了想,该如何同阿荞解释,有戚氏这么个娘,还不如没有,只她还没开口,阿荞突然转过了身来。 「卫姑姑,你会做阿荞的娘吗?」 第032章 医女 阿荞这句问话,让薛云卉和卫慕二人皆是一愣,在薛云卉的错愕中,卫慕脸上浮现些许不自然。 「阿荞,」薛云卉把眼巴巴看着卫慕的阿荞喊了过来。她不再盯着卫慕看,卫慕才消散了脸上的僵硬。 薛云卉看着阿荞迷茫的眼神,暗嘆口气,认真地看着她道:「方才那太太,确实是阿荞曾经的娘亲。只是,阿荞是很好很好的阿荞,她却不是很好很好的娘亲,她做错了事,姑姑和你爹爹都觉得她应该好好反省,这才让她离开了。所以,阿荞是有娘亲的,可是她还不够好,不能和阿荞一起生活,明白了吗?」 薛云卉觉得自己已经把能说的都尽量说了,眼睛盯着阿荞,盼着她能明白。 「那……姑姑,她反省好了,还能回来吗?」 薛云卉又是嘆气,一个改嫁了的女子,怎么可能回来呢? 可她还是朝阿荞咧了咧嘴,「也许吧,不过,阿荞跟着姑姑和爹爹不好吗?」 阿荞听了薛云卉的问话,歪了小脑袋趴在了薛云卉颈窝里,蹭了蹭。 「姑姑好,爹爹也好,可是阿荞还是想要一个娘亲,就像卢宁一样,他都有娘亲……」 脚步声渐渐远去,黄昏把人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在这个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只有影子知道,谁最形单影只…… 回到家的时候,阿荞睡着了,薛云卉替她擦了脸蛋和小手,把她抱进被窝里了。 从厢房出来,听见薛云沧咳嗽的声音,快步走过去,瞧见卫慕刚跑进去给他倒水。 她顿住了脚步。 「薛大哥这病还当以静养为主,费神多了,气息不稳,咳嗽起来只会对病情不利。你试着理一理气,我去拿针来!」 薛云沧抬手止住了卫慕,「姑娘不必麻烦,只是一口气没缓过来罢了。今日已经施针两次了,姑娘不必再费力……咳……咳……」 卫慕摇头,「你也太不把身体当回事了,难怪迟迟也不好!我施一趟针有什么好费力的?可若你不好了,阿荞没爹没娘的,那多可怜?便是为着阿荞,你也该好起来,再为她寻个娘亲!」 这话冲出了口,卫慕突然想起了自己在街上,为抢白戚氏说的那几句话了。 面上腾得一下热了起来,当时只觉得那戚氏讨厌,该气一气她,没在意更多,这会儿嘴上把话吐露出来了,她暗骂自己多嘴也晚了。 果然,薛云沧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门外薛云卉听了,眨了眨眼。 卫慕禁不住自己心里对自己的鄙夷,和薛云沧诧异又探寻的目光双重夹击,情急之下,匆匆扔下一句「我去拿针」,便夺路而逃了。 她夺门而出,薛云卉吓了一跳,生怕自己杵在这儿更让她害臊,连忙装作刚刚过来,还急着问了一句「大哥没事吧」。 她这般反应机敏,果真逃过了卫慕的眼睛,卫慕回了她一句「尚好」,便跑开了。 薛云卉小小地佩服了自己一下。 有些事儿来的太突然,她哪里知道该怎么处理呢? 她呀,还是把孩子看好,把这个家打点起来要紧些。其他的事,她就不要太插手了,毕竟也没什么经验…… 用过饭,天都黑透了,阿荞却梦魇了起来。 薛云卉和卫慕两个人,一个搂着她哄着她,另一个给她擦脸擦背。 这么小个孩子,平日再是懂事机敏,也禁不住突然遭变。这会儿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蜷在薛云卉怀里抽泣着,只在梦里也醒不过来,薛云卉柔声哄着她,哄了好一会儿,才又安心睡下了。 卫慕在旁边看着,嘆了好几次气。 「……看她这样,倒想起我娘了。」她幽幽道。 薛云卉抬眼看了她。 卫慕笑笑,示意她出去说,别吵着阿荞。 皓月当空,坐在石阶上既不冷,也没有蚊虫滋扰,夜风轻轻地吹来淡淡的花香,正是悄悄说话的时候。 「穗穗姐下午也听见了,我是京城来的,父亲是太医院院判呢。」她轻飘飘地道了这句,微嘲一笑。 薛云卉侧了头,勾了嘴角,「大哥猜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看样没猜错。」 卫慕说是,「大哥总是眼明心亮……唉……我呀,就是和我爹不对付。」 「怎么说呢?」 「说起来,我也不是什么孝顺女儿。我爹娘只有我和我弟弟两个。我卫家也是大宁排得上名号的杏林世家,我爹在太医院任院判,总归得找个人接班。我是女儿,我兄弟年纪又小,倒是我大伯家的堂兄最最合适。他医术好,为人我勤勉谨慎,我们全家上下都没有二话的。我不如他,也不指望在太医院当什么大官。可不当官就不用磨练医术了吗?」 她说到这儿,情绪有些激动,「我爹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以前我学医他也是贊同的,可自打过了年,就开始不让我学了。我出去问诊他要关我,看医书他要夺走,连拾掇拾掇草药,他都要撵走去绣嫁妆。还说什么,今年就把我嫁出去?我还差几个月及笄呢,他就这么见不得我在家里呆着?!」 卫慕刻意压了声音,却仍旧有些气喘。 「穗穗姐,你说他怎么了?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告诉我也成啊!可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就看出来他巴不得我赶紧走!越早越好!所以我得如他所愿啊……」 薛云卉递了帕子给她。 夜风浮动卫慕鬓边的碎发,她夹起来拢到耳后。 「穗穗姐,我虽然知道我挺傻的,也知道我娘肯定想念着我,但我还是不想回去。我不想放弃行医,汉有义妁,晋有鲍姑,我怎么就不能行医救人做个女医了?」 她眼睛发亮,堪比夜空的月亮,薛云卉看着觉得她这样不算错。 自古女子多束缚,有几分本事也都窝在内宅里出不来,她看了几百年,亲眼看着她们从被迫束缚,到主动束缚,很多女子,都再生不出相夫教子之外的心思了。 她觉得很可惜。 可眼前这位院判之女却让她眼前一亮,她觉得她或许不该鼓动她迎风破浪,至少不能挫败她才是。 当然,她也没有挫败她的立场,毕竟她自己便是个「不安于室」的人。 她笑着,说道:「那便留下吧,你给大哥看病便抵扣食宿了,其他的,我可以帮你联繫相熟的医馆,不要浪费了这些时日才好。」 「穗穗姐!」卫慕一把搂住了她。 第033章 贴金 晨光熹微,薛云卉起了个大早,阿荞昨夜又闹了一回,这会儿还撅着屁股唿唿睡着。 薛云沧已经换了衣裳,坐在窗下看书了。他见薛云卉起了身,朝她招手。 「哥哥昨儿睡得如何?今日觉得舒坦些了吗?阿荞还睡着呢,让她再睡会吧。」薛云卉伸了个懒腰。 薛云沧轻嘆了口气,「阿荞跟着我这么个爹爹,难为她了。」 「大哥这是什么话?你比世间绝大多数的爹都强多了!」薛云卉不满,「我瞧着卫姑娘说的不假,便是为了阿荞,你当好好养病才是!」 薛云沧说是,沉默了半晌,才又抬起头来,「昨儿睡那么晚,今日还能起得来,你也该多睡一会儿。」 薛云卉道无妨。 她同卫慕东拉西扯到半夜,睡得确实晚,不过她起早惯了,自然就醒了。 薛云沧让她去洗把脸,「那便醒醒神吧,我有话跟你说。」 「哦。」 薛云卉去了,不多时就回来了。 合上手中的《左传》,薛云沧拍了拍身边的小杌扎,示意薛云卉坐下。 「卫姑娘留在咱们家中自是好的,她既肯同你交心,你不若想法帮她同家中缓和一下关系,劝她往家中去封信,让她家中父母不要太担心。」 薛云卉歪了脑袋,「咦?大哥昨日听见我二人说话了?我怎地不晓得?」 「只我起来喝水,瞧见了罢了。这么晚了不睡,你们还能说甚?」薛云沧笑着解释。 薛云卉不得不嘆服,又琢磨了一下他方才的话,道:「只想着安慰她,没想着劝她来着。她还没及笄,家里肯定着急,等下用饭我便同她提一提这个事,反正京城也不远,方便得很。」 薛云沧道正好,「卫姑娘是个好的,你多照看着些。」 薛云卉不禁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好。」 今日卢婶熬了桂圆红枣粥,是卫慕建议的,昨儿阿荞歇得不好,该给她补一补。 一家人用过了饭,薛云卉让卢宁带着阿荞玩儿去了,便同卫慕提了这事儿。 「……是大哥的意思,说不好让你家中父母担心,最好能去封信,你以为呢?」 卫慕愣了一下,有些许动容,「薛大哥和穗穗姐都是为我好,我晓得。可我怕去了信,就被他们寻来了……我还不想回去……」 听她担心这个,薛云卉直道不必担忧,「送到你亲友或邻居家就是了,他们不至过多纠缠的。」 她这么一说,卫慕眼睛就亮了。 「这样可以吗?我娘……她肯定挂心我了……」 薛云卉连忙拍了她,「别急别急,我记得老邓明儿要进京,我跟他一道去吧,你跟我说把信送到谁家去,我亲自去,保准送到。」 卫慕拉住了薛云卉的手,「好姐姐,劳烦你了。你就送到我堂兄家吧。我堂兄单名一个玥字,是太医院的太医,我把坊名胡同名都写给姐姐。姐姐放心,我在家一定照看好阿荞。」 薛云卉笑着说好,又往桥头去了,同老邓约好明日一早跟着镖局的车进京。到了第二日,她便穿了一身道袍,挂了拂尘,怀里揣了卫慕的家书,和她堂兄家的地址,往京城去了。 过了灰筒瓦顶的西便门,镖局便同他们不顺路了,邓老道应人邀约进京施为的,薛云卉自不同他一道,便拿了卫慕堂兄家的地址打听了一番,认准了路,去了。 这位卫太医是三十出头的大好年纪,妻子还是兵部尚书的嫡孙女,这在薛云卉这等身份看来,那可是跟宫里贵人一样的存在了,她自不会怯谁,可能进这样的人家走一遭,她觉得她往后这财路就要开阔了。 想着大把的银子跟下雹子似地往下砸,她这会儿走起路来,瞬间轻快不少。 她是肯定不能就随便让卫太医门口一扔,或者随便交给个小厮了事,万一错漏了,信没传到卫慕兄嫂手里,那就不好了。 等她七转八转到了卫家时,已经快晌午时分了。 黑漆门关着,薛云卉理了理衣裳,敲了门。 一个老头开了门,「谁呀?」 打眼瞧见是个年轻道姑,上下打量了一番,想了想,道:「没听说家里请了道士来呀?」 薛云卉笑着点头,「贫道是受人所託,替人传信的。传信的人嘱咐贫道,一定要送到贵府当家人手里。您看……?」 老头犹疑,可看着薛云卉这言谈举止,也不似骗人的样,他道:「那道长在门房一等吧,这事儿我可做不得住,得往上问问。」 薛云卉自然道好,没得半刻钟的工夫,便有个媳妇子快步走了过来。 她穿着宝蓝色缠枝莲褙子,头上簪了银簪,看扮相,比攀了有钱人的戚氏不次。她见了薛云卉,眼睛滴熘熘一转,问道,「道长从何而来?替谁人送信?」 薛云卉拱手,「贫道只晓得那姑娘姓卫,此处是她兄嫂府上。」 那媳妇子一听,变了脸色,「那姑娘如今身在何处?为何让道长送信?信可在?」 薛云卉有心要攀一攀太医夫人,回去也敢拿出来充面子,自不会把信给她,只道:「那姑娘人已离京了,遇上了贫道,也算机缘吧。书信自是在的,只贫道受人所託,要把信亲手交给姑娘兄嫂才行。」 那媳妇子见她非得如此,更是晓得卫慕家中这几日为了找她,已经翻了天了,不敢怠慢,只好带了她去见卫太医的夫人程氏。 薛云卉乐呵了,等到见了程氏,见她才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着翠色暗花比甲,月白色百褶裙,面如桃花,福相满满,举手投足间一派恬淡,便是眼中隐有急色,也不过分显露。 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薛云卉心里咋吧咋吧,她这个就学了两三年道、半瓶水乱咣当的道姑,施法的本事平平,嘴上可得顺熘些,这回见着京里贵妇了,回去得好生说说,往自己身上贴二两金才行。 程氏很好说话,也不端着,开门见山地问了她,薛云卉自也不藏掖,当即就把书信拿了出来。 「卫姑娘说,不要替她挂心,时候合适了,她自然回来。」 程氏微微嘆了口气,拆开书信一目十行,薛云卉趁这工夫又把卫府的摆设过了一边眼,回头说起来也有鼻子有眼的,也不至出错。 程氏看完不由松了口气,目光又转向薛云卉,「道长是何时何地见着的姑娘?果真不知那姑娘哪去了?」 薛云卉回她,「今儿一早在西便门不远处见着的,姑娘信任贫道,交了信便往南走了,不晓得去向何处。」 程氏听着微微皱了眉,目露担忧。 薛云卉看着,又开了口:「不过……」 「不过什么?道长?」 「姑娘穿着男装,打扮得似个公子,贫道一眼竟没认出来。想来姑娘只身出行,心里也是有数的。」 话也就说这么多了,说多了薛云卉都怕说漏了嘴。 程氏又问了她打哪儿来,薛云卉只说涿州福清观。程氏见问不出什么相关的了,便赠了她十两银子,送客了。 薛云卉捏着这银子心里直乐,她回家要问一问卫慕要不要她嫂子这钱,不要的话,她便收着了。 那媳妇子一路把她送到了门口,两人出了门,便有人朝那媳妇子打招唿,「几日不见,您可好?呦,这位是?」 第034章 广开财路 「几日不见,您可好?呦,这位是?」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夫人,习惯地半哈着腰,脸上带着笑,眼睛滴熘熘地转,身后还跟着两个瘦不拉几的小丫头。 像个牙婆。 果不其然,薛云卉这样想着,就听卫家那媳妇子回道:「王大娘呀,有几日不见了,您这是刚送了几个姑娘回来?」 那王大娘笑了,「可不是?咱们每日不就这些事儿么?」 她说到这顿了一下,显然对薛云卉还是很感兴趣,又拐着弯道:「您是忙人,倒还有贵客让您相送。」 薛云卉听她又点到了自己身上,心里念叨着遇见牙婆可是好运道,当下也不客气了,朝那王大娘拱了手,「贫道不敢当贵客二字,不过略尽薄力罢了。」 她言罢又同卫家的媳妇子客气,「您快留步,贫道这便去了。」 媳妇子不敢怠慢薛云卉,连忙更加客气,又捡了好听的话夸赞薛云卉,「道长是行善积德之人,这会又送了及时雨来,怎地不是贵客了?」 她说着,想起王大娘,正经给她介绍,「是涿州福清观的道长,别看道长年纪轻,道行了得呢!这回咱们府上多亏道长了……」 她不提卫慕离家之事,只捡了旁的把薛云卉好一番夸,薛云卉很是受用,不过更如她意的是,待卫家的媳妇子走了,那牙婆王大娘便笑着贴了上来。 「……怪道没在京城见过道长呢,原来是涿州来的。道长好神通,有福气来卫家施为。这卫夫人可是同宫里通着气的,指不定就把道长引进宫了吧!」 薛云卉连道不能。 京城的牙婆嘴里跟灌了喷泉似的,能把人说到天上去,她一个乡下道观的道姑,怎敢越过道录司进宫施为?再说,没那金刚钻不拦瓷器活,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叶门清。宫里都是动辄要命的,她再不敢去的。 因而她只道,「善人万不要说笑,咱们也就偶尔来京里,替卫府、瑞平侯府这样的人家尽点力,可不敢提宫里……」 她拿眼悄悄去瞧王大娘,果见王大娘眼睛一亮,「哟,道长还去过瑞平侯府呢!」 薛云卉先是淡淡一笑,后又摇了头,「本是办喜事的,可惜了……」 做牙婆这种行当的,那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会儿听见薛云卉知道些许内情,连忙打听,「可不是,您说这好好的姑娘家,怎地说没就没了呀!」 薛云卉是定不会告诉她实情的,当下摇头又嘆气了半晌,似若无意地漏了一句,「怪不得她,一般的人,都受不住这个克法……」 她把那「克」字咬得重,王大娘听了,眼睛眨得飞快。 难怪了。 那瑞平侯爷,如今也只同他没血缘关系的嫡母嫡兄在世了,还远远地在辽东老家不过来,他今年都二十多了,还独身一人…… 啧啧啧,好一个天煞孤星…… 薛云卉看着王二娘脸上几块肉,上下起伏着,几息变了好几变,心里大为愉悦。 谁让袁二好端端地跑过来折腾她来着?她虽是升斗小民,他是新贵侯爷,可是她也自有她的法子对付他! 袁二呀,你就多打几年光棍吧,大家都好过! 她自觉那么说也不算胡扯八连,毕竟连同他退了亲的死鬼薛云卉都没了,搞不好真是个克天克地的。 这么一想,又想起那袁二之前对她的厌憎了。 难道真是憎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可能,定是当年他和死鬼薛云卉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琢磨不透。 「……个人有个人的福分,那姑娘没这福分,旁人指不定就有了。似我同道长今日能遇着,那也是我的福分。道长不知道,我昨儿正好接了个活,那家让我请一位道行深的女道长后日过府,我昨儿瞧了一日没瞧见合适的,正急得一头疙瘩,可不今日就遇见道长您了?那家虽不似瑞平侯府那样的公侯门庭,却也是同卫家差不离的,您看……可愿跑一趟?」 薛云卉听这王大娘这么一说,心里就乐了。果真没白走这一趟、白费这么多口舌,这回,说不准真要广开财路了! 她装作掐指算了一下,对着王大娘笑着点了头。王大娘连忙谢她,又见着站在街角说话不像样,自己还带着两个没卖出去的丫头,便道:「咱们家离这儿不远,道长别嫌弃,同我回去歇歇脚吧。」 薛云卉又不似小姑娘家,怕被人牙子绑去,况这王大娘也是正经在大户人家行走的,不敢做那些污秽勾当,没得坏了自己名声,当下她便道好,一道去了。 几人从胡同口转出来,穿过大街往王大娘家里去了,只薛云卉同王大娘方才说话的地方,挨着便是个茶楼,这会儿茶楼二楼往胡同里开窗的雅间里坐了个人,不说不动的,将方才那两人说的话,悉数听进了耳朵里。 她二人说话,按理说隔了一层楼高,一般人哪能听到呢?况薛云卉说的含煳,旁人听见了也听不明白。 谁知可巧,雅间里坐着的是个武艺高强、耳聪目明的,更巧的是,她们说的这桩事儿,正贴在人家身上呢! 人家能听不见听不懂吗? 这人当然是瑞平侯爷袁松越。 他一旁立着个侍卫,虽说豁着耳朵,可也都听真切了,这会见着自家侯爷沉了脸,想说什么还没说,便见侯爷抬了头。 「派人盯着她,好生听听,她在京里还说了什么。」 侍卫说是,出去吩咐,回来的时候脚步有些急,「侯爷,忠勤伯爷来了。」 袁松越自不会坐在茶楼消遣玩乐,今儿来,是约了人的。 忠勤伯与他来说不是旁人,当年他家遭难,便是寻了忠勤伯说项,后来他在军中谋前程,至如今拿回了爵位,自然也赖忠勤伯鼎力相助。 往后两家是要做通家之好的,只现下袁松越没有妻妾,更没有子女,只能同忠勤伯单独来往了。 他起身去迎,这边到了门口,忠勤伯徐泮便迎面走了进来。 「大哥。」 袁松越面上难得露了些许愉悦,同徐泮打招唿。 「你选的这个地方不错,闹中取静,回头带你嫂子过来,她定乐意。」 忠勤伯徐泮一开口就挂着他的妻子,袁松越并不奇怪,世人皆知忠勤伯夫妇伉俪情深。 「嫂子喜欢就好。」 两人落了坐,徐泮便正经打量了袁松越一番,见他略见清瘦,不由嘆了口气,道:「我不劝你什么了……只我似你这个年纪时,膝下都有蓬哥儿了,大丈夫成家立业两桩事,都少不得。」 袁松越苦笑,二十多不成亲的男子,确实不多了,只武茗刚去,他怎好大张旗鼓地为自己张罗婚事?况且武茗之死,他总觉得心有歉疚。 那些年军中,武百户对他多有照顾,见他落魄人人避之不及,便起意将武茗嫁给他。他自觉不好拖累别人,一直不敢应下。直到去岁拿回了爵位,他想着要报答武百户当年的恩情,这才求娶的武茗。 谁知,竟是害了武茗…… 袁松越听闻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脑中突然闪过什么念头,他便脱口说了出来。 「我许是个命硬的,天煞孤星也未可知,没得随便祸害人家,往后再说吧。」 此言一出,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第035章 银子掉了 「休要胡说!」徐泮喝了袁松越一句,瞥他道:「人有旦夕祸福,怎都能算到命上头?我看你还是身边缺个人,待我回家便让你嫂子替你留意些,或者你自家有看得上的,同我说亦无妨。」 这样贴心帖肺的话,袁松越听了觉得心暖。 是了,他是得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了,可天大地大,他去哪儿找呢? …… 若是方才袁松越顺口说出的话,被薛云卉听到了,她定是乐的拍手称赞的。 她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说动了袁松越本人要紧。可惜她并不知道,这会儿还在同给邓老道介绍活计的人牙子,小心翼翼地宣扬瑞平侯爷命硬克亲的说法。 待她把人家说得瞪了眼,这才喜滋滋地同邓老道离京去了。 她这边出了西便门,那边悄悄跟了她半日的人便回去禀报了。 彼时,袁松越在指派人收拾东西。 今日见了徐泮,徐泮便道他想的太多,当即便给他找了个差事,让他出京押送一批屯种之器械。去年结束了同鞑子的大战,如今军队各还各卫所,天下太平,自然要把农耕再拾起来。 此事不当得大事,徐泮临时安排了袁松越去就是让他去散散心。他现下在中军都督府领了个都督佥事的差事,虽是正二品,不过却无甚要是,太后娘娘那边也没得调派,出去一趟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 这边略微收拾了些许东西,那边近身侍卫冷成便来报了。 「侯爷,薛氏女已经离京了,不过她离京之前,又结识了一个人伢子,又把那话说了一遍。」 袁松越有片刻沉默。 冷成想了想,「要不要属下敲打一下这两个人伢子?」 「不用。」袁松越摆了手,眼中闪过些许不耐,「你明日往涿州跑一趟吧,不必大张旗鼓,这样……」 …… 且说薛云卉回到家中,把事情来龙去脉都同卫慕讲了,卫慕合十了手念了好几声佛,念完才想起身边是个道姑,连忙挽了薛云卉的胳膊,「错了错了,我该道无量寿福才是!」 薛云卉不甚在意,又把十两银票掏了出来,「你嫂子送的,你收着吧。」 卫慕见了连连摆手,「既是我嫂子送姐姐的,我要它做甚?姐姐留着吧,你当知道我不缺钱的。」 她这么说,薛云卉就乐了,她也知道卫慕不缺钱,她那钱袋子里少说得三五十两银子。还是自己比较缺钱,留下要紧。 这一日奔波,累是累了些,不过薛云卉却看到了前路的光明,晚间睡觉的时候,竟梦会了一把财神。 财神爷捋一下鬍子,便是一把银元宝变了出来,还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全被薛云卉捡着了。她那个乐呀,合不拢嘴的。 把银元宝全揣进怀里,便是硌得慌心里也舒坦,她捂着银子小跑回家,刚到了家门口便见阿荞喊着姑姑扑了过来。 阿荞这孩子也不知哪来的劲儿,这一下子扑过来竟把她怀里那些银子全扑了出来。 薛云卉只听了响儿便急了,连忙弯腰去捡。而阿荞呢,还在大声喊着姑姑。 「姑姑,姑姑,我要小解!」 薛云卉一个激灵,瞬间醒了。 醒了才想起来,方才捡银子掉银子的,原来是做了个梦。 「你这孩子,小解自己下床去便是了。」 虽说是个梦,可一把银子落在地上没来得及拾,薛云卉这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可是姑姑,恭桶没在房里,阿荞不敢出去呀。」阿荞嘟了嘴。 原来是这个原因耽误她拾银子了,真是不该。 薛云卉一面去给阿荞拿恭桶来,另一面在心里琢磨着,明儿要起个早,掐个点在门口布个法术。 这到了门口的银子,可不能再丢了…… 后半夜没得银子的梦,薛云卉倒睡得稳当。 翌日一早,她果真起了个大早,自己洗漱了一遍,对着天老爷上了三炷香,掐算了几下,算得辰正二刻施法最宜,心里想着还得等好长时间,这边见着阿荞还没醒,卢同的媳妇翠娘却要出门买菜去了,便道:「我与你同去吧。」 翠娘道买菜都是小事,用不着耽误姑娘时间,薛云卉却道闲着也是闲着,便跟她一道去集上了。 二人转悠地两圈,买了条二斤多的新鲜胖头,准备回去炖了鱼汤给薛云沧补一补,又买了些豆角夏桃之类的果蔬。两个人满载而归,竹筐装得满满的,可到了家门口,却都愣住了。 前门后门都站了人,薛家被人围了。 翠娘吓得抖了手,「姑娘,这是什么人呀?怎地围了咱们家?」 她问话的这个当口,薛云卉已是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一把拉过翠娘,低声道:「看着像瑞平侯府的人。」 瑞平侯府的侍卫大多都穿着黑衣,只不同等级襕边颜色不同,薛云卉也和袁松越遭遇好几回了,这个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翠娘一听是瑞平侯府,倒抽一口气,「他们……莫不是要把姑娘抬进府里去了?」 薛云卉方才还琢磨不出他们要做甚,如今武茗没了,袁松越再找下家也得好久,怎会急着纳妾,她想当然觉得自己多半一时无虞了,因而这会瑞平侯府来人围了薛家,她倒是一心想着会不会又扯了人命进去。 翠娘的话,对薛云卉可谓是醍醐灌顶。 不会是真的吧? 难怪银子在家门口掉了一地! 挨千刀的袁二,这是不按常理出牌了! 她暗骂了句娘,面上警惕之色更浓,左右又瞧了一遍,见外面站的都不似主事的人,主事的人肯定进院子去了,心下越发沉了。 「这样,翠娘你先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若有人问你,便说我往京城施为去了,两三日才得回。然后找机会同大哥提一句,我去那边炒货铺等着。」 她指了指巷口,翠娘连忙道好。 然而还没等翠娘迈出一步,薛家的门突然开了,一高挺男子从门里大步走了出来。 薛云卉一眼认出了他,正是袁松越身边那个侍卫,她记得还问过高来家的,说是叫冷成。 他怎么自己出来了? 是不是袁二没来呢? 再者,冷成出来了,直接吩咐了一句「看紧薛家」,便牵来马,带了四个人,疾驰而去了。 他这是……要走了? 薛云卉疑惑,她知道薛云沧定是说了什么将这冷成支走了,如今要紧的是,她要赶紧问一问薛云沧,瑞平侯府的人到底为何而来。 第036章 逃走 翠娘抱了满满一筐菜,在瑞平侯府侍卫的目光中,按下快跳出胸膛的心,跑进了院子。 院子里反倒没什么外人了,薛云沧在闷声咳嗽,她回来了,她婆婆卢婶连忙拉了她,四周看了一圈,才压低了声音,低低问道:「姑娘呢?」 翠娘朝她摇头,悄声说藏起来了,又问了卢婶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瑞平侯府,今日就要抬姑娘进府,大爷不愿意,他们还不依不饶呢!说什么纳妾文书有了,薛家再说不上话的!」 翠娘一愣。 她这张嘴,还真说中了! 薛云沧听说她回来了,连忙让卫慕招了她进屋说话。 翠娘把薛云卉的状况和吩咐都说了,薛云沧拧了眉。 「那瑞平侯只派了个姓冷的侍卫来的,又急着要把穗穗接走,虽不像话,可纳妾文书在,闹到了官府咱们也占不了好。如今没办法了,我想着你们不多时就要回来,指了福清观让那冷侍卫去了,先支开他再说吧。」 他考虑的不错,若直接说薛云卉出了涿州,天高地远的,冷成反而不信了,只说昨儿晚上没得回来,去了福清观宿了一夜倒还更可信些。 为着让冷成信,他还故意示意让卫慕说漏了嘴。 「那……那接下来怎么办?姑娘还在外边等着……」 「没得办法了,让穗穗出去暂避风头吧。侯府的人很强硬,穗穗一个姑娘家,不能硬着来。」 几人都同意薛云沧的意思,薛云沧示意卫慕替他将方才写好的书信拿过来。 「这个给穗穗,她拆开看了便知。」薛云沧把信交给翠娘,又让卢婶拿了个小小的行囊,「你往西院儿去一趟,婶娘定在家中,让她派可靠的人送出去。」 薛家大房的人都被盯得死死的,倒是隔壁的二房还松懈两分。薛云沧不敢让薛云卉冒险进来,只好让翠娘去寻二婶阮氏。 阮氏是薛世歷的继室,不似薛世歷和薛云洋夫妻那般不受人待见,她同薛云卉亲近,定会帮这个忙。 当下,薛云沧又跟翠娘好生交待了一番,让阮氏迷惑一下袁家的人,这样薛云卉更安全些。 卫慕在一旁抱着阿荞,见她怕得绷着小脸,一直轻声安慰她,这会儿见着薛云沧运筹帷幄,不由道:「要相信爹爹,姑姑会没事的,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 阮氏听了,惊道:「这可怎么好,惹上煞神了!」 翠娘连忙求她小声些,别再被薛云洋夫妇听见了,坏了事儿。 阮氏闭了嘴,她那继子和媳妇,一个把家里输的精光,另一个成天精得跟猴似的,盯着这个盯着那个,不得不防。 阮氏不敢想像被他们知道会怎样,连忙喊了心腹丫鬟,按照薛云沧的指点,前前后后派出好些人出去做事儿,然后让那丫鬟的老娘掺在这些人里头,给薛云卉送信去了。 薛世歷家里前前后后出去了五六个人,那些围着薛家小院的侍卫也觉得奇怪,可主事的冷成不在,他们也不好动作。 况且,留下的人不多了,他们也没这么多人手挨个跟着。 巷口的炒货铺子里,薛云卉得了薛云沧的信,连忙拆开看了。 薛云沧的信中还夹了一封信。他让薛云卉拿着夹带的信,立即启程去保定。保定城里有个他要好的同窗,那同窗的姐姐寡居在家,想来方便照看薛云卉一二。 除了两封信外,信封里还夹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和些许零散的宝钞,拢共算起来也有二十四五两银钱。 这些宝钞薛云卉没什么疑问,可二十两的银票,想来是卫慕的吧…… 包裹里紧巴巴地包了她几身衣裳和几包糕点,能给她准备的也就这么多了,东西太多,也容易被发现。 薛云卉看着这些,不由沉了口气,抿了嘴巴,朝着薛家的方向遥遥看了几息。 等着吧,等她赚了银子回来还了债,咱们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 薛云卉走了,一路向北往保定去了,她却不知涿州城外的福清观,现下正不平静。 梁星看着眼前这个人,眼神火辣辣的让人不敢直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位……这位善人,不知寻贫道有何贵干?」 冷成见她站在一丈之外不肯靠近,又重新打量了一下她的面容。 比五年前,确实张开了许多,只仍是团团的脸蛋似满满的月,明亮的眸子清澈地能照人。 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她紧攥着的双手上,那双手微微有些颤,透着主人的紧张害怕。 都能给他下药,把他迷晕了扔路边去,这会儿又怕什么呢? 况且他又不是来寻仇的。 「你很怕我?」他开了口。 梁星心里一咯噔。 怕,怎么不怕? 都是五年前的事了,这人还这么记恨在心?好歹自己也救了他一命,不能这样恩将仇报呀!这样的人,不通情理不说,还是个色痞,五年前就要朝她下手,如今寻到了观里,还敢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她! 梁星就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哪能想到竟然被人缠上了,师父师妹都不在,这让她怎么办? 她心里急,可面上紧绷着不敢露,「无量寿福……善人到此到底所谓何事?小观简陋,恐不是善人这等贵人该来的地方……」 话音未落,冷成就拧了眉,定定地看了梁星几息,低声呢喃自语,「不认识我了……」 说着又打量梁星,见她一张圆脸绷得紧紧的,只好歇了方才扬起的心思,只道:「今日来,是问一问道长……令师妹可否来过,现下又在何处呢?」 他问师妹可否来过?不是来找她算帐么? 梁星摸不着头脑,不过见他不再纠缠自己,心下松了不少,可又想到他是瑞平侯府的人,专门来问这个不会简单了去,琢磨了一下道:「师妹……匆匆来了一趟,又走了,去哪儿却未说。」 说完,眨着眼偷看冷成。 这情形,冷成十分熟悉。 当年,她在给他的水里放了迷药,然后端给他喝的时候,就是用这个自以为偷看的眼神看人的。 他万万想不到,这么良善个小姑娘,竟然能下迷药,当时还想着,她那个样子竟比白绒绒的兔子还让人心软些…… 收回了思绪,他晓得她在说谎。 可依照方才的情形,她对他的到来并不知晓,那么,薛云卉应该是没来过,而不是被她藏匿了。 既然如此,他便要离开了。 走之前,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尊师白道长呢?」 「师父云游去了。」梁星随口答道。 她说完,见冷成勾起嘴角浅浅一笑,眼中意味有些不明。 他转身抬脚走了,利索离去。 哦,看样还是记得他的,不然也不会对他晓得她师傅的姓氏置若罔闻,只是装作不识罢了…… 第037章 穷道士 冷成两处扑了空,见着薛家人各个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不开口,也知道那薛氏女定是趁机跑了。 侯爷估计是没想到,竟能扑了个空,之前还嘱咐他不要大张旗鼓,恐是怕武家知道。 这样一来,他想使些旁的招数让薛家人说实话也不能了,只得带人暂时离开了。 也不知道侯爷,气不气? …… 日头渐沉,薛云卉喝了口水继续行路。 平日里,镖局往保定去,天没亮就走了。薛云卉今日想搭人家的车,也没得机会。她没得马,也没得马车,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若同她提及是谁害她如此,她恨不能连提及的人,都打翻在地的。 若她孑然一身,豁出去了同那袁二缠斗一番,那可就爽快了!可惜她不能,她上有病弱兄长,下有幼年侄女,她惹怒了袁二,一抬腿就跑了,他们可怎么办? 如今她逃跑出来,且还不知道薛家如何了。 她拿出一道符来,默默为薛家念起来: 天雷殷殷,地雷昏昏,六甲六丁,闻我关名,不得留停,迎祥降福,永镇龙神。 …… 走路出了一身的汗,这会日头下了,也没凉快多少,天气沉闷闷的,再走半个时辰就能进保定府下的定兴县城了,天黑也不便赶路,还要费些钱住店。 薛云卉在心里把某人翻来覆去骂了百十来遍了,她这会儿骂得正得劲儿,又想着走到哪里都要给他坏一坏名声,谁知头顶轰隆一声巨响,再抬头时,大雨点子就砸在眼皮上了。 「连天老爷都有意戏弄我!好歹让我进了城再下!这日子没法过了!」 薛云卉嘴上咧咧着,怀里捂了包裹,脚下却飞快地便路边不远的村子里跑去。 若当真被天老爷戏了,恐怕连落脚的村庄都没有的。 薛云卉这会儿明显难以乐天知命了,一路跑到离得最近的村口茶摊,挤在前来避雨的人群里,狠狠地瞪了老天两眼。 这个茶摊不大,却胜在棚子支得远,这会儿雨帘把茶棚围了,棚子下站了八九个人,薛云卉跑进来的晚,只能在棚沿下堪堪站住脚。 她今日本是准备在家门口做了法,然后去桥头摆摊的,因而穿得是那套蓝绿衲衣。 她把淋了半湿的衣摆往后敛了敛,侧过身来及系了个结,免得湿得更透。就这么一侧身,瞧见身后一对母子正说话。 「……老天爷都不想让咱们走嘞!不好不好,赶紧家去吧!」 说话的是个老妇人,看似常年做农活的,佝偻着腰,头上包了个帕子,年过半百了。 她摇头说不好,她那儿子就唬了脸,「娘你还信不过儿子?要不是火上房的事儿,儿子能这会儿带你走?」 他娘还是犹豫,指了指外头的雨帘,「这老天爷都不让咱走了……」 「娘!老天爷还让咱困这村里一辈子嘞!咱能就等着累死穷死?!儿子是带你享福嘞,你咋不信呢?」 这做儿子的没了耐心解释,急急躁躁地说了这句。 老妇人愣了愣,突然转过身正对着她儿子,道:「我的儿,你不会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了吧!」 她儿子一听,气得跺脚,「娘你说什么呢?儿子要是杀人放火了,怎么带你享福?可不能乱说话啊娘!」 老妇人摇头,上下打量他,「那……那你咋带娘享福,你哪来的钱?」 她说着,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攥住了她儿子的手,颤抖着道:「你那天说什么山什么顶的,是不是挖人……」 话没说完,就被她儿子一下捂了嘴。 薛云卉不敢转身,耳朵却竖得老高,老妇人没说出的那个字,她默默地给补了上去。 挖人坟的?看样还挖发财了? 她心思活络了起来,听见那儿子一个劲儿让老娘别乱说话,可老娘却心里清楚了,颇有些害怕,「……这可是伤天害理的事儿,要遭报应的……」 她越怕遭报应,报应来的越快。 她这话刚说完,这茶棚经不住大雨点子噼里啪啦一通砸,那娘俩儿站的地方,棚子忽然塌了,上面草垛上存下的水唿啦一下全泼了下来,淋了那娘俩半身。 老妇人吓得惊唿,人人都转过身朝那边看去,薛云卉也趁机转过了身来,十分好心地拉了她一把。 「善人往贫道这边靠靠吧,淋了雨要得病的。」她沉了嗓音,仿着男子,道。 她穿了深色衲衣,束了发,因着本就个子高挑,这会儿仿了男子说话,雌雄难辨。毕竟只身出门,眼看暮色四合了,扮成男子更安心些。 那娘俩赶紧道谢,薛云卉微微侧了身,让老妇人挪了一只脚,她那儿子过不来了,只能同旁边的人挤了挤。 老妇人站定,瞧见是个年轻道士,连忙朝她点头行礼,「多谢道长相助,多谢道长。」 薛云卉摆手,「不当事。」 她说完,往老妇人面上前去,忽然「咦」了一声,侧了脑袋。 老妇人被她看得心里发慌,又正值惊魂甫定之际,不由浑身一紧,问道:「道长,可是看出老婆子有何不妥?」 薛云卉被她问得收回了目光,面上颇为踌躇,却不开口。 她这般,老妇人更害怕了,拱手朝她拜来,「道长有话不妨直说呀!我……我这心里慌得紧……」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儿子截断了去。 「娘!」他警告地喊了一声,然后立了眼去看薛云卉,警惕之意十足。 薛云卉微微合眼念了声「无量寿福」,缓缓地摇了头,松开扶着老妇人的手,欲转过了身去。 那老妇人却拽紧了薛云卉,「道长大人大量,我儿子不懂事,道长千万不要怪罪!」 薛云卉被她拽着转身不得,也不说话,又听那老妇人转头同他儿子道:「你……你做的好事,总得找人看看!这位道长神通非常,遇上了是咱娘俩的运道!你莫不是捨不得钱?要是捨不得钱,也不必带我老婆子去享福了!」 这儿子被老娘这一通威慑,噎得说不出话来,转眼又去大量薛云卉,见她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的,倒是没什么奸邪的样子,穿得也不多体面,想来就是个穷道士。 若是个打扮讲究的,他反而觉得那都是骗的钱人,自是不能信的了。 他犹豫再三,看着老母亲拉了脸,到底不再说什么了,嘆了口气回过头去。 老妇人得了儿子的允许,连忙又朝薛云卉道歉,「道长不要怪他。老婆子知道道长是神仙一般的人,方才,道长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薛云卉点头道是,「善人身上缠了些许……阴气,若是没看错,是自令郎身上带来的。」 老妇人惊得一瞪眼,看看儿子,又看看自己,忽然伸手握住了薛云卉的手。 「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可事已至此,也没得办法了,道长是神仙,帮我们母子一把吧!求求道长了!」 她那儿子方才也听见了薛云卉的话,一时愣住,被老妇人这么一求,才回过神来。 他忽然抬脚走了过来,也顾不得雨子棚子的漏口落下来了,直接朝薛云卉抱了拳。 「道长眼力不凡,方才多有得罪了,还请道长勿怪,点拨咱们一二!」 他面露急色,说完又补了一句,「咱们旁的没有,让道长买几身新衣裳的钱还是有的!」 薛云卉闻言差点跌了下巴。 啥意思?这是嫌她穿得穷酸呢? 第038章 富道士 既然可怜她薛云卉穷困潦倒,那就拿钱来吧。反正也是些不义之财,她也算劫富济贫了! ……虽然济得是她自己。 她得了老妇人儿子的话,却不着急,又打量了这母子俩一番,朝着老妇人的儿子道:「您身上这阴气重些个,面庞青白,额头又泛青黑,眼睛亦无神。夜间做梦也多吧?」 那儿子被她说得心头砰砰跳。 可不是?昨日从山里出来,就觉得阴阴冷冷的,急着往家奔,夜间随便找了个地儿睡了一觉,竟是做了一夜的梦,没停一会儿,今日进了家门,他娘还道他昨儿没睡呢,眼底乌青的。 再是壮年男人,到底干了阴事,哪能不怕一点?况这天还下着雨,眼看着就黑了,自己带着老娘,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越想越害怕,不用薛云卉再往他心里戳,便急着道,「道长直说吧,可有法子治我?」 薛云卉微微笑了,有时候花钱就是买个心安,「贫道虽年轻,可这点子道行还是有的。」 她说着,往怀里里头去翻符纸。好歹还平日里随手放的几道符,她看了两眼,只一道去阴气的,便给了那儿子让他佩戴起来。 那儿子自然满口道谢的,转眼却又问:「道长,我有了符,我娘还没呢。您不赐她一道?」 她也想赐呀,可就那一个了。不过卖一个卖两个肯定不是一样的钱,多卖多得呀,她想了想,眼角又瞥了一眼老妇人, 心下转了个弯。 「贫道观老妇人面相,虽有阴气,可癥结却不在此处,只去阴气恐怕没什么用。」 那母子二人听了一愣。 「那是怎么回事呀?」 薛云卉手里那几道符,都是治浊气的,旁的也没有了,因而便道:「是浊气太盛了,引得体内之气混乱,易多思多想,日日不安,长此以往,会坏了身子。」 「道长可有解法?我娘年纪大了,我怕她受不住啊!」 薛云卉抬眼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心道他虽是个发死人财的,可对他娘倒是真心孝顺,既然如此…… 「这有三道去浊之符,让你娘每日睡前烧了化水服下一枚,三日便去浊气了。不过……这浊气到底有些日子了,能不能去干净,就看个人造化了。」 那儿子穷了半辈子,这回飞来横财,由不得阔绰了一把。 他得了四张符,对着薛云卉千恩万谢,便道:「道长慈悲,帮了咱们大忙!敢问道长,怎么回报导长呀?咱们虽是农家出身,到底还有几亩薄地,道长漂泊行善,不必太过替咱们着想了!」 他这话一说,薛云卉便心道他敞亮,因而张口就道:「咱们道家看中三,所谓三生万物,贫道今日便也借了这个三,善人以为如何?」 薛云卉说完这话,立时有点后悔,心道最近同达官贵人打交道惯了,忘了寻常百姓都是论铜板过日子的了。 她刚这么一想,就见那老妇人又惊又喜,「道长真是活菩萨,天上赐下来的菩萨!」 薛云卉心中一哽,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要真递上三个铜板,可就搞笑了…… 好在她儿子晓事,拉了自己娘一把,示意她别乱说话,又从腰间掏出了三张一贯的宝钞来。 薛云卉满意了,可老妇人却惊得张了嘴,她儿子见着老娘这样,也由不得有些心疼钱了。 他这一趟得了都卖了,少说有五十两银子,这三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若搁平时,那可是一季的收成。 可他这回发了横财了,一咬牙,舍了这些钱买个平安康泰,也值了! 他把心一横,就把手上三张宝钞递了出去。薛云卉嘴角不由翘了起来,矜持了一下伸手去接,可手还没碰到钱,就被打断了。 「慢着!」 有人沉声横插一嗓,惊得那儿子把钱收了回去,可怜薛云卉还没碰着一个角,钱就没了影。 谁呀?这么烦?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抿嘴立眉地看着自己,明明一副清秀少年郎的样子,落在薛云卉眼里却似威严的神祇,倒把她震了一下。 这个工夫,那少年却把眼神错开了,落到老妇人母子身上时,少了威严,多了慈悲。 「我道家本就以助人消灾为己任,赠人符纸也看机缘,不当收人钱财。若善人有心,赠他三十文权当茶水钱了。三两与善人母子不是小数,他亦不能收下。」 他说得义正言辞,还按了那儿子拿钱的手,让他收起来。 那母子怔怔地回不过神来,薛云卉这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叫嚣了。 吼!这横插一刀之人竟也是个道士! 既然大家同一营生,说这话什么意思?!她好说歹说这半天,拿四张符换了那家儿子三两黑心钱怎么了?若是真箇真辛苦做活的,她能干这样的事?她还不是为了替天行道? 俗话说得好,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小子不分青红皂白地冒出来,是不是欠揍呀! 她这火气不由窜了上来,面上却不过多表现,咬着牙忍下一口气,道:「敢问这位道友,您这穿的锦衣玉带的,那位善人赠贫道些银钱,买件新衣裳就不行了?啊?」 那道士被她说得一愣,看看自己一身崭新的细布直裰,再看她洗得发白的衲衣,同为道士,确实悬殊了些。可这并不能成为她拿几道符骗三两钱的理由。 他沉了心,朝薛云卉施了一礼,「在下武当山全真教顾凝,道号应真。敢问道友哪门哪派,师从何人?」 吼,这小子原来是全真教的和尚! 说道士是和尚,可是大大的乱来。可全真教吃斋、住观、不娶妻不生子,与和尚何异? 她是正一教门下的,正一教各门各派世代血缘传承,头一个结婚生子便是常事,更不必提其他的了。似她这般火居在家的也不在少数。 问她师从何人,薛云卉还真不敢答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没得牵扯了师父的清白。可问她门派,她有什么不好说的,反正两派不对付已久了。 她亦抱拳,「正一教薛远。」 她报上伴了男装的假名,也不提道号,便叉开了话题,「道友远道而来,上来又要斩断贫道与两位善人的善缘。不知全真教向来与人为善,便是这样的?」 她问得顾凝一皱眉,没及顾凝说话,她又转头开了口,「两位善人,既然善缘已断,贫道赐的符便失了效力,两位留着也没用了。不若还与我,咱们山高水长,有缘再见吧。」 第039章 傻蛋一个 薛云卉一句「山高水长」言罢,拂袖便要离去。 那老妇人的儿子吃了一惊,连忙拦她,「道长息怒,外间还下着雨呢,道长哪里去?况咱们娘俩全靠道长慈悲了,您怎能说走就走?」 薛云卉眼睛一转,昂了头,「那不是有位道长吗?他既然自称道士,定有消解之符,你让他赐符吧。」 她说完,拿眼去斜顾凝。 顾凝顿了一下,面上有些僵硬。 他方从家中往武当山回,他们武当本就不以符禄为主,修的是内丹神通,他身上本有几张师兄弟赠符,也都送给家中人了,这会儿哪里还有? 他一时不说话,薛云卉便在一旁笑着摇头了。 那儿子看了,由不得对顾凝的身份存了疑。他平日听说的道士,哪有不带符纸的,这个道士,定是个假道士! 他看着顾凝的眼神带上了鄙夷,顾凝哪里感受不到。眼角扫过那道士薛远,见他嘴角勾起,一副看好戏的样,默念了两边《静心诀》,才定下气来。 「善人,我虽无符纸相赠,倒可以作法替善人消除阴气。至于令慈,贫道观其周身,并未见浊气侵扰。」 他说完,扫了道士薛远一眼。 那人无中生有,有一说十,实打实地神棍做派,今次不揭了他的面孔,只能让他越发猖狂! 薛云卉瞥见了他严厉的目光并不在意,这会儿听着老妇人的儿子被他说的犹豫了起来,「未见浊气?这……我娘她……」 薛云卉轻笑了一声,悠悠开了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道士的道行那也是有深有浅吶……」 此言一出,那儿子的犹豫立时不见了,冲着顾凝皱眉道:「这位道长,咱们同薛道长之间的事,不劳您插手了,您一旁歇着去吧!」 他说了这话,顾凝一张仙风道骨的脸完全僵住了,眼中尽是惊讶,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薛云卉强忍着,没笑出声。 这小子,果真太嫩,道行太浅呀! 她得意了,也得有个谦逊的姿态,只微低着头,装作没瞧见。 顾凝愣了半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又解释道:「这位善人,贫道说的都是实话。且不说善人母亲,善人身上这阴气委实重,贫道可以作法替善人消除。」 他说着,赶紧带了一句「贫道无需善人资助分毫。」 薛云卉又要笑了,做善事做成他这个急赤白脸的样,还真不多。 看样这小子的确是全真教的人,全真教怎么敢放他独自出来,没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那真是不错了。 只不过,关乎她薛云卉吃饭营生的事,她可不能发善心,当下见着那老妇人听说不要钱眼睛又亮了起来,便在一旁啧了一声,轻言低语:「作法极费功夫,不要回报的,贫道还真没见过……只是不晓得,得不得用嘞。毕竟,还是得看道行,有些道行浅的呀,常常好心办了坏事,引了不该有的东西过来……」 不要钱的,谁都爱,可要是越做越坏了,还不如要钱的可靠呢!毕竟一分钱一分货么! 那家儿子被两人来回一通说,这下再不犹豫了,连忙朝顾凝摆了手,嫌弃道,「你这道士,竟耽误事,没得金刚钻,不拦瓷器活,你赶紧一边凉快去吧!」 他说在,转过脸在不再搭理顾凝,然后在顾凝震惊不能置信的目光中,又朝薛云卉拱手,「薛道长高人,既然遇见便是缘分,收下这钱,把符纸赐予咱们吧,这会儿雨也快停了,也该赶路了!」 他急急又把宝钞递了过来,薛云卉趁着假装犹豫的空当,又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顾凝,心里大笑不已。 市井小民心里怎么想的,是顾凝这种常年不下山的人能勘破的吗? 傻蛋一个。 在顾凝的惊诧的眼神中,薛云卉佯装嘆了口气,收下了钱,「也罢,即是贫道和善人缘分匪浅,日后说不定还有相见的时候。」 她又把如何佩戴、如何化水服用交代了一遍,恰好淅淅沥沥的雨停了下来,夕阳隐隐露出一道金边,那母子二人再三谢过薛云卉,便起身告辞了。 顾凝呆呆的一张脸,黄晕的光打在他脸上,伸了伸手想沖那母子二人再说两句什么,那二人已是急着离去,头也不回了。 薛云卉看了看他,他高挺的鼻樑投射出一大片阴影,呆呆的眨眼时,细长的睫毛微微闪动。 不会也是个女子吧?薛云卉暗自嘀咕了一句。 可人家喉头隆起,如假包换,不似自己平平如也,以假乱真。 她咳了一声,顾凝呆滞的目光转了转。 「我说这位……」 薛云卉嘻嘻笑着,悠悠开了口,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冷哼打断了去。 「唉?」薛云卉瞪眼。 顾凝一声冷哼,给了她一个冷眼,一甩袖子转身就走,硬生生把薛云卉这一嘴的话都堵了回去。 「德行!」薛云卉嚷了一句,两步上前挡了顾凝的去路。 「这位道友好没礼数。怎么,你们全真教都是教弟子这般对待萍水相逢的道友的?嗯?还自诩高门大派呢!」薛云卉仰头斜他道。 顾凝皱眉,真真没见过这般倒打一耙的人,做了坏事,还趾高气昂不知悔过,真可谓是道教败类! 他沉了口气,一脸严肃,「你矇骗百姓,骗取钱财,还不知悔改,怪道你们正一派乱象百出,恐怕已是走向末路!」 啧啧啧,看这年纪不大的,说话倒一副学究做派,什么百姓什么末路的,他们全真教还当自己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了? 薛云卉替顾凝发了愁,这么年轻轻嫩生生的小道士,说好听了叫一本正经,说不好听了那就是迂腐。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那得招人烦成啥样? 她想着,惋惜着,又上下打量了顾凝一遍。 顾凝被她赤果果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见她得了自己的训斥还如此猖狂,真可谓是无药可救了,重重嘆了口气,这就要拨开她走开。 薛云卉倒是突然笑了。 「顾道长,你是好心我懂,只不过那母子却受不起嘞!」 顾凝顿了脚步。 「顾道长不知前因吧。贫道费了这番周折,不是为了这区区三两钱财,那是为了替天行道,给他们点教训那,你不知……」 第040章 鼓钱袋与酸辣汤 「你是说……那母子二人,竟是挖坟掘墓之辈?」 顾凝震惊,敬词都抛至一旁了。 「可不是?顾道长说那么重的阴气哪里来的?可不都是地底下来的?不仅如此,我闻着,还有潮腥味呢!」 薛云卉有的没的这么一说,顾凝面上犹豫了一番,已是信了。 「那阴气确实重些……真没想到,看着良善的庄户人家,竟然干这般勾当。」顾凝沉了脸。 这孩子,也太好哄了,薛云卉暗想。 思绪未落,顾凝已是回过神来朝她道:「看来倒是我误会薛道长了,薛道长勿怪,顾凝在此赔罪了。」 他拱手,薛云卉连忙相扶。 本来她做什么,自然无需同顾凝交待前因后果,可是顾凝和旁人不大一样,他心性似天山上的雪一样纯净,可偏偏还有一个鼓鼓的钱袋。 眼角又一次扫过他的钱袋,这么久还没被偷,是不是天尊们给她留得机会呢? 她笑道,「萍水相逢即是缘分。我看得出来,顾道长是刚正不阿之人,今日遇见道长实乃三生有幸。道长不必见外,坐下喝碗茶,咱们好生叙一叙。」 她抱拳,他亦拱手。 二人论了齿序,不巧正是同年生人,只顾凝是上半年,薛云卉是下半年。可薛云卉不想给这么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当小弟,便谎称大他一月,自称了「愚兄」。 「薛兄看着实是比小弟年幼一二岁,真没想到……」顾凝见薛云卉脸庞白嫩,身量娇小,却要称她一声兄长,颇有些惊讶。 薛云卉顺势道:「唉,家里难些个,不似贤弟这般衣食无忧,吃不上喝不上的,也就不长了。咱们一心修道固然好,可家中父母拉扯长大不易,前几年卧病在床,我怎能狠心抛下?如今二老去了,只剩我兄长,偏也是药比饭吃得多,他膝下还有小儿嗷嗷待哺。这几年欠的债比京城的城楼都高……贤弟唉,你不知道那催债的如催命一般,每月都来家中扫荡……」 薛云卉倒苦不迭,翻了倍地往苦了说,直说得顾凝惊嘆连连。 「……世间竟还有如此泡在苦水里的生活,怪倒师父总说苍生不易,我总以为不过生老病死罢了,却没想到这些事都加诸与一身,竟连直起腰板活下去都难……」 可不是?都是阿堵物闹得!不知道的人,那都是不缺钱的! 薛云卉暗自腹诽,心想我也不要多,你这一袋钱能分我一半就行了。 那鬼侯爷逼得太紧,她这也是没办法,徐徐图之什么的,不行了。大不了,以后有缘再见,再把这钱还给他便是了。 她摆手,「再苦再难也得挺着不是?总有人更苦更难。」 她仰头饮干了一碗茶,样子落在顾凝眼里,好似在苦难中逆流而上的英雄豪杰一般,豪气万丈的。 他眼中起了敬佩,薛云卉一看有路,又跟他东西扯了一顿。眼看着眼看天色渐晚了,她抬手招唿了一句「店家,结帐」。她这边一出声,那边顾凝赶紧起了身,挡住了她。 「我这儿正好有散钱。」他说着,急忙掏了钱袋,抓了把铜板递给茶店老闆。 「不用找了。」他说。 「贤弟这是做甚?我请贤弟喝茶,哪有让贤弟给钱的道理?」薛云卉瞪眼,拨开顾凝往前走。 顾凝连忙又按住了她的手,他手下骨骼纤细他未注意,只拉着她往外,「薛兄还和小弟见外?薛兄与小弟说了这么多凡尘之事,小弟别说请薛兄喝碗茶了,便是倾囊相助,也是应该。」 这话说得薛云卉脸红心跳,真想直接把他按在墙上问,真要把那鼓鼓囊囊的一袋子钱都给她? 她好歹还没昏了头,眨了眨眼,把眼中闪亮的渴望压下,抬高了胳膊,拍了拍顾凝的肩头。 「好兄弟!」 既然是好兄弟,今个儿没着落的打尖住店可都得靠兄弟了。 顾凝没有半点犹疑,薛云卉倒觉得无功不受禄,既然他想听那些烟火气儿大的事,那她就捡了惊的奇的,说给他听好了。 这一路说着,一路往定兴县城去了。 天都黑了,他二人也加快了脚步。刚下过雨的路上泥土的芬芳萦绕鼻尖,只不过泥水甩了一腿也委实烦人。 顾凝瞧瞧自己一腿泥水,皱了眉头,想了一下,道:「兄长若不嫌顾凝多事,顾凝想往城里成衣店买几件粗布衣裳去。身上这件全弄脏了,包袱里的……又不合时宜。兄长可同意?」 他说着瞧了一眼薛云卉的衣裳,「要不兄长也换一身吧,兄长不必客气的。」 薛云卉嘴上自然同他客气了几句,心里却喜滋滋的。 不错不错,这小子果然有钱。 薛云卉无有不应,谢了他几句,看他这个样儿的,实在不忍心,旁敲侧鼓地教了他两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之类的话。 说了这话,顾凝更信重她了,直道「遇到兄长真乃顾凝之幸」。 薛云卉也不好说啥,心道等过几天他回过神来,恐怕得气的跺脚了,于是只干笑了两声,此话按下不提。 进城没多远就见了个成衣店,正要打烊,两人几步跑过去要了几件常见的靛蓝色直裰。 成衣铺子的衣裳哪有这么合身的?顾凝的短些个,薛云卉的肥些个。顾凝请薛云卉往城里一家有模有样的客栈去了,要了两间客房,进屋把衣裳换了。再下来吃饭时,二人越发像了兄弟俩,只是外人看来,谁是兄谁是弟却是掉了个个的。 薛云卉原本满心以为跟着顾凝这个鼓钱袋,定要山珍海味鲍鱼雁翅的,直到顾凝开口要了个青白又点了个豆腐,她才怔怔地想起来,全真教是吃斋的! 差点一头撞在桌子上,她含恨看了眼那钱袋,只好挤了个干巴巴的笑,又让小二把闷茄子上来,料酒多放两勺,盐巴多捏一撮,就这么着凑合着吧。 「……贤弟这『一清二白』是好菜,贤弟这样的人,便是在尘世里走一遭,也不过看看云烟,不染凡尘的。」她酸了一句,这些白水一样的菜,不酸牙,却是酸了胃。 顾凝浑然不觉,还很是客气地给薛云卉夹了一筷子。薛云卉吃得心不在焉,转头往街上看去,一眼扫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个儿高挑,面庞晃了一下没看清楚,脚步轻快地进了客栈对面的酒楼。 薛云卉挑了眉,她觉有些眼熟,歪着脑袋想了一程就是没想起来。 「兄长想什么呢?可是菜不合口味?」顾凝问。 他都这么问了,薛云卉连忙就坡下驴,「我平时口重,这家味儿不大足。」 本以为顾凝能听懂些许,可到底还是高估他了。 「哦,这样啊。小弟方才听小二说,他们家酸辣汤滋味非凡,咱们不若叫上两碗。」 薛云卉听了,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只好道也好,这小店的定然捨不得放了肉汤子进去,不过能换换口,也算可以了。 顾凝期待着,薛云卉凑合着,小二把酸辣汤上来了,两人光顾着闻香喝汤,却没注意那小二紧张又怜悯的眼神。 酸辣汤汤味浓郁、汤汁粘稠,一碗饮下胃里热乎乎的,只这酸辣汤合该有几分醒神作用,可不知怎地,二人吃完,竟双双睡了过去,不省人事了。 「……军……军爷,赶明儿这两位客官醒了,来小店找事儿可怎么办?」掌柜的瞥瞥薛云卉二人,对着几个五大三粗军户哆嗦问道。 当头的军户不耐地朝他摆手,「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能不能回来且不好说,再说了,有咱们爷几个照着你们,不怕!」 言罢大手一挥,薛云卉顾凝二人便似口袋一般被人扛在肩上,匆匆带走了。 第041章 揣摩上意 今日这场急雨,好似雷公电母吵了嘴一般,噼里啪啦一阵,又转瞬消停了。 只是好些路上行走的,都被阻在了半道上,比如一路从京城过来,押运农耕物资的军队。 定兴县往北没多远,正好驻扎着当地百户,押运物资的一行人难以前行,便只好在百户所暂时落脚了。 当地百户姓周,彼时小雨霏霏,他正在屋里喝喝小酒,琢磨着自己也年近不惑了,怎么能攀上了大官,再使把劲升上千户。 头几个月,还看着涿州那武百户攀上了瑞平侯当女婿,眼珠子急得快掉了下来,还想武百户定然一个千户跑不了了。 谁曾想,天降横祸,他女儿没了,千户路硬个硬地断了。 周百户傻了眼,转念一想,千户的位本就不多了,少了个对手,他是不是多了个机会呢?遂偷着乐了一阵。 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壶见底了,刚想喊自家外甥咸子给他再来一壶,就见那小子急急慌慌跑了进来。 「跑什么跑,鞑子打进来了?!」周百户不满。 咸子同他亲厚,噼手夺了他的酒杯,「舅嘞,贵人来了,还喝呢!小心治你罪!」 「贵人来了?什么贵人?」周百户喝的不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是位侯爷,瑞平侯爷!」 …… 周百户不敢请袁松越喝他平日里就豆子的散酒,拿井水拍了脸,醒了神,打起精神同请袁松越一行进所里避雨,待雨一停,天又黑了,赶紧留这及时雨送来的贵人,在定兴暂住一晚,又拎出十二分的热情,请了袁松越往定兴县城吃顿酒席。 袁松越本不欲去的,可架不住周百户一把年纪还热情万丈的,他虽不耐,可也就受了。 定兴县城比涿州还小,正中一条街,有头有脸的店铺都在那儿了,全城最好的酒楼和最好的客栈对着,连下榻的房间都替他打点好了。 他顶不爱这些巴结的嘴脸,就像讨厌那些落井下石的面孔一样,可他今个儿他不大高兴,也就解酒浇烦了。 若说他为何不高兴,那自然是想治的人没治住,手下的人跑了一趟却扑了个空的原因。 一想这个,他气儿就不大顺。 以前侯府没败的时候,有的人贴在他身上撕也撕不下来,嘴甜得似蜜,一口一个「二爷」;等他落魄了,那口蜜腹剑的本性就全露出来了,竟然……能干出那样的事! 那日的事袁松越记得,一辈子都不能忘! 她那样的烂人,就得让她亲眼看看自己的下场。他不会杀她打她,却要让她知道她干的那些事,必要自食其果。 可是老天爷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一次又一次地让她躲过了,还越发地让她嚣张跋扈起来。 他袁松越怎能不气? …… 袁松越喝着闷酒,一杯一杯地把那金子一般的陈酿,糖水儿似地灌进了肚子里。周百户心疼他的金子飞得太快,又觉得不能白白飞了,不免打起精神,揣测起这位年轻侯爷的心思来。 侯爷丧了未婚妻。 侯爷孤身一人连个妾都没有。 侯爷身边伺候的没个女子,全是男人,还都是些嫩生生的小伙子。 侯爷对他们好极了,那个叫大方的半大孩子才十二三,侯爷还让他下楼买糖葫芦吃! 侯爷……莫不是个…… 周百户被自己的念头惊住了。 这年头,过了二十还不成亲的贵人,不是废人就断袖。侯爷本来是要成亲的,看来不会是废人,那么…… 真相只有一个! 周百户这颗老心砰砰乱跳,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脑子这么清楚过。 对了对了,侯爷一定是好南风的。京里的高门,好南风的不是没有,大多都娶了妻生了子,对父母有个交代,就可以随便玩了。 怪道侯爷要娶武百户的女儿当侯夫人,哪是什么知恩图报?那是量着武百户给他闺女撑不起腰呢! 老天爷,这下侯爷正头妻子没娶成,想敞开了玩儿也不能了,怨不得拿了他的陈酿当糖水喝,借酒浇愁呢…… 周百户把听来的京中兔儿爷的传闻,往袁松越身上这么一套,就好比是量身打造的一般,比起成衣铺的衣裳,是哪儿哪儿都合适。 他反覆琢磨了,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坛陈酿,没白白扔了。 他趁小解的空当,着急忙慌地喊来咸子,叽里哌啦一顿嘱咐。 咸子听了,头有点大。 「我说舅,咱们所里也有那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可那都是些等着上战场打仗的爷们,谁……谁能给人陪睡去?那还不把祖宗的脸都丢光了?」 他说着脸色尴尬,「咱也开不了口呀!」 周百户瞪他,「谁让你找他们了?!」 咸子一听,愣了,浑身一阵鸡皮疙瘩,「我说舅嘞,我可是您亲外甥,您可不能坑我……」 话没说完,就被周百户照头打了一记。 「想什么呢!就你这个糙样,人家能看上你?!你去外边,找那些外地的过路的,十几岁的,白白嫩嫩的来!也不用多,两三个就行!你可赶紧的,我瞧着喝的差不多了!」 咸子一听不是他,也不是所里的人,大大松了口气,满口应下,「好嘞,舅您等着,一会儿就给您弄来!」 他这边说完就去弄人了,下楼的时候还想答应的怪快,去哪找呢,谁知这边下了楼,出了酒楼的门,一眼就瞧见对面客栈的大堂里,坐了两个十几岁的嫩生生的男子,穿的一模一样,大的看着十八九,小的看着十六七,那身条模样……这可真是天助他咸子也! …… 薛云卉觉得头很沉,眼皮有千斤重,浑身不自在极了,紧绷绷的,还有些疼。 她终于撑开了眼皮,醒过来了。 触目一片漆黑,只有几道昏黄的光从细缝里透进来。她不及辨别清楚,就感觉出来,她这浑身上下是被五花大绑了! 她惊讶,这是干嘛?被人抓了?被谁抓了?不会是袁二吧?! 心跳砰砰地跳,寂静的暗室里,她仿佛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身后什么动了一下。 薛云卉一惊,听到了一声轻哼。 她张开手抓了一把,虽被缚着,却一下就抓到了一条胳膊,是顾凝! 她艰难地磨过身来,扯了扯顾凝的衣裳,扯了他又踢他,他才悠悠醒了过来。 细缝透过的昏黄光亮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被绑架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042章 贵人 被绑架了,自然要想着逃出去。 现下两人都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一大坨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布,动不得说不得,好不烦人。黑屋子里倒是静,远处却传来喧闹的声音,也不知这是哪。 薛云卉不是个被动受着的性子,竖着耳朵听见门外近处没什么动静,便倚着顾凝挣扎着起了身。 顾凝不知她要做甚,只老实配合着,看她站不稳,还用肩膀替她顶了顶腿。 薛云卉这边站稳了,便背对着顾凝,用被绑起来的手,当先将他嘴里的布团扯了下来。 顾凝眼中几乎泪光闪烁了,喃喃喊了声兄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薛云卉的哼哼声打断了。 她快速转过身来,俯下身子把脑袋凑到顾凝脸前半根小指的地方,冲着他哼哼了几声,扬了下巴,示意他将她嘴里的一大糰子布,叼出来。 顾凝怔住了。 从旁人嘴里叼东西,他没试过。 薛云卉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哼哼了两声,让他赶紧点。 这武当山的道士真真一板一眼,别说她现下在他眼里是个男的,便是个女的,都这个时候了,还顾得什么男女大防? 不过说起来,一般女子恐不敢如此干脆,薛云卉呢,到底不是一般女子。她前头五百年,可是个梧桐树精,一个没有男女之分的梧桐树精。 这么多年不分男女,即便如今跳进了这个女子的躯壳里,她也没如何被这肉体束缚了。平日里,还能装装样子,到底不好被人识破了,这紧要时刻,那装样子的意识,便抛到九霄云外了。 在她不满的目光下,顾凝不敢犹豫,低咳了一声,把心一横,凑得更近,将她嘴里的布团叼了出来。 薛云卉大喘了口气,没注意顾凝一瞬迟疑的目光。 「也不知道谁绑的咱们。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咱得赶紧跑,不然……」 薛云卉絮叨了两句,探了身子在黑暗的地上寻能解绳索的工具,撅了屁股探了身子找,见着一旁顾凝坐那儿跟没事人一样,颇有些不乐意了,刚想说他一句,谁知他突然转过脸来,急急道:「有人来了!」 …… 门外上了锁,小兵上前开了锁,咸子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有人跟在他身侧挑着灯,咸子凑着灯光,瞧见两个细瘦的男子耷拉着脑袋倚在一处,看样子还没醒。 「去把他俩拍醒。」 小兵上前,先抓了薛云卉,伸了个胳膊就要给她一个耳刮子。 薛云卉暗中警醒,正要趁他下手一低头避过去,咸子却突然开口了。 「哎,可不能使劲,打坏了就没法见人了!」 他喊住了小兵,小兵得了令,瞬间这掌就轻柔起来,变了方向,拍在了薛云卉后脑勺。 拍了几下,薛云卉装作醒了,嘴里含着布团,睁开眼呜呜了两声。那边一同被「拍醒」的顾凝,也连忙跟着呜了两声。 「嘿。」咸子笑了一声,指了他俩,「你俩识相点,可别叫,乱叫我可就要上傢伙了。咱们呢,也不是坏人,捉了你们俩呢,也是为了你们享福。」 薛云卉瞪眼。 感情还有这么好的人呀,费了这番周折,捞不着好的,就是为了送他们享福? 享什么福?她倒要听听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她不说话,也不呜呜,就只盯着咸子。 「识相好呀!」咸子见她不挣扎很满意,又说道:「反正呢,你们身上是中了软骨散,三四个时辰解不了,识相就不受罪了。咱们真是送你们享福去的。有幸入了贵人眼呢,往后可是大富大贵,入不了贵人眼也没事,你们还是打哪来往哪去,咱也不为难你们。如何?」 他笑咪咪地问,薛云卉对着他的话琢磨了一阵,觉得这事儿很奇怪。 什么叫入了贵人的眼? 贵人要他们俩这过路的干什么用? 而且这大半夜的,哪个贵人还要他们这不相干的人伺候? 脑子闪过「伺候」两个字,薛云卉突然就是一个激灵。 这贵人……难不成想让人……上床伺候?! 薛云卉一阵眼晕,就是怕女子容易出这样的事,才披了男人的衣裳,万万没想到,男子也躲不了! 眼角扫见顾凝还一脸迷惑,薛云卉心想,软骨散也下了,纵使顾凝有功夫也未必使得上,一动不如一静,要不,先看看形势? 她不说话了,咸子越发地满意了。 「能想明白那忒好了。咱们这位大贵人呢,也不是那油头粉面大肚子的,那可俊着呢,你们也不亏……」 他絮絮叨叨,使了两个人将薛云卉和顾凝拉起来,薛云卉凑准机会,跟顾凝交待了一句,让他别轻举妄动。 咸子还让人给他俩松了绑,又替他们理了衣裳,从头到尾打量了,觉得有模有样,秀色可餐,自觉这事儿一定能成。 出了暗室,薛云卉总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听着喧闹的声音,闻着酒菜混合的气味,这不正是哪家酒楼后院么? 咸子又敲打了他二人两句,还伸手捏了一下薛云卉的胳膊,「软绵绵的,咱们就放心了。可不能闹,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薛云卉心想,他幸亏没捏顾凝,她方才可是趁机捞了一把的,顾凝的胳膊可不软。 揣着心思上了楼,来到正中一个大雅间,门前站着两个侍卫。光线有点暗,薛云卉被咸子挡了那两人半个身子,没看见什么,门就开了,咸子单独领着他两个进了雅间。 沖门摆了架四季花鸟屏风,屏风里头坐的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咸子低声嘱咐了一句「老实点」,便扔下他们,转身往屏风后头去了。 薛云卉见咸子走了,立即就想动弹,还没略一转身,就发现身后的门边上,依着墙站了个少年。 她顿住了,这不就是方才在客栈大堂,她眼下晃过的那个少年么? 少年朝她眨了眨眼,歪了歪头,好像在想什么。 薛云卉也在想,她肯定还在旁的地方见过这小子……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哦!」那少年突然瞪圆了眼,吃惊地看着薛云卉。这样子,分明就是他先想起来了。 是谁? 薛云卉更惊奇了,可咸子也在此时转了回来。 「好时候来了,快跟我过来!」他压了声音,却压不住兴奋,连忙扯着薛云卉和顾凝,转过了屏风,站到了明晃晃的灯火之下。 突然的光亮让薛云卉不自主伸手遮了眼睛,可这一遮,却没遮去对面酒桌前,投来的目光。 薛云卉移开了手,四目相对,她这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了。 第043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袁松越怎么也没想到,他心里正堵着的一块石头,竟然被周百户误打误撞地一脚踢来了! 方才周百户说:「侯爷喝了半晌的酒,也没个乐子的,下官不才,倒是给侯爷备了个乐子,侯爷看看?」 他当时还想,周百户能给他准备什么,谁知竟然两个男子,他哽了一下,这周百户,是什么意思呢? 可周百户的意思他没琢磨出来,这眼前遮了半边脸的人,却让他挑了眉。 竟是她! 看着薛云卉惊诧的样子,眼睛瞪得似鸡子,嘴巴张得能塞下他手里的酒盅,袁松越立即将那那些不快抛了出去,打心眼里觉得这酒真不错,喝得人身心愉快,比吃了人参燕窝都舒坦。 他捏起酒盅,从眼角欣赏着那张愕然的脸,悠悠地朝周百户举了举杯,闲适地饮了一小口。 周百户被他这举杯的动作,震了一下。侯爷方才可是连话都不想跟他多说一句,现下居然朝他举杯。 况且袁松越嘴角挂着的那一抹笑意,让周百户眼睛一亮,这是……赞赏?! 周百户一颗老心狂跳不已,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过了大半,脑子从没有刚才那会儿转的快,也就电光火石的工夫,一下就猜出来侯爷的特殊喜好了! 他比袁松越更欢快几倍,赶紧也举了杯,仰头喝了,笑着殷勤道:「给侯爷送客栈去可好?侯爷再吃两盏酒。」 袁松越听了这话,斜眼看了薛云卉一眼,见她跟数九寒天的冰人一样怔怔地,愣愣地,眉眼含笑地点了点头,倒也不顾及周百户对他的错误理解了。 咸子闻言欢天喜地跑过来,朝薛云卉和顾凝行礼,「二位小爷,快跟小人来吧!」 这一副巴结样,活脱脱京城的太监。 薛云卉回过了神来,来不及骂他,只觉得一心悽惶。 她瞧见那鬼侯爷眼里闪着戏嚯的光,看她的眼神犹如看秋后的蚂蚱一般,好像她再蹦哒,也蹦不出他的手心。 她这心里,一阵阵打颤。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难道鬼侯爷专门跑来捉她?这怎么可能,看着不似他有意为之?那……是阴差阳错? 若是阴差阳错,那就是命里定了的,命里定下的事儿……岂不是更没盼头了? 「兄长怎么了?咱不是要被送回客栈了吗?」 耳边,顾凝小声疑问。 薛云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是送回客栈,却不是咱们的客栈,是那贵人的客栈。」 她把「贵人」两个字咬着牙吐了出来,袁松越没听清,却眼睛斜了一下顾凝,见着他二人凑在一起说话,微微收了笑意,露出几分打量的神色。 也不知她从哪里哄来的男人,不守妇道…… 好在几息的功夫,咸子已经带着薛云卉二人出门去了,袁松越心想后边有的是时间,倒也不着急,继续吃酒。 他吃得愉悦,薛云卉却成了阶下囚。 她咬牙切齿直跺脚,顾凝闹不明白,皱了眉头,低声问她,「兄长是说,咱们从那当兵的手里,被送到那个侯爷手里了?」 他总算明白了,薛云卉点头。 被送给袁二,还不如留在那些当兵的手里呢。当兵的摸不准她,她装傻充愣地胡说一通,唬住了他们,伺机逃跑不是没有机会,可袁二呢,以他的警觉,肯定对她严加看管! 顾凝愣了愣,「那侯爷要咱们做什么?做侍卫?」 「侍卫?」薛云卉一口气哽在了喉头,朝着顾凝苦笑连连,张了张嘴,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咸子突然惊喜地开了口。 「哎哟,小魏哥来了!」 薛云卉闻言回头看去,来人正是那个她没想起来的少年。 现下她倒是想起来了,可不就是罗行商那次,见过他跟着袁松越一道么? 看吧,袁松越这便派人对她严加看管了! 想想自己这俩月,本来好好的日子,清净得跟池子里的水似的,就是被那鬼侯爷搅得一池污泥。如今更是有家不得回,不得回就算了,谁知跑出来的第一天竟又被他撞了正着! 是不是八字不合?不是冤家不聚头? 她恨恨地想,恨恨地看了那被称为「小魏哥」的少年一眼。 「我叫魏方,叫我大方就行。嘿嘿,咸子哥不必客气,侯爷让我过来看着他们。」 咸子一听魏方是侯爷派过来看着俩人的,真是又惊又喜。这回自己物色的俩人,可真是上了侯爷的心了。 咸子乐得不行,见着魏方才十二三的样子,没什么架子,赶紧同他攀近乎,「大方老弟回去吃酒便是,咱们肯定给侯爷看好!」 魏方摇头,「不行不行,侯爷吩咐了我,就是我的事了,不能偷懒。」 他这么一本正经一说,咸子愣了一下。 怎么,还真是个兢兢业业的? 咸子干笑了两声,夸了他两句为人勤勉之类的话,就把薛云卉两个掖进了马车。虽然客栈和酒楼只隔了一条街,可不敢让别人瞧见,他们得从后门走才行。 马车这么一颠,薛云卉有些回过神来了。 袁二派魏方过来,肯定是要对她严加看管,可她就这样听天由命了不成? 被袁二捉回去当所谓的「妾」,那境地还不如撸了毛的鸡呢,连个飞天的盼头都没有了。 她心下惶惶,胳膊被顾凝无意撞了一下,突然脑子清醒了不少。 对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顾凝呢! …… 侯爷下榻的地方,果然不能同他们一般,是这客栈的顶层。这几乎半层楼的空都打通了布置,连普通人家都不如这排场,怪道周百户没请袁松越往家去,反而请他在此处落脚。 这么大的地方,不放上两个专司伺候的,也是可惜了。 薛云卉和顾凝甫一被送进了房间,魏方便道:「侯爷吩咐了,得给他俩绑上,免得跑了。」 咸子连忙道好,心想侯爷竟这么中意,这今儿夜里,还不知道折腾成啥样的。 他暗搓搓地觉得自己下的软骨散分量应该正好,不至于让那两个人乱扑棱,也不至于把那俩弄得软趴趴的,让侯爷没个兴头…… 他亲自给薛云卉两个上了绳,「这是侯爷的意思,两位小爷别怪咱。」 「哼!」薛云卉斜了他一眼,「本来就浑身酸软了,再绑这么紧,我看我俩也撑不了多久了,两条人命也不是玩的……」 咸子听她拿话呲打他,赶紧好言道歉,「看小爷说的,咱们行伍中人,下手没个轻重,小爷可别怪。咱们松点就是了。想来小爷也看见了,侯爷中意着二位呢,以后小爷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提点咱们!」 他絮叨着,手下果真轻了不少,薛云卉和顾凝虽是绑着,可明显感觉松垮了。 咸子做完事,又同魏方套了两句近乎,魏方年纪还小,他捧着也听不出来,只仍旧一副只听侯爷话的样子,时不时冒两句傻话,把咸子噎得一愣一愣的。 就如这会儿,咸子笑嘻嘻地说:「大方老弟这般年轻就是侯爷近身侍卫了,武功定然十分高强吧?」 魏方「嗯」了一声,「我是今年开始跟侯爷鞍前马后的,侯爷看我功夫练得好,说我如今这功夫,两三个百户都奈何不了我!」 大宁的百户不是军功累上来的,便是世袭的,前者实打实的从尸首上站起来的,后者更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小锤鍊,等闲五六人近不得身。 魏方这么一说,作为百户的外甥,咸子这脸色僵了一僵。这话要让他舅听见,指定得揪着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讨个说法,问他是不是瞧不起人? 可惜人家是侯爷眼里的宝贝,心肝儿似的,当差的时候还有闲暇吃糖葫芦,便是他舅真在这儿,恐也只能赔笑吧。 咸子觉得场面话僵说也说不下去了,客气了两句走了。 这边薛云卉呢,却仔细瞧了魏方好几眼。 第044章 艷艷红唇 魏方今年虽只将入舞勺之年,可个头比同龄人高,身板也比同龄人结实,光看身形,说他有十五岁不为过。只那稚气未脱的脸蛋,水灵灵的眸子,一言一行带着的赤子般的纯粹,让人又觉得万不可能十五岁大。 薛云卉把这孩子反覆瞧了,一直瞧得魏方皱了眉头,不满道:「你看我做甚?」 薛云卉歪了头,「怎么?还不让看呢?」 她沉了嗓音,扮了男声,说话时透着丝丝喑哑,魏方听了疑惑地眨了眨眼,「你为何这样说话?你嗓子不得劲?」 「对呀,不得劲儿。他们捏了我的嗓子灌药,弄得我嗓子火啦啦得疼。」她说着嘆了口气,「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好了……」 魏方皱眉,想了半天,又板了脸道:「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薛云卉听了哼哼了两声,「我一个小民,草芥一样的人,怎么就同我过不去呢?唉……如今我也惨了,被绑了没饭没水,嗓子也要完了,不定明天便开不了口了,哑了……」 她咳嗽了两声,有模有样的,顾凝探过身子拧眉看她,薛云卉连忙在背后戳了一下顾凝,偷偷朝他摆了手,还继续朝魏方道:「看我边儿上这个,我好几刻钟没听见他说话了,估计已经发不出声了吧。」 魏方听了,目光越过薛云卉朝顾凝看。薛云卉连忙又戳了顾凝一下。顾凝愣了一愣,吭了下嗓子,没说话。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045章 灯下黑 客栈的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楼上却一片混乱。 三楼的窗口,立着个颀长的身影,他目光锐利地在黑暗中扫荡。明明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薛云卉还是由不得心紧了一紧。 她不敢说话不敢动,紧紧挨着顾凝,躲在院子里一颗茂盛的合欢树影里。 楼上那个人的浑身散发着怒气,像炸了毛的野猫一般,薛云卉这会儿虽紧张,可心里却有些抑制不住的欢快。 「现在还不能得瑟!」她暗暗提醒自己,可脸上透着的快意挡也挡不住。 老天有眼,更是她薛云卉足智多谋,方才她还任他宰割,这下便是轮到他到嘴的鸭子飞了! 河东换河西,根本用不了三十年…… 几息,袁松越突然转身离开了窗前,院子里渐渐有嘈杂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顾凝此时倒比薛云卉更紧张了,贴在她耳边,小声道:「兄长,若被他们搜到,顾凝这剩下的三成功力,怕是脱不得身了。」 方才他便提议直接逃出院子,可兄长却指了这棵树让他携他上去,他虽不解,可也照做了,现下小院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心里越发没底了。 薛云卉拍拍他的肩,轻声说无事,「我方才掐指算了,此处正是咱们福地。」 顾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翻起手来也掐指去算,可还没算完,就见北边院墙外,有个高大的树摇动起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在院内异常清晰。 「他们肯定往那跑了!快去追!」咸子指着墙外树的方向喊了起来。 普通的军户没有高强的武艺,只能开了后门争先恐后地跑去,而似魏方这种又急又气又武艺高强的,脚一跺就飞身越过了院墙,连借力都不用的。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的人都跑了个干净。 顾凝喘了口气,心有余悸,「那魏侍卫功夫如此高,怪道三五个百户近不得身。若咱们漏了馅,是必逃不脱的了。」 薛云卉也没想到魏方功夫真不是吹的,愣了一下,不过此时也管不了这许多,她施了灵力引了方圆一里的两棵梧桐树晃动,扰乱视线,现下,她得赶紧把自己想着的事儿做来。 「还记得咱们的房间是二楼的哪个窗户不?行李在里头,也不能无端扔了,拿了行李,咱们再走!」 …… 手脚轻得似猫儿一般,顾凝翻进了薛云卉的房间,利索地将她的包袱拎了出来。薛云卉在树影里替他放风,心里赞嘆着全真教虽苦些个,这练功夫却是实打实的,不似她这个花拳绣腿,也就能吓唬吓唬小毛贼。 她刚想同顾凝打个手势,示意他周围无人,就见那三楼的窗前,鬼魅般的身影又凭空出现了。 薛云卉连暗骂都来不及,连忙同顾凝摆手让他莫轻举妄动,只这一下,就把袁松越的目光引了过来。 黑暗的树影下,薛云卉僵着,不敢乱动一下。 袁松越自上往下看了几息,终是只瞧见树影婆娑下一片漆黑,方才那不同寻常的晃动,也许只是错觉罢了。 院墙没了人,院墙外却闹哄哄的,不像话。 她虽阴险狡诈、可气可恨,还不守妇道同旁的男人搅在一起,故意伤他颜面,挑衅于他,可他到底不能为着这么个贱妾,折腾了整个定兴县的人。 她再狡诈又如何,待天一亮,就往城门派几个人守着,不过动动手指就把她抓了,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这只会让她更加猖狂罢了。 袁松越耳边听见周百户又小声再派人去追,一副办错了事、着急忙慌补过的样子,不由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真当他是急不可耐地兔爷了么? 「罢了。」他转过了身来,朝周百户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日也不早了,把人都叫回来吧。」 周百户一愣,见着侯爷脸色淡淡的,方才的怒气消散不少,可眉眼却冷清多了,心里砰砰直打鼓。 「侯爷坐下歇会儿,那两人中了软骨散,跑不多快的,侯爷放心,一会儿……」 「不必了。」袁松越摆手止住了他,瞧见他担惊受怕的脸色,只好让自己脸上看上去和蔼些许,走过去些,好生与他分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他这边离了窗前,薛云卉这才喘了口大气。 阴魂不散啊,阴魂不散,她怎么就非得同他槓上了,人生悲剧啊! 她愤愤着,再三确定没了袁松越的身影,又给顾凝打起手势,让他再去他自己房里,把行李拎出来。 毕竟,顾凝的行李和他鼓鼓囊囊的钱袋才最最重要。 顾凝不负薛云卉期待,很快将东西都拿了回来,他跳下窗子跑过来的时候,正好有一通下楼的唿和声,遮住了他发出的动静。 他动作极快,似黑夜中的猫,身姿矫健地就窜进了阴影里。 「他们要将派出去的人喊回来,兄长,不得不走了!」顾凝听见些许楼上的话,有些着急。 「怎么?不追了?那侯爷的意思?」 顾凝道是,薛云卉听了摸不准袁松越的意思了。 他不是气的脸都青了吗?怎么说放下就放下了?这么好气性? 有人跑着寻人去了,跑出了五六人,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东西到手了就得撤,识时务者为俊杰。 薛云卉不再琢磨,两人目光凌厉地将四周扫了一圈,悄悄转到墙根下,顾凝携着她一垫脚,翻了出去。 两人花了钱,却只能落得个睡大街的下场,也是时也运也。没了法子,瞅了一家的柴房,窝在草垛里,战战兢兢地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天没亮顾凝就把刚从昏睡中转出来的薛云卉拱醒了,「兄长,不得睡了,我听着这家有动静了。」 那得嘞,还得赶紧跑! 薛云卉动得灵力不多,睡一夜就好了,顾凝却半警醒半迷煳着,眼下已有些青。 还不都是那该死的袁二和周百户他们捣得鬼,薛云卉想起来咬牙切齿的,可想了又想,觉得他俩跑了这事儿就这么轻轻揭过了,未免太容易了些。 这定兴县是人家的地盘,他们都敢当街下药抢人,哪儿能是好煳弄的? 一碗菜粥下了肚,薛云卉又让顾凝往旁边摊儿上多买几个包子带上,「咱们得赶紧出城去。」 她警惕得很,夹在清早上街赶集的百姓中间,四下注意着,倒没见得街上有什么巡查的人。 一天中早市最打紧,昨日她还跟着翠娘一道上街买鱼买菜,今儿就听着定兴县的百姓吆五喝六了。 人生际遇难以预测,就如同她走到了城门前,一眼就瞧见了咸子和瑞平侯府的侍卫弯腰点头地说话一样,让她震惊。 吼,好傢伙,搁这儿等着她呢! 第046章 侯爷不开心 薛云卉一把拉了顾凝就钻进人堆里去了,她反应快,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到。 「城门那边都是他们的人,想来对咱们来说,这城已经封了。」 薛云卉装作路边买菜的样子,边随手翻捡,边同顾凝说。 顾凝道他瞧见了,拧了眉,「这情形十分不利。他们为何对咱们紧追不捨?」 薛云卉苦笑,心道是我连累了你,可这会儿说这话也没用,大不了她不打他钱袋的主意就是了。 她试着解释,「那什么鬼侯爷有怪癖,这会儿没将咱们得手,失了他的颜面,心里不爽快。还有那百户,更是熘须拍马之辈,他想拿咱们给他上位当梯。唉,为今之计,走为上策!」 「那以兄长之见,咱们该如何逃脱?城门都严守了的。」 「这倒也不难。」薛云卉拿了两个茄子做模做样地比了比重量,然后放下一个,指着一旁买菜的老婆子和大孙子,道:「虽不至于差这么多,不过扮成一对儿娘俩还是成的。」 顾凝讶然。 …… 再到城门前时,已是有好些百姓或走路或推车,进城出城了。 顾凝有些紧张,扯了扯身上的粗布短褐,又把一口袋茄子往肩上扛了扛,掺着一旁瘸着腿走路的薛云卉,低声道:「兄长,他们每个人都仔细瞧呢!」 「咳,喊我娘。」 薛云卉弓了腰,花布抱了头,脸上抹了黄粉,土黄一片,胳膊上挽了个装满了菜的竹筐,半低着头,往前头。 顾凝喊不出「娘」来,只觉得浑身紧张得尽出鸡皮疙瘩,心里默默想着,不行就闯出去。 两人集中精神随着出城的人群往外走,排了三四人就轮着他们了。 除了守城的兵,专门过来排查的就是咸子和另一个薛云卉觉得眼熟的瑞平侯府的侍卫。想来定兴县城的个个出入口都安排了见过他二人的人,比起咸子,魏方他们才最难缠。 薛云卉嘱咐了顾凝一句「你别开口」,生怕他口音漏了馅,又见着那瑞平侯府的侍卫拦着前边两个男子详查,她连忙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咸子脸前。 咸子瞧了他们一眼,薛云卉没觉如何,倒是顾凝胳膊一紧。薛云卉暗暗捏了他一下,那硬邦邦地肉让她也有些紧张了。 「哪儿来的,往哪去呀?」咸子照例问。 薛云卉小小惊喜了一下,看样他没一眼看出来。 「回……回大人,村里来的,买了菜,还回村里去。」她不晓得定兴县附近有什么村,只能含煳说了,又拉了顾凝,「我儿,我儿,快给大人拿两个茄子,都是咱们刚买的,鲜着呢!」 顾凝猝不及防,见她当真让自己拿出茄子来,还一口一个「我儿」,也不得不照做。 他这儿刚掏了两个茄子在手上,咸子就摆了手,「行啦行啦,大人我不缺这俩茄子,走吧。」 薛云卉禁不住笑了,忙低了头,又道:「大人真是青天老爷,儿啊,快谢谢大人!」 顾凝朝咸子拱手,咸子被捧得很高兴。他在百户所可没这威风,天天跟在他舅屁股后头,还没个守门的活得舒坦,于是这会不要茄子,还极和蔼地拍可顾凝一把,连声道:「去吧,去吧……」 顾凝被他这一把拍得心快跳了出来,他长这么大,还真没做过这等惊险之事。 《静心诀》在顾凝脑子里飞快念着,他浑身紧绷地往前走。咸子却乐呵呵地又开始问后边的人了,一抬头,正见一人打马奔来。 「咸子哥,侯爷刚吩咐了,说小心他们乔装打扮!」 魏方过来吩咐了这一句,没瞧见两个人影顿了一下,然后三步并两步地逃走不见了,只他见咸子有些愣,解释道:「侯爷说街上百姓多,那两人狡诈,很可能打扮成父子或者母子,你们多注意些。」 父子……或母子?! 咸子一时间僵了一下。方才打他前边过去的就是一对母子呀,那做儿子的,他还拍了一把,贼结实一小伙儿…… 他连忙回头去看,却哪里还有人影,茄子影儿都没有了。 应该不是吧……他心里也没了底。 就算是又怎样呢?从他手下放走的,追究起责任可跑不了他,还不如装作不知道呢,反正也是侯爷传话传的晚了。 咸子咽了咽吐沫,定了定心神。 他是真不知道,这瑞平侯是得多欲求不满,非得跟人家两个过路的年轻人槓上了,昨夜没寻着,今天守了城门还不算,还专门派人传话叮嘱,啧,有钱人的怪癖哟…… 他不敢想更多了,敛了心思,干笑了两声,「行嘞,大方老弟,咱们都瞪大了眼睛仔细瞧!」 …… 客栈里,袁松越望着楼下川流的人群,心里突然对能抓到薛云卉一事,没什么把握了。 他方才正是瞧见一个女子带着小童,跑到无人的巷口匆匆换了破烂衣衫,上街行乞骗钱,才想着以那人的狡猾,定不会束手就擒。 可这会已不早了,指不定他们已是出了城去。 袁松越放下了茶盅,发出砰的一声,声响中透着浓烈的不快。 他自然不会把这么个上窜下跳的蚂蚱放在眼里,可三番两次地被这不起眼的蚂蚱跳离了手掌心,就像被挠到了痒处一般,心里烦躁得紧。 就这么个忘恩负义落井下石又身无分文的混帐女人,竟受着老天爷的眷顾,一次又一次地踩在他头上跑掉,到底是他太仁慈,还是老天爷眼瞎了?! 袁松越很不爽,尤其一想道她昨夜那挑衅地笑,攀在不知哪里来的野男人身上故意给他看,他就觉得胸口闷得要命。 再这样下去,他都觉得丢人现眼了! 「冷成。」他叫了人。 冷成推门进来,见着他脸沉沉的,拱手叫了声「侯爷」。 「去把人都撤回来,点好咱们的东西,一个时辰后上路。」 「……是。」 冷成下去吩咐了,临走时回过头看了袁松越一眼。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侯爷对那人如此记恨? 以至于他专门腾出手来设计打压她,如此不够,现如今连旁人误会他是兔儿爷都不顾了,也要将她抓起来? 幸亏这会儿想明白了,不然这名声可要传远了。 冷成摇了摇头,又想起昨夜侯爷见着薛氏女被阴差阳错抓过来之后,心情明显是愉快的,连走路时,步子都轻快多了。他还以为侯爷得偿所愿了,会随便指了谁将薛氏女绑起来,送到庄子上了事,可侯爷却让人送到了自己房里…… 冷成横竖是想不明白的。 他虽带着魏方早早被袁松越的父亲袁灼赎了身,从组织里脱离出来,可却直到侯府出了事,才跟随袁松越鞍前马后。 当年的事,他亦不清楚,也没听袁松越提起过半句。 他快步下去吩咐差事去了,袁松越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浊气,舒不出来。 *本文首发自起点女生网,请支持正版* 第047章 初入保定 从老乡手里买了一辆骡车,钱出得不多,老乡却觉得不少,乐呵呵的。 顾凝打量了一下这骡车,见那骡子哼哼了两下,鼻孔里喷着热气,一副呆笨模样,后面的车看起来也不怎么结实。 顾凝皱巴了脸,朝薛云卉小声问道:「兄长,咱们虽不敢去驿站直接买马,可买辆马车也行吧,兄长坐着也舒坦些。」 他说完,就受了薛云卉一记斜眼。 「这又不是京城,哪来的马车好买?将就些吧,等咱们到了保定,你卖了这个,换匹油光水亮的好马上路,也就是了。」 薛云卉早已和他说了,到保定便要分道扬镳的。顾凝想着,也许同这位半路结来的大哥,也就这半日的缘分了,自己又不是没钱,却要他受这个苦。 然而薛云卉还当他犯了贵公子毛病,不能屈尊就驾。 她也能猜到,顾凝的家世应当不同寻常。他父母兄弟皆在京中,而他从小因身子不好,被送到全真教调养,听他的说法,约莫还是全真教掌门的嫡传一脉。 他这出身是低不了了,这倒让薛云卉忽然想起一桩事来,「你出京去武当山,山高水长的,怎么不备了马呢?」 顾凝轻轻一笑,「师父说我忒般不谙世事,应多走多看,体味人间疾苦。」 薛云卉翻了个白眼,她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一样是道士,人家就是体味人间疾苦,她呢,她就是那人间疾苦! 她心里不平起来,又开始感嘆转生到了这么个死鬼身上,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落魄小姐身份还不算完,偏还有个煞神跟在后边死命地追。 若是她当年转到顾凝身上该多好啊。 看看这身板多健壮,这臂膀多有力,这模样多周正,这钱袋多鼓鼓囊囊…… 顾凝被她直勾勾的渴望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见她手都不由自主地放到了自己肩上,连忙叫了声「兄长」,这才把薛云卉叫回了神来。 「那咱们还是赶紧走吧,我前头骑马……骡子,兄长后头坐好。」 薛云卉缓缓点了头。 听听,还有这管声音,多迷人呀…… 有了骡车,那可快多了,晌午头间,就到了保定府。 保定比涿州大得多,打进城门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可见一斑。 两人折腾一晌午,也饿了,顾凝请客去一家门庭若市的酒楼,吃了顿好的。 吃过饭又去市集上把骡车和茄子卖了,挑了匹高头大马,顾凝就要上了路。 薛云卉见他还朝自己眨眼,吊着马头来回捨不得走,颇为不安,心道自己本是想骗他些钱财的,没成想,钱没骗成,倒是骗来了他一片真心。 这么一想,心下不由软了几分,朝他招了手,「过来,我还有件事嘱咐你。」 顾凝翻身下马,飞起的细布白纱划出一道潇洒的弧线,一下就干脆利索地跳到了薛云卉眼前。 他微微低了头看她,剑眉星目间光彩照人,迎面扑来的赤子真情让薛云卉心头颤了一下。 「兄长还有什么事嘱咐顾凝?」 薛云卉定定神,「也没什么,只是你这钱袋太显眼了。人本就气宇不凡了,再配这么个钱袋,容易被人盯上。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该小心藏着些。」 「哦!」顾凝愣了一下,「兄长说的极是。」 他伸手去解绦带上的钱袋,拿在手上时,忽的一 他突然抬头看了看薛云卉,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还带了些若有所思的意味。 薛云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暗忖,他不会现下明白过来了吧…… 薛云卉咬了唇,万分后悔自己心一软多管闲事,这下好了,提醒了他,倒让他把自己识破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好比被人扒了她的树皮一样难受。 正在这时,顾凝开口说了话。 「兄长若不嫌弃,这一袋钱,兄长便收下吧,即便不能解兄长之围,缓解一番也是好的啊!」 说话间,金银的响声和握在手里的实在感窜进了薛云卉的脑中。 …… 这世道,钱财是个好东西,肯赠人钱财,那便是真心中的真心了。 顾凝身上一共带了一百二十三两十八文,全都掏给了薛云卉,他还道,「出门时,该多带些才是……」 薛云卉捧着她肖想已久的钱袋,有些恍惚。她心心念念的时候,下不去手,如今不想不念了,反倒来了。 可她终究还是推了回去,在顾凝赤诚的目光中,割肉一般含着泪道,「穷家富路,贤弟自己留着吧。」 她不忍心掠走,到底还是因为骗了顾凝的缘故,而顾凝呢,犯了牛脾气,非要塞给她。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只得将钱财分割了,各拿一头,才算了事。 这会薛云卉把顾凝送出了城,轻拍了怀里薄薄的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感觉跟做梦一样。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若还窝在涿州城里,多少日子才能挣得这么多钱?差的三百两,如今连带之前得的,一下就有了一百两,可见老天爷也不是全为了折腾她的。 她这么一想,思绪又飘到了袁松越身上。 那人,气坏了吧? 想他一个堂堂侯爷,手下高手无数,又和当地百户一道把持着城门,就这么着,到底还是让她跑了。 她潜龙入了海,他还想抓着她么?! 薛云卉不由哈哈大笑了两声,一扫胸中阴霾之气,脚步轻快地似蜻蜓点水。 见着天儿还早,她准备去粮油店,给要落脚的那家,准备些东西,带着封信空手上门,那可不像话。 路过菜场的时候,见菜场门口围了好些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保命要紧!」眼前一老头一把将一少年郎从人群里扯了出来,钳了他的胳膊,就往一嚷拽,还惊怒道,「咱就是穷得吃树皮,咱也不去,快跟我回家!」 少年想说两句,却拗不过他,只得跟他走了。 薛云卉被这二人言行勾了心思,见那门口的布告栏前仍旧一堆人,那二人刚出来,又堵得死死的了,伸了头往里看的,都是些衣衫褴褛或者瘦弱的男子。薛云卉想一看究竟,也挤不进去,不由扯了一旁围着的高个男子问。 她半路又换了男装,男子并不起疑,答道:「还能有什么事?辛耘书院又要开工了,官府招人干活呗!」 薛云卉挑眉,「那还不是好事吶?」 话音一落,旁边一老头,突然转过脸来怪道:「好事?你敢去?」 薛云卉瞪眼,她又没跟他说话,他插什么嘴。 刚欲顶他一句,那高个男人却开口道,「听你口音是外乡人吧?你上哪知道去?这辛耘书院从年后开工两次,拢共不到二十天,前后就死了三个人了,都死得莫名其妙的!官府把工钱翻了两翻,还是凑不齐人手!你看,今儿又涨钱了!」 第048章 保定不定 话说保定这家辛耘书院,也有百年歷史了,早间不过是私塾,后来连着出了好几位进士,渐渐声名鹊起了。可惜改朝换代时,掌管书院的那家歷了大难,这书院也一蹶不振了。直到十几年前,官学扩张,才併入了官学里头。 去岁末,官府便有意修缮了,招揽了人手,过完年便开始动工。先头十天也有条不紊的,如期修缮了一小部分,谁知突然有一天,刚砌好的一堵墙砰得一下倒了,不巧正经砸死了墙下干活的一个人。 这样的活计,折损人员也不是没有,没人当一回事。官府贴一笔抚恤金,此事便揭过了。 倒得这堵墙,乃是早早定好要改建的地方,原并没有,如今倒了还得重新砌。干活的都是些做惯了的人,没过一天,就又砌好了。 第二日,众人起了个大早赶来接着干,谁知到了书院,全都震住了。 那堵倒了一回又盖起来的墙,竟无缘无故又塌了! 这下,乱七八糟的猜测就冒了出来。 有人说,这个地就不该垒墙,早先就没砌过,说不定,地根本就不平;也有人说,书院夜里没人监工,指不定有人故意跑进来捣乱,砸倒了墙,吓唬人;不过更有人说,书院以前死过屡试不第的学生,这是冤魂作祟…… 不论如何,这事儿不大妙。 可更不妙的是,他们扔下这堵邪墙不管,去另一处继续开工,只做了两天,突然有人掉进新挖的井里,淹死了。 这一下,书院的修缮直接便停了。 知府赵大人坐不住了,寻了城里的道士作法,连着做了好几天,又听了这道士的,把书院晾了好些日子,才再次准备开工。 提了工钱才凑齐了人,开始几天也是风调雨顺的,道士还去看了,没点儿问题。然而道士前脚刚说完,后脚监工便来报了,说有个干活的人无故吊死在书院里了! 据说知府吓了一跳,不小心摔了个茶盅,还把手割了…… 这次死的那人,最是好吃懒做,亲朋邻里从没有人听他说过要去寻死,这一下出乎意料地突然吊死了,书院的门便彻底关了。 这一个多月过去,官府连着翻了好几回工钱,都凑不齐干活的人。 薛云卉听了这一耳朵怪事,从菜场出来的日后,日头都斜下去了。 她拎了一袋子面、两瓶香油,往保定城西的顺义坊,边问路边走。 到了柳条胡同,拉了路人一问,右手边第二家便是薛云沧的同窗刘洪康家的宅子。 刘洪康家原是做生意的,他父母在涿州经营了好些年,他年岁还小的时候,和薛云沧一道读过书。后来他们家虽搬来了保定,可同薛云沧的情谊没断,这些年都有来往。薛云卉去年还见过他一回。 她整理了行囊衣裳,上前敲门,一连叩了好几声,都没听见里头有个响。一低头,这才瞧见门上落了锁。 难不成,不在这住了? 薛云卉心里打鼓,扒了门缝看,见院子干净整洁,不像是久不住人的样子,她决定到旁边人家问问。 她捡了门头小点的,觉得应该好说话些,上前敲门。 手还没落下去,便听得里头哭声阵阵。 薛云卉有些迟疑,愣了一下。 「你是谁?干什么呢!」 突然一声呵斥响在了耳边,把薛云卉吓得一个激灵,回过头来,原来是个穿着一身黑布衣裳的男子朝她厉声喝问。 她解释,「我是来寻人的……」 「那你把着门做甚?鬼鬼祟祟!你说,你是不是贼?!」这男子说着就撸了袖子,要上手了。 薛云卉见他也就跟自己年岁相仿,个子不高,可健壮得紧,两眼瞪得跟牛蛋一样,真怕他上来就给自己一拳。她穿着一身男子衣裳,这事还真不好说。 她连忙指了一旁树下的面和油,「我真是来寻人的,你看那就是我的东西!」 男子将信将疑,斜眼看她,「说不定是刚偷来的……」 只他话还没说完,薛云卉身后的门便来了,两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前后脚走了出来。 当头说话的妇人年纪大些,约莫二十五六岁,她身后跟了个红着眼眶的小妇人,小妇人疑惑地探头看了眼那叫宽子的男子,轻声喊他,「宽子哥。」 「哎,燕子妹子。」宽子立马回了她。 他这边话音一落,那年长的妇人便问道:「咦?宽子?这是谁,你们干嘛呢?」 宽子听了,连忙道:「俏姐,这人我不知从哪来的,刚才我……路过,她正趴门上往里看呢!又面生又偷偷摸摸的,咱们可不能随便放他走了!」 薛云卉被他说得,就差贼眉鼠眼了,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位小哥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偷摸摸了?我都说了,是来寻人的,要寻得人家关着门呢,我正想过来问问的!」 她说着,又指她的面和油,「那是我准备送人的东西!」 那宽子却不管她解释,皱着眉头道:「看看这说话,男不男女不女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薛云卉闻言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她方才一急,说话便没怎么沉着腔,倒把这个把柄落他手上了。 她「哼」了一声,怼他道:「我不男不女?你这一身的气,还不阴不阳嘞!」 话音一落,谁知那宽子并两妇人都睁大了眼看她。 薛云卉一怔。 怎么?说错话了? 那唤作俏姐的妇人笑了出来,看着薛云卉道:「你到眼尖,他是咱们义庄的小伙计,人家都叫他『棺材子』,可不就是不阴不阳?」 薛云卉没想到她随便瞟了一眼,便说出的话,竟说了个全对,当先也笑了。 她趁着这气氛稍有化解,连忙同那俏姐道:「我真是来寻人的,你们别误会。」 俏姐「嗯」了一声,问:「你来寻谁家,说来我们听听?」 「可不就是这边那刘家?他家怎地没人?不在这住了?」 她说着话,三人又睁眼瞧她。 俏姐又问:「你寻刘家哪个?」 「刘洪康刘秀才。」 「你是他什么人呀?我怎么没见过你?」俏姐走上前一步,打量薛云卉。 「嘿!」宽子突然出了声,「俏姐就是康哥的亲姐姐,她都不认识你,你还说你来寻人!你说,你是不是闯空门的?!」 薛云卉看看这俏姐,又看看他,忽然笑了。 「还真不是。我姓薛,从涿州来,姐姐没见过我,我却是听过姐姐的……」 第049章 遭遇与遭遇(上) 方才那唤作燕子小妇人,家里没旁人,便引了她们进来了。 宽子说有事走了,刘俏引了薛云卉往里走,笑道:「第一回见薛家妹子,没想到却没能请进自家吃茶,整个保定府,估计都没几个人干过这事。」 她自己笑自己,不过却也不怪她。她出门急忘了带钥匙,耽误了些功夫,再回家弟媳竟带着两个侄儿和奶娘回娘家去了,弟弟也不在,只得往燕子家中坐会儿。 薛云卉说无妨,又道:「姐姐唤我穗穗吧,我今次不打招唿便来,也着实叨扰了。」 「妹子哪里话?咱们两家什么交情?妹子便是就此住我家了,那都行!」 刘俏很热情,便是在燕子家里,也当自己主人一般。燕子也不在意,还下去沏了茶来。 她给薛云卉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递给她,薛云卉接了,连忙道:「燕子姐姐别劳烦,快歇着吧。」 她这般大方客气,燕子还有些不自在,支吾了两声,薛云卉也没听懂,她便红着脸坐到刘俏身边去了。 刘俏拍了她的手,「你这性子,连话都说不成个。」 她这么一说,燕子脸色更窘了。 刘俏不在意,又同薛云卉道:「她年纪小呢!」 她说完,愣了一下,忽的笑了。 「算起来,穗穗妹子该比燕子长一岁吧。没得喊她姐姐!」 薛云卉听了连忙同燕子论了齿序。 燕子果然小了一岁,连忙叫了声「姐姐」,嗫嚅了一声,眼睛眨着,想问什么却没问。 「呵,」薛云卉笑了一声,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咪咪道,「我如今拜在正一教门下,不过是火居在家,嫁人不嫁人的全看缘分,不强求。」 她话音一落,燕子眼里难掩惊讶,转而又肃然起敬了。 薛云卉见惯了这样的,不以为意,倒是刘俏「哦」了一声,「妹子不说这事儿,我都忘了!怪道妹子一眼就看出了棺材子。妹子到咱们保定,难不成是做科仪来的?」 薛云卉摆手说不是,「我既来投靠姐姐一家了,自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这次来,乃是被人逼迫,不得已而为之……」 她将自己的苦处捡要紧的说了来,直说得刘俏拍了桌子。 「竟有这样的事?这天子脚下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薛云卉冷笑了一声,说没有,「人家是刚刚建功立业的侯爷,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咱们是谁?让我去做妾,说给人听,旁人还道是抬举我呢!」 刘俏伸手拉了薛云卉的手,抚着她安慰,「好妹子,你人聪慧又能干,做正头娘子还得好生挑拣呢!你在姐姐这住下吧,我弟弟弟媳都是好说话的,等避过了风头,姐姐给你在保定寻好的!」 薛云卉再三谢她,「找不找男人,我都不当回事,咱们自己过日子,也照样红火,还顺心呢!」 她晓得刘俏的情况,那正是个自己把日子过的红火又顺心的。 刘俏当年也是嫁了人的,起初日子也顺顺噹噹,有两年,刘俏这笑就没离了脸。 可惜好景不长,刘俏的公爹突然病倒了,小两口攒的银子泼水似的往外出,可她公爹还是没了,自然钱也没了。她婆婆带着未成亲的弟弟妹妹从乡下进了保定,自那,刘俏的日子就没再好过过。 先是因为日夜伺候婆婆小产了一回,后帮着婆家弟弟妹妹说亲,亲没说好,惹怒了婆婆,一巴掌就被拍在了脸皮上。 她那男人前头还护着一二,可他老娘见了,只把两口子都指着鼻子骂,骂了也就罢了,又使计讹了刘俏的嫁妆钱,转眼就买了个丫鬟,既使唤了干活,又塞给刘俏男人当通房。 刘俏男人分了心,刘俏这颗心,慢慢也就冷了。 这么个风刀霜剑的日子,又凑合了三年,刘俏始终没得孩子,倒是那通房生了个儿子,抬了妾。 就在她这日子越过越没盼头的时候,她那没了心的男人,大冬天同人喝花酒,晚上醉倒进河里,淹死了。 刘俏成了寡妇,只等孝期一过,再不要那个家了,立即收拾了为数不多的嫁妆回了娘家。 任人指指点点,也认了。 如今刘俏的爹娘都过世了,她用嫁妆买了地,租了人干活,收的租子够她日常吃喝的。她又同坊里另外两个寡妇开了个绣坊,也做活也替人卖绣活,生意还不错。她在娘家跟着弟弟住,弟妹从来没一句二话的。 人都说她挣得这些钱,都是为旁人做嫁衣,到最后都得给了侄儿,还不如留在婆家,好歹庶子也是儿子,况也全了女人家的名声。 她一听这话就要嗤笑的。 她好生待着弟弟弟妹和两个侄儿,跟着他们过日子不吵不闹,赶明儿老了,买个小丫鬟服侍她,还有侄儿给她养老送终,这日子,不比养个同自己没半分血缘的庶子强多了? 到底哪个才是为旁人做嫁衣,她又不瞎。 薛云卉对她很是佩服。这世间,能想明白还敢雷厉风行的女子,简直凤毛麟角,刘俏堪当女人中的表率! 刘俏笑眯着眼喊她好妹子,「我常听康儿说你最能干,不然你哥哥这病,怕也等不到今天。你哥哥,可好些了?」 「好多了,我来前,给大哥找了个高明大夫,指不定等我回去,他便好了。」 「哟,那可真好!」刘俏道,「所以妹子,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且忍一时,往后自然就好了……」 忽然一声抽泣,打断了刘俏的话。 她二人正说得开怀,一时忘了一旁的主家燕子,这回闻声瞧去,却见燕子眼中含泪,哭将了起来。 薛云卉一头雾水,去看刘俏,却见她瞭然嘆气。 刘俏扯了帕子,搂着燕子替她擦泪,想劝了她,却不知道如何说,又嘆了气,转头见薛云卉迷惘,同她道,「燕子比咱们苦些个,她那男人……这成亲还不到一年,便上了拳脚了!」 上拳脚? 对着这么个柔弱似春花的女子? 薛云卉倒抽一口冷气,「如何能这样?!」 她这么问,刘俏刚想答她,燕子却抽嗒着开了口,「我是扎纸人家的女儿,浑身带着丧气,坏了他的运道了……」 话没说完,就被刘俏喝了回去,「你娘家扎纸人又不是一天了,他娶你之前怎地一句不提呢?!你少听他胡咧咧!咱保定干这个的不多了?也没见谁丧了气!他就是个挨千刀的窝囊废,打女人上瘾了!」 第050章 遭遇与遭遇(中) 燕子抽抽搭搭地哭泣,哭得薛云卉心抽了两下。就这个么柔顺的姑娘,她疼还来不及,那男人居然有下得去手。 刘俏撸了燕子的袖口给薛云卉看,之间那细嫩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刘俏咬牙切齿,「真真是瞎了狗眼的混帐,仗着他在外头挣两个铜板,回到家就充上了大爷!也就燕子老实,家里兄弟又小,要是我和康子,还不得跟他拼了!」 薛云卉道是,见燕子只一味地哭,问道:「妹子……遭了几次罪了?」 燕子抹了抹眼泪,「也就三四回,他……他也是近日被人辞了……」 「他被人辞了,是他在外头没本事,同家里女人何干?!」刘俏愤愤,又去恨铁不成钢地提点燕子,「你万不能再纵着他了,他是越打越顺手了!你年纪轻,说不定就要有了孩子,他手下没轻重,万一打掉了孩子,你也得跟着受罪!」 女人家头一胎最要紧,似刘俏那时头一抬小产了,身子便总也调养不好了。 薛云卉听着,虽知道刘俏是为了燕子好,可这话却让她心里有些硌得慌。 男人打女人,只要下了一回手,那便再剎不住了,更何况燕子都被打了三四回了! 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同他过下去的必要,便是有了孩子,照样改变不了燕子卑微的处境。 她曾见过一家,便是男人没完没了地打女人,后来连同孩子也一起打。女人娘家不过劝说几句,根本不当回事。那男人越打越上了瘾,有一回喝醉酒,回到家便朝女人拳脚相加。 孩子才四岁,跑过来护着他娘,谁曾想被那混帐爹一把举起来,使劲摔在了地上,当时便破了头,流了一屋的血。 后来那家辗转请到薛云卉去他家看孩子,说孩子丢了魂。薛云卉进了屋,还闻见了似有若无的残留血腥味。 那孩子确实丢了魂了,这一摔直接将他摔成了痴儿。她实话实话了,那当娘的也不是心里没点数,当即眼神就散了。 之后没过多久,就听说那男人又犯贱打女人时,女人彻底受不了,拿起菜刀,一刀捅死了他,尤不解恨,又往那男人身上插了好几刀,然后自己一抹脖子走了,只把个痴儿留在了世上…… 薛云卉打那时,便是对打女人的男人深恶痛绝。 虽世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可这样的婚,有什么过头,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她虽性烈,又敢想敢做,可燕子却不是那样的人。她同燕子亦不过头一回见面,有些太深的话,刘俏说得,她却说不得。 刘俏安慰了燕子一番,刘家宅院便有了人声,刘俏带着薛云卉同燕子道了别,往刘家去了。 刘家也是个三进的院子,不过各处都浅窄些,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面墙上收拾妥帖了,看起来也很是别致。 这会儿回来的正是刘俏的弟妹和侄儿们。 刘俏弟妹娘家姓孙,两个儿子一个四岁一个一岁,白白胖胖的,浑身都是实在的小肉。 薛云卉看着他们就想起了阿荞,那可怜见儿的小丫头,也不知道想没想姑姑? 孙氏很好说话,对刘俏也恭敬,听说她是涿州薛家人,更是客客气气,让两个孩子叫她薛家姑姑。 没过一会儿,刘洪康便回来了,薛云卉把薛云沧的信递了他,他看了连忙嘱咐妻子何处替薛云卉打点好,还道,「我瞧着阔博这字,比上次有力了许多,是不是身体大好了?」 阔博正是薛云沧的表字,薛云卉见刘洪康对她大哥是发自心里的关心,心头也是一热,「我来前,已是有大起色了,哥哥还说什么时候好了,来保定……」 众人相谈甚欢,四月的天已是暖了许多,用过饭,众人便到院子里喝茶闲聊。 「……外人看着都是我一个人挑着家里,其实没大哥在后头鼎力相助,我也撑不下来。大哥若是少费些心,许是早就好了。」 薛云卉有些想念薛家众人,免不了多说了两句。 刘洪康说他就是爱费心,「那会儿在私塾,一屋子十来个学生,你哥哥便能将所有人身上所有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先生有时候拎不清了,还得问他呢……」 他说得众人发笑,正说到乐处,忽得听见院墙另一边,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刚发出,似被利刀砍断一般,嘎然而止,半截里消散无影了。 薛云卉一怔,刘家众人也皆拧了眉。 刘洪康幽幽嘆了口气,「吕四不该这般,好歹为他操持家务,往后还要教养儿女,如此岂不寒了燕子的心?」 「哼!」刘俏冷笑一声,「什么寒不寒心?燕子以后有没有命都不好说!」 她恨声说着,站了起来。 「姐,咱还是……」 刘洪康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刘俏打断了,「没得见死不救!我倒要看看这烂了心肝的吕四,当着我的面,还能不能下得去手!」 她甩了袖子便疾步去了,薛云卉听得血液沸腾,看着刘洪康甚是不放心示意孙氏跟去,可小儿子却趴在孙氏怀里不丢手。 她连忙道:「我去看看俏姐!」 刘洪康正惴惴不安,自己一个读书人又不好半夜闯人家院子,这会儿薛云卉说了,他连忙拜谢。 薛云卉摆手道不用,三步并两步地追着刘俏去了。 燕子家关着门,刘俏抡起拳头砸了好几下,嘴里喊着:「燕子,开门!」 起先院子里没人应,可刘俏喊得狠了,不一会儿便有了脚步声。 开门的正是燕子。 乌漆抹黑的夜,燕子脸上便是有泪痕,旁人也看不见,可薛云卉却一下子闻到了她身上带着的酒气,看到了她头上散乱的髮髻。 「俏姐……穗穗姐……」 她嗓子哑着,刘俏一听就火了。 「他又打你了是不是?!下贱坯子,我去同他理论!」 燕子被她这一吼,吓得哭腔都哆嗦了,「俏姐,没有,没有,他没打我!他喝了点酒,睡下了!」 她急着去拉要闯进门去的刘俏,谁知刘俏心头那团火却蹭的一下蹿了上去。 「燕子你还护着他?!你再这样,早晚得被他打死!」 言罢,刘俏一把甩开了燕子的手,闯进了吕家的小院。 第051章 遭遇与遭遇(下)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尖细而急促地钻进人耳朵里,像是拉开了大幕一般。 燕子急着去拦怒火滔天的刘俏,不成想却被薛云卉拉住了。 「燕子妹子,别怕。」 她说的这话,在这紧要的关头,显得苍白而无力,可她亮晶晶的眼睛,却让燕子瞬间愣了一下。 那边,刘俏已是阔步到了门前。 「吕四可在?出来,我与你有话说!」她朗声道。 屋里没有回应。 燕子甩开薛云卉的手,急着跑了过来,眼泪都下来了,「俏姐,好姐姐!他歇了,我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借着屋里微弱的光,刘俏瞧见了燕子脸上一道细长的红印,似是手指尖划出来的。苍白的脸,猩红的印子,多么的刺眼。 她气的发抖。 「吕四,是个爷们就滚出来,没得躲在女人胳肢窝下!」 她恨声怒喊。 屋里静了一时,终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伴着脚步声响了起来。 门开了。 薛云卉着实没想到,敢对自己女人下比狠手的吕四,竟是个颇为瘦弱的男子。 可打女人的人,身上戾气是遮不住的,尤其薛云卉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他眼中的狠厉。 燕子吓得抖若筛糠,「俏姐,俏姐,我求你了!我没事的,你回去吧……」 她的心思,薛云卉约莫知道。有人替她出头,能庇护她,她自然感激不尽,可是眼下刘俏护得住她,甚至能将那吕四骂得狗血淋头,可刘俏走了之后呢? 吕四真的能改过自新?真的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可能的,不过是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燕子罢了。 可刘俏,俨然已经被怒火灼了眼。 她指着吕四喝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喝了点酒就开始发疯了?燕子她哪里不好了?你说!」 吕四见她开门见山地发问,脸上一时颇为难看,他嘴紧绷着,目光掠过刘俏,落到了燕子身上。 燕子登时浑身一抖。 那目光好似寒冬腊月的冰棱,又尖又利还冒着冷气。燕子被这冰凌刺得似被冻僵在当场,可薛云卉却觉得,这冰冷直搅得她内心翻腾。 这人只要一天还是燕子的男人,燕子不被他打死,早晚也得担惊受怕、郁郁而终。 吕四死死盯了燕子几眼,他不开口,燕子便似被鬼追了一般,急着开了口。 「没有俏姐,天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妹子求你了!」 她说着,眼泪噼啪砸了下来。 刘俏简直忍无可忍,她自从婆家大归,便再看不得这样的窝囊事,当下恨不能一盆水泼醒燕子,让她正经立起来! 燕子这么说了,那吕四才幽幽道,「俏姐还是回家去吧,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说完,眼又瞥向了燕子,「关门!」 他转身就要走,刚迈出一步,就被刘俏一步上前,撕扯住了他的衣袖。 「你个畜生!你就欺负燕子老实,她娘家没人!我刘俏今天就给她出头了!你今天就给我说清楚,凭什么打她?说不出来个一二三,我就搅得你往后也别想找了差事做!」 「疯婆子!」吕四到底是男人,一反手,就甩开了刘俏,「上回你就大清早闯进我家唿唿喝喝,我未曾理你,你今日又来!我教训婆娘与你何干!我已寻了差事了,想搅你有本事去呀!你个死了男人的疯婆娘!快滚!」 吕四身子晃着,破口骂了这两句,酒气熏得人红了眼,刘俏面上都扭曲了,想发狠骂他,却被他先头截了去。 「燕子你死了?!快把你好姊妹送走!」 刘俏气得几乎仰倒。她想好好教训吕四一番的,却没想到反被吕四教训了。吕四平日里虽阴阳怪气地,可还没说话这般厉害过,喝了酒果然不一样了! 她这么一想,一把拉住了燕子,「你跟我走!别在这!」 燕子被她一拉,踉跄了几步。那吕四一看刘俏要拉燕子离开,小眼便是一眯,一探手,扯出了燕子的胳膊。 「贱人,往哪去!还不给我回滚屋里!」 可刘俏力气亦不小,吕四竟是没拉动燕子。 他忽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另一只手一抬,夹风带雨地就往燕子脸上掌去。 刘俏和燕子惊在了当场,眼看着这一掌就要狠狠落下了,谁知却生生被截在了半空。 「你是谁?!」 吕四手腕被拿住,阴鸷的目光立马扫到了薛云卉脸上。 薛云卉不避不闪,与他对视了两息,然后勐地甩下他的手臂,怕脏似的拍了拍手,淡淡笑了笑,「在下不才,道教中人,路过宝地,发现异像,进来探查一二。」 吕四尚有几分清明,「你同刘俏一伙的?」 「是也,亦非也。贫道以为,足下在这一掌打下去,小命可就难保了。」她悠悠道。 吕四冷哼一声,口中吞吐着酒气,「贱人坏我运道,死了也活该!」 他咬牙切齿,刘俏听了恨不能上去掐死他,燕子震惊着泪流满面,薛云卉却淡淡哼了一句。 「错了,不是她死,是你死。」 此言一出,三个人皆是一愣。 「哪来的臭道士,胡说什么!南桥的胡道士都给我批过了,就是贱人害我,说她一家都是丧门星!」吕四不信,呲牙咧嘴地争辩。 燕子听了腿有些抖,若不是刘俏扶着,便要惶惶坠地了。 薛云卉却摇了摇头,「非也,你打在她身上的,皆是你的运道,打一下,运道便散几分,越打便越散。与你卜算的道士,可是与你有仇,而你不知?」 薛云卉这一番话,说得不急不慢,吕四本不信,可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不由想起近日渐渐不顺,打女人越发频繁了,可不仅没见的好转,反而越发地糟糕了。 难不成,真是胡道士骗他?也许,胡道士真对他有仇,而他不晓得。 可他也没这么容易信薛云卉。都是道士,谁知谁真谁假? 他摇头,「休要骗人!」 「呵,」薛云卉笑了,「定不是骗你,你想想,今日找差事可有顺遂?便是找到了,你可欢喜?」她轻轻说着,见吕四脸色变了变,心中越发有数了。 「运道散了的人,眼睛酸疼,腰背发寒,受不住正午日光。你且自己想想,可有?」 吕四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可思议,眼睛盯着薛云卉,手指不住抖了起来。 薛云卉看在眼里,甚是满意,上下打量了吕四一道,又缓缓吐了一句:「阴气顺着你的手往上爬呢,一眼不见,都攀上臂膀了。这么暖的天儿,你胳膊可冷?」 吕四听了倒抽一口气。 她怎么全说对了?! 先头那胡道士看他,他便觉得那道士眼神不对劲,说不定真同他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而后此人说运道散了的人如何如何,他细细一琢磨,竟全能对上;现下又说什么阴气顺着胳膊上爬,他可不正指尖发凉? 他绷着嘴不愿意承认,可浑身上下都绷着微微抖了起来。 看着他颤抖,薛云卉缓缓地摇了头,道:「你身上气运十中仅一二了,也不知为何散得这般厉害。再这样下去,不消几日,怕是……啧啧……」 话音拉得极长,吕四听了浑身勐地一颤,本就因醉酒而未有站稳的身子,一下子滑下了石阶,腿一弯,磕在了地上。 合该他运气不好,头一下撞上石舀,当场便见了血。 第052章 摆摊算命 夜风轻柔地吹着尚显柔嫩的树叶,看着因吕四摔破了头而闹腾起来的吕家小院,薛云卉默默地嘆了口气。 刘洪康拿着常备的药过来帮忙,吕四伤得并不算太重,可他心有戚戚,面上又青又白地,煞是吓人。 刘洪康在里头劝了吕四几句,到底也是邻居,也不能不管不问。 燕子却抽出空档,由刘俏陪着,走到了闭着眼睛轻声念经的薛云卉身旁。 「……降表在德循环内笔梦生化重性明。 奉请:九天司命护宅天尊,志心皈命礼稽首顿首。」 燕子和刘俏听不懂,不敢随意搭话,薛云卉却默了一默,转过了头来。 燕子欲言又止,薛云卉知她想问什么,直接道:「我方才所言不虚。燕子妹子,便是为了他好,也莫要再让他打你了。」 她定定地看着燕子,见燕子先是一惊,而后惶恐不安了一阵,再接着才慢慢松了口气。 「多谢姐姐……不不,道长指点,燕子知晓了。」 …… 不过小试牛刀一番,众人看薛云卉的眼光就不一样了。薛云卉很是谦虚,说什么学艺不精、献丑了云云,却不同他们点破,来回之间,越发显得周身仙气缭绕了。 倒也不是她不愿意说,只道士练得一双眼睛,既能辨是非曲直,也能探阴阳气息,说与旁人却说不透。况且,好些事,燕子和刘俏也提了些许,她薛云卉听了,自然要顺着一猜的。 就好比那差事,吕四既说了寻到了,又喝了酒犯浑打人,那便是不如何了。 看相看得是人脸,更是人心。 不论如何,薛云卉在刘家受到了极好的待遇,可她也不是好吃懒做打秋风的,给刘家明钱他们也不会要,翌日一早,她便起了身,要去市集上买些菜蔬鱼肉的,也算交上饭钱了。 如今薛云卉化名薛远,刘家对外也只说来了个远房亲戚。她束了发,穿了靛蓝色直裰出门,和往常一样,甚是方便。 一连三日大逛集市,薛云卉颇有些疲倦。不拘是涿州、定兴还是保定,集市卖的东西都是大差不离,无非保定更加品种丰富罢了。 她着实没什么兴致,逛到了菜市场头间,手上不过拎了一捆莴苣。她刚准备转头再熘达一边,谁知眼睛一扫,却是看到了远处有座小桥,桥上坐了几个人。 她朝旁边摆摊卖鸡子的老大娘问:「大娘,那桥叫个什么名?」 老大娘遥遥看了一眼,「那不就是南桥吗?鸡子你要不要?」 薛云卉呵呵笑了一声,说过去熘达一圈再回来买。 那老大娘觉得不怎样,不由提醒她道:「那桥上净道士,惯会忽悠的,小心把你钱都忽悠了去,那可买不着鸡子了!」 薛云卉被她说得哈哈大笑。 若说忽悠,只她忽悠过旁人,还没旁人忽悠过她呢…… 这座南桥比涿州的平水桥高大许多,汉白玉雕着的狮子威武霸气,却被几个歪身闲聊似闲汉的臭道士,遮了风姿。 薛云卉不紧不慢地走着,想起她刚下山那年,平水桥也有些这样的光景,只不过后来她薛云卉下了山,桥上又出了事,三个没本事穷忽悠的,逐渐都走了。 有两人还留在涿州,另外却有一人,离了去。 这个人不巧,正是姓胡。 薛云卉捋了捋脸上刚用浆煳黏上的假鬍子,又整了整头上刚戴上的黑色网巾,正巧路边有家银楼,她装模作样地混进去,往黄铜镜上瞧了一要,只觉得自己法相庄严,堪为玄门弟子之表率。 她决定以一个游方道士的身份,往南桥上,走一趟。 今儿风不小,尤其迈步上桥,风从湖面吹来,撩起她的衣摆,让她自觉平添三分气势。 她自诩英姿飒爽,抬眼往上扫过桥顶对面坐着的五六人,一眼就瞧见了个熟悉的面孔。 果然是他,两年不见了。 她目不斜视地往桥上走,原本提着一捆莴苣,被她藏了起来。现下两袖清风,缓步而来,一看便同平头百姓相去甚远。这几个道士除了一个正给人摸骨看相的,其他正是闲聊着,突然见这么个人走了过来,眼风立马飞到了她身上。 薛云卉暗道不愧是同行,来人稍有异常,大家都警惕起来。更何况她是个面生的道士,多半是敌非友吧。 他们这些常在市井走动的道人,那自是各有各的地盘,公然跑到旁人的地盘上来,而不打招唿,那就是赤果果的挑衅了。 可薛云卉今日来,本也不是来交友的。 约莫胡道士是个后来凑进来的人,坐到了颇为靠边的地方,薛云卉觉得很好,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直奔胡道士左手边坐下了。 她这么一坐,又从袖中掏出石子往地上写画起来,比之其他人啰啰嗦嗦的好几项本领,她只四个大字——看相算命。 看个相便能算命,既不摸骨,也不测字,连卜算都免了去,不是真高人,便是大忽悠。 只四个字落了笔,桥上几人都笑了。 「呦,我今儿给咱们桥上卜了个谦卦,我心道这么非吉即利的卦应哪儿了,真没想到,竟来了个高人!」一个骨瘦如柴的老道士捋着鬍子,拿话儿呲打薛云卉。 薛云卉不认识他,也不在意,只自己念自己的经,谁都不理。 一旁有人气性大,嚷了起来,「懂不懂规矩?!这保定南桥也是你个游方道士能来的?!滚菜场去还差不多!」 他一嚷,众人都闹笑起来。 薛云卉兀自不动,好似没听见。她呢,是对着胡道士来的,其他人呲打她两句,一概不放眼里。 见她充耳不闻,更不生气,几个道士都有些坐不住了。 那个气性大的撑了腿要起身,不过还没起来,便被一旁那瘦削老道压住了。 瘦削老道压了他,小眼一眯,盯了薛云卉一息,目光又便她身边扫去。 他朝胡道士使了个眼色,胡道士本没出头,这下也得出头了。 胡道士放下手里把玩的核桃,站了起来,离了自己的摊儿,两步走到了薛云卉脸前。 「这位道长,看不看相啊?」 第053章 神算 胡道士来问,薛云卉上下打量他,见他精气神不如前几年了,眼皮也耷拉了下来,虽是在保定这大地方混了起来,可着实没见得比以前混好了多少。 燕子说,胡道士确实同她们家有些过节,原因很简单,无非是胡道士想续弦,主意打到了当时未嫁的燕子身上。燕子的爹娘听说他已经三十好几了,外地来的不说,还没个正经活计,就在桥头跟着一群老道混生活,当时一口便回绝了,没多久就定了吕四。 胡道士甚感憋屈,一众道士更瞧他不起,没少奚落他,后来他好不容易又找了一个妾生的姑娘。本来那家主母还有些愿意,后来一听说城里扎纸人的人家都看他不上,倍觉没面,此事也黄了。 后头胡道士没再找人说亲,却就此记恨上了燕子家,待吕四误打误撞找来,他便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薛云卉当时听了,牙根恨得痒痒,她当时便想,说不定就是她认识的人。如今看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胡道士正是因为替人出阴私的主意,连累了涿州一众道士,才被赶出来的。 而薛云卉和他,更是还有大过节。 他现在过来问,正在薛云卉计算之中。 薛云卉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头,「看相自是看,可贫道若是看了,固然要说实话的。到时候揭了足下的短,可就不好了。」 她方才先摇头,那几人尽是不屑的笑,胡道士也暗道她怕了事,可她这么不客气一说,立马挑起了胡道士的火气。 想他当年过来混的时候,那可是被人出招阴了,还得毕恭毕敬地道声谢,又花了许多银子打点,才在这座桥上落了坐的。 这小子不知道哪里来的,留了鬍子看似也不过二十出头,有什么可嚣张的?他还就不信,这小子还真能给他看出来些什么?! 「有本事就看,没本事呢……」胡道士哼哼笑了两声,其余众人也跟着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当即还引了两三个过路的,停下来看。 薛云卉勾了勾嘴角,直觉得浆煳粘的鬍子颤了颤,又拿手捋了一下,开了口。 「看,怎么不看?坐,咱们是说你以后,还是道你以前啊?」 「自是往前的事。」说以后的,怎知说的准不准? 薛云卉点头道好,抬眼看了他两眼,见除了那几个道士,又围上来好几个过路的、摆摊卖竹筐草鞋的,她心里越发满意了,张口又问道:「也好,那是说你来保定之前呢,还是来保定之后呢?」 周围瞬间静了一下。 常在这摆摊的,都知道胡道士是这两年才来的,此人这么问,那是……真看出他是外来的了? 胡道士也愣了一下,旁边那瘦削老道却不以为意,眼睛盯着薛云卉,替胡道士回道,「呵,保定以前的吧。道友既是高人,想必年头远些,也难不倒你。」 胡道士晃回了神,点头说就这么办,薛云卉瞧他那眼角眉梢的得意,心头冷笑不已。 来吧,那咱们就好好说说以前的事儿吧! 「足下这面相,两腮明显向脸两旁凸起,不用我说,是明显的反骨面相吧。」她先说了这么一句,顿了一下。 胡道士面上有些僵,长了个反骨明显的脸,那是谁都不想的,可他生下来就这样了,有什么办法? 他见人人都盯着他瞧,心生不快,不耐道:「那又如何,你不是从面相看我来保定之前如何么?那到底如何?!」 薛云卉并不急着回答他,先是解说了两句,「反骨相的人心胸狭隘,足下又添有钩鼻,虽不明显,却正好应了钩鼻庞腮之相。这样的人易在背后给人使坏,且忘恩负义。」 她一字一顿地这么一说,当下众人的目光便似长矛一般,对着胡道士便去了。胡道士自觉一张脸似穿了空的筛子,脸上冷热交替,心头大恨。 他赤了眼睛,正开口要喝薛云卉一声,谁知薛云卉却先他一步,哼了一声,缓缓道:「所以,足下是因为背后给人下绊子,又恩将仇报,被赶出来的吧?」 她说到这顿了一下,一旁胡道士大吃一惊,她却只做未见,掐指算了一下。 「哦,足下是从北边来的吧,离这也不远,应该是……涿州!」 话音一落,一阵诡异的寂静袭来,片刻后,周围惊嘆声连连。 他们桥上凑在一处摆摊的,也常一道说话,谁有点事那是瞒不住的,大傢伙儿都知道胡道士是从涿州过来的,来的时候还颇为落魄呢! 众人见薛云卉把这个事儿一口倒了出来,都惊嘆不已,见那几个道士也肃了脸色。 方才那瘦削老道专挑了保定前的事让薛云卉说,就是怕她事先在保定打听了胡道士的底细。大家都是干这行的,真真假假的把戏,还是弄得清楚的。 可谁都没想到,涿州的事竟也让薛云卉抖了出来! 当下胡道士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折腾了好几阵,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那瘦削老道到底年纪大,沉得住气,虽也惊讶,却替胡道士开了口:「这位道长既然说到了涿州,那便接着说他在涿州的事儿呗!」 胡道士脸色极为难看,狠狠地瞪着薛云卉,只怕她抖出来更多见不得人的事来! 可註定是他怕什么来什么了。 「足下这面相,贫道若没猜错的话,当年在涿州……可是替旁人出了坏主意了?事发之后,又拿了素日与你有恩的人顶缸……哦哦,我来算算,那事是不是和知府衙内有关啊,为着这个,足下被人赶了,哎哟,竟还将你自己夫人折了进去……」 「别说了!闭嘴!」 胡道士突然一声暴喝,打断了薛云卉。只见他目眦尽裂,双眼赤红地唿啦站了起来,一脚就要朝薛云卉心口踹来。 薛云卉早就防着他这一脚了,当下一个侧身,人闪到了一旁,而胡道士却一脚踹了个空,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膝盖骨还正正好好磕在薛云卉用来写字的石子上,只疼得他抽到几口冷气。 摆摊的过路的人里,还颇有几个忠直之人,当下见着胡道士被人说中、恼羞成怒、当街行兇,纷纷上前,更有一义士,一把将他按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薛云卉适时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看着胡道士被人按压地狗吃屎,心头甚是解恨,却仍是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无奈摊手,「若不让我看也就罢了,既然看了,我必是要说实话的。足下闹成这般,又是何苦来哉?」 第054章 反骨相(上) 长了个钩鼻庞腮的反骨相,行事作风也当的起这个面相了。 胡道士本也不是涿州人,不过是流民乱窜,被顺了过来的,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他自己给自己起了好几个名字,一会儿拿出来骗这个,一会又拿出来哄那个,胡扯八道的,没人信他。 因为这个,大家都叫他「胡扯」,胡扯又不像个名字,又渐渐被人叫成「胡舍」。 胡舍有没有正经拜过师,没人知道。 他自己说有,还把师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可惜死了。可关老道他们都说,他这也是胡扯八道的,不能信。 胡舍左学学右看看地,慢慢也学了不少斋醮科仪的本事,年轻的时候虽不讨人喜欢,可还算规矩低调,似老关老邓他们,没少提点他,尤其是老邓,还曾想过要不要收他为徒。倒是胡舍似是看不上老邓,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不过薛云卉下山的时候,他已经不像往前那般规矩了,整个人都纵了起来,老关他们看不下去,劝了好几回,反而被他奚落「年纪大了,就该颐养天年」。 老关气得鬍子都翘上了天,几个人关系也不好起来。 薛云卉当时刚来没多久,胡舍见她弱质女流也想来抢他饭碗,很是不屑,处处贬低薛云卉,处处找茬。薛云卉哪里是受得了气的人,可巧没多久,胡舍某日突然转了性子,对薛云卉客气起来。 薛云卉看着这个平日里对她明嘲暗讽的人,突然献了殷勤,心里直冒凉气。 自己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献殷勤呢? 谁知第二日,胡舍就要请她回家吃饭,说要给她道歉,这些时日戾气重,说的话不中听,让她别介意。 她说不去,胡舍就道她不给面子,还说他那婆娘曹氏买好了菜,上了锅了,就等她去了。薛云卉不根本不信他,他却又叫上了老关他们。老刘素来不喜他,很不给面子地走了,倒是老关老邓没太计较。 反常即是妖,薛云卉又不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不至于人家给个笑脸就当真心了,胡舍这样,她当即就起了疑。 那日是个阴天,天灰濛濛的,雨水下不下来,厚厚的云层遮了日头,白日里也昏暗暗的。 他们上晌在桥头摆摊,摆完摊便去胡舍家了。 胡舍的媳妇姓曹,是集市上卖鱼家的姑娘。她长得尚可,就是人厉害了些。且她家的鱼惯爱短斤缺两,谁要是说两句,这曹氏就出来骂人,没人敢娶她。 偏胡舍光棍打了好些年,孤身一人的,娶个厉害的媳妇也能立得起门头,于是两边一对眼,就相看上了。 胡舍的家薛云卉是头一次去,见着院子整整齐齐的颇为惊奇了一下,谁知不但她惊奇,老关也道:「两口子长进了,以前院里不是乱糟糟的吗?」 胡舍两口子闻言同时顿了一下,然后呵呵两声把话头绕了过去,请他们进屋。 曹氏手艺十分一般,不过料理鱼虾很有一手,去腥留鲜,恰到好处。 胡舍一改近日颐指气使的模样,好说好话起来,一顿饭宾主尽欢。只不过吃完饭,胡舍便拉了老关两个出去下棋,留了薛云卉和曹氏说话。 曹氏眼神闪烁,特特端了杯茶给薛云卉喝。 「薛道长喝杯茶润润口吧。」 薛云卉道谢,接了却不喝,放到一旁。 曹氏一看,眼睛就闪了一下,「那饭菜我放多了盐了,道长该多喝水才好。」 「那嫂子也喝啊,天干物燥的,是该喝水。」薛云卉直接将那瓷杯推给了曹氏。 曹氏面上有些僵,干笑了一声,道她不爱喝茶,怕睡不着觉,又将杯子推了回来。 涿州又不是大西北,还缺了这一杯水去?薛云卉定定看了曹氏一眼,「我也浅眠,不大饮浓茶。」 这杯茶就这么晾在一旁了,曹氏不甘地看了两眼,又往薛云卉身上瞄了几下,起了身道:「那我便去端两杯白水来,道长可要喝了啊!」 薛云卉听着这语气,心下就直哼哼,曹氏都这般上赶着了,她又不傻,能看不出来此处暗藏猫腻么? 可她不说,只道:「有劳了。」 曹氏很快端了两杯白水上来,自己当先喝了小半杯下去,然后笑吟吟地看着薛云卉。 薛云卉暗嘆曹氏当真蠢笨,做做戏,遮掩一下都不会吗? 她也笑了,笑了半截却突然僵了脸,竖着耳朵道:「嫂子听听,里间是不是有耗子啊?」 曹氏被她这话迷惑住了,一边说着近来耗子多,一边起身去看。等她什么也没寻着,回来的时候,真见着薛云卉端着她送来的茶杯喝着,一仰头,下去半杯。 曹氏眼睛一亮,也管不上耗子不耗子了,上前道:「我就说饭菜咸了吧,道长可多喝点!」 薛云卉说好,「嫂子也喝啊。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水是好物事。」 她说着,伸手邀了曹氏。 「呦呦,道长出口成章,比我家那个厉害多了。」曹氏嘴上夸着,手上端了杯子,怎没在意杯中多少,很给面子地一饮而尽了。 …… 约莫过了一刻钟,曹氏已经睡得唿天哈地了,薛云卉本不想管她,可心里痒痒到底能出个什么事,便又把她弄到了里间的床上。刚替她放了帘子,就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听声音,不是薛云卉熟悉的人。 她凑着窗户缝隙看了一眼,一下便认出了来人! 薛云卉一个激灵,看看来人,再看看床上的曹氏,冷笑了出来。 她道胡舍做甚费力将她请来做甚,原来发的是这个龌蹉主意! 这来人,很不巧地正是涿州有名的恶霸,赵衙内。 涿州当时的知州还不是马暾,是位姓赵的南方人。能调到天子脚下任知州,要么自己有本事,要么后边有人。这位赵知州,正是世家大族出身,后边有人的。 赵知州只带了位如夫人前来上任的,而如夫人呢,又把又把赵知州庶出的么子带了过来。 这位赵衙内,最是难缠,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谁知他某次经过平水桥,一眼就看中了薛云卉,道:「有如此貌美的小道姑,不消受一番,岂不白来涿州一趟?」 当时正值赵知州三年任期将至,再过一两月,就要卸任了。然越是这个时候,赵衙内越收不住性子了。没两天就将胡舍找了去,开口就让他把貌美道姑弄到床上来。 胡舍一听,满口答应下来,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负赵衙内所託。这才有了今日,请薛云卉家中做客一事。 薛云卉连声冷笑,见那赵衙内快步来了,立马从另一侧的窗户翻了身出去了。只她却不走,趴在窗下听着屋里一举一动。 第055章 反骨相(下) 赵衙内似有些迫不及待,急匆匆进了屋子,反手将门销了,见着厅堂没人,直奔胡舍狭窄的内室去了。 这样的事,他许是没少做,一看大白天的,床上的纱帘放了下来,天阴着,旁的看不清楚,只透过纱帘隐约可见侧躺了个人,安安静静,身材凸凹有致,引得赵衙内馋涎直流,咯咯傻笑。 薛云卉本是在窗外歪了嘴角冷笑的,听道这咯咯的傻笑声倒也差点笑出声来。 本是给她准备的好戏,却让曹氏替她演了,这是何等的趣味啊! 接下来,窸窸窣窣、吱吱呀呀、吟吟-哦哦、唿唿哈哈、气喘吁吁…… 薛云卉听得心满意足,兼之赵衙内虽快,休息间隔却短,花样翻了不少。不过她听了几回便烦了,脑袋一摇,就寻到了不远处柳树下,下棋的几人处。 胡舍瞧见她气定神闲地走过来,吓得差点从杌扎上掉下来。 「你……你……你……」他指着薛云卉,手抖舌头也抖。 刚才他把赵衙内送到门口的时候,屋里已经没声音了,怎地现在,她蹦了出来?! 赵衙内呢?曹氏呢?! 「胡道长这是怎么了?几刻钟不见,不认识了不成?」薛云卉笑着问他。 老关不知个中事体,还喊了她,「小薛快来帮我力挽狂澜,我这儿兵败如山倒了!」 薛云卉道好,径直走了过去,见着胡舍还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到,转脸问道:「胡道长要同我手谈一局吗?」 胡舍连连摆手道不用,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你嫂子呢?」 「哦,嫂子说她头晕,睡下了。」 薛云卉说的轻描淡写,胡舍却忽的脸色大变,一张脸白得跟白无常别无二致了。薛云卉看着,身心大悦。 …… 后来人人都知道,胡舍的婆娘爬上了赵衙内的床,给胡舍带了一顶大大的绿油油的帽子,还就在胡舍家里,城里人个个笑破肚皮。 胡舍有口难言,他精心布置的局,却把自己的婆娘亲手送到了赵衙内的床上。 偏那曹氏自觉攀了高枝,反正同胡舍之间又没孩子牵绊,赵衙内虽不满换了人,可薛云卉已经暂离了涿州,找不到了,而曹氏床上教给他的,正是在胡舍那里学来的「采阴补阳」之术,这令他十分的满意,他便直接把曹氏收回了房里,抬了正经姨娘。 胡舍不敢得罪赵衙内,听着旁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只恨得牙根痒痒,骨头乱响,可他并不晓得真相,还以为曹氏故意支走了薛云卉,自己爬了赵衙内的床,只一心将曹氏恨到了心眼里。 没过半个月,胡舍便私下里同赵衙内被晾在一旁的小妾搭上了话,暗暗谋划了一桩极阴私的事,栽到了赵衙内和曹氏头上,然后推到了赵知州脸前。 谁知正好有京里来的御史路过此处,正好亲眼目睹了此事。 赵知州正值三年考评之际,上下打点关系差点跑断了腿,这样一来,他这官声差点就兜不住了,还被上峰好一番斥责。 赵知州简直怒火冲天,直接令人将沉醉于采阴补阳之中的胡舍和曹氏捉了来,一顿板子,差点将二人打死。 曹氏受不住,病倒了,又没人好生照料,没过几天就没了。 胡舍听说的时候,狂笑出声,那是彻底出了气。他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了,却没想到,同他密谋的那个小妾一不小心露了马脚,被知州大人一把揪了出来。 那妾吓得胆都破了,一口就把同她密谋的人咬了出来。可她根本没见过胡舍本人,只晓得似平水桥上的道士。 胡舍甫一听说这个消息,差点跪倒在地上。难不成,他胡舍也得跟着曹氏下地狱? 胡舍发了狠,为了保命,只好无所不用其极了。 他连夜放出消息,说曾看见平水桥上的邓道士私下鬼鬼祟祟地和人暗中接头。 知州正是暴怒的当口,想献计献策的人多了去了,没两天,邓老道就被扯下了水。衙门亲自来拿的人,说邓老道行骗,谋财害命,直接下了牢。 素日,邓老道脾气最好,往前胡舍不招人待见的时候,他没少拉扯胡舍。现在胡舍为了保命,竟一把将老邓推到火坑里。 丧心病狂! 老邓在牢里挨了毒打,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多亏老刘素来谨慎,而薛云卉又从薛世歷那里,听到了些许的疑点。两人联手将胡舍的所作所为晾了出来,这才将老邓从牢里带回了家。 知州自知被胡舍耍的团团转,恨得要命,本要抓了胡舍问罪,可胡捨得了风声跑得快,连夜便销声匿迹了,而知州一家正要启程去别处上任,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回想起当年的事,薛云卉这颗心都冷了下来。若不是邓老道底子厚命大,养了半年终于把命养了回来,胡舍这身上,可就不只曹氏一条人命了。 曹氏背信弃义该死,可老邓何其无辜,凭什么要给胡舍挡枪做了炮灰?! 看看趴在地上狗吃屎的胡舍,那满脸的灰尘,扭曲的嘴脸,薛云卉在心里冷笑了几声。当年没出顺熘的那口气,现在可舒坦了。 若不是他旧习难改,污衊燕子,挑唆吕四,她也不至于再寻到他头上来。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胡舍註定别想抛弃过去的罪孽,重新来过! 薛云卉长长出了口气,心道今日揭了他的短,他自己又发狂要伤人被打倒在地,在保定恐也混不下去了。 所谓穷寇莫追,薛云卉决定抬手放他一条生路。 她淡淡地说了几句场面话,暗暗提醒众人小心此人,然后低头看了胡舍一眼。 「一日有三善,三年天必降之福;一日有三恶,三年天必降之祸。你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便一挥衣袖让人放了胡舍。胡舍伤了颜面,哪有脸再待下去?恨恨看了她一眼,当即收拾东西跑了。 围观的商贩路人皆拍手称庆,方才那打到胡舍的义士还道:「咱们保定也来了高人了!高人,请在保定多住些时候!」 人们连声附和。 薛云卉大为受用,脸上笑成了花,差点忘了自己虽戳破了胡舍,却到底是骗人的把戏,委实当不得高人二字。 好在她没忘,尤其转眼瞧见另外几个道士,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敌意,便准备拍拍屁股,潇洒离去了。 留个充满传说的背影,岂不是更好? 谁知她喜滋滋地刚转了身,就见个十岁上下的毛头小子气喘吁吁地跑上了桥,小脸跑的通红,边跑边喊: 「死人了!书院又死人了!」 第056章 阴云密布 昨日,官府又为辛耘书院修缮招工,这次开的工钱十分的高,当天便有几个不怕死的,领了差事。 保定知府范大人见着此事如此顺遂,连忙请了城外白云观的道长算个开工的黄道吉日,可巧,就是今日。 一大清早,范知府便同几位白云观的道长一道,带着工匠往辛耘书院斋醮科仪。有道士镇着,大家也都不怎么怕了。 书院门前围了不少人,都等着白云观的道长法力深厚,能清了里边的作祟之物,让大家安安心。 可谁知,几位道长的经文还没念完,里边便哄闹了起来,说又死了人了,就在刚才! 书院门口围了这么多人,死了人的消息根本捂不住,这才几刻钟的工夫,半个保定都知道了。 有过路的拦住那孩子,「又是辛耘书院?死了几个?谁死了?!怎么死的?!」 这座百年书院连连出现死人之事,消息传来一下子冲散了早间人来人往的热闹气氛,仿佛一大块乌云笼罩在了保定的上空,阴云之下,人人自危。 「就是辛耘书院,刚刚死的!白云观的道长们还在里头做法事,就死了人了!还不知道是谁!就一个!我是从那边听人说的,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孩子这么一说,气氛越发压抑了,道士在里头做法事都能死人,那书院里,难不成真闹鬼?!还是压不住的那种?! 有怀抱里的小娃娃,听得半懂,吓得哇哇哭了起来;路边摆摊卖草鞋的,着急忙慌地收了摊子,说他表哥昨日贪那工钱,好似也领了差事,他得赶紧回去问问;以瘦削老道为首的几个道士,面上也有些青白,嘴上却道:「白云观也不过如此……」 那孩子又跑去别处嚷嚷了,桥上的人纷纷散去,行走之间不再欢声笑语,变得沉默而匆忙。 薛云卉抬脚要走,走之前倒是听见那几个道士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 有个年纪轻的,当先沉不住气了,「白云观的去了,北桥那边也去过了,这回又出事了,不会找到咱们头上吧。我那一招半式地,打死我也不敢去啊!」 旁边一个胖道士啐了他一口,「你倒看得上自个儿,也不知道知州大人看不看的上你?!」 「看不上才好!我资歷浅,反正你们都比我强,我可不敢去的!」那年轻道士只一味害怕,嘴上推个不停。 瘦削老道没说什么,倒是瞧见薛云卉还没离开,冷冷哼了一声。 薛云卉觉得无趣,抬脚下了桥,走在路上,听见来往行人说的话,全是书院死人的事。 她寻了她的一捆莴苣,将鬍子收了,又去了集市买鸡子,却见买鸡子的老大娘身边围了一群人,正说得手舞足蹈的。 「……顿顿打秋风,被人指着鼻子骂都嘻嘻哈哈地笑,他能吊死自个儿?那书院几百年了,还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呢!这回不晓得死的谁,又是怎么死的。」 老大娘说得吐沫星子乱飞,薛云卉听着,她说的应该是上次死的那个无赖,无端吊死那个。 众人被老大娘说的胆寒,唏嘘了一阵,便有人道:「也是,他那样的人,咒他死他都不死,怎么捨得勒死自己?」 这个人说到这顿了一下,突然问道,「唉?他那用什么吊死的?自个儿的腰带?」 这个问题许是还没人提过,众人听了都是一愣。既然是吊死的,总得有个用具吧。 卖鸡子的老大娘比他们知道的多,直接道:「所以说是怪事呀!不是腰带,是藤条!」 「藤条?」众人不解。 老大娘只好给他们解释,「他们家都没人了,只我那老邻居的闺女婿是他表了好几表的亲戚,这才替他过问了身后事。一问怎么吊死的,说是一根细长的藤条吊死在了门樑上。」 「约莫腰带子不够长吧……」大家随便猜了几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又说起了今日的事。 「……不知道是谁。那工钱越高,越不是好拿的,你们看这一回接着一回的,这回连开工都没嘞,人就先死了。往后别说修缮书院了,连进都没人敢进了!」 「就是呀,我老觉得好像惹着里边的东西了,跟发火的一样,一回比一回没耐性!一时半刻都等不得了!」 这事儿越说越离乎了,从书院有鬼怪,到里头藏了江洋大盗,再到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卖鸡子的大娘虽然还有一竹筐的鸡子没卖出去,可说得话比那鸡子的数翻上十倍不止。 薛云卉见她左一句右一句,忙个不停,也不扰她兴致了,又往集市里买了三斤五花肉,从叽叽喳喳议论此事的人中穿过,拎着莴苣和肉,回刘家去了。 到了刘家门口,薛云卉走上前去敲门,不巧门上却落了锁。 她挑眉,难道刘家人孙氏又抱孩子回娘家了? 虽她一向觉得女子嫁了人,该回娘家还是要回的,可天天回去,还不常见。 她摇摇头,想起今早没听刘俏说要出门去,约莫又去燕子家拉哌了也说不定。她这么一想,就往一旁吕家去了。 她又往燕子家门口去了,燕子家门没落锁,她想了想,敲了门。可几声下去,一点回声都没有。 「燕子妹子?没在吗?」 还是没回应。薛云卉奇怪,试着推了推门,谁知门不过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了。 「燕子?在家吗?怎地没插上门?俏姐在这儿吗?我进来了?」 她抬脚走了进去,院子里还如平时一般摆设,堂屋的门却大开着,她走到门前又问了一声,还是没人应,进屋一看,果然没个人影。 这两家人,都去哪了?难不成,今日有什么事,她不晓得? 胡思乱想着,她又回到了院子里,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远处有哭喊的声音传来,撕心裂肺地,甚是吓人。 她快步出了门去看,一转头,正见路口马车拉了人,周围又围了一群人,直奔这边就来了。 薛云卉连忙避到路边的树下,见着马车伴着哭喊声越来越近了,刚到了她眼前,突然那车夫喊了一声,「到了!」 薛云卉一怔,心里咯噔了一下。 第057章 新寡 吕四死了,死在了频频出事的辛耘书院里。 燕子哭晕过去两次,刘俏在一旁不知道该劝什么好。范知州的幕僚,放了一包沉甸甸的抚恤金在堂屋的案上。吕四上没老下没小,他三个往日街上见了都不搭腔的哥哥来了,虚情假意地说了几句,便围着那一包银钱上下打量。 「老四这身后事总得有人料理,弟妹把这事交给我的,你二哥绝对给咱老四办的风风光光的!」吕二拍着胸脯,抢先开口。 「唉,老二,这还轮不上你吧。自来长兄如父,弟妹要托人也得托我啊。」吕大不满意了。 吕二欲要回嘴,吕三却一把上去按住了那一包银子,「老哥俩也别抢,咱们三个一道办总行吧!」 吕三媳妇连忙将那银子顺势揣进了自己怀里,「就是啊,都是亲哥哥,肯定办的风光!弟妹,你说句话啊!」 燕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根本一句没听进去。燕子娘家爹娘和弟弟也来了,见着这场面虽气得瞪眼,可吕家人占着兄嫂的名头,他们却不知道怎么说。 刘俏突然起了身,三步并两步地,就走到了护着银子和她两个嫂子跳脚争吵的吕三媳妇身后,她出其不意,一把就将那一包银子唿啦一下拽了出来。 吕三媳妇哎呦了一声,连忙回身欲抢,可刘俏早有了防范,她又哪里得的了手? 「收起你们那贼心吧!兄弟没了,没说替他哭一场的,倒是见着钱走不动路!有你们这样的兄嫂吗?!」刘俏气势足,一声怒喝,便把那几个人喝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三个嫂子这会儿倒是齐心协力地,说刘俏一个外人管不得吕家的事儿了,可刘俏根本不听,谁要上来抢钱,她便是一瞪眼。 燕子哭的嘶声力竭,薛云卉看了场亲兄弟抢钱的戏码,但还没忘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俏姐,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刘俏转过脸来同她嘆气,小声道:「今儿一早,吕四便早早起了身,说要去上工。昨夜才摔了头,燕子劝他别去了。他抡了胳膊就要打燕子,要不是你的话镇着,燕子估计又得挨打……他昨日说找得工,就是那书院的差事。今日早早去了,白云观的道长开坛做法,他们这些人都在旁等着。等了半晌,吕四就说去小解,他平日里和人关系不好,没人同他一道,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一头撞在了路边的石头上,就磕在了昨日摔破的地方。血躺的满地都是,等人发现,已经断气了!」 薛云卉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这也太巧了。 …… 之后的事,薛云卉一个外人也插不上手,好在刘俏一直都陪在燕子身边。吕四的几个兄嫂想瓜分了吕四那最后一点财产,都被刘俏瞪眼骂了回去。 燕子哭的死去活来,薛云卉倒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 到底和一个下得去狠手打婆娘的人过一辈子,还是当了寡妇,哪个更辛苦,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看法。只她觉得,燕子好歹不用青一块紫一块地过日子了。 吕家门口来了好些人,相熟的进门来哭上几声,不相熟的,都聚在门口叽叽喳喳地边探头探脑,边议论纷纷。 薛云卉无意听他们胡乱猜测,毕竟她已经听了刘俏给的最明确的说法了,不过她穿过人群,倒是一眼瞧见了站在墙下攥着手,来回踱步,神色忧虑的宽子。 她走过去,「怎么不进去?」 宽子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嗫嚅着说不出话。 「既不进去,那你来干嘛?和那些人一样,瞧稀罕事的?」 宽子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稀罕的,都死了四个了!前边三个还往义庄躺过,我有什么好瞧的?!」 薛云卉没想到他说这个,挑了眉,「没人给他们收尸吗?」 「怎么没有?只是死的都是些泼皮无赖,没什么亲近人了,放在义庄好几天才有人来收。」 薛云卉突然想起了今早在卖鸡子老大娘那听来的话,点了点头,心里却似被拨了弦一般,又问:「这几人个个死的不一样,外边传的跟什么似的,还不叫稀罕事啊?」 宽子撇了撇嘴,「我干爹说他都是罪有……咳!反正也不冤枉!我干爹都看了几十年义庄了,什么没见过!他说那书院就不该动,这么多年下来还不好好的?」 宽子是个无父无母的,打小就被看义庄的老头收养了,两人相依为命了很多年。世人多是避着他们的,怕沾上晦气,可这样的人,眼睛却更比常人清明。 薛云卉听着若有所思,倒是一时忘了一旁的宽子。 倒是宽子又攥起手来,咬了咬唇,半晌,似鼓起勇气一般,突然问道:「燕子……她……怎么样了?」 薛云卉晃了一下神,「啊」了一声。 宽子还以为她是故意地,气得跺脚,含恨瞪了薛云卉一眼,转身就要走。 薛云卉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喊他:「唉,别走啊,我跟你说,燕子她可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宽子立马顿住脚,转过身来,脸上尽是忧虑。 「能怎么好?到底死了丈夫了!她哭晕过去好几回不说,现如今,她婆家那几个兄嫂见了钱就挪不动步子了,一脑门官司想着揽钱呢!要不是俏姐震着,那群人还不得撕打起来?燕子性子柔,也不晓得往后受不受的住?」 宽子一听,脸涨的通红,咬牙切齿,「不要脸!烂人!」 「那也没法子不是?以后燕子成了寡妇,那也是吕家门里的寡妇,说不定还得仰仗兄嫂过日子,且有得他们欺负一辈子嘞!」薛云卉看着他认真道。 「不行!她怎么能被他们欺负一辈子?!他们都是些无赖,能把燕子吃了!」宽子急得跳脚,眉头皱巴到了一起,说话就要往院子里沖。 薛云卉拉了他一把,抬眼瞧了他一眼,「你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若燕子有心,过两年再嫁也就好了。就是不晓得能嫁个什么样的?」 宽子听了这话,愣住了。 第058章 揭榜(上) 这事出了还没两天,整个保定城就跟炸开了锅一样。 离着书院近的几户人家,连住都不敢住了,有说夜里听见有哭声;有说家里莫名其妙少了很多东西;还有说全家人都得了病,不得好……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书院是邪中之邪,连从门口路上过的人都没有了。 范知府气得灵魂出窍,要不是那白云观的观主是道录司亲自指派下来的,恐他连白云观都骂上了。 这倒也不怪范知府,之前请的是个北桥一个有道行的火居道士,不过想着让百姓别这么怕罢了,谁知一点半星的用都没有。之后又出了事,他才花重金,从城外的白云观请了六位道长过来。 那白云观素来香火旺盛,又六人一道来做,什么样的鬼怪脏气还不得清得一干二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但没有,还被狠狠地打了脸,搞得沸沸扬扬。 那几个道士颇觉不服,还亲去各处查看了的,都说并没什么,那吕四之死不过是个巧合,毕竟他头一晚就已经摔破了头。 范知府本还想说服自己,再说服百姓的,可他自己都不大信,百姓更是不信了,不过两日,书院的事已经是传的人尽皆知了。 偏偏这个时候,临近的好几家都着急忙慌地搬离了去。 知府大人一生气,第二天菜市场那布告栏上,便多了张榜。 薛云卉不晓得此事,直到走去菜市场买菜顶伙食费时,才震惊的发现,布告栏前又围得水泄不通了,较之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她依旧无从挤进去,幸好又看到了那个高个儿的人,连忙同他打听了一下情况。 「……知府大人可是下了血本了,五十两啊,赶咱小老百姓三年的收成了,啧,也不知道谁有这个本事,敢揭了榜去清那鬼书院。」高个儿看的清楚,转头说给了薛云卉。 「五十两啊,确实不少了!」薛云卉也吃了一惊,想了想,又问:「那揭了榜,办没办事谁知道呢?」 高个儿嘿嘿笑了一声,「你当官府都是傻子呀?榜上写了,再开工时,可再不能出事的!若是出了事,没钱不说,可还有二十大板杀威棍等着呢!」 薛云卉一听,不由悻悻地摸了摸鼻尖。 果然,官府是吃不了亏,上不了当的。这五十两,可不是随便拿的。 她摇了摇头,正好瞧见了几个熟悉的人。 那几人都穿着道袍,当中那瘦的还拿了柄灰不熘秋的葫芦尘,可不就是南桥上,同胡舍一道的那些人么?只胡舍却没来。 薛云卉见他们夹在人群里,约莫是刚看完通告,正挤出来。 「你们说北桥那几个,有敢揭榜的吗?这事儿万一成了,那可是五十两啊!」上次那怂了吧唧的年轻道士,瞪着眼道。 「怎地,你还嫉妒啊?谁有本事谁拿钱呗!」胖道士照旧怼了他一句。 年轻道士不服,理直气壮地,「我是没那本事,可这五十两要是让北桥那边弄走了,你心里得劲?」 胖道士不说话了。 能得劲吗?都是些见了面就冷嘲热讽的死对头。 年轻道士那话问得,连瘦削老道脸色都有几分垮,他混了这一辈子,还没哪回,能一口气挣五十两呢!这榜贴在这没人敢揭也就罢了,若有人揭了,他这心指不定多煎熬呢! 薛云卉见了他们,想起自己今日可没贴鬍子,万一被人认出来,再传到胡舍那可就不好了。于是她转身就要走,谁知刚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沖她吆喝了一声。 「哎哟,这不是那天南桥上的高人!高人,你可是来揭榜的?!」 话音一落,布告栏前突然静了一静。 那人若只吆喝也就算了,可他却腿脚极利索,两步走到了薛云卉脸前。 「我果真没认错,高人便是颳了鬍子,我也能瞧出来。」 薛云卉抬眼瞧了他一眼,原来是替他按住胡舍的那位义士。 可是义士啊,你今天在这吆喝的这一声,这不是坑人吗? 薛云卉尴尬不失礼貌地点头笑了笑,转身要走,果然走不了了,围着布告栏的人,都围上了她。 「果真是高人?果真要揭榜?」有人问。 可薛云卉未来得及答,就又有人朝外边喊了起来,「快来快来,这有高人,要揭榜了!」 薛云卉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有这么玩的? 这般的结果是,围着她的人多了许多,一点都不巧,那几个道士也在其中。 年轻道士意外地「啊」了一声,「原来是他啊……」 胖道士也挑了挑眉,而那瘦削老道,脸色更沉了。 薛云卉不想理会他们,主要是她想低调遁走,这辛耘书院的水太深,她也拿不准,还是不要出头了,到底是二十板子,虽然她也很缺钱。 她被这密密麻麻的人头晃的眼花,还未想出说辞,却听那义士已经绘声绘色地同旁人讲起来,她是何等的本领高超。 「……那南桥的道士眼都红了。是他非让人家说的,人家当真说了,他却恼羞成怒了!还不知道在涿州做了多少亏心事!若不是高人一个闪身,我又眼疾手快,还不定怎么着呢!」 义士义愤填膺,只他并不能认清哪个是哪个,更不晓得胡舍叫胡舍,便以「南桥的道士」这个称唿一概论之了。 他这么一说,立即就有人道:「嘿,南桥的道士这么不靠谱呢!以后咱可不去那看相了!我记得上次我二大爷去测了个字,说他走了桃花运什么的。他老人家都多大年纪了,还走桃花运!回了家就被我二大娘满院子撵……」 众人哄然大笑,纷纷添油加醋地数落起南桥的道士来,真真假假的,都贴了上去。 南桥那三位夹在人群里,脸都青了。 年轻道士似乎还想辩解两句什么,被瘦削老道冷眼制止了。胖道士也唿哧唿哧喘了几口气,听见那外围的人也论得十分热闹,咬牙切齿的。 薛云卉觉得自己这个时机若是撤退,恐怕最好,于是趁着众人说得热火朝天,正一步步往后退。 好不容易就快退到了人群边缘,谁知那瘦削老道一眼瞧见了她,赶在她转身离开之前,开了口。 第059章 揭榜(下) 「这位高人,既然这么厉害,那可别走,赶紧揭榜吧!想来官府衙门甚至整个保定城,都等着呢!」 瘦削老道这阴阳怪气的话一说,一下子就把偏离了话题的人们,全拉了回来。 接下来,直喇喇的目光快把薛云卉穿透了,尤其是那一双双眼睛里带这些的崇敬和期盼,犹如六月午时的日头,照得薛云卉头晕目眩。 她微微定了定,侧过目光,见那老道斜眯着眼睛看她,脸上带着不甘又幸灾乐祸的神情,可以说扭曲到了顶点。 她呵呵笑了一声,不准备再一味装怂,朝那老道抬了下巴,道:「这位道长手里这柄葫芦尘一看就有年头了,想来道长入道门也有几十载了吧,今日可是来揭榜的?那小辈可得让贤了!」 她这么一转移,众人这脑袋,又齐刷刷地转向了瘦削老道。那老道脸色一阵发白,白了几息,有人好似认出他来了。 「那个,不是南桥的老道吗?他敢来揭榜?」 这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十分不客气。方才不过是一概而论,就已经十分难听了,这下被人说到了脸上,瘦削老道这张老脸,跟被扇了一样,火辣辣得疼。 「高人这是笑话咱们了!我修了几十年的道,也没高人厉害,不过在桥上混饭吃罢了!高人还是赶紧揭榜吧!大傢伙都等着呢!」 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吐出这几句话,眼睛死死盯着薛云卉。 薛云卉这火气也蹿了上去,他自己没本事不敢,就想把其他人都拖下水? 她回敬给瘦削老道一个冷厉的眼神。那老道似是豁出去了,不依不饶起来。 「哟,高人怎地还不揭榜?莫不是怕了二十大板吧?难不成那日在南桥上也是做把戏,骗骗过路的人?」 胖道士听了,眼睛一亮,嘴也不慢,「可不是么,高人在南桥上可威风了!还道『一日有三善,三年天必降之福』,今日这般善事,可关乎整个保定呢!高人倒是揭榜啊!」 「就是,就是,不敢揭榜就别在保定府乱窜!该哪凉快哪凉快去吧!」年轻道士也跟着喊了起来。 三人难得一心起来,俱都斜了眼阴笑看她,好像他们南桥的道士颜面扫地,都是个拜她所赐一样。 薛云卉知道他们故意使激将法激她,她若是不敢揭,那便是骗子,当即就该灰熘熘地滚开;若是揭了,到时候事儿不成,丢了人不说,官府二十大板杀威棍可不是玩的! 她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众人脸上掠过,定定地落在了瘦削老道浑浊的老眼上,突然嘴角一扬,露出了几分讥笑。 老道瞳孔收缩,只见她突然抬起手,朝周围拱了拱手,脚步一抬,便顺着百姓瞬间让出来的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布告栏前,伸手就捏住了告示一角。 「诸位既然信得过贫道,这告示贫道便揭了。贫道虽不才,却愿勉力一试。若能出去污秽,还大家一清净,自然好;若不能,贫道也甘愿受罚!请诸位勿怪!」 这话说得十分谦逊,谦逊里又透着义薄云天的味道。 她话音一落,那吆喝的义士连忙接过话来,「高人说得好!哪怕高人尽力了,事还解决不了,咱们也去官府为高人请命,免了那二十板子!高人放心去吧!」 他前头说的话,薛云卉听了一阵心潮澎湃,可最后这句「放心去吧」是什么意思,怎么跟会替她照看后事一样呢? 可众人并没她这般介意,一声声唿了起来,直唿她侠肝义胆,为民着想。 而那三个道士呢,跟吃了苍蝇没两样,震惊之余,还带着几分割肉的痛感在脸上。 薛云卉瞬间释怀了,哗啦一下,一把揭下来这张告示。 …… 范知府听闻有人揭榜,喜出望外,可见了这位高人竟是个弱冠上下的年轻人,心里又打鼓了。 这人能行吗? 不过,这告示贴了半日都没人敢揭榜,这人敢揭,便是个小娃娃,那也得认为是天神下凡,一泡童子尿,就把那鬼了怪了的镇住了。所以他见了薛云卉,还是十分客气的。 只他一听说,这位高人并非是本地人士,心里又不踏实起来,长长「哦」了一声道:「那可得等工期结束,才能给道长赏银哦。」 言下之意,你拿了钱一抬腿跑了,不管后边的了,可没这样的好事! 薛云卉自然明白,点头道是,「若能成事,贫道自然将后续一併处理妥当的。」 见她淡然,范知府这才有些放心,又问了些话,得知薛云卉卜了三日之后去探访书院,颇为满意,让幕僚送她出门去了。 薛云卉刚从衙门出来,街上的百姓见她出来了,全围了上去,有人发生问他,「高人,何时清理书院?!」 薛云卉答:「三日后!」 她中气十足,气出丹田,街上人人皆能听见。 一条街瞬间唿喊了起来,似一条火龙盘旋其间,气势直冲云霄。 「高人!高人!高人……」唿喊声此起彼伏,直把整个保定的人,都聚到了这一条街上。 薛云卉也被他们唿喊的心潮澎湃,哈哈大笑着,一时忘了自己起初,本是有些拿不定的了…… 另一边,幕僚送完人回来,范知府便问他,「你觉得此人行吗?毛头小子一个,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幕僚也拿不定主意,「学生也着人打听了,说是在南桥上施展过本领的,外头百姓们唿声很高,想来没本事,也不敢揭榜吧。」 范知府点了点头,「没本事的恐怕不敢,那里头我都觉得冷飕飕的,进去指不定会要命呢!」 幕僚听了,眼睛眨了几下,「大人,您说要不要让他签了生死状?万一出了事,那也和咱们无关呀!」 知府一拍大腿,「说的对!榜是他自己揭的,出了事咱们万不能背锅!那么年纪轻轻的,我是真不信他!让他签了状子,咱们就省心了……」 …… 同样对薛云卉并不信服的,还有夹在人群里,原本等着看薛云卉被撵出官府的三个南桥道士,可耳边被震天的唿声轰炸着,三人禁不住白了脸。 「难不成真是个高人?」年轻道士不由疑问。 「放屁!就他?恐怕还没你入行久呢!也就是嘴皮利索,哄了知府大人罢了!」胖道士是万不能认可薛云卉半分的,当即喝了年轻道士。 瘦削老道一时没说什么,定定看着薛云卉被百姓簇拥着远去的身影,眼睛眯了半晌才松开。 「且让他去吧,回不回的来,还另说呢……」 第060章 奖励之资 刘家小院里,刘俏吓了一跳。 「我的神,你竟揭了榜?!那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怎能去得?!」 孙氏也在一旁脸色发白,攥紧了手。 刘洪康拧眉摇头,「我说妹子,这样兇险的事,怎能沾身啊?」 刘家三人个顶个地不贊同,薛云卉一时也是无语,别说他们了,便是她自己也知道这一次,她是被保定的百姓们吆喝着壮了一把胆,脑门子一热,才把那告示揭了。可揭了就是揭了,硬着头皮也得上啊。 其实吧,她是真的觉得,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她更怪呢?所以她怕什么呢? 屈身在这么个肉体凡胎里,已经够委屈了,有时候,她也想痛快一把…… 她说无妨,「俏姐、康哥、嫂子,你们都放心吧,我也就是进去看看,不行了我便退出来!我到时候跑到衙门自认才疏学浅,又不是欺骗官府,不要他们的银子,顶多伤点颜面,况我本就是假名,没事的!只咱们别把我身份泄露出去就行了。」 她这话说的不假,行就上,不行就退,官府还能强逼着她不成? 那三人听了,面色倒都松了些,薛云卉见状连忙又劝了几句,见刘俏还是皱着眉头瞧她,她便赶紧将话头扯开,「不知燕子妹子今日如何了?」 刘俏嘆气,「能如何?丧事还得办,她那么年纪轻轻懂什么?好歹我替她顶着,让她娘来帮忙操持,这才抗住吕家那些吃人的!唉,先把丧事办了再说吧……」 孙氏也道:「她到底年轻,往后怎么办,还得她自己拿主意。她还没听说你要去书院,想来若是知道了,定会跑来谢你。」 「我哪里用的她谢?」薛云卉摇了摇头。她可根本没想着为那黑了心的吕四报仇,她也就是是脑门一热,图个痛快了。 这话不能告诉刘家人,不然又要把他们吓坏,于是她赶紧又顺着燕子的事,扯了起来。 …… 夜里刚下了场雨,白日里便阳光明媚了,日头晒人身上,不一会儿便要晒的人出了汗的。 薛云卉往家里报平安的信回来了,薛云沧听说她顺顺利利在刘家住下了,放下了心。他说那瑞平侯没再往薛家找事,不知道是无暇顾及还是暗中盯着,总之家里没被扰到,让她一万个放心。 薛云沧的病越发有了起色,卫慕在薛家住着,一边给薛云沧治病,一边替薛云卉照看阿荞。阿荞甚是想念姑姑,日日趴在门框上在外看,连街巷里的小娃娃找她看手相都没心思了。 一提到阿荞,薛云卉这心就揪了起来。总算是她养了好几年的孩子,夜夜都搂着睡觉的,还没离了她这么些日子过,也不知道瘦了没有…… 她回了信,让薛云卉替她好生谢谢卫慕,又把在保定集市上买的几个草编的小玩意,几块刘俏送的花布,都包了起来,一併找了镖局往涿州送了,却只字未提今日她要闯一闯闹了鬼的书院一事。 午初时分,明晃晃的太阳已近头顶,辛耘书院前的衡水街头,人头攒动,可众人只敢站在牌楼前围着,却不敢越牌楼一步。 范知府并未亲临,派了自己一幕僚和府丞前来,那府丞说了一番勉力话语,薛云卉笑着应下,待到那幕僚,他却拿了张纸出来,纸上赫然三个大字:「生死状」。 一眼瞧见这三个大字,薛云卉还是晃了一下的。 在旁人看来,这确实是桩去鬼门关走一圈的差事。 她伸手接过,不用那幕僚多说话,看过状纸,便道:「印泥可在?」 「自是在的。」幕僚捧过印泥,见薛云卉脸色同方才未有什么区别,心里捏不准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艺高人胆大。 薛云卉十分爽利地往手上沾了鲜红的印泥,眼看着就要落指了,却半截里,突然卡住了。 「府丞大人、这位先生,在下突然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府丞和幕僚皆意外了一下,街上围着的百姓都静了下来。 「道长请讲。」府丞连忙道。 薛云卉咳了一下,正色道:「我此去,恐祸福难测,不过既我已揭榜,自然要尽心尽力地,若我有去无回,生死状再次,自不累及旁人;可若我有幸得返,即使留得一条命在,说不定也身受重伤。官府所奖五十两,恐不够医药之花销。府丞大人您看……」 她虽未明摆说了要钱,可府丞有什么不懂的? 他看见薛云卉手里那白纸黑字的生死状,还有她指上猩红刺目的印泥,不由自主地就点了头,「道长不易,本官晓得,回去定禀告知府大人,为道长多设些奖励之资。」 他这么说了,那幕僚也在一旁点头,这样一看,那便跟答应下来,没什么两样了。 薛云卉自然期盼着越多越好,就算没有很多,再加个十两,也行的,也不枉费她闯这一遭。 她很高兴,爽快地按在了手印,接过前来送行的刘俏递给她的吃食和水囊,整了整腰上的佩剑,抖了抖臂弯里的拂尘,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从横水街的牌楼正中穿过,迎着明晃晃的太阳,昂首挺胸地一路去了。 若问薛云卉此刻有没有把握,回答自是没有,可若问她怕还是不怕,那却是不怕。 她此刻又在去往书院的路上,便不再是那债台高筑的落魄京官小女了,而是背负满城期许的高人,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这种能大展拳脚,恐十年难得一遇啊! 她微微弯了嘴角,明艷地笑了。 歷经两朝的百年书院,大门厚重而又腐朽,使劲儿推了,才吱嘎一声长长的细响,开了一条缝。 大门甫一打开,一股燥热中夹着凉气的风,便从细缝中扑面而来。风中带着的灰尘让薛云卉觉得有些呛。 辛耘书院虽几次动工修建,可如今已搁置了几十日。昨日将将下过雨,近日亦无沙尘来袭,怎地这大门一开,尘土味这般浓呢? 这门可不是前几日才开过的么? 薛云卉哼哼笑了一声,看样这书院里头,真是不简单啊。 她左手结起紫薇印,右手执起拂尘,对准这门缝径直扫了回去。 尘气瞬间消散了,清风自门缝穿过,与随便哪条街边柳下的清风无异。 薛云卉轻轻一笑,大力推开了门。 第061章 初探书院(上) 午初时分,阳气节节攀升,在四月末的日头下,薛云卉的身影缩成小小的一团了。 正门对着的影壁上,是孔老夫子的画像,他老人家右手执简,左手持剑,文武皆通,乃后世之楷模。 薛云卉朝他恭敬地拜了一下。 来凡间两年之久了,她还是第一次到书院这等地界作法,今次既然来了,自然先要拜一拜这地界上的王,以示打扰了。 拜过,她抬脚绕过了影壁,几步便行至一院子中间。 这院子极开阔,东西北三面皆建有房屋,放眼望去,室内亦通透明亮,只可惜门窗窗纱均有些许破损褪色,想来无人打理许久了。 薛云卉从几宫位置看了看辛耘书院大致的风水,可以说不愧是百年书院,风水各处调和稳妥,既补了校舍流动之阴气,也平了学子聚集之阳气,除了艮宫上弱了些,影响了主家之财气,其他真看不出来什么。 想来前人初初建此书院之时,是为了在此读书的学子日后顺利登科的,财不财并未当做一回事。 而如今呢,书院归到了官府手里,虽说是官学,还能一点进项都没有?知府范大人非要改建,尤其在书院频频出事之季,宁肯舍下银钱请高人探看,也要誓要将书院改建完成。可以想见,这书院风水改动能给范知府带来多大的进项了。薛云卉是这么琢磨的。 她往书院东北方向走了走,果见有动工的痕迹,走了没多远,就瞧见一堵墙,齐齐倒在了那里。 难不成,这就是砸死第一个人的,重垒好了隔天又倒了的那堵墙? 薛云卉这么一想,连忙抬脚走了过去。 谁知刚迈出一步,忽略背后一阵凉风袭来! 她自进来便万分警觉,手执拂尘半点不曾松懈,当下往旁纵身一跃,拂尘往身后狠狠抽去,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 不远处的院子里,一颗枝嫩叶新的杨树,在清风浮动下,沙沙作响。枝叶摇头晃脑,和院墙下因荒废而长出的狗尾草,没有两样。 薛云卉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都朝她摇什么头,晃什么脑,装乖巧? 她念了一段《净身神咒》,目光将那身后之物挨个扫了两遍,又扭头往那段残墙去了。 据刘俏说,第一个死的人,倒是个有几分手艺的泥瓦匠。不过那人爱喝又爱赌,头两年赌钱跟迷了一样,赌输了一大笔钱,没了法子,回家就把她还没及笄的女儿给卖了。拿着卖了女儿的钱,转眼就进了赌坊。 他手艺不错,就是非喝酒就赌钱,正经活不干,去年唯一的儿子得了病,家里为了还赌债,一个子都没有了。那孩子没钱看病,没两天就没了。 城里人都道他这回该醒悟了吧,谁知儿子过了头七,他就拿了亲戚朋友救济的银子,又跑到赌坊去了。 年前身上已经备了一大笔债了。她那婆娘实在同他过不下去,说要和离,谁知第二天,她那婆娘就不见了。 人都说,也被他给卖了,卖哪儿去了,没人知道。岳家来找,他却说和离了,那婆娘自己走了。 任他岳家满城地找,也没个影。 「这样的人,死了也活该!不把女人当人待,为了自己痛快一时,婆娘闺女都能卖!活该他死了没人给收尸!」 刘俏是这么咬着牙骂的。她开的那家绣坊,常收揽一些家计艰难的妇人的活计,有些人丈夫认真肯干地,过几年苦日子也能熬过来,可丈夫或懒散或恶毒的,刘俏以为,还不如没有的好! 那堵墙塌了大半,砖块横在地上还保持这坍塌的样子,看样没人敢去收。 薛云卉上下打量了半天,觉得有些传言,也许空穴来风。 她记得有人说这地方根本不该垒上墙,是因为地不平,墙垒了也是不稳,倒了也是正常。 看这墙转横在地上的模样,未见多么四散开来,方向颇为一致,唯有边缘的砖块有些飞得远了些。 而被人刻意撞到的墙,除非墙本身一推就倒,否则在大力冲撞之下,砖块必定四散开来,不会像这般整齐。 看着样子,倒像是地震震倒了一样。 可地面确实平平如也。 薛云卉特意离远了打量,地势没有歪斜,也没有凸起或者凹陷。 她走近了看,墙下的地上,这些泥土除了动工挖掘之外,倒是有些旁的松动过的痕迹。 薛云卉说不好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总之这间书院确实非比寻常,她不多看看,多走走,恐怕随便转一圈,是看不出什么的。 离了这一段破墙,继续往东北方向走,那是艮宫的位置,范知府既然有心改建书院来敛财,那艮宫位,是头一个不能放过的。 再往东北走,便是灶房了。 可一看之下,灶房小院全没有动工的迹象,再往外,除了一排下人房,便已是出了书院。 薛云卉揉了揉太阳穴。 东北一边没有动工,看似也没准备动工。 她居然,猜错了。 又把灶房里外转了一遍,连个多余的砖块都没有。 据她所知,辛耘书院第一次动工因为倒了那堵怪墙,曾换过一次地方开工,而又死了人之后,再次破土,又是另一个地方。 这个书院虽不小,可三次动工都没选在要紧的艮宫开始,着实令人费解。难道艮宫不是要紧的地方?范知府改建书院这么大的动作,指点风水的难道是个神棍? 薛云卉百思不得解,不准备在原地打转了,又往书院里头寻去。 除了几近正东方向的那堵墙之外,正北堆了沙土不知要做甚,而西边一堆泥土,俨然是新挖出来的井。 有念头一闪而过,可惜没抓到。 薛云卉附身看了看那被土填了半截的井,除了湿润的泥土和些许飘落的树叶,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可疑之处。 半边水面仍旧清澈,反应这青天白日下薛云卉清晰的面庞。 她悠悠看着。 突然,她的倒影一下子不见了,水面漆黑一片,一个黑影从上而下迅速坠来,直将薛云卉头上的日头挡住。 薛云卉一个激灵,连忙向一旁闪身,拂尘一挥,瞬间抽中了那物。 第062章 初探书院(下) 薛云卉回身抽中那物,立即转头看去。 一眼看去,大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片梧桐树叶。 她摇摇头。 …… 这番探查下来,已近午时三刻,到了一日中阳气最为鼎盛的时候了。 薛云卉被这叶子一惊,额头薄薄除了一层细汗。她随手抹了抹,单看四下无人,亦无人迹可寻,便往不远处的廊下坐了,拿出水囊出来,一边喝水,一边细细思索。 她这一番走动,已是把书院基本探了一遍,除了正中的学舍院子,其他均已走访。 以目前来看,三处动工地分布在书院三面,倒是呈包围之势,将中央的学舍合抱在内。她没看到修缮书院的图纸,倒是从范知府的幕僚处,得来一张不甚详尽的书院地图。 就图而言,这间书院风水极为不错,尤其中央的学舍,乃是集周围灵气之所在,若是要有鬼祟,定不会是在学舍内,这也就是为什么薛云卉没当先查探中央学舍的缘故。 她喝了些水,起身抖了抖拂尘,又把她那桃木剑亮出来比划了两下,自觉浑身元气满满,便把行头各自收好,迈开步子,往中央的大学捨去了。 这片学舍确实不小,院子宽阔,四面皆建了通透的学堂,中间大片空地上,青石板铺了十字宽路,其余的土地上青草覆盖,四颗郁郁葱葱的玉兰分置四角,如今花期已过,玉兰葱绿大叶,闻风摇晃。 除此之外,廊下还置了水缸两排,东北侧有架厚厚密密的青藤架,藤蔓盘根错节,出土一段竟有合抱之粗,枝繁叶茂配着这百年书院的名声,确是一景。 青藤架下的绿荫里,摆有石桌石凳,看起来是汉白玉的质地,置在院中藤下,古朴怡人。 她抬脚走近了些,却目光一闪。 这石桌石凳面上,十分的干净,连尘土草叶都没有。 她脚步不做停留,眼睛扫了一眼这青藤和桌椅,快步移到了院子正中央。 再来回打量这片学舍,薛云卉脸上不禁露出了兴味。 按照那位幕僚的说法,这家书院已经小半年没有学生读书了,而且自从闹了鬼,连看门的人都吓跑了,整间书院没有一丝人气。 可这片学舍呢? 石桌石凳上空空如也,地面上的落叶也都捲成了一堆,门窗也没什么破旧的痕迹,比之前边那片学舍,简直分属两地。 薛云卉觉得,这里或许一直都有人在,也未可知。 她持着桃木剑,把几间屋子全部看了一遍——屋子虽干净,却并不像有人住过。 不知怎么,薛云卉微微松了口气。 别的都好办,只有人,才是最难办。 这会儿应该到了午正,午时三刻一过,阴气便渐渐回升了。 薛云卉看看天,又环顾了一圈院子,站到了院子中央,拿了那桃木剑挥舞了一番,手掐决,口念经,一番做下来,院子里仍是静悄悄的。 「哼,谁说这里有鬼怪?这不是好好的嘛?等我出去,明儿就让官府来动工,让他们多找些人,最好百十来人,先把地都挖一遍,地都挖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嘿,成了事,那些钱可都归我了!」她声音不大不小地说着,还得意地笑了笑。 笑罢,往那石桌石凳走去,做模做样地吹了吹灰尘,一屁股坐上,便取了包袱来。 她是不肯亏待自已地,就着水,慢吞吞吃了两个大包子。刘俏手艺不错,这荠菜包甚是咸香可口。 她又吃又喝很是认真,吃完,把东西往桌子上横七竖八这么一扔,一头闷在了桌子上,这就要唿唿大睡。 薛云卉这厢吃完喝完,是真的有点困了,可她闷头趴在这里,却异常警觉。 约莫一刻钟过去了,院子里还是寂静无声,她哼哼着换了个姿势,仍是唿哈着。 起风了。 就在此时,院子里突然平地起了一阵风,这风只绕脚底而来,片刻又消灭于无影。若非是轻轻撩动脚下细草,薛云卉亦险些错过。 她浑身都紧绷起来,一唿一吸之间,剑拔弩张。 忽然,她后背一凉,有细而利的冷风直袭她腰间! 说时迟,那时快,薛云卉双臂一撑,纵身跃起,同时转身,干净利索地落在了石桌上。 而她低头去看,一条来不及收回的藤蔓,捲曲着,正正停在她方才落座的石凳上方。 有这么一瞬间,两方皆是一愣,顿住了。 薛云卉眼中精光四射,「哈!果然有妖精!」 书院连连死人,外间传的纷纷扬扬,众人敞开了脑路猜测,无非三中可能——人为、鬼魂和精怪。 整间书院多次开工,若有心人故意为之,并不是不可能。 推倒墙头砸死人,将人推到井里边,用藤条把人勒死再挂到樑上。有好事之人,曾仔仔细细地推测过其中细节,本以为说得天衣无缝,不料却被仵作的话推翻了。 仵作只说了一条,就是那吊死的人,脖颈并没有多次勒紧的痕迹,是一次成型的。 若是人为,空难以用粗砺的藤蔓,一次做到如此天衣无缝的地步。 推测者这下无法解释了,之后鬼怪之风大行其道。 可若是鬼物,那白云观六位道士齐齐作法,还能镇不住它?况且有一点尤其奇怪,乃是那六个人多番查探,皆说未见鬼怪作祟。 鬼怪阴气重,厉害的鬼怪尤其,而妖精们修的是道行,集的是灵气,并没有这股浓烈的阴气。 薛云卉那会儿便是有些心动了,待菜市场被人一哄,便下了决心。 她一路查探过来,虽没见着什么真凭实据,可心里却有了回数的。似那倒下的墙,哪里会是人力推倒的呢,那分明是地动了,震塌的墙! 旁人许是想不到那处去,可薛云卉怎么会想不到呢?当年呀,她也是制造过小部分地动山摇的。 她满脸的兴奋,想笑两声,那枝青藤枝突然似利剑般刺了过来。薛云卉抽出桃木剑便斩了下去了。木剑锋利,却堪堪斩断那青藤枝。 青藤枝被截,嗖地一下缩了回去,继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凭空传来,薛云卉心头警声大作,桃木剑向后一挥,纵身从石桌上跳出一丈多远。 而她身后,千百条青藤枝像是千军万马,在一片刷刷声中,张牙舞爪地奔了过来。 「嘿,你这妖精本事不小!」 薛云卉眼中精光四射,自袖中抽出一道黄澄澄的镇凶宅怪异符,刷地一下,加持在了桃木剑上。 只这片刻,那些藤蔓已铺天盖地地到了薛云卉眼前,瞬间两方战到了一处。 第063章 青藤 加持了符禄的桃木剑,犹如火剑一般,所到之处,枝蔓皆缩,可双拳难敌四掌,饶是薛云卉舞剑如飞,此时亦难以同这百千藤条抗衡。 况她上身舞动木剑,脚下却有藤蔓纠缠,几招下去,渐渐力有不逮。 再这般不消多时,怕她便要落了下风了! 薛云卉念头一起,瞬间使出大招向藤蔓大肆划去,同时双脚一蹬,脱出战斗之地一丈远。 「哼,竟是小瞧了你!」 她这话一落,桃木剑便被甩进了藤蔓之中,尚未落地,便被一枝抽中甩到了屋顶。 既然凡人的花拳绣腿治不了你,那咱们就来点真刀真枪的! 院内忽然风沙大作。 薛云卉碎发被风捲起,道袍衣摆随风摆动。不过须臾,院内忽然捲来枝叶百千,全全唿啸着庭院内极速旋转。 这些枝叶全自院中各处捲来,尤以梧桐枝蔓最是凌厉,长枝如剑,薄叶似镖,顷刻之间飞沙走石,学舍一片混沌。 那些青藤枝蔓架不住这阵势,细小枝蔓擎不住力道,瞬间被捲入漩涡之中,而粗壮枝蔓也有渐渐被拉住的趋势。更兼有那旋风颳来的枝叶似利剑一般尖利,青藤一时间遍体鳞伤。 青藤试图抽出,可那旋风却直扑了过来,顷刻间,尽是枝蔓断落之声。 疾风唿啸中,薛云卉嘴角弯了起来。这么大的阵势,还真是超出她的预料呢! 实在是爽快! 她满脸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而另一边,青藤抗拒着旋风的力道,极力往后撤退,节节败退中,断枝残叶漫天飞舞。 风声极力唿啸,一个听不真切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 「你到底是谁?!」 肯出来了吗?薛云卉遥遥看了一眼青藤架,只见那青藤仓惶地收缩着散布的枝蔓。 旋风渐止,又在某一时刻突然消弥于无形,捲动的枝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毫无寥落的气息,优雅从容。而青藤的藤蔓则全软趴趴地扑在地上,似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薛云卉哼哼笑了一声,「莫要管我是谁,我只问你,可是你杀人?」 言罢,青藤枝蔓忽的立了起来,带着警戒与防备。 「杀人又如何?你若今日是来给他们讨个公道,我便与你不死不休!」 声音近乎唿喊而出,像是人在水下中说话,朦朦胧胧地听不真切。 薛云卉摇了摇头,在青藤的张牙舞爪中,走到了临近的廊下,坐了下来,面上一派闲适。 「杀了人,你倒有理了?他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杀他们,胜之不武吧?」她嘲讽一笑。 「有什么胜之不武,这些人也都该死!留在世上尽是祸害!」 青藤枝突然扬起,又重重落下,惊起一片尘土。 薛云卉冷眼看着,不由开口,「戾气这么重?我看你杀人不过为了自己爽快!」 「胡说!他们不该死吗?!我修行了百年尚未获得人身,他们投胎便是人,居然还不好好做人,恶行昭昭!」 薛云卉闻言皱了眉头,「难道你想杀了他们,是想夺舍?那你又为何杀这么多人?」 那青藤听了,忽的发出哼笑的声音,「夺舍?你以为我会看得上他们的肉身吗?都是些烂人,皮囊也是脏的!给我我也不要!」 薛云卉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为祸人间,不为夺舍,为得什么,难道没反噬?」 青藤哼了一声,「反噬与我又如何?该杀还是得杀!」 薛云卉不解,青藤却冷声说了来。 「他们都该死!第一个,那个泥瓦匠,他最该死!为了自己赌钱无所不用其极!买了女儿,害了儿子不说,还把他媳妇买进了窑子!」 话音未落,一条粗枝便扬了起来,往东边墙外指去。 「就在那,我亲眼看到他妻子苦苦哀求他,他却正反手抽了女人两巴掌,让人将她绑了,拿了钱临走之前,还朝那女人出声辱骂,说若不是女人要和离,说不定会把她卖到好人家去!」 青藤显然气得极了,收回那条粗枝,便一下子抽进了泥土里。 薛云卉沉默了。没想到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的这个泥瓦匠的妻子,竟然被卖进了那样的地方。 一个给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一个陪他惨澹半生的女人,一个不过是想和离的女人…… 「第二个,我让他死在井里可一点都不多。他手里可是有人命的,他邻家那五岁的小男孩,便是被他一把推进了井里,还狠心搬来大石,砸死那孩子!」 薛云卉闻言,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日头在头顶明晃晃的,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暖。 「为什么?」她愣愣地问。 「为什么?就因为那孩子撞破了他和有夫之妇苟且!」 风从廊下穿过,薛云卉忍不住问他,「你又如何得知?」 青藤冷冷哼了一声,「是他自己说的,是他挖到井底,自以为没人听见时,得意洋洋地说的。他既然得意,我便让他永远的在井底得意下去吧……」 接下来的,薛云卉都知道了。 一个一个的,确实都是该死之人。 沉默良久,她突然仰起了头,目光直射那青藤,「他们该死,那也是人间的事。人间该死之人千千万,难道你都来一一评判?你杀他们,还有旁的原因吧?」 此言一出,院中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片刻后,那恍恍惚惚的声音,又沉沉传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到底想怎么样?」 薛云卉撇撇嘴,看看那枝繁叶茂的青藤架,慢慢道:「我呢,可不是那些凡人。来这呢,也不是惩恶扬善。不过呢,官府的银子我是肯定要的。所以呢,我是来让你以后都不要杀人的。」 青藤突然发出一阵哄哄之声,薛云卉挑起眉头听了半天,才辨出他是在笑。 笑什么?很好笑吗? 她不问,却道:「你修行还是太浅,说话发笑,声音都传不真切,这般杀人,反噬不小吧?小心走火入魔!」 青藤的笑嘎然而止,嘴里掖了个馒头似的。 「你……也是精灵?!」 「嘿,算你不傻!」薛云卉扬了头,阴凉下,她脸上明媚无云。 院子里静了一下,随即一声冷哼传来。 「你既也是精灵!为何难为于我?!我不晓得你为何成了人,可为了那些黄白之物,就来剷除于我,我便是拼了这上百年的修为,也拉你下地狱!」 青藤枝瞬间张扬了起来,铺天盖地地似方才的两倍! 薛云卉见了,却不紧不慢。 眼前倏忽形成一道枝叶编织的屏障,将她笼罩其中,全然抵住了青藤的进攻。 「你错了。我不是来剷除你的,我只让你以后别杀人便是了!」她认真道。 「哼!你说的轻巧!他们要取我性命!我如何能束手就擒!」 那青藤似是怒急,上百条枝蔓缠在一处,唿哧一下破风抽打在了地上,泥土地上霎时一条裂痕。 薛云卉皱了眉头,「难道他们要挖了你这根藤?」 青藤冷笑一声,「我在此一百多年了,他们想挖我,且没有这个本事!他们,可是另有目的!」 第064章 始料未及 另有什么目的? 薛云卉怔了一怔,想问,却被那青藤抢了去,「你也是精灵,成了人便可以残害同胞了?!你若行此不仁不义之事,又和那些该死之人有什么区别?!」 薛云卉被他指责地咳了一下。 这还先给她扣上大帽子了,不愧是长在书院里的精灵,和她这种半个荒郊野外出身的,那就是不一样。 大帽子可坚决不能要,她不由同这有学问的青藤精解释起来。 「我自然不能害你,可你频频害人也不是回事啊!人间自有人间的轮迴,你一个精灵,如何能干涉?我不多说了,你来说吧,到底为何害人?」 那青藤沉沉一哼,又开了口。 「我顶着反噬也要杀他们,自是逼不得已了。看你做道士打扮,也在书院查探了一圈,难道没发现他们改建这阵仗,是冲着我来的吗?」 薛云卉一愣。 这间中央学舍,是集灵气之所在。本来依着书院的前后地势,在风水上已属保定城内极佳之地了。而这座书院坐落在此,受天地滋养,集天地灵气,这片学舍在正中以吸收之势,将灵气合抱在内,所以孕育出百年青藤精,并不算奇怪。 而今次改建,依薛云卉这不算得深的道行,尚可看出,就灵气的聚集而言,是极其有碍的,甚至,还有散灵之势。 薛云卉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那青藤又继续道:「若只是散些灵气,我也不至如此。只是不晓得他们打的什么主意,竟要将我这身灵气吸了去!」 薛云卉挑了眉,「他们是知你再此,还是误打误撞?」 青藤道,「不是误打误撞。书院翻修,我能有什么异议,就像你说的,我不该过多干涉。可是不巧,正经就叫我瞧见了一回他们那个修建的图纸,那上边圈圈画画的,我还是看得出来的!若依着那图改了这书院,许是我这上百年的灵力,用不了一年就被吸噬殆尽了!」 薛云卉头皮有些发紧。 「那依你之见,是何人要吸你灵力?要你这灵力,又做何用途?!」 青藤的枝蔓摇摆了几下,「不知是何人,我若知道,也不必行此下策了……至于做何用途,那就更不得而知了。这灵力非人间之物,凡人要它何用?」 薛云卉没说话。 她对自身灵力,是一向小心不在人前或许外露,便是用,通常也用道士的法力遮掩一下。她对道法了解越深,越觉其法力无边,因而不得不慎重行事。 这青藤精遭遇了此事,如果真的不是官府误打误撞,那么细思起来,确实令人心惊。 她细细琢磨着青藤精说得是不是真的有可能,不想那青藤突然又开了口。 「我若似你这般能转为人身,也不必困在这书院里,任人宰割了。」 他说完,还发出一声长嘆。 薛云卉心想他还说什么「任人宰割」,这几个死了的人,可不都是被他「宰割」的?不过他嘆自己没得转世,薛云卉心中倒是触动了一下。 从前她是万没想过要转世为人的,可惜阴差阳错地成了人,如今想来,日子虽然过的辛苦了些,却多了好些从前未知的乐趣,倒也有些不虚此生的意思了。 想来这青藤精日日泡在书院里,约莫已是经纶满腹,可惜修为未到,无法转世,难免看到那些不堪为人之辈,心生恨意。 只他虽陷于困境,唯有下策可行,不过好歹心底还有根线拦着,杀死的那四人也却是该死。不然,薛云卉也不晓得该如何对待他。 「如今这般情况,我委实始料未及。不过我既然应了官府的差事,这次来,总得有些说法回去。你的事,我定然不会提,不过你也不能再害人了!」 青藤立即发出一片枝蔓缠绕的声音。 薛云卉出手止了他,「你也别急,你应下我这事儿,我也总得替你解了围才行。免得,又被道成那『不仁不义』之人。」 她拿话说那青藤,青藤如何听不懂?片刻沉默后,他发出一声松气之声。 「多谢。」他道,「那你,准备如何替我解围?」 他问的正是关键,薛云卉听了,低低笑了一声,「解铃还须繫铃人,总得先弄明白,官府到底为何要改建这书院,又是为何故意针对于你。明白了这些,再往后么,自然是要他们不能得逞的,这点本事,想来我还算有……」 …… 未时差一刻的时候,衡水大街的牌楼桥前,已经散去了不少人,不过倒还有些孜孜不倦等待的,眼巴巴地等在那里。 刘俏坐在牌楼柱下的石阶上,有些昏昏欲睡,刘洪康在一旁絮絮叨叨着,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若有个万一,可如何同薛云沧交待云云。 刘俏被他念叨烦了,睁开眼睛喝他,「你就不能别念叨了,薛家妹子是高人,你方才没瞧见那书院里的大风,叶子都刮老高!那么高,能是一般人的本事?!你念叨个什么劲儿?还不如睡会儿,你醒了她就回来了!」 刘俏对薛云卉的本事尤为相信,可刘洪康却不听他劝,他是读书人,信的是孔夫子的「敬而远之」,因而仍是有忧心不已。 路边还有一群青年男子也没离去,当头的就是那位口唿高人的义士。 那义士姓童,单名一个量字,是附近巡检司巡检的儿子。他在城中颇有义名,这回过来给薛云卉助威,叫了好些年轻人一道。 「……这都一个时辰了过去了。方才咱们瞧着那边颳得捲风,这也歇了半晌了,若分出了胜负,这会该出来了吧?」有个年纪轻的小伙子,张头往书院那边看,见没有人影,不免着急。 童量拍拍他的肩,「约莫快了,高人自有高招,咱们再等等看吧。」 谁料话音未落,就被一声嗤笑打断了。 「回不回得来,真不好说嘞!还等什么等,年轻人就是容易被人骗,赶紧散了吧,你娘喊你回家吃饭呢!」 南桥那三人也还留在此处,胖道士腹中饿得咕咕叫,可瘦削老道执意要瞧瞧那人的下场,因而耐着性子等。 这会儿听见几个年轻人还一副崇敬口气,心下直冒酸水。 他横插这一槓子,真惹得几个年纪轻的小伙子露了些许犹疑。童量见了,皱眉沉了口气。 再走上一波人,这牌楼桥可就空了,到时候高人回来,说不定要心寒。可让人空腹等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他来来回回想了,终觉得还是让他们走吧。最后他又远远看了一眼书院门口,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失望地回过头来,可就在此时,他顿住了,突然两眼放光,大喊起来。 「快看!高人出来了!」 *本文首发自起点女生网,后续可能抵制盗文,请支持正版。* 第065章 威风时刻 薛云卉怎么雄赳赳气昂昂进得书院,便怎么雄赳赳气昂昂出得书院。 她这边关上了书院的门,那边威武的牌楼下,便是一阵阵唿喊之声传来。 这些人还没走呢?! 薛云卉呆了一下,见有几人激动地想跑过来,却又不敢,跑了两步便顿住了脚。像是前边路上拦了跟火线一样。 她不由失笑。 「过来吧!没事了!」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欢唿,伴着欢唿地是,雷动的脚步和飞扬的尘土。 薛云卉呵呵地笑,当英雄的感觉真是好的不得了。 想想去岁她在京城,恰巧遇见击垮鞑子的大将,头戴红缨,身披红袍,打马走在京城的大道上,满京城的百姓夹道欢迎。 她还记得当时她瞧见的那一段,那还是排头的地方。除了最前头的兴盛侯爷身材有些发福之外,后边的将军们那可都是龙虎之躯。 那头几个的将军里还有个年轻的,个头最高,猿背蜂腰身段最好,虽看不清相貌,可那一身的威风气势,当真赚人眼球。好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绣帕都飞了出去,她为了应景,还用拂尘撩了一下呢…… 思绪转过,她突然一愣,记忆里那个年轻将军,怎么莫名觉得眼熟了起来? 好像,就是在去岁末那场对鞑靼的战役,袁二一战成名,封侯拜将。难不成自己那拂尘撩得那个年轻的将军,是他? 「高人!高人!」 思绪被高唿声打断,片刻,一群年轻人已至眼前。他们似炮竹一般,简直是冲过来的,打头的便是童量,他一招唿,这群人一瞬间就把薛云卉围住了。 薛云卉哈哈大笑,可再下一息她的笑容凝在脸上,因为这些小伙子,对她动起手来了——他们这是再把她抬起来呢! 「唉,唉,不行不行!受伤了!玩不得!」 她连忙大喊。受伤倒是没有,可她到底是个女身,要是被这一群男子上了手,那真不怎么样! 童量连忙止了众人,又急忙问她,「高人伤了哪里?我也会些治些跌打损伤,不若给我瞧瞧?」 他说着,往薛云卉身上看去。 「不不,是内伤,要休养!」 …… 官府留下的人快跑着回去通禀去了,薛云卉每走一步都有几十人跟着,这排场比知州大人还敞亮些,她绘声绘色地胡天说着,旁边却有人黑了脸。 「他真成事了?还毫髮无损?」南桥的年轻道士傻了眼。 这回连胖道士都不能当即反驳回去了,憋了半天,才愤愤道:「不是说内伤了吗?许是现下威风,过不了两天就死了!」 年轻道士显然没被他说服,脑袋摇地快,「听他说话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受伤了的。说不定人家真是高人,咱们不该跟他对着来……」 「哼!」瘦削老道听了这话,冷笑出声,「怎么?后悔了?想去巴结人家了?那可赶紧的,巴结还得排队吶!」 「这……师叔……我没有那个意思……」那年轻道士脸上僵了起来,看着瘦削老道脸上发黑,心里十分害怕。 上回他因为和北桥的道士吃了回酒,就被瘦削老道阴阳怪气地撵出了南桥,一连半个月,都不让他上桥,任他怎么说都没用,就差没跪下了。 后来胡舍那厮张狂了一回,惹了瘦削老道的眼,瘦削老道想打压胡舍,才让他回来的。 那半个月没有活干,他差点去吃土! 这样的经歷糟糕透了,因而瘦削老道这话一出,年轻道士手就抖了起来。 「不能,不能!师叔我脑子一时煳了!他那就是眼下威风,成不成事还不一定呢!他肯定成不了事,回头开了工肯定还得死人!到时候官府说不定还得请您去作法!」 他急得一脑门子冷汗,着急忙慌地沖瘦削老道大声解释。谁知此时,那边薛云卉正说的累了,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水,周围一时安静下来,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很不巧地,全将年轻道士的话尽收耳底。 大街上瞬间静的落针可闻。那年轻道士感觉到了背上的灼热目光,豆大的冷汗珠子顺着额角就落了下来。 他转过头去时,已是有几个年轻人大步走过来了。 「哟,也是位道长呢!方才说得这么畅快,怎么不见你揭榜啊?」有个高挑小伙不客气了,拿话呲打起年轻道士来。 年轻道士只看这阵势,嘴里发苦得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这样沉默就能煳弄过去了,可惜童量走了过来,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三个。一回生,二回熟,童量想不认识都难! 「南桥的道士?」他挑了眉。 「哦!南桥的道士呀!难怪说话这么沖啊!自己没本事,还在这而胡言乱语呢!」高挑小伙嘴皮子跟刀一样,一说话,那三个道士脸就抽动起来。 一旁有个蓝衫少年跟着附和,伸了手指着人,道:「我方才听见了!他还说,回头保定肯定会再死人!到时候官府找那老道去作法!哼!他们还盼着保定再死人呢!安得什么心!」 立即有人高喊出口,「说不定就是他们施了妖法,害得保定死人!」 这话一出,就把事态上升到了极严峻的程度。 毕竟没本事救人和故意害人,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那瘦削老道本来脸色发黑,还有些端着,这下一听也慌了神。 那几个小伙子越说越厉害了,而再过一会官府的人可就来了,若这些人非得咬着他们不放,有事没事八cd要进一回衙门。到时候,可就不是一张嘴说的清楚的了! 「你们休要胡说!咱们都是在保定多少年的了!怎么会害人!」 他这话说得干巴巴的,其他人还犹自不信,那瘦削老道一看,急得跺了脚,一句话不由便冲出了口。 「咱们没本事,连给人老头测字都测不准,混说人家撞了桃花运!咱们这样,怎么可能有本事做妖法?!」 拿自己的丑事拆自己的台,他这话落了音,大家一愣,又大声闹笑了起来,倒是都信了。 瘦削老道脸涨得像猪肝,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嘲笑的人群一散去,他便一低头扎进了没人的胡同,连胖道士和年轻道士都不喊着了…… 第066章 畏惧 薛云卉笑呵呵地在一旁看着。如今她可是公认的高人了,也尝上了一唿百应的滋味,真是好不爽快。 童量来了,她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赞许的目光看了那几个小伙子一眼,嘴上还做模做样地道:「他们混口饭吃也不容易,随他们去吧……」 谁知她这样子还没装够,突觉脑子一轰,眼前一黑,接着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上一息还好好地说话,下一息腿一软便向一旁倒去。多亏童量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 刘俏在一旁吓得大叫起来。 …… 薛云卉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屋里黑咕隆咚的,窗外也没什么月光,外边没有半分人声,她摸索了一下床榻,才恍然自己这是在刘家了。 看样还是用力过勐了,她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这凡人的身体就是不顶用,尤其是她附上的这个,真真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起初那几个月,多走几步路都累得打颤。后来她咬了牙跟着师父练功,下了山又各处行走,这才变得不那么娇气了。 可底子差却改变不了,她不过就是使出灵力引了一阵旋风,自以为没什么,谁知这一转眼才多时的工夫,就不省人事了。 唉,哪怕给她一个似顾凝、童量那样的体格也行啊,也免得处处受制。 她嘆了口气,不光为这不顶用的身板,更为青藤树精说的那一桩事。 他说,有人要吸他的灵力。 薛云卉对青藤的话将信将疑。依着她这些年在正一教中的观察,大多道士的法力不过用来延年益寿,最多作些驱鬼除邪的法事。真正有大法力的人寥寥无几,要么高居皇城,要么远在深山,青藤在保定府的书院里好好待着,谁能发现了他,还要专门吸他之灵? 可要说真的没有可能,这事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她来回思索了一番,没得什么头绪,恍惚中听闻不远处有嘹亮的鸡鸣传来,这才晓得天快亮了。 刘家人昨日可吓坏了,今儿一早,薛云卉好端端地站在他们脸前,一个个都唬得瞪眼,然后七手八脚地要拉着她上床躺着去。 「哪有那么娇气了?不过是耗了太多内力,一时没缓过来罢了。我这不是好了吗?」 她反覆安慰了他们好几遍,又蹦跳了两下,刘家人才放下心来。 吃过饭,薛云卉拉了刘俏问话,一问才知昨儿她昏死过去,是童量背着她一路回了刘家。官府的人上门来看了一回,说是等她醒了,再往衙门回事去。 「……官爷架子真是大,你都这么卖力了,他们也不说来人听你说事,还让你去!」 薛云卉说没事,「人家是官,咱们是民,天差地别的。没催我就不错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大碍,这就去吧,早早地了了事,免得夜长梦多。」 按照她对外的说法,是说那书院确实有鬼的,只是那鬼十分厉害,她同鬼缠斗半日,不过暂时将鬼困住了。她已经施了法术要耗死那鬼,不过得过几天才有效果。 百姓们是对她深信不疑,尤其见她突然就栽了过去,更觉得所言不虚了。不过官府并不是好哄的,薛云卉准备好好去说道一番,顺便查问查问。 接见她的还是范知府的那位幕僚,此人姓姜,年近不惑,跟着范知府在任上好些年头了,和薛世歷这等当地人凑上去当幕僚的,在大人们眼里,亲疏有别的很。 刘洪康说他是范知府的第一幕僚,薛云卉见了便客气地称他姜先生。 「……姜先生,这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那鬼儿本不在书院,却不知是哪里窜来的。书院未改动时,于风水一道严丝合缝,如今一动,气运就改了,那鬼就是这么钻进来的。」 薛云卉说着,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抬眼见那姜幕僚一脸若有所思,又接着道:「我如今不过暂时缚住它,若要彻底降了它,还得借地势之便利才行。今次来呢,想看看咱们改建的图,都动了哪几处。到时候再施法,心里也有数了不是?」 姜幕僚听她这么说,觉得不算得什么难事,难得人家这么尽心尽力,不似骗子一般,只嘴头滑熘,不干实事,当下便道去取了动工的图来。 不多时,姜幕僚就回来了。 薛云卉接了图纸,赶紧看了起来,只一眼看去,心头便是一沉。 那青藤所言不假,这改建明显是对着它去的。若她未曾听青藤说过那话,看了图大概会觉得改建得十分杂乱,破坏了书院原有的风水,没得半点好处。可青藤这么一说,她再看时,明显看得出这次改建的深层意思了。 她反反覆覆看了,又盯着那处要新挖的井看了许久。 「怎样?道长可有把握了?」姜幕僚问她。 薛云卉闻言没回,反而问道:「敢问先生,这次改建之风水,是哪位高人指点呀?」 「道长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薛云卉皱着眉头没说话,那姜幕僚便自己开了口,「在下也不知是何人指点。不过,据知府大人说,确实有高人看过的。」 他这话说得薛云卉心头一跳,「不是请的保定的高人吗?」 姜幕僚摇头说不知。 薛云卉诧异,却不动声色又道:「只不知知府大人如何想起修建那书院的,若当时不动,倒也不会招来祸端的……」 姜幕僚闻言嘆了口气,「之前请的道长也说过那书院原本风水极好的……不过大人自有大人的考量吧,他既坚持,应也是自有道理的。」 薛云卉皱眉,「咱们虽不知是哪位高人看得,不过,若能稍稍动一下,想来能省不少事呢!」 可姜幕僚却摇了头,「咱们大人可是说了,得按着这图建的严丝合缝,一点不能差!为着这个,都没敢让旁人誊一张去,怕誊错了误了事,回回开工,可都是我亲自带着图去的。」 薛云卉闻言讶然。 这背后之人,还要求如此严苛吗? 她揉了揉眉心。 青藤的话看样是真的了! 是真的信了有人打上了青藤百年灵力的主意,有备而来! 光看这图纸来歷不明,背后之人又要求极严,便也晓得不是一般人的手笔。可那人为何要他的灵力,又为何不直接下手呢?况这处接二连三的出事,后边的人为何全没反应,难道还不知?不在保定么?那又在何处…… 她觉得这近五月的天,突然寒风阵阵,她像是陷入了黑窟里一样,无论如何都看不见身边到底有什么潜伏在阴影之中。那种对无知的畏惧,一下子掌控了薛云卉。 喘了好几口气,她才回过神来。 薛云卉不敢打草惊蛇,想拿那图纸回去好生看看,姜幕僚却是不给她的,她无奈只好瞪大眼睛一处处记了下来。 辞了姜幕僚,她满腹心思地出了府衙,一出门就遇上了一辆马车直奔了过来。 她避闪不及,差点被撞到了。那车夫吼了她一句,她愣愣地听了,却突然有女子柔软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位可是薛道长?从书院归来的高人?」 第067章 竟是旧识 坐在府衙内院,薛云卉还有些恍惚。 她揣着满腹心思出了门,不曾想一出门竟遇上了知府夫人从街上回来,问了她就是敢闯书院的高人,便将她请进了府衙内院说话。 这厅里高阔气派,知府夫人坐在上首不住打量她。薛云卉还没见过这样的大家夫人,想她去见卫慕的嫂子,那兵部尚书家的嫡出姑娘,人家多端庄优雅。 这位知府夫人,年纪似有二十多岁,而范知府已有三十五六了,一看便是续弦。她这般盯着自己,难道是觉得自己俊美无双,年富力强?那她如何敢明目张胆地请她进府,合该悄悄地才是…… 「道长一定奇怪我为何盯着您瞧吧。」知府夫人突然开了口。 薛云卉不由干咳了一声,面上窘得热了一下,这位夫人,还能看透人心不成? 她念了声「无量寿福」,道:「不知夫人叫贫道前来,所谓何事啊?」 知府夫人收回了探看的目光,没有回她,反而问道,「道长自哪里来呀?」 薛云卉闻言顿了一下,她在保定,都是说她来自燕山以北,如今四处云游,并无定所,来了保定,想起和刘家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才小住几日的。 如今这位知府夫人又来问她,难道不信她这话? 她张口欲把那话再说一遍,不想知府夫人却开了口。 「道长可知涿州薛氏?」 薛云卉一颗心差点蹦了出来! 这、这内宅妇人,眼睛能看进人心不成?怎地连她老底都抖了出来?! 她拼命按下惊讶,尽力装作疑惑不解,问道:「夫人这是何意?」 「哦,」那夫人轻轻笑了一声,柔声道:「我是瞧着道长,和从前一位旧识长得像呢!他们老家便是涿州的,也是姓薛。」 旧识、老家涿州、姓薛? 以知州夫人这年纪,难道认识薛云沧?难不成是薛云沧年少时,惹下的桃花债? 她似有了悟地「哦」了一声,又问:「不知夫人说的,是涿州哪一家薛氏?」 涿州确实不止一个薛家,她这么问算不得错。 「我只识得那家的女儿,名中有个『卉』字,『卉木萋萋』那个『卉』。」知府夫人悠悠说道。 薛云卉听着彻底愣住了。 竟是认识自己,不,不,是死鬼薛云卉的! 难怪盯着她瞧呢! 她连忙笑了,「那却是巧了,正是本家。只他们那一支一直留在涿州,我家祖上却北迁了,不大见了。」 知府夫人也笑了起来,「道长和薛姑娘长得十分相像了,便说是亲兄妹也是信的,不曾想却是族兄妹。」 她说着,似有回忆,「我娘家与薛家,当时同在京里为官,住在邻里,家中妹妹倒常与薛姑娘一道耍的。薛姑娘那会儿才是豆蔻年纪,那已是出落的亭亭玉立了,我娘家长辈见了,没有不夸她的。」 薛云卉眼睛飞快眨巴了几下。 哦哦,京里的邻居,难怪她全不认识!这人间说小不小,说大又不大,谁能想到又碰上了旧识。 既然碰上了,她觉得这是天意,不要浪费才好。托她好大哥的福,她对原主的过去,真可谓是知之甚少。现下遇上一个,从旁了解几分,也是好的。 她含笑点了点头,「那位族妹我可巧见过两回,是个讨人喜欢的模样。只小时候族叔家中对她甚是娇惯,不知如今好些没有。」 这话可是不怎么客气的,可她也没必要给那死鬼贴金,反正据她所知,那就是个任意妄为的主儿。 知府夫人轻轻笑出了声,「道长真真是个妙人!」 「夫人也不必替她遮掩,人年纪轻的时候,难免犯错。」 她态度直接了当,知府夫人倒真有些愿意忆起往昔的意思了。在娘家做女儿的岁月,总是让人回忆的。 知府夫人点头道是,微微嘆了口气,「其实薛姑娘确实太过受家中疼爱了,在家许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出去便不太妥当了,尤其是京里,人多口杂,是非也多。」 薛云卉听了这话暗暗心惊了一下,听知府夫人这意思,还真知道些什么? 她很想冲出口道「知道什么,赶紧说来」,可惜不能,只好耐着性子道:「京里来往人多,达官贵人也多,族妹那样的性子,恐怕难能处处顺意。」 「是这么回事。从前我向来觉得薛姑娘运道过人,父亲官做得好,兄长也得力,在家又是独女,尚未及笄,又定了门高门好亲。原是多顺遂的事,我们姊妹几个都是羡慕的,可惜那家突然出了事……」 那是个京城飘着雪的正月,正经就是袁家出了事的那一年,元嘉四年。 年节虽过了,可年前应国公府通敌卖国的事惹得龙颜大怒,因是皇上手下最得力的大太监连同犯事,皇上深觉下不来台,一应从犯,都照了两倍重地狠罚。 瑞平侯府袁家不巧,正和犯了事的应国公府一道,投了一处私盐矿,私下里赚些银钱贴补家用,谁料分红还没到,罪却落到了头上。 按皇上当时的怒气,据说袁家是要抄家流放的。那会儿人人自危,袁家上下求告无门,多亏袁松越同忠勤伯有几分交情,才走了忠勤伯的路子,往宫里说情。 忠勤伯当时正是立了大功,忠勤伯夫人又和皇后娘娘沾亲带故,这事没多久就办下来了。可即便如此,袁家还是落了个削爵遣返、袁松越的父亲流放边疆的下场。 袁家一倒,最先闻风而动的,就是薛家。 那场风云太过骇人,应国公府满门抄斩,太监刘焜的众多义子侄子也都下了地狱,由这两家扯下水的人家多如牛毛,薛老爹薛世通当时,不过是个数不上的京官。 袁家无事的时候,他能趁个脸上有光,可袁家出了事,他却怕连他家也要一道遭殃。 这本也是人之常情,况两家不过是定了亲,又没正经结亲,为了保命也好,为了女儿也罢,退亲也是有的。 可偏偏薛世通不知在哪听来的闲话,袁家罪诏下来的第二天,他便火急火燎地找上门去,高唿退亲。 第068章 让人吐血的真相(上) 薛世通急于撇清关系,袁家人能看不出来?当时的瑞平侯侯爷卧床不起,瑞平侯世子被判流放,家里乱成一团,薛世通上门来,接见他的是袁松越本人。 薛世通见他一贯的冷脸,看自己的眼神跟冰碴子一样扎人,想起他从前和这个女婿便说不到一处去,问三句答一句的,现下见这小子落魄了也没点求人的意思,恼他不识时务,更烦厌了他。 他安慰自己是这小子举止傲慢,退亲也不能怪自己,因而在袁松越冰冷的眼神中,开口道:「我此次来,是有事要办的。既是贵府没了主事的人,那我便直接同你说吧。我家中只有那一个女儿,她幼承庭训,我视如掌珠。以后贵府要迁回辽东原籍,那山高水远又兵荒马乱,我可放心不下。到底两家亲事尚未完全定下,故而……」 谁知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可是退亲?稍等。」 这话音一落,一阵凉风自薛世通身边刮过,再一看,厅里已是没人了。 「哼!没教养!好歹也是长辈,竟如此对待!这样的人家倒了也是活该!」 薛世通气得吹鬍子瞪眼,也不晓得袁松越要做甚,嘴里不客气地咧咧了几句。 他是全忘了自己初初要和袁家结亲的时候,差点把瑞平侯府的门楣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了。还有袁二,当时在他口中,那可是沉稳又不失赤子之心的绝世好男儿,与自家女儿恰恰相配云云。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袁松越便打了个来回。 他取来了薛家送来的薛云卉的八字,径直交到了薛世通手里。 薛世通眼皮乱跳,心道机不可失,连忙掏出袁松越的八字帖来给了他,然后清了清嗓子,准备以长辈的姿态说些什么,顺便教训一下前女婿。 可惜这一次,他连嘴巴都没想来,就被堵了回去。 「薛大人请回吧,薄祚寒门,无法招待薛大人,见谅。」 薛世通被他噎得一愣,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跺了脚想狠狠教训他两句,却见他又跟一阵风似的,绝尘而去了。 …… 无论这亲事退得多吃瘪,总算是退了的。往后袁家落魄也好,或者又被牵扯出别的事抄了家也罢,那都和薛家没关系。 当时那娇小姐薛云卉可是大大松了口气地,一连闷在家里好几日,总算能畅快出门去了。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同那削了爵的袁家撇清了关系,又重新拥有了无限美好的未来,她难得亲自请了隔壁宋家的三姐妹一道出门。 隔壁宋家是江西的世家大族,他们这一枝虽不过是旁支,可那三姐妹的父亲在京里是正儿八经的四品官,根基比薛世通深厚,官路也比薛世通顺畅。薛世通时常让娇小姐薛云卉和宋家姐妹交好,薛云卉虽不喜欢有人压着她,可装装样子还是可以的。 宋家三姐妹中,老大老二皆是庶出,么妹是嫡出。其中这位宋家大姐儿长了诸位妹妹好几岁,没过三个月便嫁了人,给如今的范知府当了续弦,正是这位坐在上首的知府夫人。 宋家大姐儿二姐儿,一个叫「柔」,一个叫「淑」,人如其名,都极好说话,唯独那位嫡出的宋惠姑娘脾气不好,娇纵程度和薛云卉不相上下,因而二人一见面,开场白总是擦着火花的。 四个人结伴出去了,先去银楼逛了一圈,由于宋太太事先交代了三位姑娘,所以薛云卉在银楼看上了一件宋惠也看上的镂空花钗时,柔淑二人从旁劝了几句,宋惠也就撒了手作罢,却道要去不远的瑞景楼饮茶,以作补偿。 瑞景楼是云德大长公主的产业,经营得极好,兼之那个地界极热闹,来往全是达官贵人,雅间估计全定了出去,她们去了也只能在大堂坐坐。 四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能合适吗? 可宋惠的这个主意,一下子便得了薛云卉的认可,两个对头难得结盟,宋柔宋淑根本招架不了,只好一道跟去了。 那茶楼前果真车水马龙,四个人好不容易在大堂的边角窗下找了个空桌,宋柔宋淑羞得不行,只觉得即便是用面纱掩面,也各种不自在。 可是薛云卉和宋惠却不这么觉得,两人东张西望,瞧见另一侧的几个衣着光鲜的年青男子,许是也突然起意来的,没了雅间,也在大堂里坐下吃茶。 瞧他们那一身锦衣,大概都是些非富即贵的王孙公子,兼之个个风流倜傥,两个小姑娘只看上几眼,脸就红了。 许是感受到了春风一般柔情蜜意的目光,几个男子越发说得红光满面了。 有那向来轻浮的,还回了两个眼神过去。宋柔宋淑瞧着越发不像话了,连忙去拉那二人,谁知两个小姑娘似被人勾了魂一般,愣是不愿离开。 宋柔到底年长,不由板了脸,「两位妹妹,这大堂里再没女子抛头露面的道理,咱们不该在这儿,没得让旁人起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快回去吧!」 那两人被她说的一怔,当着那群男子的面被说了这话,当即又羞又臊。 宋惠跺了脚,「大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不过来吃个茶怎么了?这是大长公主的地方,来往皆是知书达礼的人,能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姐姐可别乱说话!」 薛云卉也道正是。 宋柔难得说一回硬话,谁知妹妹根本不听,还搬出大长公主压她,她气得咬白了唇,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谁知她越是束手无策,越是有人过来添乱。那群男子听了这边姐妹争吵,一个个眼中兴味十足,有那不嫌事大的,还道:「就是,这位姑娘莫非质疑咱们的人品?都是来歇脚喝茶的,何必呢?」 宋柔眼眶都红了,宋惠和薛云卉两个也微觉尴尬,生怕真得罪了那帮锦帽貂裘的贵公子。 此时,那几个男子点的唱小曲的来了,这时中间一紫袍男子,往几个姑娘处看了一眼,见两厢尴尬,便笑了一声,道:「干坐着喝茶怪无趣的,姑娘若不嫌弃,不妨过来一道听听小曲。」 这话一出,僵持的场面立即缓解下来,两个小姑娘眼里直冒红光,再看那紫袍男子,通身贵气逼人,当即一颗芳心送了大半,也顾不上宋柔宋淑惊慌的眼神了,连忙捱过去,捡了他们一旁的桌子坐了。 * *本文将于1月19日入v,请支持正版,首发网站:起点女生网。* 第069章 让人吐血的真相(中) 气氛大为和缓,小曲便吚吚哑哑地唱了起来。 唱到半截,突然又一人站了起来,指着门外大街上一人,对着紫袍男子道,「瞧,显哥,那不是你表弟?」 这话引得众人皆往外望去,接着唏唏嘘嘘地声音从众人口里发了出来。薛云卉这边几个小姑娘也顺势往外看,只一眼,薛云卉就涨红了脸。 门外走在大街上的,竟是她刚退了亲的未婚夫,袁松越。 那几个男子倒不晓得这一茬,那被叫显哥的紫袍男子,冷冷吭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哦,还真是表弟!十四岁就上了战场,在咱们功勋贵戚里排得上头几个的好苗子,怎么这会儿,身边连个小厮都没有了?」 这话一说,几人全闹笑起来。 说起来,袁松越在世家里头人缘极差。一来是他一个庶子盖了嫡子的风光,犯了众怒,二来,也是他少年成名,同龄人家中无不拿他念叨自家子弟。 如今他跌了下来,等着踩一脚的多如牛毛。 「一个庶子也想逆天?您姑父可真会抬举人!这回好了,抬举他,就让他下半辈子就在辽东的山里挖参去吧!」 几个人斜眼看着袁松越,哈哈大笑。 这位他们口里的「显哥」,正是云恭大长公主的嫡长孙秦游显。秦家二房的嫡女,也就是秦游显的堂姑正是嫁给了瑞平侯世子为嫡妻。说袁松越是秦游显的表弟,那可是不差的。 可表弟也有实有虚,袁松越的嫡兄自然是实打实地秦家表亲,可作为庶子,袁松越连和秦游显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众人七嘴八嘴奚落他不停。薛云卉听着,脸上一时红一时白,眼角瞥见宋惠嘴角含笑地有意打量她,心里又急又气。 她暗道那袁二赶紧滚开,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谁知袁二这脚步偏和她对着干,一抬腿,就进了瑞景楼。 那几个年轻男子也没想到他会过来,倒是不由止了奚落,双双眼睛却很是不客气地招唿到了袁松越身上。 「哟,这不是瑞平侯府的二爷么?!」一个头带大红金冠男子当先开了口。 这时下,「瑞平侯府」四个字,说出来便似火红的碳扔进了水里,直接就激了一大堂的人侧目。 袁松越身着青色素面箭袖,头戴墨色网巾,除了腰上系了一块青玉牌之外,通身上下再没有一丝金玉之气,看这样子,袁家先是赔了钱,又为了早早交上朝廷的罚金,本不富庶的府邸,已经空空荡荡了。 袁松越不过是一庶子,嫡母的陪嫁又同他无干,这等打扮不过寻常低调,可落在这些坐等奚落他的人眼里,那边是寒酸透顶。 他听了那话,脚步略微顿了一下,眼角掠过那群人,恍若未见地继续往前走。 他这副模样一下子就惹到了那些人了,有个矮个公子,看身量不过五尺出头,此刻却气势逼人地拍案而起。 「哼!可不要提瑞平侯府!那等同乱臣贼子狼狈为奸的人家,说出去都脏了嘴!也就是圣上仁慈,才多有宽宥!」 他这么说,众人连道是,那秦游显虽未说话,可对于旁人糟践他那位堂姑母的夫家,也全没异议。他目光缓缓落在袁松越握紧的拳头上,哼哼一笑。 「这不是袁家二表弟?」他开了口,见袁松越顿住了脚步,又故意不解拧眉,「姑父前几日出京了吧?你为何没陪着?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何况姑父对你多有偏爱,你合该一道去才是啊!」 他这话没得说错,自古有家室之人流放,家中子弟陪同很是常见。袁松越按理是要去的,可他父亲袁灼却託付了忠勤伯,让他进军中歷练,说不定日后还有復爵之日。 秦游显说这个话,是故意的。袁灼对这个庶出之子尤为偏爱,尤其自袁松越生母死后,父子俩简直形影不离。相比之下,正头妻室和嫡长子却要靠后许多了。 现下袁灼犯了事,袁家倒了,袁松越的嫡母和嫡兄还有秦家可以依靠。而他呢?同丧家之犬无异。 袁松越顿住了脚步,却站着未动。 有人走了过来,要推搡他,只他眼风扫过,那人仿佛看到了刀尖上的杀气,要推搡的手却没伸出去。 那人吭了吭嗓子,「犯了事也就罢了,怎么连规矩都不会了?秦大可是你表兄,见了表兄不用行礼吗?!谁教你的规矩?!」 话音一落,袁松越指骨噼啪响了一下,清脆响亮,说话那人一怔,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退了这一步,又见他并无动作,深觉白白落了下风,只好嘴上越发厉害,似要讨要些许回来。 「哎呦呦,我倒想起来一桩事!说是前几日,袁二爷定了亲的岳家,找上门退亲去了!可不知道退没退成呢!袁二爷别不是不给人家退呀,还要带着人家姑娘去山里挖参不成?」 言罢,又是一场闹笑。 袁松越再没有让人接二连三指点着当笑料的道理,当下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抬脚就走。 谁知这个时候,薛云卉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攥着拳瞪着眼,嚷道:「不是这样的!我爹已经给我退亲了!袁松越,你为什么不给人家说清楚?!我才不跟你去辽东,你可别害我清白!」 她这喊话,当真将袁松越喊住了,而那群贵公子,一个个脸上又惊又喜。 薛云卉怎么能看不见他们的脸色呢,那些人一脸的兴味,好像是个杯浓茶一样,一口喝下去,给了她莫大的勇气,有一瞬间,她原来只想自证清白的想法,忽然变了,变成了不顾一切地讨好。 她两眼抖着精光,嘴上嚷了起来。 「你现在这个样子,休想我再嫁给你!我爹去退亲,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你居然还给他脸色看!再没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的人!你不就是不想退亲吗,现在不行了!你别害我!当初要不是你家势大,你父亲为了你欺压我家,逼迫我爹,我一个书香世家的嫡女,才不能配给你这样的没规矩的庶子呢!你刚才还不给人家说清楚,你小人行径,居心何在……」 她喋喋不休,竟语无伦次地将之前两家结亲,薛家受到的「压迫」,当真事一般倒了出来,直说得那群贵公子一边摩拳擦掌替她愤愤不已,一边对袁松越更加添油加醋冷嘲热讽。 第070章 让人吐血的真相(下) 袁松越当时看向薛云卉的眼神,冰冷转成了震惊。 真是万万想不到啊,几个月前还对他殷勤有加、小意奉承的女子,今日竟全然变了个人,变得他无论如何都认不出来了。 可想想那急吼吼上门退亲的薛世通,又觉得这才应该是薛大姑娘薛云卉原本应有的样子。 几个王孙公子得了娇小姐薛云卉的话,可高兴坏了,变了法子地高声数落袁松越和袁家,直说得袁松越眼里冒了火光。 多亏忠勤伯及时赶了过来,端出伯爷的威严训了那群不可一世的王孙公子几句,否则那日,定要有人丧在袁松越的拳头下。 若只这样,也就罢了。 可惜忠勤伯压得住当时,却压不住之后。 没过两天,薛云卉就被请到了云恭大长公主的府邸做客赏花,当着秦家和秦家各姻亲的面,把袁灼如何偏疼这个庶子,如何逼迫她家定了这一桩亲,甚至连她差点受了袁松越的骚扰这种子虚乌有的事,都说了出来,可谓是满堂皆惊! 有薛云卉这么个所谓的悲惨受害人,不顾女儿家的面子,提供了大量或真或假的细节,此事一时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立即扒出了瑞平侯世子极其偏爱庶子的原委。 说是这袁二本是瑞平侯世子和外室私生之子,世子夫人秦氏知道后十分贤惠大度,亲自将世子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家中,入了族谱。 可这位世子还是没记得妻子的好,只一味偏宠那外室母子。那外室惯会捏住世子心思,将世子拢在自己房里整整一年。好在老天有眼,一年后她便因病去世了。 她虽去了,可还留下了一个儿子,那便是次子袁松越。这位次子也继承了其生母的心机,时时哄得其父将其带在身边,及年长,又由其父四处替他打点,送入军中,这才跟着忠勤伯一道,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出了名头。 瑞平侯世子为了替他这庶子打点铺路,花了家中大量的钱财,不然以袁家当时的平稳进项,完全可以过得游刃有余。 瑞平侯府到底几代在军中说不上话了,打点的钱花得跟瓢泼下雨一般。家中渐渐窘迫了,瑞平侯世子一看没了办法,这才孤注一掷,掏出仅有的五千两入了应国公的私盐矿,本来坐等分红,却等来了灭家之祸。 若问祸从何来,当时在京里答案只有一个——盖是因宠妾灭妻耳! 袁松越和其生母一时之间落到了万夫所指的境地,连酒楼里说书的,拿了这一段都能赚的盆满钵满。 瑞平侯世子夫人秦氏被人人赞颂,而袁二母子却是人人喊打,以至于如今袁松越立功封侯,还有人拿出这段过往反驳,若非太后和兴盛侯力挺,袁松越能不能当上这瑞平侯,且不好说。 那件事上,娇小姐薛云卉不说占头功,那却也是在功德簿上赫赫排在前几位的。 而如今的梧桐树精薛云卉拼凑了那段过往,只觉得周身凉风阵阵,头皮层层发麻,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作孽啊! 趁人之危上门退亲已经够难看的了,那死鬼居然还当众羞辱人家!只羞辱也就罢了,偏偏引来了满城风雨! 怪不得袁二看她的眼神,时刻放着冷箭,若她是袁二,恐也非要给薛家尤其是薛云卉当头来上几棒,如此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可惜呀,她不是袁二,却是薛云卉! 作孽啊! 端起茶盅,饮了两口茶,她才压下满腹苦涩心思。 「……本也不该多说那些以前之事的,只是道长和薛姑娘长得实在太过相像,不免多谢些许谈兴。」知府夫人宋柔也饮了茶,轻声笑道,顿了一下,又问:「也不知她如今过的如何了?」 她死了,死得透透的了,可自己却投在了她身上。想必那死鬼正笑嘻嘻地看着债主八面威风地回来讨债,直撵得自己背井离乡。 薛云卉心里哀嘆不止。 以前她不知道这段原委,还能背地里狠狠骂袁松越几句出出气,现在知道了,连骂都不大好意思,到底是这肉身的原主做的孽,她既承了这肉身,孽债也得背起来了。 她脑子里沉沉的,被那让人吐血的往事惊得不轻,这一转脸瞧见知府夫人眉间清愁笼罩,这才回过神来,心道这位夫人请自己来,定然还有旁的事情。 她如今哪还有心思同知府夫人绕弯子,直接便问了她。 「那位堂妹过的如何,贫道且不知道。不过夫人这边,有什么贫道能帮上的,倒不妨一说。」 她这么爽快地问话,正问到了知府夫人心坎里。 「道长是眼明心亮之人,我也不瞒道长了,今次偶遇道长,请回府来,是想让道长看一看,我这生,还有没有子女缘了?」 她言罢,重重嘆了口气。 宋柔是作为续弦嫁进来了,范知府长她许多岁数,前头髮妻已经留下了一个儿子,那髮妻抬得姨娘也替范知府生了一个男孩。那两个男孩都已到了说亲的年纪,而宋柔嫁进来这么多年,一点动静都没有,时至今日,范知府已经没再有生儿育女的心思了。 可对于宋柔而言,到底没有自己的骨肉,是一大遗憾,哪怕是个姑娘,她都以为是极好的。 她这么一说,薛云卉就明白了,这于其说是找她算命的,不去说是求子的。 薛云卉看了看知府夫人的面相,见她下巴圆润、耳垂厚实、嘴丰且艷、眉长而密,实打实的福相,这样的人定然有子女缘,不仅如此,且看她双眉长短不一,左眉略长一点,又兼臀胯颇宽,还是个宜男之相。 单就面相而言,知府夫人全不必如此忧虑的。 薛云卉张口欲回,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咽了回去。 她掐指算了起来,算着算着又皱了眉头,嘴里念叨了几句知府夫人听不懂的话,手指掐了半天,才突然露了恍然的表情。 知府夫人见她飘忽变幻的表情,心里直打鼓,不由问道:「道长,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眼巴巴地望着薛云卉,薛云卉这才敛了面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悠悠道:「贫道观夫人面相,乃是宜男之相,方才掐指算了,合该今岁便能得子。」 知府夫人闻言大喜过望,她也是看过旁的道士的,也说她是宜男之相,可敢说到哪年得子这个份上的,还真没有。 「道长的意思,我今年便能怀上一子?!」 薛云卉却摇了头,「非也。」 知府夫人愣住了,一脸的笑未来得及展开,便僵在了脸上,「道长这是何意?」 「夫人今岁应能产下一子,而不仅是怀上。」 「可如今都五月了,我仍未有身孕,又如何能今岁生子?」知府夫人疑惑不已。 薛云卉却一脸沉稳,「这正是贫道掐算,对不上之处。」 她说着,见知府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同她解释起来。 「正因不符,所以贫道反覆算了,陡然发现是有一异处,阻挡了夫人怀孕之运道,所以导致夫人错过了这于生子最有利的一年。」 知府夫人大惊,「是何处?道长可有法治?我以后可还有机会怀上?」 她紧张起来,薛云卉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移走这桩异事,夫人自然还有机会生子,只不过,这桩异事并不在夫人身上,却是在知府大人身上!」 第071章 藉手成事 「在老爷身上?可老爷……」 提到范知府,知府夫人的冲劲明显打了折扣。她是真心实意地想求个孩子,反而范知府却是随便的态度了。 薛云卉自然心知肚明,略做思虑,说了来:「这桩异事藏得极深,一般人难以想到。倒也不是我比旁人多了多少本事,而是刚巧昨日,便是在此事中转了一圈。」 她说得隐晦,可知府夫人听了,愣了两下便想了过来。她脸色有些发白,「难不成道长说的那异事,还同那……书院有关不成?」 薛云卉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一点头,知府夫人这一张脸就垮了下来,「那样的怪事……怎么、怎么同我扯到一处了?」 薛云卉心道你本和此事扯不到一处的,可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借你之手一用了。若不能成事也就罢了,若真能成事,咱们就给你好好开解开解,也不要你的银钱了。 「夫人不必惊慌,那书院的鬼怪已经被贫道所缚了。贫道所说的异事,不是那兴风作浪的鬼怪,而是修建动了书院风水一事。夫人可知,那鬼怪为何能跑到书院去么?」 知府夫人自然不知晓,摇了头。 「盖是因为这次改建,破坏了书院原有的风水,这才让鬼怪有机可乘。」 「竟是这样?」知府夫人掩了口,「道长法术高强,快快指点一番啊,免得再出了事端!」 「唉,」薛云卉嘆气,「我本是这个意思的,不过知府大人这改建之图,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大人甚是看中,恐不易说动。方才贫道也问过姜先生了,他也道此举颇难。」 她说着,拿眼睛去瞧知府夫人。 知府夫人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几息过后,才道:「许真是高人指点吧,老爷确实对改建特别看中,自半年前得了这图,便说要好好改改的,可惜总是出事……」 知府夫人说到此处顿了一下,疑惑看向薛云卉,「这又同我得子一事有何干系呀?」 「有干系的。」薛云卉定定道,她一面可惜知府夫人也不知道内情,一面只好似有无奈地解释起来。 「那书院改建是知府大人费心操办的,那风水的转动,明里是书院风水的变动,暗地里却转动了大人的运道。如果贫道没看错的话,待修建完成,大人的官运立时就要红火起来了,只不过有得必有失,这后边的子女缘,怕是要断了的。」 这话一落,知府夫人嘴唇便抖了一下。 「竟是老爷……用这个换了前程?那我……」她咬了唇,脸白了起来。 「夫人别急,官运亨通大人肯定知道,不过拿什么换他便不一定晓得了,夫人不妨同大人说说,将那图纸改上几分,官运许是会折损些,可子女缘却能保住了呀!」 她这么说,特意往知府夫人脸上看去,却见那知府夫人苦涩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不可能的,老爷心里看中哪个,我还不清楚么?」 「若是这样,这事恐怕就难办了。夫人纵是再有宜男之相,可大人那边断了,也不能成行了,可惜。」薛云卉重重嘆气。 厅内一时沉默,隐隐的薰香在空中漂浮,本是轻柔的让人心怡,然而此刻却莫名充满了沉闷之感。 无声的沉闷中,知府夫人突然开口了。 「道长可晓得如何改那风水?」她沉声开口,沉稳的声音下,又带着遮掩不住的紧张。 薛云卉闻言,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贫道不巧,正刚看过那图纸……」 …… 薛云卉回去的路上,心底轻快不少的。 知府夫人方才那话一出,她就知道她要做甚了。 所谓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范知府心向庙堂,而他的继室夫人呢,却只求一骨肉而已。 她是不该又吓又骗知府夫人的,可她也是没了办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知府夫人迟迟怀不上孩子,也同她心绪太急切不无关系,若此番她自己亲手成了事,这一颗高高悬起的心就放下来了,说不定便所求自来了。 薛云卉步履轻快不少,走着走着,才又想起那张图背后之人的事。 这位神秘莫测的背后之人,估计也只有范知府知道,可范知府嘴巴紧,亲近的幕僚和枕边的娇妻都不告诉,她想套话,八成也成不了事。 她特特提醒自己,事情没有苗头之前,万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况且,那青藤精也折腾了小半年了,背后那人并没什么动作,如果知府夫人能瞒天过海,那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事情没有苗头之前,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于瑞平侯爷,她只求天高海阔,再不相见了。 …… 一连几天奔走,薛云卉已是累得不行了,之后两日便跟着刘俏一道,时常去吕家安慰安慰燕子,给燕子娘家人壮壮胆子,顺便吓唬吓唬燕子那些又想吃又想拿的兄嫂。 薛云卉觉得差不多了,准备往府衙了解一下情况,只她还没去,反倒是知府夫人派人上了门。 来人是个普通脸面的婆子,脸虽普通,嘴巴却伶俐,三句两句就把知府夫人的意思说了。 薛云卉那日,给知府夫人指点了书院风水的改动,凭着她的记忆,增了一处,改了一处,都是还没动工的地方,不细看不定能看出来。按着她这么一改,原本对青藤形成的夹击阵势,便被转了方向,正好错开了青藤,这样一来,青藤便无虞了。 知府夫人是按着她说的,借了那图看时,动了笔,毕竟姜幕僚不好和知府夫人共处一室,知府夫人行事比旁人都便捷许多。 她派人过来,就是让薛云卉再找姜幕僚确认一遍,看看可有错。 薛云卉大喜,心道这夫人动作可真快,更让她惊喜的是,夫人还让那婆子,送了二十两的银票过来! 她推了一番,婆子自然不收,于是她便喜滋滋地揣进了怀里。 三百两,已有一百二十两了! 这银子来得,比夏天的暴雨还快! 接下来的事,一件比一件顺利。官府很快又找人开了工,因着有了高人的名头镇着,没两日就招满了人。接着姜幕僚便带了知府夫人改动过的图纸,改建起书院来。 青藤道他全感觉不到压迫之感了,这几日见着薛云卉过来看他,也跟着百姓一道,喊她「高人」。薛云卉劝他今后可要好好修行,再不能害人了,待他修为满了二百年,也能转世,到时候考个状元回来,也不枉在书院里修行了这些年。 至于谁要害他,只能让他注意着些,尾巴也藏结实些,一有情况,别忘了给她捎个信。 事情顺遂,活儿也干得快,不过十日,就全竣工了。 第072章 女人堆里的将军 昨天晚上,薛云卉是揣着官府给的八十两银子睡得。 官府就是有钱,她透漏了点涨钱的意思,就给她涨了三十两。这么一算,差的那三百两债款,如今从武夫人、卫慕的嫂子程氏、顾凝、知府夫人和保定官府处,拢共的来了二百两银子,只差一百两就攒够了! 薛云卉激动地半天没睡着,黑夜里,她眼睛发着光,她想,从前给小门小户做科仪,三两五两已是体面,现下她明白了,应该同有钱人打交道,真真是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都够她乐的! 她想好了,她在保定也混出些名堂来了,倒不如趁热打铁,狠狠地在保定捞上一把! 怀揣着银子,她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第二天醒来,她要寻刘俏介绍几个有头有脸的牙婆认识认识,不巧刘俏连饭都没吃,就往隔壁吕家去了。 薛云卉同孙氏母子一道用了饭,便去吕家寻刘俏,谁知到了屋门口,听见里边有呜呜的哭声。 她皱了眉头。 燕子这些天忙得不轻,到处操办吕四的身后事,人都瘦得衣裳似挂在身上。忙也就罢了,最怕突然松散下来。这两天事情少了,薛云卉看燕子这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一点子精气神都没有,有时候喊上好几句,才回过头应一声。 她觉得屋里这场哭,约莫和这事有关。 天热的厉害了,门没关,她想往屋里去,却听见了燕子娘的声音。 燕子娘不晓得她本是个女子,因而她也不方便进屋去,只退到廊下,听见燕子的娘在说话。 「……你方才说得那是什么话!你寻了死,可让娘怎么活呀?」 薛云卉听着挑眉,燕子竟说要寻死了吗? 接着又是一阵哭声传来。 「燕子,不是姐姐说你,你年纪轻轻的,死了个丈夫怎么了?他那个样的,难不成你还恋着他的好?他就算此时活了,你又哪里好了?你忘了他打你多狠了?你瞧瞧你自家的胳膊,这青紫还没下去呢!妹子呦!你得想明白呀!」 说话的是刘俏,咬牙切齿地,恨不能撬开燕子的头,给她换上自己的脑子。 可是燕子却抽泣着,道:「可是俏姐,我不知道往后该怎么过了!他在的时候,虽然有时候煳涂了打我两下,可好歹他出去挣钱,我做些绣活托给姐姐卖,也能过的下去。可如今他……没了,我一个人怎么过?昨天,三嫂还说要把她家小儿子过继给我,算是给他留个后,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活,还怎么给她养儿子?我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于其被那三家欺负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哎呀!你这个不成器的!原来是为了这桩事!」刘俏一拍桌子,指着燕子嚷了起来。 「她让你过继你就过继呀?还替她养儿子?我呸!她怎么这么大脸呢!也就是你老实,她说什么你就信?咱们就不要跟吕家人瞎白话了,你这么丁点岁数,再嫁还不简单?哪就像你说得那样活不下去了?」 燕子娘也说正是,「昨日娘不是同你说了吗,城西那个烙大饼的……」 谁知她没说完,就被燕子抽泣着打断了。 「娘你还说那个烙大饼的,他年纪比爹还长几岁,有儿有女的,他姑娘还叫过我妹子,我怎么有脸能嫁过去?况且他都那么大年纪了,我……呜……」 燕子哭的伤心,一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架势。薛云卉听得直皱眉。 燕子娘见女儿极不中意那烙大饼的,眉头皱成了死疙瘩,「可我儿你到底是再嫁之身了,咱家这营生说出去又不好听,不给人续弦,便剩那揭不开锅的人家了,哪里还能找到合意的?那烙大饼的不嫌弃你,托人来问,还许了不少礼钱,多好呀!听娘一句,年纪大点怕什么,有男人、有钱,能过日子就行……」 「婶子,话也不能这么说。」刘俏听着刘俏娘喋喋不休,不由开了口,「我也是死了男人的,这不也好好的嘛?燕子一时不想嫁人,我带着她在绣坊做活过日子不也一样吗?还得燕子自己过得顺心。」 燕子娘听了,干干笑了一声,尴尬开口,「她俏姐,你是女人堆里的将军,咱们燕子哪有你那个本事?她再过几年就年岁大了,还是赶紧老实再嫁个人的好,等老了也有个着落……」 刘俏听了这话,喉咙里跟塞了一团棉絮似的,她自觉过得滋润,可在旁人眼里,跟怪物也没两样。 到底燕子娘让女儿过得踏实也无可厚非。 她落了兴劲儿,哽了半晌,才道:「初嫁从亲,再嫁从身。燕子你有的是路,也定能寻着合意的,万不能再寻死了!」 她抬脚出来了,薛云卉也从廊下走到了院子里,似作刚来,道:「俏姐,可巧我有事儿要问你……」 …… 薛云卉跟刘俏说了牙婆的事儿,刘俏听了夸她就是脑子好使,知道哪里有门路,然后又起了兴劲儿,道,「包在姐姐身上,定给你寻来那常在大户人家走动的来!」 薛云卉笑着道谢。 这事暂且搁下了,刘俏要往绣坊走一趟,薛云卉送了她到门口,二人刚出了门,便瞧见吕家门口,宽子揪着手,往院子里看。 「宽子,」刘俏喊了他,「干嘛呢?有事吗?」 宽子被这一声喊吓了一跳,眨了好几下眼,才缓过神来。 「俏姐,我……我没什么事。就是从这路过,顺道看看你可好,燕子……可好。」 他话说到后头,声音便轻了下来,脸上尽是不自然之色。 刘俏见了,喊了他过来。 「跟姐说实话,你每日都干什么,能天天路过燕子家门口啊?」 刘俏这么一问,宽子的脸立马涨的想煮熟的虾子。 「唉,不过是俏姐问你两句话,你脸红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有一说一便是了。」薛云卉好心提点了他一句。 宽子听进了这话,抿着嘴深吸了口气,抬头瞧着刘俏,正经道:「俏姐,我也不瞒你,我不是路过的,我就是……来看看燕子的。她今日好不好?」 刘俏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深深地嘆了口气。 「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吗?燕子和你从小认识,情分不一般。可姐给你说句实话吧,你也别恼。」 刘俏顿了一下,并不理会宽子瞬间垮下的脸,直接说道:「燕子她娘可是给她看好再嫁的人家了。燕子性子软,这一时还不愿意,往后却说不定了。」 话音一落,宽子的脸刷得一下白了。 第073章 穷小子 宽子是个阳气十足的小伙子,能在义庄这样的地方长大,没点底子怕是受不住。这会他白了脸,身上的阳气一下子散了不少,待他回道义庄,再被阴气侵袭入体,恐怕是要大病一场。 薛云卉不由开了口:「俏姐说的话,你只听懂其一,却没听懂其二。」 宽子怔住了,抬起眼皮疑惑地看向她。刘俏也微微皱了眉,却没说什么。 薛云卉点了点宽子,「俏姐方才说什么,可是说如今燕子还不想给人续弦,若是她娘天长日久地磨叨,她也挺不住多少时候,是不是?」 她顿了一下,见宽子木讷点头,笑了笑,「这话你听着,便觉得燕子早晚听她娘的,给人做了填房老婆。却不想,若有人早早下手,抢在燕子听她娘的话之前,便同她家提亲,燕子可还一定会给人填房去?」 她这么一问,宽子先是一愣,接着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真的?我……我还有机会?」 薛云卉笑着点头,刘俏动了动嘴,想开口,话到嘴边,又绕了过去。 可宽子自己却又呆了一下,脸瞬间又垮了下来,「可我没有家底,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除了看死人,替死人穿寿衣,没得别的手艺。燕子她娘……看不上我的……」 「那你为何不学些手艺去?」薛云卉问他。 宽子摇了摇头,「干爹也让我出去学本事,可那些手艺师傅一听说我是义庄来的,就不收我了……我、我只能一辈子看死人了。跟干爹一样,娶不上媳妇了……」 这话刘俏就听不下去了,「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才十几岁的年纪,怎么能把一辈子说尽了去?你可真和燕子一个德行……」 刘俏教训宽子,薛云卉却一脸若有所思地想了几息,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宽子,若是让你去学仵作的本事,你学不学?」 宽子愣了,脸上绷得紧紧的,想了一下,突然大声道:「学,我学!」 …… 说来此事真真是宽子的机会,她去书院查探之前,专程去问过官府的仵作一回。那仵作约莫四十岁上下,眼睛精亮,干这一行二十多年了,那几个死人如何死的伤的,说得有理有据,一清二楚。 薛云卉就是佩服这些有手艺有绝活的人,当时相聊甚欢,那仵作还道:「我已是不惑之年,膝下四个女儿却无有一子。世人皆道我是同死人打交道的行当,最最容易沾上晦气,没人愿意跟我做弟子,自己又没有儿子。枉我学了一身本事,到头来没一个传得下去,可惜啊!」 他这话薛云卉听进去了,一直替他记着,只是事情一多便叉开了,现下宽子说他求学无门,两厢里可不正好对上? 她带着宽子就去找了仵作,二人这么一说,皆是大喜。仵作激动得不得了,这就让宽子回去问他义父,能不能拜下自己这个师傅。 宽子快跑着往义庄去了,比兔子爹都快,薛云卉看着他那样子呵呵发笑,找了个面馆对付了晌午饭,瞧着此地离辛耘书院不远,便往那去了。 再过几日,书院又要开始迎来学生和先生了,青藤精依旧还得老老实实做他的青藤,而薛云卉也不好同他畅快的聊上几句了。倒是现下只有看门的老头,约莫是最后相谈的时日了。 青藤依旧把架子下的石桌石凳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他爱整洁,见不得乱七八糟一庭院,薛云卉坐下笑道:「果然是书院的灵物,一副读书人做派,你这样,太容易惹旁人起意,我当初过来的时候,便抓了这一点。」 一片叶子缓缓飘下,青藤的枝蔓倏忽伸过去,捲住那叶子往一旁的枯叶堆里扔去了。 「乱糟糟地实在让人心烦……」青藤苦笑着解释了一句。 薛云卉摇了摇头,「不过奇怪一些,倒也是真的没什么,只是这让我想着,你是不是还有旁的地方露了马脚,被人瞧见了?」 青藤顿了顿,「好似没有吧,我是没记得有什么奇怪的人,毕竟书院每日来往太多人了。」 薛云卉也皱眉,她总觉得青藤被人盯上并不是意外。她看着青藤,自然也想到自己,自己那颗树,如今还算在她手里,她得赶紧攒钱赎回来,免得多生了别的事端。 她嘱咐了一句「多盯着新挖的那口井,看着不寻常」,便叉开了去,又道:「你可好生修练吧,早早地够了二百年修为,挑个丧了命的书生托生,可不是正好得偿所愿?仔细托生到破衣烂衫的穷小子身上,可有得你难受!」 青藤回她:「穷小子倒也无所谓,衣裳脏了可以洗,烂了可以补,我就怕托到不能科举的人身上,得被生生困上一辈子。」 他说着顿了一下,「那前辈又为何托生到了这么个弱女子身上?难不成是看上此女容姿了?」 薛云卉瞥了他一眼,「你倒是眼睛尖,看出是个女子了……我呀,就没想过要转世,还不是此女害我!我同你说,切忌小心行事,学会自保,不然也落得我这个下场……」 她把自己那恼人的经歷说给了青藤当做教训,青藤听了吓得不轻,「还有这样的事?前辈……真是受罪了!」 「唉,」薛云卉嘆了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旁的办法了,就这么将就着吧。好歹我投的这一家,还没穷得揭不开锅,也没什么过于悽惨的身世,除了有仇家追着赶着不消停,其他也还算舒坦。」 她说到这忽的想起了宽子的事,「凡间的黄白之物那是活命的基本,过得好不好,也全靠这个了。你也别因着满腹诗书就清高了去,委屈了自己可不划算。我同你说,我认识一个义庄的小伙子,人是不错,可惜是个孤儿,被义庄的老头捡来养,父子二人就住义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如今年纪大了,看上一个小娘子,都没得钱娶人家!」 「前辈说得是宽子吧?死人那会儿,他来抬过人!」 「对,可不就是宽子?你倒是认识嘞!」薛云卉连忙点头,「哦,他瞧上的那个小娘子你也该认识,可不就是吕四的未亡人!」 第074章 横财 这回青藤倒是惊奇了一下。 有几息沉默,青藤又说了话:「之前死的那几个都是无依无靠的,吕四那人,我当时也是有些急了,就拿了他下手。他性狠打婆娘我当然晓得,那会儿就想着他死了那女人也就不必受苦了,倒忘了连累她成了寡妇,这名声到底……」 薛云卉说是,「吕四是该死,这事儿要是生在他娶燕子之前就好了。不过,那会儿燕子还是大姑娘,无论如何也轮不上宽子肖想,现在么,宽子倒有些机会了,且看他能不能学到本事,赚着钱回来。」 「钱?我想起一桩事来,前辈且一等!」 青藤忽然道,话已落,就见他枝蔓在地上挖了起来,不过片刻,挖上来一个布袋子,他抽了抽上边的泥土,将那布袋子摊开了来。一片光亮,差点闪了薛云卉的眼。 「你哪来的钱?!」 「是这些年从书院的学子身上掉落下来的,也不算多,大概有五十多两吧。前辈给了宽子,就当是我行一回善了!」 …… 薛云卉揣着顾凝交给她的一袋子钱,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她以前做树精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存钱呢?她修行五百年,少说也得收拢几百两了,现在哪还要犯愁? 真傻!哪怕埋两个前朝的茶碗,现如今也大发了不是? 她这么嘀咕着自己,又颠着钱袋子,听着里边的响,完全没注意自己已经在某个拐角处,落了一群人的眼。 那群人原不过是过路的,在保定暂歇,这会儿正往客栈去,谁料薛云卉正大摇大摆地从人眼前走了过去,立即引了那群人的目光。 她甫一出现在那群人视野里,为首一人便惊讶地顿住了脚步。 他微微一愣,反覆盯着薛云卉看了又看,确认无疑,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勾了上去,当即指派一人跟上了她。 薛云卉哪里知道这些,只还嘀咕着走着。 旁边没多远便有一家钱庄,她拿了钱袋子里的零七碎八的银钱去换宝钞,那钱庄的伙计看到她倒出来的这些钱,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竟还有前朝传下来的铜板! 薛云卉解释说是刚发现的老祖宗留下的家产,这倒也说得过去。 有些银钱破碎的厉害,兑换不了,有些又极其罕见,是叫的起价钱的古董,东拼西凑地,竟兑了七十多两。 薛云卉心一黑,想把多出来的二十两昧了,可到底没好意思下手,只把七十三张一贯的宝钞数好繫上绳放起来,把多出来的几十来个铜板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小子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遇上金主了!这下行了,能盖屋娶媳妇了!」 薛云卉边走边念叨,就这么念叨着,正巧见到宽子了。 「宽子!」她连忙喊他,见他满脸红光走过来,问道,「拜师的事儿怎样了?」 「成了,成了!你可真是高人,多亏你牵线!我中午就在师父家吃的饭!师父还给我封了红包!走走,我请你吃茶去!」 宽子喜不自胜,薛云卉也不推却,心道还有让你更高兴的事儿等着你呢! 这边进了茶馆,她就想把那七十三张宝钞给了他,也算了了差事,可一想,又找不出个名头来,总不能说:有个青藤精,就是杀人那个,他想给自己积福,看你可怜,掏空了家底赠了你七十多两吧。 那还不得把宽子吓死? 她琢磨了一盏茶的工夫,到底还是没直接说,却道:「你也有师傅了,也算是走上了正经路子,要不,你今天就去探探燕子,看她愿不愿意嫁你?」 宽子吓了一跳,瞬间红了脸,「我……能行吗?」 「能不能行的,不试试怎么知道,想说的话就得说出口,人家才知道!」 宽子揣了这句话琢磨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拜师学艺有底气了,竟一口应了下来。 薛云卉呵呵直笑。 …… 天擦黑的时候,宽子拎了两匣子点心,往燕子家去了。他喝了点小酒,耳朵红彤彤的,眼睛却发亮,觉得自己今日和富贵人家的少爷一样,腰板挺直起来。 他敲了几声门,来应门的是燕子娘。燕子娘一见他上了门,十分疑惑,也不说请他进来,只道:「宽子?你来做甚?天不早了,你还不赶紧出城去,小心关了城门!」 宽子被燕子娘这么不客气地一吆喝,身上那股闯劲儿唿啦散了一半:「大娘,我……我……」 「哟,宽子来了,手上提的这是什么?莫不是来看燕子的?到底是打小认识的,情分不浅呢!」 刘俏突然从刘家走了出来,截断了宽子的支支吾吾,打趣道。 薛云卉紧跟其后,她这高人的身份,自然不好同燕子娘多说,因而,方才用过了饭,便同刘俏嘀咕了一番,请了她出马了。 按着刘俏的说法:「死马当着活马医吧,总比让燕子嫁给她不中意的老头强吧,只要她愿意,咱们自然该助她一臂之力!」 因而刘俏插进来说了这么一句,倒让燕子娘不好对宽子吆五喝六了。 燕子娘脸上有些僵,干笑道:「他们哪有什么情分,也就小时候说过两回话吧……」 刘俏却不听她叨叨,直接冲着宽子使眼色道:「既然来了一趟,就进去吧。」 她这么说,宽子犹有些不敢,薛云卉连忙朝他挑眉,他这才把心一横,不去看燕子娘,跟着刘俏进了院子。 「唉,我说她俏姐,燕子如今到底守寡在家,这旁的男人过来不好吧?再传出去让人听见了……」燕子娘皱巴了脸。 刘俏朝她笑,「婶子何必忧心?一来宽子和咱们都相熟,和燕子更是髮小,不打紧。二来么,薛道长方才在我家院子里瞧着你们这边阴气重,正要过来查探呢!来一个也是来,来两个也是来,又没旁人知道,不当事的!」 燕子娘本还想追究一下宽子是燕子发小的说法,这下听了阴气重的话,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哎哟,薛道长都住咱们隔壁了,怎么还有阴气过来呀!」她吓得抖了嗓子。 薛云卉笑笑,「我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身上阳气也就比常人多一点,不施法术,管不了那许多。倒是宽子老弟,我瞧着阳气十足,他能多来几趟,比施法还管用。」 宽子一听这话就乐了,刚想说什么,却见燕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宽子哥,你怎么来了?」 宽子听她一问,似被人使了定身术一般,从头倒脚僵住了,全忘了薛云卉教他得如何说好听的话、做漂亮的事云云。 薛云卉看不下去了,使劲吭了一声。 第075章 助力 薛云卉使劲那么一吭,就跟叫魂一样,宽子立马回过了神来。 「燕、燕子,我就是来看看你。」 宽子开了口,自觉浑身松快了些,连忙将两匣点心递给燕子。 燕子一愣,「宽子哥,你怎么有钱买这么好的点心?」 她说这话又觉得好像是嫌人家穷,连忙换了句话:「我是说,宽子哥你破费了。」 宽子根本不介意,呵呵傻笑,挠了一下头,「我手里也有钱了,我拜了师父,开始学艺了!」 燕子和燕子她娘皆吃了一惊。 燕子娘道:「你拜上师父了?之前不是找了好几个都不要你吗?现在哪个要你了?别是骗你的吧!」 刘俏一听就皱了眉,宽子道没什么,回答道:「我师父是衙门的张仵作,师父说我身上阳气足,眼睛也亮,适合干这个,收了我当他亲传大弟子!」 「张仵作……难怪……不过他是衙门的人,真能看上你?」燕子娘还是不大信。 薛云卉笑着接过话来,「大娘别不信,是真的,贫道在中间牵得线。宽子已经正经行了拜师礼了,正经是张仵作的入室弟子,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他的班的!」 她这么一说,燕子娘这才意识到宽子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虽然仵作也是和死人打交道,可那是衙门的人啊,终归是有人罩着的。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得恭喜宽子,来来,进屋坐吧。」 宽子满脸惊喜,薛云卉和刘俏相互对了个眼神。 进屋坐了,宽子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两眼放光地盯着燕子瞧,瞧得燕子都不好意思了。 刘俏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下,可他还是一副傻样,该说的话说不到点子上,刘俏性子急,张口替他说了来。 「别看咱们宽子打小不起眼的,这福气都藏命里边,说来就来!这下行了,拜了师父了,下边该娶媳妇了吧,可不小了嘞!」 宽子被她说得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干爹说我是时候娶、娶媳妇了!」 他说着,抬了眼去看燕子,燕子被他这几眼看得,先是一愣,接着也臊了起来,低了头不说话。 刘俏呵呵地笑,那燕子娘却一下子恍过了神来,唿啦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宽子急急道: 「这都黑天了,城门都快关了,宽子你还不赶紧回义庄去!喝口茶便走吧,你在城里又没地方住!」 这句吵嚷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碎了屋里刚哄起来的些许气氛。 宽子愕然,脸都僵了,刘俏眉头一皱,就要站起来说话,薛云卉连忙扯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往燕子那看。 只见燕子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她娘道:「娘你说什么呢?宽子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娘你赶他做甚呀!」 燕子娘一听,急得跺了脚,当着刘薛二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把拉了燕子往一旁说话去。 「你傻呀!你没看出来宽子来干嘛的?!他是……要向你提亲事,探你的意思来了!他连自己的屋都没有,不就拜了个师父,就想着要娶妻!不赶紧打发走,到时候他说了那话,让咱怎么接?!燕子你可别犯傻!」 燕子娘急得不行,偏偏燕子听了愣了一下,「宽子哥,真是来探我意思的?我说他怎么盯着我看……」 话说到后头,声音小了下去,耳朵边热了两分。 燕子娘看得心惊,「你、你不会愿意他吧?他可是穷光蛋!他连吕四都不如!他连屋都……」 「娘,」燕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打小宽子哥就对我好,有一个铜板也给我买包子吃!当年,他但凡有些家底,我也不至于嫁进了吕家,那人动辄打骂不说,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又有了出息,他要真有意,我、我就愿意!总比嫁给烙大饼的老头子强吧!就像俏姐说得,再嫁从身!我也想有个着落!」 燕子娘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女儿「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刘俏却走了过来。 「大娘,燕子和宽子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容易。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宽子如今拜师学艺了,以后不可限量!」 薛云卉连忙去拉宽子,宽子这回机灵了,正经朝燕子娘鞠躬,「大娘,我是真心待燕子的,只要燕子能嫁给我,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她好吃好喝!」 这话听在燕子耳朵里是情意,听在燕子娘耳朵里,更是提醒了他宽子是个穷光蛋!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跺着脚,嚷了起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你连屋都没有,哪来的钱娶媳妇?难不成也让燕子睡义庄去?!」 宽子被她嚷得一愣,刘俏接过了话来,「燕子还得守寡,又不立时嫁人,再过些时候,宽子手里攒了钱,典个屋也行啊!」 「她俏姐你说的轻巧,你嫁人的时候,要是你男人典屋给你住,你住不住?!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这话可把刘俏问住了,一时间屋里紧张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云卉却感受不到这段紧张,她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问向燕子娘。 「贫道敢问大娘,宽子现下虽是没自己的屋,可他若是有钱呢?能不能抵得上屋了?」 燕子娘不知他何意,答道:「有钱就能买房子,只要够多,自然抵得上的。」 薛云卉又问:「那多少算足够多呢?」 燕子娘皱皱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薛道士还准备慷慨解囊,送钱给那穷小子不成? 她想了想,「光有屋不成,那还得要家什齐备,怎么也得……五十两吧!」 「五十两?那在保定都能买两套四合院了!」刘俏惊讶出声。 宽子、燕子也由不得脸皮发白,连屋顶上趴着的一路跟来的黑影,都摇了头。 燕子娘见他们震惊,心里乐了几分,越发肯定:「成亲可不光是房子家什而已,没有五十两,怎么够过的?」 她说着更得意了,转脸问了宽子:「你可有五十两?」 宽子讷讷地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灰败起来。 薛云卉却突然笑着开了口,「宽子有没有这个钱且不说,我就问大娘,若他有这钱,燕子可能嫁给他了?」 燕子娘料定了宽子没钱,当下连想都不想,直接道:「那自然行的,一口吐沫一颗钉!」 「好!」 薛云卉笑着拍了手。 * *周五上架,上架第一天请大家多多支持,崖崖会努力加更的!(首发:起点女生网) *ps:关于本系列文中大宁王朝房价、地价以及薛道长债务的相关问题,详见本文作品相关中《大宁王朝货币兑换问题说明》一文。 第076章 灯火 众人皆不知薛云卉为何拍手叫好,错愕地看向她,她却转头朝宽子一笑。 「宽子,我有个法子,能替你弄来这么一笔钱,你想不想要?」 这话一出,几人更是惊诧。 宽子瞪着眼睛咽了口吐沫,看看燕子,又看看燕子娘,使劲点了头,「我要!」 薛云卉欣慰地点了头,朝众人拱了拱手,解释道:「贫道不才,会一种极难得的法术——能把一个人几年后钱财,转至眼前。」 话音一落,众人皆掩了嘴,除了燕子的娘,其他三人眼中尽是惊喜,可燕子娘呢,眼珠子快瞪了出来,脸上却是惊吓。 「与我来说,这个法术需要耗费些力气,我这一年也只能做这一次,颇为难得。不过与宽子而言,我可是要把你几年后赚的钱挪到今天来,也就是说你往后会碰见一事,费了好大劲,却没钱财回报。你可想清楚了?」 薛云卉看着宽子,他二话没说便点头,「道长,我晓得!恳请道长施法!」 薛云卉道好,闭起眼睛念起经来,众人皆不敢说话,静静瞧着,不过几息的工夫竟有一片巴掌大的叶子从屋外缓缓飘了进来,在众人惊诧地目光中,缓缓飘落到了宽子身边的小几上。而那叶子上,正正经经託了一捆宝钞。 燕子和刘俏全惊嘆出声,薛云卉眉眼含笑,示意宽子数来,不多不少正是七十三张一贯的宝钞。 宽子拿着那钱,手都抖了。 「大娘你看,这钱可够?」薛云卉转过身来去问燕子娘。 燕子娘明显还在错愕中没回过神来,带听清了薛云卉的问话,嘴唇抖了抖,「这、这是真的吗?」 「如何不真?明儿宽子就能拿着这一打钱,买间小院。」 燕子娘不说话了,脸上几块肉完全僵住。 刘俏却是恍过了神来,哈哈笑了两声,「婶子,钱您也见了,这桩亲事可该点头了吧!」 燕子娘却不点头,只还皱着眉,「宽子他一个没爹没娘、义庄长大的,这一时有了钱,往后、往后……」 见她这是要反悔,刘俏立马坐不住了。薛云卉却赶在她前面,幽幽开了口,「大娘说一口吐沫一颗钉,三清圣人可是听见了的。」 这一句话,就让燕子娘彻底闭了嘴,她皱巴着脸,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眼睛眨个不停。 刘俏都快笑出声来了。不过薛云卉却多长了个心眼,临走之前,轻飘飘地扔了一句,「圣人们脸前回禀的事,无论谁说的,都得成了才行,不然么,圣人们可是要怪罪说话的人的!」 话音一落,燕子娘眼一晕,扶在了案上。 …… 出了燕子家的门,宽子朝这薛刘二人连声道谢,刘俏嘱咐了几句「以后好生过日子」之类的话,便让宽子赶紧离城去了。 燕子家小院里隐约传来又急又气的声音,刘俏禁不住咧了嘴笑了。 薛云卉也弯了弯嘴角,却问道:「燕子娘为何就这么不乐意?现在宽子要模样有模样,要银钱有银钱,多好的女婿啊?」 「你不懂,」刘俏笑着回她,「打宽子一小,燕子娘就没看上过他,这十来年过来了,她就没把他放进眼里过。就算宽子有钱了得势了,她心里也转不过这个弯来。况且啊,那烙大饼的老头子,确实有几个家底,想来没少许给她彩礼钱,自然比宽子还是强的。」 刘俏说着,嘆了口气,「做娘的想让姑娘嫁进有钱人家也是常事,只她也不瞧瞧那老头多大岁数了,这么大年纪还想着小姑娘,能是什么老实人?燕子娘就是眼皮子浅,当年挑了吕四,也是因为他比旁人多许了几斤茶叶!现在又这样!若是燕子愿意也就罢了,燕子既不愿意,咱们帮这一把,也不算多管了闲事去。」 薛云卉道自然是,「我瞧着他二人是有夫妻面相的,想来以后能好好过日子……」 两人说笑着回了刘家,却不见四合的夜幕中,有黑影极灵巧地从阴影中窜了出来,回看了刘家一眼,便利索离去了。 …… 保定的一家客栈里,黑影理了理衣裳走到客房门前,门前站了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不到三十岁,蓄了鬍子颇显稳重,看样子刚从房里出来。 「你小子来得正及时,爷刚问过你,快去回话吧。」那男子道。 黑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声应了一句,敲门进屋了去。 他行了礼,微微抬眼见自家主子坐在桌子边上饮茶,神情一派怡然,也不等问,连忙回话,「回爷,小人已是将那人的情况俱查清楚了……」 这事说来巧得不像话。他家爷结了差事,快马回京交差,刚到了保定府,正往客栈准备落脚,谁知那人竟一下出现在了他们脸前。 他们几个也见过那人,可若说是谁头一个认出她来的,当真是爷自己。 爷当时也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出来。 说实在的,他还是头一回见爷嘴角弯这么高…… 他原原本本地,一口气把今日按着爷的吩咐,打听来的事全回可来,又把方才从燕子家里,趴在屋顶上听来的事说了一遍。 「……属下是亲眼看着那树叶飘起来的,至于那叶子上何时託了一沓宝钞,小人倒是没瞧见。那小伙出来对着她千恩万谢的,那人很是高兴,只说都是那小伙自己的钱,她不过替他弄来罢了,然后她便同刘家大姐回刘家了。」 话说完了,屋里响起一阵指尖轻扣桌面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地,声音轻而促,几声过去,男人才轻哼了一声,开了口。 「都是些骗人的把戏,定是用细线拴着的。就她修得那两年道,能修出来什么本事?」 男人声音带着明了的轻蔑。 回话的人听了,只低了头没说什么,心里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他是亲眼见着那树叶飞进屋里去的,便是他看不清,屋里可是点着灯的,难道其他三人也看不清不成?那人可是摆平了书院怪事的! 只是涉及那人,他不敢多说话。 男人又问,「我记得你说,听见她道那小子遇见金主了,你可打听了那些钱从哪来?」 「回爷的话,属下打听了,好似那人从辛耘书院出来,便揣着这钱了,至于到底在书院哪处得来,属下没能问到。只是属下问了钱庄的人,说她那一袋子钱奇怪的很,有的新有的旧,还有前朝的。」 男人皱了眉头,顺着回话人的话想了想,半晌,又哼了一声。 「行了,你下去吧,跟着她,看她明天往哪去。」 回话的人下去了,男人站起了身,高挑的身量在晃动的烛光下,投出长长一片影子。 他举步走到窗前,遥遥看着保定府入夜的点点灯火,有初夏的晚风从窗棂轻轻拂过,在他高挺的鼻樑上打了个旋儿。 他喃喃自语,「送人钱财?真能这么好心?」 * *明天上架,进入收费章节,请喜欢本文的各位小可爱正版支持。 你的订阅,关乎书的推荐和后续创作,上架后本书将开启防盗,再次请大家关注起点中文网(app:起点读书)或者qq阅读等正版网站,支持正版。 上架后的更新与防盗问题,详见作品相关中的相关章节。 非常感谢。 第077章 跳河 (防盗章节,12点前替换,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078章 如来佛的掌心(上) (防盗章节,12点前替换,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午初时分,阳气节节攀升,在四月末的日头下,薛云卉的身影缩成小小的一团了。 正门对着的影壁上,是孔老夫子的画像,他老人家右手执简,左手持剑,文武皆通,乃后世之楷模。 薛云卉朝他恭敬地拜了一下。 来凡间两年之久了,她还是第一次到书院这等地界作法,今次既然来了,自然先要拜一拜这地界上的王,以示打扰了。 拜过,她抬脚绕过了影壁,几步便行至一院子中间。 这院子极开阔,东西北三面皆建有房屋,放眼望去,室内亦通透明亮,只可惜门窗窗纱均有些许破损褪色,想来无人打理许久了。 薛云卉从几宫位置看了看辛耘书院大致的风水,可以说不愧是百年书院,风水各处调和稳妥,既补了校舍流动之阴气,也平了学子聚集之阳气,除了艮宫上弱了些,影响了主家之财气,其他真看不出来什么。 想来前人初初建此书院之时,是为了在此读书的学子日后顺利登科的,财不财并未当做一回事。 而如今呢,书院归到了官府手里,虽说是官学,还能一点进项都没有?知府范大人非要改建,尤其在书院频频出事之季,宁肯舍下银钱请高人探看,也要誓要将书院改建完成。可以想见,这书院风水改动能给范知府带来多大的进项了。薛云卉是这么琢磨的。 她往书院东北方向走了走,果见有动工的痕迹,走了没多远,就瞧见一堵墙,齐齐倒在了那里。 难不成,这就是砸死第一个人的,重垒好了隔天又倒了的那堵墙? 薛云卉这么一想,连忙抬脚走了过去。 谁知刚迈出一步,忽略背后一阵凉风袭来! 她自进来便万分警觉,手执拂尘半点不曾松懈,当下往旁纵身一跃,拂尘往身后狠狠抽去,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 不远处的院子里,一颗枝嫩叶新的杨树,在清风浮动下,沙沙作响。枝叶摇头晃脑,和院墙下因荒废而长出的狗尾草,没有两样。 薛云卉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都朝她摇什么头,晃什么脑,装乖巧? 她念了一段《净身神咒》,目光将那身后之物挨个扫了两遍,又扭头往那段残墙去了。 据刘俏说,第一个死的人,倒是个有几分手艺的泥瓦匠。不过那人爱喝又爱赌,头两年赌钱跟迷了一样,赌输了一大笔钱,没了法子,回家就把她还没及笄的女儿给卖了。拿着卖了女儿的钱,转眼就进了赌坊。 他手艺不错,就是非喝酒就赌钱,正经活不干,去年唯一的儿子得了病,家里为了还赌债,一个子都没有了。那孩子没钱看病,没两天就没了。 城里人都道他这回该醒悟了吧,谁知儿子过了头七,他就拿了亲戚朋友救济的银子,又跑到赌坊去了。 年前身上已经备了一大笔债了。她那婆娘实在同他过不下去,说要和离,谁知第二天,她那婆娘就不见了。 人都说,也被他给卖了,卖哪儿去了,没人知道。岳家来找,他却说和离了,那婆娘自己走了。 任他岳家满城地找,也没个影。 「这样的人,死了也活该!不把女人当人待,为了自己痛快一时,婆娘闺女都能卖!活该他死了没人给收尸!」 刘俏是这么咬着牙骂的。她开的那家绣坊,常收揽一些家计艰难的妇人的活计,有些人丈夫认真肯干地,过几年苦日子也能熬过来,可丈夫或懒散或恶毒的,刘俏以为,还不如没有的好! 那堵墙塌了大半,砖块横在地上还保持这坍塌的样子,看样没人敢去收。 薛云卉上下打量了半天,觉得有些传言,也许空穴来风。 她记得有人说这地方根本不该垒上墙,是因为地不平,墙垒了也是不稳,倒了也是正常。 看这墙转横在地上的模样,未见多么四散开来,方向颇为一致,唯有边缘的砖块有些飞得远了些。 而被人刻意撞到的墙,除非墙本身一推就倒,否则在大力冲撞之下,砖块必定四散开来,不会像这般整齐。 看着样子,倒像是地震震倒了一样。 可地面确实平平如也。 薛云卉特意离远了打量,地势没有歪斜,也没有凸起或者凹陷。 她走近了看,墙下的地上,这些泥土除了动工挖掘之外,倒是有些旁的松动过的痕迹。 薛云卉说不好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总之这间书院确实非比寻常,她不多看看,多走走,恐怕随便转一圈,是看不出什么的。 离了这一段破墙,继续往东北方向走,那是艮宫的位置,范知府既然有心改建书院来敛财,那艮宫位,是头一个不能放过的。 再往东北走,便是灶房了。 可一看之下,灶房小院全没有动工的迹象,再往外,除了一排下人房,便已是出了书院。 薛云卉揉了揉太阳穴。 东北一边没有动工,看似也没准备动工。 她居然,猜错了。 又把灶房里外转了一遍,连个多余的砖块都没有。 据她所知,辛耘书院第一次动工因为倒了那堵怪墙,曾换过一次地方开工,而又死了人之后,再次破土,又是另一个地方。 这个书院虽不小,可三次动工都没选在要紧的艮宫开始,着实令人费解。难道艮宫不是要紧的地方?范知府改建书院这么大的动作,指点风水的难道是个神棍? 薛云卉百思不得解,不准备在原地打转了,又往书院里头寻去。 除了几近正东方向的那堵墙之外,正北堆了沙土不知要做甚,而西边一堆泥土,俨然是新挖出来的井。 有念头一闪而过,可惜没抓到。 薛云卉附身看了看那被土填了半截的井,除了湿润的泥土和些许飘落的树叶,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可疑之处。 第079章 如来佛的掌心(下) 肩膀被拍的那一刻,薛云卉一颗心直接跳到了喉咙眼。 「高人怎么这副打扮?这是要走了?」 这话一出,薛云卉这颗心扑腾一下就落了地——这是童量啊! 她回过身来,瞧见了童量,只把那头提上来的气都松了出来。 刘俏方才也被惊了一下,伸手就给了童量一记,「吓死人了,走路不带声儿的!」 童量嘿嘿笑了一声,「哪有不带声了?咱们兄弟好几个一块过来的,哪能没声?反倒是您二位,说什么呢?」 薛云卉这才正经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满头大汗,脸比前几日黑了不少,这会儿说话还有些微喘,后边跟着好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小伙,不由问他:「你们这是打哪来,往哪去啊?」 童量被她问得挑眉,「薛道长真有意思,您在这河边站着,没瞧见咱们在河里赛龙舟呀!咱们虽拿了个倒数第二,薛道长也不能这样磕碜咱们吧?」 薛云卉一听人家原来是跟着一道赛龙舟去了,连忙摆手道自己刚来到,没瞧见,然后又一问,才知他们过会儿正要出城。更主要是,他们不光人多,还有马呢! 薛云卉立即眼睛一亮,「你们要出城?可能稍带着贫道?」 「如何不可?道长要去哪?咱们送您一程也是使得的。」童量道。 薛云卉自然不能说,煳弄了两句,这便挥别了刘俏,跟着一群男子上路了。 他们几个都是附近巡检司小官的子弟,多住在城外,这回也是临时起意跟人组了个龙舟队赛龙舟,没排上名号也不介意,反正就是找个乐子。 薛云卉跟着他们往落脚的地方一歇,待几个人洗漱了一番,换了衣裳,便牵马出城去了。 今儿要出城的拢共四个人,正好只有四匹马,薛云卉没马骑,童量看着便道:「道长若是不介意,可愿意跟量共乘一骑?」 薛云卉当然不介意,上了马,坐在了童量身后。 他们这边打马要出城,袁松越便得了消息。 「……那人随着那几个男子往西边去了,似要出城。他们都骑着马,想来很快。」 袁松越负手站着,闻言回过身来,「传话下去,动身吧。」 回话的人连忙应是,赶紧退下去,找了华康、冷成二位侍卫长传话,一行人以飞快地速度收拾妥帖,袁松越这边下了楼,已有人牵好马了。 火热日头炙烤着大地,华康抹了抹头上的汗,同冷成嘀咕,「我真真热死了,你倒没怎么出汗呢!」 冷成看了他一眼,见他领口都湿透了,安慰道:「心静些,便不热了。」 华康撇嘴,「怎么心静?咱们爷如今的心思,我越发琢磨不透了。这会儿火急火燎地奔过去,得手了也就罢了,若又不得手,那爷还不得……」 他没好直接往下说,冷成却听得明白。 别说华康捉摸不透了,他又好到哪里去了,不过他和魏方身份不同,不必全似华康一样,琢磨着侯爷的心思小心伺候,因而也没得华康一般惆怅。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瞧着烈日下打马跑在前头的侯爷,反倒有了几分自己初初见他时的年轻模样,不似后来那般不苟言笑了…… 保定城不小,可城门并没多远,他们一行极快,到了城门楼的时候,华康瞧见府里派出去的侍卫正在不远处给他们打手势,连忙顺着那侍卫的意思往边上一瞧,正好瞧见一堆男人里头,一个瘦弱些的,背着包袱,夹在牵马的男人们中间,过城门。 有个男人拍了拍他的肩,他回过身来笑嘻嘻的同男人说话。 华康趁这机会,瞧清了那人的脸,果真是那薛氏女啊,他心下微微松了松,探出头来,去瞧自家侯爷的脸色。 可惜侯爷没什么脸色,神情颇为平静,只是一双眼睛压在剑眉之下,目光略显凌厉。 华康品咂了几下,没品出滋味来,只觉得日光晃眼,他头越发晕了。 怎么紧赶慢赶追了上来,侯爷也没什么开怀之意呢? 很是适时地,他们家侯爷冷冷哼了一声。 华康挠了挠头,他以为,自己虽然比侯爷不过大了几岁,可显然已经有了岁月的鸿沟,是真心猜不着侯爷的心思了,他得提个年纪轻些的小子上来,替他猜着点。 至于现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盯着那人,见她跟着那一群牵马的男子一道,过了查问的档口,便有说有笑地出城去了,而自家侯爷也下了令,说要出城。 出城没费什么周折,那人也一直在他们的视线里走着。那人和几个牵马的果然是一伙的,一出城门便聚在一道说话,东指指西指指地,然后便纷纷上了马。 华康知道自己也得上马了,只是还没见着侯爷动作,倒见那人,她竟被其中一个高个男子拽着,坐上了那男子胯下的马。 华康惊了一下,这薛家女好歹也是出自书香门第,竟然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和男子鬼混到一处?! 他本以为混在一处行路也就罢了,万万没想到,竟和男子共乘一骑! 震惊之余,他不忘转头偷看自家侯爷。 侯爷仍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睛却眯了一下。 华康觉得自己约莫有点明白了,怎么说那薛氏女也是侯爷的妾,虽是个让侯爷唾弃的妾,可论理也是侯爷的人,她这么行事,难道让侯爷拍手道好? 他心里琢磨着,他们一行已经跟在那薛氏女后头走了一段了。前边没多远便是个路口,那群人总算停了下来,当头便是那薛氏女下了马,和众人告别。 那几个人磨磨唧唧地说了半盏茶的话,就在华康觉得自己就快晒化了的时候,那人总算一步三回头地独自踏上了向北的路。 好像他们一行上下都等着这个时候了,真不知道侯爷准备如何将那薛氏女抓起来,华康想着,是不是不用等侯爷开口了,直接指两个人过去,让他们把薛氏女砍晕捆起来,免得再被她跑了。 可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开这个口,就见自家侯爷突然打马跑了起来,那方向,直奔薛氏女而去了…… 第080章 阶下囚 好好一个端阳节,没吃上粽子,没喝上雄黄,现在顶着个日头,还得赶路,照她如今这个脚程,今日能搭上镖车,还能回得了涿州,搭不上,估计得找个草垛宿一夜了。 薛云卉是这么琢磨的,不光这个,她还想着没多远就又到了定兴县,她可得把鬍子贴上,把腰弯下去,可别又遇见了什么咸子甜子的。 可惜她根本就是想多了,她是既不用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路,也不用遇上什么咸子甜子的——因为她身后一阵马蹄声如战鼓般打在了她的耳膜上,接着,是彻底的天旋地转。 她不由尖叫,可圈上她腰的那条胳膊跟铁圈一样,根本由不得她挣脱,就把她甩到了马上。 对,是马上,更是甩到了马上! 因为她是整个人横着趴在马背上的,面朝黄土背朝天! 她脑袋晕得不行,却听到后背上头有人哼哼地笑了两声。 「再逃啊?」 薛云卉闻言差点泪如雨下。 冤家,仇家呀! 她怎么就这么命苦,跟这么个死记仇的人槓上了! 怎么办?以那死鬼生前对人家做的事,她栽在他手上,这辈子都没好果子吃了! 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 薛云卉胡七胡八地想着,纵马奔驰的袁松越却高高地扬起了嘴角。 稳稳噹噹地抓了一个自以为聪明的耗子,看着耗子惊慌失措、不可置信,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愉快吗? 许是主人高兴,身下的马跳了一下。 袁松越眼瞧着薛云卉被颠得连忙抓紧了马蹬的铁扣,微微侧过脸的脸写满了惊吓,止不住笑出了声。 薛云卉听见这声笑,脑子跟炸开了一样,哄闹之中,她一眼瞧见了一条穿着白色细布裤子的男人的左腿。 男人的腿强健有力,踏在马蹬之上,只需微微动作,便能时刻控制着马儿。 薛云卉觉得自己这一刻一定是化身成了一条气急败坏的兽,不过想保命逃亡,却仍是入了牢笼。 老天不公!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腿,脑袋一伸,一口咬了上去。 男人随即一声闷哼,想去甩腿,却被她抱得异常结实。 薛云卉听见他哼,大为痛快,再见他想甩开自己却甩不下来,一时心中热浪迭起,牙上越发使了劲,凭着这股狠劲,她把这几个月来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恨不能把男人腿上那精壮的肉咬下来一块。 可惜愿望是宏大的,现实却是火辣的。 只听啪的一声,一阵火辣辣地疼瞬间从屁股上传了过来。 「啊!」她痛叫一声,瞬间松开了男人。 鬼侯爷,竟然用马鞭抽她屁股! 「还咬不咬了?!属狗的?!」男人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 薛云卉还哪里管他怒吼,只屁股上抽得那一鞭子真是不轻,这痛意沖得她眼眶一热,眼泪都快落了下来。 凭什么?! 她又没落井下石,她又没侮辱诽谤! 她就是那感天动地的大好人,被人害得仙没修成,转过来还替人照顾一家老小,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黑了天才回家,她挣得那些钱,自己唿奴唤婢地享用一辈子尽够了,可她呢,还不是苦哈哈地拉扯着一家人? 她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长眼,还安排了个仇家,一个对那死鬼恨之入骨地仇家过来寻仇!偏偏那人还成了侯爷,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她就是个升斗小民,使劲浑身解数,还以为能有一线生机,可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她根本逃出去那人的手掌心,逃不出阶下囚的命运! 她来转世这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云卉此刻心中怨念四起,两滴热泪啪嗒落了下来。 眼泪一掉,薛云卉怔住了。 她居然也有逼到掉泪的一天?! 不行! 不能怂啊! 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让鬼侯爷得意了去! 有一瞬间,她突然想,搞一场地震,把这厮连人带马一块埋地下去,然后她遁入深山老林,谁都别想找到她…… 可她还没思索完如何同袁松越鱼死网破,袁松越却突然勒了马。 这马一扬前蹄,薛云卉身体一晃,狠狠地撞到了骑马男人的身上。 男人不满地哼了一声,薛云卉心想谁想撞你,还不是你勒马勒得太急,你活该! 只她想着,突觉脖颈一紧,那人居然拎住了她的后领子,又将她甩了出去。 风从耳边急急刮过,她想骂娘都来不及,已经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而那导致她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的人,却风度翩翩地飞身下了马,稳稳落到了她眼前。 薛云卉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起来,「你大爷的,真是够了!x你八辈……」 「啪」地一声,马鞭凌空一抽的声音,好像锋利的刀,一下子将薛云卉的骂声干脆斩断。薛云卉闻声哆嗦了一下,怔怔看着那马鞭,嘴巴抖了抖,不由捂住了屁股,没再骂出来。 「不骂了?嗯?」 袁松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见她盯着自己手里的马鞭,缩了缩脑袋,晓得她是真害怕了,心里痛快极了。 她三番四次故意挑衅他,得意洋洋自以为能从他手下逃脱,明里暗里和他作对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这个下场? 当年她在瑞景楼,当着一众等着看好戏的纨绔的面,尖声数落他、栽赃他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有今天这个下场? 那天说得不够,她还跑去云恭大长公主府上继续散布流言,拼命往他和他父亲头上泼污水,给那些人的恶行添砖加瓦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这个下场?! 一想到这个,他的火气又蹭蹭窜了上来。 这算什么?不过是让她稍稍受了些罪罢了! 她坏事做尽,不好好吃一番苦头,哪里够赎清罪孽的?! 袁松越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坐在地上髮髻松散、一身狼狈的女人,见她仍旧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抿着嘴巴,立着眉毛,虽惊讶于她居然没像以前一样「审时度势」、作那识时务的「俊杰」,可心中却升起一阵征服的欲望。 行,好好等着吧!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去,朝着远远坠在后头不敢跟来的众人招了手。 那一行人早已被侯爷和薛氏女这一连串动作吓得飞了魂,没个人敢在此刻凑上去。至于侍卫长华康,他觉得已经没有词语可以形容他的震惊了。 侯爷对薛氏女恨之入骨,他们也知道,可侯爷居然亲手惩治起薛氏女来,这发狂的样子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冷静,简直换了个人一般,华康怎能不大吃一惊? 不过他心里对薛氏女,竟也升起一阵莫名的佩服,这一连三月,能让侯爷出处吃瘪,直到如今才正经撒了气,那也是够厉害了! 老天爷,这下好了,侯爷出了气,肯定把她扔得远远地关起来,他们也能松口气了。 第081章 不甘 众人纷纷上前,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低着头,除了魏方。 这孩子年纪还小,没见过这阵仗,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看灰头土脸的薛云卉,又看看满脸恨意与快意交织的袁松越,一不留神,被点了名。 「大方,把你的马给她。」 魏方一怔,急着道:「侯爷,我……」 话还没说完,被冷成拉了一把,打断了。 冷成朝他使眼色,魏方嘟了嘴,不说话了,把他身侧那匹白色小马牵过来,很是捨不得地摸了摸小马的鬃毛,嘴巴撅的老高,把马牵到了薛云卉脸前。 「给你!」 薛云卉看看他,又看看袁松越,也不多话,站起了身,抿着嘴拍了拍一身的尘土,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接过魏方手上的马绳。 魏方把手里的小鞭子不情不愿地交给了她,紧张叮嘱道:「它听话得很,不用抽它的!」 薛云卉胡乱嗯了一声。 幸好这小马不高,薛云卉虽然屁股疼得厉害,可上马没什么不便。加之她身量跟魏方相仿,马儿也不吃力,魏方这才放下了心去。 薛云卉摸摸那小马油亮的鬃毛,心里盘算起什么,脸上却不露分毫。 袁松越瞧着她低头不说话,手却紧紧握住了马鞭,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嘴角,利索地翻身上马。 「启程。」 众人连忙应是,纷纷上了马,魏方没了马,只能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小马驹跟了别人,然后同冷成共乘一骑。 冷成摸了摸他的脑袋,拉他上马,一行人便快马加鞭地回京去了。 自远处看着,这目的颇为明了,他们顶着日头走了半个时辰,眼见着前头有个茶棚,袁松越便下令在前头一歇。 众人自然道好,薛云卉没说什么,两只眼睛却滴熘熘地转。 她磨磨蹭蹭地越走越慢,见着袁松越和一干侍卫都下了马,眼里突然放了光,一鞭子抽到了马臀上。 小马吃痛,一仰马蹄就跑了起来。 它跃起的那一瞬间,薛云卉仿佛看到了光明。 这马儿虽不大,可跑起来却极快,待袁松越一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十丈开外了。 薛云卉还不忘匆忙回头瞧一眼他们,心里想着这小马可得争点气,前边就是个小镇了,她一头扎进去,谁还能抓找她? 只是她这一眼瞧过去,只见那群侍卫个个起了身,似要奔过来,可那鬼侯爷却定定站着,一副不急不躁地样子。 薛云卉暗觉不好,连忙用脚一夹马腹让马儿再快些,可突然一声响亮的哨声传了过来,薛云卉一愣,小马却比她反应的快,一个急仰,然后纵身一跃,就要调转马头。 薛云卉大惊,差点从马上甩下,她手忙脚乱地去勒马绳,可马儿根本不听她的。 她急了,一鞭子抽在了马臀上,那小马痛的叫了一声,可哨声又一次传来,它终究还是彻底转头跑回去了…… 马儿驮着恨恨说不出话来的薛云卉回来的时候,袁松越还站在方才那个地方,一样的镇定自若,还带着些许悠闲。 他看向薛云卉,嘲讽地笑了一声。 薛云卉脸色禁不住有些灰败,眼睛瞥向一旁。任谁落得这么个境遇,一时都难免灰心丧气。 她哼了一声,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翻身下了马。她一下马,魏方就跑了过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鞭子。 「我不是说你别抽它了吗?它还是个小马呢?!」魏方禁不住朝她嚷了起来。 薛云卉这会儿正不爽得紧,听了魏方这话,定定地瞧了他一眼。 她想起来了,这位可是侯爷的心肝,当差还能吃上糖葫芦的,可不似她,阶下囚一个! 于是她立即回了嘴,狠狠道:「有本事别给我骑呀?给我骑我就抽它!姑奶奶我不好过,它也别想好过!」 魏方气得跺了脚,薛云卉却跟破罐破摔一样,捡了个没人的桌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屁股上的疼也不管了,桌子一拍,「上茶!」 她说着犹自不够,还阴阳怪气道:「姑奶奶喝饱了,更有劲打马了!」 魏方气得浑身发抖,转头就道:「侯爷,我不把马给她骑了……」 话没说完,就被袁松越抬手止住了。 袁松越斜着眼睛看了薛云卉几息,见她不仅没识些时务,反而抖了起来,他是不是对她太过心慈手软了?让她以为他好性不成? 他哼地一声冷笑,「不想骑马,那就拴在马后跑!」 这话一出,薛云卉愣住了。 这鬼侯爷疯了?!满京城的王孙贵胄,还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在马后栓人呢! 而袁松越那边,却连茶也不喝了,转身出了茶棚,「捆上她,上路!」 侯爷发了命令,华康几人却为难了。这薛氏女到底是良家女子,如此对待,再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侯爷这名声可要遭殃了。 侯爷恐怕此时也是气极了,可不劝着点也不行,华康急得一头疙瘩。 这时,身旁的侍卫庄昊拉了拉他,轻声道,「华哥,我看见那茶棚后头有只骡子。」 华康立时跟黑夜里看见了灯光一般,连忙道了句「好兄弟」,又几步走上袁松越身前。 这个侯爷正发火的关头,华康也不敢直接忤逆他,于是斟酌着道:「爷,要不咱们买个骡子,拴在谁马后边,爷您看行吗?」 袁松越刚才虽气,却也并非真要薛云卉跟着马跑,那个跑法,她根本受不住。他也就是吓唬吓唬她,让她明白明白自己如今什么处境。可谁知她不仅不明白,不来同他磕头讨饶,反而睁着两只眼睛瞪他。 以前不是惯会看人脸色吗?怎么几年不见,成了硬骨头了?! 难道还让他出尔反尔不成?! 袁松越气极,一时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了。 幸亏华康手脚麻利地递过了梯子,袁松越一甩手转了头过去,什么没说,就算默认了。 袁松越发了一通火,薛云卉并没真受了罪,华康却被这火气逼出了一身汗。 他长出了口气,终于可以安心上路了。 给了茶棚老闆两倍的钱,买了人家的骡子,拴在一个侍卫马后头,一行人又上路了。 …… 没多时就到了涿州城外。 坐在骡子上的薛云卉,眼巴巴看着涿州城就在她眼前晃过去了,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可没办法,她根本跑不了。 他们进京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这次并没去瑞平侯府的府邸,而是去了个旁的地方。薛云卉不认得这是哪里,瞪大了眼睛记路。 把她弄到了这儿,她也照样得跑。 她就不信,鬼侯爷还能时时刻刻看着她? 第082章 谁吃窝头(上) 瑞平侯爷暂时落脚的这个小院不大,本来准备不久后搬到瑞平侯府的,可惜出了事,耽搁了。 这个袁府,人并不多,都是侯爷脸前得脸的,今日袁松越带回来了一个灰头土脸、男人打扮的女子,大家立马都知道了。 这薛氏女,到底还是归到侯府了。 高来家的是侯府僕从家眷里,唯一和薛云卉打过交道的,她这会见着侯爷把薛云卉带了回来,也不说怎么安置,就把她晾在书房前的过道上,不由地找到了高来,同他问两句。 「我说孩他爹,怎么说她也是爷的妾,有文书的,就这么着不像样吧?要不我领两个小丫鬟伺候伺候她,打扮干净了,爷说不定就喜欢了。好歹也是咱们头一个女主子不是?」 高来家的见薛云卉那副可怜样,心有不忍,上回人家来,可是仙风道骨来着。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有法力的人,不能这么对待。 可高来却啐了她一口,「你可拉倒吧,还女主子?你今儿伺候了她,明儿爷就得拿冷眼『伺候』我!」 高来家的吃了一惊,「这……她不是咱们如夫人吗?爷费老劲弄来的,也就是现在生气,过一夜不就好了……」 高来连忙捏了她一把,「你可赶紧闭嘴,爷烦着她呢!还过一夜?哪有的事?我可听说了,爷抓了她,本想让她一路跟马跑来的,还是华康那小子为着爷的名声,才给她弄了个骡子!」 高来家的掩了嘴,「跑着来?还不把人累死了?爷这么厌烦她呢?!」 「所以呀!我可跟你说啊,你可别往她脸前凑,也别跟旁人乱说话,只当没瞧见她就完了,该谁管谁管!」 高来家的听了,连忙点头不迭。 她不去张罗,旁人更不敢出头了。袁松越在书房忙活了一番,天都黑透了,才让人往正房摆饭。 他出了书房的门,照例往回走,可一转眼,竟在院里的一棵树下,瞧见一个打坐的人。 他眉头挑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今日抓回来一个自以为是的逃妾的。 他转了方向,悠悠走到薛云卉身前,打量了她两眼,瞧见她虽灰头土脸,可面上倒是一派淡然,安安静静地低声念经。 哼,看样还是在道观学了点本事的,竟有这个定力,难怪比以前越发狡猾难缠了! 他也不同她说话,又走开了去,只是转身吩咐华康,「给她找间屋子,她既要修行,还是苦点的好!」 说完,大步走开了。 华康犯了愁。 这种差事太难以把控其中的度了! 他本以为侯爷要把这薛氏女送走,谁知却要在府里给她安排地方,也不提送走的事了。 庄昊那小子素日最机灵,他说这苗头不大对,现下侯爷是要她吃着苦头的,可她留在府里,要是哪一天,她突然讨了侯爷欢心,翻身做了主子,那可怎么办? 华康嘴上说不可能,可心里又怀疑自己没庄昊那小子眼尖,万一看走了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不好了。 他找上了高来家的,她在内宅管事,自己把这差事甩给了她正好。 然而高来家的,却一口拒绝了他。 「康子,可不是嫂子不帮你,那女人,我……我怕得紧,连二十年的耗子精都能抓,我可不敢靠近她!」 她说完一熘烟就跑了,华康这下真苦了脸了,天都黑成这样了,总得让人家吃饭睡觉不是? 他只好吩咐人,去收拾一间柴房出来。到时候侯爷问了,就说给她扔柴房去了,不过呢,他让人把柴房收拾得干净些,也算卖那人一个好了。 他把薛云卉安置好了,那边侯爷的饭也用完了,轮到他们吃饭了,这给薛云卉吃什么喝什么,又成了难题。 他心里琢磨着,要不给她一饭一菜一汤?就比小厮们少一个菜而已,对囚犯而言,算是可以的了。 他亲自去了灶房传话,谁知庄昊那小子打侯爷那传了话过来。 「华哥,爷说了,给她个窝头,饿不死就行。」 华康一愣。 「爷真是这么说的?爷还说什么了?」 庄昊摇头,「没说什么,就这一句。」 华康松了口气,「你看,也就一个窝头的待遇了。」 庄昊摇头,「这还得往下瞧呢。」 华康想了想,「那你给她送去吧。」 庄昊连连摆手,「得罪人的事,我可不去!」 「就你小子滑头!」华康说着,伸手就往庄昊头上拍。 正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庄昊眼睛一亮,指了他,「华哥,大方来了,大方和她熟,让大方去!」 …… 魏方是来灶房拿饭的,谁知他自己的饭没拿到,倒领了个人家的窝头,还得给人家送去。 他本不欲去,可架不住华康和庄昊又哄又骗,被推搡着去了。 柴房里,薛云卉正闭着眼睛,细细琢磨在这宅子里走过的路。 弄清楚了路,盘算好时间,她就只等着鬼侯爷一出门,她就可以跑了!说不定还能顺捎着,带几样值钱的东西走!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想困住她,除非给她上铁笼子,不然谁都别想得手! 不过在此之前,她不能太老实了去,万不让鬼侯爷怀疑她另有阴谋,她最好装得心有不甘,打鸡骂狗地惹人嫌,说不定更能迷惑人! 她正兴致沖沖地想着,魏方来了。 魏方手里端了个碗,碗里放了个窝头,撅着嘴走了进来,直接把碗放到了桌子上,不乐意地嚷了一句「你的饭」,转头就要走。 「等等,」薛云卉出声叫住了他,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窝头,问道:「这是什么?」 魏方顿住了脚,不耐道:「我不是说了吗?你的饭!」 「那我的饭是什么?」薛云卉不理会他不耐的口气,又问。 魏方皱了皱眉头,「你的饭就是一个窝头!」 薛云卉哼了一声,「那我问你,你的饭是什么?」 魏方正饿着,一想着他的两菜一汤一饭,比旁人还多了个鸡腿,禁不住咽了口吐沫,得意道:「我是两菜一汤一饭,再多个鸡腿!」 薛云卉听着,暗想这侯爷怎么一副穷酸相,这魏方不是他的心肝吗,就这么个待遇? 她见过那有钱人家的下人,近身服侍的那种,都跟乡下富户一样,哪有两菜一汤这么寒酸的? 不过魏方这已经比她那干巴巴的窝头好太多了,她点了点头,伸手指了魏方。 「那你说,你在侯府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 魏方一愣,不知道她问这个干嘛,回道:「我是侯爷的近身侍卫,你……你好像是侯爷的妾。」 「不是好像,」薛云卉朝他摇了摇手指,「我就是侯爷的妾,不仅不是一般的妾,还是贵妾!懂不懂?贵着呢!是侯府的半个主子!」 魏方被她说得一头雾水,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又记得她确实是贵妾,没错,于是道,「你是贵妾没错,那又怎么样?」 薛云卉轻轻哼了一声,朝着他慢慢笑了。 「你是个小小侍卫,我却是侯爷高贵的妾,你说我怎么能比你吃的差呢?嗯?」 第083章 谁吃窝头(中) 魏方愣了,侯爷的妾,还是贵妾,是该比他吃得好啊! 他攥着手琢磨了一番,「可是,侯爷说府里不能行奢侈之风,吃多少饭,做多少饭,现在恐怕也没多余的给你了!」 薛云卉挑了挑眉,「那你吃了没?」 魏方摇摇头,薛云卉笑了,「那把你的拿过来吧!」 …… 袁松越吃过饭,看了会儿书,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便起了身,往院子里单手练了趟剑,出出汗,好睡觉。 他今天浑身舒坦,不知道是远行好些日刚回到家中的缘故,还是什么旁的,总之是神清气爽。 「大方呢,叫来同我过两招。」 魏方是冷成的亲表弟,二人早已没了其他亲人,相依为命多年。 那年魏方初初跟着冷成来袁家的时候,才只七八岁大,袁家所有人都拿他当小孩子疼着,尤其冷成出门办事,便把魏方托给众人,袁松越也没少看着他。 魏方年纪虽不大,可根骨奇佳,与武功一道灵性非常,这几年他大了,越发地进步神速。 魏方被领到袁松越跟前时,面色不大好,只天黑谁也看不清楚。只袁松越和他过了几招之后,突然叫了停。 「怎么了?没吃饭?」 他拧眉看着魏方。 魏方摇摇头,「吃了,没吃饱……」 袁松越接过一旁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平日里也都吃不饱?」 「不是。」魏方还是摇头。 袁松越看了他一眼,往房里去,坐在椅子上端了茶,饮了一口,衬着灯光,瞧着下边站着的蔫头巴脑的魏方,仰了仰下巴,「说说今儿都吃了什么?」 魏方嘟了嘴,「就半碗白菜,一个窝头!」 袁松越讶然,更是一听「窝头」二字,眼皮不由跳了两下,不能和那女人有关吧? 「你哪来的窝头?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问,魏方憋了一晚上的委屈,立马本泼水一样倾倒了出来,「我把我的饭都给她吃了,她就把她的窝头给我了,我……我不够吃的!」 袁松越不巧正喝了一口茶要咽下,闻言差点呛了出来。 他重重放了茶盅,「你为何把你的饭给她?」 「她说她是侯爷的贵妾,特别贵的那种,我就是个小侍卫,肯定不能比她吃得好,所以她不能吃窝头,要吃我的!她还说……明日要我弄只烧鸡给她,还要用荷叶包上……」 袁松越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还烧鸡?还用荷叶包?! 这女人,还真当自己是府里的主子了! 亏她有脸说,有脸去骗一个孩子!也就魏方心思单纯,她就专门捏了他欺负他,真真是死性不改…… 袁松越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人胡言乱语哄魏方,然后把持了好菜好饭一通狂吃的场景…… 他是要给她颜色看,让她吃苦头的,这倒好,这苦头竟被魏方给吃了! 这女人…… 袁松越气得不轻,甚至气得有些想笑。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连忙吭了吭嗓子,压了下去。 都怪她太狡诈,却也是魏方这孩子太过纯善了! 他板了脸,招了魏方走到他脸前来。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还贵妾?她可真有脸!你明天就把窝头扔给她,她爱吃不吃!」 魏方被他方才拍了桌子,又说了这两句,唬得有些怕,袁松越见了,又解释道:「她是什么人?就是实打实的小人!这样的人,你根本不用怜悯她,更不要信她什么鬼话!明儿你去,她若再说什么贵妾的话,你就说我说的,她也就配吃窝头!」 ……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袁府上下便都动作了起来。薛云卉在柴房,听到外边脚步声乱七八糟,本想着昨日受了劳累,今日好好歇歇,可还是被一群早起干活的人给吵醒了。 她伸了伸懒腰,起了床。昨夜屁股疼得不轻,不能躺着,趴着睡了一夜,全身都僵了。 她从包袱里掏了一身干净衣裳换上,出门见着守她的侍卫换了个人,侍卫旁边放了盆水,想来是给她清洗用的,她也不客气,端过来洗漱了一番,便见魏方往这边来了。 薛云卉一边插上她梧桐枝作得簪子,一边坐在桌子边乐呵呵地等着魏方的到来。 可等魏方近了,薛云卉却皱了眉。 「你手里端的是什么?」她严肃发问。 魏方哼了一声,「你的早饭,一个窝头!」 他说着,很有气势地将碗重重放在了薛云卉面前的桌子上。 薛云卉抿着嘴看了他两息,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一时没开口。 她这般姿态,魏方反而有些慌了,连忙沖她嚷道:「侯爷说了,你根本不算贵妾,你也就配吃个窝头!」 话音一落,薛云卉恍然,原来是闹到鬼侯爷那去了啊。 她抢了他心肝的好吃好喝,他肯定了气的不轻吧。气着了正好,赶紧把她扔到庄子上,那她可正好跑路。 她悠悠端起了盛着窝头的白瓷碗,定定看了两眼,捏起来那瘦巴巴的窝头,问魏方。 「这窝头好吃么?怕你噎着,昨日我还给你倒了半碗白菜呢。」 魏方一听,想起自己昨日挨饿的滋味,一跺脚,「不好吃,根本吃不饱!」 薛云卉笑了笑,「吃不饱会怎么样?你说我听听?」 「饿得难受!前胸贴后背的!练功也没劲了!」 薛云卉长长「哦」了一声,又问:「你若是天天都吃窝头呢?会怎样?」 魏方想了想,「那自然是瘦得皮包骨头了!跟受灾的流民一样。」 「是啊,那真是太可怜了,若是出去被人见了,一准说侯爷虐待了你,是也不是?」 魏方点头,又攥了拳头,警惕地看着薛云卉,「所以我不能天天吃窝头,也不能让人胡说侯爷!」 薛云卉笑着道是,「哪个让你天天吃了?」 她说到这,突然话锋一转,定定地看着魏方,问道:「那你说,若是侯爷的妾天天吃窝头,瘦的跟流民一样,旁人会怎么说侯爷?可是说侯爷性子狂虐?当不得这个侯爷?!」 这话跟晾了三天的窝头突然砸在头上一样,一下把魏方砸蒙了。 侯爷这么好,怎么能有人说他性子狂虐,当不得侯爷呢?! 那不行的! 魏方连忙摇头,瞪着眼大声说不行,又道,「可你不是侯爷的妾!侯爷不认!」 薛云卉不以为然地笑了,「可是旁人不知道呀!难道让侯爷挨个解释?」 这回魏方蒙了。 薛云卉见了,把手里的白瓷碗递了过去。 「所以呀,侯爷的妾可不能吃这个,旁人会说三道四的!」 魏方听了,愣愣地伸出手接住了盛着窝头的碗。 倒也不用薛云卉多说,他皱着眉头道:「那怎么办?早饭都没了,我的饭虽然没吃,可……可我也不能天天吃窝头啊?人家也会乱说侯爷的!」 薛云卉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他,露出雪白的贝齿,笑了。 「所以你下一顿饭,说什么不能带窝头来了,咱们呀,都不吃这个!」 第084章 谁吃窝头(下) 袁松越一早往衙门交差去了,一到都督府就被时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的兴盛侯叫了过去,单单安排了他一桩差事,直到快午间了,才放了他家去。 袁松越一路琢磨着兴盛侯跟他交待的事,回到家中,真好撞见了端了一碟子白糖糕往嘴里塞的魏方。 他招了小伙子过来。 「不是要吃午饭了么?怎么这会吃糕子?慢点,别噎着了!」 魏方使劲咽下嘴里的一大口白糖糕,才回了话。 「实在是太饿了,等不到吃饭了,跟灶房大娘讨来吃的!」 一听他说饿,袁松越心下一沉。 「别说你早上又吃得窝头?」 说完,就见魏方委屈地点了头。 袁松越禁不住扶额。 「怎么教你的?怎么又把饭给她了?啊?!」 「可是她说,旁人都知道她是侯爷的妾,她吃窝头吃瘦了,旁人都会说是侯爷不好,说侯爷性子狂虐……」 袁松越差点背过气去。 这女人可真有能耐,处处抓准了魏方心思,这回估计大吃大喝地更痛快了,八成心里还得想着,「你们能奈我何?」 她那仰着头挑着眉的得瑟样,立马浮现在了袁松越脑海里。 这可真是……他是要给她颜色瞧的,现在好了,她大吃大喝地,他倒是被她气得不轻! 他沉了脸,只得继续教训魏方,「她吃的好不好,人瘦不瘦,旁人哪个知道?旁人见不着她,更不晓得她是什么妾,又如何会非议我?昨儿怎么说的?她的话一句都不能信!记住了吗?!」 见魏方呆呆地点头,袁松越又道:「过会儿又该开饭了,你去送吧,就一个窝头,别再被她骗了!不然你就陪她吃三天的窝头!」 这话很有效用,魏方一听吃三天窝头,立马抖擞了精神。 「我记住了!再不信她了!」 袁松越拍拍他的肩,转身便让人准备开饭。 没过多大会儿,魏方又端着一个窝头,往柴房去了。 他进门前,深吸了几口气,暗暗提醒自己,要牢记侯爷的话,再不能信那人鬼话了!他可不要吃三天窝头! 他想了两遍,才进了门。 薛云卉坐在桌前等着。她抬眼看了看魏方,见他又只端着一个小碗过来了,小脸绷得紧紧的,如临大敌一般。 薛云卉轻哼了两声,幽幽道:「看样,你这顿饭又要吃窝头了。」 魏方一听,连忙放下碗,拔腿就要跑,还嚷道:「我不吃!你自己吃!」 说话间人已跑至门口了,谁知薛云卉一句话出了口,他那飞快的脚步便生生顿了下来。 「你这是对侯爷最大的不敬!」 魏方听了这话,惊呆了,晃了一下神,他立即回过身来争辩道:「我没有!是你胡扯!你的话不能信!我没对侯爷不敬!」 薛云卉斜眯着眼睛看他,「没对侯爷不敬,如何故意这样待我?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了?嗯?!」 「你……侯爷根本不认你这个妾!旁的人也不知道!你休想骗我!」 薛云卉哼哼了两声,「好,侯爷不认我可以,旁人不晓得也可以,可我问你,衙门认不认呢?这文书放那儿,认不认呢?」 这个问题直接把魏方问住了。白纸黑字的事,旁人再说都没用,到了衙门可是清楚明白的! 魏方在这个问题上转了半天,才木木地道:「那这和我敬不敬侯爷有什么关系,你别再骗我了!」 薛云卉摇了摇头,看向魏方的眼神好像再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然后在魏方窘迫的神情中,淡淡道:「我是侯爷的妾,白纸黑字写明白的妾,侯爷认不认,旁人知不知,这都改变不了我的身份。可是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这么对待我,那便是没把侯爷的妾当回事,更是没把侯爷放在眼里,你说是不是对侯爷不敬?嗯?!」 魏方听了这话,快绷不住了,「我……我是不是又要吃窝头了?我不要吃窝头!窝头不好吃,吃不饱!」 薛云卉见他这样,连忙放缓了语气去劝,「所以你可要记住,你要是不想吃窝头,下晌再不能给我拿窝头来了,知不知道?」 她好言这么一劝,本以为打一巴掌再给个枣吃,箇中分寸把握得极其到位,定能把小孩哄住,可谁知魏方却突然摇起头来,只把个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吃三天窝头了!我要饿死了!呜呜……」 他说着,竟哇哇大哭起来,还拔了腿往外边跑。 薛云卉大窘,什么情况这是? 她这下有些慌了,把个小孩子欺负哭了算怎么回事? 她连忙手忙脚乱地起身去追,好在她反应快,几步就拉住了魏方。 「哭什么啊你?什么吃三天的窝头?谁让你吃三天的窝头了?」 她连忙从袖子里抽了帕子出来,按了这孩子替他抹泪。 魏方哇哇哭得伤心,根本不理会她的问话,只一边扯了薛云卉的帕子抹泪,一边嘴里念叨着:「我不要吃窝头!」 可怜薛云卉一世英名,竟是对这么个傻孩子束手无策了。 把小孩子欺负哭这事,简直太丢人了,她没法了,拉了魏方,「好了好了别哭了,窝头你不用拿走了,你回去吃你自己的饭去吧!听见了没,别哭了啊!」 魏方一听这话,哭声戛然而止,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要问她是真是假,可他话没问出来,却听一阵脚步声传了来。 薛云卉也听到了,她转头去看,却见正是袁松越沉着脸,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可真有本事,把个孩子欺负哭!」 薛云卉一听着这话,去哄拍魏方的手立即收了回来。她冷眼看着袁松越目光兇狠地射过来,方才起的那点慈心一下没了。 她抱了臂,面上透着些许玩世不恭,微扬了下巴,「怎么了?只许你送个窝头来打发我,还不许我反击了?若说欺负人,你更胜一筹不是么?!」 袁松越从来都觉得自己没那么容易发火,可这个女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次次都能踩到他埋得火种! 他忍了又忍,冷冷地看着她,倏忽突然一笑,「你也就这点能耐了,你若有本事,何必在这儿?」 第085章 竟有良心 若是眼神能射箭,恐怕袁松越这会儿已成了筛子。 薛云卉心里劝自己别生气,谁生气谁输。 于是她深吸口气,看着袁松越那张嘲讽中含着怒气的脸,心道他想用窝头折腾她,却都被他的心肝吃了去,也真是好笑极了。 于是她专门得意地笑了笑,悠悠道:「侯爷这话说的?我是侯爷的贵妾,侯爷好吃好喝地供着我,我怎么捨得走呢?侯爷说是不是?」 她说完犹觉得不够,还朝袁松越挑了挑眉,眼波回盼处,芳艷流水。 袁松越被她眉眼挑的一愣,瞬间回过神来,心头却突突地跳。 她不是他的阶下囚吗?谁家的阶下囚这么嚣张?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什么处境?! 真是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是不会明白了! 「很好,」他点头,然后也不再看她,朝着看官薛云卉的侍卫道:「不许给她饭吃,先饿三天,清清肠胃再说!」 侍卫道是,袁松越看了一眼朝他瞪眼的薛云卉,冷哼一声,转头拉着魏方走了。 路上,他见着魏方脸哭得跟花猫一样,一个劲嘆气。 这孩子练武根骨极佳,可心智却比旁的小孩晚开好几年。他心性极纯善,本以为让他跟那女人打打交道,也能歷练一番,谁知没歷练成,反倒给歷练哭了。 他抽出帕子来递给魏方,「擦擦脸,像个什么样子?」 魏方抽嗒着,接过袁松越的帕子,顺手把方才那块湿了的帕子塞到了袁松越手里。 袁松越一愣,看着手里皱皱巴巴的白色细布方帕,帕上没什么大幅的绣花,只一个角角里有一根枝丫,两个小枝上,悬了两个球,看起来,倒像是梧桐子。 袁松越抖了抖那帕子,「谁给你的?」 「就是她给的。」 袁松越皱了皱眉,见着魏方比方才好些了,又问:「她方才又如何说的?你又要给她饭了不成?」 魏方撇了撇嘴,「她说她是侯爷白纸黑字的妾,不管侯爷认不认,旁人知不知道,都是妾,我若是对她不好,就是对侯爷不敬!」 袁松越呛了一下。 这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袁松越也有些无语了,只板着脸训斥魏方道:「你就不该听她说话,该把耳朵堵起来!就算是听了也不该信,信了便信了,也不能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记住了?」 他说着,又摸了摸魏方的小脑袋,「若我今次不来,你这一顿又要吃窝头了吧!」 可魏方却摇了摇头,他说不吃。 袁松越笑了,「难道你宁愿饿着,也不吃窝头?」 魏方还是摇头,「她刚才见我哭也急了,说不要我的饭了,让我自己回去吃自己的。」 袁松越意外挑眉,目光扫过手中捏的帕子,温热中带着些许湿气的触感,让他心中火气莫名散去了。 忽然想起了在保定那时,回话的人也是说她不知在哪得了一袋子钱,全给了义庄的棺材子。那袋子钱对她来说可不少,她不是有心想赎回薛家抵押的产业么,怎么没自己留着? 袁松越不经意地往回瞥了一眼早已被院墙阻隔的柴房方向,喃喃自问了一句: 「竟还有些良心?」 …… 柴房里,薛云卉盘腿坐在床上哼哼了两声。 哼,不给她吃的,以为就能奈何得了她?真是狗眼看人低,且不说她还有刘俏给她的小饼子,便是没有,他以为她真能饿得头晕眼花,朝他跪地求饶了? 哼!想让她跪地求饶,下辈子吧! 薛云卉倒不担心眼前吃不上饭的事,只觉得总在这困着也不是个办法,还得想法子逃跑才是。 可这宅子里里里外外都是袁松越的人,想避开人眼睛,谈何容易,况且那鬼侯爷看她看得紧,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可不想多事,若他不在家,那便能另说了。 她觉得自己得找几个人打听一下,看他都何时出门,最近可有差事要外出几日。 可惜这日看他的人,因为侯爷刚发过话,没人敢同她多言,一天也就靠着几块饼子过了。 第二天,她一早醒来,数了数包里的饼子,也就一天的量了,心里骂了袁松越几句,又骂了死鬼薛云卉几句,正要下去弄点水喝喝,就听见外边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有人敲了门,「姨娘可醒了?」 薛云卉一愣,喊谁呢? 「姨娘?」外边的人又喊了一边,听着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薛云卉这下回过神来了。嘴上说着是人家白纸黑字的妾,人家真这么称唿了,她反而傻了。 薛云卉觉得「姨娘」这个称唿莫名有些让她后背发凉,她下了床来,打开了门,果见门口站着年轻女子,竖着妇人的髮髻,不过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两人朝她行礼,其中一个年龄大些的道:「请姨娘安,奴婢两个是灶上的人,奉侯爷之命,给姨娘送早饭来了。」 薛云卉被这妇人一口一个姨娘叫得耳朵发麻,眼睛往那两个妇人手上看去,一个端了一盆热水,一个提了个像是装饭食的提盒。 什么意思这是? 袁二这是要热水烫死她,还是要用饭菜毒死她? 这话若是让袁松越知道了,恐怕得直接骂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若不是看在她好歹对魏方讲点良心的份上,他能朝令夕改吗? 不过袁松越听不见薛云卉心中的嘀咕,薛云卉也不晓得袁松越真正的想法。 她看着那两个妇人进了门,把东西放下要退出去,很想问一问,这饭菜到底能不能吃,水能不能用啊? 不过她没这样直白,叫了那两人等等。 「侯爷什么时候吩咐的你们?」 「回姨娘,昨儿晚饭后。」 薛云卉又在心里嘀咕:「晚饭后?难道他吃饱喝足了,良心发现了?」 「侯爷怎么说的?」 两个妇人没得侯爷的原话,只说是华康过来传的话,「说是不要苛待了姨娘。」 「那昨儿晚上,侯爷还吩咐什么旁的了吗?」薛云卉又问。 「回姨娘,没有。」 薛云卉拎不清这是什么情况,只她实在受不了「姨娘」这两个字了,问道:「谁让你们叫姨娘的?」 两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要跪下。薛云卉赶紧拦住,「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我就是问问。」 两人这才知她没生气,奇怪地对了个眼神:不是侯爷的妾吗?喊什么还需要旁人吩咐? 见她二人不说,薛云卉也未再在意,他打开了提盒,热腾腾的饭香扑鼻而来。 上层放着绿油油两碟小菜,层放着一碗白粥,一小屉包子。 看模样,和魏方吃的差不多? 可是,那侯爷真有这么好心?给她这个待遇? 薛云卉心里捏不准了。 第086章 不要姨娘要道长 薛云卉觉得,袁松越要想毒死她,根本也不用等到现在。既然端来了,她吃便是了,难道还能看着好菜好饭,饿死不成? 她放开吃了,一上午过去,人好好的。 她很高兴,发现外边关着她的人也松快不少,她往外走了几步,除了出不去小院的门外,那些看管她的人,也不那么紧盯着她不放了。 薛云卉觉得很神奇,她不知道那鬼侯爷经歷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对她松了许多。 下晌睡过觉,她搬了个杌扎在院里熘达。 这个院子是个堆放杂物的院落,除了她那间柴房,其他都锁着门,她逛了一圈,坐在了门口。 门口的侍卫不让她出去,可没说不能坐在门口。昨日这几个侍卫对她都是动辄拔刀的,今日全都老实了,只是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过薛云卉也不跟他们聊,她坐在门口左看看右看看,看见三个小丫头搭伴走了过来。 三个人也就六七岁大,手里还揪着狗尾巴草,一看便是府里僕妇们的小孩。 薛云卉笑咪咪地朝她们招手,「那狗尾巴草编的是什么,拿来我瞧瞧?」 三个小丫头没见过她,也不晓得是谁,只见她说话好像是个女子,又穿着男人的衣裳,梳着男人的头,怪奇怪的,还有些不敢过去。 薛云卉又笑,「别怕,我是好人,是你们府上请来的道长,专招福运的,你们到我这来,不仅有福运,我还能教你们编小兔子!」 她又是「道长」,又是「福运」,还说会编小兔子,小孩子们半信半疑也就过来了。 有个胆子大的小孩道:「你真是道长?你会法术吗?」 「会呀,怎么不会?」 薛云卉说着,双手往三个小孩脸前一晃,晃了两下,手上凭空冒出了一张符纸。 三个小孩又惊又奇,拍手叫好。 薛云卉把一个年纪虽小的黄毛丫头拉了过来,把符纸塞进了她腰上挂的绣囊里。 三人睁大眼睛看她。 她随意笑笑:「带着吧,咱们还是玩狗尾巴草。」 经了这一遭,三个小孩都信她了,只围着她玩起了草来。 门口站着的侍卫,抹了抹头上的汗,这位到底要做什么啊?坐着凉快还不够,还引来几个小孩? 可人家又没出门去,也没做坏事,他也没法说什么。 三个小孩和薛云卉玩了两刻钟,耽误了回去找娘的时间,两个年轻妇人顺着路寻了过来。 那二人一眼看见三个孩子跟薛云卉玩在一处,吓得倒抽冷气,连忙快手快脚地跑上前来。 一边行礼「请姨娘安」,一边去扒拉那三个孩子。 薛云卉摆手让她们起来,「我是三清圣人门下弟子,是个道人,你们可不能喊我什么『姨娘』,圣人们会怪罪的。」 她淡淡地说了这一句,两个妇人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两人对望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薛云卉并不理会她们害怕,指着那个最小的小丫头,问两妇人中穿绿衣的那个,道:「这是你的孩子?」 绿衣妇人一个激灵,「回姨……道长,是奴婢的。」 她说着哆嗦看了一眼薛云卉。薛云卉却指了指那孩子。 「她近日被小鬼纠缠,到了夜里可不安泰吧。」 那妇人一听,腿一晃差点跪了下去。 她家小女儿夜里睡觉跟发疯一样,一阵一阵脚蹬手刨,有年纪大的人便说是小鬼缠身了,让她找了块玉压一压,可看着没什么效用,她正想过两日告个假,待孩子去看神婆,没想到竟然被这位侯爷亲自抓来的姨娘给看破了。 她听说这位姨娘确实神通广大,之前还在侯府那边的宅子里抓过耗子精,可她们谁都不敢亲近她,她可是侯爷厌弃的人! 然而这会儿,这妇人哪还管的了这许多,怔怔地拉着女儿跪了下来。 「求道长赐符!」 「赐过了,」薛云卉说得轻描淡写,然后在妇人又惊又喜的目光中,悠悠道:「小鬼纠缠她多日了,一道符镇不住,你娘俩用过晚饭再来吧,多叫几个人来,人越多越能帮她压下邪祟。」 妇人听了,疑惑不解,可看着头上高人笃定的神情,只得点头不迭。 …… 袁松越在书房忙碌了整整一日。 他是个武将,没得仗打,也是操练兵丁,能在书房闷头看一天书,这样的机会对他而言,少之又少。 昨日交了押运的差事,又从左都督兴盛侯那得了个新差事。这事颇有些棘手,弄不好,整个中军都督府,从上到下都得被圣上责骂。 这事也就是最近才发生的,乃是中军都督府治下的河南卢氏县百户所,出了一起军民持械斗殴之事,两方死了十三人,伤了近二十,伤亡大多为百姓。 事情是快马加鞭送上京的,兴盛侯从军中先得了这个消息,想来瞒不过三五日,皇上便会知晓了。 在卫所出了事,说好听了是军民斗殴,说的不好听了,便是卫所军户仗势欺人。 卫所建立便是为了保护百姓,如今反倒让百姓沦为了刀下鬼,这事一出,从卢氏县守御百户所到河南卫,再到河南都指挥使司,乃至中军都督府,俱都权责相关,一个都跑不了。 此事上达天听,皇上定然震怒,继而会指派钦差下地方彻查。按兴盛侯爷的意思,中军都督府自也不能坐等挨骂,是以让袁松越提前去一趟卢氏县,把事情原委查的水落石出,当事的军官军户,该杀的杀,该罚的罚。 可若是牵扯出旁的什么来,却最好全全由中军都督府内部私下处置。这桩私下里的事,自然也是交由袁松越一应担下了。 按照兴盛侯爷的说法,卢氏县斗殴之事乃是由私挖银矿引起。自先帝在时,私挖银矿便被明令禁止,正是唯恐引起私下斗殴,如今还出了这一档子事,此事恐怕不能简单了去。 兴盛侯爷把这个差事郑重交给了袁松越,一来信任他处事周全,二来也助他在军中早早立威。 到底是年轻封侯,后面还有出身高门的嫡母和嫡兄虎视眈眈,站稳脚跟总是宜早不宜迟的。 袁松越接了差事不敢懈怠,这才在书房翻了一天的地方志邸抄,这会儿抬起头来,已经到了晚饭时分了。 第087章 东拼西凑阵 袁松越这顿饭用的甚是合意,饭后他唤了庄昊问话。 「我今日看得那些书也都带着,沉是沉了些,不过多挑两匹耐性好的马。」 庄昊应是,袁松越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上回养马的老秦说,有两匹壮硕的得了病,现下如何了?」 他突然这么一问,庄昊还真不知道,于是连忙低了头,「属下这便去问。」 袁松越说不用,「天还早,你唤老秦过来吧。」 庄昊应了话下去了,谁知兜了一圈子,没找到老秦。袁松越饮了两盏茶不见人,又想着刚吃过饭,便一甩袖子,往外去了。 到了正院旁的小道上,才见着庄昊带着老秦满头大汗地往这儿跑。 「去哪了?这才回来?」袁松越笑问。 老秦是袁松越前两年从战场上救回来的,老秦脚上有伤,做不得旁的,养马倒是有一套,袁松越对他还颇为看中。 老秦连忙行礼请罪,「奴才那干女儿家的小娃娃,招了小鬼上身,奴才方才替她驱鬼去了。奴才失职了,侯爷恕罪。」 袁松越饶有兴致地看着老秦,「你还会驱鬼?」 老秦听了连连摆手,「奴才哪会那个,是薛道长施得法术,不过喊奴才过去助阵罢了。」 他说完,突然想起来那薛道长乃是侯爷抓回来的逃妾,甚是被侯爷厌弃,立马抿了嘴去。 可话都说完了,抿嘴也没用了,袁松越愣了一下,脸色严肃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庄昊,「不是不让她出院子么?她如何同人作法?」 庄昊皱巴了脸,「回侯爷,没出院子,就在院子门口间。」 袁松越听了,哼了一声,「惯会投机取巧,过去看看。」 …… 他到的时候,关着薛云卉的小院门口站着六七个人,那些人不知是按什么阵法站着的,人人嘴里还念念有词,似是念几句就走一步,中间围着个孩子,那孩子闭着眼睛,手里捏了张符。 袁松越看了那些人几眼,走去寻那女人的身影,左右都看了,竟没发现。他正疑惑,就见那女人从那几个人摆成的阵后边转了出来。 若说那些人怪,她则更怪,她既不念经,也不掐诀,只在门口站着。方才若不是她往一旁跟了其中一人走了两步,他还没发现她。只是她也不止站着,有时也往人家嘴边凑凑,似在听人念经。 袁松越没看出什么门道来,问老秦,「他们这是做什么?」 老秦自然道替孩子驱鬼,一旁庄昊连忙朝他使了眼色,他才把知道的赶紧说了来。 「回侯爷,方才道……姨、姨娘说那娃娃身上的鬼甚邪,得人多喧闹才能压得出,所以让找了认识的人来,让每人把十天内听说的事都说出来,边说边按着姨、姨娘说的东拼西凑阵走,这样一刻钟就能替孩子把鬼驱走了。」 袁松越听了沉默了几息,随即突然哼了一声。 他没开口说话,眼睛却盯着薛云卉露在他视线内的一片衣角,门口气死风灯的光打在她的衣角上,清亮一片。 她这脑袋可真是灵光,竟想出来这么个招。 她把这么七八个人叫过来,让他们把十天内听来的事念叨出来,这些人的差事分布在府上各个角落,待把话说出来,全进了她的耳朵,那她可就把府上的事、他近日的行踪听得七七八八了。 怪道叫什么「东拼西凑」阵,他方才还认真琢磨了一下,要拼凑的是什么,不曾想竟是消息! 她可真是……一点都不安分!不过刚刚给她点好脸色,就在他眼皮底下搞动作,她就不怕他再将她严加看管起来? 她胆大妄为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下人还都信她的,她连地方都不用挪,就站在那儿,全听得一清二楚了。 袁松越不知自己是想气还是想笑,总之既没气起来,也没笑下去。 他一言不发地又看了几眼那片衣角,转头走了。 而薛云卉那边呢,根本不晓得他来过。 她见着这几个人转了两圈下来,嘴里说得还没有重样的,简直喜不自胜,更不能遍身长耳朵,都听个清清楚楚记下来。 虽然不能,可也把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吼吼,鬼侯爷明天就要出门了呀,还是远门,少说半个月回不来的!啧啧,这不是天助她也,是什么? 等他明日一走,她再舒舒服服地被人伺候着呆上两天,两天过后么,那就得看袁侯爷府上的下人伺候的好不好了? 袁二,你就放心去吧,你家里咱会替你照看几天的。既是替你照看,等咱走的时候,那可得讨几样值钱的回去不是? 薛云卉这么一想,差点笑开了花,连那小丫头的老子娘要给她钱财,她也不要了。 「降妖除魔、渡己渡人乃是贫道分内之事,都去吧。」 那些人感恩戴德地谢了她走了,晚间的时候,不知是不是今日做了好事的缘故,竟又梦会了一回财神。 财神爷这回笑咪咪地一伸手,撒下来一把宝钞,全是一贯一张的,薛云卉看得眼都红了,赶紧飞身去抢,谁知没抢到,却一头撞在了树上,砰的一声,醒了。 醒来一看,天快亮了。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头,这才想起来不过是梦里撞了,不是真的,可撞得那么响,跟真的一样。 她想着,突然真的听见了响。 砰砰砰,有人在敲门。 「睡醒了吗?!」是魏方的声音。 薛云卉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魏方这傻孩子,天没亮怎么可能跑来? 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几下敲门声。 薛云卉是真的信了,一边应着他,一边利索穿了衣裳,下床开门。 门一拉开,便瞧见了魏方一张臭脸。 「一大早的来敲我的门,还摆这么个脸,给谁看?你哥怎么教你的?」薛云卉嚷了他一句。 「我哥怎么教我不用你管,赶紧收拾你的东西,走了!」魏方根本不看她,把头一扭。 「走了?去哪?」薛云卉惊了一下。 「把你送走!送到穷山沟里!免得你在这兴风作浪!哼!」 薛云卉这下傻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谁说的?鬼侯爷?」 听她道「鬼侯爷」,魏方转过身来朝她瞪眼,「是侯爷下的令!不仅如此,还要亲自送你去!免得你半路跑了!快走!」 薛云卉一听这话,浑身硬邦邦地,僵在了当场。 第088章 关于姨娘的赌约 坐在马上的时候,薛云卉还觉得跟在梦里一样,不过不是香甜的梦,而是不可置信的噩梦。 她想过很多种鬼侯爷对她处置的方式,无非就是关起来不给饭吃,让她干粗活,有事没事对她冷嘲热讽,以便他把当年受得屈辱报復回来云云,可把她送走,送到山沟子里,她还是太意外了。 按照魏方的说法,山沟里根本没车没马,到时候纵使她有天大的本事,也出逃无门啊! 他大爷的袁二!竟想了这么个阴招! 他不是有要事要出京办差吗?难不成他是去山沟里办差?还亲自送她,怕她跑了?! 他可真行! 薛云卉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可她这模样看在袁松越眼里,却令袁松越十分愉快。 不是想等着他走了好跑路吗?还费了这么大劲,搞什么「东拼西凑阵」探听消息,既然她都听到了,那就把她一道带走吧! 那卢氏县本就在河南西边,等他差事一了,便买下一片山沟里的庄子,把她关里边,她想跑也行,若她有本事走脱,他也就不追究了,若走不脱,两年之后便放她出来,也算她赎清犯在他身上的罪孽了。 初初他去涿州寻她报仇的时候,只一心想着要好好磋磨她,让她知道她做的事多么恶毒,让她悔不当初,可后来…… 也罢了,就当他也仁慈了一把,待她赎清罪孽,往后再不相干了。 他不再看那怔怔坐在马上的人,转头吩咐冷成点好人头,一行八人,快马往南去了。 …… 路过涿州,薛云卉捂了眼不敢看,生怕看了又要骂人;路过保定,她是捂了脸,生怕旁人认出她来。好歹她也是在保定威风一时的高人,可不能让人家瞧见她落魄的模样。 一整日都在跑马,薛云卉还没这样在马背上飞驰过,待天色不早,一行人在真定府停下住店,要下马时,薛云卉差点没跪地上。 清早走的时候,她还想着伺机在路上就逃了,可这会儿,让她跑她都跑不了了,她这两条腿都不知道是谁的了,磨得生疼。 再看看其他人,别说那鬼侯爷仍旧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便是魏方这傻孩子,也不过踢了几下腿,便活动开了。 有个侍卫过来牵马,薛云卉没得马扶着,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哎呦了两声,袁松越看了过来。 真没出息,还当她多能耐。 他朝魏方使了个眼色,让他过去扶她一把。 魏方不情不愿地去了,薛云卉连忙搭他身上,见他安然无恙,不由问:「你腿没事呀?」 魏方颇为自得地嗯了一声,「我打小就跟着我哥骑马,可没你这样!」 薛云卉心想,打小学起来的,和她这个赶鸭子上架的当然不一样了,倒也不反驳他,总归还得倚他身上。 她二人走的慢,等进了客栈,袁松越已经往楼上客房去了。 薛云卉连忙问:「我住那儿?」 她是问魏方的,更是问前边不远站着的侍卫长华康的。 华康顿了一下,想回她却不知从何回起,他也想知道,这位今儿晚上睡哪? 要说让她自己睡吧,晚上一准跑了;可要说让他们中谁夜里看着她,可她到底是女子,他们是男子,况她这身份还是侯爷的妾,那更是大大地不合适。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怎么办? 「让她上夜。」 袁松越头也没回地上楼去了。 …… 跑了一天的马,薛云卉可饿得不轻,跟着魏方他们吃饭,她吃得一点不比几个男子少,吃完饭,华康吭了吭嗓子,想了一下,如何称唿她的问题。 方才趁无人的时候,他已经和庄昊那小子讨论了一回了。 「……称她道长,好似跟咱们请她来似的,若喊姨娘吧,侯爷又不喜她,没得惹侯爷不高兴。」华康被这事弄得愁眉不展。 庄昊嘿了一声,「不然,不然,哥你不知道,昨儿看马的老秦,便当着侯爷的面称唿姨娘,侯爷可是啥也没说的。」 华康大为惊奇,「真的假的?那侯爷皱眉了没?脸色如何?」 「我瞧着没啥区别,」庄昊回忆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压了声音道:「我的哥,你可别忘了,侯爷今晚可是让她上夜的!不喊姨娘喊什么?」 华康拍了他一把,「侯爷那是怕她跑了,别乱说!」 庄昊不以为然,「那不管怎么着,侯爷亲口让她上夜不假吧!哥你若不信,咱们打个赌吧,弟弟我猜,侯爷过不了三个月就能认下她这个姨娘!」 「嘿,你小子!」华康打了他一巴掌,心道侯爷这是要扔她进山沟,怎么可能认她当姨娘。 他道:「行,赌就赌,赌输了你小子就给我刷五天的马!」 庄昊说行,「不过若是我赢了,哥哥给我排五天的休,如何?!」 「你小子又是想四处勾搭小姑娘……」 华康答应了,可问题又回来了,到底喊薛云卉什么呢? 和庄昊的赌约,让华康陷入了深思,待这会儿要喊了,他长了半天嘴,到底喊了出来。 「薛姨娘,时候不早了,该服侍侯爷歇下了。」 薛云卉一口米汤差点呛出来,另外几人也都睁大了眼去看华康。 连侍卫长都认姨娘了? 华康强做镇定,又道:「今日跑了一天马,姨娘可把茶水给侯爷备好。」 薛云卉这下回过神来了。 「不就是上个夜吗?你喊我姨娘干嘛?你喊我薛道长……薛道士也行呀,姨娘什么的,别扭死了……」 话没说完,却听哗啦一声,身边几个侍卫全站起来了,齐齐向她身后看去。 她心头一跳,也连忙往后看,不知何时,那鬼侯爷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扶梯上。 不知是被这群侍卫唬得,还是怎样,她下意识地也站了起来。 那侯爷面色看不清楚,只他站在楼梯之上,显得身量越发高了,投出一大片阴影来。薛云卉莫名一阵不得劲,见他目光淡淡掠过众人,最后在她脸上停了一息,说了三个字。 「泡茶来。」 …… 端着华康替她泡的一壶毛尖,薛云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上去。 这信阳的毛尖,香高味浓色绿,茶香令人舒缓,可薛云卉这心却七上八下的。 这鬼侯爷,怕她跑了,使什么法子不行?偏让她上夜? 上夜就上夜了,还得端茶倒水伺候他是怎么回事?他就不怕她下毒?真当她是什么劳什子姨娘了? 薛云卉腹诽不停,转眼就到了袁松越的房门前。 第089章 上夜(上) 薛云卉推开门的时候,烛火发出噼啪一声细响。 她寻着声音看了过去,瞧见袁松越坐在桌前,背对着她,墨绿色的锦袍不带一丝冗余地修饰着他精壮的后背,烛火微摇的光晕勾勒出他利落的线条,薛云卉瞬间有些晃神。 宽阔的肩背,细窄的腰身,坐在烛火前,能遮挡下半室的光辉,这是多好的身材啊…… 可惜她没得了这副肉身…… 念头一闪而过,便听到低沉的嗓音传来。 「放下吧。」 薛云卉偷偷撇撇嘴,心道她现在若是拿着把匕首,在他身后一下勒住他的脖子,让他把金银财宝全给她,再给她备一匹不会闻哨往回跑的快马,她保证不会害他性命,最多摸一把他那精壮的身子,又不能占为己有,摸一把总行吧。 胡七胡八想了这么多,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能不能反应过来呢? 薛云卉想说肯定不能,可她也知道这就是掩耳盗铃,怕是她手上真有把匕首,估计没勒上他的脖子,却已刺进自己胸膛了…… 她走到了他身侧,把茶水放下,走之前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还在旁若无人地挑灯芯,又瞥了瞥他的脖子,贼心不死地又想像起劫持他的情形…… 「最好老实点。」袁松越突然出了声。 薛云卉被他打断思绪,吓了一跳,吃惊地挑眉看他。 这鬼侯爷,还会读人心不成? 念头未落,便遇一眼神似冰棱一般刺到她脸上,瞬间又收了回去。 薛云卉被他刺得一恼,刚想说什么,他又张了口。 「下去。」 薛云卉一时哽住,一口气在上不去下不来,半晌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把门甩得砰得一声响。 下楼的时候,她劝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劝了半天,也收效甚微,她就不是那能受得了气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只顾着生气,还得想想怎么跑要紧,她可不要被扔进山沟里去! 孰轻孰重她尚能分得清,因而也不气了,跟华康他们要了水,找了个避静的地方,让被华康指来跟着她的魏方替她守门,边洗了澡,边细细琢磨,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还是得见机行事。 就手把几件衣裳洗了拧干晾起来,这天儿越发热了,明儿能干个差不多。她可不似侯爷,不用操心穿衣吃饭,伸着手张着嘴等着就行了。 这全弄完了,客栈都静了,魏方朝她跺脚,「困死了,睡不睡呀!」 薛云卉瞥了他一眼,「天天跺脚,小心把土地爷惹毛了!」 说完一转头就往楼上去了,把魏方气得原地直哼哼。 庄昊从客栈老闆那给她弄来一套铺盖,她卷着铺盖,抬手敲了门,半晌,里边才有个不辨喜怒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薛云卉心里有些打鼓,这鬼侯爷应该不至于对她怎么样吧,在他府里他都没怎么着她,现在赶一天路都累死人了,应该不会的。 再说了,他想怎样就怎样?惹急了她,让他见识见识她的厉害,还真以为她好欺负呢?她不过是不想大动干戈罢了。 她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进屋后,迅速地在袁松越那儿扫了一眼。 他竟已经睡下了。 床前的细纱放了下来,月光下,隐约可见平平躺着的身姿,安安静静的,并不再浑身散发着或冰冷或嘲讽或兇狠的气息。 唉,赶紧睡吧,最好他一觉能睡过去…… 薛云卉长长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找了片离他远远的空地,轻手轻脚地把铺盖铺好,躺上去的时候,才觉得浑身都瘫了,尤其两条腿,又酸又疼的。 她也没功夫管旁的了,一转头,睡着了。 倒是袁松越没她睡得快,半刻钟前还听着她刚进了门,然后稀稀疏疏地摆弄她的铺盖,摆弄好了,便倒了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扔了一袋子米砸在地上。 他不由想起下晌她下马那个样,差点没栽倒一旁。真是连马都没起过,他还以为她有多大能耐呢。 就这样想着,绵长的唿吸声越过纱帘,传了过来。 她竟然睡着了。 袁松越愕然。 …… 嗓子干得发疼,薛云卉醒的时候,不过月上中天。她要起身去寻水喝,腿酸得要命,磨了一天的地方一动就疼。 她胡乱暗骂了几句,强撑着起了身,往桌子边去了,也不管那是给鬼侯爷备的茶了,自己翻了个杯子,倒了一杯,牛饮水似得倒进了嘴里。 一杯犹自不够,她又倒了一杯,刚举杯要喝,便听见身侧有人说了话。 「端来。」 薛云卉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去,不知何时袁松越已经起身坐到了床沿上。 她到嘴边的这杯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在袁松越的注视下,只好起了身,给他端过去,全忘了这是自己刚喝过的杯子了。 她心里不乐意,要喝自己倒便是,有手有脚的大活人,偏要别人伺候,毛病! 可腹诽归腹诽,又不能真的说他脸上,薛云卉还是得不情不愿地给他端过去。 床沿上,他正襟危坐,冷清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不知道他的面色和月光,谁更冷清一点。 薛云卉不以为然。 穿着亵衣坐在床沿上,身后床帐子披在背上,还真当自己是升堂的官老爷了?坐这么直,脸这么板,吓唬谁呢? 不知是不是她想的太多,到他身前的时候,脚下不知道绊上了什么,突然身子一歪,不中用的腿扑腾一声跪了下去,额头好巧不巧地磕在了一处坚硬的地方,发出咯噔一声响。 「哎呦!」 她惨叫了一声,揉着头直起身子的时候,发现不大对劲。 她以为自己一头撞到了床边上,谁曾想,竟撞到了个用布抱着的柱子。 她一愣,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用布包着的柱子,这不是鬼侯爷的腿么?自己额头磕上的,可不正是他的膝盖骨?! 薛云卉瞬间心思一凛,连忙抬头去看他,这一看,她禁不住惊得掩了口,另一只手捏着空空如也的茶杯,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人。 倾泻进室内的月光,将那挺拔鼻樑下悬着的一滴茶水映得晶莹剔透,那一张俊脸上波光粼粼,顺着往下,胸前湿了一大片。浸透的轻薄亵衣严丝合缝地贴在那起伏的胸膛上,几根毛尖悠闲地挂在上面。 薛云卉心头一紧,下意识缩了脖子。 第090章 上夜(中) 薛云卉连忙摆手,「不能怪我!」 她说着,这就要起身逃得远远的,毕竟泼了侯爷一身水,还指望他和颜悦色地说「谢了,正好凉快凉快」不成? 然而她想跑,却也是跑不了的。 她那摆动的手腕一下被人箍住了,似铁圈一般,半分动弹不得。 更要命的是,随之而来的霸道力道,薛云卉完全抵挡不住,一下就被拽到了床前的踏板上,被迫仰头承受着他压迫的目光。 「你故意的。」他道。 压抑的怒气让这话像铁板淬火一般,一次就定了型。 便是如此,薛云卉也得为自己辩解,「这屋里黑不熘秋的,我绊倒也算正常,至于泼了水,怎么可能是有意的。况且,侯爷不是武功高强么……」 她没往下说,只手腕传来的疼,让她叫了一声。她要去甩开,却完全动不了。 她火气也上来了,英眉倒竖地瞪着他,「又没少块肉,有什么了不得?!惯会唿奴唤婢,你自己怎么不去倒水?!」 她说着,立了眼看袁松越,手腕和他暗自较劲不停,力气倒是比袁松越想像的还大些。 真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用茶泼了他一身,还怪他武功高强没躲开,又说他自己如何不去倒水。 明明手腕被他扣住,还一点儿都不怕,敢同他对视,她就不怕他发起火来将她烧得灰都不剩? 在战场上俘虏的鞑子将军,且还没她这样心里没点数的呢,凭他的手段,从没有让那些俘虏不开口的,有时一个眼神过去,那些人腿都颤了。 偏她,一点都不怕。 这还是不是那个惯会「审时度势」的薛大姑娘了? 两人就这么狠狠地看着对方,月光偷偷在他们中间打了个旋,许是感受到了目光中的刀光剑影,连忙躲到了窗棂后,只敢偷窥,不敢出现了。 室内静得只有二人此起彼伏的唿吸,和远处传来的蛙鸣。 袁松越忽然就泻了火气,最后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见她双唇抿成一条细线,眼里尽是不甘和倔强,还有些许委屈之意。 他心下一阵烦躁,再不看她,一把推开了去。 「出去!」他冷冷开了口。 薛云卉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瞬间跌开一步远。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他,转眼起了身,也不去管腿疼得打颤,额头撞得快要肿起来了,一步不停地转身离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袁松越目光看着窗外婆娑的树影,直到她将门甩得响亮极了,他才收回了目光,缓缓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嘆了口气。 天底下再没这样的事,他捉了个仇家,想让她知道厉害,知道害怕,知道她犯了大错要赎罪,可没成想,这么个仇家无知无觉不说,还天天戳在他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气得他肺都快炸了。 偏偏,他还真不知如何教训她!想他对付那些俘虏手段万千,对付这个仇家却一招使不出来。 这算怎么回事? 他额角不由自主地跳了几下,半晌,胸口氤氲的湿气才使他暂时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站起了身寻了干净的亵衣换上。 换过衣裳,他走到了桌边,翻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刚放到嘴边,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让她出去,这半晌外间都没有声音,她不会……趁机逃了吧?! 哪里还来得及喝水,他几步奔到门口,拉开门一看,空荡荡的走道,哪里有半分人影? 袁松越心头一滞,连忙反身往窗边去。这间屋子的窗开在客栈内院,她若要跑,正门关了她定然出不去,唯有后门,是她唯一的出路! 他连忙推开窗户去看,一眼过去,正巧看到了那个匆忙跑到后门口,正准备拉开门栓的女人。 他指骨捏的噼啪作响,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直冲到了脑门。 混帐女人,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窗户被他彻底拉开,吱呀一声在黑夜里尤其响亮,他注视着那女人惊讶地转身看了过来,握着门栓的手,好像抖了一下,然后她也顾不得轻手轻脚小心翼翼了,一下抽出了门栓。 袁松越怎会给她机会,不过是二层的小楼,他双脚一点便立在了窗上,继而飞身下楼,站在了她身后一丈处。 就在此时,薛云卉唿啦一下拉开了门,奔走的夜风卷了进来,直裹得二人轻薄的亵衣唿唿作响。 薛云卉一步不停地就向外跑去,袁松越在她身后连声冷笑。 一丈的距离,只不过一息的工夫。 就在薛云卉一脚迈出后门门槛的那一刻,右手腕突然被人攥住,相反的大力在她身上冲撞了开,她被这一冲,瞬间向后转去。 可迈出的一只脚很不巧地被门槛挡了一下,她整个人失了重心,被那力道拉扯着,合身扑倒了身后的人身上,撞了个满怀。 袁松越本是要狠狠地嘲笑她两句,好生问一问她,还有什么逃跑的本事,尽管使出来,可这柔软的身躯,夹杂着夏夜的烟火气,合身向他扑来的时候,那些嘲笑的话,唿啦全消失了。 他怔住了,皂角清新的味道冲上他的鼻尖,手下握着的手腕骨骼纤细,扑在他身上的躯体柔软而又温热。 她撞在了他的肩头,咚得一声,他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哎呦!」 痛唿将他从思绪游离的边缘唤了过来,他垂眼去瞧她,见她捂着额头龇牙咧嘴。 「你怎么阴魂不散!」 她的声音有些尖,刺得他将纷乱的心思全敛了回去。 她要逃,他自然要抓,怎还怪他阴魂不散了?难道他站在原地看她跑?有这样的好事么? 他哼了一声,并不理会她无理取闹,拽着她的手腕便往回去,他可不想把整个客栈都闹起来。 而此时的薛云卉,只觉得自己的额头肯定青了紫了,先是磕到了他的膝盖上不算,后又撞到了他的肩头,这个人的骨头肯定是铁做的,就等着她撞呢! 她疼得乱哼哼,一路被他拽回了客栈,到楼梯口的时候,华康和庄昊正急急忙忙往下来。 「爷。」两人连忙站定行礼,方才没看清,这下离得近了,才瞧见侯爷正抓着他们薛姨娘的手,抓得那叫一个紧。 二人的目光立即起了变化,方才被吵醒的时候,还以为侯爷出了什么事,或者薛姨娘跑了,他二人连忙胆战心惊地去寻,可却寻来了这么个结果。 华康出了一脑门汗,尴尬地不知道该不该用手擦一擦,而相比之下,庄昊可淡定多了,眼里还有了几分满意的笑。 第091章 上夜(下) 不知是不是华康和庄昊的眼神变得太快,袁松越只觉得掌心里抓着的纤细手腕异常得热,尤其是未曾隔着任何丝缕,他的掌心直接贴着她的皮肤,一瞬间的灼热,惊得袁松越甩开了她。 薛云卉被他勐地一甩,差点没站住,多亏扶着楼梯的栏杆才勉强站住。 她怒了,「得了疯病了?!」 华康和庄昊听了这声叫骂,都吓得小心肝砰砰跳,小心翼翼地去看侯爷的脸色,见侯爷脸色一黑,还以为他立即就要发作,谁知过了几息,侯爷沉声吐出三个字:「都回去!」 华康傻了眼,庄昊这机灵劲就显出来了,连忙拉了华康跟侯爷告退,一熘烟跑了。 客栈里又恢復了沉闷的寂静,袁松越有些恼,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还不走?!」 他虽没转头,薛云卉也知他在给自己说话,她在他背后暗骂了几句有疯病云云,才又哼哼着,越过他上了楼去。 袁松越烦躁地嘆了口气,也跟上去了。 他进屋的时候,她已经准备躺下了。 她铺盖摆放的地方,就在门口不远,约莫站起来走两步便能够到门栓,袁松越想了想,道:「睡到那边去。」 他指了指桌子另一边。 这话一出,薛云卉却一个激灵,两只眼睛瞪得似牛蛋大,直接嚷了起来,「你个疯子,我就算跟你拼了,也不会委身于你!」 她张牙舞爪地叫嚷着,袁松越眉头皱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让她委身了?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嚷嚷什么?还嫌一晚上闹的不够? 「闭嘴!」他喝住了她,「卷上你的铺盖,睡到桌子那边,以后都不许睡门口!」 他气得不行,说完也不再理她,三步两步走到床前,脱了鞋子上床去了。 薛云卉这才晓得自己是紧张过了头,长长松了口气,倒也不再同他对着来,把铺盖拉到了桌子另一边,离他的床榻只有两步的地方。 靠着桌子也有好处,至少喝茶方便了。桌上正好放了杯茶,她也不管是谁倒的了,咕噜仰头喝了个光,然后躺好,扯过了薄被。 袁松越在帐子里听见她把自己倒的,却没来得及喝的水一饮而尽,嗓子越发干了。 他让她给他倒水,她泼了他一身;他口干舌燥自己倒了一杯,没来得及喝,就放了杯子去抓她回来,她倒好,回来就把他的水给喝了! 他现下已经躺在床上了,如何再下床去多生是非,让她倒来更是不可能,她定又拿话呲打他,说不定又徒惹旁的麻烦。 他嘆了口气,往前上战场打仗,没水没饭还不是常事,哪里就这么矫情了? 他劝了自己两句,歇了心思,想睡又发现全没了睡意。他平日入睡就难些,现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下,偏明日还要赶路。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翻了个身,入夜的静谧又重新回到了室内,远处的蛙鸣依旧一声声传来,安静之中,他听到了绵长的唿吸声。 他惊着了。 这女人,这么快又睡着了?! …… 半夜闹了这一场,翌日魏方醒的时候,发现众人都还睡着。 「哥,今日不赶路吗?康子哥和小庄哥都没起,侯爷也没起。」他从外边跑了一圈,回来问冷成。 冷成自然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不过华康去了,他便没再插手。然而魏方不知道,这孩子睡得沉,他们吵闹的时候,他还在梦里咋吧着嘴。 他递了拧了水的巾子,让魏方再擦擦嘴巴上的馋涎印子,道:「许是昨日累着了吧,你别扰他们,自己玩去吧。」 魏方随便抹了几下嘴,乖巧地点头,说去客栈后边的小河沟看人钓鱼,便点脚从窗户飞走了。 方才魏方在走廊上跑的时候,袁松越便已经醒了,他睁开眼睛,刚想翻身起来,却发现左胳膊又酥又麻,左肩隐隐作疼。 他暗道不好。这条胳膊伤了有些时候了,后来为着救她,重新扯了旧伤。如今重扯的旧伤尚未痊癒,她昨日又一头撞了上来。 当时他便觉得有些麻,不过那会儿她正不安分,他也没得闲工夫注意这个,谁知过了一夜,竟发作了。 袁松越皱着眉头又动了几下。这暑热的天气,已有薄薄的冷汗渗出额角了。 看样子,今天是走不了了。 他微微侧过头,右手去拿床边的怀表,目光倒是越过轻薄的床帐,落到了一个还睡着的人身上。 她倒是睡得香,袁松越很不高兴,自己这条胳膊连伤了两次,还不是拜她所赐?她倒是无知无觉,依旧吃好睡好的。 他不乐了,重重咳了一声,然而薛云卉却只哼哼了两下,没醒。 袁松越越发皱眉,她在这儿杵着,他如何穿衣下床? 他这么想着,一下想到了昨夜两人穿着亵衣在院里追逐,一不小心,她还撞上他的左肩,扑到了他怀里…… 袁松越连忙又咳了一声,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扔出脑袋,这一下,把薛云卉震醒了。 薛云卉睁开眼,见天已经亮了,哼哼着坐了起来,抬手去揉眼和脸,搓了半天,搓到了额头,立即疼得哆嗦了一下,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被人捉到了真定,睡在了某个客栈房间的地板上。 她连忙转头去看床榻,连床帐还好好垂着,里边躺了个人,略微有些惊讶。 鬼侯爷还没起床呢?不会真睡死过去了吧? 她胡思乱想着,伸了头往里探,还没看清什么,便被一声不满的干咳截住了探寻的目光。 她撇撇嘴,这时门口有脚步声传了过来,门被轻叩了两下。 「爷可醒了?」 「嗯。」袁松越应了一声,坐起身来,刚想道一句「进来吧」,却见睡在床下的人,松垮的亵衣随意挂在身上,毫无知觉地坐着。 「穿好衣裳!」他沉声道。 薛云卉这才真正醒了过来,麻熘地扯过衣裳,三下两下穿好。 而门外,端着水的庄昊,和一旁过来偷听的华康,则对了个讶异的眼神。 庄昊还略显淡定,可华康眉毛挑的老高,怎么都放不下来。 他们家侯爷从来不近女色的,有人要给他送通房小妾,一律被拒了回去,平日里多在苦练功夫,打熬身体,连花酒都不喝。 这不过才同薛姨娘同住一间房一夜,难不成,真就破例了? 华康惊讶不已。 第092章 见钱眼开 开门的是薛云卉,庄昊见她开门,顿了一下,喊道:「姨娘。」 薛云卉还是不适应这个称唿,皱眉一愣。庄昊却越过她,偷偷打量坐在床边的侯爷的脸色。 侯爷脸色如常。 庄昊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手一伸,把一盆水推到了薛云卉脸前。 薛云卉傻了眼,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让她伺候鬼侯爷洗脸不成? 她才不要。 她身子一转,直接返回桌前去卷她的铺盖,只当没明白庄昊的意思。 庄昊无奈,只得自己进来,又偷瞄了一眼侯爷的脸色,见侯爷脸上似有不自在,他连忙记在心上,准备回头告诉华康。 薛云卉卷了铺盖,然后飞也似地出了屋子。翻了翻昨夜没晾干的衣裳,又寻了水洗漱一番,她这才发现,魏方这孩子今儿没跟着她,也没人来同她提吃早饭的事。 怎么?不给饭吃了还?她昨夜可是辛苦上夜了的! 她气沖沖地找上了华康,却见他面色沉重地正要出门。 「出事了吗?」薛云卉问他。 华康急急忙忙地,还冲她行礼喊了声「姨娘」,刺激得薛云卉一个哆嗦,又道:「侯爷肩伤復发了,属下去请大夫来。」 说完又匆忙走了。 肩伤復发?薛云卉不由就想起了昨天撞的那一下。 不会吧?这么脆? 她琢磨了一下,又丢开了去,也不管他们,自己找小二要了豆浆油条大包子,大吃大喝了一顿,让记到袁松越帐上,擦擦嘴,自觉非常满意,一抬头瞧见他们一行的一个小侍卫,叫二胖子的,在门口与几个陌生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分说什么。 她走过去,「干嘛呢?」 那几个陌生人里,有个指着二胖子道:「他家的小孩砸碎了我家开光的神像,不给钱可就把小孩给卖了!」 薛云卉讶然,转头去问二胖,「他们说的,不会是魏方吧?」 二胖愁得不行,连连点头,小声道:「说是要二十两,属下身上哪有那么多现钱?」 他说罢,又连忙同那些吵闹的人道,「我真不是他哥,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他哥来!」 那些人却不依,直说让他走了,他肯定一熘烟跑了,一个个伸手拉了二胖,哪都不让他去,有不老实的,还往他腰里掏钱。 二胖又不能使出功夫打他们,生怕暴露了身份,只得左右避着,求薛云卉,「姨娘替我跟冷成哥说一声吧,我实在脱不开身!」 薛云卉道行,问他冷成在哪。 「冷成哥在给爷看伤。」 薛云卉得了话跑上楼去,敲了两下门。 彼时,袁松越正脱了上衣,让冷成替他看伤。他听着脚步声,不似华康,一时没琢磨出来是谁,便问:「何事?」 「我找冷成。」 回话的声音一出,袁松越和冷成皆是一默。 袁松越转脸去看冷成,见冷成满脸疑惑,不似知道那女人要做甚,于是沉声道:「进来。」 薛云卉推门进来了。 袁松越披了衣裳,见她急匆匆的样子,眼睛只盯着冷成看,不由皱了皱眉,问她:「何事?说来。」 「嘿,魏方打烂了人家开光的神像,人家要他赔钱二十两,他没钱,人家就来找冷成喽,说不赔钱,就把小孩卖了!二胖被他们缠着呢!」 她说着,似有几分看笑话的样子,好似再说「看看你们养的好孩子」。 冷成吃了一惊,袁松越扶额,转头朝冷成道:「包袱里有银票,让二胖把孩子领回来。」 冷成不大好意思,可他身上却是没带这么多钱,只好感激地谢过袁松越,按着他的指示拿了钱来。 袁松越看了一眼一路盯着钱不眨眼的女人,嫌恶地皱眉,随即若有所思,「若是让我发现你撒谎骗钱,就三天没饭吃!」 「谁闲的?!」薛云卉立即回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念一想,突然眼里有了光亮,话锋一转。 「大方他肯定进了人家的套了,我就不知,这么巧有值二十两的开光神像,被他给撞碎了。大方是那毛手毛脚的小孩吗?」 她在那说了起来,袁松越斜着眼睛看她,见她说的眉飞色舞,知道她定又打了什么鬼主意,倒也不插嘴,只等她自己说来。 「要我说,你们就是遇上骗子了!这钱与其给骗子,还不如给我呢,我保证把大方领回来,把事处理得干干净净的,绝不露了身份!侯爷你说,怎么样?」 袁松越在心里嘲笑不已,他就知道她消停不了。 「哼,我给你是二十两,给他们也是二十两,何必这么麻烦,让他们直接放人就是。」他瞥了她一眼,并不买帐。 「唉?」薛云卉见他不上套,只好一狠心,「那就这样,我拿二十两去,剩下多少钱,咱们对半分!我只要一半还不行吗?!」 袁松越绷了嘴,眼中似有笑意,又鄙夷地哼了一声,「那就看你本事了。」 言罢,示意冷成把钱给她。 薛云卉高兴得不得了,看着银票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嘿,侯爷瞧好便是!」 扔下这一句,风风火火地跑了。 袁松越别开眼去,吐了四个字。 「见钱眼开。」 …… 拿着银票眉开眼笑的薛云卉,边下楼,边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拿到最多的钱。 那几个人还撕扯着二胖不放,一旁站着的他们一行的痩杆,跟在旁边犯愁。 她拉了痩杆往僻静处说话,「什么情形了现下?」 痩杆道:「回姨娘,那些人就说已经把大方绑起来了,不给钱没孩子,缠二胖缠得厉害。」 薛云卉嗯了一声,又问:「你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么?大方怎么就无缘无故打了人家神像了?」 痩杆在一旁听了半晌,也知晓了几分,都同薛云卉说了来。 原来,有个姓赵的人,今日从真定路过,他包袱里有从武当山请来的开光的神像。这神像非常的厉害,他不过是在路边坐了坐,便有人瞧见包袱里似有金光闪动。他这才把神像请出了包袱,给众人瞧了瞧。 这便罢了,他还道:「每日头三个摸到神像脚底的人,这天便能得了好运。」 * *本书经常在12点正式更新之前,先发布防盗章(重复前边的内容),防盗章发布后20-30分钟,更新正常章节,更新不会二次收费,购买了防盗章的小可爱,到了12:00,刷新书架,可阅读正常章节。 *具体防盗与更新问题,详见作品相关,感谢感谢。 第093章 装神弄鬼(上) 姓赵的人自是早早地摸过了神像脚底,说是昨夜头疼似乎伤了风寒,今儿摸过神像便好了。众人将信将疑,于是便有个人走上前去,也要摸一摸神像的脚底。 姓赵的还有些不愿意,后来见人不信他,就让那人摸了。谁知那人刚摸完,一转眼就瞧见树下有个钱袋,里边好几块碎银子。 众人都道神了,围过来更多人,魏方也跟着围了过来。 正好那会儿,有个道士路经此处,见了神像,拨开人群,跪下便磕头,说这哪里是神像,明明是真神下凡。 众人都被他唬住了,看那神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有些尤其信的,立时也跪了下来。 魏方这孩子,就挤在人堆里看稀罕景,瞧见这些神乎其神地,不过跟着人群吆喝几声。 可谁知,不知哪里窜出来个贼,一刀割了魏方腰上栓得玉牌,扯了便跑。 魏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自然追的,这一追,一下就撞到了那个姓赵的人身上,那人手上端的神像,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姓赵的可不依了,一把薅住了魏方,叫嚷上了天。这也便罢了,关键那个道士,一副又惊又怕的样子,直说砸了神像,神仙闹了,要赶紧用银子重塑神像,少说得二十两,不然在场的众人都得跟着遭难。 小民们哪来二十两去?自然全都压到了魏方头上,只说他连累了众人,又看他穿得像模像样,得让他拿钱,拿不出,就寻到客栈来了。 可怜魏方一身武艺,又不敢伤人,被人七手八脚地绑到了树上。 薛云卉听着,啧了几声,「看,柿子就捡软的捏,就拿住小孩不懂事呢!」 痩杆点头道是,「那姨娘,咱们怎么办?侯爷怎么说呀?」 薛云卉高深莫测地摸了摸没毛的下巴,哼了一声,「欺负到我的人头上了,还想拿钱了事?想得美!这样,你去买几样东西来……」 薛云卉吩咐了痩杆一通,痩杆听得惊讶不已,看薛云卉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薛云卉让二胖再坚持一下,她迅速地跑回了房里,在袁松越不满的注视下,翻出自己的鬍子和黄粉,熟练地涂抹起来,末了,还不忘拿着她把柄拂尘。 袁松越看着一阵无语。 这女人,真是惯会装神弄鬼! …… 二胖被一群人抓去了小河沟,薛云卉和瘦杆坠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待到了地方,眼看着魏方这孩子真被人绑在树上,薛云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孩子是傻点,也不能这样欺负他傻呀! 她朝痩杆使了眼色,让他藏得严实些,然后看着魏方哭着喊着「二胖哥救我,我根本没撞他们的神像」,而二胖在同一堆人分说不停,那些人见他就是不拿钱出来,便嚷道:「你家弟弟做的好事,你个做哥哥的不掏出钱来,谁给神仙塑银身啊?!神仙若是责怪,咱们就把你弟弟扔进河里,好让神仙消气!你做哥哥的,看着办吧!」 这个人叫嚷完,众人也一道起闹,这时,一个道士走了出来,对着二胖念了一串经,摇了摇头,好言道:「这位善人,别不信贫道的话,得罪了神仙可不是闹着玩的,动辄就让你家破人亡。赶紧花钱消灾吧,大傢伙也都松口气。」 若说方才一堆人唱的是白脸,那么这个道士,唱的却是红脸,这么两厢夹击一番,是个人恐怕都得掏钱了。 可薛云卉却笑了。 真真是骗人的无疑了,那个道士,可不就是被她从保定赶出来的胡舍么! 可真是冤家路窄。 「且慢。」她突然出了声,众人都向她看了过来。 薛云卉眼角瞥见胡舍眉头跳了两下,心里大笑,面上却不露,几步走到二胖身前,用拂尘扫了扫他,然后指着那个姓赵的,问道:「可是这位善人的神像碎了?」 那姓赵的显然对她很警惕,微微点头道是。 「那孩子撞碎的?」薛云卉指了指树上的魏方。 姓赵的又点头,魏方却不依他,叫道:「不是我,我根本没碰,他骗人!」 「熊孩子还不认帐!不是你砰得,神像如何摔碎了?!」姓赵的显得很愤怒。 薛云卉没理睬他们,又问:「那碎了的神像在哪?」 她一问,周围有几个人连忙往一旁避了几步,草地上一小堆碎瓷片便显了出来。 薛云卉走过去,蹲下身子,捡了一片,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反覆看了看。 她皱了眉头,「这就是开了光的神像?」 她这么一问,姓赵的看她的眼神,越发警惕了,而胡舍呢,总算从震惊中出来了,盯着薛云卉的目光,恨不能吃人。 薛云卉并不在意,她又捡了一块碎片看了看,然后对着这堆碎片念了一串经,转身又同那姓赵的道:「贫道方才同那碎片施了些法术,碎片上尚有仙气,可测人言语真假,谁若说谎,自有应兆。赵善人和那位小哥,不妨都来说说。」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自方才碎了神像,众人便被姓赵的和老道,牵着鼻子走,一会儿去绑了魏方,一会儿又去客栈寻人,这会儿更是让二胖赔钱,倒是没人注意过,到底是不是魏方撞落了神像。 此刻薛云卉把矛头对准了这个点,还道那神像能辨真假,立即便似洪钟,让人头脑一阵清醒。 薛云卉指了魏方,「小善人,你先说吧,你可有撞这神像?」 魏方还不至于太傻,连忙摇头:「不是我,我根本没碰到!」 他说了,什么都没发生。 众人不解,薛云卉却不急,又问姓赵的人,「赵善人,你来说说这神像如何摔了?可是他碰的?」 那姓赵的看着碎片迟疑了一下,又立即言之凿凿,「就是他碰的!」 他说完,也一时没发生什么。 两人说了相反的话,却什么应兆都没有,众人不仅用疑惑伴着鄙夷的目光看薛云卉了。 胡舍可不疑惑,直接便冷笑一声,道:「道友收了那家人几个钱?便是信口开河,也得有个分寸才是!看来,你也就是个神棍!」 「神棍」二字一出,众人看薛云卉的神色齐齐变了,有人立即张口要嚷什么,却听那姓赵的突然痛唿了一声,捂住了脸。 「哎呦!」 第094章 装神弄鬼(下) 那姓赵的捂着脸一叫,立马就把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众人只见他半个脸扭曲着,慢慢移开手,一看,左脸上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可把众人吓坏了,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薛云卉气定神闲地看着,暗道有个帮手就是不一样,痩杆这手艺好,省了她太多事了。 「赵善人,神仙眼皮子底下说谎,这一下惩罚可不轻吧!」 那姓赵的真有些慌了。他本来不过是小偷小摸,在附近灵寿县赚点散钱,手艺还不错,人送外号赵两手,不过他胆子不行,也就摸点散钱混日子。 前几日,他摸上了路过灵寿的胡舍的钱袋,胡舍何其警觉,一把抓了他个现行,这就要拉他见官。 他吓坏了,进了衙门可是好一顿板子,保不齐小命都折里边,他连忙好说好话地求胡舍,把好几日偷来的钱都拿了出来。 胡舍却摆手不要,问他,有没有胆子去真定府碰瓷。 真定是大地方,有钱人也多,赵两手被胡舍好说歹说,动了心。 前日,他们并另两个小弟,已是在真定城西得手了一回了,一口气弄来十两银子。可胡舍说,这般干几回,很容易被人发现,必得抓准有钱的,一次做个大的,做两次就换地方。 很不巧的,他们见着的第一个「大的」,便是魏方。若说穿的衣裳,魏方倒也不算太显眼,可他腰上那块玉,是袁松越给的,玉是独山名玉不说,雕工更是上乘。 胡舍他们看了魏方半天,见是个傻了吧唧的孩子,当即就动了手。 可惜,他们很不巧,撞上了缺钱的薛云卉。 那赵两手怕了,脸上的血痕火辣辣的疼,而胡舍则眼睛眯了起来,狠狠盯着薛云卉,仿佛能把薛云卉看出血窟窿来。 薛云卉可不怕他,回敬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这位道友,神仙和神棍,虽不过一字之差,那含义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道友才不要信口开河的好。」 言罢,她转头又去问那赵两手,「赵善人,说老实话吧,那神像,到底是你自己摔得,还是小善人撞的?」 这回,那赵两手捂着脸眼神闪烁,不敢说话了。谁知胡舍却是不死心,重重哼了一声,「就是那小孩撞的,贫道瞧见了!」 薛云卉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胡舍,「当着神像的面,我再问你,你真瞧见是小善人撞的了?」 胡舍一咬牙,「没错,就是他撞的!」 他说着,眼神凌厉地四处巡视,定有人在此人背后助她,他只要能瞧见,抓出那人来,他就不信还不能翻盘?! 这个人在保定就坏他的事,如今竟还追到真定来了,他定要翻盘,一併把仇报回来! 他精神集中到了极点,眼睛瞪得老大,可什么都没来得及瞧见不说,突觉鼻樑一痛。 这痛处离眼睛实在太近,他不由眼睛一闭,再立即睁眼,寻了伤他鼻樑的力道去看时,却什么都寻不到了。 胡舍气得脸都白了,摸了一把鼻樑,翻手一看,竟出了血。 众人见他鼻樑上的血痕渗出了血珠子,一个个吓得不得了。 薛云卉笑了笑,不再理会又惊又气的胡舍,很是适时地拿拂尘扫了一下赵两手,为这场碰壁大戏终结了两句。 「举头三尺有神明,赵善人你故意摔碎了神像,嫁祸到那小善人身上,还言语蒙蔽怂恿众人。犯下三桩大错,你可知错?」 她说这话,犹如神明上了身,声音似从远处传来,眼含悲悯。 那赵两手早就吓得不行了,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指着胡舍便道:「道长……不不,神仙,都是他出的主意,他让我摔了神像嫁祸那孩子的,都是他,都是他啊……」 他哆嗦着这么一叫嚷,众人全都恍然大悟了,有那气性大的,觉得自己被他们耍的团团转,一把揪住胡舍便去捶打;也有人想起了被绑在树上的可怜孩子,赶紧去解救魏方…… 等他们这番忙碌过后,过头想起了方才那位犹如神明一般的道士,再去寻时,哪里还有半分影子。 了事拂袖去,深藏功与名。 众人皆惊,「神仙下凡!」 …… 魏方被放下来后,可怜巴巴地抱着二胖不撒手,二胖边安慰他,边牵着他往回走,走了一阵没旁人了,薛云卉和痩杆才冒了出来。 魏方见着薛云卉,差点没跪下磕头,拉着痩杆一直道:「瘦哥,这就是救我的神仙道长,你、你怎么和神仙道长一起了?」 痩杆不知道说啥好,还是薛云卉道:「我救了你,你怎么报答我?」 她没捏嗓子,魏方听了,跳了起来,指着她「你」个不停,「你是姨娘……姨娘!」 「嘘,小声点,想让旁人都听见不成?」薛云卉连忙按住他,又把他的玉牌掖到他手里,「喊什么姨娘,贫道就是替人消灾解难的真道士,要叫道长,记住不?」 魏方看着玉牌,更加吃惊不已,呆呆地点头,待到了袁松越跟前时,还没回过神来。 薛云卉拎着他往袁松越脸前去,笑道,「侯爷,你家小孩领回来了,一两银子都没花!」 她掏出银票,「银票全在这儿,侯爷是不是分给我一半啊?」 她眉开眼笑的,捏着一沓纸钱不松手。 袁松越看了她一眼,颔了首,见她乐得笑出声来,数了一半的钱给了冷成,其余的小心地揣进怀里,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就穷成这样了? 以她的姿色,找个富商嫁了根本不成问题,续弦或者做妾,都不用抛头露面的赚钱,还能过上唿奴唤婢的日子,哪里须得这般辛苦了? 袁松越心里疑惑,直到薛云卉朝他拱手出去了,才回过了神来。魏方在一旁委屈地同冷成叙说来龙去脉。 「……那绳子都是备好的,我又不能打他们,他们人多势众,还说你再不来,就给我扔河里……幸亏姨娘,不是,是道长来了,她可厉害了,施了个法,说那神像碎瓷片能辨人真话假话,那两个坏蛋说了假话,脸上都被划了血痕,大家就都信我的了。」 他说着挠了挠头,「不过瘦哥跟我说,那是道长事先让他捡了薄边的石子,往那两个人脸上打的……不过就算这样,我也觉得道长厉害极了!」 魏方一脸的崇拜晃得袁松越眼花。 这女人,装神弄鬼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第095章 不守妇道 一行在真定歇了一日,袁松越肩伤没什么大碍,便又上了路,直奔彰德府去了。 进了彰德即是进了河南境,袁松越不欲张扬,匆匆歇了一宿,又继续赶了一天路,好不容易遇上了雨,一行人终于缓了下来,在河南府洛阳城暂歇。 薛云卉每日倒地上就睡,醒了就在马上赶路,连同袁松越吵架的劲儿都没有了,累得头晕眼花。看着外边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她只祈祷:老天爷,多下两天吧。 多下几天雨,对她确实有好处。 她同除了袁松越以外的几人,都熟识了不少,人人牙缝里漏得两句口风,她拼起来,也知道鬼侯爷这边了结了差事,真的要顺手把她丢进山沟里。 他们要去的那个卢氏县,便是个山里边的县,她八成就得被丢那儿了,当然,也有可能更往西,这就要看鬼侯爷的心情了。 薛云卉趴在客栈大堂的桌子上,看着外边的雨幕,心中思量不停。 为了隐藏行踪,他们一路单挑了这种不起眼的客栈住,客栈小,她的一举一动更是逃不过那七个人的眼睛,想跑谈何容易。 她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什么好法子,闲得无聊了,只好寻了魏方打发时间。 这孩子总算不再一见她,就跺脚唤土地爷了,她让他吃饭的时候,给她留个鸡子,他都愿意。 他这会儿也无趣得紧,蹲在后院的屋檐下,拿树枝戳泥。 「……我不是戳泥,我哥教我写的字,我还没练会呢。」他撅着嘴,一笔一划地写。 薛云卉看看他练得字,比阿荞学得高明不到哪里去,不由啧啧了两声。魏方抬头看她,她没好意思打击这孩子的练字的兴致,只道:「也不错,也不错。」 说完欲走,一转头瞧见冷成走了过来。 冷成话不多,大多数的时候,并不主动开口说话,除了带着魏方,便是替袁松越看看肩伤。 他是个武功高强的,不是一般的强,用二胖的话说,那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号的,不过如今算是退隐了,投靠到瑞平侯府,在袁松越身边做个侍卫。 他行事确实低调,看起来也颇为正直,至少奸邪之事,薛云卉没见他做过,并不似梁星说得那般,是个忘恩负义的色痞云云。 她准备和冷成好生聊一聊。 「来看大方啊?这孩子正练字,怪勤奋的。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虽然大方他没准备考举,不过多看着书也是好的,是不是?」薛云卉笑得十分亲切。 冷成点头,「是。」 薛云卉不觉尴尬,呵呵一笑,又问:「都是你亲自教他啊?这孩子功夫也是你教的?我瞧着是真好,就是不晓得是哪种招数,你师从哪门哪派啊?」 冷成拱手:「不敢当姨娘夸奖。」 薛云卉翻了个白眼,谁想夸奖你,姑奶奶是问你哪门哪派? 薛云卉瞧瞧他,见他嘴巴忒严实,只好往梁星身上扯了扯了,她得好好瞧瞧,梁星到底有没有认错人。 「哪有什么姨娘,贫道不过一道士耳,只是家计艰难,才下山行事的。若不然,在山上跟着师父师姐修行,岂不是好?」她说着,目光紧紧跟着冷成。 可冷成微微垂了眼,「姨娘说的是。」 薛云卉什么都没瞧见,不由有点郁闷,想她圆清道长阅人无数,几句话就能把人家心思问出来,怎么这个冷成,就跟个铁桶似的,任哪都打探不进去呢? 他不是江湖出身的吗?江湖儿女不都挺爽快的吗? 薛云卉并不放弃,手一伸,捞住了魏方,「雨越下越大,别在这蹲着了,咱们往大堂吃茶点去,走吧,冷侍卫也来。」 冷成没有拒绝,薛云卉拉着魏方,引了他往大堂走,完全没瞧见方才一直有两束目光,自高处向下看了几息。 薛云卉只反覆琢磨着,冷成到底跟梁星认不认识,到底有没有过节,琢磨不出,她觉得自己还是该直接一点。 「冷侍卫没来瑞平侯府之前,在哪高就呀?」 冷成答:「四海为家。」 「……那冷侍卫有没有去过山西呀?据说山西风景不错……」 「路过一次。」 薛云卉翻了个白眼,看来她不来点厉害的不行了…… 「冷侍卫可曾路过太华山?我曾听师父说那山仙气缭绕,世间少有,去过的都是有缘人。」 冷成顿了一下,在薛云卉紧紧跟随的目光中,他缓缓道:「说来,还要多谢令师姐在太华山上的救命之恩。」 薛云卉愣了,不禁睁大了眼睛,她旁敲侧击的,他半点口风不露,这会儿倒是直接说来了。 她连着眨了好几下眼,心中不免兴奋,总算可以弄清楚冷成的意图了,就看冷成是真感激,还是假感激了。 她刚想张口,只听有人身后重重的干咳了一声,将她到了嘴边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爷。」冷成和魏方连忙转身行礼。 薛云卉深深唿吸了几口,才按住自己转身骂人的欲望。 这鬼侯爷,就不能等她问完再冒出来?!这会儿摆什么架子?! 她暗骂了两句,这才转过身来,抬头瞧见袁松越站在楼上的栏杆旁,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疑惑,却见袁松越微微启唇。 「过来。」 喊她? 她转头去看冷成和魏方,两人皆未动。 还真是喊她啊? 她再抬头去看袁松越,却见袁松越一转身,走了。 怎么了这是? …… 滴滴答答的声音充斥在耳中,雨幕中,远处的楼宇模煳一片,只有楼下的院子尚能瞧清。 院中檐下的泥地上,魏方用树枝比划的字,早已被雨水冲散了。五月的暑热中,能有如此一场雨,送些清凉,本该让人舒心,可袁松越却莫名有些烦躁。 一个女子,同男人说起话来毫不避讳,不仅如此,还专门扬了脸往人家脸上凑,没见着人家根本不想搭理她么? 如此还不够,非得拉人家去吃什么茶点,人家多说一句,她便觉得得了青眼了,那一脸的兴奋,恨不能扑上去。 怎会有如此不守妇道的女人? 她到底当不当自己是个女人了?! 袁松越皱眉,薄唇紧抿,好歹名分上也是他的妾,她若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伤得到底是他的颜面! 看来他不能再任她由她了,不规矩规矩不行了! 第096章 财迷心窍 看着冷成拉着魏方走了,薛云卉只能上楼去,刚走到门口要敲门,就见庄昊走了过来。 「姨娘。」他行礼。 「咦?他也找你了?」薛云卉敲门的手立即收了回来,「那你先去吧,我还有事问冷成。」 言罢她就要走。 屋里却穿出一个冷冷的声音,「都进来。」 庄昊连忙应声,推了门,不忘喊着薛云卉,「姨娘请。」 薛云卉想熘走没捞着,不乐地进了屋。 袁松越站在窗前,凉凉的目光扫过她,吩咐庄昊,「去给姨娘卖几件衣裳首饰,不必太过华丽。」 此话一出,庄昊不由一愣。 薛云卉也摸不清头脑,不过袁松越要在她身上花钱,她莫名就有些兴奋。 「我有衣裳啊,首饰更不用了,侯爷不如把钱给我,我自己看着添置两件像样的就是!」 袁松越忍着不去看她。 他就不知道了,她觉得他傻么?把钱给她,让她揣自己腰包里?还有她那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是有多财迷心窍? 袁松越不去理她,直接同庄昊道:「现下便去吧。」 庄昊连忙应是,在薛云卉「不用,真不用」的挽留中,快步离去了。 出了门,庄昊松了口大气,跑去找华康支钱,兴致沖沖地道:「我的哥,你猜爷让我做甚?!」 「做甚?」华康不以为然,拿着帕子细细擦拭他的匕首。 「侯爷让我给姨娘买衣裳首饰去!」 华康一愣,匕首差点扎破了手指。 庄昊不等他反应,一把拉了他。 「哥你还记得和我打的赌不?要是侯爷认了她当姨娘,你就给我安排五天的休假!弟弟我方才可是亲口听侯爷说了『姨娘』两个字的!」 华康张口结舌,半晌才瞪着眼问,「侯爷真说了姨娘?」 「那还有假?还让我现下就去呢!哥你赶紧给我支钱,侯爷和姨娘等着呢!还有,赶紧给我安排休假哈!」 华康木木地拿了钱给庄昊,庄昊寻了把伞跑了,他坐在桌子前,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侯爷怎么可能会认下姨娘呢? 因为他生母是外室进门做妾的缘故,他对通房妾室一向避之不及,若不是这个薛氏**差阳错成了侯爷的妾,侯爷怎么会有妾呢? 可现在,侯爷居然要认她了,华康难以置信。 …… 袁松越让庄昊去给薛云卉买衣裳,真真是挑对了人。 这小子机灵,只把「姨娘」「首饰」「华丽」三个词挑出来,保证不会买了男人的直裰回来,而华丽的程度,也恰到好处。 毕竟「太过华丽」不是寒酸,而是不要太张扬的意思。 可庄昊捧着一包半袖褙子百褶裙绣花鞋,并一小匣子金银玉饰打开在薛云卉眼前时,薛云卉眼皮狠狠地抽了两下。 「你买这个干嘛?」 庄昊没回她,抬眼看了袁松越一眼,果见袁松越颇为满意地示意他下去,连忙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跑了,薛云卉又问袁松越。 「他买错了吧?」 袁松越不回她,只淡淡道,「换上。若还想有饭吃,就谨守你的身份。」 薛云卉一脸莫名其妙。他甩手走了,留了她面对这一堆女人的衣裳。 真漂亮,看这光滑的料子,看这细密的针脚,看这繁复的绣花,想来不便宜吧,不知道当了的话,能当多少钱呢?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着好看,穿上怎么这么难受呢! 薛云卉拉了两下腰,腰身怎么这么紧?她又拽了拽领子,领子怎么这么高? 吓得她连忙脱了上身的水绿色对襟褙子,捡了一件桃红色方领半袖套上,终于坐在桌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喘了口气。 「可换好了?」外间传来袁松越的声音。 薛云卉应他,「好了。」 袁松越推门进来,一眼扫过去,目光不由在她身上打了个转。 桃红色的方领半袖,银白色的百褶裙,裙边和袖口都绣了缠枝莲花,再加上月白色的绣鞋,不得不说…… ……庄昊那小子,还有几分挑女人衣裳的眼光。 袁松越清了一下嗓子,又嫌弃地看了一眼薛云卉的脑袋,「就顶着这么个道士头?」 薛云卉这才想起来,髮髻还没换,可她却无奈地挑了眉,「我不会梳旁的。」 一个女人,连盘女人髮髻都不会,还是不是女人了? 袁松越不满,可看着她两眼发光地反覆摸着半袖的精緻襕边,一副甚是喜欢的模样,这股不满又不知去了哪。 「等着。」 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 庄昊在同华康分说,他需要连休五天,这样他就能出京转一圈去了。 华康骂他,「你是不是想着大兴庄子上那几个丫头?那府里那几个给你送花的怎么办?!你小子,能不能只种一颗葱!」 庄昊说那可不行,「她们待我这么好,我怎能辜负了她们?哥你就别管我,反正我赢了,爷认了薛姨娘了,你就得给我排休……」 话没说完,外边有人吭了一声。 庄昊立马闭了嘴,同华康对了个惊讶的眼神,连忙去开了门。 袁松越站在门外,目光从庄昊和华康脸上扫过,又清了一下嗓子,道:「去找个会梳头的妇人来。过几日便至卢氏了,装作过路行商容易些,让下边的人都叫姨娘,装得像些,不要露了身份。」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那两人连忙应是。 华康拍了庄昊一下,小声道:「你小子弄错了吧,爷是拿她隐藏身份用的!还想休假?你小子给我老老实实洗马吧!」 庄昊撇了撇嘴,「华哥,咱可是说了三个月的,这才几天?且等着看呀,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说完,跑去寻会梳头的妇人了,留了华康看着方才袁松越离开的地方,挠了挠头。 那小子肯定赢不了,侯爷怎么会要妾呢?娶妻之后不会,娶妻之前更不会了!更何况是薛氏女,她可是侯爷的仇家!除非侯爷脑袋抽筋了,否则不可能看上她的! 华康是这么想的,可一想到那天晚上侯爷抓着薛氏女的手,要发火又莫名息了火的样子,华康又不确定了。 他摇摇头,进屋去了。 第097章 水性杨花(上) 袁松越回到自己的房门前,想推门进去,伸了手,又收了回来,闷闷地靠在迴廊的栏杆上发呆。 他对那女人,是不是仁慈太过了?他冷眼瞧着,觉得女人好似比刚抓来那两日……白胖了些? 人家捉来仇家,都是用来折磨出气的,他这个倒好,差点没把他气死不说,还当起了「姨娘」! 当然了,也不过是遮掩身份的用途罢了! 他这趟去卢氏县是想先探一番底,再亮出身份,不然地方上那些人,定然全弄好了等着他查,那还有什么可查的?所以,他要假扮过路富商,带着姨娘出门,边打理生意边游山玩水…… 这么想着,袁松越又哽了一下,那她除了好吃好喝,还能游山玩水? …… 不过一会儿,庄昊便寻了会梳头的妇人来了,袁松越让她去给薛云卉梳个像样的髮髻,顺带教教她。 薛云卉勉勉强强地学了些,挑了两支便宜些的钗子插头上,把贵重的揣进了包袱里,想着回头跑了,也能换钱。 她这厢弄好了,梳头妇人瞧着,直夸。 「太太可真真是俊俏,哎呦,小妇人也就见过一回我们知府大人的如夫人,当时只觉得美若天仙,现下见了太太,都不知怎么形容好了!」 薛云卉心道她说得不假,那死鬼的这张皮子确实好,这些年在她手里破衣烂衫的,委实浪费了,这么一打扮,还真有几分贵妇人的模样。 她笑嘻嘻地准备佯装娇羞一番,那边袁松越却推门进来了。 那妇人见了袁松越连忙起身行礼,见着他往薛云卉身上打量,很有眼力地道:「老爷家的太太真真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老爷好福气,太太这般俊俏;太太也好福气,老爷待您真心疼爱……」 她说着,替薛云卉整了整头上的粉珠步摇。她是对面布庄的老闆娘,平头老百姓一个,哪里用的起这样的东西,在她眼里,这不是袁松越对薛云卉的疼爱,是什么? 不过那两个人,可不这样想。 薛云卉撇撇嘴,心道这鬼侯爷才不会这么好,定然有旁的打算;而袁松越却面上闪过一丝僵硬,摆手止住了那妇人的话,让她下去了。 聒噪的妇人走了,袁松越微微松了口气,见那女人也不理他,穿着他的半袖百褶裙,蹬着他的月白绣花鞋,梳着他请人给她梳的髮髻,簪着他着人给她买的珍珠步摇,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觉得,他得把话说清楚,免得她想入非非。 「本分些,当着外人,给你姨娘的尊荣,别不识相。」他沉声道。 「哦。」薛云卉应了一声,她就知道是这样。 她转过了身来,原本高挑的眉稍好似微微压了压,显得柔顺不少,红唇似是也沾了口脂,越发鲜艷夺目。 只她眉眼夹着的全是嘲味,「侯爷要当青天大老爷啊?那小女子可得陪侯爷把戏唱全乎了。」 …… 下晌不下雨了,客栈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魏方憋不住,要出去耍。薛云卉说她外头的衣裳像样,里边的却太寒酸了,穿了半袖遮不住,便说要去买几件里头穿的衣裳。 袁松越被他二人这么夹着耳朵一说,只好道:「那便都出去吧。」 薛云卉先去那布庄,找老闆娘量了身,多花了一倍的钱,让布庄请人今晚之前便把衣裳赶出来,然后又随着袁松越和魏方他们,往洛阳繁华的街市上转去。 洛阳到底是前些朝皇帝住的地方,当年的盛况虽不在了,可遗留下的些许气韵也可见一斑。 薛云卉不耐出门时袁松越让她带的面纱,偷偷摘了下来,瞬间觉得透气凉快许多。 这天到底还是热,他们一行走了没多远,便寻了个茶棚吃茶乘凉。薛云卉好不容易出来放风,哪里会往袁松越眼皮子底下送,没得让他看得更严实,一点跑路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不去,只带着看管她的庄昊和二胖,磨磨蹭蹭地在各色小摊前流连。 眼下她在这卖凉瓜的摊前站了一阵,让二胖买了两个瓜带着,又转身往下一个小摊去,一转头,正瞧见不远处一个男子,被两个小厮扶着,正往这儿来。 那男子着秋香色圆领袍,领口的扣子解下两颗,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看似肚里有酒了。 他醉着,还不老实,左右乱看,见着女子还要上去拉人家,只街上女子眼睛也尖,远远地瞧见他来了,全躲了。 薛云卉瞧着,眼中亮光一闪而过。 不消多时,那男子便醉醺醺地走了过来。庄昊显然也瞧见了,刚想张口喊一声薛云卉,叫她躲一躲,免得多生是非,可谁知,他还没张嘴,薛云卉便同他抬手指了远处的茶摊,「那是不是爷他们?咱们过去吧。」 她指的茶摊确实是袁松越几人落脚的地方,只那处还尚远,最要紧的是,那位醉酒的男子刚打那边过来,薛云卉抬手指得方向,正好也指到了他身上。 立时,那男子便转过了头来,一眼便瞧见了薛云卉。 不知是醉酒脑子迟钝,还是眼前美人绝色太过,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薛云卉暗道他真是不中用。 不过,眼下虽不中用,可若能跟他跑了,回头甩了他开熘可是很容易的。 这人的样子,一看便是个纨绔子弟,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袁松越一路还想掩人耳目,她若是被这纨绔纠缠上了,这逃跑的胜算,可就高涨起来了。 纨绔还痴痴地看她,薛云卉笑了,弯起的嘴脸和眼睛不知不觉更散发着一股撩人的魅力,犹觉不够,她还学起那青楼的女子来,佯作娇羞地掩了口,一个媚眼直直飞到了纨绔身上。 当街被美人抛了媚眼,纨绔立时酒醒了一半,腿脚立时利索起来,三步两步就奔到了薛云卉眼前,完全忽视庄昊二胖警告的目光,一把就拉上了薛云卉的手腕。 那细腻的触感一经掌心穿了过来,纨绔眼睛都直了。 「小娘子,小美人,快跟大爷我回家!你来了,大爷家里那十房小妾都不要了,就宠你一个!」 第098章 水性杨花(下) 纨绔说着,馋涎欲滴。 薛云卉虽被他噁心得一个激灵,可是能逃跑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她刚要开口朝他求救,说她本就是被人绑的,只求这位大爷能为她做主。 可她话还没说,只见一阴影从天而至,全全将她笼罩其下,阴影带着巨大的压迫不说,一个力道一下子擎住了她被纨绔拉住的手臂,而那纨绔的手腕上,也被一只五指修长的铁掌握住,只一瞬,纨绔抓着她的手,立时被扯开了去。 薛云卉心觉不妙,连忙抬头去看箍住她的人,只见袁松越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里带着的滔滔怒火,让她头皮一麻。 她不知,方才那纨绔打茶摊前路过时,便被袁松越瞧在眼里了! 纨绔那般招摇,街上女子见了齐齐躲闪,袁松越当时便暗道不好。他眼看着那纨绔晃晃悠悠地越走越靠近那摊前耍玩的女人。 女人不知何时竟将面纱摘了下来,她瞧见纨绔来了,竟一抬手,指了过去,瞬间,那纨绔便看着她走不动路了。 彼时,袁松越额角扑扑地跳,浑身血液直往上翻。 他忽的起了身,箭步直冲那女人站的地方,却仍是晚了一步——只见那女人媚眼飞起,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勾引男人! 纨绔果然不负她期望,手一伸,便抓住了她的胳膊,嘴里还叫嚷着什么娘子美人的混话。 他觉得自己怒气都快冲出脑门了,恨不能生吞了那女人,活剥了那纨绔! 他一下撕开了纨绔握着薛云卉的手,见女人惊讶地抬头看她,眼中怒火恨不能将她烧成灰! 而他此时却管不了这个了,那纨绔已是叫嚣了起来。 「哪来的小白脸!坏大爷的好事,快、快给爷滚……」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尖叫打断了他嘴里的骂骂咧咧。 纨绔面上瞬间扭曲了,手腕扭断的疼,疼得他差点把舌头咬掉。 他那两个小厮俱吓了一跳,一个连忙去拉他,另一个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袁松越。 「你、你哪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们爷是谁?我们爷是嵩县千户所的小千户,河南卫所的邹同知大人的亲外甥,黄天蝎大爷!你等死吧你……」 又是一身惨叫,把小厮的叫嚣尽数斩断。那小千户黄天蝎,眼泪都砸下来了,直疼得脸上煞白一片,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滴。 袁松越眯着眼睛看了一息,目光又落到了叫嚣的小厮身上。 小厮被他如刀般的目光一刺,双腿一颤差点跪下。 袁松越定定地看着他,又回过头来看着那纨绔黄天蝎,紧抿地双唇微启。 「很好。」 言罢,他一甩手扔开那纨绔,又忽的拽起手下箍住的女人,留了四个字,便拽着女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收拾干净。」 …… 薛云卉被他拽回客栈,甩进房里的时候,手腕差点断掉。她脚步踉跄,若不是后背靠上衣橱,恐怕便摔在地上了。 可由不得她缓上一缓,致她如此窘迫境地的男人,反手甩上了门,大步一跨,那张盛怒的脸,便出现在了薛云卉眼前一指处。 肩头一下被人扳住,男人手指的力道,几欲将她肩上骨头捏碎。 薛云卉抿嘴硬撑着,只见他紧眯着眼,咬牙切齿,低声吼道:「你可真行!见着男人便勾搭!还有谁比你更水性杨花!你到底知不知道廉耻?!」 他额头青筋暴起,眼中盛怒的火焰灼人,吐出来的字扑通冷箭齐放。 薛云卉听了,忽然冷笑出声。 「廉耻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就瞧着那黄大爷好!一脸油光我也瞧着好!我就是愿意跟他!你待如何?!」她瞪着眼,咄咄出声。 袁松越觉得自己快气炸了,怒火烧遍了全身,尤其是那句「你待如何」,好似一下子戳到了他的痛处,她就知道他不知拿她怎么办,所以有恃无恐得紧! 袁松越恼怒非常,弄不清心里是恼自己还是恼她,手下力道突然失了控,一把揪住她的肩,便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薛云卉不意他突然使力,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就被大力甩在了地上,方才被他铁掌攥了一路的手腕下意识撑到地上,一瞬间,如扎针一般的疼直接传遍了全身。 手腕的疼,如滚油浇到火上,直将她压在心底的气焰全翻了上来,她气极了,眼看着男人紧握的双拳,听见那手指被他捏的噼啪作响,以为他要将这拳头狠狠地打到自己身上,不由尖声叫嚷了出来。 「你袁松越又是什么好东西?!你打女人又算什么本事?!」 话音一落,室内诡异一静。 指骨噼啪地脆响又一番充斥了整个房间。 打女人?! 在她眼里,他袁松越就下三滥到这种地步?!会抡起拳头打到她身上?! 怒火和没由来的恨意,让袁松越脸上皮肉颤抖不止,手上青筋突起,他忍不住一拳击出,砸在了手边的衣橱上。 那橱子脆的很,根本撑不住这股疯魔的力道,随着砰得一声巨响,全全塌了下来,木板砸在地上,木屑四处飞散。 薛云卉看着,目光不由一滞,却见袁松越突然抬起了脚,转过了身来。 她心头一颤,以为他这边是要朝她下手了,谁知他一步就跨到了门边,衣摆带起的风,凌厉地撩得薛云卉散乱的碎发飞起,而他勐地拉开了房门,抬脚就要出去。 薛云卉不意他是要走,怔怔地看着,却见那迈出去的脚步,又顿了一瞬。 「脱了这身衣裳!三天不许吃饭!」 犹如低声怒吼的话音一落,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响亮的回声在薛云卉耳朵里反覆迴荡,震的她头脑发晕,半晌,她才坐在地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 晚上吃饭的时候,袁松越要了酒。 华康给他送去,小心翼翼地瞧见他一口一杯下肚,无奈地摇了头,退了下去。 庄昊在一旁吃包子,吃得尤为畅快。华康看着很不爽,照头给了他一记。 「爷正不开心,你倒吃得畅快?哼,这下行了,爷气极了,三天不给她饭吃,也不许咱们叫她姨娘了,你小子就等着洗马吧!」 庄昊说不然,「再等等呀!」 「哼!你小子不想洗马就直说!若你能替爷分忧,让爷开怀,我就免了你洗马这遭!」 庄昊表示很无奈,「我说华哥,且不说咱们谁行谁输还不一定呢,就说分忧这个,你教教弟弟,怎么分忧?是把薛姨娘煮了还是炸了?」 华康指他,「你小子可别乱说话!」 「嘿,」庄昊笑了一声,「哥也知道啊。你看那什么千户的儿,就摸了薛姨娘一把,就被爷把手腕生生掰断了,咱要是把她怎么着了,还不得被爷剥了皮?」 这话当真把华康噎住了,他当爷是气那薛氏女不规矩、不守妇道,才发了大脾气,却忘了庄昊那小子说的这一茬。 是啊,人家那纨绔,也就是摸了薛氏女一把罢了,侯爷至于生生断人手腕? 第099章 闷酒 「康子哥,我吃饭要多吃两个包子,你多给我俩!」魏方匆匆跑了过来。 「怎么?你胃口大开了?」华康问他。 魏方摇头,他说不是,「她没饭吃,我把我多出来的给她去。」 华康惊讶,「这……这我可做不了主!爷可是说了不让她吃饭的!」 「那总不能真让她饿着吧?连个窝头都不给了?」 「那得问爷了……」 华康无奈,却见魏方一转身就要跑,嘴里嚷着:「那我问爷去!」 他连忙把这孩子拉了回来,「哎呀,小祖宗,爷正烦着呢!」 魏方跺脚,「那么办?」 一旁的庄昊却笑了,「那有什么不好办的?哥哥我这还剩一个,你给姨娘送去吧!别忘了给姨娘说,是我给她的!」 …… 房门偷偷地开了一条缝,魏方噌地一下钻了进来,定睛一看,薛云卉正在铺铺盖。 「姨娘……不对,不对,道长,我给你送饭来了!」魏方几步跑到悄悄到薛云卉身前,把揣在怀里的大包子拿了出来。 「一个是我的,一个是小庄哥的,我们都不饿,你吃吧!」 薛云卉讶然。 「快拿着呀!赶紧吃了,回头侯爷该来了!」 魏方见薛云卉发呆,一把拽过她的右手,就要把包子塞给她。 谁知薛云卉倒抽一口冷气。 魏方吓了一跳,见她脸都白了,连忙问:「你怎么了?你脸怎么白了?!」 而此时,薛云卉额头冷汗也冒了出来,「手腕扭着了,动不了。」 「怎么回事啊?要不要紧啊?」 薛云卉摇了摇头,朝他撇撇嘴,「侯爷发脾气,把我扔地上了,看,把手腕撑着了,动不了了!」 魏方瞪大了眼,半晌,皱巴着脸小声道:「侯爷……侯爷他其实很好的,你别同他对着干了。你……你在街上同人拉扯,侯爷定不高兴,况那人一看就是纨绔、恶霸,不是好人,你以后别这样了。」 他劝得很认真,薛云卉淡淡笑了笑,道:「你以为我就想同那人拉扯?要不是为了借他的手逃命,你以为我愿意啊?我又不傻。」 「逃命?可侯爷不会害你性命的!」 「呵,是不会,」薛云卉微嘲地笑了一下,见魏方迷惑地看着她,好言解释道:「可他会把我送进山里啊,那样的话,我怎么找我哥哥了?你若是找不到哥哥,可觉得心慌?」 魏方想想,点了点头。 薛云卉笑笑,「我也是一样的啊。况我家里还有小侄女等着我,我也不想被关进山沟里。」 这下魏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哽了一会,只好把包子放在了桌子上,「……你吃吧,我得赶紧走了!」 薛云卉说好,再三谢了他和庄昊,送了他出门。 坐在桌前,薛云卉慢慢闭了眼睛,感受到体内滚动的灵力,渐渐往手腕上涌来,不过几息,痛便消了。 消了痛,她连忙收了灵力。 这伤若魏方不晓得也就罢了,既然他知道了,便不能好的太快,若在这群凡人面前露了马脚,以那鬼侯爷对她的恨意,恐怕立时就得把她送去道录司,到那时她的处境,可比保定的青藤精还要悽惨多了。 她嘆了口气。 罢了,她是懒得折腾了,扔进山沟就扔进山沟吧,离了那鬼侯爷,她再想办法便是,她如今受下这些罪,也算把死鬼薛云卉的罪孽还清了,以后山高水长,再不相见了。 …… 直到月上中天,袁松越才放下了手中的酒盅。 月似缺了个边的圆盘一般,圆盘圆着的时候,是端茶托水的盘子,缺了哪怕一点,便是伤人的利器,瞬间就能见血。 袁松越起了身,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一旁侯着的华康还没上去扶,他又稳住了。 就这么着一杯接一杯地从夜幕四合到月上中天,一般人恐怕都得醉死过去了,偏他也就是晃了晃而已。 华康摇头,侯爷一有心事就爱一个人吃闷酒,偏又喝不醉。只那些酒喝到肚子里,终究是伤身,他劝不住,要有个能劝住的,该多好? 袁松越看了他一眼,晓得他的心思,只道,「不早了,歇吧,明日卯初二刻起身,紧着些,晚间便到了。」 「……会不会太早了,这会都快四更天了,爷睡不了几个时辰……」 袁松越摆手打断了他,「无妨,歇去吧。」 言罢便背着手回房去了。 推开房门的时候,房内静悄悄、黑漆漆的,没有灯火,唯月光洒在地上,他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侧着身子,沉沉睡着。 他看了一眼,便飞快地收回了目光,窸窸窣窣地收拾了一番,从她脚边走过,坐到了床前脱鞋。 目光不由又扫到她身上,有蚊虫从他耳边飞过,又往她身上跑了一圈,飞走了。 她真是受老天眷顾,连蚊虫也不去滋扰她…… 想这个,又让人生气。 袁松越不敢再想,借着些许酒意,躺下睡了。 翌日天还没亮,他便醒了。 他坐起身来。许是有了些许动静,床下的人轻哼了一声,转过身来,平躺着。 目光自有主张地从眼角扫了过去,他见她皱着眉头,面上有些许忍耐之意,不知正为何事忍耐。 是饿得吧?他想。 只一想,脸色又是一沉。 水性杨花的女人,饿死拉倒,免得糟蹋粮食! 他恨恨想着,可想着想着,脑筋打了个转。 若是就这么饿着,回头她在马上晕倒摔下去怎么办? 念头一起,又被立即否决了。 别说两顿饭没吃根本饿不晕人,就是旁人晕了,她也晕不了,她可能耐着呢! 他下了床。 这边动静大了,薛云卉自然也醒了。她下意识就想去揉眼睛,可手腕一抬起来,便疼得她倒抽了口冷气。 袁松越不由瞥了过来,见她抿着嘴皱着眉,心里止不住猜她又怎么了,可念头一起,又被自己生生扼住。 随她去,别管她! 他极快地收拾好了自己,好似唯恐被什么绊住似的,一步不停地出了房门。 …… 魏方又偷偷留了两个包子给薛云卉,还从冷成那拿了药酒给她擦手腕,生怕被袁松越发现,待她擦完便又带了回去,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出门没走两步,一抬头,就见袁松越迎面走来。 第100章 险与奇 袁松越打量魏方,见他面色窘迫,两手背在身后,显然是从自己客房那边过来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伸出手来!」 可怜的魏方本就心惊胆战了,又被他一吼,吓得一个激灵,哆嗦着伸出手来,是包大包子的纸和一瓶药酒。 袁松越抿了嘴,瞪了他一眼。 魏方自来乖巧,从没不听话过,这才同那女人认识几天,就被带坏了?! 「爷……我……她……」魏方急的要命,一跺脚,直接吐了实情: 「爷,她也是没办法了!她不想被送到山沟里去,她家里还有哥哥和小侄女,这才打那个纨绔主意的!大方求爷饶了她吧,不吃饭会饿坏的,何况她手腕也扭了,都受伤了!」 这孩子急得额头都出了汗,用祈求的眼光看着袁松越。 袁松越却似被使了定身术一般,定在了那里。 原来她招惹纨绔,是想借力……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袁松越不由又恼怒起来。 他骂她水性杨花,她当时为何不驳他?还顺着他的话故意气他!偏他,就真真被她气到了,满脑子都是这女人自甘堕落自甘下贱!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就这么想她自甘堕落自甘下贱? 怎么可能?!他恨不得她规规矩矩的…… 衣摆被魏方拉住了,袁松越这才从恼火中抽身出来。 「爷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 「和你有什么关系?无事了,你下去吧。」他勉力平静道。 魏方听了愣了一愣,「那……那她……」 袁松越深深闭了眼睛,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抬手拍了拍魏方,「她也无事了,你去吧。」 听了这话,魏方眼中放了光,激动地再三谢过袁松越,小鸟似的跑开了。 看着不远处的房门,袁松越想抬脚过去,又不知道见了她该说什么。 自己胡七胡八地大发脾气骂了人,还骂了女人那样不堪的话,想想他就恼得难受。况她手腕伤了,难怪早上疼得哼哼?她如何伤的?难道是他甩她那一下? 袁松越又看了看那门——他若进了屋去,她定不理他,难道还让他说软话服软? 他为什么要给这个犯了他的仇人服软?! 这种恼火又不知所措的感觉,委实抓心挠肺,直挠得袁松越头皮都快炸了。 他终究还是转身走开。 可不知为何,自昨日便窝在心口的闷气,不知何时就散了,无影无踪…… 一行人早早起了身上路,本以为快马加鞭,入夜便能到了卢氏县,却不成想山路难行,前刚刚降过雨,道路泥泞,越往西越难走起来。 几个男人也就罢了,薛云卉伤了右手腕,驾马尤其不便,一路晃晃悠悠,晌午勉强到了洛宁县,袁松越下令休整,明日再行。 「既是装作过路行商,便把货物都备起来吧,像样一些……」 袁松越吩咐华康,让他趁下午休整,好生收拾收拾,华康一一应了,却不见袁松越发话让他离去,抬眼悄悄打量的时候,见这自家侯爷面露纠结之意,过了几息,又嘆了口气,貌似决定了什么,这才又开了口。 「去寻个跌打大夫过来吧。」袁松越道。 华康还以为他肩伤又復发了,吓了一跳,「爷要不要先让冷成看看,属下这便去寻!」 袁松越面露些许窘色,摆了摆手,「我无事,你去寻便是了……最好年纪大些。」 言罢转身走了。 华康一脸莫名,行动倒是快,不一会便请了个有经验的老大夫过来。 老大夫看起来年近花甲了,华康为着请他还颇费了一番功夫。袁松越瞧他一把白鬍子,暗自点头,亲自引他往自己的客房去。 老大夫见这阵势,心道肯定是有女眷受伤了,约莫是这位年轻小爷的太太,因而也不乱问,袁松越很是松了口气。 他推门请老大夫进来的时候,薛云卉正百无聊赖地沾了水在桌上写字练测字。 她于测字一道不大擅长,主要原因还是认字的时间短,学得不大扎实,好些笔画繁复的字认不清楚。 袁松越带人进来,她诧异地起了身,疑惑地望着袁松越。 她眼神里还带着紧张和警惕,袁松越没来由地心头刺疼了一下。 他清清嗓子,「是位老大夫,给你看看手腕……」 说着见薛云卉眉毛挑得老高,心头这刺越发刺得深了,他不由没好气地沉声道:「……免得误了事!」 这话一出,薛云卉立时露出了瞭然的神色,袁松越看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掀了桌子的冲动。 「劳烦先生了。」 老大夫说不劳烦,坐下替薛云卉看了,又替她诊了脉,摸着一把鬍子,不说话。 见这情形,袁松越心觉不好,刚要问上一句,便听那老大夫问:「之前擦了何药?」 薛云卉说是友人家传的跌打药酒,老大夫要看,拿给他看了,他又摇头。 薛云卉心下乱跳,这老大夫,不会看出了什么吧? 她说着,去看袁松越,见他也正朝自己看来,两人目光意外撞了个正着,皆有些愣住。 见她眼中有紧张,袁松越禁不住开了口:「先生,她这伤如何了?」 老大夫斟酌了一下,袁松越和薛云卉皆心中一紧。 「倒也奇了。这药虽是好药,可这位……公子的体质也非比寻常,手腕确实伤了,好得倒是快,好似用了灵丹妙药一样……」 这话一出,袁松越莫名松了口气。薛云卉却强忍着,才没去捂那老大夫的嘴。 别说了!把她老底抖出来就完了!鬼侯爷还在一旁听着呢! 好在老大夫没继续说,只道「奇了,奇了」,薛云卉干笑,说那药酒和她手腕甚是契合,老大夫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开了药,让她好好修养,不要乱动这手腕。 老大夫走了,袁松越送他出门,薛云卉看看桌上留下的星星点点水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真应了这个「险」字啊! …… 解了禁令,又有吃有喝,薛云卉撇撇嘴,不以为意,心道鬼侯爷爱面子,定是为了做做面子功夫。 晚上袁松越不再对她恶语相向、横眉冷眼,薛云卉微微奇了一下,又想着要到卢氏县了,他要把她扔山里了,没得再多惹是非。所以她又把惊奇放了一旁,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日又是跑马。 很不巧地,昨夜山里下了雨,原本就泥泞的路,更加难走了,跑起马来,马蹄打滑。尤其山路崎岖,不乏临渊之路,步步都是惊险。 其他人都如此,更不用提薛云卉这个本就不善跑马、还伤了手腕的人了。 第101章 说话算数 当下这段路盘山而上,一边近山,一边临着陡坡,薛云卉一直靠着山边行路,唯恐掉下山去,可此路极窄,薛云卉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走了一脑门的汗。 袁松越时而看她两眼,一面嫌弃她拖了一行人的后腿,一面真怕她一不留神掉下山去。 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薛云卉胯下这匹马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怎么,左前蹄子踩到了一块熘滑的石头上。 瞬间前蹄噔地弯了下去,蹄心持不住力,一下便在泥水里滑开了,连人带马矮了下去不说,全歪到了山崖一侧。 薛云卉是真的被吓到了,她慌忙去拉缰绳,可此时哪还有用,马儿另一只前蹄也撑不住了,砰得一下就跪了下去! 可怜薛云卉一只手不得用,费力去抱住马颈,却仍是被晃得冲上前去,眼看着就要摔下马了,最最要命的是,此地正处转弯地段,她这般往前一冲说不定就要掉下山崖! 此时哪还顾得上手腕受了伤,她一咬牙,身子往下一扑,就要死死抱住马颈。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臂,就这么一拉,一把就把她拉了起来! 她整个人飞起,下一息,已是坐到了旁的马上,更是坐到了拉她之人前怀。 惊魂甫定中,她回过头来,一眼看见那人责备的眼神,紧紧抿着的唇,不由愣了一下。 鬼侯爷竟出手救了她?! 而此时的袁松越,方才突突乱跳的额角总算缓了一缓,他就知道,这女人骑不好马,早晚得出事! 要不是他时刻看着,她这会说不定九死一生了! 她却回过头看来,还一脸的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难不成还想掉下山崖不成?不知道害怕么?! 他没什么好气,「骑马都不会!」 话一出口,就见女人委屈又不甘地动了动嘴,却没说话,回过了头去了。 袁松越莫名烦躁了起来。 这边出了变故,前头的华康连忙转头看了过来,一看之下,大吃一惊——侯爷,竟把薛氏女弄到自己马上坐着了,还揽在前怀里! 他眼睛瞪得老大,一旁的庄昊连忙吭了一声,这才把他叫回了神来。 「侯爷可还好?」他试探着问。 袁松越瞧见了他惊讶的目光,脸上不由有些僵,只一瞬,又道:「都打起精神来,山路难走,过了这段便好了!」 众人连忙应是,袁松越这才松了口气,又转头吩咐了身后的瘦杆,「你带着那匹马吧。」 痩杆连忙应下,薛云卉转头往后瞧去,瞧着自己那马已是站起来了,不由便道:「我瞧着马没事了,许是它一时恍惚失蹄罢了。」 袁松越听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马自是没事,可你会骑么?」 薛云卉被他这话噎住了,不说话了,回过了头去。 袁松越越发地恼了,嘴抿得紧紧的,不再说话了。 两人都沉默了,其他人更不说话了。 有鹰从他们头顶掠过,发出一声嘶鸣,马蹄踢踏的声音几乎成了全部,只是在马儿的走动下,马背上的人被颠簸着,一不留神就挨到了一处。 天热着,方才那一番惊险,惊得人出了不少汗,袁松越牵着缰绳,臂弯里还圈了个人,这人时不时还撞他两下蹭他两下,不知不觉,他后背便出了一层细汗。 嘴唇有些干,这段山路未过,此时也不好过多动作,他只能忍着。 偏偏,身前的女人动弹了起来。 她动弹一下还不够,还不停地动弹,一会动动肩,一会扭扭腰,连腿都蹭了两下。然而两人俱在马上颠簸,袁松越还得越过她去牵缰绳。 她动得这几下可非同小可,袁松越只觉得浑身燥热起来,喉头又紧又干。 他实在忍不住了,「别再动了!」 女人立时顿住了,只一瞬,立马露出了牙尖嘴利的本性,嘀咕起来。 「侯爷真是管天管地,我动弹两下怎么了?你后背痒又挠不到的时候,就不能活动两下缓解缓解了?我虽感激侯爷出手救我,可也不能连人动两下都管着的!」 袁松越气得翻了眼。他说一句,她回十句,真是好样的! 可一想,自那日他拽着她回客栈,大发雷霆之后,她便不同他说话,这会儿倒开了口…… 女人不听他的,还在动,一不小心蹭到了他手臂上,一阵酥麻立即传了过来。 体内的燥热层层攀升,袁松越额角已是渗出了汗,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由不耐嚷道:「哪里?」 哪里?什么哪里? 薛云卉很是迷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袁松越瞪了回去,「哪里痒?!」 「右腋下一捺……」 薛云卉怔怔地回应,这边说完,就觉右腋下一捺处,被男人的手指挠了两下。 她讶然,不过痒意立时缓解的痛快,让她禁不住舒服地嘆了一声。 袁松越闻声,脸一黑。 女人竟还享受起来了! 他使劲抓了一把,谁知力道更加宜人了,薛云卉连忙赞许:「对,就这样!」 袁松越面黑如锅底,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薛云卉这才从解了痒的痛快中回过神来。 鬼侯爷居然替她挠痒啊?! 真是……铁树开花?! 她偷偷回头打量他,见他板着脸目不斜视,眨了眨眼,低声道:「多谢侯爷。」 袁松越意外了一下,方才莫名来的那些恼意,瞬间消散了。 还有些良心,他想。 「嗯。」他应了一声,并不看她,继续驾马,可眼角却扫见她偷偷打量的目光,眼睛一眨一眨的,似夜空的星。 一句在脑中盘桓许久的话,一不留神就吐了出来。 「你若规矩,便将你带回去。」 话音刚落,两人都愣了一下。 薛云卉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就按住了他的胳膊,「真的?!你说话算数?!」 袁松越方才也愣住了,被她一嚷,回过神来,不耐地瞥了她一眼,「自是算数!」 他说完这句,忽然想起自己捆她离京的时候,下了决心要将他扔进山里的,这才几日,竟变了卦。不由地,他便觉得她问的那句「你说话算数」,颇有深意。 他又恼了,想扔句厉害的,找回些颜面,可一低头,瞧见女人又大又亮的眼睛,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芒时,想说的厉害话,全化在了舌尖。 「侯爷,我肯定规规矩矩!肯定本本分分!」 她跟立誓一样,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直抓得他心头也紧了起来。 他板着脸颔首,见她立即笑逐颜开,心下不知不觉竟也轻快许多。 他是不指望她规规矩矩、本本分分了,能不要一时三刻地闹腾他,他也就满足了。 说实在的,在马背上这些年,还没有那一回,似这次一般累。 明明不过跑了八天的马,跟过了八年一样…… 第102章 微服卢氏(上) 到达卢氏县城的时候,已经日头西斜了。 卢氏县地处豫西山地,独立深山之中,车马不便,袁松越一行一路上皆有感触。 整个县总计一千多人,军户及军眷占到三分之一,出事之后,河南都司和布政使司皆派人至卢氏查问,城中人少,有个风吹草动必瞒不过去,袁松越不欲张扬,如此最多能隐匿身份一两日,总得趁这些时候,了解些民情。 他们一行寻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匆匆放下行李,便出门去了。 薛云卉如今作袁松越的小厮打扮,跟在他身旁,他去查探,她便和魏方叽叽喳喳地闲聊。 查问民情自然要去茶馆,可寻了一家门头高亮的茶馆进去,却发现里边没什么人,桌上却还有没收的茶碗。 袁松越皱眉,薛云卉跟在他身后打量了一番,嘀咕道:「我怎么瞧着,跟人都跑出去了似的?」 她说的不错,桌边的条凳横七竖八的,茶碗摆在桌上没收,掌柜小二皆不见影,可不就跟人都跑出去似的? 「难不成这间茶馆方才闹鬼了,还是厉害的鬼,把人都吓跑了?」薛云卉啧啧称奇。 「别胡说。」袁松越瞥了她一眼,又转头吩咐,「庄昊去找掌柜,二胖去街上转转。」 两人领命去了,庄昊这边刚出了门,就转了回来,身后跟着个中年男子,正是茶馆的掌柜。 「唉,让客官久等了,抱歉!」掌柜连忙道。 袁松越说无妨,顺势问他,「人都去哪了?」 掌柜嘆了口气,「还不是打死了人的事么?又闹起来了。客官是过路的吧,不晓得便罢了。」 袁松越问他为何,「总归还要在县里盘桓几日,掌柜的若知晓不妨告知一二。」 掌柜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将卢氏的大事简明扼要地道了一遍。 「……谯村卢氏一族,如今净剩些老弱病残了,壮年男丁在狱中遭了大罪不说,昨夜还死了一个!这不,人家今日得了消息,闹将起来了!就在县衙门口,寻死觅活呢!」 袁松越闻言眉头一皱,自袖口掏出一块碎银子,「这点银子请掌柜吃茶了,多谢。」 言罢,便转身欲离去。 掌柜也不多留,只道,「人多,可小心!」 诚如掌柜所说,县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离着人群还有八丈远,便听到人群中吵闹哭泣声不绝于耳。 二胖打听完消息寻过来了,同袁松越回禀了一番,和那茶馆掌柜说的相差不大。 「……说是受了刑,硬撑了几日,撑不住便没了。此人是那谯村卢氏族长家中长子,在此案中牵涉颇深。现下卢氏族人得了消息,全闹过来了,大喊冤枉,尽是妇人孩子和老人,官府打不得,赶了也不走。」 「其他百姓如何说?」袁松越问。 「百姓多道谯村卢氏一族可怜,不过也有军户家眷说是死不足惜。」 「看来各执一词。」薛云卉认真听完,总结道。 袁松越嗯了一声,又问二胖:「如今都有那些官员在卢氏?案子可有进展?」 「回爷,除了卢氏本地知县和百户以外,河南都司指挥同知彭大人、布政使司的左参政魏大人、河南卫的指挥使季大人和河南府知府龚大人都带了些人过来。」 二胖说的不算快,可薛云卉听得脑袋煳成一团浆煳,半晌捋清了些,晓得貌似都是地方大官,便道:「这么多大官在这儿,怎么还没审清楚呢?」 袁松越摇头,遥遥看着吵闹的人群,目光沉沉,「越是人多,越审不清。」 事实确实如此,本就是军民纠葛,如今两方皆来了大员,人人都想补一补自己这一方的漏子,这漏子越补,后来来的人便越看不清真相了。官员们自然官官相护,苦得都是百姓。 袁松越也不是拿着尚方宝剑来的,他亲自跑的这一趟,也是为了补漏子,只不过补的是中军都督府的漏子,至于下边闯下祸的一干卫所军官军户,关起门来,也得一一清理干净。 用兴盛侯的话说,「豫西一带混乱已久,正好藉此机会清理干净,名头找得好听些,该怎么砍怎么砍便是。」 这是兴盛侯的信任,更是给袁松越培植亲信、立威的好机会,他这趟差事,不打起精神都不行。 是以那些官员可以掩耳盗铃,他却得处处都弄明白了,才好拿捏其中分寸。 薛云卉还在踮着脚往里看,又扯了魏方,「要不要进去瞧两眼?」 魏方拿不定主意,回头询问地看向他家侯爷,见侯爷点了头,便同薛云卉往人群里挤了。 庄昊也被指派着一併跟去了,三个人往人群里挤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脸色都有些垮。 「怪可怜的。」薛云卉道。 「何止可怜,简直太惨了,爷,你可要为他们做主!」魏方没见过这等事,急得不行。 见这两个都这么说,袁松越问怎么了。 「唉,就是谯村卢氏一族,一个壮年男丁都没有了,不是蹒跚学步的小娃娃,便是佝偻着腰的老头子,其余全是妇人,我听着他们喊冤,说是官府已经准备屈打成招,下令斩首了!哎呀,这一族怕是要完啊……」 「下令斩首?什么时候的事?」袁松越皱眉。 薛云卉不知,二胖连忙上来回话,「回爷,没下令,是谯村卢氏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前边官差赶他们时,都说没有的事。」 袁松越面色沉了沉,薛云卉却朝他问道:「我方才怎么听着,还有道士掺和进来啊?」 这事袁松越还是知道的,便道:「谯村卢氏喊冤,正说是被道士骗了,挖银用来炼丹,非是图财。」 「炼丹?」薛云卉眼睛眨了眨,「用银子炼丹?做什么用途的丹啊?」 「求男。」 薛云卉愕然,转头看了一眼哭闹不休的谯村卢氏妇孺,怔怔道:「这下好了,男丁全没了……」 袁松越瞥她,「道士没抓到,如何知道他们说的真假。」 「炼丹之术在这一带,还是很盛行的,况我看那些人哭闹的,不似假的……」她说着,瞧见袁松越不屑的眼神。 她偷偷撇了撇嘴,回过头来又笑嘻嘻道:「当然了,侯爷英明,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袁松越没理她,以为他没瞧见她偷偷撇嘴? 第103章 微服卢氏(中) 天色渐晚,人群渐渐散了,谯村卢氏哭闹喊冤的,都被官府的人塞进了车里,送了回去。 薛云卉看着马车远去,嘀咕道:「官府对他们挺好了,要是抓几个闹事凶的关两天,他们也照样老实,不是么?」 袁松越闻言若有所思。 他们下榻的客栈对面,是个面馆,大锅熬制的羊汤散发的肉香,顺着风飘了几丈远,天虽热,可吃羊肉烩面的人却络绎不绝。 薛云卉和魏方闻着这味,看着那铺子,眼都直了。 袁松越只好道,「过去吃吧。」 两人欢天喜地地跑过去,寻了没人的桌子坐了,点了人头,让小二上羊肉烩面来。 袁松越自不拘和他们同桌,他坐了上首,眼角瞥见薛云卉绘声绘色地同魏方交流吃喝之传说。 「……再说到驴肉火烧,我们涿州城西有个老婆子,她家的驴肉火烧最是好吃。那火烧呀,外焦里嫩,咬的时候嘎嘣脆,里头却是松软,夹着的驴肉更不用说了,那叫一个咸香可口。有的家煮的驴肉火候掌控不好,嚼不烂还塞牙,他们家的全不会这样,城里人都说,老婆子家年轻的时候,也煮不好,后来有神仙点化了,教了她密法!」 魏方先是听得口水咕咕咽,后又听她说有神仙点化,立马惊问:「真的?神仙为何点化她呀?!」 薛云卉答:「说是神仙见她烤的火烧太好了,没好肉配可惜了,深觉暴殄天物,这才传了密法!」 「啊,原来神仙比咱们凡人还懂吃呢!」 「可不是?我再跟你说个……」 袁松越没看他二人,只耳朵听着,也晓得两人一个胡扯八道,吐沫飞天,一个深信不疑,竖耳倾听,他不知不觉嘴角便弯了上去…… 羊肉烩面不消多时全上来了,袁松越动了筷子,其他人也拿了筷子,可到薛云卉的时候,她傻了眼了: 右手,还没好,筷子拿不了; 左手,不会拿,一夹往下滑! 袁松越早就料到了。 这下见她左手拿着筷子,笨手笨脚地好不容易夹了一根面,结果手一抖,那面滋熘一滑,没夹上来不说,还甩了她一脸面汤! 袁松越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尤其见她呆呆地坐在那,看着一碗等了半天的羊肉烩面,一脸地纠结、惆怅,心里更是笑个不停。 该!也有她吃瘪的时候! 而魏方那边,这会儿功夫,小半碗面都下肚了。 他抬头瞧见薛云卉碗里还满满的,咽了一口,问:「怎么不吃啊?」 「怎么吃?不会吃啊?」薛云卉无奈极了。 魏方这才想起她手腕伤了的事,想了想,道:「要不用勺子?」 薛云卉说没用,「面条滑着呢!」 她自己说着,都不禁嘆了口气。这两日都在吃饼子包子,没觉什么不方便的,这下轮到吃面了,没辙了! 怎么办? 「小二,」袁松越突然出了声,「上碗羊肉泡馍。」 …… 为了表达对袁松越的感谢,薛云卉觉得自己得像个小厮的样子,更规矩,更本分,因而一晚上都在老老实实做活。 华康和庄昊一个过来回事,一个过来送水,薛云卉过来开门,华康见她手里拿着把剪子吓了一跳。 他紧张得瞪了眼,薛云卉笑道:「我不是要行刺,你别紧张,侯爷让我剪下灯芯而已。」 她虽这么说,华康仍是不大放心,目光扫到袁松越正伏安看书,没对她的话有什么异议,这才不好意思地朝薛云卉点了头。 虽说现下侯爷不让他们叫姨娘了,只当她是小厮,可当着旁的人,他们能当她小厮,可私底下,谁敢对她吆五喝六? 前几日,侯爷大发雷霆,他还以为这下侯爷要下决心了,谁曾想不过两天,竟晴空万里了,看似还比从前更……和谐了些? 华康猜不透想不明白,抬眼见她真的走过去替侯爷剪桌上的蜡烛,倒真有几分近身服侍的样子,不由又有些愕然。 庄昊踢了踢他的脚,华康这才上前回话。 「爷,已是寻了两边的人,明日便可过来,您看什么时辰过来?」 「就上晌,越早越好。」 华康应了,庄昊也将水放置好了,两人出了门。 出了门,华康满腹心思,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庄昊嘿嘿笑。 「我说哥,不就给我排几天假么,至于这么魂不守舍的?」 华康回了神,打了他一把:「你小子净想着到处浪去!回头我就禀了侯爷,让你去军营里练半年!」 「唉?哥你不能这样,打赌就是有输有赢啊!你可不能耍赖!」 华康说谁耍赖了,「三月未到,你小子别得意的太早!」 庄昊根本不以为然,「行啊,行啊,总得让哥输个明白!我估摸着,用不了三个月,一个多月说不定就见分晓了!」 他得意得很,华康想骂他也不知从何开口了。 他只看着侯爷和薛氏女相处的样子,越加的顺遂,虽说侯爷不再气得发火或者喝闷酒了,可若是真这般没定亲就有了姨娘,说不定还要有了庶长子,回头回了京,如何能挑到好的名门闺秀,定然被人诟病的! 华康愈加惆怅了,袁松越却莫名睡得香。 次日一早,袁松越便吩咐庄昊:「弄张榻来,再收拾收拾东西,晚间许是要住到驿站去。」 庄昊应下去了,不过一会儿,华康便来回禀,说昨日按着袁松越的吩咐,请的人来了。 袁松越要自民中查探实情,自然找当事人来分说最好,可惜当事人都已入了狱,只好找了当事人的亲眷——谯村卢氏族长的孙子和卢氏守御百户所的一名军户。 前者大伯刚死在狱中,后者表弟械斗时折了一条腿,如今扔在关押。 先来的是谯村卢氏的小辈,名唤卢书瓷,今岁不过十四岁,因着为父守孝,没有掺和到私挖银矿的事情里,现如今是没被牵扯的小辈里年纪最大的了。 袁松越唤了他来,找了个茶楼的雅间隔了屏风问话,那卢书瓷进了屋,跪在地上便是磕头。 「小人一族真是冤枉,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第104章 微服卢氏(下) 话说卢氏县的这桩大事,由私挖银矿引起军民械斗,两件本朝明令禁止的事并在一起,不惹出这么大的阵仗,都不大可能。 可偏偏刨根问底,均说冤枉。 「……那道士来做法,族里的人都见过的,他说我谯村卢氏一族近年人丁不兴,乃是缺了气,他能炼丹补气。起初我祖父也不相信,后来那道士就指了三叔,说能在他身上施法……」 卢书瓷的三叔名唤卢溯,是谯村卢氏族长卢同的么子,他膝下三女,家中一妻一通房,道士点名要替他改运,只说他通房肚子里的,是个女胎,吃了丹药就能变为男胎。 道士说的话让人万分吃惊,卢溯通房肚子里这一胎都六月有余了,经大夫看了,能生会养的妇人也看过的,都说是个女孩,他却敢说能改! 他既然拍着胸脯打包票,还道不要钱,族长卢同自然点头,当时便说,他若能成,一族便信了他,砸锅卖铁也请他为众人施法。 自那,道士便开始给卢溯他的灵丹妙药服用。 三月后,一个男婴哌哌坠地。 「……我祖父自然全信了他,请他为全族人作法,他却要纹银五百两,说三叔吃的丹药,就是用银子炼出来的!合族上下都掏不出来这许多钱,那道士却道,银砂也能抵用!」 道士既然敢说,就已经为谯村卢氏算好了路子,只说自他们祠堂往西三十丈处,便有银砂。 众人将信将疑,可道士指的那一处是当地百户所军户的田地,他们如何能挖得?况私挖银矿可是犯罪之事,他们也不敢。 道士自然有话等着他们,他道:「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既不敢捨出些气力,那便只能坐等着阳气散去了。」 这话说得合族上下心惊肉跳,谯村卢氏除了被他改运的卢溯之外,五年来只得了一个男丁不说,还有两个大些的夭折了,他们如何不怕? 捨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何况地底下挖矿? 他们做的极严密,从祠堂后挖了起来,全族男丁齐上阵,真真就在道士指的那一处挖到了银砂。 老道在不远处的山间破观里支了个炼丹炉,每日都由卢氏族人把挖得的银砂倒进炉里炼。而那丹药极难得,需要服用的人又多,一时间卢氏一族几乎全为挖银砂而忙。 这般过了两个月,出事了。 百户所一位老军户死了,给他下葬的地方,下雨歪倒了树在上头,有人说不吉,只得临时重选了地方,就在军田边缘的一块地里。 一片哀哭之中,挖地下葬,谁知意外之事出现了,这地居然自己塌了! 这下不得了了,谯村卢氏私挖银矿的事全暴露了。 那些军户直接闹将起来,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直接找上门去,就问为何挖他们地底下的银子,还让谯村卢氏把挖的银子吐出来! 卢氏一族哪有银子给他们,说了实情又有谁信?两边皆抄起傢伙,打在了一处…… 卢书瓷说得嗓子有些哑,他年纪虽不大,可脑子还算转的快,晓得这般被找来,隔着屏风说话,屏风里头定然坐着大官,说不定便能帮他们洗冤了! 他叩头不止,薛云卉唏嘘不已,卢书瓷走了,她便嘆气道:「唉,道士骗人啊!」 袁松越含笑看了她一眼,想说她「你这个道士也没少骗人」,未及出口,华康便道,找来的军户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这个军户四十出头的年纪,打架的事他没参与,不过倒是和好几个牵扯在内的军户关系亲近,这会让他分说,他愤愤不平。 「……咱们生活又哪里容易?他们居然都偷到了咱们眼皮子底下!那么深那么长的个矿,那得挖了多少银子去?他们却混说没有钱,一个子儿都不给,还拿道士骗人,真是欺负人欺负到家门口了!」 那人说起此事仍气着,唿哧唿哧地喘粗气,袁松越让人给他倒了杯茶,那军户喝了,嘆了口气。 「俺们百户是老实人,这样的事从来不让沾一点半星,也不是没人提过咱们地底可能下有银子,百户知道了便下了禁令,说什么都不让挖。谁曾想,都让谯村的卢氏挖去了!这下行了,两边打架,他们死了人倒叫上了天,咱们这边又不是没死人?凭啥把咱们的人抓起来?私挖银矿的是他们!他们才是该千刀万剐……」 这个军户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顿愤慨之言,只把谯村卢氏骂得跟恶鬼一样,百户所是跟着倒了大霉。 薛云卉听着,也不由地回过头去想卢标的话,待这个军户也走了,她便问道:「侯爷怎么看?」 袁松越却道:「倒茶。」 薛云卉翻了个白眼。 案子问得怎么样不知道,架子倒是端上了,是不是还要给他磨墨铺纸啊?真当自己是升堂的官老爷了? 想是这么想,可她手下却麻熘地倒了茶来,端到他脸前:「侯爷请。」 袁松越扫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恭敬眼睛却乱眨,晓得她心里定然嘀咕,只不理她,道:「说得都是实话。」 「……」 薛云卉又翻了个白眼,她也听出来两个人没撒谎了,还用他说? 她琢磨了一下道:「我觉得道士是个要紧的,可惜没抓到。」 袁松越点头。 薛云卉心道最关键的人没了,查不出来也不奇怪,只不晓得之后怎么办? 「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观,去道观。」 袁松越这话一出,薛云卉直觉就想点头,可仔细这么一琢磨,又觉得这话有点怪,有点刺耳。 她拿眼角去瞟袁松越,却见他正斜着眼睛看过来,嘴上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讥笑,让薛云卉想照着他的脸,给他一拳。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指望着跟他回去呢。说实在的,这当牛做马的日子,真还没前些天张口就能怼他的时候爽快。 因而她呵呵干笑了两声,恭维道:「侯爷英明,侯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袁松越嗯了一声,扫了她一眼,见她眼里又不服,面上却只能低眉顺眼的,袁松越有些想笑。 早知道这样她能老实,先前早该用这个法子治她,真是白白让她猖狂了许久! 袁松越起了身,问了这两个人,他心里有数了不少。未及晌午便留下华康他们照看着,自己带着几个人,往那道观去了。 第105章 都不容易 谯村在城东北不远的一个山脚,站在山坡上往下看,可将谯村卢氏和百户所的军田尽收眼底。 那道士之前栖身的破庙就在这山坡上,果真是破庙,庙外的墙头都东缺一块西少一块的,看起来岌岌可危。 薛云卉看着这破庙危墙,又想起了涿州,那福清观院墙下放了块大石头,能作歇脚的用途,这庙虽破,却也有一块,她自然而然走过去,想坐下歇歇。 「过来。」袁松越喊她。 她屁股还没放下,就被他喊住了,她不乐走过去,嘀咕道:「我又跑不了,至于时刻放在眼皮子底下么?」 她声音不大,袁松越却听见了,瞥了她一眼。 她就不怕那破墙倒了砸死她? 他道:「少嘀咕,老实些!」 转头进了破庙。 薛云卉轻轻哼了一声,也跟了进去。 道观显然已经被人反覆查看很多遍了,四处翻得乱七八糟,三清祖师立在大殿也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薛云卉赶紧将他三位拜了拜,见袁松越正好看完了一遍,又跟着往后面去。 大殿后的院子有些脏乱,看得出地上有掉落的泥土。按照谯村卢氏的说法,他们一族人每日都要往这破庙运送当日挖得的银砂。 至于投往何处,小院西侧的厢房房门关着,特特封了封条,想来便是置炉之地了。 袁松越让冷成揭了封条,房门甫一打开,薛云卉不由惊讶地「哟」了一声。 房内赫然立着一个巨大的丹炉,约有八九尺高,炉身庞大,却没有脚撑,似倭瓜一般坐在地上。 薛云卉啧啧称奇,跟在袁松越身后进了屋子。屋里尘土味重,地上散落的泥土不少,连带着这炼丹炉也脏兮兮的,没个能炼出灵丹妙药的样子。 薛云卉嘲笑道:「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道友,倒是不拘小节得很。」 袁松越没理她,抬手勾住炉上铁环,一拉,便把丹炉炉身两侧对面开的门俱拉开了。 「哟,这么大的门,就不怕漏风?」 薛云卉深感神奇,她甚少接触炼丹之术,这会见了这个同旁的皆不相同的大炼丹炉,很是好奇,凑在另一个门边,便把脑袋伸进去一半。 炉里脏兮兮黑黢黢,她嫌弃地一抬头,正撞见对面门外,袁松越的目光。 袁松越皱眉,「出来。」 她连忙把脑袋缩了回去,嘿嘿笑了一声:「回侯爷,这丹炉的门真大,脑袋都能伸进去,不过里面什么都没有,都是泥土黑灰。」 她跟回禀正事一般,一本正经的。 她可真是个浑不怕的,也不知拿来的胆量。袁松越不知说她什么好,使了个眼色,让她往一边呆着去。 正如她所说,袁松越捡了根木棒,往炉内搅了一番,除了泥土黑灰,确实没什么旁的。 薛云卉在一旁仍称奇着,「这么大个丹炉,难怪直接把银砂往里倒,我是真不知这道士是怎么炼得动的。啧啧……」 除了这丹炉,还有道士下榻的一间屋,里边铺盖还有,其他一应物品一个不留了。 道士没抓到,谯村卢氏以外的其他人又没见过,若不是有丹炉为证,这道士炼丹的说法更不可信了,倒也不怪军户们皆道卢氏一族骗人。 观里什么都没有,他们又去看了挖塌的那一方军田,塌陷的地方用麻绳围了起来,约莫是下过雨的缘故,泥土颇为粘稠,看起来骯脏一片。矿洞颇深,又是在坡上陷下去的,幸庆当时无人在地下挖矿,不然损伤定不比械斗轻。 「不知这处矿洞出产银砂如何,这么深的洞,恐怕得挖出来不少吧。」薛云卉摸着下巴疑惑道 谯村卢氏一族全族上阵挖了两个月,想来也不会少了去,只是这么多银砂,真都炼化了?果真有这般神奇的炼丹之术? 袁松越没法回答她,一行人再没什么旁的地方要看,便回城去了。 瘦杆在城门口等了些时候了,上来行了礼便道:「侯爷,卢氏县的知县大人寻到客栈去了,按照您的吩咐亮了身份,现下已搬去了驿站。」 袁松越说知道了。卢氏县人少,如今又是敏感时期,兼之他又寻了人问话,知县找上门不足为奇。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必兜圈子,直奔驿站去了。 卢氏县的驿站委实不大,站内也平平无奇,往日里最多给过路小官暂时歇歇脚,如今出了大事,上了品级的大官来了一堆,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哪里够他们住的?似河南布政使司和都司的人,二人来头都不小,委屈了谁都不合适,便都已安置到府衙,由知府大人亲自陪着去了。 袁松越早已料到这种情况。他是侯爵的身份,任中军都督府从一品的都督同知,穿的是大红麒麟补服,来的这些人在他眼里且不够看,按着礼法,他们得把最好的地方给他,也得让他住进那官府的后衙。 他没有半分兴致同那些人每日推杯换盏,出门之前便吩咐了华康,不要听他们废话,直接住进驿站便是。 是以他们到达驿站的时候,一堆大官员已经在驿站候着了。 跟在袁松越身后,薛云卉觉得自己威风凛凛,说白了,有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当然了,她勉强算的鸡犬。 看着阔步走在前的袁松越,嵴樑挺直,走起路来衣袍带风,在薛云卉眼里,突然就有了高高在上的侯爷模样。 薛云卉品咂品咂,突然觉得他也不容易。 他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家里遭了大难,却硬个硬地挺了下来,仗打得好,时运也好,越过自己的嫡兄封了侯,若没有那个死鬼往人家身上泼的污水,想来人家也不用如此饱受非议。 唉,天意弄人...... 算了,她哪里有空心疼旁人,她也够惨了好吗? 想她好好地修仙,再过三百年说不定就是快活神仙了,却被搅进了这人世的孽债中,不仅如此,还被眼前这位动不动威胁虐待,她找谁说理去?谁又心疼心疼她? 想想又让人恼得慌。 罢了,罢了,还是活好眼下吧。 她管不了那许多,袁松越同人应酬,她便往一旁侯着了。 第106章 宰相门房 袁松越上前同人应酬,立马便有人凑到薛云卉脸前,小意讨好起来。 「小哥是侯爷脸前得力的人吧?小哥生得好生俊俏,咱们是知县大人身边的,不知小哥来咱们卢氏县几日了?可吃得惯住得惯?有什么不方便的,同咱们直接说便是!」 这人不到三十岁的模样,嘴皮倒是极为利索,一转眼的工夫,便笑嘻嘻地说了这么一堆。 薛云卉先是微微惊讶,后来一想,宰相门房七品官,就她跟在袁松越身后这么近,估计在好些人眼里,那都比卢氏县的知县次不了哪里去。 薛云卉很得意,觉得自己跟穿了虎皮一样,威风得很,虽不准备回应这人的探问,却和蔼道:「不过都是身边服侍的,跟着主子行走,哪有什么不习惯,倒是足下客气了。」 她言语不透露半分,面上却十分和气,越发显得高深莫测起来,那知县小厮心道不好办,又问了几句果然都被薛云卉耍太极似的挡了回来,不由便有些急了。 他们知县老爷特特嘱咐了他,要同侯爷的亲信交好,多套些话出来,这说到了半天,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回去大人免不得发脾气。 他着了急,手一甩,就把袖子里准备好的袋子拿在了手上,然后一把拉住了薛云卉的手,就把那袋子塞进了薛云卉手里。 薛云卉眼睛一亮,这硌手的袋子,里边放的是银子吧! 那小厮一看薛云卉眼睛亮了,心花怒放,生怕她再反悔,连忙道:「小哥服侍侯爷辛苦了,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咱们不耽误小哥忙活了,改日再来叨扰。」 说完,钻进人堆里不见了。 薛云卉忙不迭地将一袋子钱揣进了怀里,不料一抬头,一下撞见了袁松越扫过来的冷眼。 她心头一跳,连忙心虚地干笑了一下,见他又收回了目光,忐忑地想也许他没瞧见。 袁松越又同那里几为官员应酬了两句,便道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尽是风尘。那几位都是人精,连忙体贴地表示侯爷辛苦了,恭送他回房暂歇,并约了晚间替他洗尘。 薛云卉一路跟在袁松越身后回房,小心地觑着他的后背,祈祷他没瞧见什么。 二人这边刚迈进客房的门,袁松越便沉声道:「关门。」 薛云卉连忙转身关上门,回过身来,不料袁松越正板着脸看她。 「拿出来。」他声音沉得似被铁锤拴着坠到了地底。 薛云卉小心肝哆嗦了一下,继而又想插科打诨两句表示自己不懂他说的什么,可他眼神太过凌厉,她招架不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那袋子钱,放到了桌子上。 袁松越气得哼了一声,他只要一眼不盯着她,她就敢背着他搞小动作。 人家摸她手她不知不觉,人家给她钱她更高兴! 再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而这边,薛云卉自觉被他抓了包倒霉透了,心道他不会一生气又把她扔山沟吧,于是连忙解释:「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侯爷的事我一个字都没透漏,我虽然拿了钱,不过没准备干实事的!」 她摆着手,一副「我也是有底线」的模样,袁松越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狠狠地看了她两眼。 「洗手!」 薛云卉被他突如其来的两个字砸晕了,「侯爷要洗手?我去打水。」 袁松越几欲扶额。 他又没被人家摸手,他洗什么洗?! 「你洗!」 ...... 薛云卉莫名其妙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正瞧见庄昊支使着二胖搬了个榻进去。 她好奇凑上前,庄昊连忙朝她拱手,「给道长用的。」 薛云卉一听就乐了,连忙谢他,庄昊说不必谢他,笑嘻嘻地道:「一路辛苦道长了,这是侯爷吩咐的。」 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这一眼,让薛云卉闹不明白了。等他们都出去,她进了屋,袁松越正在拿手巾擦脸,她看着那榻,小心道:「多谢侯爷。」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哼。 这个回应,让薛云卉放下了刚因庄昊那一眼悬起来的心,鬼侯爷大概就是偶尔良心发现了而已吧。 ...... 翌日,袁松越好一通忙活,先来的几位官员领着他把案件又捋了一遍,箇中细处也特特弄了明白,比如谯村卢氏一族的家底官府也去查了,实在没发现有多出来的银两,一族上下也没发迹的迹象,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说的那般,被道士骗了。 可是道士跑了,银砂也不知去向,丹药也都被族人吃了,这个案子查到这里,已经盘桓了很久没有进展。 那几位官员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谯村卢氏私挖银矿属实,持械斗殴也属实,按律,涉案人员应一律斩首,而卢氏百户所的军户,只有斗殴这一项,应发配边疆卫所服役。 袁松越对这个结案的方式不置可否。 下晌回到驿站,便直接回房换衣裳,进了门,发现薛云卉正趴在桌子上,手指头里夹了蓍草卜卦。 他打量了两眼,并未出言相扰,可她却突然扔了手里的蓍草,烦厌地嘆了口气。 他还没见过她这般垂头丧气过,不由就问了出来。 「怎么了?」 薛云卉这才发现袁松越已经回来了,喊了声侯爷,将桌上的蓍草拢了拢,站起了身。 「算卦总也全不好,恼人。」她道。 袁松越瞧她果真一副恼怒的样子,红艷艷的嘴巴撅的老高,走到水盆前,单手领了空盆,就要给他打水去。 他说不用,他觉得她接了水,一只手端过来,回头心不在焉地说不定又泼他身上。 他让她不必去,又道:「卦象是什么,便是什么,还能强求?」 她放下盆嘆了口气,「我这不是觉得那一族可怜么,想替他们卜一卜前途命运?可是……」 袁松越瞧着不大对,问道:「谁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薛云卉点了头,「方才侯爷出门的时候,书瓷那孩子来了,知道了侯爷的身份,求侯爷替他们做主的,还来了好几个卢氏一族的妇人孩子,丈夫老爹都被关进去了,一个个哭的不成样。唉,我瞧着真是……他们定然都是被那个臭道士给骗了!妖道害人!」 第107章 再探破观(上) 袁松越出门的时候,卢书瓷确实带了些族人过来叫冤,按理说这事很是奇怪的,谯村卢氏一族是百姓,是民,叫冤却叫到了在中军都督府任职的袁松越处。 明面上讲,中军都督府的人,自然看重的是军户的利益。 不过也算他们找对了人,袁松越之前便吩咐过,若有百姓前来喊冤也好,提供说辞也罢,俱都领进门来。 谯村卢氏的人也并没有什么旁的证据证明自己清白,只是把那道士骗人说得确有其事,待薛云卉让他们拿出实证,他们拿不出来,皆急得要命,没了法子,便道道士之前给得药,让卢书瓷的三叔卢溯生了个儿子,这算不算证据。 薛云卉觉得他们不似说谎,不过这委实称不上证据,也只得让他们回去了。 「侯爷怎么看啊?那些大人们准备怎么着?」薛云卉问。 「再没什么进展,待监察御史来了,八成便要定案了。」 「怎么定案?」薛云卉连忙问。 「涉案的谯村卢氏百姓问斩,军户流放。」 薛云卉听了,眉毛挑的老高,喃喃道:「还真是这样!看样卢氏一族得的消息没错了!」 听了她这话,袁松越微微顿了一下。 ...... 晚间快要睡的时候,薛云卉还在琢磨这个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袁松越被她吵到了,不禁不乐道:「你不是不怕蚊虫滋扰么?何不睡?难道睡不惯榻,想睡地上?」 薛云卉连忙说不是,「哪有不想睡榻的?我也是不怕蚊子,我身上带了师父炼的驱蚊丹了,我就是想,那个道士难不成真有本事把银砂练成求子的丹药?」 袁松越嗤笑了一声:「令师既会炼丹,何不把你教明白?」 薛云卉撇了撇嘴,嘟囔道:「两年的工夫,我学这么多已经是少有的事了,要是连炼丹也学会了,我不是得被请进道录司供起来?」 她嘟囔完,又道:「侯爷,你说倒这么多银砂在炉内,那个道士得费多大的工夫才能全都炼没有了,次日再让人倒进来?怎么这么让人难以相信呢?」 她的话,不禁让袁松越又想起白日里听来的案件细处。 几个文官其实对卢氏重判颇有微辞,毕竟银砂不知去向,银子也没从谯村卢氏那里查出来,采银和炼银还是有些区别的,这么一概论之,不太好。 卢氏县的知县对私挖银矿一事管的很严,如若不然,现下也由不得他还稳坐县衙之内了。正因如此,谯村卢氏挖的是军户所地下的银矿,正好钻了个漏子。 知县管不了百户所的地,而百户又管不了县里的百姓。 若不是谯村卢氏太精明,便是早就被人算好了。 看如今的情况,谯村卢氏不似有什么精明的人,那便是被人精心算计了。 既然是算计,这银砂总得变成银子,才对得起这一番心思。 袁松越推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薛云卉却琢磨起那个大丹炉来。 忽然,她扑腾一下坐了起来。 「那个丹炉,底下没座,直接置在地上,是不是银砂都从炉子底漏下去了?!」 她这么一说,袁松越也坐了起来。 薛云卉有些激动,心道要半夜出去熘达吗,两只眼睛似被烛火映了一般,黑夜中闪着光亮。 袁松越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哼笑了一声,「城门都关了,明早去,睡吧。」 ...... 翌日天没亮,薛云卉就被袁松越从黑甜乡里叫出来了,她揉揉眼睛瞧见到处黑咕隆咚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愣了几下神。 袁松越便道:「你不要去?」 他说了话,她才清醒过来,「去,怎么不去,还是我出的主意呢,侯爷可得带着我!」 他就知道她爱凑这个热闹,袁松越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侯爷,若是此行真的查有所获,算不算我立了功?」薛云卉不忘惦记着这个,还道:「那侯爷可得对我好些!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礼贤下士,对不对?」 袁松越瞥了她一眼,他对她哪里不好了么?谁家的逃妾似她这般好吃好喝还有榻睡?真是蹬鼻子上脸,还要他礼贤下士! 一想到这个,他愣了一下。 她方才还问他这个词怎么说?她不是自诩书香世家的小姐么,连这么个词都不会,还来问他? 只听她那个口气,就跟没读过几年书一样...... 此时倒也来不及管这许多了,袁松越简单收拾了一番,见薛云卉也打理好了,便叫了冷成,轻车简从地在鱼肚泛白的天色中,直奔破庙去了。 清晨的山里,还有些许清凉,鸟儿扑棱这翅膀飞出山林,往远处的山头去了。朝阳的清辉铺洒在林子里,薛云卉揉了揉肚子,「出城前该买几个包子带上的。」 袁松越瞥了她一眼,她真是时刻不能亏待了她自己。 三人进了破庙,冷成上前揭了门上的封条,又是一股尘土味沖了出来,薛云卉连忙避了避,几息过后才跟在袁松越身后进了屋子。 炼丹炉还在那放着,薛云卉越看那底座越是觉得怪异。袁松越拉开了丹炉的门,用小棍子戳了戳那丹炉底部,发出敲击铁皮的咚咚响声。 袁松越把那丹炉内壁皆敲了一遍,哼了一声。 「肯定有机关,侯爷。」薛云卉道,她说着便四下寻了起来。 袁松越也弃了小棍,目光在室内扫荡,突然他眼睛一眯,目光落在了薛云卉的脚尖前。 「别动。」他道,两步上前,他指着她脚尖前的蒲团,「掀起来。」 「嘿,我正想掀呢。」她不忘争功,弯腰掀起来蒲团。 蒲团下的那块青砖四个边都与旁的砖头剥离开,整整齐齐得似被刀切过,一看便是人为。 薛云卉啧啧了两声,袁松越让她退后一步,示意冷成过来。 冷成明显对此等事情轻车熟路,手指一翻便把青砖掀了上来。青砖起出,砖下的木板便露了出来。冷成捏住木板上的突起,轻轻一提,木板下的空洞便现在了眼前。 薛云卉呦了一声,她还以为是丹炉的机窍的呢,没想到原来是个大地道! 她兴奋了,「侯爷,这地下肯定有东西,咱们赶紧下去吧!」 第108章 再探破观(下) 看着那个黑黢黢的地洞,薛云卉兴奋了一脸。 袁松越暗自摇头,地洞这么黑,她怎么就不怕呢? 他自然是要下去的,下面情况不明,她下去出了状况......也是耽误了他的正事; 那便让她待在上边守着,让冷成下去,可这地道还不知通到那里,破庙没有人烟,单留了她自己在这儿,她守不守得住且不说,说不定便趁机跑了; 那只能让她和冷成都留在上边了......袁松越一想,脸色便是一沉,她定要趁机纠缠冷成! 不留个人在上边也是不成,心思转过一遍,袁松越只好不乐地哼了一声,同薛云卉道:「跟我身后。」 薛云卉可不管他高兴了还是不高兴,反正他那心情就跟六月的天儿似得,说变就变,她若是时时跟在他身后猜来猜去,早就累死了,没见得华康不到三十岁,一副老相么?她觉得那都是操心操的! 袁松越嘱咐了冷成两句,便打开火折探了探地洞,见洞里石阶俨然,未见旁的不明之处,便往下走去。 薛云卉紧跟着他也下了地洞,没想到台阶很快就没了,一不小心还崴了一下。这洞不算的深,凑着火摺子的光,约莫可见年头不少了,应该是这座道观原有的。 下了石阶,才见这地道下颇为宽阔,墙上凹进去的石洞里有油灯,袁松越点亮两盏,递给了薛云卉一盏,「拿好,别摔着了。」 薛云卉笑道:「侯爷放心,摔了我,也摔不着灯,灯在我在。」 袁松越没说话,眼角瞥见油灯映衬下她脸上不经意的笑,火光的晃动莫名就让他心头似被灼了一般,有细微的不适。 他本也没说灯,说的是她...... 只他也没再解释,持着灯往里探去了。 只不过是转个身而已,灯火便把上面房间对着的地下空间全照亮了,那丹炉放置的地方正下方,正是一个半开的大土筐,土筐前掉落的砂土将地面弄得一片混乱。 「看吧,侯爷,果然是这样吧,那道士把谯村卢氏骗的好苦!」薛云卉看着那土筐不禁感嘆。 「你如何就确定是道士,而不是卢氏一族故意隐瞒?」袁松越出了声。 「我就是看他们不似作伪......不过侯爷说的也是,侯爷英明,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侯爷定能查清真相。」她回应一句,顺嘴恭维三句。 袁松越斜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顺着银砂掉落的方向,一路往地道深处去了。薛云卉连忙跟了上去,二人一路沉默着走了许久,脚下散落的砂土不断,忽而瞧见前方有光亮照射进来,都不由加快了脚步。 射进光亮的地方是一处侧壁的最上处,开的侧窗越两个巴掌大小,用砖头从中间隙阻隔,自里往外看,透过窗外杂草和枯枝残叶,隐约可见一星半点放亮的天色。 「我们是快要走到上边去了么?」薛云卉问。 袁松越微微摇了头,「这应是在捕兽的洞中开出的窗。」 「哦,」薛云卉瞭然,「这地道可真够长的,也不知通往何处。」 袁松越又继续往前走了,薛云卉只得跟上,二人又路过了两个这般的小窗,走进了一段极长的黑暗之中。 油灯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薛云卉小心呵护着。 突然,身后有什么嗖地一下窜了过去! 薛云卉瞬间一个激灵,转头向后看去,却是什么也没瞧见。 「怎么了?」前边的人顿住脚步问道。 薛云卉持着灯四下照了照,什么都没瞧见,回头说没什么的。 袁松越嗯了一声,见她眼睛还在四下寻看,道:「到我前边去。」 薛云卉不知他合意,不过老老实实照做了。她走在前边,他便跟在她身后不到一步处,二人又继续向前走。 走了不过一丈多的距离,只听一声细响,忽然一个极小的黑影嗖地一下,从薛云卉眼前窜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黑影极快地掠过,眼看又要没入黑暗之中了,只见一物携着冷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薛云卉身后飞出,一下没入了那黑影身上。 黑影尖声一叫,吱得一声,灯光已是应在了它身上。 原来是只大耗子! 薛云卉用灯去照,那耗子扭动了两下身子,便不动了。它身上插着一个极利的飞镖,飞镖几乎全没入耗子体内。 「侯爷还有这一手,可真是厉害啊!」薛云卉不禁目瞪口呆。 她口气里带着的惊讶与敬佩,让袁松越面色和缓了许多,薛云卉转眼也瞧见了他的变化,觉得是自己夸得这一句让他很是受用,所以连忙又道:「侯爷真是能文能武,英明盖世......」 话没说完,突然被袁松越截断了。 「走。」他沉声道。 薛云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方才他不是挺乐意自己夸他的么,怎么转眼又变脸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真是不明白,只能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往前没多远,道路渐渐开阔了起来,地道内土腥味越加重了,地上多了许多灰沫子,再往前几步,一个宽敞的地带隐隐露了出来。 只见那处高高堆了一和土丘,地上散放着七七八八的许多用具,有盆子石臼纱网等等,袁松越转身寻了石壁里嵌的油灯点亮,灯火之中,一目了然。 这正是个炼制银砂的作坊。 薛云卉走到那土堆旁细细瞧了瞧,这尽是尚未炼制的银砂,又看了地上的用具,想来是出了事,急忙撤离的,石臼中还有细砂,盆子里还放着水。 袁松越看着这些,哼了一声,再往里处寻,发现已经走到了尽头,又石阶通往上面。 他几步走了上去,石阶顶部被木板盖着,他去推了一下,并未推动。他又灌注力气又推了一下,仍是未动,看样外边被什么压住了。 既然如此,二人只得原路返回。不过,发现了炼银的作坊可是大事,顺着这条线索,定能查出些什么。 二人再返回时,脚步都不由轻快多了,待回到了炼丹的房里,袁松越便道:「去林子里。」 「啊?难不成侯爷你还记得地下的路?」薛云卉有些震惊。 袁松越没回应,一路脚步极快地带着二人往后山走去,没多久便寻到了一处捕兽的陷阱,仔细一看,那陷阱壁上确实开了个窗。 薛云卉惊讶地看着袁松越,却见他脚步不停,在这山林里行走如履平地,旁人多半会迷失的杂木林子,他却似有人在前方引路一般,走起来没有片刻犹豫,直到一处不起眼的山神庙前时,他才顿住了脚步。 第109章 小佩服 薛云卉一路跟着,惊讶极了,这会儿见他停住了脚,道:「莫不就是这里?」 「嗯。」 袁松越应了这么一声,便往山神庙去了。 这山神庙比之前边的道观更加破败,神像都歪着倚在墙上,绕过神像往后是个土墙围的院子,院子里一派杂乱,墙头砸下的黄土、落进院子的枝叶全没有被人收拾的迹象,还有几块碎石扔在地上,不似有人在这做活的样子。 薛云卉皱了皱眉,心想鬼侯爷是不是认错了呢? 不过看他方才那笃定的模样,应该不至于吧。 她琢磨着,袁松越却打量了一番那院墙上开的后面,突然哼了一声。薛云卉正琢磨他又哼什么,却见他微微往后退了半步,一点脚,纵身越上了墙头。 袁松越朝墙外看去,一看便笑了。 他就说怎么寻了过来,却未见端倪呢?他可从未认错过路! 原来是如此! 这群人真是有本事,竟在山神庙的后边又接了一段院子。从外边看,还以为也都是山神庙的那个院子,从里边看,又看不出什么来,只那个后墙上的门,还以为是后门,可却通着这后边接进来的院子的! 若非是他见那门上的锁,一副经常被人用的样子,险些就被骗了! 现下袁松越站在墙头上,见着里边石桌石椅,凹进地下的地方还置了矮棚,和方才在下边看的,所用的一应器具真好对上。 他跳了过去,冷成也跟着一点脚过去了。 袁松越回头看了一眼却不见薛云卉过来,他皱了眉,她莫不是准备趁他不注意逃了吧? 他立即跃上了墙头,瞧见她正围着那锁起的门左看右看,道:「门开不了,跳过来。」 薛云卉苦笑一声:「我哪来的侯爷这么厉害的轻功?」 袁松越挑了眉。 薛云卉还以为他怀疑自己找藉口,想趁机逃跑,又道:「我是真跳不上去,我要有这么厉害的本事,说不定早跑了!」 看她说的不像是假话,袁松越更惊讶了。 涿州他捉她那一次,那么高的院墙,她都跳出去了,就这么个比人略高的土墙,她说她没本事过来? 想起之前她捏不准「礼贤下士」那个词,袁松越仔细地打量了她两眼,他没看出什么,倒是冷成开了口:「侯爷,这块青石下是地道。」 他的话让袁松越分了神,袁松越让他搬开青石,自己却跳到了薛云卉身边。 「别想着跑。」他道。 言罢,一把圈住了薛云卉的腰,在薛云卉的震惊中,一下就跳上了土墙。 他动作太快,薛云卉完全没有准备,不禁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袁松越被她抓的心下微紧,而手下搂着的柔软腰肢又让他心头砰砰跳了两下。 他连忙圈着她跳下了土墙。 甫一下来,他便松开了她,扔了一句「老实点」,便转身往冷成那儿去了,头都不敢回一下,过了几息,心神才微微定了下来。 这会儿的工夫,冷成已是把青石移开了,青石下有土块,土块下便是木板。冷成掀开了木板,日光洒进黑暗的地道中,照亮了满是灰尘的地道。 这正是袁松越和薛云卉方才探到的那处炼银的作坊。 薛云卉看着,惊嘆不已,「还真是这儿?!侯爷你识路的本领太厉害了!」 这话说的发自内心,除了嘴上佩服之外,她看袁松越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要知道,薛云卉方才在地底下是和他一道从头走到尾,又走了回来的,她自问若让她寻,她寻上个两个时辰估计就在哪颗树底下转悠了。 识路是个本领,大本领! 她这么想着,又想到方才袁松越脚一点便将她带过了土墙。 这么高的土墙,她觉得她师父都不一定能跃过来,更不用提带人了,这鬼侯爷,武功还真是不弱呢! 这两桩事体比找到了炼银的作坊,更让薛云卉惊讶一些。 如今这世道当个侯爷,要求都这么高了么? 她记得一百多年前,那梧桐田庄便是在一个侯府手里头,那家的侯爷也是个庶子,便是死了前头的两个嫡兄,爵位就落到了他身上。那厮整日寻花问柳的,还练武打仗呢,不被叫进宫训斥就不错了...... 这么一对比,袁松越身上就跟披了层金光一般。 薛云卉莫名被闪了一下眼,继而又瞬间惆怅了起来,心道,这么厉害个人,她这辈子还有希望跑么?真是作孽呀! 眼看着袁松越动过利索地跳下了地道,薛云卉觉得自己有必要调整一下战术。 同他硬个硬地来,肯定是跑不了,别说他一双眼睛顶人家两双,就说他对她防范这么重,一时三刻地不见,便要弄了她放眼皮底下,还得敲打几句。若是她规规矩矩地,他会不会少点防范呢? 可她最近也挺规矩的,也没见着他放松警惕。 难道是自己规矩起来不似真的? 她这么一琢磨,好像是推来了一扇视而不见很久的门。 对了,方才她顺嘴恭维他的时候,他不就突然翻脸了么?竟是这么回事! 薛云卉暗道自己真是傻了,这么些天,没发现鬼侯爷长了一双鹰眼么?他有什么看不穿的?可笑自己还自以为做的好做的对,全错了!真心夸他,他才乐意呢! 怎么把人夸得真心,是个技术活,薛云卉在外边琢磨不停自不必提,只说袁松越把里外又看了一遍,觉得这么大的动静,藏得再掩饰,也不可能瞒过所有人,除非,这片地方本就是炼银作坊背后之人的。 他道:「下山找几户人家问问。」 冷成自然没什么异议,抬脚就能走,薛云卉连忙走上前来,朝袁松越拱手,「侯爷武功实在高强,翻墙头还能带着人,我还是头一回见,烦请再带我跃一次吧。」 她把佩服的姿态摆的足足的,话里头也带着敬意,更兼主动提及,确实是真心的模样。 袁松越听了,也不由觉得心中熨贴,鼻里虽哼着,却道「站好」,然后圈住了她的腰跃过去了。 薛云卉被放下,还不忘感谢赞嘆,这会子见袁松越虽不看她,脸色却十分和缓,连下令说「走吧」,都透着明摆的温和。 薛云卉觉得,这个战术调整对了! 第110章 性情大变 山脚下有个小村子,也就七八户人家,从山坡上看,其中有一户院子里挂着皮子,看样是猎户,他们便奔着这一家去了。 开门的是个老头,腰背不弯,人也健朗。 袁松越喊他老人家,指着后边的林子,问道:「可知这山林是谁家的?」 老头皱眉,「不是谁家的,老天爷的。」 袁松越应了一声,又问:「这山上能打猎么?林子里有野兽吗?」 老头说当然有,「年初我还见了一回,半夜也叫唤过的!弄得咱们都不敢往里头去了,只敢在村子边上转转。」 他说完打量袁松越,「你们哪来的,问这个作甚?」 袁松越道:「听说山上有山神庙,想去看看的。」 老头说庙里早就没人了,「不是我骗人,山上真有东西,别去!赶紧走吧!」 说完就把门关了。 袁松越沉默了几息。 几人出了村子,薛云卉看着那山林,道:「真是用心良苦了,那后边之人对这一带摸得这么清楚,那庙里观里也没有住很多人的迹象,应该是附近的吧!难道是这个村子的?」 袁松越摇头,「村里尽是泥路土墙,不可能。」 这话话音一落,他便顿了一下步子。 山神庙在山顶,破观在山的东边,这个小村子在山南,再往下还有个大些的镇子,东南侧有百户所的军田。此山西边和北边皆连着群山,倒是东北一边不知是何地方。 他转了回去,几步行至那猎户门口,敲了门。 老头又开了门,见他们还没走,又回来了,还有些不乐意。 袁松越拱手,「一事不烦二主,敢问老人家,这山的东北边是什么地方啊?」 他说着眼神示意了冷成,冷成掏了一块碎银子给了老头。 老头讶然,直接便回了话:「东北边和东南边都是百户所的军田,中间夹着的是谯村。」 ...... 下山的时候,袁松越冷哼了两声。 薛云卉问他:「侯爷你觉得是百户所的事?」 袁松越说还得查,又道:「想来若是军户借上山种地的便利,到山神庙里炼银,可方便的紧。」 「若是军户们,还绕这么大个弯子做什么?直接挖了自己的地便是了!这倒好,平白无辜把人家谯村卢氏扯了进去,难道他们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袁松越未在回应她,只道:「此事不要声张。」 薛云卉自然是应下的,还笑道:「侯爷真有些青天大老爷的样子了,咱们也不能给侯爷扯后腿不是?」 袁松越笑着哼了一声,一行人下山去了。 山下的小镇街头,最火热的便是那卖包子和胡辣汤的两家。虽是两家,却紧挨在一起,你的条凳我的桌子,来这两家吃早点的,随意坐。 薛云卉馋涎都快流出来了。 袁松越见她这个样,不禁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来的饿鬼。」 他难得打趣她,薛云卉连忙顺杆往上爬,「我是饿鬼,侯爷同我一道是什么?鬼差?没得侯爷这般英武的鬼差!」 袁松越被她直言夸得脸上有点不自在,热了两分。她说什么「侯爷英明,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时候,他晓得她就跟哄魏方似得,顺着牙缝就露出来了。 现下她话语里头带着的这么一嘴,仔细想来也晓得她定是有意为之,可不经意地这么一听,不由地便让人愉悦了几分。 也罢,也罢,总归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就这样吧! 袁松越瞥了她一眼,「少废话,去买包子!」 她道好,又笑嘻嘻地凑到他脸前,伸出两只手来,「侯爷,侯爷,我没钱呀!」 袁松越无奈,解了钱袋给她,「别叫我发现你昧了。」 「不能,不能,」薛云卉连忙摆手,「我规矩着呢!」 袁松越是不信她真能规矩,见她喜滋滋地扒了钱袋瞧,瞧见里边放着的铜板碎银,眼睛都亮了几分。 许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她转过头来,「我就是看一眼而已。」 袁松越微微摇头,无奈地嘆了口气。 薛云卉点了三碗胡辣汤,要了两小筐包子,见包子铺还放了一碗炒芝麻,便撒了些到包子上,回到桌边把钱袋还了袁松越,道:「我绝对没拿!」 袁松越斜了她一眼。 她没拿,腰里别着的铜板从哪来的?难道包子铺老闆给的? 他倒也不追究,当官的都一层一层剋扣税钱,别说她这个财迷心窍的了。 薛云卉拿着热腾腾的包子颠来颠去,往嘴里塞了,迅速咬了一口下来,又烫得张了嘴。 「没出息。」袁松越实在看不下去。 被数落了的人却不介意,待咽下这一口便道:「刚出锅的就该这么个吃法,不然怎么叫香来着?」 袁松越不屑地笑了她一声,哪个读书人家的姑娘似她这样,以前见她,不都是大家闺秀的架子摆得足足的吗?什么时候也这么不拘小节了? 他拿了一个包子,抬头见她吃得忘我,心里埋了很久的一根线突然被拉了出来。 他捉在身边的这个人,和从前定亲的那个,除了一张脸,真是没有什么相像的了,难不成,弄错人了? 他觉得应该不是,难道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弄错了不成?又或者,薛家人故意找了个同那人长得相像的代替?那么这个人就这么心甘情愿地代替? 那是怎么回事呢? 心里有了这个疑问,这些日子以来不对劲的地方全翻了出来,袁松越再看薛云卉,怎么看怎么同以前的那个人不像了,完全判若两人。 薛云卉吃完了一个包子,见袁松越细嚼慢咽地吃着,却打量着她,不由眨了眨眼,「不合口味?」 袁松越欲摇头道否,话到嘴边,瞧见包子上撒的薄薄一层芝麻,却换了个言语,「你不晓得我不爱芝麻么?当年你不是问过?」 这话一出,薛云卉不由有些懵。 不就是定个亲么,还深入交谈到吃不吃芝麻的地步了? 她连忙道歉,张口想说「方才一忙,忘了」,可她想起这厮对她很是提防,说不定就是试探她,要说的话转了个弯,道,「生了场大病,忘了许多事,侯爷勿怪。」 袁松越微有些惊讶。他方才说那,确实是随口编来试探她的,没想到她竟直接说自己生了大病,忘了前事。 她生大病,如果他听到的消息没错的话,是不是她差点吊死那一回? 袁松越不禁在心里疑问,生了大病忘了前事,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自那,她就性情大变了? 他想不透,待回了京,再遣人去打听打听罢。 第111章 谯村(上) 简单在镇上用过早点,袁松越道往东走,去谯村。 薛云卉知道他心里有盘算了,并不去问。想想此事既然有可能扯到军户身上,说明谯村卢氏已经被盯了很久了,那老道过来行骗,拿了那一族男丁不兴说事,给了卢书瓷三叔丹药,还真就让他生出个男孩来,这事看起来可不就是算计好的?他们现下过去,说不定真能问出来什么。 谯村拢共住了二十多户人家,卢氏一族占了一多半,村子南半边住的全是卢氏。 族长卢同家院高阔,三个儿子并未分出去单过,因而卢书瓷和寡母还都同祖父母叔伯住在一处。袁松越让薛云卉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个五六岁大的女娃,瞧见薛云卉,趴在门缝间害怕地打量她。 薛云卉见她同阿荞一般年纪,笑眯眯道不用怕,从腰间掏出一枚铜板,给了那孩子,「卢书瓷可在家?你去叫他来。拿着这个买糖豆吃去吧。」 小女娃蹬着腿跑开了,不一会就把卢书瓷带了过来。 卢书瓷一看是薛云卉,吓了一跳,再看后边两个男子,衣裳佩戴不似常人,尤其其中一人身上威气逼人,他怔了怔,回过神来,便要下跪。 袁松越立即开了口,「不必,只当我等是知县幕僚即可。」 他这么说,卢书瓷更加确定谁人来访了,虽不敢再磕头,却弯了腰,「先生里边请,家中祖母卧病在床,恐难以......」 袁松越摆了手,「随便问问而已。」 卢书瓷连忙应是,引了三人往堂屋落座,一边喊着方才那小女娃倒茶来,一边去同他祖母禀告了一声。 可惜他祖母连遭打击,人已神志不清了,只得请了他伯母、婶娘和寡母过来。 小女娃比她们都快些,端着茶盘快步过来上茶,一副做久了事的样子。 薛云卉喊住了了她。 「小丫头,」薛云卉朝她招手,「你叫什么名?多大了?也是卢家人么?」 小女娃显得很胆怯,倒是卢书瓷朝薛云卉解释,道:「小柳是家三叔的么女,今岁六岁。」 薛云卉长长哦了一声,没再问。 她又掏了两个铜板,偷偷掖给了这小柳,「去吧。」 小柳甫一出门,便遇上了匆匆赶来的卢家三妯娌,年轻的那个,见了她便喝了一句什么,被一旁的妇人拉住了。 薛云卉冷眼看着,并未声张。 三个妇人很快进了屋子,见袁松越坐在上首,连忙行了礼,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一看便是刚死了的卢家老大的妻子,她眼窝深陷,低着头,「先生要问什么,民妇知无不言。」 袁松越还头一次面对三个妇道人家查问实体,不好往人家身上打量,只道;「不必紧张,大人派我等问问之前那道士来时的事。」 提到道士,堂内气氛明显变了,三人俱都气氛起来,连道:「是那道士坑害咱们!」 三人说着哭了起来,颇有些血泪控诉的味道,声泪俱下。 袁松越自来在军中审问,还没遇见过这等,问了一句,便无以为继的场景,不由有些张口结舌。 他嘆了口气,准备安抚一下再往下问,眼角瞥见了正眼含笑意、偷偷打量他神色的薛云卉,于是他立即给她使了个眼神,低声道:「你来。」 薛云卉正在一旁看他怎么对付啼哭的妇人,没想到竟被他点了名,只好吐了吐舌头,上了。 「三位莫要哭了,咱们还有旁的差事在身,能留的时候可不多。」 这话一出,三人都不敢再哭了,连忙抽搭着停了,老大媳妇道:「先生要问什么尽管问便是。」 薛云卉朝三人点头,侧眼去看袁松越,示意他自己一句话就摆平了,接下来你自己来吧,不料他却回了个眼神,让她继续。 让她来问? 那也是行的,总归薛云卉早就不想跟在袁松越身后闷不吭声,当下也不推辞,朝袁松越拱手,又朝那三个妇人拱手,拉足了派头。 她笑了笑,道:「鄙人姓薛,奉上边大人的命令,来问些事,想来大人也是极关心此案,三位可要照实说。」 三人听了这话,知道虽客气,却也厉害的紧,俱都点头不迭。 袁松越从旁看着,心道她还真有几分幕僚的样子,比自己装的,似乎是强些。 薛云卉温和地朝三人点头,客气道了声「辛苦」,问起来,「三位说说那道士怎么就突然找到了此处,可是有人作引?」 三人皆摇头,说没有。 「那他打哪来也不知?云游到此处的?」 三人都说是,老三媳妇道:「公爹本不欲信他,可他却捏准了族里的为难事,拿我男人试药。虽是生了个男娃,可把一族的老少爷们都搭进去了,还不如没有!」 薛云卉听着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道,想来这老三媳妇,厌恶此事已久了。 于是她又问,「这生了个男娃,当真是道士的丹药起了效用?」 老三媳妇说不一定,「要我说,指不定就是那道士串通了大夫,之前故意说是个女娃,说不定,本来就是个男娃!那道士就是居心叵测呀,先生!」 薛云卉又转头去看另外两人,道:「你们也说说。」 老大媳妇想了想,「都说是女娃,不过男娃女娃这个事,本也有些说不准的。不过,正因为那道士打了包票,公爹才信了他!」 老二媳妇也跟着点头,「道士还说,不成便倒赔二两银子,公爹没要的。」 问到这,薛云卉转头看了袁松越一眼,见袁松越朝她颔首,便道:「那便把生了男娃的那位叫来吧,连同孩子一道抱来!」 她发了话,卢家人无有不从,不一会儿,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妇人便抱着孩子上来了,身后跟着个小女娃,紧紧拽着她的衣裳,正是小柳。 薛云卉神色淡定,她方才就猜小柳可能是卢溯这位妾的女儿,没想到真的是! 难怪小小年纪跟着端茶倒水,看这身板,比阿荞可差多了。 像卢氏族长一家,虽比其他家过的好上几分,可使奴唤婢、三妻四妾还是太过奢侈了。约莫是为了生儿子,卢溯才讨了这么个通房,可惜也是生了个女儿。 身为这妾生的不受待见的女儿,小柳在卢家,恐怕也只有端茶倒水的地位。 第112章 谯村(下) 卢溯的妾名唤巧红,看年纪也就二十出头,体态微丰,臀胯颇宽,是个好生养的模样,长相倒是十分普通,她怀里紧紧抱着个男娃,那男娃似是睡着,没什么动静。 她要跪下来磕头,薛云卉想说免了,却见她动作极利索地跪了下来,低着头不敢抬。 薛云卉让她起来回话,又让她抬起头来,「孩子睡了?抱来看看。」 巧红很怕,哆嗦着上了前,侧过身子让薛云卉看襁褓里的孩子,却不给她。 薛云卉瞧了瞧小孩,见这孩子才几个月大,小脸嫩如牛乳,唿唿睡着。薛云卉伸手去抱孩子,那巧红瑟缩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孩子送了过去。 不曾想,薛云卉还没来得及接手,孩子竟然醒了,动了一下小嘴,哇啦哭了起来。 那巧红连忙又把孩子抱回怀了,一边哄着,一边低声道:「孩子要......要吃奶了。」 薛云卉看了她一眼,说等等,又道:「我来哄哄他。」 巧红明显没想到她这般执意,紧张道:「孩子要尿了!」 「无妨。」 薛云卉只伸出手去,定定看着巧红,巧红没了办法,只好把孩子给了薛云卉,薛云卉接过了孩子,瞧见门外突然有人影闪过。 她轻轻摇了摇孩子,突然嘴里默念了几句什么,便伸出手指,朝孩子额头点去,点了几下,孩子竟不哭了,又睡了过去。 卢家的人皆惊讶地睁大了眼。 薛云卉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在下跟在大人鞍前马后之前,恰巧也是个道人,这孩儿方才受了惊,因而啼哭,并非其他原因。」 她说着,目光扫到巧红身上,见那巧红脸色明显僵了一下。 另外三个妇人,听说她是道士,越加惊讶了,可又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卢氏一族遭了难,她们以为全赖道士闹鬼。 薛云卉并不在意,微微笑着,袁松越从旁见她又拿出老本行来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眼中不由带了点点笑意,端起茶碗,闲适地饮了口茶。 薛云卉这儿,亮了这层身份,越发放得开了,她凑近这孩子脸前看了又看,张口便道:「这孩子,是个好的,只是感觉好似……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话一出,屋内几人皆抽了口凉气,巧红脸上僵得化不开了,而那老三媳妇却忽然眼睛一亮,「先生,这孩子到底怎么不对劲了!」 薛云卉摇了摇头,「光看,可看不出来。」 这话看着没说什么,却是说了半句留了半句。 那老三媳妇早就看这孩子不得劲了,当下比平时精明了十分,直接便道:「那该怎么才能看出来呀?」 薛云卉又看了看那孩子,还伸出两指,翻了翻他的襁褓,然后就手捏了捏孩子的耳朵边。 薛云卉捏得轻,小孩子还唿唿睡着,她心道,这小东西倒是睡的香,其他人可要坐不住了。 果见巧红警惕万分,眉头皱成了大山,而门外,人影又晃动了两下。 她重重嘆了口气,「有法子自然是有,就是……不太妥当。」 她说着,怜惜地看了孩子一眼。 那老三媳妇眼睛抖着光,直接便道:「先生有什么法子,说便是!」 薛云卉抬手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又一次感嘆没把鬍子在,摸着就是缺了点气势。 而袁松越见她这动作,有些想笑,心道这会儿她又没得鬍子,装什么样子?不过他也知道,她这么作态,看来是要说狠话了。 思绪一落,果见薛云卉脸色一沉,正经道:「那得要在这孩子四肢和脑门各扎一针,取了血来做法,才行!」 巧红闻言腿颤了一下,满脸的忧惧之色。 而那老三媳妇先是惊讶了一瞬,而后便道:「若能查出这孩子身上异处,说不定便能查得卢氏的冤屈了,做法,也做得!」 薛云卉说是这么个理儿,又看向巧红,「那你便把孩子衣裳脱了,放在桌上吧。」 巧红有些懵了,看看孩子,又看看老三媳妇,来回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伸出了手。 就在此时,突然,门外窜进来一个人,来人两步奔了过来。这边薛云卉正把孩子往巧红手里送还,此人一到,一把就要上来夺得孩子! 薛云卉早就有所防备,当下抱紧孩子往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此人竟是个脸生的妇道人家。 这妇人一下扑了个空,也是一惊,眼见着孩子抢不到了,一伸手就拉上了巧红,「孩子还这么小,不能扎针呀!」 话音未落,就被老三媳妇一口喝住了。 「这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快下去!」 屋内突然出现了这么个意外状况,众人皆是没有料到。 薛云卉趁机回头看了一眼袁松越。 袁松越神色淡定,朝她微微点了头,薛云卉心下稍安,也回了个放心的眼神,转头又去打量那妇人,见她三十上下的模样,身材肥胖,道:「且慢,这人是谁?」 老三媳妇连忙回道:「先生勿怪,是家里请的奶娘,她是山沟里来的,不懂规矩!」 薛云卉闻言搓了搓手,一时没说什么。 谯村卢氏算不得什么大家族,族长家中么子纳妾也就罢了,还有钱请得奶娘,关键这奶娘比亲娘还在意这孩子许多。 真是......耐人寻味。 她点了点头,朝那奶娘问道:「姓甚名谁,家住何地,说来。」 奶娘倒没似巧红那般哆嗦,只十分谨慎,道:「奴家马张氏,风头镇马里坡人。」 「这镇子在哪?」 「洛宁县。」 薛云卉嗯了一声,「这般远,怎么到这儿当奶娘了?」 「是俺男人在南边镇子上卖货,跟来的。」 她这样说,卢家人都没什么异议。 薛云卉又想去摸下巴,可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她只得抱着娃娃晃了晃,道:「这孩子倒是有福气,吃得这样白胖。」 她说着,眼睛看着那马张氏,又道:「往个孩子身上,扎这么五针,还针针都得把血扎出来,我也是捨不得,可那有什么办法,总归这异处不查出来,留着也是不好,查出来了,说不定真能解了卢氏一族的围,想来这孩子,为了自己族中的叔伯们,也不会怪我。更何况,他嫡母和生母,都没什么异议呢!」 话音一落,她就把孩子放在了桌子上。 第113章 你说的很好 那孩子忽然被放在桌上,立马哭闹起来,薛云卉不去管他,只道:「来人,拿针拿碗,把孩子衣裳脱了!」 她气势极足地喊了这么一嗓子,巧红还好,不过是哆嗦了一下,可那马张氏脸却刷地一下白了。 薛云卉看着,立即又道:「拿那纳鞋底的粗针来,扎的血也多点,免得不够用!」 用纳鞋底的粗针来扎孩子细嫩的皮肤,在场的人听了,都不由提那孩子心疼了一把,巧红的胳膊被马张氏死死拽着,她终于受不住了,道:「先生......道长......大人!孩子还小啊!」 薛云卉袖子一挥,冷冷道:「你方才不都答应了吗,还要反悔?」 巧红被她冷言一说,不敢吱声了,那马张氏脸却越来越白,这边要上前去抢孩子,却被巧红死死拉住了。 这会工夫,卢书瓷已是拿了针和碗回来了。 薛云卉接过,拿针往碗上磕了磕,撞击的声音,更衬得屋内安静地诡异,只有桌子上的孩子,哭闹不休,一声接一声地刺着人的耳朵。 她又捏着那针,在脸前晃了一晃。纳鞋底的针子不仅粗,上边还附着锈,屋里的大人若被扎一下,恐怕都得疼地叫出来,更不用提幼小的婴孩了。 只见薛云卉突然扬了胳膊,一把按住了孩子的头,嘴里高声喊了一句。 「先扎头,冤魂小鬼就地留!」 她高声这么一喊,屋里的人全全摒住了唿吸! 而坐在一侧的袁松越,听了这声高喊,腹中气息上涌,差一点就笑出了声! 她也太能装相了,没点见识的人,全全被她哄了去! 他紧紧抿住嘴,连忙举手遮住下半脸,只见薛云卉喊完了话,两眼瞪得似汤圆,手里持着那粗针子,正正对准孩子的头,眼看就要大力扎去。 这时,一人再也忍不住了,一下扑了上去,一把就抱住了孩子,「别扎我的孩子!别扎我的孩子!」 正是马张氏! 她失控地喊着,薛云卉却大大地松了口气,眼见着巧红的脸终于白了,她回过头去,去看袁松越。 袁松越正望着她,眼中盛着满满当当的笑意,笑意中还有些亮晶晶的东西,似是夏夜的星空,安静而耀眼。 他嘴角似有若无地弯着,朝她颔首,那满意的模样,倒是让薛云卉意外了一下。 巧红已是上前拉扯住马张氏,「别乱说话!这里不管你的事,你快走开!走!」 马张氏不听,只是抱着孩子哭! 这般景象,卢家人都吓白了脸,那老三媳妇手都抖了,两步也上了前来,指着马张氏道:「你说什么?这是谁的孩子我问你!说!」 巧红忙要辩解,却被老三媳妇一巴掌甩在了脸上,「贱人,是不是弄来的野种?!」 巧红被她一巴掌甩得嘴角见了血,马张氏抱着孩子躲着老三媳妇,卢家堂屋里乱成一团。 薛云卉悄悄往袁松越身边挪了两分,微微低头,同他道:「算立功么?这可是炸出来个大的!」 她眉毛微微挑着,嘴角也微微挑着,好似再说「看我多厉害」,这等着夸奖的模样,透着一股俏皮的味道,看得袁松越心跳地有点快。 他微微定了定神,道:「就算吧。」 话一出,就见薛云卉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弯着,眼中流光溢彩,好似夏日山间的溪流,清澈干净又让人嚮往。 袁松越听见自己的心头咚咚咚地,跳了三下。 而薛云卉已经回过身去了,她连忙喊着指挥着,把乱成一锅羊汤的卢家人撕扯开来。 老三媳妇满头大汗,脸红着,含恨瞪着巧红。巧红衣裳全皱巴了,髮髻散了下来,脸上脖子上也多了两道红印,马张氏护着孩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头髮似被撤掉两绺。 孩子哇哇哭着,什么都不知道,怪可怜的。 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都惊得不轻,老大媳妇更是刚刚死了男人,两个儿子还在牢里,她怔怔地盯着巧红,厉声问道:「是不是你窜通道士?!你是不是你把道士引来的?!」 她这个问题薛云卉也想问,不过巧红哪里会老实说,只是泪流满面地扑在地上。 这样闹下去,不好办得很,薛云卉知道袁松越的差事最好暗中办理,于是喝了一声,把场面镇了下来,同卢书瓷道:「找间空屋子来,咱们要挨个地审!」 卢书瓷这孩子虽也吓到了,可好歹是唯一能办事的男孩了,家逢大难,沉稳了许多,当下听薛云卉吩咐了,这便下去是收拾,不消多时便弄好了。 袁松越示意冷成留下看着卢家人,便同薛云卉一道,首先提了马张氏问话。 马张氏抱着孩子,表情谨慎极了,一副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样子,薛云卉冷笑了一声,幽幽道:「别连累了孩子跟你一起遭罪。」 马张氏听了,哆嗦了一下,把孩子抱的更紧了,脸上抽搐着,看看孩子,又看看问审的两个人,嘴巴动了动,却没出声。 薛云卉哼了一声,认真看了她一眼,「恐怕你也捨不得把孩子送给人家养,有什么难为的,不妨说来,咱们孰是孰非自会禀报大人秉公处理,我估摸着,你应该轮不上重罚,不过若是你不说,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她说完,专门打量了孩子几眼。 这几眼,比说得话还让马张氏明白些,她脸上抽动地更厉害了,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 马张氏离开之前,薛云卉道:「自己的孩子,总归自己心疼,若你不疼他,遭罪的不光是他,也是你。」 袁松越转头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见她看的不是马张氏,而是襁褓里又睡了过去的孩子。她目光里喊着浓浓的怜惜,说着,还轻嘆了口气。 脸上的泪还没干,马张氏闻言,又从眼眶里滑下一滴泪,不巧正落到了孩子的小手上。她连忙去擦,小心翼翼地,唯恐碰醒了孩子。 她朝二人行了个礼,抱着孩子出去了,薛云卉看着没了人影才回过身来,一回身,目光正和袁松越撞了个正着。 看着袁松越打量她的神色,她讶然,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收回了目光,袁松越摇头,嘴角微微扬起,「你说的很好。」 第114章 有点意外 马张氏是卢氏县本地人,男人是个木匠。她男人脾气躁,有回和人争吵,按不住脾气动了手,一拳把人家鼻樑打断了,那人当时跑了,说让他们等着。当时马张氏便已怀着这孩子了,吓得不行。等到下晌,还真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找上门来。 那几个人进了门,便撸了袖子准备一通乱砸,马张氏男人上前,两下就被人按在了地上,马张氏拿了个棍子冲出来,一个人也没打到,就被人抢了棍子,抓住了头髮。 马张氏当时心想,完了,她这肚子里的孩子也要保不住了,但见着抓她的人,拳头伸了出来,只听旁边一人,突然叫了停手,盯着她的肚子,直看得她发毛,才道:「你这肚子几个月了?」 ...... 后来,那人就说算了,也不要马张氏男人好看了,让他们配合着演出戏,待孩子生下来,便抱走,过个一年半载地才能还回来。马张氏起初不愿意,可哪里由得了她?说道了许久,才同意她来这孩子身边当了个奶娘。 本以为能瞒天过海,谁知卢氏出了事,这便也罢了,偏偏又被袁松越一行找上了门。 袁松越当时问她:「可知道那些人的来歷?」 马张氏说不知道,后来想了想,记得最初男人和那人争吵的时候,那人自称过「军爷」。 马张氏走后,薛云卉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饮净了,撑着脸道:「侯爷,和你猜的差不多呢!」 袁松越点了点头。 「那你说,这么大的动作,是不是卢氏县的百户捣的鬼呀?不然谁能支使这么多人替他瞒天过海,还得去作坊干活?」薛云卉想了想又问。 袁松越没说什么,轻轻哼了一声。 是了,这么多人搀和其中,瞒这么严实,当真是不容易。若没这么严实,说不定,也不会有百户所的军户和谯村卢氏斗殴的事了! 真乃天意...... 接着被领过来的,是巧红。 巧红脸白得如敷了面粉,眼睛看着袁松越二人,如同入了笼的兽。 知自己已经入了笼子就好,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于是薛云卉直接道:「说吧,马张氏可都说完了。」 他们选了马张氏当了第一人,正是看中她在意孩子,而她都说了,巧红也不能如何隐瞒了。 薛云卉一开始便觉得巧红不对劲,跟她讨来孩子抱一下,她说不给便罢了,可面上要给,手下却偷偷掐了孩子一把,什么样的亲娘,一边怕人家看孩子,一边又捨得掐孩子呢? 自然,她只能不是这孩子的亲娘了! 薛云卉慧眼识破了她,巧红眼看遮掩无望,该说的,也都说了。 她在卢家身份低贱,甚至在「生」这个男孩之前,不过是通房的身份,她敢这般欺上瞒下,也是被逼急了。 巧红的难处十分明显。她本就是用来生儿子的,谁知儿子没生的,却生了一个姑娘。老三媳妇已经生了两个女娃了,若非是看巧红生养小柳容易,早就把她撵出去了。 可巧红肚皮不争气,又是好几年都怀不上,自己的女儿也被当了丫鬟唿来使去,好不容易怀上了,却总也觉得不对劲,大夫一看,竟是胎死腹中了! 她怀了这一胎,家里明显待她和小柳好了很多,她当时便想,要是让他们知道她这一胎没了,说不定一怒之下便把她提脚卖了,到那时候,小柳可怎么办? 那大夫说,他有法子,甚至连稳婆都联繫好了,就看她敢不敢了。 巧红惊吓不已,可这般情形下,她是敢也得敢,不敢也得敢! ...... 巧红抹了抹汗,被二人问了她可知道是谁人在后边支使,她摇了摇头,忽然眼睛又亮了一下,「大夫和稳婆肯定知道的,我听他们说过两句......你们,能不能放过我,不,不,放过小柳、我那可怜的孩子,行吗?」 薛云卉闻言暗自嘆了口气:「你且说吧。」 巧红似是也知道自己说的,大夫和稳婆定会说,人有些散了气,道:「他们提过,说是什么赵军爷。」 薛云卉和袁松越对了个果然的眼神。 「巧红你哄骗卢氏,导致卢氏私挖银矿,至持械斗殴,你的罪名是跑不掉的,至于小柳,她并未搀和你的事,自然无碍......」 话没说完,就被巧红打断了,巧红突然叩起头来,「我有罪,我也认,可我若是走了,小柳在卢家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他们会把她卖了!我求求二位,救救她,给她安置了好人家,我来世当牛做马报答二位!」 薛云卉脸色僵了僵。说管吧,这根本不是他们分内之事,说不管吧,小柳的处境委实令人心忧...... 薛云卉不说话了。她不需要巧红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她,况且以巧红这生的罪过而言,应该不至于打入畜生道;不过小柳那孩子,才和阿荞那般大小,没了娘,父亲族人恐怕一个都靠不上,比她可怜见的阿荞还可怜,她也不忍心。 她犹豫道:「小柳到底姓卢,恐怕她也轮不到旁人来管吧?」 话音未落,巧红就扑到了她身前,「求求先生、道长、大人,我知道您是好人,小柳同我说您还偷偷给她掖了钱,求您了,想个法子带她走吧,她规矩听话,手脚利索,随便给她安置个老实人家就行!求您了!」 薛云卉被她一把抓着袍子,心里一声叠一声地嘆气,她回头偷偷看了一眼袁松越,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不料他却似早已料到她会回头一样,神情并无半分意外,微微朝她颔首,没有半分迟疑。 薛云卉倒是意外了。 ...... 巧红说的大夫和稳婆,就在他们方才吃早点的镇子上,来回也没用了太多时候,一通威逼利诱,二人皆说了实情。 此事背后之人确实是军户不错,道士也是这群人从别处找来的,后边的人正是卢氏县百户所的,不过每次同他们告知事体的,都是一个姓赵的军户,听那赵军户模样的描述,和去马张氏家打架时问话的那人,形容相似,至于他在百户所担当何职,名又是什么,他们并不知道。 大夫和稳婆都拿了不少钱,尤其是那大夫,连道士弄来煳弄人的丹药,其实都是出自他之手。若非时薛云卉长了个心眼,多问了几句,还真问不出这个来。 至于那丹药能不能让人生子,自然是无稽之谈,不过是补肾的功用罢了。 第115章 有什么可比 私挖银矿、持械斗殴的案子,说来本是谯村卢氏一族恶性更甚,谁知这番查问下来,竟又把矛头对准了军户。 袁松越苦笑,他这个都督同知在世人眼里,定是来偏袒军户的,现下倒把本来便摘不干净的军户,又拉回来了,算怎么回事? 兴盛侯爷稳坐庙堂,猜得倒是大差不离,这豫西一带的卫所军户,还真是混乱。 好在袁松越是私下来的,旁人并不知晓,现如今,也只能先把卢氏摘出来,没得冤枉了人家,到底挖矿炼银和被骗挖矿,是两码事,至于军户这边,他得让这几人把嘴捂严实了,全全推到道士身上去,至于道士,自然是跑得不见影了。 替犯了事的人擦屁股,袁松越自然很是不快。薛云卉瞧见他这个样,心里有回数,心道现下鬼侯爷有多不爽,恐怕等他把那些人揪出来,下手就有多狠。 她呢,到时候就在一边等着超度就行了。 袁松越让冷成回城叫人,带着薛云卉在卢家简单的用了些饭,等冷成回来的时候,城里的大小官员也都跟来了。卢家众人这才晓得他是侯爷,一个个跪着喊青天,而那跟来的一众大小官,见侯爷亲自出马,立即查处了隐情,颤抖之余,奉承之言更盛了。 薛云卉老大不乐意,心想,她才是出力最多的那个,行吗? ...... 这事有了突破的口子,眼看着就算是水落石出了,待钦差来了,也算有个交代。大小官员忙活了一圈子,晚上个个眉开眼笑地,说要庆功。 袁松越道累了,根本不去,与他而言,离着庆功还差几步,于是推脱了饭局,早早地回了驿站。 薛云卉正拉了魏方,坐在院里的石台子上说话,二人皆没注意他来了。 「......你说你哥哥是好哥哥,那也是你的看法,那大多数的人怎么看你哥哥,才是真的呀?你同我说说,你哥从前在江湖上,人家提到他,都这么会说的呀?」 被她这么一问,魏方好生想了想,道:「他们说我哥,刀锋凌厉,刀刀致命,嗯,还说暗器也是一绝,筋骨尤为奇特!」 魏方说起这个评价,满脸的骄傲之色,薛云卉呵呵笑了一声,心道这孩子傻,她还是挑明一下的好,又道:「嗯,功夫好,看样比侯爷厉害,那为人的,为人如何?可有人说你哥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就是那种有仇必报的......」 谁知话还没说完,周遭突然捲来一阵凉气,这凉气霸道地紧,迅速便把这五月底的暑热消减殆尽,薛云卉觉得这凉气来的十分怪异,很是谨慎地转过头去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她身后哪里跑来一个黑了脸的冰山? 「侯爷!」魏方跳起来行礼。 薛云卉慢了半拍,觉得这凉气更厉害了,不由连忙小意道:「侯爷回来了?侯爷可热?要不我去给侯爷切几个井水镇的果子?」 而袁松越却只冷冷地看着她,抿着嘴不发一言。 她方才那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缠着冷成还不够,他将冷成同她隔了开,她又去纠缠魏方! 这也罢了,居然还拿他和冷成作比,一口就断定冷成比他功夫强!他也就暗器上比冷成差些,其他哪里差了?她缘何断定?! 还有,她居然还说什么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他很怀疑,她肯本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真真是胆大包天,她不就仗着自己给了她两分好颜色看了吗?这就要开染坊了? 他和冷成能有什么可比的?! 亏他早早地回了驿站,竟闹心来了! 袁松越越想越气,狠狠瞪了她一眼,咬着牙道:「上楼去!」 言罢甩手上了楼。 薛云卉和魏方两个相互对了个傻眼,都不知道这侯爷又犯什么疯病,魏方倒也罢了,挠挠头跑了,薛云卉没办法,只好连忙跟着上了楼。 袁松越站在门边上,斜着眼见她迟了两步,又嚷道:「有你这样当差的?快点!」 薛云卉快跑了两步,替他推了门,心里琢磨不透袁松越为何突然发脾气,只见他皱着眉头,没一点好脸色,连忙给他倒了杯茶。 「暑气重,侯爷喝杯茶凉快凉快吧。」 袁松越也不说话,待她把茶碗递到他脸前了,他才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接过杯子饮了。 一碗茶下肚,火气确实散了不少,薛云卉感到了这点子变化,松了口气,心里又可怜了华康几分,暗自决定回头看见那能染黑头髮的膏子,给华康买点,免得他不到三十岁的人,硬生生操心成了四五十的。 她自己想得认真,手下收拾收拾桌案,袁松越的目光却一直落她身上。 她这回倒是老实规矩,方才背着她可不是这样的!她就不觉得被他撞破了惭愧,怎么就脸皮这么厚呢?!或者,她以为倒一碗茶再干点活,老实点,此事就揭过了?哪有这样的好事! 敢拿他和冷成比,她想做什么?! 袁松越是生气的,可他在心里不满地嚷了这一句,忽然觉得,这好像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这下两人都不说话了,各想各的事,薛云卉手下把东西拾掇好,回过头来一看,袁松越正盯着她的方向,若有所思。 「侯爷?」 可能喊得声音有些小,没人回应。 薛云卉见他不理,还以为他在想正事,转身要走。 只是她一动,袁松越立即回过了神来,「何事?」 薛云卉心道没事,就是看你发呆问一句而已,她道:「我先下去了。」 袁松越皱了眉,顿了一下,见她真到要走,出声道:「卢家的事你揽了,打算怎么安置?」 这事是个正经事,薛云卉连忙停下,「小柳不是被领回来了么?咱们还得看巧红怎么判刑?侯爷以为呢?」 袁松越略作思量,眼角瞥见她认真地等着自己的回覆,心下松了不少,回道:「鞭笞,流放,恐都少不了。」 薛云卉摇摇头,指望巧红是果真指望不上了,送小柳回本家更是羊入虎口,她自己呢,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看这位正襟危坐的大爷,能不能发发善心了。 她笑嘻嘻地凑上前去。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侯爷您看。要不把这孩子送到什么庄子上,托一户人家寄养几年,若巧红还有命回的来,再送她与娘相遇不迟。也算是,为侯爷积件公德了!侯爷以为如何?」 第116章 谁的帕子 薛云卉凑上前来恳求,袁松越见她这时又乖巧了,很想问问她,这回知道求他了,方才拿了他和冷成比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这一处呢? 冷成和他有可比的吗? 薛云卉不晓地他还在心里嘀咕方才的事,有些捏不准他的想法,心道在卢家他不都点头了吗,这会儿怎么又不说话了?既然是做了好人,合该做到底呀? 她只好又道:「侯爷舍她一粥一饭,与她却是救命的恩德,侯爷宅心仁厚......」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宅心仁厚?不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么?」 这话一出口,薛云卉愣了,袁松越更愣了,他怎么就脱口说出来了? 屋里瞬间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中,薛云卉这才回过神来,惊讶道:「我何时说过侯爷这话?我那是在问大方他哥哥呢!侯爷可别误会!」 她才知道袁松越方才为何发了脾气,他竟然以为她在说他! 不过,就算是说他,那也是半个实话吧,自己被捉到这里,难道不是他的手笔?有什么好生气的?实话而已...... 她在心里是这么嘀咕的,谁料袁松越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冷哼一声,「问冷成?我看你就是指桑骂槐!」 薛云卉惊吓地张大了嘴,这鬼侯爷还真是斤斤计较,怎么就拿住她不放了还?虽然是有些这么以为他的不假,可她问魏方的时候,是真没有这个意思呀! 她觉得自己很危险,这个事不说清楚,指不定她又要留这了,那比卢氏小柳还惨呢! 她急急解释道:「侯爷真真误会了,我问冷侍卫那些话,乃是替我师姐问的,师姐觉得自己得罪过冷侍卫,这不是怕他寻仇么!」 这回轮到袁松越惊讶了,他问她为何,薛云卉不敢拿自己的回程大事开玩笑,连忙都说了,眼见着袁松越脸色和缓了下来,大大地松了口气,还顺嘴问了一句:「侯爷你说,冷侍卫会不会寻仇呀?我师姐老实胆小,可受不得这个!」 袁松越听了她的解释,心头压了许久的一口闷气,唿啦一下被大风划走了,一点半星都不剩,尤其看她急着解释那个样子,心头甚是舒缓,好言答她道:「冷成不是那样的人,我看他寻令师姐,乃是报恩!」 薛云卉立即高兴了,「我就看着冷侍卫为人正派,不是那睚眦必报的样!」 这话音没落,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抬头一看,袁松越脸色已是有所收敛,连忙道:「侯爷也不是那样的人,侯爷千万别乱想呀!」 袁松越却哼了一声,「我将你抓来此地,你还能不这么想?」 薛云卉见他脸色越发沉了,暗自叫苦不迭,正常的人难免心生这种想法,不过她不是呀,她就是个背锅的,而且还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锅。抱怨归抱怨,这点子事理她还是明白的。 她重重嘆了口气,「唉,怨不着侯爷,是......我......当初猪油蒙了心,魔怔了......」 薛云卉嘴上说着这话,心里却全是泪,顶缸顶得这么彻底的,全天下在找不出第二个了! 袁松越却定定地看了她几息,见她神色僵硬,僵硬里又透着无可奈何,心里暗自称奇。 他又道:「当初你若有半点今日的良心,也不至于此。」 薛云卉道是,心道那没觉悟的死鬼怎么能跟她比,鬼侯爷倒还有几分眼力,看得出她不是那黑了心的,于是张口便道:「多谢侯爷夸......」 话没说完,她便是一个激灵,把这说了半截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侯爷说的是,我去观里修行正是为了此事的,侯爷宽厚,我心里有数的。」 袁松越没回应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几眼。 夸奖?她想说夸奖?为什么是夸奖呢? ...... 薛云卉坐在窗边,伸了脑袋出去吹风,天越来越热了,树上的蝉你方唱罢我登场,叫个不停,她伺候了袁松越一晚上笔墨,不得出去凉快。 袁松越又写又画半天了,额头上出了汗也不觉得,自顾自写得认真,薛云卉凑上去看了几眼,似是什么地图,有山有水的,薛云卉见他画的东西没什么风水上的讲究,便没了兴致,罢了。 这会,薛云卉回头又看了一眼袁松越,见他汗珠子要往下落了,出声问道:「侯爷要不要我拧个帕子来?」 袁松越嗯了一声。薛云卉走到他放衣裳的包裹处,翻了一番,随便抽了一块帕子,谁知拿近一看,吃了一惊。 那四四方方的白帕子上,竟然在角落里绣了个枝桠,且枝桠上,还悬了两个球! 她翻来覆去看了,这不是她的帕子么?! 她不由走过去问,「侯爷怎么有我的帕子?」 袁松越一听,连忙抬头去看,果见她手里拿着那个魏方塞给他的帕子。 他前几日就发现这帕子被一併放在一堆衣裳里带过来了,他倒也没太在意,这下被她拿出来一问,他突然不自在起来。 帕子这种东西,从女人的变成男人的,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偏她居然光明正大地问。 他很想张口解释一下,这纯属是个意外,可再是意外,他藏了她的帕子这种事总是错不了的,他委实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尤其她还惊讶地望着他,他突然觉得自己舌头僵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了门,是庄昊。 薛云卉转头往门出看了一眼,再回头时,发现手里的帕子没了,她瞪大了眼去瞧袁松越,见他手里也没了帕子,而他指尖刚离开的袖口出,却露出了一个白色的小角。 薛云卉目瞪口呆。 袁松越叫了庄昊进来,眼角瞥见女人还呆呆站着,傻傻盯着他的袖口看,耳朵都有些发热了,连忙轰她道:「不是你的!快下去!」 薛云卉挑眉,难道真不是她的?那是谁的?谁会把梧桐子绣在帕子角上呢? 她疑惑地看着袁松越。 袁松越耳朵越发烫了,「还不快走?!」 庄昊已是推门进来了,薛云卉撅撅嘴,只好下去了。 第117章 交待(上) 庄昊进了门,眨眨眼瞥了撅嘴的薛云卉几眼,又偷偷打量了面色极不自在的袁松越一下,眼里带了丝丝笑意,上前回了话。 「回爷,属下暗访了几个军户,这些人都道他们百户是个不大管事的,平日里不算懈怠,也不算严苛,大多事体交给两位总旗来办。军户大多说他人还不错,至于挖银矿之事,百户专门下过令,说了任何人不能打这个主意。有的军官回忆,说百户下令时颇为严肃,不过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是因为之前有人提及百户所的军田下恐有银矿,然而百户因此事下了令,还打了几个乱传谣言的军户之后,也没人敢提了。」 袁松越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旁的,只吩咐道:「明日上晌请他过来。」 庄昊应了一声下去了,袁松越坐着沉默了几息,掏出了袖口的白帕子,看了半晌,摇了摇头,收了起来,默默想着女人别再纠缠这件事了。 待薛云卉回了屋子,袁松越并不看她,脸色淡淡的,见她识相地欲言又止,大大松了口气,安歇了。 翌日卢氏县的百户到的时候,袁松越刚用过饭。 这位百户姓朱,四十多岁的年纪,用薛云卉的悄悄话说,看面相,是个富贵散人的样,不过下停收得太快,晚景恐怕不大好。袁松越不欲同她小声扯道什么风水面相,连忙撵了她下去。 朱百户很是拘谨,他世袭的这个百户之位,在这卢氏县当了十来年的百户,卫指挥使甚至都指挥使也是见过的,可一品的都督同知,且是皇上亲封的侯爷,他还是头一回见。 袁松越让他喝茶,朱百户不敢,只垂着眼道:「不知侯爷叫下官来,所为何事?」 袁松越端起茶饮了一口,茶香在鼻尖绕了绕,才道:「无他,不过问问百户,可知道谯村卢氏挖矿一案,是谁人指使。」 他把话说的慢条斯理,不急不躁,而朱百户听了,冷汗立即冒了出来。 单单喊了他来问话,他便觉的不大好,而这位侯爷二话不说,直接就问了他,更是像从天而降的一把斧头,砍在了他的脑门上。 瑞平侯爷,这是断定了他晓得内情了! 朱百户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掀起眼帘去打量袁松越,可目光甫一移上去,正正就和袁松越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这一息,朱百户觉得就跟晌午的日光射进了他心里一样,他那还想隐瞒几分的心思,立即无处遁形。 他突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散了下来,他缓缓地点了头:「下官......知道。」 ...... 据朱百户交代,原本此事,他不过是有所猜测,自从事发了,他心里才清楚了。可事已至此,未水落石出之前,他并未选择告发,毕竟那人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侄子。 朱百户的侄子朱庙是两位总旗中的一个。朱百户自己的儿子闲散惯了,不愿理事,朱百户想着,总要给他备个帮手,等到自己不行了,也有人帮衬他一把。说帮衬的人,自然是自己的亲侄子最好。 朱庙和朱百户的儿子性情全不相同,他有冲劲爱揽事,当这个总旗,军户们也是服气的,只是这样的人,如何能安心窝在山里当个清汤寡水的总旗,连朱百户自己都说,出了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事发之后,朱百户专门找了朱庙问话,可朱庙却一口要定自己和此事无关,朱百户不信他,安排了人在军中暗访,拿了实证再去问朱庙,他才点头认了。 朱庙犯下这样的大错,可他到底是朱百户的亲侄子,朱百户也不想自己侄子扯进去,到时候连他也说不清,到底那群文官早就等着把此事推脱掉了,因而朱庙犯得事,朱百户没有告发,反而遮掩了一二。 他把实情吐完,前襟已经被落下的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他长长出了口气,目光有些呆滞,许久,才问道:「侯爷,是如何知道下官知晓此事?」 「军户做的事,你一个百户,还真能一无所知?只我没想到,你也掺合了一脚。」袁松越看着他,脸色不变喜怒,又道:「派人去卢氏送信,是你的手笔吧?」 朱百户讶然,而后又嘆了口气,「下官偏袒了自家侄子,自然是害了卢家人,下官想让卢家的妇孺求个情,下官再从旁说和两句,轻判了此事罢了,可惜此事上达天听,以不是下官管得住的了。」 袁松越多看了他了两眼,脑中浮现出女人说,看他面相,下停收得太快,是个晚年无福的,这倒还真是说中了。 朱百户掺合了这桩事,打杀流放不至于,可百户以后是没得做了,正应了女人给他批的面相。 袁松越让他下去,又叫了人再把那主谋朱庙叫来。 间歇的时候,薛云卉上来给他送些井水镇得瓜果,他一见她那神色,便晓得她想问问情况,不由地没等她开口,便道:「被你说中了。」 薛云卉立即凑上前来,两眼抖着光亮,「是吧,是吧,我可是很有道行呢!在保定那会儿,他们都喊我高人!」 他就说了一句,她就麻熘地顺杆爬了上去,袁松越想起在谯村卢家,她按了人家孩子的脑袋,大喊什么「先扎头,冤魂小鬼就地留」,忍俊不禁,笑着瞥了她一眼,「道行未见多,忽悠的本事不少!」 「唉?侯爷这话怎么说的?」薛云卉对他这话很不服气,扬了脸:「我就问侯爷,你可能相面相出来?」 袁松越根本不理会她胡搅蛮缠,他又不是道士,他相什么面? 薛云卉见他不理,也不再纠缠,又笑嘻嘻地让他把那朱百户说的事,给她透漏两句,袁松越不说,目光扫了扫她端来的凉瓜,她立马哈着腰,给他拿了一块过来,那狗腿的样,比宫里等着借势的太监不遑多让。 他笑着摇头,吃了她拿的瓜,捡了几句同她说了来。 二人这边刚说完话,庄昊便急匆匆来了,他敲了门进来,袁松越一眼见他面色焦急,心中便是一沉。 「怎么回事?」 「回侯爷,朱庙吊死了。」 第118章 交待(下) 朱庙吊死在自己家中,就在袁松越派人去前脚。他家妻儿皆道,他今日也同往日一般去营中练兵,只不过回了家便有些不对,将妻子儿子叫过去吩咐了不少事,房契地契也全拿了出来。 他妻子觉得不对头,问他他却不答。朱庙吩咐完了事,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里,他妻子去寻朱百户讨主意,谁知朱百户没寻到,再回来的时候,朱庙已经吊死在房中了。 很明显,是自杀。 朱百户听了这个消息,差点倒在地上,欲哭却无泪,哽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他也知自己罪孽深重......」 袁松越皱着眉,不置一词。 这个当口死,是自知说不清,还是不想说呢? 薛云卉听说后,惊讶地「喔」了一声,眼睛滴熘熘地转,想了半晌,同袁松越道:「不会是……朱百户让他死的吧?」 她自己说着,又琢磨了一番,猜道:「朱百户可能来之前,便知道侯爷的意图了,他在侯爷面前把事情全全推脱给朱庙,然后在侯爷提审之前,威胁朱庙,让朱庙自杀,而他又在侯爷这里。朱庙的死看起来就是畏罪,无疑了,这样的话,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袁松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她分析的不无道理,可是看朱百户的表现,若这一切真是他一手算计的,那他演戏的功底、暗藏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深厚。 不过,若不是朱百户,那又是谁呢?朱庙畏罪自杀,又是谁这般及时地送信,还成功威胁到了呢? 朱百户再次被袁松越叫进屋子问话的时候,人突然就有了老相,眼皮垂着,两眼无神,精神涣散。 「朱庙为何而死?」袁松越问他。 朱百户抬起头来,「难道不是畏罪?」 「你以为呢?」 朱百户不答话了,面上若有所思,突然,他抬起头来:「侯爷以为是下官?」 袁松越不言。 看他神情,朱百户吓了一大跳,眼珠几乎瞪了出来,「侯爷明察,不是下官呀!我一直在侯爷这,怎么有时间叫他寻死!侯爷明鑑呀!」 袁松越挑眉,「那不是你,是谁?朱庙如何知道大难临头了?」 「许是......他早就心里有数了?」 袁松越细细看他脸色一丝一毫的变化。 最初朱百户确实精神涣散,问到他,他也是反应了几息才意识到怀疑到了他身上,他替自己辩解的时候,不遗余力,可现下袁松越问他,不是他又是谁的时候,他却明显迟疑了一下。 袁松越不急不慢地打量他,看样,朱百户还知道旁的他不知道的。 他道:「钦差恐一两日之内便到了,到时候你可以让钦差替你洗冤,不然你在我这,就只能替你侄子顶缸了。豫西这么乱,上上下下心里都有数,我也不能白跑这一趟。」 这两句说得朱百户心惊肉跳,「侯爷,真不是下官,不是我,不是我呀......」 袁松越无意听他废话,「你只说,是谁?」 朱百户却摇头,就在袁松越以为他还要死拖着不说地时候,他却道:「我不知道是谁,我只知道他是孝敬上头的人的!我没本事,顶多让儿子袭了百户位,庙哥儿我拉扯不了了,这孩子有本事,他这两年一直在外头找路子,我也知道,可他找了谁我真不知道啊!他挖银,我起初也以为是想弄点钱,可他弄这么大的阵仗,是准备长干的!肯定是他找的人给他出的主意......可是侯爷,我真不知道是谁呀!」 ...... 袁松越让朱百户把这个消息封了,只说朱庙得了急症见不得人,家眷也俱都看管了起来。他还派人去朱庙家中搜寻,在一间不大用的房里柜子顶上搜到了一匣子宝钞,清一色一贯的,点了拢共一千两之多。 从明面上看,这算是坐实了朱庙的罪行,可袁松越却笑了笑,这里面,还真是有的瞧呢! 在谯村审问的时候,巧红几人皆说到了一个姓赵的军户,袁松越派人问了,和朱庙走得近的军户里确实有个姓赵的,论形容,和那几人说得颇为相似,袁松越便将他叫了来。 此人显然没想到瑞平侯会亲自传他问话,再一想,朱庙得了急症不见人了,心里立即有回数了,进了屋子,跪下就是砰砰磕头。 袁松越也不喊他起身,只道:「说。」 这赵军户哪还有胆子隐瞒,前前后后,一五一十都说了来,同之前朱百户说的,倒也对得上,况他连道士从哪里找来的,现如今又藏身何处,都说了,不似隐瞒的样子。 袁松越哼了一声,吓得赵军户颤抖不已,又问:「朱庙得的银子都去哪了?」 赵军户可不似朱百户,还说一半留一半,当下便道:「都送人了,往上头打点去了!」 「打点谁?」 赵军户苦了脸,「小人哪知道这个?我就知道朱总旗往东边去,一去就得三四天,两回炼出来的银子,都是总旗亲自押过去的!」 「还有谁跟去了?」袁松越立即问他。 赵军户皱眉,「总旗他都是打镖局走的!」 ... 显然朱庙此人行事谨慎,若不是老天爷的一场雨,让下葬换了地方,恐怕挖矿炼银之事也不会被发现,同样的,镖局只是把这镖送到半路,到底谁人接了镖他们也不晓得。 袁松越派人去查了,这个档口,此事只能暂搁起来。 薛云卉对此很有想法,「侯爷,你可以从谁人给朱庙报了信下手,这个人肯定就在卢氏,不然不会对怎么的动静这么熟悉。」 袁松越道是,他已派人问了,只是钦差要来的档口,朱庙之死不宜声张,问询也只能私下里进行。 薛云卉想了想,又说其实也不用问,「这会儿在卢氏的,还得是军中的官员,又不能太高了,不然朱庙够不着,那就俩人呗,那什么河南卫的指挥使,或者那个河南都司的同知!都司的官吧,还远了点,肯定是卫指挥使!」 薛云卉一拍桌子,定了案。 第119章 混话与摸骨 袁松越见她一副包公定案的肯定劲,敛了严肃的神色,眼中有了笑意。 她这脑子倒是好使,看事也清楚,两句话就揪住了事情的关键。 他何尝不知道那姓季的卫指挥使八成脱不开干系,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找没找得到证据又是另一回事,豫西的水深,朱庙的事不过是浮出水面的荷叶,下边的根埋在何处,且不好说呢! 这话他不好同薛云卉深说,只见她仰着脸看着自己,等着他的回答,不由面上浮现些许温和,缓缓点了点头。 他吩咐道:「沏壶龙井来。」 薛云卉得了他的肯定,又有龙井,很高兴地应了。 她颇好龙井这一口,可惜往前没得钱享受,鬼侯爷这净是好茶,还有些难得的御茶,只他最好毛尖,龙井喝的不多。不过近日他似改了口,每日都叫她泡一壶龙井来,薛云卉自然乐意,她也能跟着蹭上几杯了! 她去烧水泡茶,一番收拾好了,自己先偷偷地尝了两口,只是茶太烫,烫得她舌尖发麻。 她端了茶回了房,却见袁松越正看着桌上一个樟木匣子。 她走上前去,只扫了一眼,差点把手里端着的茶盘扔了。 竟然是一箱子宝钞! 袁松越手里正翻着一沓,他随手翻了两下,宝钞扇着风,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他重重哼了一声,厌弃地扔到一旁。 薛云卉看得眼皮直抽抽。 轻点不行么?那可都是钱呀! 她跟盯着鱼缸里小鱼儿的馋猫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钱,幻想这笔钱若是都给了她,她往后这日子该是有多滋润呀! 她得先把债都还了,再给薛云沧请个有名的大夫,然后存上一笔给他们阿荞以后做嫁妆,阿荞的嫁妆得厚厚的,给阿荞找的后生,她也得亲自相看去...... 就这么想着,袁松越出了声,「没出息!收起来!」 薛云卉被袁松越打断了所有美好幻想,还意犹未尽,长长嘆了口气,道:「难怪朱庙胆大妄为。财帛动人心,似侯爷见过大场面的,自然不把这个放在眼里,这么多钱,在这偏僻的地界,得能干多少事呀?别说多少事了,光说钱,这么多钱在眼前放着,谁能坐怀不乱?」 听她说前边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说到后头,怎么用起了「坐怀不乱」这么个词?虽说这说法也能类比,可这么个比法,还真不常见。 袁松越回看了她一眼。她捏了那宝钞一点一点小心摆好,嘴里还絮叨着:「......我虽不是男儿身,可这感受却是懂的。什么样的正人君子,把自己肖想已久的美人抱在怀里,恐怕都得脑门直冲血,奋不顾身地想占为己有......」 她胡七胡八地乱比方着,袁松越身上却燥热了起来,突然一副怀抱美人的景象出现在了他脑海里。 美人红唇艷艷,容色照人,柔顺地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娇声喊着侯爷......生生,竟是说话的那人换了半袖褶裙梳了云髻带了钗环的样子! 袁松越真真吓了一大跳,连忙一个激灵,把这突如其来的画面挥了出去,出声打断薛云卉的言语,「别说浑话了,赶紧拿下去!」 听他催促,薛云卉只好不再感慨,将匣子合了起来,回过头问道:「交给华侍卫?」 她转头看来,袁松越和她的目光一触及,那画面噌地一下又浮在了脑中,他赶紧别开眼去,强作镇定地应了一声,耳中听着薛云卉推门离开了,才大大送了口气。 自己方才是怎么了?魔怔了? ...... 一晚上袁松越都没叫薛云卉进屋伺候,不用伺候薛云卉乐得自在,沖了凉又洗了衣裳,拿了蒲扇,坐在院子里和人闲聊。 她声音不算大,可楼上的袁松越偏偏能听见,他把心思敛了又敛,才勉强看了些东西进去。 大概还是天太热了吧,他想。 不过这女人,怎么就在楼下同人聊得这么开心呢? 就那灶房的胖婆子,马棚的小伙子,扫地的小丫头,有什么可聊的?先给小丫头看了面相,又给胖婆子卜了个卦,这会又轮到了小伙子——竟是摸骨! 给小伙子摸骨?! 袁松越一下起了身,两步走到窗前,定睛一看,那小伙都将头伸过去了,而她的手也伸了出来。 「上来!」他连忙喊她。 薛云卉这还没摸着小伙的脸呢,就被生生打断了,回头一看,见鬼侯爷正冷眼看她,一脸莫名,却只好同小伙子道了声抱歉,「改天再给你算哈!」 小伙自然说没事,几人话了别,薛云卉上楼去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袁松越还站在窗前,身子却早早转过来等着了,他斜着眼睛打量她,没一点下晌的温和。 薛云卉莫名其妙,「这又怎么了?」 什么叫又怎么了? 这话听得袁松越觉得刺耳,他冷眼瞥她,「你还会摸骨?」 薛云卉不知他何意,「会呀,这比只看面相,还要准些。」 袁松越闻言心道,那她岂不是经常坐在桥头给人摸骨?念头一起,他心头一滞。 「那些街上的男人你也摸?!」 薛云卉一愣,「我在涿州是坤道,大家都知道,找我摸骨的都是女子,男人找我摸骨,那就是想占便宜的,我几个道友一准打他!」 袁松越听了这话,只感觉身体里东奔西突的躁气一下散了个八九成,略微定了定神,又皱了眉头:「那你方才为何要给那小伙摸骨?」 薛云卉指了指自己,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我这不是穿了男人的衣裳么?我给那老婆子小丫头摸骨,她俩还不得抽我嘴巴子?」 穿女人的衣裳给女人摸骨,穿男人的衣裳自然给男人摸骨,是这么个理,袁松越差一点被她说服了。可即便如此,她不用非得给小伙摸骨吧? 他这么想着,就隐隐听女人小声嘀咕:「少见这么标緻的孩子了......」 「你说什么?!」 这一声喝问把薛云卉的魂儿都吓飞了,她赶紧念了几句咒,把自己的魂儿叫回来,抬眼瞧见男人对她怒目而视,直觉就不敢再说那话了。 第120章 中了她的邪术(上) 「我、我啥也没说......」薛云卉见他突然就眼里冒火,只觉得自己快被他烧焦了,不敢说话了。 袁松越额角突突跳,目光落在她手上,定定看了几息,才又移回到了她脸色。 「不许给男人摸骨,不然三天别吃饭!」 薛云卉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在他的威严注视下,才连忙点了点头。 她点头应了,袁松越才微微松了口气。 ...... 晚上袁松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是睡不着越是能听到女人绵长的唿吸声。 果然夏夜越发地热了,昨夜还未觉得什么,今夜竟觉得身下的床烫的人难受。 袁松越嘆了口气,起了身。他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来,目光不由向小榻的方向瞧去。榻上的人睡得正香甜,一点都不觉得热。 袁松越捏着茶杯,不知不觉就走了过去。 屋檐下气死风灯的光亮从纱帐照进去,影影绰绰地修饰着她侧身躺着的线条。她睡着的样子安静而乖巧,和白日里闹腾的模样全不相同,让人看着就觉得安心。 若是平日里都这般乖巧模样该多好,他也不用时时因她动气了,袁松越轻轻嘆了口气。 他定定地看了几眼,突然听到嗡嗡声似在帐内,他屏住唿吸循声望去,只见一蚊正在她脸庞上旋转,伺机降落。 看样用了帐子,她便不带她师父给她的驱蚊丹了,袁松越想,这蚊不抓,过会儿她定痒得瞎挠。 念头一起,他手便向帐中探了进去,他动作极轻,瞬间就到了那蚊边,然后突然两指一夹,那蚊已瞬间毙命。 女人还沉沉睡着,没半点的感觉,袁松越眼里浮现笑意,刚要弯了嘴,笑却凝在了嘴角。 他袁松越,居然又到了半夜替她捉蚊的地步了吗? 她和他是什么关系,这又算怎么回事呢? 思绪一起,心中立即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其实时不时出现在他心头已久了。往前,他总觉得怪异,许是自己晕了头之类,可这两日这种感觉反覆出现的时候,他禁不住仔细留意。 她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时候会有,她一本正经地分析案子替他出谋划策的时候会有,她装模作样狐假虎威的时候会有,她以为他不注意,想和旁的男人从往过密的时候,这种感觉更有了! 这种感觉就是因她而来! 袁松越吓了一大跳。 是了,她凑在他耳边嘀咕地时候,他会笑着听;她分析案情的时候,他也认真记;她狐假虎威的时候,他在她身后撑腰;她偷着和男人鬼混的时候,也就一瞬间,他便怒火中烧! 自己这是怎么了?被控制住了? 难道她还会这么厉害的法术,能把人控制住?就像是有那看不见的绳索,何时捆上了他,他都不知道! 这认知真把袁松越惊着了。 他连忙从小榻上别开眼去,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点,月亮弯成了细细的牙儿,孤零零地悬在没星的一边。 袁松越无心赏月,心下却有些恍惚,他皱了眉头,目光沉了下来,半晌,抬脚离开了窗前。 翌日一早,薛云卉早上醒来时,见着袁松越已经不在房里了,她没太在意,以为他醒得早走拳去了,自己收拾妥帖下楼吃早饭。刚出了门,正好同袁松越碰上。 她似平日一般喊侯爷,笑嘻嘻地拱手道,「侯爷夏练三伏,佩服,佩服!」 通常她同他打趣,袁松越会笑看她一眼或不屑地哼一声,心情好时,还回她一两句,而这日却似没看见她一般,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地走了。 薛云卉愣在了当场。 吃过饭,她问华康,「侯爷怎么了?大早上谁惹他不快了?」 华康说不知道,「没人吧,要不就是......」 华康说着,去看薛云卉,薛云卉连忙摆手,「我可没惹他,我醒了他就这样了,难不成他是做噩梦了?」 薛云卉心道,就因为做噩梦就冷脸待人,也太儿戏了吧,难道梦里她杀他砍他,而他入梦太深? 她觉得很好笑,没放在心上,等袁松越晚间同人吃酒回来的时候,她沏了他最好的那口毛尖,斟了一杯,递给他。 谁知她手伸了半晌,他非但不接下,连看都不看一眼,反而冷声道:「下去!」 薛云卉惊讶,定定看了他一眼,又见他张了口。 「没听懂?下去!」 这让薛云卉直接便恼了,重重地将茶杯放下,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门去。 她唿哧唿哧地坐在石台子上生气。 给人当奴婢倒是吃喝不愁,可看人眼色简直不要太糟心!人家高兴了赏你个笑脸,不高兴了,就让你热脸贴上冷屁股! 吼,她幸亏没投到太监身上,不然见天儿点头哈腰地,还不得憋地肺都炸了?! 薛云卉生了好一通气,把骂人的话往袁松越身上招唿了一遍,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顶缸顶得似她这么乐天知命的,全天下有几个,这鬼侯爷折腾她还来劲了,按道理讲,她凭什么任他折腾?他怎么高兴怎么来? 等着!等她出了这个卢氏县,她就跑路! 而房里的袁松越,并没薛云卉说的如何高兴,他非但不高兴,还越发地不得劲起来。 他不想被那种莫名的感受控制,努力想要挣脱,不去看她,不给她好脸色,以为能有所效果,哪里晓得,越是这般,身上那根绳勒得越紧,他挣脱不出,然而被绳子勒出了血痕,疼得难受。 方才眼角瞥见她惊讶地瞪他的时候,他差一点就伸手拉住她了。 她走后,他烦躁地将那被水泼出了窗子,他告诫自己,冷静,不要被那种感觉掌控,即使她再来讨好他,他都要冷静。 而之后,她却没再讨好他过,和旁人一处,她依旧说说笑笑,可到了他眼前,却连眼都不扫他一下。 袁松越觉得自己可能真得中了她的术了,心头就跟浸了山楂汁一样,拧出来的全是酸水,他越发地觉得,这术,他必须得挣开! 他尽力不看她一分一毫,好在到了下晌,众人盼星星盼月亮的钦差终于来了。 第121章 中了她的邪术(中) 卢氏县的这一桩死伤二三十人的大案,果然引得龙颜大怒,去年的征战好不容易休歇下来,这无灾无害的年月里,还能因斗殴死人,皇上如何不怒?更何况,还是因私挖银矿引起。 钦差把案情前前后后听了一遍,又翻查了几人的口供,叫了人问询,山上的破观和山神庙也亲自去了,除了道士及其同伙尚未抓到之外,案子已十分明了。 而钦差註定是抓不到这个道士了,此人已经落到了袁松越手里,道士的一应口供和其他人皆能对上,此事内外,都算告一段落。 卢氏县的案子钦差虽是主要,可水落石出,全靠瑞平侯爷探案入神,一时间,文武官员皆是佩服。 袁松越自然不会居功,行事极为低调,更是得了淡泊名利的好名声。 此案斗殴两方皆已判罚,谯村卢氏虽私挖银矿,奈何情有可原,罪不至死,因而只将涉及伙同道士的一干人等另加鞭笞三十外,众人皆判流放,至于流至何处,又流放多少年月,皆看各人罪行。 此间事很快就了了,钦差回京復命,众官员各归各位,袁松越一行自然不急,又多在卢氏县盘桓了一日。 一连五六日,薛云卉和袁松越都没说话了,华康几个诧异不已,私底下,华康悄悄同庄昊说:「本来我还觉得你小子有些个胜算了,这么一看,你还是得替哥刷马呀!你说,侯爷这两日,是不是要开口买庄子,将她扔进去了?」 这回庄昊也有那么点拿不准了,五六天都不说话,看起来,薛姨娘是有这么点要凉的意思了,他脑子转地飞快,嘴上说着再看看,心里想,要不自己推薛姨娘一把,毕竟自己能不能出京耍上几日,可全系她身上呢! 这日袁松越往百户所去了,庄昊和薛云卉都被留了下来,午间他去马棚看马,马棚的小伙问他,「薛道长在不在?上回薛道长要给我摸骨,还没摸就给侯爷叫走了。他今儿若在,我再去寻他!」 庄昊一听这话,眼皮跳了两下,心道薛姨娘可真有胆,还敢给人家小伙摸骨,就在侯爷眼皮子底下!看侯爷的表现,莫不是这个事,让两个人误会了? 冷着不是个法,有话得说开呀! 他心里有了算计,面上笑眯眯地同小伙子道:「现在估计薛道长有事,等会我瞅着他闲了,叫你!」 小伙子谢了他,跑了。 庄昊不急不忙地做自己的事,眼瞅着天色渐晚了,找上了薛云卉。 薛云卉正梳理自己的浮尘,现如今捞不着天天带着浮尘出门了,也正好打理打理。 庄昊找她,她问:「有什么事?」 「是那马棚的小子,找你摸骨看相,託了我问道长现下可有空?」 薛云卉哦了一声,「我当然有空了,他在哪呢?」 庄昊说他在院子里,领着薛云卉去了,然后喊了小伙出来,小声叮嘱道:「薛道长给你叫来了,他摸骨的本领可是一绝,你小子福气大!」 小伙眼角眉梢都是笑,见了薛云卉便朝她行礼,还道:「我刚洗了脸,道长摸吧。」 庄昊抿嘴看着,笑意不露。 薛云卉干笑了一声,道:「要不今儿个看手相吧,不摸骨了。」 小伙愣了一下,「为啥呀道长?」 为啥?不就是鬼侯爷不让吗?薛云卉心想。 她还没说,那小伙又道:「道长那日便说摸骨,后被侯爷喊走了,没摸成,今日没得事,怎么不摸了?莫不是我这骨相是什么大凶的,道长好神通看出来了,不想同我说实话?」 他说着,嘴唇有些泛白。 薛云卉不料这小伙胆子这么小,自己把自己吓着了,可这会儿她给他摸骨,回头被鬼侯爷知道了,可不会给她什么好脸看...... 这么一想,她顿了一下,她就算不摸骨,鬼侯爷也不会给他好脸看的,那她又何必这么听话呢?她想干嘛就干嘛,他管的着么? 似是赌气一般,她立马来了精神,转眼一瞧庄昊那小子已是走开了,心道正好,一拍手,朝小伙道:「行!」 ...... 袁松越回来,华康叫了人过来服侍,喊了庄昊两声,这小子才跑过来。 「你小子干什么偷事呢!喊你一刻钟了!」华康训他。 庄昊连忙赔上好脸,「哥我错了,我不是没见过摸骨么?想跟着多看两眼!」 他一说到「摸骨」这两个字,眼角明显瞧见侯爷脚步顿了一下。 庄昊心里窃喜,似做无意同华康嘀咕,「薛道长的本事挺厉害的,那马棚的小子求她半晌,我瞧她要答应了!」 话音未落,袁松越脚步就彻底顿住了。 他突然回过头来,「在那?!」 不得不说,这声突如其来的压抑着的怒问,把庄昊都吓了一跳。 他连忙回:「院子里!」 庄昊言罢,袁松越大步就往院子去了。 华康呆了一下,晃过神来这就要跟去,却被庄昊一把拉住了,「我的哥,你就别跟着了,那是侯爷自己的事!」 华康愣了。 而袁松越这边,脚下似踩了风火轮。这风火轮的火可真厉害,从他脚底一直烧到心头,只他转过门边,一眼看见女人坐在石台子上,正搓着手,嘴里念着经,要往蹲在她身前的小伙头上摸去时,这火直接从心头烧到了眼里。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女人的手,拽了她反身就往楼上去。 薛云卉念咒正念到认真处,突然被人打断,吓了一大跳,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袁松越拽回了房里。 甫一进门就被按到了墙上。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一张盛怒的脸出现在薛云卉脸前,那眼里含着的怒火,让薛云卉讶然的同时,不禁露出了万份疑惑的神色。 鬼侯爷这又是发什么疯? 她脸上这意思,袁松越立即读了出来,心口上似是爬上了千百只蚂蚁,齐齐张开嘴要上去,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头疼得发麻。 那该死的感觉又来了! 可目光又瞥到她脸上,只见她一脸莫名与疑惑,那油泼了似的恼火和怒气齐齐冲上心头,搅得他脑中混沌一片。 他突然松开了她,转身一拳砸到了墙上。 他这样子,就跟魔症了一样,薛云卉本以为他是要冲自己发火,没想到这火气出来,却生生偏离了。 见他红了眼,紧咬着牙关,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忍,试探问道: 「侯爷,你不是被小鬼上身了吧?」 第122章 中了她的邪术(下) 袁松越听了薛云卉的话,一腔的怒气和恼意哽在喉头。 什么叫小鬼上身了?他就该知道她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 自己都成什么样了?她还有空捉鬼?! 他明白了,她才是那个鬼! 袁松越一肚子气被这么一打岔,不知不觉飞散不少,回过头来见她紧张地看着自己,一时心乱如麻。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自己挣扎了好几日,到底得了什么? 袁松越恼得很烦得很,可眼角瞥见她还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一脑袋里想追究的,全都做了罢。 他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想嚷一句什么,又觉得自己累极了,跟打了场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仗一样,根本张不开嘴,而且,这仗还没赢! 他突然两步走到桌前,泄气地坐了下来。 屋里安静了,薛云卉打量了袁松越两眼,轻手轻脚地跟过去,看看他的脸色,见他无名火全没了,面上有些颓色,又露出了些似有若无的温和,闹不明白上他身的是什么鬼,于是小心询问:「侯爷要不要我做法,替你驱驱小鬼?」 袁松越顿了顿,斜了她一眼。她还真要替他驱鬼?! 薛云卉见他看过来,连忙道:「我不收钱,也照样尽心,侯爷放心!侯爷要觉得好,下回再多给我点便是!」 还下回?她还想拉了他当回头客?她这脑袋里除了赚钱还有点旁的么?! 袁松越差点气笑了,就这么个满脑子不是钱就是小鬼的女人,他怎么就信了她的邪?! 他倒要看看,她能捉到个什么鬼来! 他不耐点了头,见她连忙应下,从她那宝贝包袱里翻出一道符纸。符纸一出,她便要拿了茶碗化水。 袁松越连忙道:「我不喝这个!」 薛云卉啊了一声,「那便得贴额头上,侯爷愿意?」 贴额头?! 袁松越瞪眼看她,她却一本正经,袁松越哼了一声,又点了头。 薛云卉心道这侯爷也是有意思,黄纸贴脸上,他难不成觉得好看? 她可不管那许多,沾了点水在符纸上,靠近袁松越身前,「贫道可贴了,善人坐稳!」 袁松越无语,她倒是真要作法的样。 思绪一落,便觉一凉凉的东西贴在了额头上,接着一股稳稳的力道从两指尖传了过来,定定按在了他额头上。 他坐着,女人站着,他眼帘微掀,看到了她唇红齿白的脸。她闭着眼睛,嘴里飞快地念着经,念得是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懂。 他静静地看她,心想,她肯定还是给他施了术,他想挣脱挣脱不了,现下,她又趁机给他加强那术的力度了。 这下,他更逃不脱了。 那怎么办? 她还念着经,他眼帘微垂,从她脸上落了下来。她还穿着男人的直裰,只腰间繫着的宫绦,还能隐约修出纤细的线条。她身量比一般的女子都高,四肢倒还纤细。这会儿她衣袖微微挽起,他看到了上边红红的抓印。 他心口紧了一下,瞬间又想到,他今日发火,可不就是因为她又要给男人摸骨? 「还敢给男人摸骨?三天不想吃饭了?!」他怒问道。 薛云卉嘴里还念着经,根本不回答他,只作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 其实薛云卉是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我就是为了跟你对着来吧,因而她不回,只想把这事煳弄过去。 袁松越错开贴在额头上的符纸,定定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再有下回,就把你包袱里的银钱全拿走!」 「啊?!」薛云卉叫了一声,经也不念了,立即道:「没有下回了,绝对不会有的!」 这回倒是不装念经了,袁松越不由有些想笑,使劲哼了一声。 她这法术做得认真,围着他转来转去地掐诀念经,袁松越心里那团气,不知何时全消了。 …… 「好了!」她笑道,眼睛亮晶晶的。 见她期待地看着自己,袁松越感受了一下,真的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心里烦躁、憋闷之气,全没了踪影。 薛云卉歪了脑袋打量他,「侯爷可觉得神清气爽?」 袁松越不答,看了一眼额头上的黄符纸。要让旁人瞧见他这个样子,还不得笑掉大牙? 思绪一落,薛云卉就伸手替他揭了下来。 女人手指纤细,动作轻柔,袁松越不禁掀起眼帘看去,却看到她手心里泛黄的薄茧。 心头滞了一下,符纸已经揭了下来。 「嘿,小鬼跑了,侯爷安泰了!」女人笑嘻嘻的,这明亮的笑和她手心里的茧,让袁松越一颗心抖动了两下。 这些年,她都是这么辛苦,又甘之如饴么? 他觉得,也许他真的不曾认识这个人。 她转身收拾东西去了,他道:「去华康那支二十两银子吧。」 薛云卉手里还收拢着符,闻言手一抖,差点把符纸扔了。 她回过身来,脸上都是惊喜。 「哎呀,侯爷可真大方!」 她脸上笑开了花,眼睛弯弯的,袁松越也勾起了嘴角。 罢了,就这样吧。 ...... 薛云卉兴高采烈地支了钱来,二人和好的事,一行人立即都知道了。 华康挠头琢磨着,见庄昊过来了,上下打量他,「你小子,是不是你使得计?」 庄昊连忙摆手,嘻嘻道:「我能有什么大本事,能让侯爷和薛姨娘和好?那还是他二人想和好不是么?」 华康哼哼两声,指着庄昊,「你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我可警告你,你最好心里有点谱,侯爷的事,你可别乱来!」 庄昊连忙点头说是,「我哪敢怎么着,一切还不得看侯爷的意思?」 「侯爷的意思?」华康迷煳。 「嘿,」庄昊笑了一声,「我的哥,没见侯爷前几天没来由地生气吗?既然是没来由,那就是那位的来由了!既然是那位的来由,自然是解铃还须繫铃人。」 这来由没来由的说了一堆,华康反而听进去了。 可问题是,若是那位真的得了侯爷的心,那后边侯爷要娶的侯夫人,又该怎么办? 难不成,还走上了侯爷父亲的老路? 华康想得心惊肉跳。 第123章 他没忘本 卢小柳被灶房的胖婆子领来的时候,眼泪在眼眶里滴熘熘地打转,就是强忍着,不落下来。 薛云卉把她带了回来,便交给了灶房的胖婆子照看,几日小柳都老老实实地跟着胖婆子,想来巧红也嘱咐了她,老实跟着他们,还有活路。她今日找来,薛云卉略有些意外。 「薛道长,这孩子的事,咱也做不了主,还得劳烦您。」胖婆子替小柳开了口。 薛云卉疑惑地望向小柳,目光甫一投过去,这孩子转来转去的眼泪,便啪地一下砸了下来。 薛云卉最见不得小姑娘哭,连忙道,「怎么了?有什么事说来听听,别掉泪!」 说着别掉泪,小柳还就真忍了下来,薛云卉心疼地不行,见小姑娘几次张口都说不成话,便问胖婆子:「大娘你替她说吧。」 胖婆子应了,嘆了口气,「小柳的姨娘不是判了个流放么,虽说侯爷发话了,不把她没入那个地方,只放到灶上做活,可她这一去,小柳便同她几年都见不着了,这往后,更不好说,所以这孩子想,送她一程去,就是明儿一早。」 胖婆子说着,小柳又禁不住落泪。 人家骨肉分离,是该让人家见一面,薛云卉点了点头,「那就去吧,只是卢家的人都在,你们可小心着些,别被撞见了,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 胖婆子连声应是,小柳已经跪了下去。 薛云卉拉她起来,叮嘱她:「你姨娘想你日后能过上安泰日子,你不要违了她的意思,要让她放心才好。」 小柳点头不迭,薛云卉往她腰里掖了几个铜板,目送她走了,回到房里的时候,袁松越正同华康问话,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幽幽地又嘆气又摇头,几句话打发了华康下去,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薛云卉说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卢家那孩子,想去送巧红,我怕孩子小,收不住,叫人瞧见了。」 袁松越嗯了一声,「明儿早上?」 薛云卉道是,他便道:「那咱们也去看看。」 「侯爷也去?」薛云卉歪着脑袋问。 袁松越哼了一声,并不抬头看她,只道:「怕你趁机跑了!」 薛云卉笑笑,凑过脑袋,「怕我跑了?我怎么就不信呢?我猜......」 她拉了长腔,眸子里流光璀璨,袁松越忽然有点心慌意乱,只怕她说出什么听不得的话来,唿吸有一瞬间停滞,他看着她,见她咧开嘴笑了一声。 「侯爷,你是在驿站闷着了吧!」 话音一落,袁松越松了口气,见她一脸的瞭然还以为她自己真的猜对了,袁松越暗自摇头,不去理她。 又听她自说自话什么「其实我也闷得慌,外边天大地大的,不跑跑多可惜」,袁松越心下莫名泛起了些失落之意。 他觉得这失落真真没有来由,他自己如何作想,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更遑论她了。 ...... 一早,薛云卉把睡了一夜毛毛躁躁的髮髻解开,重新梳了起来,插上她的梧桐枝簪子,回过头来,不巧撞上了袁松越的目光。 她疑惑地「嗯」了一声,袁松越清了下嗓子,「走吧。」 薛云卉点头道好,一行人往城门口去了。 这次私挖银矿并持械斗殴的大案轰动朝野,虽说主谋道士尚在抓捕之中,可其余一干人等都已判罚,这会儿流放的都要出城了,围观的百姓摩肩接踵。 薛云卉嘱咐胖婆子看好小柳,小柳梳了男孩的髮髻,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薛云卉就怕她见了巧红禁不住嚷起来。 好在这孩子极乖巧,只掉泪连声音都没,也难怪胖婆子起了意,想收养她,权当老来做伴了。 薛云卉觉得这样挺好,想来巧红也愿意。 看着小柳那可怜样,眼巴巴地看着她亲娘,薛云卉禁不住感嘆道:「流放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的,都是极少数,想来这孩子也知道,唉......巧红若不是这家用来生儿子的通房,哪里还有这样的事?给人家做小,连生的孩子,都比人矮一头。若非是小柳运道好,往后这日子,只怕比巧红都不如。」 话落了音,身后没有半声回復,薛云卉转身看去,只见袁松越站在她身后,脸色不变喜怒,眼帘垂下,遮掩了眼中的情绪,晨起的日光斜斜照在他鼻樑上,没有半点暖意,反而散发着冷清的气息,似冬日里的冰一般。 薛云卉这才勐地想起来,袁松越的父亲是流放时死在路上的,而他生母是外室进门做了妾。袁松越,正是那处处低人一等的庶子。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薛云卉想收回,已是完完全全来不及了。她一时语噎,小心打量着袁松越,就在她以为他要发作的时候,他却突然转身离去了。 薛云卉暗道不好,当时发作她受着也就是了,这不发作却冷了脸,只怕没她好果子吃。 她连忙跟了上去,一步不停地跟着袁松越上了路边的茶楼,到了雅间,她站在门边打量他,不敢靠近,他不说话,坐下等着上茶,她也不敢出声。 她在门边站着小心观望,样子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等着责罚,袁松越只扫了她一眼,便忍不住道:「过来坐。」 薛云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分辨才走上前去,往下首坐了。 茶很快上了来,薛云卉不用吩咐,手脚麻利地替袁松越斟了一杯,递过去道:「侯爷润润口。」 袁松越接了,薛云卉觉得自己是时候道歉了,于是便在脑子里琢磨了一遍怎么说,刚要开口,就听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关你的事。」 薛云卉眨了眨眼,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是我多嘴了。」 袁松越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你不说我便想不起来了?我没忘本。」 薛云卉挠挠头,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只道:「侯爷如今已是侯爷了,忘了也没什么......」 袁松越扫了她一眼,「我若不是侯爷,还是那个行二的庶子,想来你会比如今好过。」 他说完,捏了杯子到唇边。 只他这句话就更不好接了,薛云卉干笑一声,「是......是我活该,和侯爷没关系。这罪过早晚都得赎,早赎早解脱。」 她说这话音未落,袁松越便顿住举杯的手,定定看向了她。 薛云卉紧张,「我说错话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说没有,「家父也曾说过这句话,就是他出京的那天。」 第124章 童年(上) 这家茶楼金字招牌便是洞庭碧螺春,虽说放在京城,不过平平,可在这山里的县城,确实颇为珍贵。 碧螺春香气撩人,沖泡杯中白云翻滚,饮之如置身仙境,薛云卉却无心饮茶,只听得袁松越,三言两语地自嘲着说起来往昔。 「父亲说他有罪,是犯在我娘身上的罪。」袁松越饮了一口翻腾的云雾,茶香在他齿间环绕。 他说娘,薛云卉不会想叉,他是不会把嫡母秦夫人称作娘的,而他的生母,在他嘴里,「姨娘」二字可能难以启齿。 果然,他道:「我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到头来却成了妾,不是罪过,又是什么?」 这话让薛云卉微惊,袁松越却嘲意十足地笑了一声道:「没人信,这也不是事实,是他骗人的伎俩罢了。只是我娘信了,被害了一辈子......」 ...... 袁松越出生在辽东的一个小镇子里,他生母姓安,单名一个意,是个铁匠的女儿,和袁松越的外祖父安铁匠相依为命。 安意十四岁的时候,父女二人还住在县城里,安铁匠寻思着该给她找人家了,刚放出话去,就被人盯上了。安铁匠就这么一个姑娘,髮妻早早没了,有人花重金要纳她做妾,安铁匠知道了气愤不已,两把斧头把纳妾的人砍了回去。安铁匠武艺高强,不过是瘸了一条腿,在镇上打铁讨个营生,可他武功没废,有人来闹事,都讨不找好。 可是人家势大,安铁匠带着安意在县城很快过不下去了,只得辗转来到隔了几座山的小镇上。这座镇子没什么稀奇的,若说和旁的镇子有什么不一样,那便是京城瑞平侯府的老祖宗坟在这儿。 一年清明,当时的瑞平侯世子袁灼奉了老父的命,前来老家祭祖。镇子就这么大,人也就这么多,袁灼很不巧地,瞧见了在河边练剑的安意。 少女身穿月白色短打,发上束了水绿色的飘带,持着一柄泛着银光的细剑,出招之间,月白色的衣角随风浮动,长剑破空,声音传来时,她正巧无意回首。 安家这套剑法世代相传,安意虽是女流,可安铁匠就这么一个女儿,不传也得传,况且女子多些本事,也免得以后被夫婿欺负。 袁灼身为瑞平侯世子,武艺自然是要学的,可这么漂亮的剑法,被河边这女子舞得如她脚边的潺潺流水,袁灼当时便挪不开眼去了。 他刚从祖坟回来,身着白布粗衣,举步走到安意面前,笑着问她:「姑娘这剑法好生高明,姑娘舞得亦是行云流水,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剑法?」 安意看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收了剑。 「剑是用来练的,不是用来舞的。」 言罢,转身走了。 这话,就这么似烙铁一般,烙在了袁灼心头。 次日袁灼便寻上了门去。安家父女对他很是提防,他却毫不在意,只说自己也是习武之人,想求教那套剑法,愿意留在安家铁铺做伙计。 安铁匠见他身量高大,行走之间颇有章法,一看便是练家子,又见他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心下不由有几分喜欢。 袁灼一连在安家做了两个月的活,吃苦耐劳,安家父女都对他另眼相看。袁灼每日争着抢着干活,安意的活都被他揽了去,连做饭这样的事,他都道:「我虽不会,但是能学,姑娘教我吧!」 他这副态度,安家父女怎能不喜欢?他待安意的爱慕溢于言表,可又谨守男女相处之规矩,并无半分逾越,更让人放心。只是他来歷不明,安家父女也不敢全信他。 袁灼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袁家父女信他,正在这个时候,京里传来了消息,老侯爷急唤了儿子回京。 袁灼接了家书不得不回,便同安铁匠道:「家中有急事,待家中事了,定然回来。回来之日,便是提亲之时。」 安铁匠心想,这样也好,他若两年内能回来,女儿等他也等得了,这样的人品样貌,又对女儿有意的,再难找到第二个了,真真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可惜袁灼急匆匆地回了家,进了家门,门房便同他道贺,说老侯爷已经把和秦家的亲事定下来了。 袁灼心里跟着了火一样,团团烧得他心头难受。可反过来一想,秦家有下降的公主,即便是同他定亲的不过是公主的夫家侄女,那也是门极好的助力。袁灼自来便想着光耀门楣,能让瑞平侯府重返一等贵勛之列。他反反覆覆地想了,心里再不得劲,也推不开这亲事去。 安家怎么办,安意又怎么办,只能暂时搁置了。 定了亲不过大半年便成亲了。次年的清明,老侯爷让袁灼带着新妇回乡祭祖。路过安家的时候,袁灼远远瞧见安意正在门前洒扫,他连忙别过脸去,心头顿顿地疼。 秦氏是大家出身,温柔知礼,袁灼有时想,这样已是很好了,二人生儿育女,支应门庭,定然能让瑞平侯府好起来。这大半年,他都是这么劝自己的。可是这一眼见了安意,他对自己的规劝,便全完不起作用了。他带着秦氏匆匆祭了祖,便送她回京去了,没半月,便伺机返了回来。 一个侯府的世子,在小镇上还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知道安铁匠是决不会让安意做小的,他横了心,把自己的身份来歷全都打点好了,到了安家父女面前,和别时说的一样,提亲来了。 安家父女早已等他多时,这回袁灼又把话说得清楚极了,说自己是直隶人,无父无母,靠开武馆的叔父养大,如今叔父也没有了,他的婚事自己做主就行。 他怕安家父女看不上他,只说在镖局找了活做,一来有了稳定进项,二来,也是日后常不在家中的藉口。 安铁匠寻人打听了他说的镖局,结果自然同他说的无异,当下没多久,便欢欢喜喜地嫁了女。 这么一过便是八年,到底纸包不住火,袁松越七岁那年,此事终于捅了出来。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 那年袁灼托秦家某了差事,往西北打仗,老侯爷便让秦氏带着秦氏的儿子袁松起回了老家祭祖。 袁松越在小河边练剑,穿着霜白色短打,髮髻上系了蓝色飘带,一招一式,刚柔并济。他小小年纪,已有这般高超的剑术,引得路过的瑞平侯府的侍卫驻足围观,秦夫人的儿子袁松起也看了过来。 第125章 童年(下) 袁松越自然习了安家的剑法,他骨骼极佳,是练剑的好料子。自会走会跳便练起功夫,比安意和安铁匠那般岁数时,都强上许多。安铁匠喜不自胜,每日都督促他练剑,是以袁松越每天都往小河边练两个时辰的剑。 小小少年,这般功夫,谁人不当稀奇景看?只他混不在意,步伐稳健,剑锋凌厉,一趟走完停了下来,站姿如松,围观的众人皆叫好。 众人拍手道好便罢了,只是他收了剑,众人皆看清了他的长相。袁松起就在一旁,二人年岁相差不到一岁,众人看看自家少爷,再看看这位少年,不由皆对了个奇怪的眼神——两人长得竟有六七分像! 有人道,到底也算是同乡,长得像也在情理之中;可有人却道,那少年和他们家世子爷,长得更像,八分有之! 有人问袁松越,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袁松越并不理会这些来自陌生人的探问,收了剑离开了。没过半日,这事便传到了秦夫人耳朵里。 秦夫人自来便觉得自家夫婿不大对劲,家中无有旁的小妾通房,他也不去寻花问柳,按理说这样的夫婿旁人求之不得,只是秦夫人知道,他对自己亦不过是不冷不热而已。他一年有大半年不在家中,问他便是出门打点庶务或者某了差事出差,秦夫人怀疑他是个好南风的,还出手试探了他一番,谁知他全无兴趣。 镇子上有个样貌同他八分像的小少年,秦夫人一听便觉得脑中一哄,眼前迷雾全都散了。她着急忙慌地着人去打听,打听回来的人回完话,秦夫人只是坐在圈椅上冷笑。 所有事情都对上了!自己那个人人羡慕的好夫婿,竟是玩了好一手分身术!娶两房妻室,生两个儿子! ...... 这事在袁家立即闹开了去,几房在附近城里住的本家都赶过来了。安家难能不知道些端倪,寻了人往镖局送信,却道袁灼出了远门,一时回不来。 镇子里的风言风语似是冬日凛冽的风,刮的人体无完肤。尤其那些早就嫉妒安意夫婿体贴能干又样貌不凡的,每日都站在安家门前说三道四,只说是安意不要脸勾搭了人家,还说什么明媒正娶,就是那下贱的外室而已! 安铁匠病倒在床上,安意出了门便被人指着鼻子骂,袁松越气不过拔了剑,不过划破一人的手背,那人就叫上了天去,跑到官府去告状。 安意吓得不轻,孩子还小,如何能见官?家中老父又卧病在床,周围除了两个老邻居暗中帮衬一下,再没了旁人。 袁家人找上了门来,说袁家若是认下这孩子,不过是伤了人的那点子事,两句话就摆平了。安意心想哪有这样的好事,果听来人说道:「按道理,秦夫人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室夫人,孩子认了也只能是庶子。」 安意五雷轰顶,她还存了最后一丝念想,不料老侯爷亲自赶了过来,身边带着袁灼早几年的小厮。事情闹成这般,小厮也知瞒不住了,当下都说了个明白。安意和袁灼刚成亲那会儿,也见过此人的,这下还有什么不信的,自己以为捡了个天上掉下来的夫君,没想到不过是给人家做了外室。 安铁匠受不住打击病入膏肓,袁家又递来话,说让安意母子认祖归宗,自然会出钱请大夫给安铁匠看病,而袁松越伤了人的事,也一併摆平了去。 安意揣着这话琢磨了一夜,第二日便带着袁松越上门去了。 她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给秦氏夫人敬茶,秦氏夫人看她的眼神时而厉,时而嘲,她又把袁松越拉上前来,让袁松越磕头敬茶喊「母亲」,袁松越不跪不拜更不必提喊什么劳什子「母亲」了。 一旁坐的族人皆窃窃私语,说是不愧是乡野长大的,果真一星半点的规矩礼数都不懂,作庶子都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有眼色的僕妇上来按袁松越,袁松越何曾受过这么大的气,他人虽小,可几拳就把那几个僕妇打到在了地上,满堂皆惊。 安意忍不住泪,一把扯过袁松越,想抱在怀里,却伸手打在了他身上,「若不想你外公病死,你就跪下按娘说的办!」 袁松越怔怔地看她,安意一颗心跟滚了油一样,是她就不该信那天上掉馅饼的事,到头来还害了孩子。可是没办法,她强按着袁松越跪了下来,按着他给秦氏和老侯爷磕头,可袁松越就是不喊人。 好在老侯爷并不再过多强求,只说罢了,让秦氏安置了安意母子两个,也不许他们回安家,派了两个人去伺候安铁匠。 安铁匠病入膏肓,安意只他恐怕活不长了,苦苦哀求回家送父亲一程,袁家却只让她回去,要将袁松越留下。便是安意肯,袁松越也不肯,他两拳打上了前来伺候的小厮,小小年纪站在那里,身上全是冷意,没人敢上前。 袁家拿他没办法,只得放了母子回去。而安铁匠也只剩一口气吊着了,临死前悔不当初,他责怪自己的话没说完,便咽了气。 安意带着袁松越送走了安铁匠,心灰意冷,回了袁家时时规矩着袁松越,对秦氏夫人恭敬有加。母子二人随袁家人回了京,袁灼终于脱开身回来了。 他回到家中,一眼见到瘦到脱形一身白衣的安意和冷眼看他却不上前叫爹的袁松越,袁灼才晓得,自己真真犯下了大错! 没过一年,安意便因病去了。袁灼请遍了京中有名的大夫,也没能挽留得了她。 那年清明,在潺潺溪流边,将剑练得行云流水的女子,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不见了。 ...... 碧螺春的香气淡了些,薛云卉从繁杂的思绪中抽身出来。她虽不知道个中细节,可凭着袁松越三言两语,也猜出来许多。 难怪侯爷性子这么别扭,谁人打小经歷了这场子事,能没有点阴影在心里头? 她默默嘆了口气,掀起眼帘去看袁松越,陡然看到他平静的外表下,眼中似有什么闪动,他睫毛微扇,那东西倏忽不见了。 薛云卉晓得是什么,想想那时的他,还是个只懂练剑的小少年,遭逢大变,该是多么孤独无助,她心下酸酸的,跟吃了酸枣子一样。 她禁不住喊了声「侯爷」,袁松越看了过来,她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斟了杯茶递了过去,在他带着些许探寻的目光中,只好道:「不想竟是这样,侯爷......不容易。」 话音一落,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起了变化,些许的探问变成了浓浓的疑问。 「你不是都知道么?」 第126章 柔和的光 「你不是都知道么?」 茶水中的热气在眼前裊裊飘起,袁松越定定看着眼前的人,见她本是脸色随着他这句问话的落音,僵住了,那眼中慌乱一闪而过。 她小小地哽了一下,随即便道:「我生了大病,忘了,同侯爷说过呀!侯爷也忘了?」 她说着又轻笑了起来,袁松越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是我忘了。」 袁松越说完,眼角细细看着薛云卉,见她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端起她方才递过的杯子,饮了口茶。 生了大病忘了事,真是个好的说辞。 ...... 回到客栈的时候,派出去查探的冷成和瘦杆回来了,案子立即就有了进展。 他二人按着镖局说的暗中寻到了接标之人,此人是嵩县一酒楼的掌柜,这酒楼背后的东家姓邹,在当地颇有实力。只不过城中邹姓人士颇多,不晓得到底是哪个邹姓子弟的家中产业,冷成去暗中调查,让瘦杆守着那酒楼。 可巧当日晚上,瘦杆坐在大堂饮茶,一抬眼瞧见一人骂骂咧咧地进了大堂,他一只手臂吊在脖子上,可不就是之前在洛阳,被自家侯爷掰断了手腕的小千户黄天蝎吗?! 瘦杆连忙不动声色地凑了上去,竖了耳朵一听,竟听得那掌柜的,叫黄天蝎「爷」,而那黄天蝎张口便是,「给我拿一百两来,不用给我娘说,下过月我再还回来!」 瘦杆连忙把他说的记了下来,回头告诉了冷成。这才晓得,这酒楼是嵩县守御千户所千户黄统,其夫人邹氏的陪嫁。 这么一看,那朱庙打点的人是谁,已经十分明显了。 袁松越听了冷笑一声。这可是正好,一併都收拾了! 瘦杆在一旁瞧见侯爷的脸色,默默替那黄天蝎和他老爹默哀了一下。 袁松越又问:「嵩县有无私挖银矿之事?」 冷成道约莫是有,「属下虽没寻到银矿,可混入军户之中,倒听有几人谈起了此事,按他们的意思,这银矿就开在黄千户的庄子里,干活之人,都是他的心腹。至于矿在哪,他们恐也不晓得。」 袁松越闻言不再说话了,轻蔑地笑了笑,让他们下去歇了,道明日启程去嵩县。 冷成和瘦杆下去了,袁松越站到窗前,远处斜阳映出一片红晕的晚霞,有鸟飞过,翅膀时而合时而开,轻巧地划过天空,没入起伏的群山之中。蛙声和蝉鸣混在一处,袁松越低垂了眼帘,女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他的视野里。 她极快地跑进院子里,对着麻绳上晾的衣裳,抬手这么一滑,全收进了怀里,边收着,还边大喊:「下雨了,收衣裳了!」 袁松越眼角浮现无可奈何的笑,方才因为想起那黄天蝎,而对她的不满,又不见了踪影。 ...... 昨日下晌吓得那场急雨,又把路沖得难走了许多。卢氏县的县令和新提拔上来的百户所百户来送行,都劝他们歇两日再走,只是夏日雨多,歇两日也未必是什么好,袁松越说择日不如撞日,就这日吧。 朱百户因管教不利被袁松越撸了下来,提了另一位总旗做了这百户,而县令这边,因谯村卢氏一族乃是为人所骗,所以保住了官印。袁松越要走,除了这二位送行之外,卢书瓷领着卢氏族人也都来了。 卢氏一族的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家中营生无以为继,便是如此,也总比齐齐杀头得强。有那掺合少的,鞭笞之后便放了,也算是朝廷的恩典。 卢氏族人过来送行,见到袁松越便是下跪,叩首直叫青天。 袁松越亲自扶了几位老人起身,言语安慰了一番,转头就让华康拿了二百两银钱出来,递给了卢书瓷,让他回头分给各家,把这难熬的两年度过去。 直至出了城门,还能听到卢氏一族哭喊道谢的声音,薛云卉在马上默不作声。 侯爷这么有钱,要是能救济救济她多好呀,那她还债还不是一眨眼的事? 可惜她没卢氏一族这么悽惨,自己被人家绑来就是还债来了,哪还有脸跟人家债主再要钱?况且,要是被鬼侯爷知道她那么在意那个庄子,万一哪天又惹他不高兴了,他捏了庄子对付她,她可真就是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观了! 罢了罢了,钱还是自己赚吧!这趟跟着鬼侯爷,还赚了他三十两呢!现下差的三百里,拢共得了二百三十两了,想来到年底赚够三百两,根本不是问题! 薛云卉琢磨着自己攒的钱,一不留神,马蹄又打滑了一下。 下过雨的山路呀,就是难走。 「过来。」袁松越在前边停了下来,回头喊了她一句。 薛云卉打马走过去。 「伸手。」 她乖乖配合,手瞬间被他握住,大力传来,她又飞到了他的马上,坐在了他的前怀。 薛云卉眨巴眨巴眼睛,微微侧过脑袋,扫见了男人的脸颊,那刚硬的线条泛着柔和的光。 她轻声道:「多谢侯爷。」 男人不答,柔和的光越发柔和了。 ...... 嵩县比卢氏县并未大太多,只是此处设有守御千户所,县里军民对半,甚至军户还多一些。如此情形,代代在此为官的千户黄统自然比三年一任的知县,更加权势滔天。 一行人进了城,便瞧见军户跟官爷一般吆喝路边卖草帽的百姓。袁松越冷眼看着,面色明显不快。 薛云卉劝他,「他们不过狗仗人势,等没了势,自然老实了。」 袁松越点头。 他们寻了普通客栈落脚,冷成带着人出去查探,一夜下来,总算对黄千户那私挖银矿的庄子地址有了些许眉目。那庄子并不在城中,而是在嵩县西北的福驮山上,那山再往西北没多远,便至洛宁县境内,离着洛宁县城比嵩县县城还近些。 按着冷成查探回来的消息,黄统这庄子是五六年前建的了,他时常派了军户过去,一直打着操练精兵,往都司甚至京城送人为藉口。 袁松越冷笑不已。这位黄千户,倒是会扯大旗,就他一个山沟里的千户所,还往京城送人?这样的说辞,也就骗骗山沟里的军民。 时间长了,自然也是瞒不住,可是黄统在嵩县说一不二,谁人敢招惹他?便是知县知道了也管不了,人家用的是自己的人,挖的可是自己的地,他有什么立场? 黄统找的替他挖矿的所谓「精兵」,人员十分固定,想从他们嘴里听明白,很是不易,冷成说他们明日正有一次半月一回的替换,正是一探究竟的好时机。 第127章 熨帖 从嵩县县城去黄统那银矿山庄的人,天不亮便出发了,袁松越一行若全部跟上,难免暴露行踪,便只安排了二胖和庄昊小心缀在那群人后头。那群人统共十几个,穿戴明显比旁的军户好很多,精兵的样子没怎么有,倒是吃得油光水滑的。 二胖和庄昊小心跟上了,袁松越一行并不着急,尚在客栈歇息。约莫过了大半日,庄昊返了回来,说是摸到那黄统的银矿山庄了,只是山庄管得极严,高墙大院的,一时进不去。 袁松越下令跟过去,到底那黄统挖银挖到了什么程度,又费了多大阵仗,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那福驮山着实不近,一行人直至夜幕四合才走到了福驮山脚下的小镇上。这福驮山极大,用薛云卉的话说,看起来是个风水宝地,一问,果然城中不少有钱人家,都在山上建了庄子,供闲暇时游玩用途,因而这山下的镇子,还算富庶。 一行人收拾停当,袁松越便道:「上山看看。」 半夜爬山,可没几个人敢,不过侯爷有人手,又艺高人胆大,薛云卉乐得跟在后边耍玩。 夏夜的山林比旁的地方皆凉快许多,山风吹来,清爽宜人。黄统的庄子离着这里还有好些距离,他们自然过不去,只是在山林边缘转转。袁松越站在山上,目光划过不远处的歇脚小镇,若有所思。 薛云卉问他,「侯爷是在想,能否从山上看到黄千户的庄子?」 她自己说着,摇了摇头,「这大夏天的,一山的树都枝繁叶茂,怎么可能看到?」 袁松越嗯了一声,「豫西一带山中产银,这山又和别处有什么不同?」 原来他是在琢磨这个,薛云卉恍然,倒是按着他的思路琢磨了一下,放眼望去,未见其然,道:「我看不出来,侯爷呢?」 「《管子·地数篇》有云: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上有鈆者,其下有银。而上有陵石者,下有鈆、锡、赤铜。」 薛云卉哪里学过什么《管子》,听见袁松越张口就来,还微微诧异了一下。他不是武将么?没想到书读得竟也不错。 她挠挠头,说道:「侯爷说的我不知道,只我倒听说过,山上有葱下有银,草茎赤秀下有铅,山上有薤下有金,山上有姜下有铜锡。」 袁松越颔首微笑,「这说法也不错。」 薛云卉四下看了,呵呵地笑:「这大半夜的,什么也看不出来。明日我拿罗盘给侯爷测测风水,指不定就找到金矿银矿了!侯爷发了大财,别忘了我,嘿嘿。」 她就没有不胡扯八道的时候,袁松越笑哼了一声,发了话:「回去歇息吧。」 两人说的这些以山石草木判断矿藏的办法,到了第二日才发现,难以实施,山这么大,边走边细细去看怎么可能呢? 袁松越笑,喊了薛云卉让她别带着魏方盯石头,他们直奔黄统的银矿山庄去便是了。 黄统这山庄远远的便有人守在路边,山庄果然高墙大院,背靠着山的地带,还种了好一片高大的杨树,从山上往下看,杨树枝叶如屏障并无区别,什么都窥探不到。 袁松越留了一人带着薛云卉等在山路边,自己带着其他几人准备往那山庄里探探究竟。 出行前,薛云卉同他道:「这都是那黄千户的人手,侯爷再是武功高强,身边高手也有,可到底人少呀,万一被发现了,那不麻烦了?这山沟沟里,黄千户自己的地盘,他什么胆子没有?算了吧侯爷,反正你也知道他私挖银矿了!」 这好一段规劝的话,说得袁松越心里跟吃了凉瓜一样熨贴,他说无妨,又把魏方留了下来,「你们也小心些,山里野兽不会少了去,我去去便回。」 魏方极不情愿,薛云卉也道:「让他去吧,多条小狗还有点用呢,别说他了!」 这话魏方听着不得劲,但是好像又是这么个理儿,拉了袁松越想跟他去,袁松越伸手点了他的头,「人家都把你比作小狗了,还去?」 袁松越说着,笑看了女人一眼。 薛云卉说哪有,袁松越不理她,拍了拍魏方,转身走了。 ...... 这庄子在这五六年没得出事,守庄子的人也难免懈怠,袁松越多了人手,一边留人放哨,一边同冷成一道,轻巧地越过各道围墙,三转五转,摸到了那炼银作坊的院子,院子里人人忙碌不已,一应用具和卢氏县所见不差,冷眼看着,似是更齐全些。东西是用老了的,人也是作熟了的。 作坊隔壁的院子里放了几辆推车,院中一门比旁的门大许多,不设门槛石阶,除了门里看不清外,门口一道尽是泥沙。看样子,是矿洞口所在无疑了。 可巧,正好有一推车从那门里推了出来,袁松越定睛看去,正是银砂。做工的人还在并不警惕,时而闲聊几句。 「咱们这矿真是越挖越少了,千户大人一直说再寻个地方,也没寻到,倒是隔壁洛宁,听说前些日子才开了个新矿?」一个精瘦的男人,问同他一道推车的高壮男子。 高壮的并不知道这个,却道:「那也不出奇,洛宁百户,人家父子俩齐上阵,两眼看见银子就抖光,哪似咱们小千户......」 往深里他也不说了,嘆了口气。 袁松越默不作声地听着,又转到旁处听人闲聊了半刻钟,便招唿众人撤回了。 回去的时候,薛云卉正坐在石头上同魏方指点江山,显然魏方早没什么不开心了,缠着她讲这讲那。袁松越安下心来,喝了两口水,便带着他们下山去了。 正如薛云卉所说,他手里没有人马,最多只能查到此处,心里有数便罢了,至于这黄统炼的银子是私藏了用了,还是打点更往上的人,还有得查。 当时在卢氏县,黄统可没在,朱庙吊死和他定有关系,却又不一定是他的手笔。照着薛云卉的推测,说是和河南卫指挥使不无干系。这倒让袁松越想起来,黄天蝎的小厮自报家门的时候,说黄天蝎是河南卫指挥同知的亲外甥,有这么层关系在,黄统往上搭上卫指挥使的线,还不容易? 若是这样倒也说的通了。上有卫指挥使司庇护,下边的千户所百户所自然为所欲为,而卢氏县的朱百户,一来离得远,二来胆子小,不敢跟着趟浑水,不曾想自家侄子却一脚踏了进去。 这一脚,可迸出了个弥天大浪! 第128章 娇滴滴的妾 路过山脚下几个门头高大的山庄旁时,迎面有一行人打马往山庄上去,远看来人装束和坐下大马,便同百姓甚至乡绅皆不相同。薛云卉嘀咕着这里还有这么敞亮的一行人,也不常见,而一旁的袁松越却皱了眉头。 他顿了脚步,不再向前,可那群人却有一个一眼瞧见了他们,登时其他几人也看了过来。袁松越暗道不好,果见那几个人打马过来。 当前马头最亮的、衣着最是光鲜的,面上有些震惊,然后回头同两边说了几句,几人便打马前来了。他们离得近了,众人也都瞧清了,那当头的,可不就是前几日同在卢氏县的河南卫指挥使季赫? 袁松越站定了看着他们,一旁的薛云卉看这阵势,知道最不想遇上的恐怕遇了个正着,暗自替袁松越捏了一把汗。 那几人很快下了马跑上前来,季赫还离着几丈远便哎呦了一声,然后甩着身上的肥肉跑了上前。 「侯爷怎么在这儿?怎地没往卫所安歇?真真是下官失职!」他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抹,慌张道。 袁松越淡淡打量了几人几眼,说无妨,后边几人一看真真是瑞平侯爷,不等袁松越落了话音,连忙行礼。 袁松越自然让他们起身。这几人行礼时皆报上了身份名号,正是那季赫带着卫指挥同知邹大成、嵩县千户黄统和洛宁县的百户隋广在此,前往山脚下,黄统的另一处流水落花的山庄暂歇。 那黄统最是胆战心惊,见着袁松越是带人从山上下来的,暗地里捅了邹大成一下,示意他赶紧问问,邹大成又朝季赫使眼色,季赫也知事关重要,低眉顺眼地又问道:「这山也没什么奇景,侯爷怎么想起往这来了?」 袁松越早将他们之间那点眉来眼去看在眼里,他们怎么想的,他也知道,不就是怕他已揭了他们的秘密了么? 若他有马,现下不理会这几人,走了便是,偏此时不过是暂时出门,无马无粮,还带着个连翻墙都不会的女人。 袁松越只得淡淡地笑了笑,让自己显得温和些,道:「京里无趣,顺道转转而已。」 季赫点头应了,道:「咱们这一带,除了山,也没旁的,难为侯爷看得上。」 袁松越笑着点头,说山景不错,眼睛一息不落地从几人面上来回扫过,心下微有些沉,这几人,明显都不大相信他这说辞。 也是,一个京里的侯爷,无缘无辜跑进这名不见经传的深山老林里,寻什么乐子? 这便不好办了,若那几人认定他撞破了他们的秘密,必不能放他离去,万一仗着人多,痛下杀手,他们几人恐要麻烦。 气氛隐隐有些剑拔弩张,那黄统已经开始朝季赫直接使眼色了,显然季赫还在犹豫。 袁松越背了手,心里暗自部署起如何迅速杀出重围。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靠近了他的身侧,接着一双温热又柔软的手拉住了他的臂弯,微微晃了两下之后,娇滴滴道:「累了。」 袁松越一愣,众人则都睁大了眼睛。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这微摇的两下和娇滴滴的两个字扭曲了去,变得怪异非常。 当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季赫。他往薛云卉身上扫了一眼,这位虽穿着男人的衣裳,可喉头平平,不是女子是什么?况他觉得,似乎还有些眼熟,应该是在卢氏县便照过面的。 于是他一个激灵,脑子转了过来,连忙道:「啊......侯爷这一路累了吧?这边是黄千户家的避暑山庄,侯爷若不嫌弃,不妨歇些日子,想来黄千户也是求之不得。」 季赫都说了这话,黄统只能连忙接过来,「下官恭请侯爷往敝山庄歇息。」 两人都不提薛云卉,看样子定然不是正室夫人,怎么称唿不好办,不过这话里的意思,是顺着她来的。 袁松越清了一下嗓子,微微低头看了臂弯上的女人一眼,见她正挑着眉朝自己眨眼,心下快跳了两下,抿了嘴。 他抬起头来,朝那几人道:「也好,劳烦黄千户了。」 ...... 山下镇子里守着行李的二胖被吩咐藏匿起来,总得留一手,免得那几个贪官临时变卦。 袁松越点了一边临着院墙的水榭住,辞了几人回院子小做休憩,进了屋子,薛云卉探头瞧了没人,便凑近袁松越脸前轻声道:「侯爷,我可又立了功,不假吧?」 袁松越定定地看着她,臂弯里还有她温热的气息。 他不是没想过这么办,带了姬妾游玩,才符合世人的看法。最初带她过来的时候,便有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让庄昊去买那些衣裳了。 可是方才,那几人个个都如狼似虎,盯着他的眼神戒备而凌厉。他不敢这么说,他怕他们看出破绽,更怕他们盯住了她,捏住她要挟自己,让她平白无故遭了罪。 一想这个,袁松越便心头一紧。 真真没想到,她竟自己站了出来! 他想道一句「谁让你站出来的」,让她知道些害怕,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以后不许」。 薛云卉却哪里知道他想的这里那里,她是嬉皮笑脸去请功的,而她确实有功也是真的,然而,非但没得了他的肯定,却反而得了他严肃的否定,就跟当头被泼了盆凉水一样,心里不得劲起来。 她「哦」了一声,回过脸去。 她脸上瞬间的失落,袁松越瞧见了。可此事太兇险,往后不一定便没有了,无论她怎么作想,只要别再莽撞也就行了。 二人皆不说话了,薛云卉伺机退了下去,袁松越静坐了半晌,盘算起如何应付那几个人来。 而此时的季赫、黄统他们,也聚在一处商讨不停。 「他在卢氏,把朱庙都挖出来了,即便季大人让朱庙自杀了事,可他心里就没起疑?况且福驮山这一边又不通着来往的官道,他怎么会顺路过来?」黄统谨慎的很,毕竟山上就是他私挖银矿的山庄,被瑞平侯撞破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邹大成嘆气,季赫摇头,「你急什么?且不少他这么短的时日,能不能探得到,只说方才你也见了,人家带着姬妾来的。想必极是宠爱,没成亲就敢形影不离的,那姬妾要星星月亮,说不定瑞平侯都去给她摘,别说顺道逛个山了!」 第129章 狗官的密谋 若没有姬妾这一茬横在这儿,黄统早就决心要杀袁松越了。 卢氏那边案子结了,他死在山沟里,谁能知道端倪?不定便是山上滚石,给砸死了。不过显然黄统也有些犹豫,且他并不能做得了主。 洛宁百户隋广也有些惴惴不安,便道自己准备派人去问问,自家那几个福驮山另一侧的私矿,有没有人打听过。 季赫自然倒好,又安慰几人,「这庄子都多少年了,什么时候出过事?瑞平侯只身在此,他是新封的侯爷,年纪轻轻的,要兵没兵,要威望没威望,他能翻出什么浪去?我说句厉害的,便是他查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就跟黄统说的一样,咱们一挥刀,就能做了他!」 季赫说着,比划了个手势,眼里闪过的狠厉,让黄统有些安心。 季赫说完那话,转瞬又呵呵笑了,「当然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当务之急,咱们就是得弄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没得人家根本不知道,反倒咱们心急露了马脚!都沉住气!」 季赫不愧是经年的卫指挥使,这话一说,下边几个军官都心安不少。他一边派人去查瑞平侯的行踪,一边让黄统准备晚上为瑞平侯接风洗尘,趁机套些话出来。 「把你那个厉害的酒挖出来吧,这个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季赫笑指了黄统。 他笑了,几人都觉得心底轻快起来,去了方才的紧张劲头,各做各的去了。 ...... 晚间四个人轮番给袁松越敬酒。 季赫笑道:「侯爷也劳累好些日子了,正好在此解解乏。等侯爷一歇,让咱们黄千户引着侯爷四处逛逛,侯爷以为可好?就是咱们不知侯爷已转了哪些地方,要是重了,反而不大好了。」 他说完,亲手替袁松越斟了杯酒。 袁松越捏起酒盅,小酌了一口,轻描淡写道:「这山倒是高的很,上到半山腰就下来了。」 几人迅速对了个眼色,黄统小意笑了一声,「这个山高却不中看,就几个庄子建在这儿,算是个避暑的地界,除了山下,山上还有几个,侯爷瞧见没有?」 这话问得颇为露骨,几个人屏气凝神地等着袁松越的答覆。 袁松越微微皱了眉,似是在回忆,半晌才道:「似是瞧见了,有这么几家高墙大院的,不只是谁人家的,看来在你们当地,也有些财力。」 这话听得几人皆是一愣,听瑞平侯这意思,是当时没细究,现在一提倒起了兴致了。 季赫不由责备地看了黄统一眼,邹大成和隋广也替黄统捏了把汗,黄统亦暗暗有些后悔自己出言太过莽撞。 他脑子转地飞快,接过话来,小心道:「哦,侯爷说的那几家,是城里几家大姓的,那些家中子弟在朝为官,都有些家底,呵呵。」 他本是想推到邹家头上,一想邹大成就在这儿,到时候万一瑞平侯好奇想过去看看,他该怎么办? 黄统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汗,不敢用手去抹,怕引袁松越注意,而袁松越呢,早看见了他这紧张样子,心下冷哼,只做不见,面上兴致微缺,道:「原还想那半山腰里的庄子更凉快呢......」 黄统听了,暗道真险,差一点就被这瑞平侯盯上了。不过看这意思,瑞平侯是真不晓得那庄子里有什么? 他心里来来回回地琢磨,琢磨不透,季赫这边没他想的这么多,觉得看这意思,瑞平侯约莫还是不知道的,只是这话不能再往下说了,只能换个话头,再旁敲侧击一下。 他举了杯,站起身弯下腰给袁松越敬酒:「侯爷这趟劳累,终归是咱们治下不严,出了军民互殴的事,侯爷眼明宽仁,没责备我等,我等对侯爷感激不尽,侯爷,请。」 其他几人也都起身举杯,弯了腰感激,袁松越轻笑一声,点头举了举杯,顺着他们的意思,把话头揭过了。 喝了一个时辰,邹大成有点顶不住了,他酒量也就一般,奈何黄统这酒厉害得紧,他这会儿只觉得脸皮跟烤了火一样。 又过了两刻钟,隋广也不撑劲了,他平日里有个喝醉了就脱裤子的毛病,现下当着京里来的侯爷,他一个小百户哪敢出这样的丑?当下又晕又怕。 季赫看在眼里,晓得这两个人恐怕不中用了,自己肚子里也有了酒,这要搁平时,该搂着女人滚床去了,黄统倒是能喝,可有什么用,但看被他们轮番敬酒的瑞平侯,他觉得,黄统恐怕也要玩完。 看人家侯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他怀疑这位和他们喝的到底是不是一个酒壶里的酒?! 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能喝呢?难不成,来之前,先喝了解酒汤了? 季赫想不明白,只是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他很担心,到时候他们没套出侯爷的话,倒是被这位侯爷将了一军,那可就不妙了! 他示意黄统先出去,又暗示了邹大成和自己一道出去小解,留了隋广在这作陪,总归都出去了,太过明显了。 三人聚在外头商议。 「怎么办?一点醉的意思都没有!隋广那厮要不成了!」黄统急了。 邹大成拍了大腿,「别说他了,我这脑子都有点浑!」 他说这话,舌头还有些打结。 季赫沉吟了一下,说这般不行,「错过这一场,后边不好深里套他的话了。」 黄统皱了眉,脸色骤然狠厉,「那咱们办?直接做了他?!」 「杀人,杀人,就知道杀人!他到底带了几个人来,几个人在院子里,几个人又在外头没露脸,咱们哪里知道?不要贸然行事!」季赫心里也急了,不耐地出了几口气,脑子转了起来。 突然,他一愣。 「你庄子上,有像样的姬妾吗?」他指了黄统。 黄统一怔,「大人要来,肯定备了!」 季赫一拍手,面上露了几分笑意,「咱们几个不成了,去找两个绝色的雏儿来,好生吩咐了,让她们去,给瑞平侯换换口味。一夜的酒肉美人,我就不信他还能半分不露?」 季赫说了这话,黄统眼睛亮了一下,抖擞着精光,「大人,不光有美人,咱们还有助兴的东西呢!」 季赫哈哈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黄牙,「甚好!甚好!」 第130章 酒中有药 三人回来的时候,面上不露半分,黄统已经吩咐下边的人,往酒里放东西了,几人怕这位侯爷看出破绽来,下足了量,还要准备陪他一道喝。 反正,都得干那事么,不怕,不怕! 几个人轻松不少,隋广跑出去灌了两碗醒酒汤,觉得自己还能撑段时候,又归位喝了起来。 喝了两轮,酒壶见底了,黄统赶紧让人换了酒来。 他们私下里的眉来眼去,袁松越都看在眼底,心知这几个定然还打着套他话的主意,心中不惧。 他喝酒的年头虽不多,能把他灌醉的人,却还没遇见过! 袁松越淡定地坐着,夹了一颗糖豆放进嘴里,眼里瞥见外边的树梢,在屋里映出的灯光中一动不动,天闷得紧,山里亦未见清凉,恐是要下雨了。 就这么想着,沉寂的天空划过一道刺眼的光亮,继而轰隆一声巨响自远处传来。 看来,真是要下了。 袁松越回过头来,下人刚刚把新满上的酒壶送了上来。 「想来雨中小酌,正是美景,侯爷,请。」季赫笑着,亲自给袁松越满了一杯,几人也都满上了,又喝了起来。 袁松越心里冷哼着,举了杯,饮了下去。 这酒似乎,味道有些不一样了?他喝得快了,品了一下,没品出来,抬眼看众人,也都仰头饮了,没有什么和方才不一样的。 袁松越心中还是起了疑,待到季赫再斟了酒来,他便不动声色地凑到嘴边,先闻了闻,未见异常,再小抿进嘴里,细细品来,确实和方才不同了。 那黄统掀眼偷窥他,袁松越不动声色地又抿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夹了菜。 那几人又恭维着说了几句话,袁松越眼见季赫又去捏酒盅了,便抬起手,揉起了头来。 他揉了额头,季赫一下就瞧见了,连忙同黄统他们对了个眼色,几人小小地高兴了一把,季赫又举起了杯来。 然而他话还没说,袁松越便摆了手。 「不少时候了,都歇了吧。」 「这......」季赫迟疑了一下,「侯爷不再喝些了?这会儿天还早呢!」 袁松越看了他一眼,酒里掺了东西,自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这几个人还似方才一般陪他喝,想来是他们饮了解药。 这几人胆子真真不小,但凡他手里再多些人马,哪里需要跟他们在这周旋废话,一併捆了杀了了事! 袁松越心头生了气,觉得头也热了起来。 酒中,果然有异! 他不去理睬季赫,起了身。几人见他突然执意起来,心里又有些拿不准了。现下这个情况,肯定不能按着他灌酒,季赫拿眼示意黄统,让他赶紧叫了人来。 黄统立即喊了人。片刻,门开了,一众莺莺燕燕鱼贯进了屋子,有十几人之多,个个面若桃花,身条柔软,轻纱遮体,面容既俏又风格迥异,艷丽的有之,清纯亦有之,甚至还有那做了少妇打扮的,也不知是给谁备下的。 见着这么个旖旎景象,袁松越恍然。这几个胆大包天的贪官,竟在酒里下了那助兴的药,他们倒是混不吝,倒陪他一起喝起来。 好,好,好,真是好极了! 袁松越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头脑热气节节攀升,又往全身蔓延了去。他站着一时未动,那几人全起了身过来。 「还不快扶侯爷歇去?!」黄统冲着其中两个美人嚷了一句。 这两人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一举一动却透着十足的媚态,一看就是久经调教的。两人听了令,立即一边一个走上前去,要去扶袁松越的手臂。 袁松越浑身燥热了起来,心头火气却是不减,他微微眯眼,一个眼神扫过那两女,两女皆是一抖,不敢上前了。 黄统并未瞧见袁松越的冷眼,只见这两人发呆不上前,还以为是被瑞平侯的英姿摄住了,此时哪里是讨论瑞平侯如何英气凌人的时候,赶紧让两女攀上他,把他身心都困住是要紧!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好生服侍侯爷!」 两女被他喊得这一句,喊回来神,可抬头再去看眼前的这位侯爷,却在那阴郁的目光中,感受到了生人勿近的气息。 两女似被施了定身咒,半分不敢动弹。 袁松越再不理会这群人狼子野心,直觉身子热得恼人,一抬脚,就往门边大步走去。 季赫几个哪里想到,这侯爷竟看不上那两个女子,方才这酒里可是放了不少助兴药的,这种情形,他还有这个定力? 季赫连忙快步上前去,「侯爷有酒了,外边马上就要下雨,让人服侍侯爷吧!」 他一把就要拉上袁松越的胳膊,然而袁松越早就防了他这一手,当下一把拉上了门,门一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赫几人面面相觑。 ...... 刺目的光亮在头顶的夜空飞速炸开,随即轰鸣响在耳畔,下一息,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砸在袁松越的髮髻、鼻樑、手臂和衣襟,山里的夜雨夹带着些许清凉,然而这并没有让袁松越身上的火下去半厘。 身后跟着的华康也没备伞,急道:「侯爷檐下先避避雨吧,属下去拿伞!」 然而袁松越却似未听到,大步流星地快走着,待回到水榭小院时,身上淋湿了大半。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发着晃动的光芒。 袁松越推了门,大步进去了。 「谁?!」有女人急急的问话传来。 袁松越被这一句问的,耳朵似着了火一样,深吸两口气,才道:「我。」 话音未落,他就怔住了,自己的声音怎么如此低哑? 而此时,屏风后的人影晃了出来,来人歪头拧着一头长髮,身上只着中衣。发梢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她的胸前,片刻的工夫,中衣前襟湿了一片。 袁松越定定地看着,眼睛眯了起来。 薛云卉根本没想着他这般早地回来,刚打了水在屋里洗头,头髮还没拧干,便听见门被推开,她问是谁,竟是侯爷,可侯爷声音哪里这般哑了,她奇怪,这才走出来看。 她见袁松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神情似有些恍惚,连忙上前两步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侯爷你怎么了?」 第131章 谁当解药 薛云卉这一挥手,头髮自然松开了去。湿漉漉的头髮垂下,全贴在了胸前,浸湿的衣襟紧紧贴在了身上,极力掩藏下的玲珑曲线顷刻浮现了出来。 薛云卉没在意,只是见袁松越不应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神情看似越发恍惚了。薛云卉心觉不对,连忙伸手去扶他,唯恐他下一息倒在地上,把地砸个坑出来。 而袁松越的手臂,甫一被她温湿的双手扶上,一种被闪电击中的感觉,传遍了他的全身。 突然他脑中一哄,就同天上炸开的响雷一般,再无旁的声音了,他眼眶烫得厉害,眸色瞬间变了,变得深邃而躁动起来。 他眼里有了火苗,忽然转了身,掠过扶他的柔荑,长臂一捞,一把将女人搂进了怀里。 温热柔软的身躯和发上湿漉漉的热气甫一贴在他胸前,那迷醉的感觉,更让他瞬间意识全无,只遵循着内心的火热,揽过她的腿弯,一把将她抱起,大步直往床榻走去。 先是被他一搂,后身体突然腾空,薛云卉惊呆了,忘了喊叫,不过几息,腾空的身子突然下坠,就在后背着床的瞬间,眸色深沉的男人径直压了上来! 压上来的躯体火热,像是从沸水里捞出来一样,从头到脚都是烫的。薛云卉下意识抬手去推,掌心触及的地方,隔着薄薄的衣衫,烫得她禁不住一抖。 这个瞬间,男人已是凑到了她的耳边。热气喷来,紧接着耳朵已是被他含在了嘴里。 薛云卉浑身一麻,心肝却吓得一颤,惊叫了出来,「干嘛你?!」 这句惊叫喊得上面的男人顿了一下,薛云卉一个激灵,一脚踢到他小腿上,试图要把他踢翻在床上,自己抽身跑掉。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男人的重量,这一脚下去,不过让男人错开些许罢了,根本没被踢翻,反而他一错,嘴唇凑上了她的颈间。 那颈间似有奇香,直引得男人双唇紧贴上去。触感细腻温软,男人瞬间迷失地更加彻底,立即伸出舌来舔上去,半吸着啄了一口。 薛云卉被这一下,激得半身发软,心里却是一凛,额头上汗直冒了出来——这鬼侯爷,是被人下药了! 老天爷,他这是要拿她当解药呀! 这他大爷谁给他下的药?怎么只管下药不管解药呀,拿她当解药是怎么回事?! 汗从额头落了下来,就这个思绪的瞬间,腰竟被人手上抚了上去。那掌心的火热传来,指尖发力将她握住,薛云卉是又痒又惊,差点叫出声来。这身子就跟泡了热水一般,力气散了大半。 她暗自叫苦,男人女人之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好在她心头清明,不及再想,只把剩下的力气聚到手上,噼手拍到了男人的脑后。 「鬼侯爷!醒醒!」 这一掌委实不轻,袁松越只觉得脑后一疼,灵台清明了一半。 他侧过头来,眯着眼睛瞧见了正朝他瞪眼的薛云卉。 「下来!」她沖他嚷嚷。 袁松越额头突突地跳,这才发现自己压到了她身上。这个认知让他惊诧了一息,而就在他这个愣神的当口,薛云卉忙不迭地抽身离去,一蹬腿,就跳下了床跑到了门边。 他浑身跟着了火一样难受,好歹眼里有了一丝清明,他使劲晃了晃头,坐了起来,目光追着薛云卉看了过去。 开口道:「怎么回事?」 他张了口,低哑的声音传来,让薛云卉哆嗦了一下。 鬼侯爷这是中了多厉害的药,居然意识不清,连喉咙都哑了?! 这药是厉害,尤其对于第一回用此种药的人,发作得更快,效用更强。薛云卉虽不懂这药,可她向来在街头巷尾摸爬滚打,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 这鬼侯爷是要那她开刀了! 可恨她方才还怕他砸地上,好心扶他一把,谁知他这就要恩将仇报!真真是狗咬吕洞宾! 那她怎么办?她好端端的,可不要无缘无故地当这刀下鬼! 这不是闹着玩的,他既然起了这个念头,那便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了,她今日避过,明日又怎么办?现下这个情况,她不跑不行了! 可她现下要是跑了,跑不跑得出去且不说,只她身无分文,连衣裳都没穿好,后边如何赶路? 况她那一包钱还在屋里?!她辛辛苦苦挣来的,怎么能便宜了旁人! 薛云卉脑子转得飞快。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又炸开一道光亮,接着轰隆声灌至耳中。 薛云卉忽然眼中一亮,手指动了起来。 ...... 「侯爷!侯爷!」门外有喊声传来。 袁松越坐在床边,头脑还有些恍惚,外头喊了五六声,才把他叫回神来。他勉强应了一声,华康便匆匆推门进了来。 薛云卉躲在门后,眼见着华康进屋了,心中大定,只听他报来。 「侯爷!方才霹雷把院外的梧桐噼掉一节粗枝,那粗枝砸了西厢房,咱们的人倒没事,不过折损了些东西,倒是外头夹道里有个路过的小厮,被瓦片砸破了头!」华康回了这话,又压低了声音,「属下看那小厮鬼鬼祟祟的,要不要趁机拿他审问!」 薛云卉听了惊奇地瞪了眼。这么巧,她使了个法术,还把刺探的人砸破了头! 老天爷,她简直是这鬼侯爷的福星行不行?这鬼侯爷居然还要拿她开刀,真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她腹诽不停,袁松越听了华康的回禀,眼中躁火退下不少,他端起一旁的茶盅,咕噜噜一口喝了个干净,站起了身来,深深喘了口气。 「出去看看。」 薛云卉大喜,躲在门后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眼看着鬼侯爷往门外走,只等着他两步跨出门去,谁料他脚步却是一顿,转头朝房里看来,似在寻什么。 薛云卉浑身紧绷,唯恐他想起来自己,然而袁松越方才脑子混得厉害,一时什么都没寻到,也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终于两步出了屋子,薛云卉依着身后的门柱子,长长地出了口气。 院里乱成了一片,季赫他们也跑过来看。 薛云卉飞快地穿了衣裳,拿起她的包袱,眼睛觑着门外雨幕中,来来往往的人,她吱呀推开门去,三下两下就从后门出了水榭小院。 浑身淋得湿透她也管不了,一墙之隔便是大院的院墙,她夹在出去查看的人堆里,轻轻巧巧地就出了门去。 雨还在下,大雨点子像是小孩手里的沙包,一下下砸在身上。薛云卉淋了个湿透,小跑在湿滑的草地里,回头眼见着灯火和喧闹声渐渐远去的,才大口喘了两下粗气。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看脚下通往山下的路和不远处的镇子,又看看身后旁人家黑灯瞎火的避暑庄子,呵呵笑了一声,反身往那避暑庄子跑去了...... 第132章 有名无份的妾 雨吓得出奇的大,袁松越淋了些雨,又出了这么一遭事,头脑清明不少。那个小厮是鬼鬼祟祟,可人家并未潜进院子里来,他们也不好拿了他说什么。 季赫几个心里虚,也都收敛起来。几人都喝了那酒,他们也不比袁松越好到哪里去,袁松越看着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心下冷笑不已,然而恍惚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一愣,随即遣散了众人,直奔房里去了。 房里灯火仍旧微弱地晃动,晃得人心头难安,他急急推开了门,目光四下扫去,却未见人影。 心头跳了两下,目光落在床榻上,被褥凌乱着,似乎还有温热的气息在上头,那一幕噌地一下浮现在了他脑海中。 唇边还有她细腻的肌肤,掌心残留她盈盈一握的柔软...... 袁松越一颗心砰砰快跳起来,周身热气回升,可心却揪了起来,这些他还哪里来得及理会,只快步往房中其他地方寻去。 寻了一番,未见半点人影,在雨声和烛火噼啪声中,屋内沉寂得出奇。 袁松越心下勐地一沉,几步走到薛云卉的小榻边,一翻,突然心头一滞——她的包袱没了! 只一瞬,他慌了神。 「薛云卉?!」 无人回应。 ...... 华康他们已是把山庄里外翻了个遍,又查问了半天,才听一个小厮说,似是瞧见一个拎了包袱的人冒着雨往外跑,当时人多慌忙,他也没瞧清楚。 季赫几个连美人儿的手都没来得及摸,又听说侯爷那边丢了人。他们几个满身的火只能憋着,又跑过来问,袁松越却根本连面都不露。 几人惴惴不安,黄统捱不住了,「他不是故弄玄虚吧?吃了那药还折腾,他想干什么?!」 季赫此时也心里打鼓,他狠狠瞥了黄统一眼,让他闭嘴,唤了人过来问,一问确实有人见着一个细瘦的拎了包袱跑了,好像,就是瑞平侯那个娇滴滴的姬妾! 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四人全晕了。瑞平侯放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妾,还能逃了?! 而此时的袁松越,看着窗外的雨幕,心头钝钝地发疼。 他中了他们的药,一路直奔回这小院,心里什么念头自己都弄不清楚,直到看到她湿漉着头髮从阴影里走出来,发梢上的水珠浸湿了她的前襟,她搭上他手臂的一瞬间,他才懂了,他打心底想要的是什么! 而结果...... 雨越下越大了,只身一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山野间,还不知晓树荫里藏着什么蛇虫;淋湿了衣裳应该有的换吧,只是不晓得哪里能栖身安然入眠;又或者连夜逃跑,一双脚在这漆黑湿滑的山林里,又能走多远...... 袁松越怎么都放不下这口悬着的气,心头的钝疼连到了身上,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院门处,还隐隐传来季赫几人询问的声音。 都是这几个贪官狗贼!若不是他们,他能被逼至此?她又能惊慌出逃,在这雨夜的山林里下落不明?! 念头一起,袁松越眼中杀气腾腾。 几个狗官,全都该杀! 不将这几个人薅出来使劲折磨,他就不配当这瑞平侯! ...... 耳朵烫起来,薛云卉捏了捏,嘀咕着鬼侯爷肯定气得在骂她。可这也没办法,总不能让她束手就擒吧?这种大无畏的献身精神,她不觉得自己会有。 外边雨势不减,薛云卉藏身的这家柴房倒还算干爽,她扒开一小块草垛边缘的地方,垫上她的包袱,倚着沉沉睡下了。 第二天,犬吠鸡鸣,她才揉揉眼睛醒了过来,原来天早就亮了。 这个山庄只有几个守门打杂的,她躲在柴房还算僻静。 院子里有说话的人声。 「……昨儿闹腾了一宿,几波人轮番去找,山上山下都找遍了,咱们这都来了人问!不晓得丢得是什么宝贝疙瘩,紧成这样?」一男子边扫着地上的落叶,边道。 回应他的是个婆子,「黄千户的庄子里藏了这么些莺莺燕燕的,一到半夜吹拉弹唱,昨儿他还带了不少人来,都没听着什么吹弹的声音,想来是那小娼妇里跑了人吧!」 薛云卉眼皮跳了两下,没想到,这两个人知道的还不少? 一来,鬼侯爷竟派人寻了她一夜? 二来,那黄统庄子里藏的这些女子,不就是哪来当解药的么,那鬼侯爷他还......? 昨夜的事出现在了她脑海里,她甫一想到,就是一个哆嗦。 看来,相比不熟悉的人,鬼侯爷是喜欢向熟人下手呀!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这是什么毛病?! 心里虽骂着,可她却莫名觉得心虚起来。好歹也算得了他的看重不是?若是旁人,恐怕早上赶着了,她倒好,照头给了他一记不说,还制造混乱,逃跑了! 薛云卉挠挠头,她严肃告诉自己,这才是对的。 她是他什么人?一个有名无份的妾。 有名无份也就罢了,往后不过是一纸纳妾文书的事,她欠他的债也还的差不多了,以后定然销了那张文书,各奔各的大道。 虽然这么说她也有些不得劲,可事实如此,如今二人身份天差地别,京城里还有名门闺秀等着他这趟立了功回去迎娶,他两人若真纠缠上了,更是个麻烦。 还是早早地把麻烦掐灭在源头,让人更放心。 薛云卉不由就嘆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强调这么多,还是想着怎么填饱肚子,怎么跑路,来的正经。 在衣食住行面前,其他都得退后! 薛云卉放下心思,抖擞了精神,听着外头没什么说话声了,伺机跑出了柴房。方才那婆子在门外同人拌嘴,她趁机三下两下摸到了厨房,灶上蒸的菜包子还热乎着,她手脚麻利地揣了两个进怀里,拜了拜灶爷,表示自己也是无奈,得罪了莫见怪,然后一熘烟跑了。 她借了树爬进来,自然还得借了树出去,只是出了庄子,怎么走,才是头等大事。 往山下有路直通小镇,往山上便是他们昨日探到了黄统银矿庄子的路。这两天都是好路,又都不是好路,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她可以料到,这一夜鬼侯爷找不到她,该是多气,恐怕气得肺快炸了,她若是现在落在他手上,只怕比之最初一个窝头的待遇,还差的远。 她长长嘆了口气,无奈之中,她一眼瞧见草丛间有一条小路,这路虽小,却似是常有人走的。只要有人走便行了,天大地大,她定能走出去! 第133章 出龙潭入虎穴 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在微有湿意的草地里快步走着。薛云卉一步三回头,生怕被人瞧见,直到那几个建在山间的庄子一个都瞧不见了,她才松了口气,掏出怀里热乎乎的包子,三口两口解决了。 吃了包子噎的难受,她身上可没带半滴水,一想到自己这一夜都没喝水了,更觉得嗓子干起来,她只好边走边去寻水。 这山小溪流也是有的,就是昨日刚下过雨,溪流都脏兮兮,看着就没法喝,薛云卉忍着干渴,顺着溪流向上寻了许久,才在山间的石头边,寻到一片干净的溪水。 她捧着水咕嘟咕嘟喝了个饱,又把头脸洗了一遍,浑身顿觉舒爽。站在山间溪边,她使劲伸了个懒腰,眼前又白云自在飘过,她笑了起来——又是个自由身了! 浑身元气满满,她大踏步地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先找个镇子然后就可以掺在人群里跑出去了,不错不错。想来过个一月,也差不多能到涿州了,这一路说不定有几个机缘,能把钱凑齐,回了涿州,正好把田庄给赎了,嘿,正是合适...... 薛云卉喜滋滋地盘算来盘算去,昨天心里莫名生出的那点不得劲,也全都散了,她高兴起来,小跑着往山下去。 就在这时,突觉脚踝一紧,只听嗖地一声,天旋地转,薛云卉惊叫一声,觉得整个人在飞速上升,若是正着,她说不定还以为自己要飞升了,可惜,却是倒着! 上升停下来的时候,薛云卉已经没什么想说的了,此刻,她已经被挂在树上了...... 有人哈哈大笑着跑出来,不是一个,却是两个,还是两个十岁上下的女娃娃。 薛云卉一看,吃了一惊,随即瞪眼,「就你两个小丫头片子搞的鬼?!」 当头一个穿大红色小褂,还卷了袖子的道:「嘿,别看不起人!咱们虽没劲儿把你吊上来,可推个石头的劲儿还是有的!」 她得意极了,一转头吩咐旁边的高瘦些的小丫头,「桃子,你快去叫人来!」 那桃子欢天喜地地应了,道:「小当家等好,桃子去去就回!」 薛云卉听得瞪眼。 小当家?这是什么称唿?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装作不懂,问道:「你姓小?叫当家?」 那红衣裳的「小当家」笑起来,「你这人真没见识!还有姓小的呢?!我告诉你吧,本当家是咱这山头熊英寨的当家,嘿!」 薛云卉一听「熊英寨」,立即暗自叫苦,出了龙潭又进虎穴,这下闯进山大王的地盘了,真要命! 不行不行,她得赶紧想个法! 「哟,原来还是个大人物呢!」 薛云卉故意惊道,眼见着那小当家神情越发得意,又道;「我就是喜欢和大人物打交道!我看你面色红润,向东有鸿运。嗯,你把左右脸蛋侧过来给我瞧瞧,我能给你算出来,哪时哪刻有鸿运!」 那小当家听得一愣,好奇地打量了薛云卉两眼,薛云卉一看有戏,笑着任她打量,还道:「瞧清了没?小当家,我可是个道士呢!」 她说着还朝她挑眉。 谁料那小当家原本还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她这句道士的话一处,小当家立即变了脸! 「你是个道士?!」她问。 薛云卉看着不大对劲,谨慎地点了点头。 那小当家一下弯下腰来,拾起地上一根棍子,就向她打来。 「道士都是坏狗!上次就骗了我二两银子!害我回寨子被我娘打!」她气起来,手上棍子挥得厉害,若不是不够长,这就要打到薛云卉头上去了! 薛云卉哪里想到这孩子竟和道士有过节,她这没能跑掉,还要挨打,这可完蛋了!这可不行了,这孩子要是跳起来,指不定就要打她头上,她可不能坐等吃亏! 就这么想着,却见那小当家一下跳到了一旁的石头上,这就准备跳起来,照头给她一击了。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声传来。 「瑶杏!住手!」 这一声喊来,这小当家还真就生生住了手,转过头往后看去。 薛云卉大大松了口气,连忙敛了手上灵力,也转头看去。 正是那个桃子带着人来了。来人是个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细布直裰,腰间栓了块玉牌,虽是书生打扮,举手投足间却没什么书卷气,箭步走来,那小当家立马从石头上扑了过去。 「蛇叔!」 男子接住了她,转身又把她放在了地上,「又抓过路人了?怎地还打人家?」 名唤瑶杏的小当家叫道:「他可是个道士呢!蛇叔你忘了我被道士骗钱还被娘打的事了?!」 男子皱眉,抬头看了薛云卉一眼,见是个细瘦年轻人,又问瑶杏:「你不是说,是个胖老道骗你么?」 瑶杏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反正都是道士,都不是好东西!」 薛云卉先把这瑶杏的脑门撬开,看看里边还有多少不讲道理的东西,好在这男子还算讲道理,拿手指了瑶杏的脑门一下,道:「一码归一码,不能乱算帐!」 他说完,抬头看薛云卉,「道长对不住,家里孩子不懂事,这便放你下来。」 这人说着,回去推那大石,这才把薛云卉勉强放了下来。 薛云卉坐在地上缓口气,心想还算遇见了好人,这便朝那男子抱拳,「多谢了。」 男子闻言愣了一下,又笑了,「道长不必谢我,不过既然是进了咱们的地盘,钱财总得留下些吧!」 这话说的薛云卉抱紧了她的包袱,她百八十两银子,这几个人还想见面分一半啊?那她得亏成什么样?! 她越抱紧包袱,越落了人家的眼。 那瑶杏哪里是乖孩子,当下趁人不注意,给桃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一点头,就跟草地里的蛇一般,前边没半点动静,忽然就窜了起来,一个抱住薛云卉的头,一个窜进她怀里去抢包袱。 薛云卉哪里料到小丫头片子根本不按套路出来,她三寸不烂之舌还没亮出来呢,包袱就易了手。 瑶杏一翻,钱全掉了出来,几人看着目瞪口呆。 看扮相就是个穷道士而已,竟然有这么多钱?! 第134章 山匪都知道了 被逼无奈的薛云卉,跟着三人上了山。 她辛辛苦苦赚的钱,不能真的给了他们吧?她得跟去,说不定这事儿还有转机,她觉得以她的本事,说不定还能在这匪窝里赚上一把! 再说了,她就这么双脚赶路,走不走得出这片山,还真不好说。 兵者,诡道也,她在这山匪窝里呆上十天半个月再走,岂不是更稳妥? 几个人见薛云卉捨不得钱财非要跟着上山,都很是惊讶,还没几个人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薛云卉既然下定决心要在这混上一段日子,自然得把话说漂亮了。 「你们截了贫道的半副家当,也是一种缘法。道教就讲究随缘,我随缘去,自然也要随你们去!」 她自觉又把高深的形象装点了起来,谁知说完,瑶杏便捂了耳朵。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别想骗人!」 薛云卉气得仰倒,多亏那男子听了进去,多看了她两眼,才让薛云卉找了些颜面回来。 「既然道长不嫌弃蔽寨,那便走吧。」 …… 瑶杏姓李,是熊英寨大当家李茂和二当家王七姑的女儿。这男子是寨子里的四当家,他姓岳,是个秀才,许是觉得秀才落草为寇,对不起这些年读的书,并不以真名示人,只以蛇自称。他来这寨子还不到一年,做事很有主意,坐了第四把交椅。 熊英寨的三当家是个时常在外头跑货的,近日并不在寨子上。薛云卉被带到李茂和王七姑面前时,已是想好了一套说辞,不曾想那瑶杏叽叽喳喳地跑上前去邀功,王七姑倒没什么,大当家李茂,却认真看了她好几眼。 薛云卉莫名一哆嗦,什么意思,当着自己婆娘孩子,还想勾搭小白脸呢? 果然李茂多看了她几眼,那王七姑就警惕起来了。 「怎么了当家的?识得?」王七姑抱了瑶杏坐在身上,笑问道。 这话问的薛云卉也提心弔胆起来。 那李茂却摇了摇头,「不认识,有几分眼熟......对不上。」 岳蛇在一旁饮了口茶,「大哥嫂子有所不知,咱们得了他的钱,他却道是缘分,非得随咱们上山。」 李茂挑眉,王七姑笑起来,「这倒有意思了。」 王七姑俯下身子去打量薛云卉,看了几眼,问道:「你上了山,咱们可要把你剥层皮,你就不怕?」 薛云卉呵呵笑了一声,掸了掸衣襟上的灰,「贫道是个道士,虽说医不自治卦不自卜,不过我这心里还是有几分数的,几位当家这寨子既然叫熊英寨,想来寨子里也都是英雄。英雄的寨子,贫道怕什么?」 她看着年轻,说出口的话倒是淡定,几人倒真高看她一眼。 那大当家李茂又打量了她几眼,忽然笑了起来,「这话还真有点意思,是有缘分。你长得同我姑家的表妹,还真有几分像!我那妹子要有命活下来,得比你大上八九岁。」 薛云卉听了李茂的话,心花怒放,竟撞上这大当家的眼了,这下行了,银子要回来有望了! 她刚要开口,却见那王七姑脸色微有些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 外边有小喽啰回话,说下山买的肉菜来了,听了些消息回来。 几位交椅上的当家也不再管薛云卉了,传话让小喽啰进来回话。 薛云卉被挤到了一旁不打眼的地方,小喽啰进来行了礼回话,她倒也能跟着听几句。 「......外边都是黄千户的人,说是在寻人,是什么大官的妾,都寻了一夜了,今儿都寻到怎么这头来了!」 薛云卉听得心惊胆战,心道这鬼侯爷疯了不成,怎么抓她还抓上瘾了? 不过座上三个土匪头子却没她想这么多,那王七姑却冷哼一声,道:「大官的妾?黄统别是想藉机搜山吧?咱们可是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大当家李茂哼了一声,「他从这走银子,咱们也给他护了好几年的镖,从没打过一回主意,若他真要藉机整我,我熊英寨也不会束手就擒!」 说完一把拍在一旁的小几上,震得那小几上,茶碗蹦了一下,随即咕噜噜滚了下来,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薛云卉不敢吱声,这情形不大对劲。 若让他们晓得她正是那个被四处通缉的妾,这伙人说不定便把她绑了,送出去邀功,又或者杀她灭迹,免得惹火上身。 薛云卉心觉,她得赶紧把那瑶杏劫的她的钱弄回来,然后连夜逃走,此地也不宜久留。 好在几个山匪头子皆是担心黄统在整么蛾子,说什么那得是多金贵的妾跑了,能派人寻上一天一夜,定然是别有用心。 尤其岳蛇,还道:「黄统的庄子不景气,金子银子出的少,别是上边的人不愿意,想在别处寻东西补上!」 他这话一说,堂内气氛更是紧张不少,瑶杏蜷在王七姑身上不敢说话,薛云卉更是不敢有所动作,半晌,那李茂才发了话,再派人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茂夫妻带着瑶杏走了,堂里的人三三两两退了个差不多。薛云卉心道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冲,忘了她倒也是好,待她弄回了钱,立即就走,他们是别想困住她的。 她打算的自然是好,只是她窝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抬头看一眼堂里还剩几人,不曾想一眼就撞上了岳蛇的目光。 他竟没走? 薛云卉不动声色,那岳蛇却笑起来,抬手朝她招唿,示意她过来。 薛云卉不晓得他要作甚,谨慎地走过去,到了岳蛇脸前,拱手喊了声「四当家」,只见那岳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了。 「你便是那个妾吧?」 薛云卉一惊。 岳蛇哼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你也不必怕,他们应该还没看出来,我呢,也不会说的。」 他一派气定神闲,和方才在李茂夫妻脸前的的表现全不相同,薛云卉暗暗惊醒,此人恐是很不一般! 那岳蛇却是看出她怎么想的一样,摇摇头,「我不会害你的,你放心,不过你得听我的话,帮我点小忙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薛云卉也没什么心思同他打太极,既然他也是有求于她,那这事,倒也好商量。 她松了口气,点着头淡淡笑了,「四当家,请讲。」 第135章 通力合作 岳蛇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小院,叫了她进去,把门窗全敞开了,指了小杌子让她坐。 薛云卉一看这阵仗,心里有几分明白:这位四当家,怕是在这寨子里要防的不少。 果不其然,岳蛇自嘲一笑,「我来这寨子,也不到一年,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薛云卉当然不知道,也不说话,只听他说来。 岳蛇找她,看来是要通力合作,找一个才第一回见面的人,便把难处说出来,真真假假且不说,只这用意却是深沉。 「我是秀才,当年考上的时候,差点就中了个案首。没法子,家里穷,上边也没有人,能中秀才,已经是县里的教谕抬举了,我也不在意。之后三年苦读,迫于家中穷困,耽搁了一场秋闱,本想总还有的考,再等便是,不想老娘和妻子却一病不起。教谕找上了我,说知县家的小公子屡试不第,让我代考,他们全帮我打点周全,事成之后,赠我一百两白银......」 这样的事,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搁岳蛇身上没得选,他应了,去考了,还考上了。这样已是极好,一百两银钱到手,不管是母亲妻子的病,还是过几年再考,都算有了本钱。却不想,那知县却怕他再考抖搂了身份,竟暗地里派人杀他。 岳蛇心惊胆颤,四处躲藏,在被追杀的山穷水尽时,被熊英寨的大当家救上了山。岳蛇对他万分感激,当时正值熊英寨与另一伙山匪争霸,岳蛇献计献策,熊英寨大获全胜,岳蛇自然也成了这四当家。 他是安稳了,可家中老母娇妻还在,他如何放心?他把这事说了,那王七姑一听,直接拍拍胸脯包揽在了自己身上,只说无论如何,定然给他接回来! 王七姑亲自出马往岳蛇老家去了,岳蛇在山寨里尽心尽力辅佐李茂,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王七姑带了他的母亲妻子回来。 不成想,待王七姑全须全尾回来的时候,身后却是带了两口棺材。 岳蛇眼前一黑,差点倒在地上。 王七姑泪落了下来,跪下便向岳蛇请罪,一口一个「四弟,我有罪」,说是去得晚了,二人落在知县手里恐吓威胁,已是病入膏肓,大夫没及寻来,人便断气了! 这又如何怪得了她?都怪那该千刀万剐的知县狗官! 岳蛇心灰意冷,亲手葬了自己老母妻子,在熊英寨安了家。 这事本该到此为止,不成想终究是老天有眼,人在做天在看。 某夜里,岳蛇睡不下去院子里散步,没走几步就被他听见王七姑身边的小喽啰喝醉了酒窝在草垛里聊天,那两个小喽啰一出口,便道是,王七姑已经给岳蛇想看好了新媳妇,等他这孝守得差不多了,便能娶亲,从此定在这山上走不了了。 那小喽啰醉醺醺地唏嘘道:「二当家真是玩的一手好把戏,亲手害了人老娘媳妇,又亲手给人娶房新妻!四当家这辈子,都只有给她磕头道谢的份喽!」 ...... 岳蛇说的时候,嘴角还带着嘲讽的笑,薛云卉半点不吭声,静静的听着,待他结了话头,才问了一句:「四当家,想借刀杀人?」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岳蛇搓了搓手上的扳指,抬起头来:「道长可有兴趣?」 「你要我把黄统的人引上来,就杀一个王七姑?黄统没这么好说话吧?」 岳蛇自然摇头,「自然不好说话。不过,让他宁可错杀,也别放过,不就行了?」 薛云卉抿嘴不言,只听他讲。 「王七姑是个头子,我会给他留着,咱们其他人,想跑随意,有命就跑,也不算我害人。」岳蛇说到此处顿了一下,「至于道长......若是信得过我,我知道路,只要寨子一乱,想跑就是拔腿的事。道长以为如何?」 薛云卉还能以为如何? 她并不傻,方才王七姑看她什么眼神,她心里也有数。不过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岔,王七姑才忘了对她深究下去。 现下这个情况,岳蛇把她带到身边,王七姑那儿定然知道了,岳蛇这里,她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总归能跑路就行了,岳蛇和王七姑的恩怨,她并不插手。 薛云卉打量了岳蛇几息,「四当家当真能耐,屈身在此,确实可惜了!」 岳蛇笑了起来,「道长也是能耐人物,能从黄统的地界带着钱财跑出来,我相信,道长定能助我成事!」 薛云卉并不过多解释,呵呵笑了一声,起了身,理了理髮皱的衣襟,朝岳蛇行了一礼,「多谢四当家信任。」 ...... 按着岳蛇的想法,他们想把黄统的人引来,必须要避过熊英寨李茂两口子的眼线。李茂为人粗狂些,还算好说,只那王七姑疑心甚重,岳蛇在此还不到一年,进出寨子并不自由,时刻有人在暗中盯着,这全是王七姑的手笔。想来王七姑也是心中有鬼,所以时刻怕岳蛇反目。 正因为如此,岳蛇在熊英寨没有什么亲信,想往山下送信自然不可能,他们想引来人,得凭藉旁的方法。 岳蛇自然不知道要抓薛云卉的人,并非是黄统,而是瑞平侯爷袁松越。 她是个道士,黄统怎么可能知道,可是鬼侯爷知道,她只要释放出寨子里有道士的信号,不愁以鬼侯爷的警觉,找不上门来。 岳蛇道:「只要他们开始攻山,寨子定然会乱,李茂指挥人守山喊话,顾不上我们,王七姑自然我要把她绑了,留给黄统去立功。我想以黄统派人找寻道长的紧张劲头,道长也是个要紧的人吧。道长又是大官的妾,黄统若不会只喊喊话让山上放人的。盪了这寨子,才好将功补过。到时候以黄统的狠心,王七姑定然生不如死。道长最好紧跟着我,咱们跑之前,我知道个地方,保证你捞上一把,也算是我送道长的大礼了!」 岳蛇这话说的清楚明白,薛云卉听着暗道此人肠子里的弯可真不少,这些话她听得,又听不得,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摆布的。 反正就算黄统荡平了寨子,也别想抓到她。 薛云卉点头道谢,二人就这样达成了一致。 薛云卉当即提出来她的办法——她要给岳蛇镇煞,要大量的硃砂和雄黄。 番外:侯夫人有神名~ 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鸡鸭鱼肉备上一筐又一筐,瑞平侯府却悄默声地备上了门槛,满京城去问问,有谁家备这玩意儿? 然而瑞平侯府的下人并不奇怪,这会儿,从后门到正院,所有守门的婆子小厮,都翻着手里的名册,一个一个点名。 「王二麻家的,两个小儿;张三茂家的,一个小女;李四花家的,两儿两女......」 就这么,瑞平侯府的下人,从后院到正院,一道门一道门地点了名进去,各领各的孩子,一个都不能乱。 华康忙得脚不沾地,点着手下的侍卫,让他们眼睛都瞪起来,万不能放过谁家的小丫头或毛小子,脱了父母长辈的手,跑到院子里藏起来。 自夫人进了府,府里的下人,不管是在侯府做事的,还是在各庄子里干活的,一到过年,巴不得能有幸到府里来,从这些门一道一道过去,领了孩子,求夫人一张符纸。 他们夫人呢?乐此不疲。 就坐在正房门口的椅子上,手边放着一筐子黄符纸,一道一道地发给那些下人家里的小孩。 好些下人都说,夫人是真神下凡,孩子得了符纸,眼里就净了,再看不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事到如今这个样子,也没几年,就是因为头一年的时候,有个僕妇的孩子半夜又哭又闹,把整个侯府后街都闹起来了,一连闹了三天,找人看了也不管,有人就出主意,要不让夫人看看。一层层往上求了,夫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叫了那孩子来,摸了摸孩子的发顶,赐了他一道福,这孩子打那之后,再没闹过一回。 夫人这神名就起来了,这自然是好事,夫人自己也乐意,就是去年出了点让人苦笑不得的事,侯爷亲自发了话,再不许小孩子离了人眼,乱跑。 去岁,薛云卉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晒着日头,一道道赐符纸,一直忙活到日头偏西了,下人才都感恩戴德地散去。 她自觉积了满满的福报,很是得意,袁松越问她:「我看回头满京城的人都找来,你怎么办?」 她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着把手伸进人家怀里,歪着脑袋笑道:「我就坐在门口当神仙,其他的事,我才不管!」 袁松越竟无言以对,把她在他怀里乱掏乱摸的手抓出来,捂进自己手里,「老实点,天还亮着呢!」 薛云卉哈哈大笑,笑过,越发整个人钻进他怀里,也不让他暖手了,摸得更起劲了。 她这副不正经的劲儿,袁松越多见少怪,越是让她老实,她越是闹得起劲,当下也不再说,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拍到了她的屁股上。 刚想笑骂她一句「没点正形」,谁曾想窗下屋外,突然有「嘻嘻嘻」的偷笑声传来。 两人连忙回头看去,只见窗下不知何时趴了个只比窗框下沿高一点的小男孩,正兴致满满地看着二人,嘿嘿嘿地笑。 「丢丢丢,不害羞!」 这孩子这一句,真把袁松越闹得不好意思了,薛云卉趴在他怀里,笑得前仰后合。 ...... 不过是京畿庄子里的毛头小子,头一回进京进府,撒了欢就乱跑,偏他人小腿脚又利索,什么时候蹿进了正院,都没人晓得。 大过年的,又是个小孩子,只能放他去了。到了今年,袁松越专门发了话,谨防小熊孩儿! 今年一道门一道门地唱名字,又由华康亲自领了侍卫从旁看着,自然是没了小孩子乱跑的事。 薛云卉忙完,快至夜幕四合了。 正房廊下的红灯笼早就亮了,红晕的光晕映在脸上,全是喜气。 薛云卉拉袁松越进了屋,又往他怀里掏去,袁松越下意识地就想看一下窗口。薛云卉咯咯地笑,拍了他的胸脯。 「看把我们家侯爷吓得!道长疼你,伸出手来!」 袁松越收回了目光,眼里有了笑意,看她眼睛亮亮的,倒也不问,把手伸了出来。 薛云卉一掌拍了上去,一道黄纸红字的符纸到了他手里。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这道可是道长我专给你留得,不用怕了,快快收好吧!」 袁松越笑了,将符纸收进了怀中,把他家道长也一併揉进了怀里。 这一辈子,他都心神安宁。 第136章 亲自领兵 下了一夜雨的山里,比平日清凉许多,然而华康一点都感觉不到,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敲了敲门,「爷,属下给您沏了壶茶。」 房里照旧没有人回应,可趁着日光,华康知道他还坐在正堂的圈椅上。 一夜又一日了。 华康顿了几息,屋里没有回应,他推开门去,门发出吱呀一声细响。 华康端着茶水,小心打量坐在圈椅上的自家主子:他眼皮微合,疲倦在面色笼罩着,不过是一日一夜,下巴上已是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为那疲倦平添几分沉色。 他薄唇微启,声音沙哑如同喉咙里磨了两斤粗砂,「有消息吗?」 华康嘆了口气,「回爷,还没有。」 屋里又重新陷入了沉静。 华康放下茶壶,往茶杯中斟了一杯,嘴上有几句想劝的,张了几次嘴,嘴巴就跟被浆煳粘住一样,怎么都说不出口。 一杯茶斟完,华康往袁松越手边推了推,看他没有半点动的迹象,嘆了口气,只好收拾了茶托,准备退下了。 「侯爷!」外边突然传来了冷成的声音。 冷成素来稳重,此时的声音里,却有着说不出的紧急。 华康一愣,目光扫过袁松越,只见他不知何时,已是陡然睁开了眼。 冷成一步跨进屋子,「往东不远的镇子上,有人买了大量的硃砂和雄黄,说是镇煞的用途!」 话音未落,袁松越勐然起身,一双眸子亮得若噼啪打起的火石。 ...... 季赫觉得自己年龄大了,昨夜折腾了一晚上,今日真是十二分的疲惫。他们把这尊佛请进来套话,要紧的话一句没得着不说,还没指使得团团转,这算怎么回事? 现下黄统急吼吼地闯进了,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又怎么了?」 「我的大人,」黄统衣领被汗浸透,来不及换,嚷道:「瑞平侯要去打熊英寨!」 季赫一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是唱的哪一出?他那个宝贝疙瘩,还被熊英寨的人掠去了?哪来的消息!」 「是我的人,在熊英寨下的镇子上问话,听说寨子突然买了不少硃砂和雄黄。这话自然传到了瑞平侯那,瑞平侯的侍卫长来吩咐了,说要咱们调人来,立时就要攻那寨子!他还要亲自领兵!」 季赫听得心头乱跳,这一出又一出,到底要干嘛? 他还在努力琢磨,黄统却是急得很,「大人,他立时就要兵,咱给不给他调啊?!」 季赫转过脸来,眉头皱成了疙瘩,「人家是侯爷,还是要打山匪,这是有名有分,你拿什么拦?!」 「可是大人,他手里有了兵,万一一转头,扫进我挖矿的庄子里,可就完了!咱们可就奈何不了他了!」黄统急得跳脚。 季赫如何不知道他说的?当下也被逼出了一身汗,面色渐渐狠厉起来,半晌,冷笑了一声。 「行,他要打山匪,就随他去,总之是他自己提枪上阵,死在匪窝子里,可就不是咱们的事了!」 这话阴恻恻的,黄统一时还发愣,想说那熊英寨不一定能扛得住,可季赫这话里的阴气一出,他立马转了脑子。 他忽的拍手,「正愁被要他折腾死了,这下行了!大人你放心,我这就去布兵,务必保证把他摁死在山匪窝子里!」 这话说完,屋子里似乎已经漫上了血光,季赫黄统二人,压抑的笑声,同毒蛇口中的毒信子一般无二。 ...... 熊英寨里热闹得很,小喽啰大喽啰听说今天四当家抓回来了个道士,这个道士也不算抓的,说是同寨子有缘,自己上来的。 他上了寨子,见了大当家,大当家便说他长得同姑家表妹有几成像。也难为这个道士,细皮嫩肉的,跟个小娘们差不多。这倒也罢了,偏四当家看他顺眼,跟他说了几句话,这个道士便说四当家身上有煞气,要镇煞! 四当家是多么有见识的明眼人,怎么会信他?谁知那道士竟把四当家身上的怪事,一件件一桩桩说了来,桩桩件件竟还都对得上。 最要紧的,他还道四当家眼渐突、眉渐乱,正是中了煞气的症状,一时或察觉不到,只不晓得哪一刻,便毙了命去! 这便要镇煞,不镇不可! 小喽啰大喽啰都围在岳蛇的院子外头张望,先前那道士让人买了好些硃砂和雄黄回来,说是把镇子都买空了,只说是这样,才勉强镇得住。 他们不得进院子,只能围在墙外头,倒是李茂两口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引了过来。 瑶杏没见过这阵仗,拉着王七姑的手又蹦又跳,王七姑却面色有些凝重,同李茂道:「当家的,这么邪乎的事儿,你信?」 李茂哼哼粗气笑了一声,「老四信就行呗!」 王七姑不说话了,闷不吭声地往前走,想起方才小喽啰来给她回禀的事,说那道士眼睛毒,连岳蛇小时候爬树摔过头都算出来了,她很担心,这道士会不会算出些旁的来,比如,岳蛇的老娘和媳妇,死于非命...... 王七姑觉得自己不要再多想了,给那两人药里下毒的时候,没见得怕,现在怕有什么意思? 道士再能耐,空口白牙可没人信,岳蛇的老娘和媳妇,可都死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了! 王七姑深吸了两口气,又牵着瑶杏大步往岳蛇院子里去了。 薛云卉正踩在杌子上把硃砂抹在正房的门樑上,就手画了个符,转眼看见李茂一家三口来了,从小杌子上下来,行了个礼。 「大当家、二当家、小当家来了,四当家床上躺着了,这一时可不能起身。」 她笑着,晃过要来抓她手上硃砂的瑶杏,摇头说小当家玩不得,又解释道:「贫道用着硃砂刚在门樑上画了符,有什么和四当家不对付的都进不去,这一时不能乱碰,煳了硃砂的功用可不好了!」 王七姑连忙拉了瑶杏,而那句「和四当家不对付的」话,也钻进了她耳朵里,她打量了那门樑上的硃砂一眼,这才跟在李茂身后,进了岳蛇的屋子。 岳蛇躺在床上,正朝他们笑。 第137章 他竟来了! 「大哥、嫂子来了。我这平日里没觉得什么,这一下被道长把身体里的煞气一镇,这浑身就跟骨头和血肉厮打一般,竟疼地走不了路!」岳蛇满头大汗,说这话,面上尽是忍耐之意。 李茂看着挑了眉,没想到还这么邪乎,有心想劝两句,又看岳蛇这意思对那道士十分信任,便什么都没说,只冲薛云卉道:「好好作法,治好了四当家,有赏!」 薛云卉连忙朝他道谢,「大当家放心,等好吧!凡是和四当家不对付的,以后没他点头,都进不得屋子!」 王七姑没说什么,她只觉的身上莫名有些冷。 岳蛇扫了她一眼,眼中冷意溢出来,又很快敛了回去。算算时间,黄统那便应该接到消息了,不是今夜就是明早,这熊英寨,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他困在这庄子进一年,终于要见一见明月清风了! 岳蛇不动声色,薛云卉可无意掺合他们只见的恩怨,拉了瑶杏套她的话,套问她把从自己那劫来的钱,弄到了何处。 只是还没等薛云卉问出个一二三,便见一小厮飞奔跑了进来,顾不得礼数,直冲屋里。 「大当家、二当家、四当家!官兵打上来了!」 李茂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王七姑和岳蛇皆瞪直了眼,连薛云卉都怔住了。 「哪边传来的消息?!谁的兵?!打到哪了?!」李茂顿时额头起了青筋,拔腿就往外奔,边跑边喊人。 王七姑也跟着扑了出去,屋里登时没了人。岳蛇震惊地看着薛云卉,见她也兀自震惊,突然笑了。 「行啊道长,是个人物!这么快就把人引上来了!那咱们可得手脚利索着了!」岳蛇眼里全是精光,满脸遍布恨意与快意。 薛云卉喘了两口气,都没能压下心头的震惊,这么快的速度打上山,不会是...... 就这么一想,脸前立马浮现出男人盛怒的脸庞。 薛云卉不由缩了一下脖子,这边岳蛇已是将绳索和刀子拿出来了。 他往屋外喊人,喊了两声,便有个小喽啰应声跑了进来。 岳蛇将东西遮得严实,一副气喘模样,问他:「外边真打起来了?!打得如何了?!你去跟大当家说,我下不了床,有事便让人来传话!」 那小喽啰无有不信,立即飞奔出去传话。 外边乱成一团,薛云卉心里也乱成一团。 那小喽啰很快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步子显然不如去的时候稳健了。 他跟杀猪一般,「四当家,要命了,官兵打到寨子门口了!大当家提刀要上了!」 岳蛇真真吓了一大跳,这速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平地上行军! 「谁人带的兵?!」 小喽啰头摇的似拨浪鼓,「大当家也不认识!是个高个男人,一身铠甲跟杀神一样!」 岳蛇不晓得他说的是谁,既然打得这般快,想来是个硬茬子,那他更得赶紧的了,不然说不定仇没报,把自己也折里边了! 他连忙拉了那喽啰,「你去把二当家叫来,说我有妙计,务必让她亲自来一趟!」 小喽啰听了,飞一般跑了出去,而站在门口的薛云卉,脑子里还在迴荡喽啰方才的话。 高个男人......一身铠甲跟杀神一样...... 真是他! 他亲自领兵打来了! 薛云卉说不出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觉得心里跟下过雨后疯涨了杂草一样,直乱得她脑子也混沌起来。 「道长!道长!」岳蛇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来神。 「你先一躲,别叫王七姑瞧见你,再想起来什么!快去!」 薛云卉被他一喊,慌手慌脚地跑了出去,又往一旁暂歇的屋子里寻了自己的包袱,站在墙角,怔怔地发呆。 片刻的工夫,王七姑已是跑了过来。 「四弟!四弟!你大哥快撑不住了!你有什么妙计,快说!」王七姑闯进屋来,见岳蛇还躺在床上,急得瞪眼。 岳蛇心里又恨又乐,面上却仍旧虚弱模样,「嫂子,我起不了身,你过来,我同你说!」 王七姑哪里顾得了着许多,两步跑上前去,「好兄弟,咱们寨子上下全靠你了!」 可就当她急吼吼地往岳蛇床边一趴时,岳蛇腾地一下就起了身,一把按住王七姑,早早准备下的绳子,一下就套上了王七姑的脖子,就一瞬间,王七姑就被他连按带捆缚住了! 王七姑大惊:「你干什么?!」 岳蛇再不忍耐,面容扭曲地笑出了声,「王七姑!你害死我娘我妻,与我不共戴天,今天,就是你还债的日子!」 王七姑听了这话,目眦尽裂,「你竟都知道?!是你把人引上来了?!狗贼!狼子野心!你的命还是我男人救得......」 话还没说完,她嗓子里便发出一声痛唿,然而这声痛唿,也只半截便戛然而止了。 王七姑嘴里塞了布团,双臂被缚住,而岳蛇手里的尖刀,正整整没入她的大腿里。只听扑哧一声,刀子拔了出来,王七姑的血立时喷了出来,而那尖刀,又在岳蛇的大力下,插进了王七姑的另一条腿。 屋内血腥弥散,王七姑满身是血,倒地抽搐不止。 「我不会杀你,留着你这手上一把人命的土匪头子,官府自会将你凌迟!那滋味,估计更好受!等着吧!」岳蛇红了眼,笑得狰狞…… 自来以真心留人,留得是真心;以假心留人,留得便是假心;以毒心留人,留得也只能是祸心。 ...... 寨子里的唿喊声已经扬上了九天,薛云卉紧抱着包袱,脑子还有些混沌,直到被人一把拽住,她才勐地惊醒过来。 「走!先去王七姑的屋,拿了东西,就从后头下山!」岳蛇身上还有血,肩上已是背了包袱,手里拿着一把钥匙,想来正是藏钱的库房钥匙。 薛云卉一愣,反手拽住了岳蛇,「不行!来不及了!现下就得跑!」 岳蛇被她一拽,顿了下脚步,「怕什么?那李茂有两把刷子!在这也不是一天了!这会工夫还是顶得住的!快!别愣着,别说你不想要钱!」 她不是不信李茂,而是杀上来的那个人,真的是杀神! 然而岳蛇说完,也不再理会她,直奔王七姑院子去了。 杀声震天,薛云卉被声响震得头皮发麻,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紧跟着岳蛇一步不敢停。不消片刻,就到了王七姑院前。 第138章 去哪?! 岳蛇在王七姑的库房里扫荡,金子银子掉了一地,岳蛇团团抱了,见着薛云卉还站在一旁发呆,喊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赶紧的!」 薛云卉被他一喊,回过些神来,眼见着地上散落的钱财,这才把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往后一抛,俯下身子拾起钱来。 那些乱七八糟都是假的,谁爱怎么着怎么着,只有钱才是真的! 薛云卉把自己处事的硬道理拿出来劝了自己一番,耳旁听着喊声更甚了,心一哆嗦,连忙拉了岳蛇,「赶紧走!再贪就没命了!」 岳蛇觉得也差不多了,眼睛扫见没来得及捡的钱财,心里虽大为可惜,可此时也管不了了,逃命要紧。 「跟紧我!」岳蛇喊了一声,紧接着便窜出了门去。 薛云卉不敢停下一息,紧跟着岳蛇便从王七姑后院跑了出去。 岳蛇跑得极快,她脚下也利极了,可就是耳朵里灌了些哭声喊声杀声,让她脑子又乱了起来。 这些声音一多,她止不住又想往后去看。 就在此时,突然有马蹄声和马儿的嘶鸣如响雷一般灌注过来,就在身后! 下意识,薛云卉便想往后看去。 然岳蛇也听到了这声音,他比薛云卉脑中更加清楚,头也不回地沖她喊话,「别看,快跑!」 他这么一喊,薛云卉飞出去的神魂立马归了位,她飞扑往前跑去,眼见着岳蛇已是没入了林间,只要她也跑进林子,后边有马便追不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薛云卉两步跨入树林之际,嗖得一声,一物破风而来。那物通身血污,尖角上冷光刺眼,径直从薛云卉身侧飞过,砰地一声,直直没入她身前两步的泥地里。 是一柄剑,柄处还有赤目的血! 薛云卉被这充满杀气的一拦,立即顿住了脚步,未及回头,便觉得身后有什么卷着风尘飞奔了过来。她忽然周身一紧,定在了当场。 而就在此时,右臂被携风带雨的力量勐然攥住,一拉之下被逼回身,砰地一下撞进了身后坚硬的铁甲中,抬起头,眼里全是男人怒火滔天的面孔。 「去哪?!」男人的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来。 薛云卉浑身血液直往脑门冲去,脚下手下没有半分反抗,她定定地看着满身血污的男人,方才拼了命逃跑时的紧张,不知何时竟然变了,只知道看都不眨地看着他。 她眼睛紧紧盯着男人,男人却眯了眼。 她可真是好的很,亏他还以为她被人捉了吃了苦头!她呢?抱着她的行李,跟了旁的男人就要跑! 思绪往这一转,袁松越忽的眼中戾气溢出,他伸手一把拽出了斜插进泥土里的长剑,回臂一扬,目光陡转,这便要狠狠掷出去。 他一有动作,薛云卉心中一凛,此时哪里管得了纷乱的心思,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唉!」 她这一动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那剑已是勐然掷了出去,直奔岳蛇身后。岳蛇根本无从躲避,可那剑却偏了方向,只是从他面庞擦过,剑气擦破脸庞,岳蛇堪堪逃过杀身之祸。 一击未中,岳蛇再不敢停,跌跌撞撞跑进了林子深处。而出手空剑的男人,额头的青筋全全暴了起来。 「那男人是谁?!」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是手上已撕了岳蛇的血肉。见他这样,薛云卉脑中轰轰作响,没回他,却问:「你怎么来了?」 他不来?让她跟旁的男人一起跑吗?! 袁松越怒火中烧,恨恨盯着她看,身后喊杀声传了起来,他再不理眼前可恨的人,一把箍住她的腰,脚下一蹬,连同怀里的人已至马上。 薛云卉被他这么一箍,腰身险些断掉,却来不及说旁的,只见他调转马头,直奔山寨大门而去,触目尽是狼藉。 冷成很快迎了上来。 「留人清理山寨,其余人随我下山!」 他下了令,马鞭落下,啪得一声,便纵马往山下去。 下山跑马乃是极险之事,薛云卉被沖得七荤八素,多亏腰间被他长臂箍住,才勉强在马上坐下。 「山寨你都打下了,还去哪?」 胯下马一跳,薛云卉扑通一下仰进他的怀里,铠甲上的血腥冲进她的鼻腔,她问他。 男人不答,转瞬来到山下。身后集结的兵马尚未跟来,薛云卉扶着马颈,大口喘着粗气。 她这粗气还没喘完,只听身后铁甲摩擦的声音响起,她转身要往后看,却被一片黑暗从头罩住了。 血腥味更沖鼻腔了,薛云卉摸着身上千斤重的铠甲,心下一慌,转头去问,却连头盔都被戴在了头上。 「你给我穿这个做什么?!」 袁松越重重哼了一声,「老实坐好,哪都别想去!」 话音一落,身后兵马渐至。 他调转马头,目光从身后的兵马上掠过,周身气势骤起。 「熊英寨匪首勾结狗官,在此祸害百姓数年,作威作福!今此一役,匪窝已盪,狗官尚还在逍遥!尔等皆是我大宁官兵,当保卫百姓,诛杀狗官!我瑞平侯在此,为尔等伸张正义!」 这话自他胸中发出,携带着深厚的内力,一时间传遍半山的官兵。面面相觑者有之,瞠目结舌者有之,却更有人热血沸腾起来! 上边的人欺压在他们头上多少年月,他们在下边,被死死压住,活着,上不去,死了,代代被压迫;只有上边的人彻底死了,他们的出头之日,才算是来了! 豫西除了山匪,几乎无有战事,这一役,便是翻天覆地! 有人喊了起来,有人不甘示弱,喊声比方才荡平山寨甚之,直震得半边的山,都抖了起来。 日头西斜,红霞渐起。 多少年后,有人回忆那一日的激盪,还记得天边的霞光,似血光,又似红绸,披挂半座山,放着耀眼的光芒。 ...... 身后马蹄声甚隆,薛云卉坐在马上,心头砰砰乱跳,男人在她身后,圈了她紧握缰绳,胸膛的炽热从铠甲渗透过来,强有力的心跳,敲打这她乱跳的心脏。 她初见男人的时候,他已经是京里声名鹊起的新贵瑞平侯爷了。他贵气逼人她见过,他冷厉严酷她见过,他怒火冲天她见过,他笑语晏晏她也见过,可她唯独没见过上了战场的他,手里握着剑,身上披着甲,自肺腑而出的震人号令,直直摄着所有人的心,周身溢出来的气魄,压得她这个五百年的梧桐树精,透不过气来! 薛云卉甚至想,不得了了,难道他也是妖精转世?! 第139章 就这样吧 袁松越不是妖精转世,却是杀神! 快马行军数里,对面突然渐有尘土飞扬,薛云卉直觉身后杀气腾腾上涨,不消多时,对面来人已是映入眼帘。 来的是一队兵马,足有三四百之多,竟比他们身后这一队人马,不遑多让。嵩县千户所拢共这么多人,日夜守城的官兵一去,几乎所有人都在此处,他们来,是做什么? 袁松越不动声色,身后的兵将亦无言语,反倒是对面来人,打眼瞧见他们,瞪了眼。 当头的正是黄统,他自袁松越领兵走后,便开始整顿兵马,正是打量着前线战事接近尾声,他领兵前去,名为支援,实则绞杀,直接便将袁松越摁死在匪贼山窝里! 以他的算计,怎么着瑞平侯爷和熊英寨的这场仗,得打到晚间,他此时不动声色地过去,埋伏在山下,静待时机上山,直接杀瑞平侯个措手不及,便可大功告成! 可他万万没想到,慢腾腾走在半路上,瑞平侯竟领兵回来了! 黄统瞪眼,定睛一看,那瑞平侯的马上,前怀里还坐了个人?什么意思?是仗打完了?还是这人直接跑出了匪窝,仗不用打了? 心里琢磨不停,这完全出乎了黄统的意料。要说那熊英寨,盘踞在山头多少年了,硬个硬从好几个寨子里拼出来站稳的脚,让他去端了他们,少说三五日才能成行,便是瑞平侯再杀熊英寨个措手不及,也没有这么快的道理,难道是熊英寨的识相,直接把人送下来了? 若真如此,那他此时带兵前来,便什么都做不成了! 思绪转过千帆,前方瑞平侯却领兵越走越近了。黄统连忙打马上前,成不成再说,只是现下,万万不能让他看出来旁的! 「侯爷,下官来迟!侯爷可安好?!」 袁松越敛了身上气魄,不动声色地看着黄统靠近,薛云卉感到他手臂紧了起来,起伏之间,隐有跳动,不由跟着他也紧了几分。 几个唿吸的瞬间,黄统已至马前。 就在此时,袁松越手中剑起,带着嗜血的狠厉,手起剑落,对面马上坐着的人仍着,鲜血却狂喷喷出…… 几百兵将被这一幕惊得牙齿打颤,纵横嵩县十几年的黄统黄千户,就在他们眼前,没了! 而离黄统最近的薛云卉,这近在眼前的血腥一幕,却没得看见分毫。 她只看到身侧剑光闪动,眼前便突然一黑,头被按在男人前怀,眼睛被大手全全覆上,半点光亮不见。那掌心带着热气,指腹还有茧,再松开她时,马儿已是跑上前去,哪里还看得见什么血腥场景。 薛云卉想回头看一眼,却被人按住了,「不是你能看的!」 被这话一喝,薛云卉不动弹了。她觉得侯爷真是小看她了,五百岁的灵了,什么没见过?可他那么说,她却没由来地就顺从了。 接下来,两边的兵马迅速合成了一股,在内力的号令下,山间迴荡起不休的唿喊。 季赫几人上一息举杯对酌,下一息已是五花大绑被俘,有人提了什么,咕噜噜地扔在地上,几人全瘫软了腿。 ...... 收拾整顿,自有人来办,袁松越点了几个战中表现极佳的将领,立即擢升,简明扼要地安顿军务,大步流星地回了院子。 薛云卉抱着包袱站在廊下,不知他对自己如何发落,她看看他,想了想,试探道:「侯爷,吃......吃饭了吗?」 袁松越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越过了她,又顿住了脚步,「进屋。」 薛云卉连忙跟进屋来,觑着他的后背,黑衣在光影中纹丝不动,不似一把箍住她,问她往哪跑时的压迫,似乎带着些许安静。 她闹不明白,目光在屋里扫过。就在这间屋子,昨夜她差点就被人正法了,好不容易使计脱了身,今夜又转了回来。 鬼侯爷,要怎么待她?她又该怎么办? 她左右琢磨着,负手站着的男人转回了身来。 目光向下扫过她,她抱着包袱,正小心打量自己,袁松越心头紧了一下。 气她吗?气!可更气自己一时把持不住,才吓她至此! 那几个狗官他料理了,那她呢,怎么办? 昨夜他没睡,站在床前看着凌乱的被褥,心里冒出许多话来,这些话平时也冒过,可那样咕噜噜全冒出来,砰砰地在他心头破开,他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是怎么想的?就是发誓要报仇,仇没得报,反倒把仇人放在心上了! 满天下去问问,这样的窝囊事,有谁干过?偏他袁松越,神不知鬼不觉中了她的术,想挣扎又挣扎不开,只能认了命。 也罢,就这样吧。 这么些日子相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如何不晓得? 最初时年少,他看她,似雾里看花,美则美矣,不知真假;后来出了事,这花露出了刺,他一心想着毒妇也就这样了,非得让她以后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孽才行;而如今,她说她不记事了,性情又全变了个模样,变得只挠他的心...... 人都变了,还执着于过往做什么? 他将目光在她周身打量了一圈,除了沾染了些许血污,倒是周全得很,他默默嘆了口气,「去西厢房住吧。」 薛云卉愣了,以为自己听岔了,掀起眼帘去看他。 袁松越哼了一声,「包袱留下!只许拿换洗衣裳!」 这包袱她最要紧,他缴了她的包袱,他倒要看看她还跑不跑了? 果然,她面上浮现难色。 袁松越心下松了两分,眼中浮现点点解气的笑,「快点放下!」 可怜薛云卉连包袱里拿了土匪寨子多少钱都没来得及好好数数,就又被缴了去,只拿着一身赶紧衣裳,被撵出了门。 站在正房的门廊下,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繁星。 星光闪烁,银河荡漾,天上的神仙她一个都看不到,地上的杀神却就在她身后的屋子里。杀神虽厉害,却轻轻巧巧地饶过了她,她是该庆幸,还是该庆幸? 西厢房里点了灯,灯火摇摇晃晃地带些夏夜的静谧与安好。 她长长出了口气。 也算混上自己的屋子了,甚好,甚好! 第140章 红了老脸 睡在久违的床上,薛云卉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昨夜窝在草垛里,滋味还真不怎么好受,今日洗换一新,干干净净,想来能睡个好觉。 她是这么想的,可吹了灯要睡了,不知怎么眼睛就是闭不上。 夏夜里的山林一点都不静,时不时总有鸟鸣在蝉鸣蛙声中豁出一嗓子。这两日的事,就跟走马观花一样,飞快地在她脑中掠过,乱糟糟地,就是睡不着,不仅如此,肚子还坠得厉害。 薛云卉烦躁起来,后背出了汗。难道她睡习惯了小榻或者地铺,睡床还矫情起来不成? 显然不是这么回事。身下黏起来,她一个多月不见的癸水居然不请自来了! 薛云卉自来厌恶这玩意,可惜这玩意从她接手这副身子,便有了,赶不走停不下的,一来还要疼上几日,她想了好些法子,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才调成了四五十天来一回,然而再往后推,该来的到底还是得来。 额头上汗出了一层,她最初出门乃是逃命,哪里备上什么月事带子之类的东西,现下怎么办,还真是个问题。 她再没得好觉睡,翻身下了床,想去找包袱换衣裳,一想,包袱还被人缴了去。 怎么办?半夜去敲侯爷的门,跟他讨要包袱,说她月事来了? 她觉得鬼侯爷只会拿两只眼睛把她瞪回来...... 然而她想像的会瞪人的侯爷,此时亦没有睡下。 昨夜没睡,心悬着睡不着,今晚躺在床上,悬着的心放下了,还是睡不着。不是夏夜的山林吵闹,而是太静了,少了点什么,比如,谁的唿吸。 袁松越侧过身来,又回过身去,最后无奈了,只得坐了起来。以前没人给他上夜,也没这么个毛病。 果然,都不一样了。 他嘆了口气,坐起身来,才瞧见西厢房里隐有灯光。 方才不是熄了吗?怎么她也睡不着? 这个想法让人莫名有些躁动,袁松越起了身,要站在窗前,脚步一转,却推开门出了屋子。 这边薛云卉可不好受,那黏意更浓了,真真要不得,她捂住肚子弯着腰,趿拉了鞋子来到门前,疼地厉害了,连门都开不了,只得倚在门上骂人,待骂了几圈回来,消停了些,这才一把拉开了门。 好巧不巧,门外正正站了个人。 大半夜里,屋外漆黑一片,有人半夜不睡,悄默声地站在门前,饶是薛云卉素来胆大,此时也不由地一惊。 「是人是鬼?!」 她这一声喊太过响亮,一声响起,迅速归于宁静时,不免带了些诡异气氛。 然而在这时,薛云卉已是借着月光和屋里微弱的灯光,看清了屋外的人。 「侯......侯爷?」 袁松越几欲扶额。 她这回儿认出来了,方才一双眼睛做什么去了?亏他自来觉得她眼睛比旁人清亮,看来都是幌子,骗人的!她这一喊,还不知道喊来多少人。 果不其然,身后立即就有了脚步声。 华康急吼吼披了衣裳循声跑来,连庄昊想喊他一句都来不及了,只得一併跟了过来,而守夜的二胖也不甘示弱,三人片刻已是到了西厢房前。 眼见着侯爷站在西厢房门口,华康愣住了。 「属下方才听到唿喊,还以为是贼人......」 华康张口解释,话没说完,袁松越已是耳朵有些发烫了。 半夜不睡,跑到旁人门前来,被人当作贼人,也是活该! 他清了下嗓子,负手站着,不转过头来,「无事,都回去吧。」 华康有些闹不清状况,庄昊连忙去拉他,火急火燎上前围观的三人,这才离了去。 薛云卉也倍觉不好意思,干笑道:「没看清是侯爷,侯爷勿怪,呵呵。」 袁松越斜了她一眼,见她捂着肚子站着,身形不大对劲,半眯了眼睛。 「你要作甚?」他怀疑她揣了什么贵重东西,准备逃跑。 薛云卉苦笑连连,她连走路都不成了,还能跑? 「侯爷,我正要去找你呢,」薛云卉又呵呵笑了一声,见袁松越不信地瞥她,解释,「不是假的,侯爷把我包袱还给我吧,我得换个衣裳。」 「少耍花样。」她刚拿过衣裳离开,他又不是没瞧见。 薛云卉心道这个人怎么对她跑路这般执着,一根筋,她来月事的事,难道还要跟他解释清楚不成?连个姬妾的没有,她怀疑他能不能懂。 她正琢磨措辞,袁松越却用力吸了一气,皱了眉头,眸色一沉,「你受伤了?流血了?哪里?」 薛云卉一愣,见他目光已是向自己腹部往下扫来,连忙越加弯了腰,「是呀,侯爷,我受伤了!还流血了,我得换衣裳!」 她以为这么说,袁松越定不会拦这她了。谁曾想,话音未落,男人的手臂已是伸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薛云卉下意识地抱住了门,只见他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似是要来捞她,急道:「别动!」 袁松越伸出的手顿住,薛云卉刚想说句什么,忽觉一阵坠意袭来,然后湿热一片,她不由「哎呦」一声。 这声未落,耳畔已是响了起来男人急迫的声音,「快请大夫!」 薛云卉被这句,一下呛住了。 她的老天,这个人是要把她来月事的事广而告之吗?! 「不是,侯爷,我没事呀!我不用请大夫!你让我换个衣裳就行了......」 然而她的话根本不管用,这会儿的工夫,刚刚离去的华康三人,顶着一头汗,又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 跑回来这么一看,三个人都有些蒙了,侯爷死死拉着人家胳膊,人家又死死抱住门?!还请大夫?怎么回事?! 薛云卉被这三人一看,几百年不动声色的老脸,终于禁不住红了,又红又烫的,若不是夜间,真真没脸见人了。 这么着下去,大夫真要来了!明日,满院的人都知道她月事来了! 「侯爷,」薛云卉没了办法,连忙凑向他的耳边,用苦不堪言的耳语轻声道:「我就是那个.......月事来了,我没受伤,能不能别叫大夫,我真丢不起这个人!」 ...... 本该一夜料理完军务,第二日立马押送犯官离去的袁松越一行,没来由地停歇了几日。 这几日,袁松越见着薛云卉都觉得耳朵烧的慌,他自来冷静自持,从没想过有哪一天会出这么大个漏子,真是尴尬至极。 只是这么个漏子,又像一扇突然被打开的窗,一时把什么拉到了眼前。 第141章 债这个事 七月流火,开封府车水马龙,未见凉意。 河南都指挥使司设在开封,袁松越打杀了豫西的犯官,从百户千户到卫指挥使,这个动静可谓不小,好在由头都是现成的,只说几人与山匪交结,谋害百姓,倒也没人往卢氏县私挖银矿的案子上说事。 除了黄统,其余几人还留着命,袁松越严加拷问了一番后,带了他们进了开封。 河南都司的指挥使是兴盛侯的舅爷,年逾六十,在这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年纪大的人,自然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兴盛侯自己都道,没什么大牵扯,袁松越自己做主罢了;有了大事,直接报到京里,也不用再在这位指挥使处兜圈子。 在豫西掀起半边天,闹得这么轰动,到了开封府的城门口,自然有人来接。 打马上前的是个不及而立之年的男子,这盛夏的季节里,还穿了一声大红衣裳,打马过来,直冲袁松越嚷道:「到我的地盘了!走,吃酒去!」 袁松越并不同他客气,笑了一声,「六哥的酒,我自来奉陪到底!」 他唤六哥的这男子,名唤姜从清,是江源伯府的嫡孙,维宁郡主的嫡子。姜从清年后刚刚调任这河南都司的都督同知,从二品的武官。虽官衔略低一等,可他和袁松越因着忠勤伯的关系,十分熟络,倒也不拘什么礼数。 这回袁松越来了他的地界,招待的事,自然被他大包大揽了去。 薛云卉在后边看着,挺艷羡的。 瞧瞧,人家侯爷认识的人也都是大官,没进城就跑来接,接了就去吃酒,这些达官贵人,其实根本没必要费劲做什么,光在一堆人里混个脸熟就行了。 因而她沖魏方道:「侯爷还得像那个姜大人学学,瞧人家不用东奔西跑的,多清闲啊!」 魏方摇头,说不行,「姜六爷是世家公子,路都是现成的,侯爷没这些路子,自然都得自己来!」 薛云卉高看了他一眼,「你个小毛孩还懂这个?」 魏方鼻孔朝她,重重哼了一声,「我是不懂,康哥教我的!康哥说了,侯爷没现成的路子,都得自己闯,很不容易,我们要规矩听话,不要给侯爷惹事!你也少给侯爷惹事!」 他说自己也就罢了,末了还把薛云卉也捎带进去了。 薛云卉把「唉」这一声高高扬了起来,「我什么时候给他惹事了?我规矩着呢,行不行!」 「谁信?!」魏方根本不服气,「你净乱逃跑!侯爷待你多好,你还跑!没良心!」 薛云卉本是有心想和他斗上几句,只他这句「侯爷待你多好」,就跟个网子一般,兜头把她罩了个结实,一时让她有些无力反驳。 鬼侯爷这些日子,确实待她不错,不仅是不错,而是很好,只是这「好」来得似疾风骤雨,让她总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就比方说,她月事来了,整个的行程全往后推了好几日,连她都说不用,却仍是被摁在黄统的庄子里休养; 又比如,他一路上还在安排她上夜,可却让她睡到床上,他自己睡在榻上,她很怀疑,到底是谁给谁上夜; 还有,方才她说想见识见识洛阳水席,本也不过是说着玩的,不想被他听了去,一口应下来…… 薛云卉挺忐忑的。 本来是被抓来还债的,这孽债还清没还清,尚且不知道,现下这么多好处往她身上一堆,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觉得定有一天,她连本带利地还掉裤子,也还不干净了。 债这个东西,欠不得,要命! 然而,无论她多害怕这孽债越欠越多,该欠下的也跑不掉,还得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下晌,袁松越回来的时候,一双眸子亮的吓人,离着半里,都能闻着他身上的酒味。 薛云卉上前扶他,他想说没事,姜从清酒量虽好,却还不是他的敌手。可他忽然想起方才姜从清同他说的话来。 姜从清道:「你六嫂,平日里就爱拿话呲打我,一看就不是什么温柔贤淑的,可我一喝醉吧,她就乖巧懂事了。等酒醒了再不给好脸色看,醉的时候,总还知冷知热的,什么汤汤水水都伺候着,可贤惠着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美滋滋的,比手上的杜康还醉人几分,袁松越笑了他几句,他却道:「你不懂,女人心都软,就看她什么时候软给你看了。」 袁松越低头,见着薛云卉慌忙来扶他,看那样子,是使了劲儿的,虽然他也就把身子往她身上斜了一点点罢了。 他琢磨着姜从清的话,从善如流地被薛云卉扶到了床上,半躺着,又被送了茶来,饮了茶躺下,薄被都盖得妥妥噹噹了。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听见她的喘气声,间隙,她还嘀咕了一句:「醉成这样,得喝多少?」 袁松越睡得很香。 薛云卉没他这份闲情雅致,收拾了屋子包袱,洗了衣裳,天气热,又觉得头上痒了,想洗,又觉得用水洗不见什么效用。她正琢磨找找谁要点皂角什么的,就听见院外有几个小丫鬟,端着东西,往院里来了。 她们要找华康,华康正忙。庄昊忙不迭地替他去了,见着几个小姑娘个顶个地水灵,眼睛都亮了几分。薛云卉从旁瞧见,暗笑不已。 那几个小丫鬟见着庄昊殷勤有礼,也甚是喜欢,薛云卉倚着树瞧见他们小儿女情态十足,你来我往的,倒也不去相扰。 庄昊道:「姐姐们辛苦了,这是给侯爷送来的?我替我家侯爷多谢六夫人照拂。」 几个丫鬟都是姜六夫人自京城带来了,听庄昊口音亲切,多了几分亲近。 「我们六爷和侯爷是什么交情,这点子照顾应当的。我们夫人说了,侯爷没带女眷,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来找便是!」 庄昊连声道谢,想把东西手下,手又不够用的,薛云卉走过来帮忙,二人接了不少东西,忙得一脑门汗。 一个伶俐的小丫鬟见了,便抿着嘴笑:「真真也是辛苦你们了,以后侯夫人带人嫁过来便好了。想来……快了呢!」 第142章 钱最要紧 那小丫鬟一说,还笑了一声,一旁大丫鬟连忙打了她一下,「小蹄子嘴里没个遮拦,这事也是你说的?赶紧走了!」 大丫鬟这么一规矩,几人都不再说什么了,离开了去。 薛云卉抱着一怀抱的东西,突然问道:「真要有侯夫人了?他们都知道了?」 庄昊尚在惋惜几个丫鬟去得太快,正经话都没说上一圈就走了,这下听了薛云卉问他,没反应太多,直接便说了。 「之前忠勤伯爷提过这事一回,催着侯爷呢,说是让忠勤伯夫人替侯爷留意着了。姜六夫人正是忠勤伯夫人嫡亲的表姐,许是托到了她处,也未可知。」 他嘴上说着,还踮了脚去看几个丫鬟离去的身影,直到粉裙绿带不见影了,才回过神来。 庄昊回过神的时候,薛云卉已是往屋里去了。庄昊蓦地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眼皮一跳,暗觉不好,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 「道长?」他跟在薛云卉身后,试探地喊。 薛云卉没停脚,嘴上道:「赶紧把东西都归置了吧,大热天的,抱着不热?」 庄昊还是觉得不大对,快走两步,去看薛云卉的侧脸,薛云卉却蓦然顿住了脚。 「看什么?没见过道长我?」她歪着头,挑着眉,站在石阶上,任庄昊打量。 庄昊反而不敢打量了,干笑了一声,「不敢面见道长尊容。」 薛云卉哼笑一声,看着他道:「你小子最懂小姑娘,不假。不过道长我呢,不是小姑娘,你那一套,也用不着往我身上招唿了,懂?」 她说完,也不等庄昊回答,转身走了。 ...... 袁松越一觉醒过来,神清气爽了许多。她说想去见识见识洛阳水席,晌午不及去了,那便下晌去吧。他穿上衣裳,喝了杯茶,见着庄昊在院子里,招唿他过来。 「去跟姜六爷说一声,道我晚些再去赴他的宴,让他别急,缓缓肚子里的酒。」 庄昊连忙应下,又听座上的人道:「打听打听哪家酒楼的水席像样,过会过去。」 庄昊又连忙应了,欠身告退,袁松越又道:「去跟她说一声。」 得了这声吩咐,庄昊急急把话传了,便找上了薛云卉。 「道长,侯爷要专带您吃水席去!」他邀功似的。 薛云卉正在拿了张图边点边看,闻言指下微顿,开了口:「专带我?你没弄错吧?」 这个反应让庄昊一惊,「怎么可能,侯爷亲口说的!」 薛云卉挑了挑眉,笑了一声,「侯爷那是犒劳众人,你去跟大方说吧,他肯定高兴。」 庄昊觉得她的回答很怪异,不敢再多说此事,见她还在认真看着那图,问道:「道长看的这是什么?」 「开封的街坊呗,过两日就七夕了,我准备去摆个摊,赚点钱。」 庄昊惊讶地瞪眼,侯爷待她这么好,她还要自己赚钱? 薛云卉却不理他,指着图上的一条街,「这条街上是不是人多?达官贵人多不多?有钱人的钱好赚,你帮我看看......」 她得赚钱,前些日子在土匪窝子里掏出来的钱全被袁松越缴了去,说到了京城再给她。她自己的钱呢,又只剩一半了!这世道旁的都不打紧,钱打紧呀!没了钱,只能挨穷! 庄昊说他不懂,满头大汗跑开了。这些袁松越都不知道,待到天晚要出门了,瞧见魏方和薛云卉站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地说话。 魏方跑上前来,「侯爷,咱们去吃水席?!」 他眼睛亮着,嘴里都有了水声。袁松越笑,说是,又掀起眼帘去看一旁的薛云卉,她规矩站着,目光落在魏方身上,没往他处看,他不介意,带着他们去了。 吃饭的时候,他觉得不太对。 魏方仍是吃得开怀,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虽不这么和他的口味,可也是吃个新鲜。相比之下,一开始便说要来见识的人,却吃得似有些兴致缺缺。 换衣赴宴前,他叫了她到房里,「吃不惯那些?」 薛云卉被她问得一愣,旋即又笑了,「听着很有名堂,吃着还得看各人口味。」 袁松越点头,见她目光落在烛火上,同烛火一样摇摆,又问:「这几日可有什么想做的?」 薛云卉被他问得有些不自在,她做什么都好,根本不需要他来问,他一个侯爷,还是该多关心点军国大事。 但她说有,「乞巧节晚上,我想去街上摆摊。」 袁松越笑了,嘴角勾起一抹温和,道好。 ...... 一路从豫西带回来的季赫几人,咬出了一个河南都司的佥事,这个佥事下了狱便咬舌自尽了,案子断在这儿,引得袁松越冷笑不已。 这个佥事不过是刚提拔上来的,他上位之前,不过是另一位指挥同知——恰是刚从卢氏县回来的彭奉的手下的人。便是这个佥事死了,剑指何处,仍是一目了然。 姜从清同他道:「彭奉能当这同知,全靠他栽培,他在这这么多年,没权也得刮点钱走不是?」 姜从清说的这个「他」,袁松越知道,论理,自己当叫他一声表兄。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云恭大长公主的嫡长孙,秦游显。 秦游显擢升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以前,任得正是彭奉的位置,而去岁战事,他亦立有战功,调回京中了。 如今秦游显不在河南,官位和袁松越这个瑞平侯平级,这样的事牵扯到他身上,又没有证据,自是断了。袁松越修书一封快马送至京中,这边只需得把其他人等清理干净,便算了结了。 如今满河南,这中军都督府的地界,没人不晓得瑞平侯的大名。 往前瑞平侯府是京里不起眼的贵勛,后来犯了事爵位都没有了,谁曾想还能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如此便罢了,再没想如今的瑞平侯,竟还将污淖搅成了清池! 之前人说他,一身荣辱全系在兴盛侯世子身上,救了人家的命,用这恩情换来富贵权势,况他是庶子,没几个人正经瞧得起。可是现在呢,谁还敢小瞧? 说书的口风一变,再不记得曾经从同一张嘴里,将恶语说到极致,只记得眼下,瑞平侯大名如雷贯耳,一提到他,赏钱不请自来。 名声大噪的人,依旧风轻云淡,算着日子,过了乞巧节,就该启程回京了。 第143章 别别扭扭 开封的乞巧节很合薛云卉的意,她盘坐在街边魏方替她搬来的石板上,看着她的金主们从她眼前经过,时不时地同她交谈两句,留下金银若干。 魏方蹲在一旁吃糖人,糖人是他自己耍棍的模样。他砸吧着嘴道:「侯爷有这么多钱,你跟侯爷借,不就成了?」 薛云卉哼哼两声,觉得冷成没有从小给他树立起正确的金银之观念,还得她来教他。 「钱也好,东西也好,人情也罢,那不是自己的,就是欠旁人的,早晚得还,不牢靠。而且早还又比晚还强,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所以,人要么别欠别人的,欠了就早早还起来。懂?」 魏方说不懂,「你欠我一只糖葫芦,我欠你一个糖人,还来还去都化了,不好吃了,还不如就这样呢。」 薛云卉见他那脑子里全是吃的,不再搭理他,心道他不晓得债主上门是多么穷凶极恶,欠债的人又是多么束手无策,所以才觉得无所谓。 她不一样,她可是看得透着呢,早早还完了债,谁也奈何不了她,天大地大,一身轻松。 让魏方一边吃去,她仍盘腿坐在路边招唿生意。 生意一直守到人群渐渐散去了,至少手里有钱的小郎君和小娘子渐渐没了影,她才准备收摊,一点点数了数,拢共得了十几两银子,虽不多,也不少了,心里这才觉得踏实很多。 她包袱里就剩一百两,辛苦赚的钱一半负了流水,如何心疼且不说,只是趁着离年底还有些时候,得赶紧打算起来了。 如今吃住都随人,她一厘不花,自然是省下一笔大花销,可她心里有数,这么着省的钱,和欠人家的没什么区别,人家现在千好万好,一句不提还钱的事,等到人家提的时候,可就晚了,由不得她了。 没见着她这几日都异常老实么?少欠一点是一点。 她收了摊子,拎着魏方反身上了后边的茶楼,袁松越在茶楼的雅间里赏月饮茶。 看,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她辛辛苦苦地赚点钱养活一家老少,人家就对月念两句诗,聊表情怀就可以了。 袁松越见她来了,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什么去?」 若按着平日,她是该去的,反正都问她了,不吃不亏吗?可惜现下,她一脑门都是欠债还债的事,不敢去,万不敢去。 她说不用,摆手笑道:「方才大方替我买了个饼子,压饿得很。」 袁松越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下令回下榻院子去了。 这个院子是姜家的产业,三进大小,收拾很是妥帖,没什么外人,住起来比驿站不知好多少。 薛云卉一路跟着袁松越进了院子,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官司唿唿地转,不知道是不是费脑太过,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前边的人顿住了脚,薛云卉暗道怪尴尬的。 袁松越回头看她,见她面上不自在,心里道她明明饿了还打肿脸充胖子,不知是为哪般。 她这几日都有些怪怪的,同他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时候少了,有时候干巴巴说上两句,明眼人都知道她在应付人; 不仅如此,他有时见她站在他脸前,上一息还听他说话,眼睛一转,就不知思绪飘哪去了; 他问她怎么了,她却两句给他全部煳掉,行事规矩守礼,连她最爱在他这贪的小便宜都不要了。 他很怀疑,她莫不是失了魂? 不管怎么样,她越发拘谨起来,原本他还当她对着他有羞意了,可几天看下来,哪里是这么回事? 问她又一句不说的,闹得他心里头跟压了块石头一样,比豫西的犯官逍遥法外的时候,还让人憋闷些。 「庄昊,」目光越过她,他叫了人,「上一桌酒菜来。」 薛云卉闻言心里头打鼓,肚子又是真的饿,头一抬,遇上了他的目光。 「过来。」他道。 ...... 院中葡萄架子下,小风甚是轻柔,这轻柔的夜风拂在石桌石椅上,捲起酒菜的芳香,滚入人的口腹之中,让人蠢蠢欲动。 薛云卉站在石桌前,肚子很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 她呵呵干笑,「侯爷找我来何事?」 袁松越没看她,也没说什么旁的,总归肚子比人实在。 他道:「坐。」 言罢,他给自己倒了杯酒。 薛云卉心道什么意思,找她陪酒?这一桌子好菜好饭的,陪酒倒是个好差事。 目光在酒菜上流连一番,薛云卉觉得这摆在饿肚子的人脸前的饭,和站在素了三年的男人脸前的美人没有什么区别,但凡她还是个人,这些个美味的东西,就得吞到肚子里去。 至于其他,填饱了肚子再说也不晚。 她从善如流地坐下,弯着腰道谢,「多谢侯爷。」 袁松越不说什么,拿起筷子加了一块酱鸭脯,薛云卉见他动了筷子,也不客气了,这便也把筷子拿了起来。 不过既然是陪酒,那得拿出陪酒的架势来,她连忙就近夹了一筷子素烧鹅,一伸手放进袁松越的碗里,「侯爷请。」 袁松越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起来,将自己夹得酱鸭脯夹到了她眼前。 薛云卉惊讶地瞪眼,身体不由向后撤了撤,像是见着什么骇人的东西似得。 袁松越心头没来由被刺了一下,眸色沉了几分。 被惊着的人并没看见他的变化,怔了怔后,才勉强挤出一点笑来,「侯爷真是抬举我了......」 盯着碗里的还沾了些许酱料的鸭脯,薛云卉暗道不好办,这肉,是吃还是不吃? 她暗自嘆气,吃个饭还不能安生吗? 她是说过让他对她好些来着,可那是礼贤下士的好,可不是宠爱姬妾的好啊?虽然她名分上确实是他的妾,可大家不都知道,也就是名分上的妾吗?就不能就这么着保持下去吗? 他对她这么好,她觉得跟后背压了座山一样,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来,他这么着,有什么好处? 是不是觉得对她好些,她便不会跑了,自此老老实实给他当牛做马?他就笃定这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她迷了眼? 第144章 陪酒有风险 银河迢迢,牛郎和织女挑着儿女,逢这七月初七,才能相会一回,牛郎织女见面,总是分外的甜蜜,只是薛云卉这里,却觉得苦涩。 她这具肉身的原主欠了鬼侯爷的,不假,可这债还来还去,总该有个尽头,她可不想拿一辈子去还这债,给他伏低做小一辈子,还给他以后的正经妻儿也点头哈腰。 他若是瞧着她顺眼,循着世人的眼光,打这个妻妾和美的主意,那可是错了。 她再不济,也在这人世间冷眼旁观几百年了,给人当妾是什么样的日子,她闭着眼都能说出来个完全。她是万万没兴趣给他当妾的,便是再绫罗绸缎,再百般宠爱,妾就是妾,是奴。 她薛云卉这辈子,就没打算给人作奴! 薛云卉心里有了些气,一下夹着这块酱鸭脯,放进嘴里,嚼得用力。 吃吧,吃吧,吃完这一顿饭,也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弯腰看人眼色的日子过够了,是时候了断了! 对面的人把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她只当没瞧见,却捏起一旁的酒壶细白的柄,素手给他添了些许,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捏着茶杯,扬了嘴角,「侯爷不介意吧?」 袁松越微微歪了头看她,同时伸手去捏她的杯子,「这酒性烈,你受不了。」 谁料她一收手,他捏了个空。 「好菜配好酒,侯爷不能这么个吝啬法儿。」 话音一落,她抬手仰头,一盅的辛辣与醇香倒入口中,在酱鸭脯的咸香中,瞬间下了肚。 袁松越皱眉,盯着她看得严肃。 薛云卉却不在意。 真是好酒,比关老道邓老道他们力推的小巷子里散酒,不知好了几百几千倍。 她满意了,又笑起来,伸手夹了一颗莲子放进袁松越的碗里,自己又夹了一颗放进嘴里。莲子鲜嫩,莲心却是没剔,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 她连忙吃了片糖藕,缓解了些许,砸吧了一下嘴,「真好吃。」 袁松越嘆了口气,随她去了,捏起自己手边的酒盅,也一仰头尽了。 薛云卉叫好,「侯爷海量,不过我也不错。」 她笑眯眯地说着,又去伸手拿酒壶,酒壶却被人按住了。 「你受不住这酒。」 薛云卉登时瘪了嘴,哼了一声,「侯爷真真无趣,我们作道士的,饮酒也是修行,我平日里,也常与道友小酌几杯的,这点子酒算什么?侯爷也太不把贫道的酒量当回事了!」 她连「贫道」都搬了出来,瞪着一双灿若星河的眸子争辩不休,袁松越拿她一点子办法都没有,只好暗自记下回头让人给她煮解酒汤来。他这里缓了态度,心里倒是转了个弯。 这些日子,她总是有些不对劲,问了几回都不说,不知若是肚里有酒了,会不会愿意多说几句。 她这小心里,到底是怎么琢磨的呢? 他不多说了,薛云卉自然高兴,又抿了一小口,贊道好酒,又见袁松越看着她,笑道:「侯爷待我不计前嫌,我甚感激,现下敬侯爷一杯,祝侯爷身体康泰,万事顺意。」 她说着举起杯来,月光下,翠绿的玉酒盅内酒光潋滟,酒光映着红唇有一种说不出的美艷景致溶在醇醇酒中。 袁松越一时有些晃了神。 他浅浅笑了笑,眼眸中一片光辉。 就这么个人吧。 往前她做的事,是也好非也好,已是过去五六年了,本以为是青石上刻着的仇,不曾想却是沙中画的,风一吹雨一淋,全没了。 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什么仁慈平和的性子,然而到了她这里,却只有一而再再而三退步的份儿。 他算看明白了,这一辈子,他恐怕是没法从她的邪术里边抽身了。 这样也罢。五年前,他原本也是同她定的亲,之后退亲,她很快又定了下家,前脚定下亲事,后脚那家的公子便一命呜唿了,而他呢,眼看着就要成亲了,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两个人中间横了再宽的河,总能越过那些惊涛骇浪。 这么想想,他觉得心情越加愉悦,嘴角也越发上扬了。 既然是他看上的人,那便不能委屈了去,万不能似他娘一般。 待回了京,先去涿州销了那张纳妾文书,之后三书六聘,他要她做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侯夫人! …… 被人冠了旁的姓,凤冠霞帔都在人家脑中备好了,薛云卉却一星半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这酒是真不错,喝起来齿间留香,下了腹也清凉宜人,真是欲罢不能。 好酒,好酒! 酒倒是好酒,就是没喝几杯酒壶便见了底,不免让人失了些兴致,她嚷道:「再添一壶来!」 似是有人应了,她心满意足,只是这人应了怎么不赶紧送来呢?左等右等,就是不来。 她不耐烦了,站起身来。一起身,她惊着了。 呦,今儿夜空这么亮呢!这银河是不是被神仙施了法了,竟跟大江大河似得,滔滔地流! 她连忙睁大眼睛去看,谁知眼前却一晃,她看到了自己的胳膊。 她身上穿的是青布道袍,黑不熘秋的夜,青布道袍上竟有一只手! 老天爷,谁的手呀?这么长的手指头,偏偏手指头上还没什么肉,真俊! 她捧起来凑近了看,没想到还凉丝丝的,就跟树凉荫下的石头一样,可真凉快! 她忙不迭地顺着这块凉丝丝的石头挨了过去,真真没想到,不光有石头,还有一张石椅!这石椅四平八稳的,最最难得的是通体生凉,在这炎热的夏夜里,简直太妙了! 薛云卉不做一丝犹疑,一屁股拍了上去。 哎呦呦,真是顶顶好的石椅! 看看这椅腿多稳当,看看这椅背多结实,还有这背顶处的雕花,真是了不得了,这雕工得多有力,才能刀势如此锋利,雕出这样的形状来!这不是活脱脱的人脸么!还是英俊得人神共愤的那种! 薛云卉啧啧称奇,伸了手去抚摸那雕花,心里琢磨着,这样式似是有些眼熟,可思来想去,并不能想起什么来。 不过那并不打紧,一点都不耽误她好生品评一番。她捏上了那石雕人脸的鼻樑,真硬壳,就是不知道以她的手劲,能不能捏断了去。 然而她正拿捏着分寸,稍稍使了些力,手却被人一把按住了,动不了了。 第145章 贪凉须谨慎 葡萄藤架下的夜风,吹的藤上几颗晚熟的葡萄滴熘熘地打转,在酒气的氤氲下,似乎想掉,却又掉不下来。而藤下的石凳上,正四平八稳坐了个人。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人身上,还坐了另一个人! 袁松越按住薛云卉在他脸上比划的手,哭笑不得。 方才拼了命地跟他说,千万别瞧不起她,她酒量可好得很,平时也是和道友一起小酌的,而且看方才那样子,不让喝,可是大大的不乐意。 现下呢? 就这一转眼的工夫,一壶酒下了肚,便手舞足蹈起来。嘴上叫嚣着再来一壶,他道不能喝了,她还不高兴了,腾地站了起来,这一站便是晃悠着差点磕在桌子上。 如此还不算完,他生怕她站不稳摔倒,连忙伸手去扶她,谁知她竟一路摸索着他的胳膊,嘴里嘟囔些什么也听不清,然后颤颤悠悠地走到他身前,一侧身,坐到了他身上! 坐便坐了,却是一点老实的意思都没有,一伸手,就摸上了他的脸,嘴里还砸吧着说些含含煳煳的话。 他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摘下来,看着她迷濛的双眼,「醉了?」 她不理,手被按住了不得伸展,只得晃着脑袋,鼻子里哼哼着热乎乎的酒气,低头往他肩窝里钻。 「真凉快!」她一边钻,一边嘟囔不停。 袁松越哪里想得她这般不守规矩,贪凉贪到了他肩窝里! 只她这么一钻,身子却有些偏了,有了往一旁滑落的意思。袁松越没空再抓她的手,连忙抽出手臂来,揽住她的腰,将她身形稳了下来。 夜风习习,坐稳了的人,却越发乐和了。 这么热的夜,能在这么凉快的石椅上小憩一会儿,把一脑门的债抛到牛郎的竹筐子里,那得是多么惬意呀! 不过似乎这石椅不似方才一般凉快了。这倒也难免,她身上带着暑气,总归传了些许过去。既然如此,那她得往旁处靠一靠。 她伸手抚上了宽厚结实的椅背,要寻个凉快的地儿。这椅背可真结实,硬梆梆的,就是有些凹凸不平,不晓得造这把椅子的人,是个什么想念头,许是想造得出众一些,所以把椅背做成了高低起伏的样? 瞧瞧,这一处怎么这么高呢?她攥起拳头小心砸了两下,梆梆响;看看,这处又低下去了,她用指头一寸寸去描,好长一道勾! 这么妙的椅子,怎么造都有它的道理,她也就别细究了,好好趴在上头,享受石椅带来的凉爽就行了! 可这椅子是怎么回事哦?怎么不凉快了?跟个锅似得,还热起来了呢? 能不热吗?不光热,还发烫! 袁松越万万没想得她不老实至此,坐他身上,往他肩窝子里钻,毛茸茸的头髮和热乎乎的鼻息,已是让他身上燥热起来。 可她一刻都不消停,两手一挥,按在他胸前,摸索起来。一会儿摸两把,一会又抡起粉拳砸两下,然后,竟还伸出手指头,沿着他的胸肌边沿,一寸寸地勾画! 要命! 饶是袁松越素来淡定自持,此时面对站到他心上的人,也难能再保持什么君子之风。 手抚上她的腰,掌心的炽热一股股传进她体内。 「不凉快了!」 腰间一烫,她立即发出了抗议。伸着脑袋左右去拱,找不到似方才一般清凉的地方不说,腰间还被锅底烤上了! 都被烤上了,那她还坐在这干嘛?!她一撑胳膊,一甩腿,就要下来。 谁料这椅子坐上去容易,下来却难了。 当下腰间被缠得死死的,一点都动不了。 她扭动不停,觉得腰上似被什么藤蔓缠住,任她再动,都没用。薛云卉急得一身汗,嚷了起来,「是不是青藤精搞鬼?!小心我治你!」 可惜这一声喊,一点效用都没有,被喊成青藤精的人却勾起了嘴角。 青藤精,还白蛇精呢?她可醉得真够厉害的,都胡扯八道了! 只是她醉着,丰满的唇瓣越发地红艷了,似是熟透的葡萄,娇艷欲滴,两腮宛如桃花敷面,眼中迷雾似是美酒,真箇真地醉人。 袁松越一时情动非常,只觉得天地间霎时全静了,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珠甫一被含住,立即小小地颤动了一下。 被含住的人立时又不乐意了,连忙摇头躲开,一侧身,趴到了他的肩头。 袁松越失笑,心头软成一滩水。终究是碰到了,那滋味,甜甜的,软软的,嫩嫩的,他觉得自己会记一辈子。 只是嘴上满意了,其他的地方却放肆叫嚣起来。 他是个男人,二十多岁的男人。 袁松越清了清嗓子,觉得这个时机,并不好。 虽然有纳妾文书在,她是他白纸黑字的妾,他二人做什么,律法都不得说一句二话,可是他不想让她做妾,她应是他的妻才对! 这么想着,他刻意压了压火,虽说效用并不大,可也总算压住了,他觉得再这么抱她在怀里温存几息,就送她回房吧,不然他真不确定,后边还压不压得住。 然而他这番良苦用心,怀里的人半点都不知晓。 薛云卉意识有些飘飞,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青藤精的原故,迷迷濛蒙中,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那棵高大梧桐树的树杈上。 自己的树就是好,坐在树杈上稳妥的很,看天上的银河,看地下的小草,都分外清晰,她上看看,下看看,不想一回头,发现她坐的这个树杈上,还挂了个人。 她连忙爬过去看。 哎呀,鬼侯爷! 鬼侯爷身上全是酒气,醉得不省人事,她拍他的脸,他没得半分醒的意思。她没拍醒侯爷,谁知声音太响,却招来一个白衣飘飘的人,这人瞅着有点眼熟,是不是她二百岁的时候,过来点化她的神仙?! 她跪下要拜,神仙却说话了,「我能帮你换身!」 薛云卉听了这句,觉得自己眼都直了,再看看袁松越宽肩窄腰长腿的身子,只觉得一脑门的血往上沖。 她连忙一把按住袁松越的前胸,急吼吼地冲着神仙道:「大仙,给我换身吧!我就要他这个就行,给我吧!」 她说着,又觉得这样不够真诚,连忙爬到袁松越身上,对着他道:「我会对你好的!真的!交给我吧!」 她在梦里说得认真极了,可真真正正从嘴里发出来的,不过只言片语。 袁松越抱了她在怀中,听她唿吸长起来,知她这是醉得睡着了,便将火气压了又压,准备送她回去歇息。 谁曾想,未及起身,她竟呓语起来。 她将脑袋转回来大半,按上他的胸膛又是一番摸索,边摸,红艷艷的唇一张一合,边发出细弱软糯的声音。 「.......给我......我要......给我吧!」 一瞬间,袁松越觉得自己全身炸开了,欲望之火喷薄欲出,全然不是能压住的架势了,偏偏,她还再继续火上浇油! 「我会对你好......真的......给我......」 在这种盛情邀请下,袁松越再忍不住了,眼中的火几乎将她烧成灰末。 嗓音近乎沙哑,他道:「好。」 第146章 杀人放火 袁松越一直记得,薛云卉看见朱庙家中搜出来一匣子宝钞时说过的话。 她道,什么样的正人君子,怀里抱着娇滴滴的美人,都有要把美人吞入腹中的欲望,按着她的意思,但凡是正常的男人,都不能免俗。 所以现下,他抱她在怀里,又被她那些话挑得体内火焰熊熊燃烧,若这般情形他还要做柳下惠,待她醒了酒,恐要嫌他不够男人了。 这个思绪一落定,他便不再犹豫,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大步往房里走去。 房里点了灯,他抱着她从旁路过,烛火勐然一晃,灭了。 室内只有清浅的月光洒进来,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美感。他放她在床上,她一沾床便要往薄被里拱去,他攥着她的脚腕,勉强替她脱了鞋。 鞋子一被脱掉,她满意地哼了一声。男人听了这声,眼中火苗又上窜了一节,立时也上了床。 ...... 薛云卉在大梦中徜徉。 无星无月的夜空,孔明灯的火光层层叠叠闪耀着,她坐在梧桐树的树杈上,看着凡人放飞的灯,暗自警醒,别有哪个不长眼的灯,飘到她身上,把她这棵树烧个稀巴烂。 那些孔明灯是真的挺好看的,黄火红纸,一夜空这么多,飘飘荡荡,摇摇晃晃,载着些痴男怨女的小心思,飘得轻又重。她觉得自己也该放一个上天,为自己能避过天雷地火顺利成神,虔诚祈祷一把。 祈祷这个事挺飘渺的,她自来看不上这种太过虚无的东西,不过呢,她要把祈祷的话写在孔明灯上。孔明灯飘这么高,指不定就有哪个神仙瞧见了。神仙们哪个不是神通广大,随便指点一下她这个小妖,不就万事大吉了? 她这么琢磨着,可手上没有孔明灯,怎么想都是白搭。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身上,穿了一件轻薄又通红的衣裳。她忽然灵机一动,她这衣裳,是不是就是孔明灯的料子? 思绪一起,她忙不迭的拽了衣裳看,谁知看了没两眼,衣裳一滑,自己竟脱下来了,到了她手上。 没了衣裳,身上凉丝丝的,她连忙靠上她的树干,好在树干热得厉害,围着她,把凉气逼退了去。 热热凉凉的并不打紧,她靠着的这树干时而柔软时而紧实,倚上去更是顺着她的后背围起来,倒还挺舒服,她很满意地转身抚摸了几下。 她舒服了,看着手里的衣裳,没想到这衣裳可真争气,立时就有了孔明灯的形状。她连忙把孔明灯撑开,发现这灯并不完全,下边还差了一节。 她正想着这怎么办,就见自己身上的裤子也到了自己手上。 不穿衣裳是挺不得劲的,可这树杈里就她自己,半点人声都没有,穿不穿衣裳,也不打紧,只不过她又往那舒服的树干里挤了挤。 这树干可真热呀,若不是她自己的树,她非常怀疑这树已经烧起来了。 那些且不管了,她把手里的孔明灯拼凑了起来,有模有样,现下就差一桿笔,把她的愿望写在上头。 今天晚上可真是心想事成,她这么一想,笔还真就来了。 只是这笔不招自来,分外地不听使唤,她伸手去抓,居然还没抓到! 那杆笔跟活了一样,蹭地一下蹿到了她身上,一会在她手臂点画,一会在她肩头摩挲,一会还跑到腰上滑动起来了,从前到后,从后到前! 这支笔莫不是个流氓托上的?怎么这么乱来呢?她侧身去抓,这笔又滑到了她后背。 笔尖的软毛不知是哪一种毛做的,端的是柔软,在她后背从上到下地写写画画,酥酥麻麻,或轻或重,竟出奇地舒服。 她咯咯笑了起来,那笔竟又滑到了她胸前! 真真要命了,这杆笔肯定是个流氓托生的! 她费力和这笔斗了半天,浑身上下全是汗,才勉强捉住了它。她连忙捉了笔往孔明灯上写画。要说这笔怎么这么神呢,一沾灯身,字就写上去了。 她很满意,这笔又开始在她身上四处乱写乱画,从后颈到脚跟,从下巴到膝盖,时而重时而轻,总归还算舒服,她也就随它去了。 写好了孔明灯,又须得火点了,才能放起来。 她又开始琢磨去哪弄个火摺子来,只一想,火摺子也不请自来了! 今夜可真是神了! 只是火摺子这个东西,全不比方才那只神笔。这东西危险得紧,甫一贴近她的腿,就是烫得她一哆嗦! 她连忙往一旁闪身,要去避开那火摺子,可那火摺子忒般霸道,死死贴着她的腿,怎么甩都甩不掉,而且,还顺着往上蹿过来。 薛云卉真真吓到了,伸手去打,想将这鬼玩意打下来,不料刚刚伸出手去,手竟被那笔缠住了,那笔一桿分了两桿出来,将她手指头绞了个遍,她全无招架之力! 那火摺子烫得吓人,跟刚从炉子里掏出来的火炭一样,烫得她全身都麻了,她惊叫,可这树杈里又没人,没谁能帮她。 这可怎么办了?她连忙一转身,这就要跑开。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显然,是躲不了的。 她方才倚着的好树干,此刻也不知中了这么邪,她刚爬出半步远,那树干一下伸出两条长枝来,腾地一下,就缠到了她腰上,就这么拽着她的腰,往后拉。 她拍打撕扯,两条长枝一点反应都没有,除了跟火摺子一样烫地吓人外,只剩下霸道的力量拖拽她,间或,还伸出细枝捏住了她腰间的痒痒肉,痒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觉得很不对,连忙反身去拍那树干,「你到底听谁的?!被人施术了你?!」 树干发出沉沉的声音,「被你施术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若是她施术,还能让这长枝缠着她的腰往后拖? 而此时,却不是讨论谁控制了树干的时候。那长枝突然向上攀来,一下就将她绑在了树杈里。手举过了头顶,腿也被分别缠开了去! 薛云卉惊叫,腿又突然被烫了一下,颤抖不已——那火摺子,已是逼过来了! 想跑又跑不了,想甩开火摺子又甩不掉,薛云卉大叫:「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她不要放什么孔明灯了,赶紧别再折腾她了! 然而,树干却发出一声闷笑,开了口,阴恻恻的。 「晚了。」 话音一落,火摺子腾地一下戳了过来,卷着滔天的热浪,烧得薛云卉尖叫! 叫声刚出口,她都怀疑自己有没有听见些许,嘴就被什么堵住了,她一声都发不出来。 而她好不容易准备好的孔明灯,突然缠在两条长枝上烧了起来!烧就烧了,居然还随着长枝烧到了她前胸后背! 登时,浑身火辣辣地疼,尤其被火摺子烫戳的地方,那痛意沖得她眼泪涌上了眼眶,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天哪!杀人了!放火了!她要死了! 第147章 被狗啃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袁松越便醒了。他平躺在床上,身上还伏了个人。 目光向下看去,看到了女人散乱的发顶、光洁的额头、翘起的鼻尖和圆润的肩头,肩头有一道红印,他抬手抚上去,她迷煳着哼了一声。 他勾起嘴角,笑了。手指顺势向上拨开她脸庞的碎发挽在耳后,白皙的耳朵露了出来,脑中浮现昨夜,这只耳朵被他吞进口中,细细品咂的样子,一时又心猿意马起来。 清凉宁静的清晨,总是和火热撩人的欲/望相伴。 只他还须压着,因为趴在他身上那个不争气的,根本受不住。 昨夜之前,他真不知,她竟是个爱哭鬼。起初他不过刚刚靠近,她就大喊着不要了。便是跪地求饶,他都不能饶过,区区「不要」,能让他箭在弦上,不发了? 他不依她,捉了她弄。瞬间那泪珠子,跟撒黄豆一样,扑漱漱往下掉。这事头一回总是疼的,他也心疼,伸手把那些泪珠子一颗颗替她抹掉,可那泪珠子就是抹不完,还一个劲往外冒。 他也没得办法,只能搂着她把动作放得轻了又轻,他额头的汗比她泪珠子都不遑多让了。 她舒服了,便绞着他哼哼两声,直绞得他嵴背汗毛都竖了起来,然而他只要有一星半点或快或重,那不争气的,立即又撂挑子哭给他看...... 这一夜,他可真是被她磨死了。 许是这个原因,这一场到了半夜才结束。他叫人弄了水来,抱着她给她清洗干净。见着水,有些东西又是抬头,一靠近,她又呜呜地哭。他拿她一点子办法都没有,只好擦洗干净,抱回床上,老老实实地搂着睡下。 这会儿天一亮,他便醒了,不争气的还在睡,脸蛋睡得通红,眼睫上还有些许湿意。 袁松越莫名心满意足。 这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想让她凤冠霞帔嫁到他瑞平侯府去,那时水到渠成,自然千好万好。不曾想,她醉了酒,完全换了个样,上手撩他,还言语挑他,但凡他是个男人,必不能忍。 经这一夜,她彻底跟了他,有些事情便宜早不宜迟了。这几日便回京,先把那纳妾文书的事解决了,总归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到时候再遮掩一下,全说得过去。之后一步步走礼数,最快也得年底了。 这么一算时间,袁松越愣了一下,若她怀孕,该怎么办? 若是怀孕,她给他做妾的事,是无论如何都遮不住了,到时候她这名声恐怕不好办,还有孩子,只怕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 这是个要紧的,不能出一星半点的错。 袁松越低头看看怀里的人,怜惜地替她拉了拉薄被,扶着她慢慢抽身离开,这才下了床,穿上衣服,出门去了。 ...... 华康坐在门旁愁眉不展,庄昊看不下去,过来安慰他,「我说哥,你这眉头都皱了一夜了,该松松了,难不成还留着给侯爷看?」 华康伸手打他,「咱们做下人的,本就该给主子分忧!你小子成天嬉皮笑脸,就是不对!」 庄昊挨了打,却还是嬉皮笑脸的,「我的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侯爷他,不忧呀!侯爷他可高兴着呢!」 「那是侯爷还年轻!」华康立马瞪眼驳他,「一个妾,是不当事,人家三妻四妾的多了。可是侯爷不一样啊,侯爷还没成亲呢!忠勤伯那边,还让忠勤伯夫人替侯爷寻着京里的贵女。以侯爷今时今日的地位,娶了贵女,有了世子,那这爵位才算坐稳了。可现在呢?还没娶亲就有了妾,指不定......指不定连庶长子都有了,回了京,怎好说亲?!这名声,也大大地坏了呀!」 庄昊呆呆地看他,刚想说一句「哥你再愁,事也这样了,还是赶紧给我排个休,结了咱们的赌注要紧」,可话还没说,就见不知何时,廊下负手站了个人,他定睛一看,竟是侯爷! 「爷!」他连忙站直了身。 华康闻言,一个激灵,也赶紧站了起来。 袁松越站在廊下,目光如这清晨的日光一般温和而舒缓,他应了二人一声,吩咐庄昊,「你去寻了大夫过来。」 他说完,庄昊应声离去了,他又把目光转到华康身上。 华康有些紧张,到底私底下非议主子私事,也不是一个好下属该做的。 袁松越却淡淡笑了笑,日光让他的面容越加温和。 「对外,先别声张。私下,都叫夫人吧。」 华康像被雷噼了一样,怔怔地不敢置信,抬头去看袁松越,却见他眼神坚定,并无一丝一毫的犹疑或者迷离。 叫夫人,这是要娶薛氏女为妻的意思了?华康怎么都想不到,自家侯爷一出手,竟是妻位。 他太意外了,可转念一想,若是妻,那他愁得事,便不打紧了,而且看侯爷的意思,已是做好准备了! 华康一双操心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 袁松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清了下嗓子,不再同华康多说,转身走开。 回到房里,床上的人还沉沉睡着。袁松越走近,轻轻坐在床边,见她手里拽着被角凑在脸旁,后背却露了一大片在外头,暗自摇头,伸手替她拉了拉,她又哼哼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床榻上养了头小猪崽,一动就要哼哼两声。 他笑了,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隐隐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了,又出了屋子。 他让庄昊叫大夫来,就是想让大夫开一副温和的药,将这一回孕事的可能排除掉。这药一定不能伤身,贵些,难得些,都没关系,总归是他一时疏忽,一时放纵,是他的错。 ...... 日头一寸寸上升,窗纱遮不住日头传来的热,薛云卉醒过来的时候,鼻尖有些许汗意。 她抬手揉眼,一碰,疼得哆嗦了一下。眼睛怎么了?怎么又酸又疼? 这疼倒是让她更加清醒,她动了动身,就这么轻轻一动,从皮到骨头,每一厘都在疼。薛云卉惊着了,这肉身她用了五年了,怎么又开始异体排斥了? 她撑了胳膊,要坐起身来,人没坐起来,身上的薄被倒是滑了下来,她顺着下滑的薄被看去,一览无余。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她昨夜睡觉,居然没穿衣裳?!哪怕天再热,她也不记得自己有睡觉不穿衣裳的毛病呀! 不穿衣裳,要是半夜地震,她怎么跑?! 她非常震惊,不仅是因为没穿衣服,而是因为她身上居然净是点点斑斑的红印! 难不成昨天夜里,她让狗啃了?! 第148章 夫妻之实 薛云卉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太动,转不太动的原因,一是她不知道往哪转,二则是,她发现自己不仅身上疼,头也疼,像是脑袋里坠了块石头,坠得难受。 头这么疼,让她不禁去想,这是个什么缘故。想着想着,她记得昨天晚上,她好像喝酒来着。 鬼侯爷让她陪酒。陪酒自然要喝,她还记得那酒很好喝,甘醇得很,和小巷子里的散酒全不一样,可是喝着喝着,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喝高了?她没喝高过,难以分辨。 可是就算是喝高了,她被狗啃又是怎么回事? 她把胳膊凑近在眼前,细看着那些红印,心中不禁疑惑:这狗倒是嘴下留情,怎么不直接咬她块肉下来? 她当然不会以为,真的是狗啃得,她觉得昨天的酒菜里,应该是有什么她没吃过的东西,她这副身子受不住这个,反应了,就跟有的小孩子,吃小鱼干身上起红痘一样。 她摇摇头,这副身子太不中用了,要是能换换就好了。这么一想,她突然一怔。 昨夜是不是有大仙说,能给她换身?好像还是换鬼侯爷的身?怎么没换成呢? 仔细去想,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外头没什么声音,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发现了两件事,让她脑子有些混沌。 第一件,外边的日头怎么这么高了? 第二件,这个日光晒进来的方向,好像和她住的那间厢房,不大一样? 再接着,她转着脑袋把房间扫了一圈。 她差点咬了舌头。 这间屋子不是她的!是......鬼侯爷的! 脑子里的疑问,像是水壶里的水开时冒出来的泡,咕噜噜地往上涌,噼里啪啦地破开,却只剩一道热气,熏得她脑子更加转不动了。 她抬手去砸脑袋,砰砰砸了两下,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是再躺在这张鬼侯爷的床上,她觉得莫名就很诡异惊悚,更要命的是,她没穿衣裳呀! 要是此刻鬼侯爷回来怎么办?就让他看?! 想到这,薛云卉一个激灵,鼻尖上得汗冒得更快了。她手忙脚乱地扒拉了一下床头床尾,没她的衣裳,慌里慌张又四处去看,才在里床榻不远的交椅上,瞧见一身白色的中衣。 她觉得那应该就是她的,她得赶紧穿上衣裳,再弄清楚到底昨夜是个什么情况。 她将薄被重新裹在身上,以防万一春光乍泄,也有个应对。她自觉裹严实了,伸了腿准备下床。腿有些酸,伸一伸都觉得麻,可她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蹬脚,就下了床。 然而,更让她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她这双脚甫一碰到地面,刚想撑腿站起来,谁知这腿竟跟脱臼了一样,她要使的力,一分没使上,身形一歪,她砰地摔在了地上! 薛云卉真快把舌头咬掉了。 怎么了这是?这腿怎么不听使唤了?难道,她的魂魄和这双腿剥离了?!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兀自震惊,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薄被顺着肩滑落大半,她都顾不上了。 门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去,接着,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来人目光一扫过摔在地上的人,眉头便是一皱,再看她呆呆坐在地上,薄被滑落肩下,眸色更是一沉。他两步上前,一俯身,长臂捞起地上的人。地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连人带被,又回到了床上。 薛云卉觉得自己没尖叫出声,大概是因为从她一醒来,接二连三地遭受了太多惊吓,她已经有点惊讶不起来了。 好歹她还知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薄被紧紧抓住,不然,她觉得自己有明目张胆勾引鬼侯爷的嫌疑。 她这么老实规矩、本分守礼的人,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呢?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茬又一茬,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鬼侯爷打招唿。 难道让她若无其事地点评一句,「你的床睡起来挺不错的」? 或者似若无意地感谢他,「我刚才腿不中用了,多谢你抱我一把」? 她没开口,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袁松越。 见她这个小心的样子,跟他曾在山林里遇上的受了伤的白狐狸一样,心似被白狐狸圆滑的尾毛扫过,袁松越柔声道:「怎么不小心点?」 薛云卉小心肝颤了一下。 她竟在鬼侯爷的话里,听到了「温柔」两个字? 她没听错吧?! 她吓得不敢乱动,袁松越却侧身坐到了她身边,在她的震惊中,抬手替她拢了拢被子,「要不要再睡会儿?」 言语更加温柔了! 要不是薄被拢住了手,薛云卉想抓住他的脑袋,使劲地摇,把他摇个清醒,让他别再脑子抽筋了!好好说话! 可惜她没得手伸,只呆呆地瞪着他。 男人笑了,弯起的嘴角,划着名温柔的弧度,露出的牙齿也透着温柔的洁白,眼中有一泓泉水,泛着温柔的微光。 薛云卉的脑子,在这些恐怖的「温柔」中,再次转不动了。 她是谁?她在哪?发生了什么? 「傻了?」男人笑她,抬手将她一缕散发撩到她耳后。 手指抚过她耳边,薛云卉禁不住抖了一下。 不,不,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可是五百岁的高龄了,什么样的惊涛骇浪没见过,就这么个小浪花,就能把她拍死在沙滩上? 不可能的! 就算昨天晚上,她和这个鬼侯爷春风一度,她觉得自己都应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淡定地说一声,「你昨夜表现不错。」 所以,她深吸了口气,把目光落在交椅的中衣上,强作镇定道:「能不能把那个衣裳给我拿一下?」 声音有点哑,好歹没颤,她对自己的表现暗自点头。 袁松越闻声笑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拿衣裳。他两一步走过去,拿起衣裳,顿了一下,「脏了,我去拿干净的。」 薛云卉点头道好,见他从橱中翻出她的包袱——是的,她的包袱,还被人家挟持控制着,这提醒这她,谨记自己可悲的地位。 他抽出一套干净的中衣,替她拿了过来。 薛云卉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接过,见他还站在床边,半分迴避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忍不住道:「侯爷你出去一下,我穿衣裳。」 谁料袁松越却站着没动,看了她一眼,说没事。 薛云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严肃提醒他:「侯爷,男女授受不亲。」 谁料说完这话,男人却是皱了眉。 「你我已有夫妻之实,哪还在乎这个?」 话音一落,薛云卉听见轰的一声巨响,犹如晴天霹雳,脑中完完全全炸开了。 第149章 债还清了 薛云卉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大梦中没醒过来。 她想躺下来,把薄被盖好,调整一个她喜欢的姿势,继续认真地陷入黑甜乡,只是身上尤其是腿上的疼提醒她,她已经醒了,说话的人也不是在开玩笑。 可她还是不太信。 所谓的淡定说一句「你昨夜表现的不错」,就像是清晨的薄雾,日头一晒,风一吹,全不见了半点影子,所以她把手在薄被里伸到了小腿上,手下一使劲,痛掐了一把。 太疼了,她龇牙咧嘴,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 这副身子就是这么不中用,只要有一点疼,立马就要眼泪唰唰,她根本控制不住。好在这次眼泪不多,她并不知道是因为昨夜流了太多的缘故,只是这眼泪只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就回去了。 眼睛湿漉漉的,眉毛鼻子眼全皱在一起,袁松越看着心下一揪,俯身坐在床边,长臂一捞,这便要将她抱进怀里。 薛云卉下意识抵抗了一下,他没抱到。 袁松越愣了一下,见她脸色还是不大好,问道: 「怎么了?是那儿疼吗?」 那儿疼是哪儿疼? 薛云卉怔了一息,见着他的目光向下扫去,电光火石之间反应了过来。 他说的,是那儿! 他居然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了! 若是没有「夫妻之实」在前边,她觉得自己会立即抽他大耳刮子,厉声质问他一个侯爷,怎么能说这种流氓的话! 可是想想,她没有这么做,她是他的妾呢,他对她做什么,律法都是认的。 这个认知让她垂头丧气,又愤愤不平,那儿确实火辣辣地疼也管不上了,她立即挣开圈着她的臂膀。 「松开!」 袁松越对她的表现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她是真地在挣扎,脸都憋红了,不由眉头越皱越紧,手却松开了去。 他一松手,薛云卉连忙蹿到了床里边,离着他尽可能远,警惕地看向他。 袁松越闹不清状况了,「穗穗?」 这一声喊得薛云卉后背鸡皮疙瘩又起了一层,这鬼侯爷,还知道她的乳名?她什么时候说过? 她自然是没说过,可架不住有人几年前就说过了。 薛云卉勉强平復了一下心情,觉得这个不重要,她想了想,认真道:「侯爷,你先出去,我穿上衣裳,咱们再分说。」 分说?她要和他分说什么? 袁松越脸色沉了沉,见她不是玩笑,缓缓地站起了身。 「好。」 ...... 他走后,薛云卉松开薄被,眼下又是那些红印,可笑她还以为是吃什么长出来的,万万没想到,真是狗啃的。 她心里有些气,一把扯过衣裳,三下两下穿了上去。再下床时,她长了记性,腿晃了一下,还是稳住了,从包袱里拿出直裰穿上,将头髮拢了拢,束起来,四处寻她的梧桐簪子也找不到,只能将发尾掖了又掖,勉强算是打理得能见了人。 她把身上衣裳捋平,反覆告诉自己,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这身子的原主欠了人家的,人家现在连本带利地讨要回去了,不是正好扯平了吗? 反正中间怎么样,她是记不得了,对她也不算太损失;至于世人拼死也要护住的女人的贞操,丢了就丢了,自己这身份是人家的妾,人家也没做错什么;而她自己,她本也没打算嫁人,只要鬼侯爷不去大肆宣扬,想来不会有人专门跑过来指着她骂。 从多方面看来,债还清了,反而是好事一桩。 这么一桩好事,为什么没让她有一星半点的高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会儿她打开房门,屋外的风打着旋儿吹进来,沖得她的鼻子有些难受,她同廊下负手而站的男人道:「侯爷,进屋说吧。」 袁松越转过身来,目光向下落在她的面庞上,她面无表情,转身进屋去了。 他抬脚,也要跟进去,身后却响起脚步声,「侯爷,药好了。」 是庄昊端了避子汤来。 袁松越接过药碗,这才进了屋子,反手关上了门。 他把汤药放到她面前,尽可能温声道:「这药不伤身,喝了吧。」 薛云卉看了下药,又看了下他,她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袁松越看出她的疑惑,又解释一句,「这个时候喝虽是晚了些,不过大夫也道,不会怀的。」 这碗汤药黑黢黢,里边什么都看不见,只闻着味儿,便晓得苦得紧。 原来是避子汤啊,薛云卉嘴角动了动,笑了。 鬼侯爷还是在意他正妻和嫡子的,生怕她生下他的庶长子呢!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强行要她?他自己的娘做了姨娘,他深恶痛绝,旁人难道就甘愿做这姨娘吗?对人对己,差得可真大。 不过这也好,她也不想再同他有这一夜之后的其他纠葛。反正她心大量宽,不想过多计较,他遇上她这样干净利索的,真算是福气。 这药,是好东西。 她端起了药碗,眼睛不由扫过腹部,心里想着,没想到她也有可能当人娘亲,真是奇异,不过这种可能已经快没了,她爽快地把药碗举到嘴边。 她这动作里带着的毫不犹豫,像个尖利的石子,硌得袁松越心头难受。 她就没想过要他的孩儿吗? 有一瞬间的冲动,想把那碗药夺下来,把药泼到地上,可他没有。药碗见了底,被放下的时候,碗底打了个转。 她放碗的动作夹着些许粗鲁,袁松越心头转了转,声音又缓和了去,柔声劝她,「不在这一时,放宽心。」 薛云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说得这么认真,有些气,又有些想笑,看样,他还准备长长久久地留着她了? 带她回京中?让她看着他娶妻生子?等着他想起来她,跑去小院里温存一番?然后给他生儿生女?孩子是不是要交给他正妻来养呢?毕竟她没读过什么书,小门小户出身的呢! 薛云卉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真是男人的好打算! 他就这么笃定,他得了她的身子,她就事事都听从他的安排?事事以他为天?别以为对她这一时的温柔体贴就能降了她! 她是修道的,不是修佛的! 她越发笑起来,边笑边摇头。 然后,在对面男人越夹越紧的眉头中,她微微敛了敛笑意,歪着脑袋,一字一顿道:「侯爷,没以后了,债清了,我得走了。」 第150章 真没意思 窗外的日头前,不知何时漫过一片乌云,云层厚厚的,将日头遮得严实,日头上升,云层却更密了,招引更多的云来,让着日头别想有半分挣脱的妄想。 室内有些昏暗。 袁松越觉得自己可能没听清楚,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抬眼看她,她还在笑,好像这么似刀子一样割人的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眉头压着那双深邃的眸子,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像是大梦一场这么迷茫。 薛云卉不过是扫了一眼,便觉得心头没来由地被人攥了一把,片刻,才恢復如初。 她想,他定是没想到的,自己就算不上赶着,也该高高兴兴地接受才对,没有谁会拒绝下半辈子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还有男人的宠幸? 尤其是她,一个满脑子钱的穷鬼。 可是人活一世,钱也好,名也罢,不就想图个畅快吗?有钱有名,却被关起来,为奴为婢,有什么意思? 她还不至于这么想不开。 唿出一口浊气,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认真同他分说,「侯爷,人人所求不同,昨天的事,你不必挂怀,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就当作我是在还债好了。侯爷把我绑来,不就是让我还债的吗?现在这样,侯爷觉得,这债还清了吧?」 她说得可真是清楚。 她嗓音清越,吐字清晰,语速不急不缓。可她每说一句,袁松越就觉得自己心头被捶打了一下,血往外喷,说到最后那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很大的伤。 像极了那次把兴盛侯世子从冰窟里救出来,世子昏迷不醒,而他也精疲力竭,肩上的伤流了太多太多的血,后来不流了,他觉得不是血被冻上了,是流干了,流不出来了。 那时,他的意识一度十分恍惚,他听见世子在喊他,他爬起身来去看,眼前都是白雾,什么都看不见,唿吸越来越难...... 这一瞬,他眼前又晃过那些白雾,飘渺的白雾像是棉絮,堵住了他的口鼻,是窒息的感觉。 屋外的天空中,不知什么鸟雀嘶鸣了一声,哑而尖,白雾倏忽消散了,空气回到他口鼻之中。 他长长吸了口气,抿了抿嘴,想去端茶,手伸出,却端了个空。 她要跟他算帐,摊开了算,掰碎了算,他从来没想过有这样一天。 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他费心找她算帐,到头来,却被她算了帐。 不好笑吗? 他道:「没还清。」 声音哑着,比外头的鸟还不如,说得话却是分外清楚的。 薛云卉听了,默了一默。 她以为已经清清楚楚的了,人家却说没有呢,没有。 那还有什么可谈的? 她起了身,身后是她的包袱,她拿过包袱,跨在肩头,大步往门外迈。 她走不成的,手臂被人拽住了,力气大得吓人。她头也不回,卯足了劲要挣开,劲还没使出来,就被人一把拽了过去。 她瞬间向后跌去,跌进人家怀里,跌坐在人家腿上,被人家长臂箍住了。 她眼睛往外瞥,不去看他,心里的火东奔西突地要寻个出口。 只她就是闭着嘴,压着火,一句话都不说。 袁松越也来了火气,手臂里的力要将她箍碎。看着她那执意又无情的模样,再想想昨天晚上的情形,袁松越心下一恨,一口咬到了她耳朵上。 薛云卉疼地倒吸一口气,袁松越却越发嘴下使了力。 昨天夜里,是谁不守规矩坐他身上?是谁钻进他肩窝贪凉?是谁抵着他的胸口乱摸?是谁张口闭口索要?又是谁伏在他身上说要对他好?! 到底是谁?! 怎么一觉睡醒,直接就翻脸不认人了?! 天底下,还有这种人吗?! 当他这里是什么,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怎么会有这种不负责任的女人?! 就该把她这只耳朵咬掉,让她一辈子都记得自己做了件蠢事! 一直用力咬她,直到见着她把自己嘴唇都咬白了,也不唿一句痛,不求一声饶,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张口,松开了她。 白皙的耳朵上,红红一排牙印,露了血丝。 瞬间心软了下来,他想张口问她,闹够了吗?闹够了吃早饭,他叫人炸了小酥鱼,多撒了些椒盐,她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然而他还没开口,怀里的人先说了话。 「这一口咬下去,侯爷觉得还清了吧!」 袁松越觉得他可能要疯了,想将这个人直接吞进腹中了事! 他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没还清!你这辈子都别想还清!」 果然让她用一辈子来还呢。 薛云卉又笑了,红唇微启。 「真没意思。」 ...... 小酥鱼外焦里嫩,黄澄澄的面裹着的外皮,撒了些胡椒细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薛云卉夹了一条,吃得认真。 袁松越有些恍惚,他忽然怀疑,这女人方才同他算帐把他气得吐血的事,是不是个幻觉? 单看她吃得这么认真的模样,和往常没点两样;可是细看......眉间的疏朗是凉薄,鼻樑的高挺是自私,眼中的淡然是无情,双唇的红艷是无义。 真真是个凉薄、自私、无情、无义的女人,他是中了邪了才会看上她,这邪,还是她亲手种下的! 她自说完那句「真没意思」,便一言不发,让她吃她就吃,让她喝她就喝,他知道她的打算,不就想着吃饱喝足好逃跑吗? 她怎么就这么想跑? 他就这么不让她待见吗?! 念头一起,袁松越再压不住火,把手上的一双筷子重重甩了出去。 筷子从碗碟上乒桌球乓地一路掠过,然后咚咚两声砸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得好远。 薛云卉夹鱼的手顿了一下,少顷,又继续剥鱼吃鱼。 华康闻声要进屋,袁松越一个眼神,将他止在了门外。 庄昊上前拉拉他,二人又退到了院子里。 华康惆怅不已,「这是怎么了?今儿早上不是还好好的?」 这个问题庄昊也回答不了。是好好的来着,就是一转眼的工夫,就不好了。看侯爷的样子,不像是厌弃了薛......不对,是夫人,待她也真提到了夫人的待遇,那是怎么回事,夫人厌弃了侯爷? 饶是庄昊素来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此时也琢磨不出个中缘由。 不由地,两人皆嘆了口气。 第151章 当他泥捏的? 吃过饭没多时,姜从清派人来寻袁松越过去说话,袁松越一行明日便要起身回京,他们私底下,确实有几件事情要说一说的。 袁松越走之前,看着定定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薛云卉,心里恨得要命,只怕他前脚离开,她后脚就要飞天遁地。她在他眼皮子地下遁走,又不是一次了,他是真不放心。 先去下了令,让众人对她严加看管,一步都不能让她出院,如此还不行,他又把魏方找了来,让这孩子陪她说话,一来就近看着她,二来,许是她不同自己说的,能同魏方说几句。 吩咐完事,袁松越又回了房看她,他两只眼睛狠狠盯着她,在她若无其事的淡然目光中,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窝了一肚子火,却只得一甩袖子,离了去。 薛云卉动了动腿,晃了晃脖子,将桌子上的茶饮尽。 方才他在院子里嘱咐的话,她也听见了,这样一日两日,他防得住她,她就不行他日日都防得住? 论持久战,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魏方走过来了,站在门前,撅着嘴,迷惑地看着薛云卉,说进不进,说退不退的,脸上尽是不乐意。 薛云卉有点想笑,这孩子七情六慾都放在脸上,她是对他生不起气来。 她朝他招手,「进来坐会儿。」 魏方哼了一声,摇头,「你尽不消停!」 薛云卉失笑,「不消停的不是我,是你。你看我就在屋里好好坐着,是你摆了一脸的脸色,站在门口盯我看,喊你进来,你还不来!」 魏方被她这么一绕,有点晕,不过只一小会,又绕了回来。 「就算你是夫人,也不能这样对侯爷!」 话一出,薛云卉愣了一下。 「你说我是什么?夫人?谁教你的?」 「康哥说的,是侯爷的意思。」魏方答她。 薛云卉闻言挑了眉,半晌,似是想到什么,又嘲讽地哼了一声。 鬼侯爷让人叫她夫人,怎么可能呢?是如夫人吧! 那也是呢,如夫人,也算是夫人呀!张口闭口如夫人,多难听,还是夫人来的顺口一点。 她是这么想的,可心里不知什么让她又问道:「当着别人的面,你也敢这么喊?」 落了话音,果见魏方摇了头,「当着别人的面不行,不能让别人知道。」 薛云卉暗道果不其然,私底下怎么叫都无所谓,当着别人的面,他瑞平侯还是要面子的,到底要求娶贵女呢! 薛云卉越加觉得没劲了,笑笑不再说什么。 ...... 袁松越在姜从清处说了些事,临走前,姜从清同他道:「你六嫂让我问你,什么样的姑娘你觉得可意?总不能随便给你拎一个吧?」 姜从清说着,见他神色一顿,立即又道:「你可不小了,不能等了。再等下去,不是太后给你赐婚,便是要听那父母之命,到时候你可真就不好说话了,还是你自己赶紧看上一个自己可意的,咱们给你中间搭线,来得合适。」 他说得不假,太后赐婚看重的是利益联盟,嫡母秦氏他虽不喜,可正经就压在他头顶。 如今秦氏不同声色,那是摸不准他今时今日到底有几分本事,等秦氏摸清了,动不动手,就不好说了。 到时他要反她,定然横生波澜。当初要娶武茗,也是考虑到这两方的麻烦,可巧武百户待他有恩,娶武茗也说得过去。 现下么......可意的人不是没有,就是人家不觉得他可意! 袁松越头疼不已,可见姜从清还等着他的回覆,只得道:「六哥让嫂子别费心了,还有徐家嫂子那边,也别费心了。」 姜从清挑眉,袁松越嘆了口气,又道:「可意的人......是有了,就是可能还得等些时候。六哥放心吧。」 姜从清眉头挑得放不下来,「啥时候的事呀?」 袁松越难以启齿,只好慌乱扯开了这个话头。 ...... 回去的时候,袁松越满脑子转得都是他和她婚事,若她老老实实地别再闹腾,回去放妾娶妻,真真恰到好处,可她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非得要离他而去,那他怎么办?硬把她塞进花轿里嫁给他? 她定还会伺机逃跑! 袁松越盘算了半天,晓得解铃还须繫铃人,又是一番嘆气,已是回到了下榻的院子。 到院门口,他有些心慌,走到门口瞧见二胖神态自若地给他行礼,松了半口气,快步走到屋门口,一眼瞧见魏方蹲在门边拿石子耍玩,屋里正对着的圈椅上,女人正打坐入定,另半口气也松了下来。 他把魏方叫到一旁。 「夫人可同你说话了?说了什么?」 魏方回道:「没说什么,就问我为何喊她夫人,我把是侯爷的意思说了,她就笑笑,就开始打坐念经了。」 袁松越皱了皱眉。 方才回来的路上,他勐然想起,她折腾不休,会不会是她以为是以妾的身份嫁给他,所以抵死不从。 那会儿在马上,他还有些许希冀,心想可能正是如此,毕竟他向来不喜欢将未做之事宣之于口,他怎么想,她未必弄得明白。 可惜,魏方这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泼到了他心头,那刚升起的小火苗,一下就灭了个完全。 不是因为这个,便真是她不想同他继续纠缠了! 袁松越让魏方下去,让人摆了午饭。 吃饭她仍是认真照吃,就是一句话都没有,一副狼心狗肺的样儿,气得袁松越恨不能将她也吃了去。 吃完饭,她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困了,眼中有了迷濛之色。她站起身来,这便要出门。 袁松越拽住她的手腕,「哪去?」 薛云卉看都不看他,「回屋睡觉。」 很好,半天不张口,吃饱喝足了,张了口就要回屋睡觉,当他是泥捏的人吗? 他冷笑,拽着她的手指向内室床榻的方向,「那就是你睡觉的地方。」 薛云卉腹内气息勐地涌动了一下,又抿着嘴憋了回去,侧过头来斜眼去看袁松越,见他也正斜着眼看她。 一时间,室内骤然风起云涌。 窗棂上小憩的一只黄鹂鸟,许是感到这场看不见的风暴,再不敢停歇一息,连忙扑棱着翅膀,飞跑了去。飞到半空又啾啾鸣了两声,连带着屋檐边沿两只叽叽喳喳地小黄鹂,都一併喊走了去。 而此时室内风云未歇,袁松越却勐然站起了身,脚步一迈,拽着手里攥着的人,往内室去了。 第152章 被控诉了 汗出了一身,尤其是后背,被人紧紧贴住压住,热得难受,薛云卉唿哧唿哧地生气。 不让她走,还不让她好好睡觉,拽着她就往床上甩,连鞋都不脱就死命搂住她,将她按在床上,咬牙切齿地说:「睡!」 若不是背对着他,薛云卉觉得自己能把他的肉咬下来一块! 薛云卉觉得自己现在跟池子里的癞蛤蟆差不多,气得人都鼓起来了,胸口上下起伏,偏还被人箍着,喘气都不顺畅。 这会儿她实在忍不住了,手指头一转,立时掐住箍她的人手上一小块皮肉,指尖发力,使劲这么一掐。 这一下没掐完,手就被人反手抓住了。后边的人一抓她的手,手臂上的力气自然打了岔去。她瞅准机会,手肘忽然向后捣去。 可她委实小看了身后的人,只听一声冷笑,浑身又被人箍了个利索。 薛云卉真气坏了,一边用尽全力挣扎,一边嚷道:「疯子!疯子!你松开我,热死了!」 身后的人冷哼着道:「越动越热,你不知道吗?!」 「不动也热!你身上跟火炭一样!一点都不凉快!」薛云卉立即反唇。 谁料身后的人听了这句,却不说话了。 不凉快?昨天晚上,是谁打着贪凉的名义,往他怀里钻的?!她就一点都不记得?! 他恨恨道:「昨晚你凉快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话有着一股厉声控诉的感觉,还夹杂着不少的怨念,薛云卉听得头有点大,小心肝扑腾扑腾跳了两下。 她昨天晚上喝着喝着就不记得事了,到底说没说过什么话,她自己也不晓得,可听鬼侯爷这个意思,不像是胡扯,难不成,她昨天往他身上贪凉去了? 她可以当着三清祖师的面起誓,她很用力地想了,但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这话自然不知道怎么接了。 她暗道,昨夜莫不是自己往他身上贪凉,摸了什么不该摸的,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撩拨了他?所以才有了后头的事? 其实他说「夫妻之实」之后,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她知他除了在黄统的庄子里被人下药那次之外,并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昨天晚上忽然就那样了,她暗暗想,许是自己喝多了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也未可知。 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把这事当作还债罢了,却不曾想他竟还不愿意,根本不放她离开。她气得,从始至终,也只是这个。 现下说到昨夜,她头皮发麻,耳朵里全是身后他哼哧哼哧地出气声,她觉得自己肯定出言撩拨他了,估计还许了什么诺之类。这么一想,她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她说完就忘,跟骗人都差不多了,被骗的,自然是愤愤的。 可这事不都是女人吃亏吗?他应该得了便宜卖乖才对! 薛云卉觉得自己捋不清楚了,到底谁占了便宜谁又吃了亏,她是满脑子浆煳,因而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默了一默,道:「这么多眼睛看着我,我根本逃不了,放我回去睡个觉怎么了?」 身后的人也默了一默,才道:「就在这睡。」 薛云卉无语,气得翻了白眼,想张口说什么,身后的人却突然放开了她。 她得了自在,连忙转头去看,见袁松越坐了起来,三下两下除了外头的衣裳和鞋,拉过薄被,平躺睡下。 薛云卉目瞪口呆。 他这是.....旁若无人? 她坐起来,把目光定在他脸上,只见他真真闭起眼睛,真真是要睡觉,不由就觉得,自己也不想折腾了,在这睡就睡吧,她都和他春风一度了,现在也就是睡个午觉而已,怕什么? 这么一想,还真没什么可怕的。 她也除了外边的衣裳,小心打量了身边的人一眼,见他认真地闭着眼睛睡,心下微定,也躺了下来,就是刻意离他远了几分。 薛云卉经昨天一夜,元气尚未恢復,没多久便睡沉了去,一旁的人却缓缓睁开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微微松了口气,又闭起了眼睛。 ...... 午间都这么睡了,晚间更没得什么可折腾了。 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京,今日自然早早地就要吹灯歇下。 薛云卉挤在床的最里边,就差没趴到墙上去了,觉得别扭的很,可心里头转一转,突然发现两个月的工夫,她在他这里的待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出京的时候,他睡床上,她睡地上,这是低等奴僕的待遇;后来,他良心发现,让人给她支了张小榻,她不用在地上吸天地精华了,这是高等奴僕的待遇;再后来,她逃了又被抓回来以后,有了自己的屋子,似乎比华康他们两个人一间屋,还好许多,算是正经小妾的待遇;再往后,启程来开封,她睡床上他睡小榻,这种情形比较奇怪,姑且称之为客人的待遇;现在呢,他们两个睡到了同一张床上,这算什么待遇?贵妾吗? 不,不,这是非人的待遇! 谁想给他当什么劳什子贵妾?! 薛云卉胡七胡八地想了一通,见身边的人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方才心里怕他半夜要干那事,她直觉是要坚决拒绝的,可这都和人家睡一张床了,而且又不是没做过,最最要紧的事,这个人浑身都是劲,武功高强,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估计拒绝不一定有效果。 好在他似乎没这个想法,现在恐怕都陷入了黑乡,薛云卉大大地松了口气。 提着的气一松,身上的乏和累立马又回来了,她真真还没恢復元气,脑袋这么一歪,又睡着了。 她唿吸绵长起来,已然陷入了熟睡。袁松越在此一道全不是她的对手,此时听着一旁的唿吸起伏,又将眼睛睁开了去。 他侧过头来看她,在微弱的光亮中,隐隐能看到她脸上的线条。真是安静得难以想像。就这么个人,白天里恨不能把房顶掀了,现在倒是睡得沉,就跟沉在池堂底下的莲藕一样,一池水荡漾了,恐她也不动分毫。 袁松越一想她白日里的可恨模样,就来气,一生气,更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过久,就在他左右盘算回京怎么办她的时候,这个人却斜过了身来,直将脑袋一歪,凑上了他的肩头,还蹭了起来。 蹭了两下,似乎找到了什么舒服的存在,甚是满意地哼了一声,身子一翻,整个人连胳膊带腿地趴在了袁松越身上。 趴上来了,更满意了,小嘴张合两下,嘟囔了一句话。 「真凉快!」 袁松越气笑了。 第153章 太尴尬了 东方泛起亮光,光亮漫过远处微有起伏的远山,洒到开封府大街小巷的房前屋后,袁松越睁开眼来。 左臂木木的,他感受了一下肩伤的位置,还好,就是手臂麻得厉害,他目光向下扫去,这才晓得为何麻了——女人半个身子还趴在他身上,脑袋枕在他胳膊上,睡得唿天哈地。 这胳膊被她枕了一夜,不麻才奇了怪了。 袁松越轻哼一声,嘴角却莫名上翘,他就这么着不动,他得让她自己睁开眼看看,到底谁往谁身上纠缠,让她看看她睡着是个什么德行。 谁料她睡得太熟了,放在往常,他醒了,她也就醒了,今儿倒是沉得很。袁松越琢磨了一下原因,目光不由自主放柔了去。 真是个不中用的…… 不过今日还得跑马,再这么着待下去,姜从清那边,说不定要上门来问,说好了送行,怎么不准备走了? 袁松越没办法,又躺了半盏茶的工夫,听见屋外似乎有华康的脚步声,只得圈起手臂,轻落在了女人圆润的肩头。 他有些捨不得叫醒她,一是知道她累,还没缓过来,二么,这个人醒了,这一点短暂的安静就全没了,定然又要使尽浑身解数去掀房顶。 然而即便如此,也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轻轻摩挲了她的肩头,袁松越本想喊「醒醒」,到了嘴边,却莫名成了「穗穗」,如此顺口,连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薛云卉迷濛地睁开双眼,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片刻似才想起什么,拿眼睛扫了一下,发现一个不大妙的事实——她睡在了鬼侯爷的怀里,手还搭在人家胸上! 这吓得她勐然一惊,抬头向上看去,却见人家早已睁开了眼睛,闲适地看向她,虽没说话,可那表情正是「瞧瞧你自己的德行」。 薛云卉面色一僵,连滚带爬地坐了起来。 袁松越哼笑了一声。 薛云卉立马嚷道:「睡觉就睡觉,你圈着我干嘛?!」 袁松越又气笑了,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他不准备就这么被她囫囵过去,于是讥笑一声,道:「睡觉就睡觉,没得往人怀里钻。」 「你胡说!」薛云卉瞪眼。 袁松越却不再理她,扔给她一个「好好想想你自己做的事」的眼神,然后起了身,利索地穿了衣裳。 薛云卉也把自己放在床尾的衣裳拿过来穿,边穿边琢磨方才的事。 她其实,是有点心虚的,要不也不会立即反咬他一口了。可这实在是太尴尬了,嘴里叫嚷着还清了债,大家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却万万没想道,到了晚上,直往人家怀里钻,还被人当面抓了个现行。 太尴尬了,薛云卉这老脸,热腾腾的。 好在人家也没过多追究,收拾得极快,瞥了她一眼,便出门去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 ...... 原本说好要一路相送的姜从清,却是打了个照面就急匆匆回去了,一人行道过府衙附近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衙门门口围了一大群人,里边哭天抢地,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薛云卉坐在马上往那边瞧,人太多,声太乱,发生了什么事辨不真切,倒是听见后头魏方朝着冷成嘟囔了几句。 「哥你说,他们怎么不学点功夫防身呀?」 冷成答:「只还三五岁的小娃而已。」 魏方道也是,又道:「不过我方才听那边那个大姐说,她家孩子都是十一二了,还被拍花的拍走了,我十一的时候,都能在瘦杆哥手下过三五十招了!」 瘦杆呛了一下,「大方,这个事你都说了百八十遍了......」 魏方嘿嘿朝他努嘴,那边二胖却接过话来。 「我方才也听见那大姐说话了,说他家孩子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拍花的还能看着人八字拍?」 这道把大家都问住了,八字这种东西,自己不说旁人怎么知道? 于是魏方道:「巧了呗!都是他没好好练功夫的原因。」 这话说到这,众人都不知如何再继续下去,感嘆了两声,在衙门前的哭天抢地声中,渐渐离了去。 薛云卉听了一耳朵,这才晓得衙门口哭喊的,约莫都是七夕那天晚上丢了孩子的,这都快两日了,也不晓得这些孩子还能不能找到。待她回了家,定要好生嘱咐阿荞和卢宁,逢着这样的大日子,千千万不能乱跑,拍花的实在是太猖獗了。 可是她怎么才能脱身回家,着实是个问题。 ...... 一连跑马两日,到了第三日,薛云卉已经累得喘了,晌午的时候,他们到了真定府城,袁松越下令休整,明日再行。 这两日,薛云卉还是和他同床异梦,好在他并没什么不规矩的地方。倒是自己,每每睡醒,都要在他戏嚯的目光中,从他怀里爬起来。 有一回,她该死的手,还伸到了人家中衣里,搂着人家的精腰!人家看她的眼神,都不大对劲了! 当时要是有把斧子,这手可能已经被她含恨剁了。她很怕这手,再去摸什么不该摸的…… 真是让人难堪至极。 可这能怎么办,她已经尽量侧过身背对着他入睡了,只她半夜里不知为何,一点警觉都没有,而他身上不知有什么吸力,总能把她吸过去,她能怎么办? 反正这事也不是一回了。 做人呀,最重要的,就是脸皮要厚。 这会儿袁松越问她有什么想吃的,她本着脸皮要厚、小便宜一定要占的原则,说去大酒楼,好好吃一顿,补一补跑马带来的亏损。 她觉得自己每天给他「陪/睡」,有点什么要求也是应当的,再不存在她欠了他这种事情,况且是他自己来问的。 袁松越自然对她有求必应,除了她要求换个地方睡觉和走人,他坚决不应以外,至于吃什么喝什么,都随她。 薛云卉就捡了那些门头高的、来往客人如织的酒楼去,只是还没刚出了他们下榻的客栈,对面便走过来一人。 这人头戴翠玉雕花小冠,身着紫色暗纹锦袍,束了墨色镶玉腰带,蹬着金线绣花小靴,通身上下全是气派。 薛云卉看得两眼放光,这一身,可都是钱呀! 鬼侯爷平日里大多着装低调素净,不似此人,就看这个人的打扮,恐身份地位也低不了哪里去。 若放在以前,薛云卉肯定暗搓搓地,准备宰他一笔,不过现下么,他虽径直走过来了,却是正对着她身前的人去的。 来人微微笑,面上一派和气,只是打量人的目光,让人莫名不大舒服。 「袁二表弟,多日不见了。」 第154章 伺机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155章 夫人是骗子 「你看,那小楼上有箭光!」 这话一出,魏方便惊得一凛,连忙顺着薛云卉的手看去,眼睛在她指的小楼上来回扫视,却什么都没看见。 他急问:「哪有?」 薛云卉却在他身后跺脚,「就在那,你怎么看不见啊?!」 她急急说着,抬手去指,忽的又顿了一下,「哎呀,躲人堆里去了!」 魏方急出了汗来,怎么看就是看不见,又听薛云卉道:「那边!那边!快看!」 魏方又顺着看了过去,她却道:「不行,那人又不见了!」 魏方真真急了,眼下另外几个哥哥都不在此处,他瞧过去,见他们还都毫无察觉,一跺脚,下了决心,「我过去看看!」 薛云卉就等着他这句了,连忙道好,又道:「你可小心!就在那小楼上!打不过就跑,别受了伤!他手里有东西!」 被她这么一说,魏方哪里还管得了旁的,当下足下发力,脚尖一点,直冲薛云卉指着的那个小楼飞去了。 他这边一走,薛云卉再不及愣神半分,瞬间敛了神色,身形一闪,就晃进了人群。这么好的时机,真是难得一见,要是她包袱也在身上,那就更好了,只可惜没有,她又捨不得那些钱,少不得再冒一次险。 立时,她脚步一转,直直回了方才的客栈。 瘦杆倚在几间客房中间的栏杆上,抱着怀打量来往的人。薛云卉一眼就瞧见了他,没等他开口,便急着朝他打手势。 瘦杆瞧见她急着跑了进来,还朝着自己一通比划,虽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可看样子,甚是紧急。 这个工夫,薛云卉已是跑上了楼来。瘦杆几步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问道:「夫人,出了什么事?」 言罢,只见她眉头皱成一团,手攥成了拳,急急道:「外边有人埋伏,华侍卫让我跑来喊你!」 瘦杆神色一紧,倒是没似魏方这么好骗,立时就要离去。可薛云卉也不是傻的,连忙朝他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瘦杆自然听从,她道:「是姓秦的,有备而来!」 这句一出,瘦杆脸色立即变了,「在哪?」 「就在西边的巷口!你可小心,他们有埋伏!」 瘦杆连忙点头,又看了一眼薛云卉,「夫人先回房,属下去去就回!」 说完,直接将袖中钥匙掏出来,交给了薛云卉,然后一转身,不见影了。 薛云卉大喜,瘦杆真真一点就透。 这有时候,言贵在精,多说无益! ...... 秦游显离了去,袁松越漠然扫过他的背影,也抬脚往回走,只是走了没来两步,突然瞧见了瘦杆再同华康说话。 瘦杆怎么过来了? 心头微沉,袁松越大步走了过去。 而此时的瘦杆,额头上的汗渗了一遍又一遍。他跑出客栈,果然瞧见了那位秦爷,又见几人全分散站开,心道果然要出事。他还要藏一藏身,以备万一,谁料华康一眼瞧见了他,这便招手让他过去。 他自然听从华康的吩咐,谁知近了前,华康噼头便是一问。 「你怎么跑来了?」 他怎么跑来了,夫人说的呀?! 这话没说出口,他已是瞬间回过来神来。 他们这位好夫人,还教过他怎么躲在树上,不让人发现,然后往人家脸上打石子呢!她从侯爷眼皮子底下逃跑,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怎么就信了她?! 脑子一转过来,冷汗立马冒了出来,他刚想道一句「我这便回去」,谁料侯爷已是几步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袁松越脸色微沉。 瘦杆暗自叫苦,要张口,又没说上话,便见魏方似一阵风,已是本来过来。 魏方更是满头大汗,张口便道:「那小楼上没人,我找了半天,都没瞧见!」 「什么小楼?找什么?」袁松越心下快跳,嗓音全然下沉。 「就是夫人说的埋伏的人呀!她瞧见两回,说在那小楼上,我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话没说完,就被一人沉声打断了去。 「回客栈!」 袁松越脸色冷得吓人,脚下步伐极快。 魏方还发愣,瘦杆已是一脸苦涩地拉了他,「没有埋伏的人,咱们恐怕都被夫人骗了!」 魏方闻言先是一怔,少顷反应过来,怪叫了一声,「大骗子!」 袁松越在前面,听见这一声时,不由攥紧了拳。 是了!就这个骗子!江湖大骗子! 思绪掠过,人已到了客栈门口。 而正在此时,薛云卉刚锁了房门,将钥匙藏进她自己的包袱里,以便让鬼侯爷多费些时间。她转身这边正要下楼,一只脚都迈了出去,谁曾想,下意识往身后一瞥,她迈出的这只脚硬生生收了回来。 鬼侯爷竟然这么快找回来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 薛云卉突然慌了,这么好的机会,她再逃不掉,恐怕真就要随他回京了!他大爷的!难道还真让她去给他当这个噁心人的妾?! 必须不行! 思虑间,袁松越已快步往楼下的梯口来了。 不行了,不行了,她要被抓了! 心里有个声音大声唿喊:跑!别管谁的房间,先避进去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眼角已是隐隐看到了袁松越发顶的檀木簪子,薛云卉勐地一翻身,往另一边不是他们一行所开客房的走道跑去。 可巧,就有一扇门半开着!她想也不想,闪身闯了进去。 薛云卉心跳比勐摇的拨浪鼓都快,这个瞬间,她不知哪来的胆量,竟没将那门关紧了去。 只一瞬,她凑在门缝间,瞧见楼梯口瞬间跃上一人。正是袁松越! 薛云卉小心肝颤了一下,本想着男人定要直奔那房间去的,没曾想,男人突然转头,凌厉的眼神瞬间扫了过来! 薛云卉浑身一僵,一时竟忘了闪开。 而就在此时,男人却眯起了眼睛! 薛云卉暗唿糟糕,马上便要大意失荆州,却见男人又回过了脸去。 心头有一丝别样的感觉闪过,瞬间空气涌入胸肺,薛云卉倚着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都忘记此时已是躲进了旁人的客房中。 她忘了,人家却不能视而不见,一伸手,拍上了她的肩膀。 「你是何人?」 这声音莫名就有些熟悉,薛云卉勐一回头,吃了一惊。 那人显然也没想到,不由叫出了口,「薛兄?」 第156章 给他等着(66月票加更) 门从外边锁着,袁松越想都不想,一脚踹出,那门哪经得他这一脚,咣当一声,噼成两半砸在了地上。 这一声,整个客栈都震了一震。 而袁松越一步跨进屋里,屋里自然没有半分人影,而他目光这么一扫她放了包袱的地方,指骨噼啪响了个遍,脸色阴沉得似风暴过境。 女人,果然跑了! 她就一刻都不想留在他身边吗?! 袁松越心里恨得难受,几步迈至窗前,楼下,华康同他摆手。 方才进客栈,他便吩咐华康去看后门。女人不敢直接从前门出去,她也没这个时间,那她只能从后门遁走,可看华康那意思,她应该没从后门离开,那么,她肯定还在这客栈里,没离开! 袁松越心头掠过一阵喜意,瞬间又被上窜的火气,烧没了影。 等着!她给他等着! 他转身沉声吩咐,「搜客栈!」 ...... 方才,客栈二楼的另一边,顾凝咧了嘴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在这遇见了薛兄!」 薛云卉也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闯进了顾凝的屋子,简直如有神助。她高兴得紧,这下行了,顾凝肯定会帮她的! 她刚要装起男人的腔调,同顾凝好生打个招唿,不想砰得一声巨响,从外边传进了,传来的不仅有声音,还有小楼一阵轻颤。 听着声音的来处,薛云卉小心肝也跟着颤了一颤。 鬼侯爷估计是要发疯了,后边还不知道会不会做什么疯事!毕竟,山匪窝子都被他弹指间夷为了平地! 老天爷,她怎么遇上这么个杀神,真是......孽缘啊! 然而她正暗地叫苦感嘆着,却听见有人开口说了话。 「咦?出什么事了?」 这句可不是顾凝说的,薛云卉循声望去,这才瞧见着顾凝身后不远的茶桌前,坐了个人,这人说着话,站了起来。 是个弱冠上下的年轻男子,打扮装束和顾凝完全一样,除了顾凝腰上挂了块玉牌,而他则吊了颗石头。 见薛云卉往他身后打量,顾凝连忙介绍道:「薛兄,这是我二师兄,道号镜真,宴姓,单名一个嵘字。」 他说着,又朝晏嵘介绍薛云卉,「这就是我跟师兄提过的那位教我甚多的正一道友,薛远薛大哥。」 晏嵘闻言拱手,薛云卉亦回礼,「幸会。」 那晏嵘身量虽比顾凝稍逊些许,然举手投足间一派风流倜傥模样,若非是薛云卉早就知道他们都是全真门下弟子,还以为他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真是和顾凝的矜持守礼甚至有些呆板的样子,全然不同。 晏嵘也在打量薛云卉,只看了她两眼,外间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微微颔首,「我出去看看。」 旁人自然没得异议,晏嵘朝抬脚,迈着悠然的步子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赏花赏雪。 薛云卉愕然,那边晏嵘关门离开,薛云卉才朝顾凝道:「看令师兄步伐,也算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顾凝笑着摇了头,「二师兄向来如此,连我都甚少见他有着急跑起来的时候。」 薛云卉简单道一句「沉得住气的人,大多都能长命百岁」,便问起顾凝:「你们这是从哪来,往哪去?」 「乃是从武当来的,一路也算师父让我们师兄弟几个下山歷练吧,倒是薛兄,怎么到真定来了?没回家吗?」 薛云卉深深嘆了口气,「唉,真是一言难尽,贤弟不知,你走后不久,我便被那瑞平侯抓了去了......」 话还没说完,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去。薛云卉下意识紧张地往门口看,却是晏嵘又迈着悠闲的步子回来了。 他见两人都看来,便道:「哦,是那边有位住客,说家中逃奴又逃了,发了火,要搜客栈呢。」 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薛云卉一眼。 顾凝却听了挑眉,「竟闹到搜客栈这么大的阵仗......」 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向薛云卉看去,只见她一脸的惊吓,不由问道:「薛兄,外边那个住客,不会是瑞平侯吧?你......」 薛云卉本也没准备隐瞒,她还指着顾凝助她一臂之力呢,当下苦笑一声,「贤弟,你可得帮我!」 顾凝二话不说便道:「自是要帮!兄长你在他手里多少时日了,没少吃苦吧?!」 薛云卉刚想道自己落进他手里,是每日吃不饱穿不暖,动辄打骂,饱受折磨,如此好让顾凝帮她帮得彻底一些,不曾想晏嵘先她之前开了口。 「唉,我说师弟,人家可是侯爷,手里还有不少人手,这一时便要搜过来了,你可如何帮?」 他说着,还朝薛云卉道:「薛道友别多心,只是外边搜你的人阵仗太大了,我看你未必躲得过去。」 顾凝先不依了,皱着眉头,「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二师兄,咱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师父知道了可是要生气的!再说,师兄你不知道,那瑞平侯可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性子又狠厉,薛兄已是被他折磨多时了,定然吃不饱穿不暖,动辄打骂,好不容易跑出来了,再被抓回去,那便是羊入虎口,哪还有好日子?!」 顾凝说得声情并茂,愤慨之情溢于言表。 顾凝说的正是薛云卉想说的,她很想点头附和,可这话从自己嘴里出来是一回事,从别人嘴里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她莫名觉得有点刺耳,附和的话到了嘴边,变了个样。 「这个,也没这么惨......」 话出了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把后边的莫名辩解咽到肚子里。 「自然也没好到哪去......反正,我是有家不得归呀!贤弟,晏道友,薛远能否归家,就看二位是否仗剑相助了!」 话说到后头,已是有些哽咽,又有些激动。 外间杂乱的脚步声渐近,似还有一旁客房开门关门的声音传来,薛云卉一颗心砰砰地跳,顾凝却是一把拉上了她。 「薛兄别怕,顾凝无论如何都会护住你!大不了,同他们拔剑,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顾凝落了话音,晏嵘便是摇头,薛云卉却被他说得有些动容。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声音里似乎压抑着什么极易爆发的情绪。 「再去搜那间。」男人道,话声似是正朝着顾凝这间客房来的。 第157章 追查逃奴 咚咚两声响,华康敲了两下门。 门内有脚步声传来,华康微定,回头小心打量了一眼自家侯爷,见他面色隐有些青,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气。 为了这薛氏女,向来低调的侯爷,先是在定兴县大肆搜捕,后又在保定桥头青天白日捉人,后来直接带兵剿了匪窝,如今又亲自搜起了客栈。 要是半年前,有人跟他说,侯爷会为了薛氏女到如此程度,他一定不信,现在,他不信也得信了,侯爷是真的一颗心都扑到薛氏女身上去了。 不对,是他们侯夫人呢。 没定亲没成亲更没请封,就要喊夫人呢…… 华康又暗自嘆了口气,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年轻男子,看这打扮,似是个道士? 华康心头紧了一下,又往回看了袁松越一眼,却见那边庄昊快步走了过来,好像有话要回。 袁松越自然顿住了步子,华康却朝开门的人道叨扰,说要进屋追查逃奴。 好几间客房的客人都颇有微辞,华康不得不好生劝说,若是不听,便道是锦衣卫便衣行事,亮出刀来,那些人也都不敢再说什么了。华康觉得很难堪,可没办法,谁叫他们侯爷跟发了烧,烧坏了脑子一样呢? 好在开门的男子没在意,歪了歪头,让他进去,庄昊还在回事,华康便自己进了屋子。 屋里除了开门的男子,还有一人,背对着他,正在往门后的柜子里放东西,间或发出些声响。 华康连忙趁机看了一眼那柜子,柜子门开着,自然没有藏人。他放下心来,又去查探床铺和床下,柜子那边又发出了什么声音,他自然不再回头,认真看过床上床下,都没人。 他回过头来时,柜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去,收拾柜子的人转过身来。这人左眼敷了块白布,华康看了他一眼,见他个头高挑,喉头有节,是男子没错,肯定不是他们好夫人假扮的,又放心许多,最后扫了一眼门后,空空如也。 他连忙又道了声叨扰,毕竟人家对他这种粗鲁的行径未置一词,他深觉抱歉。 好在两个男子都是息事宁人的做派,从头至尾没说什么,华康便替他们带上了门,离开了。 庄昊正好回完了话,他听到最后一句。 「......没搜到。」 去看侯爷的脸色,果然又沉了几分,然后便见侯爷转头向他看来。 华康没有办法,也只能道,「没什么可疑的。」 话音未落,地上有凌厉的风扫过,自家侯爷已是大步走开了。 ...... 外间脚步声渐远,顾凝连忙走上那柜子前去,匆匆打开了柜门。 薛云卉朝他眨眼,唇语问:「搜完了?」 顾凝笑,轻声道:「薛兄出来吧,没事了!」 大力吐出一口浊气,薛云卉四肢有些紧张过后的瘫软,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呆了片刻,少顷,才扯了嘴角朝顾凝笑笑。 「真是多亏贤弟了,你没被认出来吧?」 顾凝这才想起脸上系的白布,拿了下来,「没事,薛兄放心。」 说完伸手扶了薛云卉从柜子里出来。 晏嵘已是坐在茶桌旁,素手给他自己斟了杯茶。 薛云卉摇头,方才那千钧一髮之刻,若不是晏嵘想出来这么个法子,让她先藏门后,等人查到里边,再让顾凝掩护她藏到门旁的柜子里边,恐她此时已经被鬼侯爷拎着后衣领子,扔回刚才的房间去了。 她连忙道,「多谢晏道友了。」 晏嵘饮了口茶,「也是薛道友你运气好,人家见我站在门边,给点面子,没先搜门口,不然呀......」 他着意看了薛云卉一眼,突然转了话头,「接下来,道友准备怎么办?就这么藏着?咱们明儿一早,可要离开的。」 薛云卉闻言愣了一下,方才紧急,倒没来得及想这个。 她问顾凝,「你们明日往哪去?」 顾凝回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往北,薛兄可要还家?倒可与我们同行呢!」 话音一落,晏嵘便「唉」了一声。 薛云卉被他这声弄得,本来想欢天喜地地答应,这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顾凝虽是欢迎,可人家师兄却不大愿意呢。 方才已经麻烦一次了,哪好继续麻烦?不似一刻钟以前了,现下什么都得靠自己了。 这么一想,鬼侯爷待她,还真算不错了。 唉...... 她刚想道一句不用了,外边突然就有了人声。 「都搜过了?!果真都没有?!」 这声压着火气的男人低沉的声音,薛云卉简直不能更熟悉,随即摒住了唿吸。 顾凝往她身前走了一步,盯住了门口。 可这并不妨碍声音继续传进了,门外几人异口同声。 「回爷,没有。」 紧接着,砰得一声响,似是什么砸到了走廊的木栏杆上,震得屋里又是轻轻一晃。 薛云卉看向房门,门关得严严实实,可隔着这么严实的房门,她却似乎看到了男人盛怒的脸。 心头有什么动摇了一下,却是随着顾凝回过头的一句话,瞬间消散了。 顾凝道:「薛兄,你就跟着我们走,不能落单。」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渐远,薛云卉才道:「多谢贤弟,定不给你们添麻烦。」 顾凝说没事,又转头朝晏嵘严肃道:「二师兄要是再多话,回头我就告诉师父,你不行侠仗义。」 晏嵘苦笑,无语地看了他两眼,才又转向薛云卉。 「薛道友跟便跟吧,只我们自己也一堆麻烦事,怕给你也找了麻烦。」 ...... 下晌的时候,顾凝一路同行的小师叔和大师兄也来了。 师叔姓谢名炳,三十五六岁,言行举止真是温和,还带着些书卷气,一不留神,便让人错认成哪家书院的教书先生。顾凝说这一点都不奇怪,他这位小师叔,常年守在观里的藏书阁内,若不是他们师兄弟几个都太年轻,无人相帮,师叔才不会下山来。 相比师叔的和善亲切,顾凝的大师兄倒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大师兄名叫项笃,也不过是二十出头,已是极惜字如金了。薛云卉觉得他看起来虽不易接近,实际上看人的眼神还是挺和蔼的。 除了二师兄看似嘴上还有些反覆以外,其余几人都道,道友之间相互照应本是应该。 薛云卉很是缓了口气,她也知道人多力量大,鬼侯爷一时肯定想不到,她竟能与人同行,这样,明日她顺利跟着全真教这几位一道北上可就容易了。 其实除了他们五个人以外,还有一位名唤魏卿眉的姑娘,要与他们同行。同行的原因,正是晏嵘口里那件「麻烦事」。 第158章 气成这样 本来七夕,是牛郎织女情意绵绵相会的日子,却没想到,好些人家竟闹得翻天覆地,原因不外乎孩子丢了。 拍花歷来猖獗,世人倒也都晓得,平日里几多嘱咐自家的小孩,万不能和陌生人说话,万不要往人少的地方去,万不能落单云云,即便如此,每逢节庆,总有人家抓心挠肺地找不到孩子。而今年七夕,找不到孩子的人家,比往常都多。 「我自开封府过来,出城的那日,还瞧见好些人家围在衙门口哭喊。」薛云卉道。 师叔谢炳嘆了口气没说什么,顾凝却道:「我们自彰德府来,也是如此。」 顾凝不避讳她,倒同她都说了。 顾凝的师父李箜声,乃是全真教得道高人,掌门张继学年纪大了,自然将一应事物托给了自己的得意弟子,也就是李箜声。 李箜声于半月前卜得,中原一带有异数出现,便将自己几个弟子遣下山来,边歷练边查探这异数。师叔谢炳同行保护,临下山前,李箜声还交给了自己大弟子一个紫竹制成的罗盘,并教与他探查之术,凭此罗盘可一路追随异象行走。 自然,顾凝一行,便是追随这异象,到了此地,之后还要继续北上。 顾凝一句句说来的时候,薛云卉就差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道教有高人,她自来也知道,可头一回距离高人的事这般近,虽高人远在千里外,可她还是有些浑身发紧。 想她这个小道姑,给人家卜卦看相,还得真真假假掺合着来,人家远在深山,就能察觉天下有异了,那得是何等的厉害! 她是万不要上武当山的,万一被顾凝的师父瞧见,把她也认成异数怎么办?好在顾凝师兄弟三人和这位小师叔还年轻,道行还没这么深,不然,她宁愿被鬼侯爷抓回去又咬又骂、不给饭吃,她都不敢与他们同行。 当下薛云卉把自己在开封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只是说到有位大姐十一二的孩子丢了,那孩子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时候,一向少言寡语的大师兄项笃突然出了声,「果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 薛云卉被他吓了一跳,见他目光定定看着自己,等着她的答覆,连忙道:「我也是听同行的人说的,他们倒是从那大姐口中听来的,想来应该不会是假的吧?」 项笃收回了目光,一脸的若有所思。 薛云卉却莫名其妙,转脸去看顾凝,顾凝总是会给她解答。 果见顾凝轻嘆了口气,同她轻声道:「明日同咱们一道走的魏姑娘,原是大师兄旧识,她家中弟弟七夕丢了。这位小兄弟已是九岁,还有些武功在身。倒是,正是那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的纯阳命格。」 薛云卉讶然,这事就有点蹊跷了。 这么大的男孩子,按说不会丢,拍花子与其费这个工夫,不如抓几个三五岁的,来的容易。可从这二人生辰年月上这么一看,似乎两人的丢失,有什么特定的联繫。 薛云卉试着道:「八字这种事,轻易说不得吧?」 言下之意,莫不是有人专门打探过什么? 项笃仍是思索着,并不说话,顾凝道:「魏姑娘说,其弟纯阳命格,街坊邻居都知道,常请他家住两日,镇邪。」 这便麻烦了,谁晓得是谁说出去的? 想来开封那位纯阴命格的孩子,因常招来阴气小鬼之类,也被街坊邻居所知了。 街坊邻居每日搬着杌扎往小巷口一坐,东家西家的事,自然没有不知道的。 薛云卉琢磨了一番,道:「要是那开封丢的,是个女娃,那可更耐人寻味了。」 顾凝点头,如果是那样,极阴极阳可就对上了。 众人都不晓得怎么继续说下去,室内一时沉默了几息。 倒是师叔谢炳关心起薛云卉出行的问题,才将这个没有头绪的话题揭了过去。 人家人人一匹马,连那魏姑娘都备好了,薛云卉却只靠两条腿走路,如何跟人家一道?难不成还要蹭顾凝的马?怪不好意思的。 她想想自己包袱里,被缴来缴去,还剩下的一百两,忍着心疼道:「要不,麻烦顾贤弟替我买匹马来?要是一匹老马,我还是出得起钱的。」 说着,心下嚯嚯得疼。 顾凝见她这牙上似黏了胶的样子,眼里有了笑意,「薛兄不必如此,顾凝送你一匹便是。」 这话一落,薛云卉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真真,天底下没有比顾凝更好的人了! 晏嵘呛了一声,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看了顾凝一眼,「这么多年的手足情谊,怎么没见你送师兄我点什么值钱的?」 顾凝根本不理他,只道了一句「你又不差钱」,便问起薛云卉喜欢什么样的马来。 晏嵘摇头嘆气不止。 ...... 晏嵘被顾凝撵出了这间房,另开了一间自己住。薛云卉不大好意思,顾凝却道:「二师兄巴不得自己住。」 晏嵘去掌柜那又要了间房,回来的时候,直冲薛云卉笑。 薛云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才听他道:「我方才下楼的时候,遇上来这房间搜你的那个侍卫了。他和另外一个人说,他们几人把这一带扫了两遍,都没找到人,他们家侯爷气得连饭都不吃了。我说薛道友,能把人家侯爷气成这样,你本事也是不小啊!」 晏嵘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道:「我晚间还下去转转,我得瞧瞧这侯爷晚间的饭,是不是也不用吃,光气就饱了,嘿嘿。」 薛云卉不知道怎么接他这个话,只得干笑了两声。 她还吃了顾凝给她买来的两块油盐烧饼呢,鬼侯爷至于气成这样吗?她又不是没给他说过她要跑路,他心里头就没点准备? 况且她有什么要紧的,跑了就跑了,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不吃饭不是?到时候饿得难受了,还不是自己遭罪?一看就是没挨过饿的,不晓得自己肚子最要紧! 她叽里咕噜地腹诽,面上却不由露了几分忐忑之意。 晏嵘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迈着悠闲的步子,往他自己一个人的客房去了。 顾凝出去给薛云卉买马,薛云卉自己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似乎总能听见屋外有熟悉的男人脚步声传来,细细去听,又什么都听不到。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过了一下午,天色渐晚,顾凝又去替她买了饭,回来的时候,晏嵘也跟来了。 他进了门便笑着道:「果然,又被我听见瑞平侯的侍卫私下嘀咕了。」 第159章 至于吗? 「怎么办?爷这回连酒都不喝了,我听着似是就喝了一杯,便把那酒壶摔了。」说话的是二胖,华康、庄昊他们已是轮番进去过了,这会儿在走廊间,面面相觑。 华康一下接一下地嘆气,连素来机灵的庄昊都没了法子。 二胖试着道:「要不让大方去?」 话音没落,就被华康打断了,「可算了吧,侯爷没追究大方和瘦杆的失职就不错了,还指望得什么好脸?」 这话不假,二胖也没了别的办法,「康哥,这一片地方咱们都搜了个遍了,哪还有什么好躲的地方?除非,还在这客栈里!」 华康听着眼皮跳了一下,「客栈里也都搜了,哪里有人影?别胡说!」 二胖被他一训,只得闭了嘴,可华康却心里忐忑起来。 方才他查探的那几间客房,有一间里有两人是道士的扮相,他去查问,两人似混不在意,还真没几个客人这般态度。不仅如此,他在那房中查看的时候,总觉得的屋里气息不似只有这两人和他。只他功夫没有冷成和侯爷厉害,若是当时侯爷同他一道进去了,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旁的,也未可知。 道士的客房、房内气息紊乱、两人态度奇怪...... 有什么在华康脑中闪过,华康却摇了摇头,将这点念头扔了出去。 别说这都过去好两三个时辰了,便是当时,他又能怎样,该查该看的他也都查了看了。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们这位「夫人」跑了,华康觉得自己有一种暗自的庆幸。 从之前侯爷要娶的武百户的女儿,到这位定亲又退亲的没落小官之女,他是打心里觉得,便是侯爷还只是瑞平侯府的二公子,这两位都是高攀了,别说如今侯爷什么样的身份地位,不论是太后赐婚、兴盛侯搭线,还是忠勤伯夫人张罗,那至少也得有忠勤伯夫人的出身吧! 忠勤伯夫人之父也不过时四品文官,倒是外祖家和皇后娘娘外祖家是亲兄弟,便是这样,哪个不为忠勤伯娶了这么个夫人,吃了一惊。若他们侯爷真真娶了那两位,京里还不知道传来传去地说什么呢! 所以,这位好夫人跑了便跑了吧,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虽说当下,侯爷气得连酒都不喝了。不喝也好,免得伤身...... 华康操心这么多,旁人自然都不知道,几人围在一处各自嘆气,连身后有人装作路过,听了一耳朵话,都没瞧见。 晏嵘笑嘻嘻地拉了桌前小凳坐了,道:「这回那侯爷倒是吃饭了。」 薛云卉听了,小小松了口气,自己都没察觉,还道:「人家犯不着跟我生气,说生气,也就是一时觉得损了颜面罢了。这不也就好了吗?」 晏嵘看着她,本就自带弧度的嘴角,越发弯了,「那你可想错了,薛道友。人家侯爷是要吃饭还要喝酒,就是气得太厉害了,连酒壶都砸了!说不定啊,连桌子都一道掀了!」 室内静了一静,薛云卉的脸僵在了那里。 至于吗?至于吗? 这都一下午了,还不赶紧消消气算了,怎么就这么大的气性呢? 谁家还没几个逃奴?要是人人都像他一样这么大的气性,那人家什么也不用做了,光生气去了。 气大伤身,不知道吗? 薛云卉止不住嘆了口气,没想那晏嵘又出了声,「薛道友做什么嘆气?难道还为那瑞平侯担忧?」 这话可把薛云卉问得一惊,她怎么可能替鬼侯爷担忧?她自己担心自己还来不及呢! 她赶紧说不,「晏道友别开玩笑了,我都自顾不暇了,那还管得了仇家?」 晏嵘探究地看着她,笑问:「是吗?」 薛云卉被他看得脸色一僵。 好在顾凝出言打断了他的探寻,「师兄你若是闲着没事干,去找师叔下棋去,薛兄还没吃饭呢,你别扰他!」 「师弟你......」晏嵘瞪着顾凝,不相信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师弟,可不管他相不相信,他的好师弟,已是把他推出门去了。 晏嵘走了,顾凝同薛云卉道:「二师兄就喜欢问人家奇怪的问题,薛兄别理他,快吃饭吧,顾凝去给马餵点草,顺便问问师叔师兄,咱们明天什么时候起身。」 薛云卉自然道好,起身要送顾凝,顾凝却按了他的肩头,朝她笑道:「薛兄吃饭吧,不必送我。」 ...... 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怎么了,明明顶可口的饭菜,薛云卉却吃不出来什么好味道。晚间顾凝让她去床上睡,自己去睡小榻,薛云卉推辞了一番,还是被他拒绝了,「兄长不用同顾凝客气,快睡吧,明儿咱们早早起身,城门一开便出城去。」 薛云卉觉得这样应该能避开鬼侯爷的耳目了,毕竟她随他们一道,还没赶过这么一大早出城门呢。 灯被吹熄了,今晚没有月光,只有屋檐下挂的气死风灯,透来些许光亮,薛云卉睁着眼睛,有点睡不着。脑中一时晃过那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时又似乎听见了酒壶砸在地上的声音,恍惚间小楼似乎还颤了两下。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他吓到了,吓得她有些魂不守舍了。她素来觉得自己是个胆子大的,谁曾想鬼侯爷实在是太厉害了,一次一次将她捉走,实在是在她这小心肝上,留下了一大片阴影。 薛云卉暗自摇头嘆气,心道,明儿应该让顾凝用他们全真教的法子,替她定一定魂,想来应该比她的法子好使些......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也不清楚,只是在另一只气死风灯的映衬下,另一间客房里,袁松越还站在窗前。 他在此站了不晓得几刻钟了,前襟被夜风吹得有了些凉意,他一直站着,面色依旧发沉,只是手里紧紧攥了块白布帕子,帕子露出来的绣了梧桐子的角,在风力飘动着。 袁松越低头看了一眼帕子,心口疼了一下。 她真是没有一刻不想着逃跑。 秦游显一出现,恐她心里就有谋划了,打发了魏方,又支走了瘦杆,冒着风险也得拿了她的包袱跑路。在她眼里,自己和她包袱里那百十两的宝钞,全没得比,宝钞是她的心头肉,而他呢,她恨不能离得越远越好!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对她就差没掏心掏肺了,她就一点都感觉不到?难不成,她心里有别的男人?! 这么一想,袁松越心头勐然抖了一下。 真有这个人?这人又是谁?! 第160章 擦肩而过 薛云卉卷了又卷两条袖子,还是有点长,顾凝身量和鬼侯爷差不多了,纵使她在女子里已是高挑,可穿上顾凝的衣裳,还是差得远。 顾凝也嘆气,「要是我和薛兄一般个头就好了。」 薛云卉说那可不行,「我是个矮子,你这样高才显得有男子的英气。」 说完也不再纠结衣裳了,拍了拍顾凝,「赶紧走吧。」 外间已是有了脚步声,师叔谢炳带着项笃和晏嵘正到了门口。简短地问候了两句,便下楼结帐牵马。 下楼的时候,薛云卉不由往楼梯口另一侧看了一眼,鬼侯爷的客房就在那边。那客房的门前还是静悄悄的,想来里边的人还没起身,她看了一眼,又嘆了口气,心道鬼侯爷可别再生气了,反正她是要跑,无疑了。 她正要回过头去,谁知正在此时,袁松越住的那间房突然就有了动静,房门下一息便被拉开了去,与此同时,一只墨色皂靴已是迈了出来。 薛云卉一怔,浑身僵住了。 那靴子已是落在了地上,靴主人墨绿色的长袍下摆,如沾了风一样,飘了出来。 这片衣角,使得薛云卉浑身紧绷到了极点。说时迟,那时快,后背突然被人推了一把,脚下一晃,她身向前倾去,脚没不稳,扑腾一声扑到了前方顾凝的背上。 再看时,目光以被楼道的墙板完全隔开了。 身后是晏嵘不耐的声音,「我说师弟,看好脚下。」 顾凝和她一道回过头去,晏嵘朝他们特意眨了眨眼 而后,晏嵘在一侧探看来的目光中,信步下了楼。 离开那边的视线,他抬手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脚下的楼梯,眯着眼用唇语道:「小心。」 而看过去的袁松越,歪着头想了一下什么,耳朵听着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是四个人。 不过几息,那四人已到了楼下,他向下看去,见衣着打扮同方才那人相像的两人,结帐去了。楼下看不见的地方,有两人低声交谈。 「平日也都是这般早起,你今儿怎么困成这样?要不是我提醒你一句,你就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有人回他,「昨夜睡得不好,多谢师兄。」 方才那人又絮叨了两句,两个结帐的也回了来,年长些的道:「走吧。」 几人返身往后边去了。 后边是马棚,这几人想来是远行骑了马的,袁松越转了身,欲回到房中,正好能借房中小窗瞧见他们,不曾想,华康却是急匆匆跑了过来。 「爷怎么醒这么早,爷可又什么吩咐?」 他一说话,袁松越脚步一顿。后院隐有马蹄声传来,袁松越没再去看,反而微微抬了下巴,看向楼梯另一侧,问华康道:「那边的客房住了道士?我怎不知晓?」 华康被他这一问,这才想起道士的事来,「是住了四个,属下亲自查的他们房间,没什么奇怪之处。」 袁松越听了,默了一默,才「嗯」了一声,「以后遇上道士,多上些心。」 言罢,负手回了房中。 后院马蹄声渐歇,袁松越无意再去看什么,坐回了床边,深深地嘆了口气。 左臂没有任何酥麻的感觉,因为没有人枕着它睡上一夜,可袁松越又觉得它是麻木的,是那种空空荡荡的麻木。 他再找到她的时候,怎么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跟他走呢? ...... 薛云卉见到了那位丢了弟弟的魏卿眉姑娘。 这位魏姑娘一点都不似她的名字那般透着柔美在里头,薛云卉见她穿着柳绿色镶铜绿色襽边短打,一身英气。 顾凝同她说,魏卿眉确实是大师兄项笃的旧识。 项笃四岁的时候,父母便因仇家报仇,同仇家决战致死。决战之前,将他交给了魏卿眉的父亲,魏氏武馆的魏馆主。项笃一直在魏家长大,和小他一岁的魏卿眉,算得青梅竹马。直到十岁那年,项笃得云游至此的李箜声看中,道他颇有灵性,愿收他为大弟子。 李箜声那会儿还算不得有名,任他说得天花乱坠,魏卿眉的父亲魏馆主也不敢信他。李箜声道无妨,亲自带了他们回武当山,这才让人信服了。项笃小小年纪,见得全真教弟子个个武艺高强,佩服不已,待魏馆主问他可否愿意时,他一口便答应了。魏家人虽然待他甚好,可到底是寄人篱下,真不如跟着师父练武修行来的好。 项笃上了武当山,又过了六年,魏馆主在一回比武中被人重伤,自那身体总是好不起来,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他膝下仅一儿一女,小儿魏卿末才刚到练武的年纪,他这一去,一手操办起来的魏氏武馆,这便要衰落了。 好在女儿魏卿眉尚未出嫁,她有一身好功夫,揭过老爹的担子,在两个堂兄的帮助下,将魏家武馆艰难地撑了下去。总得妥妥噹噹地教到自家兄弟手中,她才能放心。 魏卿眉如今已二十有一,魏卿末也已九岁,魏家武馆这两年元气渐回,眼看越来越好了,谁曾想,魏卿末竟然丢了,任魏卿眉将真定翻了个遍,就是找不到他。 就在这个时候,项笃一行沿路查了过来。 罗盘一路指向北方,魏卿眉想都没想,便跟他们上了路。 薛云卉见这姑娘眼下淤青,原本眉清目秀的模样,被这淤青掩住了光彩,她很想好生安慰她一番,总归大家都是带孩子的人,都不容易。 可转念一想,她在这群人眼里可是个男儿,不由连忙勒了缰绳,还是乖乖地跟在顾凝身后。 薛云卉没见着项笃手里那能追异象而去的紫竹罗盘,可罗盘说了,往北,往保定方向去。 正合薛云卉之意。 ...... 再入保定,耳边听着熟悉的吆喝,感受着保定已是由夏转凉的清爽的风,薛云卉有一种异常亲切的感觉。 项笃道,那异数似是就在保定,他们恐要在此逗留几日。然薛云卉却没这个必要。不过她倒准备替他们打听打听消息,待明后日再回涿州不迟,毕竟,她在保定可是要人有人,要名有名。 全真一行自然道谢,她道不用,道友之间相互帮助本是应该,不过现下,她得先去刘俏家中看看。 上人家门去,总不好空手的,她又提了米和面,兴致沖沖地去了,谁想到了刘家,还没敲门,便听到里间有不熟悉的女人的哭声传来。 「俏姐,我怎么办?我就这一个孩子,没了她我怎么活?!」 第161章 不太妙 外间有敲门的声音,最近事多,刘俏不敢耽搁,回身拍了拍泪流不止的周二秀的手,让弟媳孙氏,先将周二秀领进院里去,她自去开门。 快步过去了,隔着门缝看了一眼,她禁不住又惊又喜地嚷出了口,「穗穗妹子!你回来了?!」 她连忙开了门,见着薛云卉打扮得整整齐齐地拎着米面进来,连忙道:「回自己家里来,还带什么东西?」 薛云卉笑,「从外头买的,自然带回家来了。」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问道:「家里人可都好吧?」 「都好,都好,妹子不用惦记!」 听她说都好,薛云卉才大松了口气,往里头觑了一眼,「我方才怎么听着有人哭呀?」 刘俏道是她那绣坊里做活的寡妇周二秀,「就今儿早上,她家里头那五岁的小丫头找不见了!这都急死了!」 薛云卉挑眉,「今儿一早不见得?」 刘俏说是,「有好几个时辰了!怎么找都找不着?说来吓人,昨儿今儿,就我知道的,丢了三个孩子了!」 薛云卉大吃一惊,连忙去问,「七夕那天呢?!」 这话问得刘俏一跺脚,「我的妹子,那更别提!哎呀,保定这几日少了多少孩子!官府都数不过来!」 薛云卉脸色沉了下来。 一路从开封过来,七夕那夜丢孩子的异常得多,可过了这个风头,之后到真没听说过还有丢的,怎么到了保定,怎么还断不了了? 薛云卉很快见到了那周二秀,周二秀一听说她就是那镇住了书院的高人,拽了她便不丢手,「高人,高人,我家妙妙在哪?!」 薛云卉拍着她的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若是不见的孩子是阿荞,她觉得她会比周二秀惊吓十倍。 一想到阿荞,在这不安的气氛里,她心紧了一下。 周二秀还眼巴巴地望着她,她拍了拍周二秀的手,道:「贫道观善人面相,不似有祸事临头,想来不过是虚惊一场。」 周二秀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手有些抖,「真的?真的道长?可她到底在哪?道长知道吗?!」 薛云卉轻轻摇了摇头,「贫道尚且不知,不过善人别急,贫道会暗中替善人留意的。」 那周二秀没得了肯定的答案,颇有几分失落,薛云卉揭过这茬,顺势问她,「孩子在哪儿丢得?你且说说?」 「就在家门口!七夕那日丢了那么多孩子,我也怕,不敢让她乱跑。就今儿早上,我在家里做饭,她说到门口转转,我还说不许跑远,没想到......没想到还是不见了!我当时还隐隐听见咚了一声,没在意,现下想想,定是妙妙她被人逮走,踢墙的声音!」 周二秀说不下去,捂着脸又哭了起来,薛云卉听了她的话,却有些愕然,「善人怎么会觉得妙妙是被人逮走的?还踢了墙?」 周二秀哽咽着,从怀里掏出一直小绣鞋来,抖着手拿到了薛云卉脸前,「妙妙右脚上的鞋都掉在墙根儿了,不是被人抓时挣得,又是什么?!我可怜的孩子!都是娘大意了,没想得那挨千刀的贼这么猖狂,家门口都敢抓孩子......」 薛云卉十分愕然,怎么会有如此胆大妄为的贼人?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突然问道:「妙妙是不是纯阴或者纯阳的命格?!」 她紧紧盯着周二秀,却见她摇了头,「不是,妙妙是阴日阳时生的,我生完她都晕了过去,差点给孩子弄错了......」 她说着,又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孩子,只捧着妙妙的小鞋,又呜呜哭了起来。 刘俏和孙氏忙不迭地安慰她,薛云卉却皱起了眉头。 之后,薛云卉又问了问她们,其他两个孩子丢失的事。那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八岁,一个小子一个姑娘,生辰命格无从知晓,都是昨晚丢的。三岁的男娃娃是家里人包上街买糖吃,将他放在身边,一回头,就不见了;小姑娘则是天近黑的时候,上街给他爹打酒的时候不见的。 这两家到如今也没寻到孩子。 薛云卉把这些消息都听了,心里来回琢磨,却什么都没琢磨出来,又问了问七夕丢孩子的事,便揣着这些事,寻全真教几人去了。 走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另一桩事来,「俏姐,这两日没人来寻我吧?」 刘俏说有,薛云卉大吃一惊,却又听刘俏道:「有两家丢孩子的,来问过,旁的没什么。」 薛云卉松了口气。她同全真一行算是快马加鞭赶来的了,鬼侯爷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快的,她安排刘俏,「别让人家知道我回来了,让那周姐姐也紧着些嘴,就说我要暗中施法,不能张扬,不然就不灵光的。」 刘俏自然道好,问她:「莫不是那个侯爷的人还在抓你?」 薛云卉无奈点头,「俏姐帮我留意这些,看有谁在门前来来回迴转,或者直接上门来问,万万要告诉我!」 言罢,又把自己随顾凝他们下榻的地方说了,嘱咐了刘俏看好家里的孩子,便离了去。 ...... 辛耘书院修建完毕后,还是没有学子来读书,倒不是没人有来这里读书的胆量,而是知府范大人没有放话重新开学。 门口有守门的,薛云卉趁其不备晃了进去,还没刚站到中央学舍的入口间,便觉一阵清风扑面而来。青藤绿叶在木架上沙沙作响,淡黄色的花儿随风晃动,有两条枝蔓伸出来,在空中抱在了一处,又上下晃动了两下,似是人在拱手。 若有凡人见到这景象,恐要惊叫着拔腿跑开,而薛云卉却露出洁白的贝齿,呵呵笑了两声,拱着手快步走了过去。 青藤引她往石椅上坐了,石桌石椅一尘不染,薛云卉自是坐得放心。 她望着整架青藤,遮天蔽日的青藤架里有轻飘飘的声音传来:「道长一别两月,可还安泰?」 薛云卉道尚好,「小友两月来如何?」 「尚算安泰,只是这两日,有些不太妙。道长此来,莫不是算出有什么不妥了?」 青藤这么一说,薛云卉当即聚了精神。 「你先说说,怎么个不太妙法?」 第162章 扯扯大旗 青藤总是比凡人,有不同寻常的感觉,就比如这两日,他道,忽然就有了压迫之感。 「你说的压迫之感,可是觉得似有人在附近施高强法术的感觉?」 青藤说是,「果然还是道长明白。」 薛云卉自然被旁人懂他更多,她记得自己一百多岁的某一年,梧桐庄子上因为疫病死了不少人,当时那疫病还只有个苗头,世人并未往疫病处想,主家管事人以为是庄子里有了邪祟,一口气请来了七位道士来做法。 这七人很有些本事,几十年后确实也名震一方,而梧桐树精那会儿才一百多岁,真是被这几人吓得连眼都不敢睁开,好在这几人没发现她,只尽心尽力地在庄子里去邪祟。 因着根本也不是邪物作乱,几人自然无功而返,只是那时,他们步罡踏斗、掐诀念经威力极大,震得梧桐树精果真睁不开眼去了,连身上的灵力都有些涣散。 青藤一提到压迫之感,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几百年前的这桩事。 她让青藤详细说来,果然听青藤道:「这与吸灵之感又不太一样,只是觉得这保定府似是来了什么法力高强之物,其气势胜我许多,且有渐渐扩大之势。」 这话听得薛云卉心惊,听青藤的意思,这物比之那七个道士的法力还要歷害许多,仅是同城便已有压迫之感? 这到底是什么? 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已是人身,不然,不论是风吹草动还是大风大浪,她多半只能静观其变,说白了,就是被人牵制。 现下,她至少能藏匿人群之中,窥探一二。 青藤又与她说了些许近两日的感觉,只是感觉终究是感觉,他也说不出什么实在的东西出来,薛云卉自然也无从判断,只能又问起他城里连续丢失孩子的事。 「唉,城里因为这个,多少人家都要妻离子散了。书院附近因着出过事的原因,人来人往并不多,七夕那日我未见着,昨晚倒有三人人鬼鬼祟祟在附近的巷子里。那附近有好几家都有三五个孩子,我怕出事,弄了些动静将他们吓走了。也都是些獐头鼠目之辈!」 薛云卉闻言点了点头,看了青藤一眼,倒是笑道:「这些凡人是不晓得,他们住在书院附近不会出事,反而还有庇护,要不这一带怎么是保定城里的风水宝地呢?」 青藤轻轻摇晃了几息,「不过是去些罪业罢了。只是,若我真有本事,定然连这一城,甚至连附近乡县都保了,那才算得庇护,只可惜我亦力量有限。」 他感慨的话,薛云卉倒没怎么在意,只是那一句「连附近乡县都保了」,将她的心神抓了一下。 他们一路多在城中问询,到没注意过城外乡县,此时一听,她连忙问:「怎么?附近乡县也有丢孩子的?」 青藤说如何没有,「比平常的年月也都多些,那丢了孩子的,找人都找到城里来了。」 这下薛云卉可坐不住了,涿州便是离着保定不远,她家中还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儿,虽两人都不是什么纯阴纯阳的命格,可薛云卉就这么一想,还是揪心得厉害。 别了青藤,天色已渐晚,这会儿是哪都去不了了,她返回了同顾凝他们同住的客栈,将这一番打听来的事都说了,自然青藤的事,她不敢告诉。 顾凝他们也打听了不少,几人这么一说,都觉得保定的形势比其他地方不知严峻多少。大师兄项笃的罗盘不再往北指了,这一异数,似就暂时停在了保定。 魏卿眉有些激动,皱着眉头往窗外看,似是这么一看,便能看到其弟一般。项笃难得多说了两句话,安慰她道:「卿末命格不同寻常,定别有用处,这一时不会出事。我明日再去开阔地试一试罗盘,许是能再定一下方向,想来卿末很快便能找到了。」 他说了这么多话,魏卿眉自然感谢又信任的点头,只是薛云卉却被他这句提醒了异数只之事。 全真口中的异数,是不是便是青藤口中那压迫之物呢? 冥冥之中,她觉得很有可能。 只是这话她不能问不能说,更没有人能同她交流一二。心里压了一堆事,总得一个一个解决,于是她道:「到了保定,便离我家不远了。现下这个情况,我也不请几位道友往家中做客了。只我明日想回家探看一番,家中无恙,我自还回来。天下事无小事,身为道士,救世是修行,更是本分。」 她这么一说,几人看她的目光都变了。 全真要求弟子要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只不想这话,在正一教道人口中也能听见,一时间,正一和全真那些不同不和全散了,为了天下,天下道士是一家! 在他们灼灼的目光下,薛云卉突然觉得,真正的压迫之感不是身旁有什么高深莫测之物,而是,你明明不过是随口扯扯大旗,旁人却信以为真...... 她强忍着,才没有尴尬地僵了脸。不过,相比顾凝、项笃甚至魏卿眉肃然起敬的眼神,晏嵘多了几分不大相信,师叔谢炳却仍是一副长辈对小辈的温和态度。 薛云卉默默告诉自己,别人信不信没关心,只要她自己表现出要让人信服的诚意就好了,不要强求太多,免得绷不住了。 ...... 晚间和顾凝又凑合睡了一下,反正刘俏家她是轻易不敢去的,万一鬼侯爷也到了保定,说不定便要往刘俏家打听一番。 透过轻薄的帐子,她目光落在了顾凝睡的小榻上。 一想到鬼侯爷,免不得想到从嵩县启程去开封那几日。鬼侯爷居然自己去睡小榻,让她睡在床上,就尊卑而言,这不是乱来吗? 这么一想,他对她是真的不错,她是没听说过哪家侯爷对待姬妾,还能让姬妾爬到自己头上去。 或者,他并没把她当妾对待? 这不可能,白纸黑字的妾,连他自己都让人家喊过她「姨娘」的,他怎么可能会忘?也许就是一时被她这副好皮相迷惑了吧,毕竟她换了女人的衣裳,是真的有些倾城之姿...... 在有关姬妾和皮相的思索中,薛云卉渐渐有了困意。第二日,她醒的异常早,因为一别三月,她终于要回家了。 第163章 巧遇 近七月中的天气,晨起的清风中已是揉进来丝丝点点的凉意,顾凝牵了薛云卉那匹马,一路送薛云卉到了东城门口。 门口有些热闹,有一队兵丁正要出城,这一队兵二十人之多,前头是个总旗模样的小军官。守门的人对他很是客气,点头哈腰地问候,问候完了,便要把周边的百姓都撵了,让这一队官兵先过。 薛云卉和顾凝自然更要往后排了,薛云卉心道,若是鬼侯爷在此,定看这景象不顺眼,指不定保定的军官立时就要换人了。 只不过他不在,薛云卉还得在这儿排队等着。 顾凝安慰她,「也快呢,官兵都不细看的。」 薛云卉想笑顾凝两句,说他这些日子想来没白白下山歷练,连这个都懂了,话没说,却见前头那个过路的总旗带着人突然往一后撤去,看这架势,似是要给先来的百姓让路。 薛云卉「哟」了一声,沖顾凝道,「没想到竟遇上好军爷了,少见......」 只她这话没说完,便顿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嘴里那个「好军爷」,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顾凝见她这样,问道:「薛兄,遇上故友了?」 只他说完话不见回应,却见薛云卉一转身,把手里的马鞭按在了他手里,道:「我去去便回。」 薛云卉言罢,快步奔着那军官去了。 ...... 同样微带凉意的晨风中,保定一家客栈后院,一行人牵着马离了客栈。 这行人不过是昨儿天黑后才来投宿的,今儿起的倒是早,天一亮便离去了,除了掌柜的,没人留意这行人行色匆匆,被众人叫身「爷」的高个男人,自始自终未见脸色有丝毫和缓。 这行人上次从保定路过南下的时候,还是八个人,现下北上回京,只剩五个人了,一个跑了,另两个留下去找了,人家「爷」自然脸色和缓不下来。 一行人出了客栈,捡了路边随意吃了些早点准备上路。 华康买了一小筐包子拿过来,放在袁松越眼前,「爷稍微用些吧。」 他们家爷两日都不曾好好吃饭了,华康又愁白了几根头髮自己也数不清,他现下有些想念那个跑了路的夫人了,这位夫人虽身份地位配不上侯爷,还一点都不靠谱,可好歹她在这儿的时候,侯爷虽也时不时因她生气,但时不时脸色还有笑影。 可这两日呢?侯爷一直压着心头的怒气,更别提什么笑影了。 有个小女娃在华康身后端了一小筐包子往一旁桌的爹娘那里去,她娘朝她道:「别急,先给包子撒点芝麻!」 小女娃自是听了应了,袁松越却也顺势抬起头来。 小女娃动作极利索,这边转了身,手上抖了两下,便在包子上撒好了芝麻。她回过身来,袁松越瞧见那白嫩冒着热气的包子上,有点点黑粒。 袁松越晃了晃神,眼前冒出有人拿着撒了芝麻的热包子,在手里颠来颠去的,忙不迭凑上去咬一口,又烫得张嘴的样儿。 他当时道她没出息,她只说这样吃才香,他拿了自己不爱吃芝麻之事试探她,她便回他说生病忘了事,他记得自己要回来查一查这桩事情,没曾想她却没同他一道回来。 这人没马,八成也捨不得掏钱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涿州,他就在涿州等着,他不信她还能不露面? 心里想着她的事,倒是把包子吃了下去,华康在一旁看着,只盼着他再多吃几个,只不想街上一阵脚步声传来,他们吃饭的摊前大路上,竟路过一队兵。 这本也没什么,他扫了一眼便要转过脸继续盯着侯爷吃包子,没曾想,他家侯爷也看了过去,只却没似他一般,看一眼便回头,却是突然皱了眉头,看住了。 华康一凛,又看了过去,这下终于看出了不对之处——这当头总旗打扮的军官,如何同他跑了路的夫人长得有七分相像?! 若不是这人身宽体壮,喉头有节,一看就是个男人无疑,华康甚至怀疑,不会是跑了路的夫人假扮的吧? 思虑的瞬间,只听侯爷已是吩咐道:「打听此人姓甚名谁。」 华康听了吩咐,忙不迭地安排人去了,在这群人尚未消失在视野里时,便有了回復。 华康得了回復,眉毛都挑了上去,两步至袁松越身前,道:「回爷,这位正是薛家三爷,夫人的堂兄。薛三爷本在河间府当差,因河间府丢了孩子的事,一路追查到保定来的,现下正要由东出城寻些线索。」 袁松越听了,看着薛三爷薛云涯的背影默了一默,突然起了身:「走吧。」 他们要出城,自也是从东边城门出去,看这样子,是要跟着人家薛三爷了,华康苦笑,侯爷这是见不到夫人本人,连她家亲戚都不放过了吗? 眼看这一小筐包子,袁松越就吃了一个,华康没办法,只能让二胖包起来,带着上路。 薛云涯一行走得不快,还在四处寻摸什么,到东边城门口的时候,门口已是有不少的百姓进城出城了。 袁松越一行往一旁的茶摊上小坐,二胖又打听了些事情,前来回话。 「回爷,保定府拍花也很是猖狂,这两日仍还有丢的。薛三爷从河间府来,河间府丢失孩子的人家也不少。可巧,有一家买糖豆的孩子也丢了,这孩子布兜里揣了满满一包糖豆。约莫是这孩子故意扔下的,薛三爷便顺着这糖豆,一路追到了保定府来。」 袁松越点头,没说什么,心里却道这薛家老三倒有些眼力。 薛云涯是薛云卉二叔薛世歷的次子,是薛世歷继室阮氏所出,只薛云涯同薛世歷很有些不和,两年前离家出走,并未同其他薛家人一样走举业之路,反而直接投军去了。 袁松越之前没把薛家人当回事,更没把薛云卉看进眼里,薛云涯的事他也不甚清楚,这会儿听了,觉得自己得把薛家里外了解清楚些,毕竟,他是要让那人给他做夫人的。 他想着,正要抬头顺势看薛云涯一眼,不曾想,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极其熟悉的清越喊声,一时间把他的心神全全勾住了。 「三哥!」那声音喊道。 第164章 怨念很大 大步跑上前去,口里喊着「三哥」,薛云卉实在没想到,已是招了一旁一人咬牙切齿地看过来。 袁松越眯着眼睛盯着她,脸色一阵阴雨一阵晴。 她可真是好得很,打扮得干干净净,见着她三哥,跑得可真是欢快,似燕儿见了巢一般,全没在自己眼前那别扭、难受、敷衍的劲头。 他不由攥紧了拳,薄唇抿成一条细线,只他坐着未动,内力在体内运转,隐约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兴奋的问候。 两年不见的兄妹,见面总是格外亲切,薛云涯不似薛云洋那赌鬼,他离家之前,已是准备应考生员,二叔薛世歷对他倒是分外看重,只不想突然出了些事,薛云涯愤而离家,两年只一封给阮氏的书信,才让薛家人晓得他还尚在,却是入了军籍。 二人说了几句,薛云涯便问道:「妹妹如何到保定来了?」 薛云卉道与道友小聚,说完,才想起来顾凝还在一旁等着,连忙转过身来同他招手,这边对着薛云涯道:「小妹一路可多亏他照顾。」 她说完,趁着顾凝未来到之前,一垫脚,附到薛云涯耳边说了一句话,这话说得极轻,旁人自然听不到,便是在耳中灌注了内力,也不起作用。 袁松越脸上早已阴云密布。 方才她一抬手,他便顺着她的指尖看了过去,这一看,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她所谓的一路照看她那人,不就是定兴县那次,携她从窗口遁走那人!且这人这身衣裳,可不就是她逃跑那日,同客栈那几个道士穿的吗?! 真是好的很,原来就是此人助她逃脱的! 指骨噼啪响了一下,袁松越狠狠盯了顾凝两眼,转过眼来,却见薛云卉已同薛云涯说完了悄悄话,薛云涯含笑打量她,嘴巴微张,嗔了她一句「鬼丫头」。 而薛云卉却咯咯地笑,这模样看得袁松越脸色一阵发黑,再下一息,似要电闪雷鸣、狂风骤雨了! 只看她那笑意盈盈的模样,此人,莫不是她心头好?! 念头一闪,他心尖似被人掐了一下,再看那男子,眼中突然有了戾气。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了那男子的声音。 「薛兄?」 这一声,只把袁松越眼中的戾气镇住了些许。 袁松越紧紧看着他们,听见女人冲着那年轻道士道:「贤弟,这是我家中兄长......」 薛兄?贤弟? 心脏快跳了两下,片刻又恢復了如常。心尖的痛意消散,袁松越大大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她定是看不上那个道士的! 那道士浑身上下就没一处好! 只他这一口气没松下来,却见顾凝走上了前去,薛云卉一伸手,拉住了顾凝的胳膊。 袁松越目光如箭,直直射了过去,他目光自是冷厉非常,可架不住离得过远,那三人并无知觉。 薛云卉拉着顾凝同薛云涯介绍,一旁有人又开始咬牙切齿地暗骂她没有规矩、不守妇道,她并不晓得。 三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几句,出城的百姓已是走得差不多了,有兵过来同薛云涯请示,薛云涯让他们先行出城,「往路边草里也看看,看清楚点,别漏了。」 他方才并未提及自己来保定到底什么公干,这么一说,薛云卉倒是好奇了,「三哥,你们是在寻什么?还去草堆里扒拉?」 薛云涯笑了一声,随即又嘆了口气,「说来倒让你们都注意些,前两日七夕,拍花可甚是厉害,多少孩子都找不见了......」 薛云涯把话一说,薛云卉和顾凝对了个眼神。 这事最是要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当下两人也不隐瞒,全将话说开了去。 全真教的道士很是有些名声,薛云涯自然有所耳闻,这下也不带着兵一道出城了,招唿了两个兵,简明扼要地安顿了军务,这便要随顾凝往客栈去见众人。 顾凝自然道好,只薛云卉心里放不下阿荞,只道还要往涿州去一趟,「家里孩子还小,大哥身体又不好,我不亲自看了,万不能放心。」 顾凝道是,「薛兄放心去便是,床铺我都给你留着,顾凝还睡榻上,薛兄回来莫忘了再来寻顾凝。」 他说这话,薛云卉自是点头的,薛云涯挑眉看了顾凝一眼,又看了下自己妹子,琢磨了一下,没说什么。 只这话却被那耳力极佳的人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差点拍案而起! 她竟同那什么顾凝,同睡一室?! 她怎么敢?!那可是个男人! 袁松越觉得自己脑中要炸了,心头有一只勐兽在叫喊,恨不能立时扑上前去,将那女人吞到肚子里去,再将那劳什子顾凝撕个稀巴烂! 若不是顾凝一声声「薛兄」的叫着,袁松越真要坐不住了! 手心里的茶碗被他气力震碎,他深吸几口气,把心里翻腾的火气压了又压,眼见着那两人送了她出城,他远远望着那顾凝把缰绳和马鞭都交到她手里,看那样子,甚是熟络,而薛云涯也交代了她几句话,便让她去了。 袁松越眼睛被这一幕刺得难受,他自是想立即跟上去,直接将这女人绑起来,问她为何要跑,又为何同顾凝那外男纠缠不清? 到底谁才是她的男人?谁才一心一意对她?她不知道吗?! 他怎么会看着这么拎不清的女人?! 可他扶额,一时强忍着,才没有立即跟上去。 此刻她独身一人上路,他想绑了她将她带走,不过是一挥手的事。 可是这又怎么样?她不愿意跟他,说什么都要逃开,到底是为哪般,他真的弄不清楚。若是就这么将她绑走,不让她回家探看一趟,她说不定要发火挠人! 在她心里,他知道她年幼的侄女和病弱的大哥才最要紧。别说那二人了,说不定那该死的顾凝都...... 若是怨念这个东西能成形,那此刻袁松越的怨念应该有西湖水这么多,只将他淹得唿吸艰难,找不到北。 他脸色阴沉极了,华康在一旁看着,不知自家侯爷到底要作甚,跑了路的夫人不是找到了吗?侯爷怎么还按兵不动,按着前几次的样子,应立时将她抓回来才对呀? 他是不明白,可袁松越却突然开了口,「二胖,大方,跟在她身后,莫让她瞧见。」 这话可把华康听得一愣,侯爷这是要暗中保护了?不将她抓回来吗? 这边二胖和魏方却是已经得了令,袁松越又叮嘱了一句「切莫被她发觉」,便让二人去了。 遥遥看着已是没了她身影的道路,路旁青草微漾,天边青山隐约,他闭起眼睛,深深嘆了口气。 第165章 归家(上) 半路买了个草帽遮脸,薛云卉偷偷摸摸地混进了涿州城,她心里琢磨着鬼侯爷应该不会这么快到涿州守株待兔,可行事却甚是谨慎,左晃右晃地,到了翠娘的面摊。 卢宁这孩子正趴在桌子上描红,薛云卉一眼见着他乖巧安静地坐在那,一颗心就放了下来,想看家中肯定是无事的! 她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无事了,几步走上去坐到了卢宁眼前。 见着有人来了,卢宁抬头看了一眼,小嘴大张,嗓子却似卡住了,在薛云卉噤声的手势下,半晌,才小声喊道:「姑姑,您回来了?」 他年纪小,薛云卉从不让她和大人一般称唿「姑娘」,只让他同阿荞一般喊「姑姑」,卢宁这一声「姑姑」喊出了,薛云卉这心里,对那正经喊她「姑姑」的小丫头,想得更甚了,恨不能立时飞到小丫头身边去。 她笑着问卢宁,「阿荞在家?这两日家里来过旁人么?大爷怎么样?身子好不好?」 她小声,卢宁半点不敢大声,「回姑姑,阿荞姑娘在家呢,见天儿念着姑姑,家里没来过旁人,大爷身体好多了!」 他这么一说,薛云卉彻底松了口气,既然都好,她不看也罢了,万一让鬼侯爷盯上,那可不好办。可卢宁那句阿荞见天儿念着她的话,真是勾得她心里难受,她想了想,把心一横。 她得抱了那小丫头,狠狠亲两口再走才行! 既是决定了,便不再耽搁,她招唿了翠娘过来说话,又在翠娘的惊讶掩口中,问了几句家里的事。 相比卢宁嘴里的平静无事,翠娘到底知道的更多。 「......前头的戚氏太太后找的男人没了,还惹上了官司,家里赔得一干二净不说,剩下点东西,还被叔伯兄弟分了了,戚太太在大兴人生地不熟的,带着个小儿实在过不下去,这又回娘家来了。如今也有近一个月了,就住离着咱家不远的她那陪嫁小院里。原本她回来同咱们也没什么干系,可她总让人来寻荞姑娘,她热孝不便出门,便让荞姑娘到她小院去,说是想孩子了。」 翠娘这话说得薛云卉脸色沉了下来,「那她把阿荞接去了?」 翠娘连忙摆手,「她还守着孝,荞姑娘怎么能去?大爷万不许的。」 脸色缓了几分,薛云卉抿嘴不语,翠娘却忽然附到了她耳边,「姑娘,那戚太太几次三番打发人来给大爷送药给荞姑娘送吃食,还要看孩子,恐是......恐是想再回来......」 翠娘话没说完,薛云卉便一掌拍在了桌在上,脸色隐有发青。 「她还要不要脸?!薛家是她想走就走,想来就来的?!」 翠娘不敢说话了,可她心里却恨不能给她家姑娘鼓掌,戚太太那样的,真真不能再要了! 她想的自是同薛云卉一样,薛云卉嘴上绷着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气得臭骂戚氏。 天底下怎么回有她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以为人家都是泥捏得性子吗?! 薛家落魄、大哥卧床不起的时候,她便什么都不顾地要和离,然后急赤白脸地寻有钱人家嫁了,唯恐旁人纠缠,同薛家再不来往;现下她自己死了男人,眼看着大哥身子要好了,倒是又寻回来了,她这是仗着自己是阿荞的亲娘呢! 真真气人!别说她都同旁人都有了儿子,便是没有,她有什么脸再回来?是不是打量着她和离的时候,大哥好说话,二话不说就写了和离书,所以她现下回来,大哥也是一样二话都没有? 薛云卉气得快炸了,要问她最烦厌谁,绝对是戚氏没有第二人! 这戚氏既不是大奸也不是大恶,大奸大恶自然人人除之后快,可她呢?专捡了那些漏子噁心人,这一类人比大奸大恶还招人烦!若是打她骂她,她必然眼泪汪汪地哭诉,说不定旁人还要可怜她,「她一个女人也不容易,如何不让人一家人团聚?」 团聚个屁!她就是个见利忘义、耳根还软的自私鬼! 「大哥他什么意思?!」薛云卉急问。 翠娘见她气得不轻,连忙道:「大爷只做不见,不要她的东西,不同她有半分来往。」 这还差不多,薛云卉大松了口气,好歹她大哥还拎得清,要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放了心,又喘了几口气,才问起薛云沧的病情如何,还有卫慕在家中住得可好。 可翠娘却嘆了口气,「大爷自是越发好了,每日也能往巷口走两趟,多亏卫姑娘医术高明!可姑娘不知,就在昨日,卫姑娘家里人找来了,硬是将卫姑娘带走了!」 薛云卉高挑了一双眉,「带走了?果真是她家里人?」 「那是没错的,来的是个男子,卫姑娘叫他兄长的。那男子很是客气,还说多亏咱们家里照拂,留了一百两银子,大爷自是不要的,那卫家人却带卫姑娘走的时候放门口了。」 「卫姑娘当时随他们去了?」薛云卉问。 翠娘说是,「卫姑娘先来还有些不情愿,后头她家兄弟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她便不说话了,回屋拿了东西,嘱咐了大爷几句吃药的事宜,便去了。」 「那大爷怎么说?」 翠娘摇头,「大爷能怎么说?先开始卫姑娘不愿意,大爷还能替她挡几句,后来她自己都情愿了,大爷自然无话可说了。只卫姑娘昨日走后,大爷的病又有些反覆,昨夜咳了半夜,今早宁儿他爹请大夫去了,现下还不知如何。」 薛云卉听着眉头紧皱,眼里有戾气闪过。 卫慕家里的人怎么会突然找过来?若是巧了便罢了,若是旁的...... 这么一想,她更是坐不住了,立时拍了拍卢宁,让卢宁替她前头开路,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薛家小院还是从前的模样,只门前没有人,也没有小丫头坐着玩的杌扎。薛云卉正盘算自己来得急,没给她带点东西,不知道她会不会嘟了嘴巴,就听见一阵勐烈的咳嗽声从院墙里传了出来。 薛云卉哪还管的了旁的,门没关严,她快步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浓浓的药味,卢婶在屋檐下煎药,瞧见她来了,差点打翻了药罐,「姑娘?姑娘回来了?!」 她出了口,那边屋里的咳嗽也是一顿,里间有微哑的嗓音传来:「是穗穗吗?」 「大哥,是我!」 第166章 归家(下) 薛云卉一阵风似得进了屋子,一眼便瞧见薛云沧握拳掩口坐在床上。 她忙不迭去给薛云沧倒水,包袱都来不及放,不曾想一回身,却见薛云沧掀了被子,坐到了床边。 他道:「穗穗,我无事,倒是你,是从哪里来的?洪康来信说你未在保定?」 薛云卉见他坐起来了,还有些紧张,生怕他再冻着,可薛云沧却沖她浅浅一笑,「我已是好了许多了,没事,你坐下说话。」 薛云卉这才正经打量他,见他脸色果然好了许多,原本凹陷的双肩也不那么瘦削了,精神亦是尚好,只还有些咳喘,想来正似翠娘所说,病情反覆的缘故。 她的事太复杂,若是让薛云沧知道她同鬼侯爷都纠缠到了床上,说不定立时背过气去,她在心里哀嘆,嘴上只道:「我正是从保定来,之前往南边找了些活计施为去了,现下回来了,只保定还有些事未了,还得回去,我就是来看看大哥和阿荞。」 她说到此处,突然一顿,「阿荞呢?怎么姑姑来了,也不跑来见我?」 她说着,转头去院里寻那小丫头的身影,谁料薛云沧却道:「阿荞去她外祖家了。」 薛云卉皱眉,转过头来,「戚氏不是守孝吗?大哥怎么还让她去?什么时候去的?」 薛云沧示意她稍安勿躁,「戚氏是守孝,但是阿荞外祖家来人,说是她外祖母做梦想念她,见不着孩子,都卧床不起了。」 薛云卉一听就气得笑出了声,「戚家同咱家都在涿州住着,没见得哪天想阿荞想到卧病在床!这些年,他们把阿荞当过外孙女吗?大哥你也真是,这就是戚氏想见小丫头了,打着她娘家的幌子呢!」 她埋怨地看了薛云沧一眼,薛云沧面色却仍是淡淡的,微微弯了嘴角,道:「我如何不知?也就这一回了,之后,我不会给戚氏再来纠缠的藉口。」 他说这话,眼中有决然之色闪过。 见他这般,薛云卉心下定了下来。大哥之后再不再续弦她都不去管,只他别一时煳涂,再续娶戚氏便是了。那就是个讨人厌的煳涂虫,她可捨不得把阿荞交给这样的娘管教。 抬眼看见薛云沧面色有思索之意,她想问卫慕的事,到了嘴边又作罢了,卫慕能与薛家有这场缘分已是天赐的福气,不然薛云沧这副身子还不知道能熬多久,若卫慕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薛家自当尽力,只他们却不敢再有什么旁的要求了。 薛云卉看了一眼大哥,没再说旁的,只道:「大哥先歇下,阿荞去了也不少时候了吧?我去接她回来。」 「也好。」薛云沧见她面上仍不大乐意,笑着打量她,「出门三月,难道在外同人动气了?气性倒是大了不少。穗穗且放心,大哥心里有数。」 薛云卉被他这么打量着笑说一句,脸色莫名有些僵,心道可不仅仅是动气这么简单,只好扯开话头,「我接小丫头去。」 说完,把倒的茶水放到薛云沧床前,便离了去了。 薛云沧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薛云卉回了自己的屋子,将包袱放下,刚想洗把脸再出门,谁料外间突然有了拍门声,两声响过,许是门外人发现门不过是虚掩着的,立时闯了进来。 薛云卉听到声音,心头莫名一紧,转身出了屋子,一眼瞧见影壁后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那人个头不高,跑得满头是汗,可不就是戚家的老三,阿荞的三舅戚归吗? 薛家同戚家虽甚少来往,可见人还是认识的,薛云卉见戚归急急跑进来,心口砰砰跳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他急问道:「阿荞回家了吗?!」 这一问话音未落,薛云卉脑中忽然轰得一声响,她双眼狠狠瞪着戚归,声音冷得似寒冬腊月的冰水,「你别告诉我阿荞不见了!」 那戚归一听这话,面上一紧,一时没应薛云卉,脚步在薛家小院绕着,眼睛四下去寻,「阿荞?阿荞?!真没回来?!」 卢婶浑身都僵住了,抖着声道:「没有,没回来呀!什么时候回来了?!」 这边薛云沧也听见话语声,衣裳不及披,急着出了门,「怎么回事?阿荞不见了?多长时间了?!」 那戚归已是急的有些发晕了,最近丢孩子的这么多,他们接了阿荞居然把孩子弄丢了,这可怎么了得?! 他兀自发懵,却听得薛云沧一声冷斥,「回话!」 他抬起头来,瞧见了薛云沧发青的脸色。这位前姐夫自来是温和的做派,从不动怒,连他来接自己姐姐和离归家,都未见这位姐夫有什么不满之色,现下这情形,直把他全镇住了。 他不由便道:「阿荞本来在家里好好的,我娘让她同她表姐表妹耍玩,谁知玩着玩着,就不见影了!家里都找了,就是找不到,几个孩子也不知道阿荞去哪了!我家还道她偷跑回来了,这就急着赶回来问,你们竟也没见?!这都有三刻钟了!」 卢婶腿脚不便,听着这话身形不稳,若不是卢宁扶着,便摔在了地上,薛云卉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眼瞪着戚归,恨不能将他手撕了去,可此时哪是撕他的时候? 满脑子都是小丫头被人抓走的情形,小丫头定然哭着喊姑姑,还不知道吓成什么样,薛云卉心下一抽一抽地疼。 从开封到真定,从真定到保定,满天下都在丢孩子,可不仅仅是拍花这么简单,那些人要拿孩子做什么,没人知道,可那些人这么煞费苦心,又能做什么好事?!若是她的阿荞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把那些人都杀了也晚了。 脑子里一团乱,薛云卉再不及听戚归说一句废话,拔腿就要往外边寻人。 「穗穗且慢!」薛云沧喊住了她。 薛云卉勉强顿住脚,转过身来看薛云沧,见他面沉如水,眼中却异常清明。 「阿荞不见至少三刻钟了,按理这个时间应该到家一盏茶的工夫,既是没到,要么迷了路绕远了去,要么......」 薛云沧说到此处一顿,眼中闪过痛色,随即又道,「青天白日,时候不长,应该不至于。老三自城里的路来,没见阿荞,戚家在附近寻了也是未果,阿荞定不在那附近。北边有土丘,南边有树林,阿荞极可能在这两处迷了路或者被什么绊住了。戚家定在城中寻她,所以穗穗你往南,老三往北,我......在家里等阿荞回来。」 第167章 阿荞(22月票加更) 葱郁的枝叶遮天蔽日,火热的日头也不过能从枝叶的间隙中,洒下些许光束。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下,抱着腿坐了个小人,小人倚在树上,小脸耷拉着,唉声嘆气地自言自语。 「......梧桐树仙为什么不给我指路?为什么姑姑请大仙就有用,我请就没用?是不是欺负我小姑娘家家的法力不够?」 她嘟囔着撇了撇嘴,将小脑袋埋进膝间,「姑姑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不要阿荞了?」 她抽搭了两下鼻子,想起刚才在她外祖家,她见到了她娘、外祖母、舅舅、舅母,还有表姐表妹,还有一个哭个不停的弟弟,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只有她娘她知道,在路边见了一回。 她娘见了她就开始掉泪,把她搂进怀里,喊她「阿荞,我的孩子」。 以前她总见着巷子里的小孩子,都有娘抱着,她想娘亲的怀抱肯定又香又软,被自己的娘亲抱在怀里的时候,肯定是甜的,可是她真被她娘抱进怀里了,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全没有姑姑抱她的时候,她觉得踏实安心。 没有暖暖的香气,她额头上湿漉漉的,她知道那是她娘亲的眼泪。她虽然有点不喜欢这种又湿又凉的感觉,可她的娘亲应该是想她疼她,才会流眼泪的。这么一想,她又高兴了些。 可是没等她多高兴几息,她就听见有小孩子大声地哭闹,哇哇地大哭,响亮极了。 她不晓得是谁在哭,可是她娘却一下松开了她,转过身去,将那个大声哭闹的小孩子抱进了怀里,又是哄又是晃地,然后抱到了她脸前来。 「阿荞,这是你弟弟,快叫弟弟!」 弟弟? 她不想叫,只看着那小孩子,见他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也流了出来,对着她呲牙咧嘴的,更不想叫了。 她哪来的弟弟呢?他们家只有她和卢宁两个小孩。 她娘见她不说也不动,好像不大高兴了,又把那个小孩往她脸前抱了抱,还道:「阿荞你是姐姐呢,快抱抱你弟弟吧!你抱抱他,他就不哭了!」 她不知道怎么抱小孩子,她没抱过小孩,都是姑姑时时把她抱在怀里,喊她「心肝儿」。她不敢伸手,吓得紧,她娘却把那小孩往她身上推,她没办法极了,只能伸出两条小胳膊。 这小孩可真沉,她把浑身的劲都使出来了才勉强抱住,她看见她娘笑了,可这个小孩,一点都没有停下不哭的意思,哭得更起劲了,她就快抱不住了。 她外祖母却笑出了声来,她听外祖母朝她娘道:「你看,这多好!前头有个闺女就是你的福气,能替你照看小的!以后有了更小的,她就更会照看了,不用你操心一点!薛家穷,不能使奴唤婢,就得让闺女多学着点!等以后她爹能当官了,你日子就好过了!」 「娘说的是,阿荞是个乖巧的。就是女儿不知道她爹还要不要我了,到底嫁了一回人,还有了孩子......」 「哪怕什么?你有嫁妆,还跟他有阿荞!当初也是给他爹娘守过孝的!就算当初是你自己求去的,现下回来,他怎么就不要你?那姓卫的都走了,不会回来了,怕什么?他们薛家几斤几两,阿荞爹心里不清楚?他们还真敢肖想人家?便是你回去,他家也都是赚了!阿荞爹脾气好,不会怪你的,你得争气,再给阿荞添个弟弟!」 阿荞觉得自己胳膊千斤重,这小孩瞪着她大哭大闹,她真真抱不住了,她也不想抱了,姑姑说了,不能委屈了自己。她一转身,就把那孩子掖在了她娘腿上! 她娘连忙接了过来,许是见她脸绷得紧,问她,「怎么了阿荞?不喜欢弟弟吗?」 她还没回答,她外祖母便道:「你胡说什么?别乱说,小孩子容易当真!」 外祖母说完,笑着拿了块白糖糕递到她眼前,「阿荞最喜欢你娘亲和弟弟了,是不是?回头就让娘亲和你弟弟住进你家好不好?那样你娘亲就能天天和你在一块了?阿荞高不高兴?」 她不想说话,就跟她一点都不想吃那块白糖糕一样。 只外祖母不得到她的答覆,并不罢休,又道:「阿荞要听话,外祖母和你娘亲才疼你,你快跟外祖母说,让你娘和弟弟住进你家好不好?」 白糖糕越来越近了,她没了办法,张口道,「阿荞都听姑姑的!」 「这孩子!不懂事!」外祖母立时板了脸,白糖糕也收回去了,「你姑姑这都几个月不回来了,还不知道野哪去了!不安于室,听她的作甚?以后别听她的!听外祖母的才是正经!你听话,回去就跟你爹说,想要你娘和你弟弟跟你一起住!不然外祖母不给你买白糖糕了!」 什么白糖糕!她才不喜欢吃白糖糕!她要吃姑姑买的小酥鱼! 阿荞觉得鼻子酸极了,姑姑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她不要在这个鬼地方了! 好在她娘开了口:「娘,先别急着教阿荞了,回头慢慢教,阿荞听话着呢,只女儿这还心里没底呢,她爹同我半分不搭腔,我该怎么办呀?」 「哎呦,没出息,都嫁了两个男人了,还不知道怎么拢男人的心?她爹那好性的,你有什么没底的?我教你......」外祖母斜了她娘一眼,想说什么,又看了她一眼便没说,只叫了几个小姑娘进来,说是她表姐,让这几个小姑娘带她出去玩了。 这几个人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她们也不认识她,全不像巷子里的小孩,都缠着她看手相,还一口一个「小道长」地喊她。 很快,她的表姐们便自己玩去了,她一个人站在树下,就这么站着,半刻钟没人同她说话,风唿唿地刮进她的领子里,她觉得很冷,很想回家。 她觉得自己该回家了,不要再在这里了,外祖母家也不大,她隐约记得来时的路,转了转就从门缝里出去了。 出了门,她心里觉得畅快极了,蹬着小腿,就往家的方向跑,等她跑回家,说不定姑姑已经在家等着她了。 可谁知跑着跑着,她就找不到路了。街上都是行人,她想起来卢婶同她说过这两天不能乱跑,街上尽是拍花的,心里越来越怕了。 不能到街上,那要去林子里? 一转眼,她就看到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仙,树仙,快给阿荞指路吧! 可是树仙一声不应...... 第168章 不能告诉她 肚子叫了一声,阿荞揉揉鼻子抬起头来,太阳升这么高了,是不是该吃饭了?她没有热乎乎的饭吃,好在腰间的布袋里有卢婶给她的大枣子,吃了大枣,还得想法回家。 阿荞解了布袋,刚捏了个枣子出来,便听见有唿哧唿哧的声音传来,她急急转头,谁想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灰不熘秋的大狗正耷拉这猩红的舌头,盯着她走了过来。 猩红的舌头上,馋涎滴滴答答地淋到地上的草丛里。 那大狗一步步靠近,阿荞不敢乱动,磨着身后的梧桐树站了起来。 「你、你别过来!我可是无量天尊座下弟子!我会法术的,我一念经,你小命就没了!快别过来!」阿荞抖着声吓唬那大狗。 她这管小嗓子,哪能威慑地了谁?别说这狗听不懂无量天尊,便是听懂了,也不会被她吓到。 大狗不理,只继续朝前走来,阿荞比它高不哪去,眼见着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很想拔腿跑开,或者惊叫几声,可她不敢,姑姑说了,对付狗,你不怕它,它才怕你! 她咽了口吐沫,又站直了几分,把浑身的气力都聚到了脚上,勐地抬脚,大力跺在了地上,「起开!别过来!」 那大狗被她这回一吓,果真顿住了步子,前爪往后撤了撤。 可这狗腹中空空,眼里都是阿荞的细皮嫩肉,这一招半式地根本吓不住它,只顿了这一下,它又试探着朝前去。 阿荞心跳得飞快,见自己卯足了劲效果甚微,小脸都白了几分。 这可怎么办了?! 她攥紧了小手,方才没来得及吃的大枣子在手心硌了她一下,这一硌,她眼睛一亮。 不再多想,她手一挥,那枣子便被她扔了出去,就扔在大狗身侧不远。那狗见着东西飞过,下意识地就转身去寻。 他一转身,阿荞立时一个激灵,就在那大狗探了头去寻枣子的时候,她忽然将那一袋子大枣都倒在手上,然后连枣儿并布袋一同往大狗身后扔了过去。 这么多东西仍过来,大狗真真晕了头,这便调了身子去寻,阿荞再不敢耽搁,勐地一转身,这便冲着树林边缘发力跑去。 阿荞想得总是好的,先用东西引了大狗,然后脱身,可惜这东西是大枣,狗对枣子的兴趣,哪里有对她浓厚? 当下她一跑起来,那狗眼里哪还有枣子,这便跳起来追了上去。 它一追,阿荞也听见了。小丫头眼泪都吓出来了,却不敢回头看一眼,只没了命地往前跑,鞋子跑掉一只,也半分顾不上了。 可她到底人小腿短,根本不是大狗的对手,那狗纵身狂追,几息就到了阿荞身后,再下一息,那狗忽然跃起,直对着阿荞后颈那白嫩的肉便去了。 「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林中不知何时窜出来一个青衣少年,那少年纵身跃起,足下发力,只听砰地一声,一脚正正踹到了大狗头上! 那狗哪里经得他踹,咚地一下砸在了地上,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口血吐出来,昏死了在了草丛里。 阿荞早已吓蒙了,浑身僵硬,张大了嘴巴发不出声音,只是一双大眼睛里,眼泪还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抖着身子看看那狗,见那狗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忽然全身的劲都散了下来,一下跌坐在了草堆里。 「呜呜呜......」 小心肝仍旧砰砰乱跳,小丫头哪里遇过这等险事,刚才能想着吓唬那狗,又拿枣子引住它跑路,已是将全身的冷静都用上了,现下危险没了,小丫头立马捂着脸放声哭了起来。 她一哭,倒把那少年吓住了。 「你......你怎么哭了?是不是那狗方才咬到你了?!咬你腿了?!」少年着急上前来问。 阿荞哭着,摇了头。 既是没咬着,那还哭什么?少年闹不明白了,可人家小姑娘哭成这样,他也不敢说这话,呆了半天,才想起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来。 「别哭了!擦擦脸,我带你出林子!」 他蹲下身把帕子递过去,阿荞捂着脸可看不见,他没办法了,只能拉过阿荞的小胳膊,把帕子塞进她手里。 阿荞被他这一打断,泪意收了不少,捏着帕子擦了两下脸,这才想起来是人家把她从大狗爪下救出来,连忙抬起小脸去打量人家。 是个高个子的少年,她不认识,可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姑姑说了,一定要跟人家道谢。 「多......多谢壮士搭救,阿荞感激不尽!」 那少年还没听人喊过他「壮士」,当下很不好意思地挠了头,「我算什么壮士,也就是......」 他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了,两眼瞪得似牛蛋,「你就是阿荞?!」 阿荞被他急问惊得愣了一下,又点了头,「我是阿荞。」 少年勐地跳了起来,「哎呀」了一声,嚷道:「你姑姑都快找你找疯了!」 「你说我姑姑?我姑姑回来了?!」阿荞又惊又喜,刚想站起来,转眼却突然一顿,谨慎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见她居然不信,直接便道:「我叫魏方,我跟你姑姑一道......」 话没说完,他捂了嘴。 糟了,把底细透出来了!侯爷可是专门吩咐了的,不能让夫人知道! 他这个追悔莫及的模样,可把阿荞看住了。 阿荞歪了脑袋打量他,「你叫魏方?你认识我姑姑?还跟我姑姑一道来的?」 魏方恨不能把舌头咬掉,人家小姑娘可都听得一清二楚了。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又听人家道:「那我可得告诉姑姑,多亏小哥哥你救了我!」 「哎!不行!」魏方这下急了,「不行!万不能告诉她!」 他急红了脸,阿荞倒是不急,仍就歪着脑袋看他,一双大眼睛里有水洗过的光亮,她问:「为何不行?」 魏方被她一问,张口便要道「是侯爷的吩咐」,多亏他咬紧了牙,这话到了嘴边又回去了。就差一点,连侯爷都一併供出来了。 他不说,小姑娘就一直盯着他看,远处似有唿声传来,魏方脑门出了一层汗,再这么下去,不仅小姑娘知道,连夫人都得知道! 第169章 给了藉口 「哎呀,我不能说,不能说!反正我不是坏人!」他说着,连忙蹲到阿荞身前,恳切道:「别告诉你姑姑行不行?!哎呀,就是我一时说漏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她,就看在我替你打了狗的份儿上!」 他急赤白脸地恳求阿荞,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浓密的眼睫扑闪了两下,细微的光束洒在她眼睫的泪水上,闪着灵动的光。 她慢慢点了点头,缓缓道:「那好吧。」 阿荞应了魏方,这又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姑回来了,一使劲就要站起来,谁料脚心一疼,起了一半又坐了回去。 小脸皱巴起来,她低头一看,掉了鞋子的那只脚里,不知何时扎进了一颗尖石头。方才跑得急,没注意,这下疼得她站不起身来。 想想姑姑,又想想自己方才歷得这一番险、受的这一番罪,小嘴一扁,眼眶又红了去。 这可把魏方吓着了,这脚底扎了石头,她定然疼地没法走路了,好在石头自己掉了下来,他想了想,朝她跑来的路看去,一眼就瞧见了她掉落的那一只月白色的绣鞋。 他立时飞身过去,把那鞋子捡了回来。 阿荞见他点脚就能飞出这般远,很是惊奇,而魏方这边,忽然听见唿声往这边来了,急了起来。 他可管不了那些了,攥着阿荞的脚就把鞋子给她穿了上去。在阿荞张口惊讶中,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直奔林子边缘跑去了! 阿荞被他吓到了,「你是个坏人!你是不是拍花的?!」 她惊嚷着,并不晓得魏方是要将她带到林边,只伸了手往魏方脸上挠去,「拍花的!放开我!」 魏方被她挠了脸,挡又挡不住,急急解释道:「我不是拍花的!夫人快来了!我得赶紧把你送路边去!」 是得送路边去,不然林子里那条昏死的狗,怎么解释?这点警觉,魏方还是有的。 阿荞倒是把他这话听进去了,愣了一下,突然问道:「夫人是谁?谁的夫人?」 「夫人就是你姑姑,她自然是......」 「侯爷」两个字到底没说出口,魏方已经恨得真要把舌头咬掉了,他打定了主意,这小姑娘再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了! 好在这会儿工夫,已至树林边缘,不远处的喊声传来,连阿荞都能听见了。 「姑姑!真是我姑姑!」阿荞兴奋地大喊,「姑姑!阿荞在这儿!」 魏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一俯身将她放到了路边的田埂上,趁着他家夫人还没来,连忙又拉了阿荞,「咱们可说好了,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姑姑!」 阿荞没回,另一边却是有了回声,「阿荞?!是阿荞吗?!」 回应的声音传来,魏方再不急得到阿荞的回覆了,只得急急点脚,飞身藏了起来。 ...... 另一边,薛云卉和卢宁边跑边喊,恍然听见似有回应的声音,连忙寻着那声便去了,卢宁比薛云卉倒更熟络这一片路,飞跑着转了个弯,一下就瞧见了阿荞。 「荞姑娘!」他连忙奔着阿荞去了,又不忘往回喊道:「姑姑,荞姑娘在这儿!」 薛云卉听得一声喊,三步并两步奔了过去,一转弯,一眼瞧见阿荞站在林子边的田埂上,伸着两只小胳膊朝她喊道:「姑姑!姑姑!」 薛云卉方才急的浑身冒汗,就怕这小东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现下见了她,忽的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一步到了阿荞身前,一把将她捞进怀里,「你个小东西,你怎么敢乱跑?!拍花的这么多,你长了几个胆子?!你要是丢了,你让姑姑去哪找你?!」 薛云卉抱着她,捨不得打捨不得骂,禁不住责备了几句,阿荞已是趴在她怀里哭了起来。 「姑姑,阿荞错了!姑姑别生气了!阿荞再也不敢了!」 小东西在她怀里哭着认错,还让她别生气,薛云卉这眼泪是再也忍不住了,扑漱漱砸了下来,只将这不懂事的小东西又往怀里揉了揉,才道:「好了好了,姑姑回来了。咱们赶紧回去,你爹爹还在家里等着,别再让他担惊受怕!」 阿荞呜呜哭着点头,「姑姑抱我走,阿荞的脚扎石子了,好疼好疼......」 薛云卉一听,又连忙去看,果见小脚丫上蹬的袜子上有了血痕,心疼极了,想去问她「还敢不敢乱跑了」,到了嘴边又成了,「为何大着胆子跑出来?!」 这句可是问到了点子上,阿荞哭得可更凶了,薛云卉还真没见过她这样,只听她抽抽搭搭地把话说了来。 「......姑姑我再不要去外祖母家了,再不去了!阿荞就跟着姑姑!」 这下薛云卉听了前后,一腔的怒气全烧了起来,她早就看戚家人不顺眼了,这会终于让她找到了藉口。 戚家人可真是好样的,就这么教唆她的阿荞,说什么不能听她的,还想让戚氏和戚氏的儿子进薛家门,可真是打得好主意! 别说她哥哥不是泥捏的,就看他们能不能过她薛云卉这关! 就这么想着,果真见到了戚家人,戚家人正在城里四处寻阿荞,当头过来的,就是戚氏和和阿荞的大舅母洪氏。 戚氏、洪氏见了薛云卉抱着阿荞过来了,两人自是大松一口气,戚氏早就眼泪哗哗,现下见了阿荞,就差泪流成河了。 流泪这方面,薛云卉自愧不如,戚氏急步上前来,薛云卉不进也不退,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嘴抿着,淡淡地看着戚氏。 怎么?现在疼闺女了?把阿荞扔给一群她不认识的小孩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这是自家闺女? 戚氏上前,「阿荞!阿荞我儿!你去哪了,娘快被你吓死了!你怎么能乱跑的!你让娘怎么办?!」 阿荞不说话,只还抽搭着,回头看了戚氏一眼,眼见着戚氏伸了手要来抱她,只将脑袋藏进了薛云卉肩头。 戚氏抱了个空,手僵在了那里,转眼一看薛云卉正脸色淡淡地看她,莫名就觉得一阵凉,「小姑?小姑你回来了?我......我不知道阿荞她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跑出门去!真真吓死我了!」 薛云卉心下冷笑,孩子丢了她不说自己的责任,倒是还扯上阿荞胆子大来了,可真是顶顶好的亲娘! 第170章 打上门去 薛云卉并不点破什么,压着火笑了笑,问道:「太太竟叫我小姑?太太这一身的孝是给谁人守的?我哥哥可好好地在家呢,你叫我小姑,莫不是咒他?太太夫家,我记得姓贺吧?贺太太?」 戚氏倒抽一口气,噎住了,没想着薛云卉撇开孩子的事说这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再去看薛云卉的脸色,那嘴角还噙着笑意,可眼神里透出来的冷,让她浑身僵了起来。 戚氏不敢说话了,那洪氏倒连忙过来开了口,「哎呦呦,小祖宗可找到了!阿荞啊,可不能乱跑了,看把你娘吓得,这会子泪水就没断!都说母女连心,这哪是咱们这些做舅母姑姑的能比得了的?!」 薛云卉抱着阿荞,居高临下地看着洪氏。 洪氏自觉嘴巴比旁人利索得紧,一番话又是疼爱阿荞,又是替戚氏撑腰,到了话尾还不忘暗地里提醒薛云卉一句,你也就是孩子的姑而已,怎么能同人家亲娘相比? 她说的得意,只是抬眼扫过薛云卉的脸色,见薛云卉不急不恼,淡淡地看她,倒是和她想得不一样,当下吭了下嗓子,又道:「阿荞找到了就行,她外祖母在家可是急死了!阿荞,快跟你娘和舅母回去,你外祖母还等着你呢!」 她说着,见这姑侄二人还是不动,不由地上前来,伸了手就要抱住阿荞。 小东西吓得往薛云卉怀里缩,薛云卉自也不会给洪氏机会,闪身错开了去。 洪氏立时不乐意了,「我说阿荞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孩子还是得找她亲娘呀!」 薛云卉冷哼着看了她一眼,先没理她,低头吩咐卢宁,「你去先给大爷报信,让他放心,说我跟阿荞不时便回。」 卢宁得了令,跑开了,薛云卉轻拍了怀里的小东西两下,轻声安慰她,「别怕,姑姑在这儿。要是哭累了,就睡会儿。」 小东西将小脑袋点进她颈窝里,轻轻「嗯」了一声。 薛云卉这才转过头来,目光从洪氏脸上扫到戚氏脸上,见着戚氏紧张地看她,洪氏又一脸「你待如何」的样儿,又勾了嘴角。 「戚大太太说的是,不能让老人家担心。」她说到这顿了一下,见着那二人眼睛皆是一亮,又道:「既然这样,我便带阿荞过去一趟。」 洪氏愣了,「不用吧她姑姑!你这也刚从外头来呢,家去吧,咱们领阿荞回去就行。」 薛云卉看了她一眼,笑问:「怎么?大太太不欢迎我?」 洪氏没想着她非得跟去,当下干笑一声,「咱们这不是怕你累着吗?」 这话没法说了,戚氏看了她大嫂一眼,连忙又跟薛云卉道:「也好也好,那快走吧!家里人都还等着!」 薛云卉点头,也不说旁的,这便跟着二人往戚家去了。 戚家人见着薛云卉抱着阿荞回来了,都大松了口气。有的说什么「小孩子家的就是跑出去玩玩罢了,根本没事」;有的说「阿荞胆子太大了,都是因为没亲娘管教」;还有的嘀嘀咕咕「看人家上门来了,指不定就是人家教唆的,故意让小孩跑路,好找咱要钱要东西嘞」。 戚氏急着去喊这个嫂子那个嫂子,让她们都别乱说话了,她嫂子们却道:「你自己的闺女,快自己抱去,别麻烦人家!」 戚氏被她们一吆喝,果真转过身来,往薛云卉眼前道:「小......穗穗,你累了吧,往屋里坐,阿荞交给我就行!」 她说着伸手去接孩子,薛云卉却视而不见,上下打量着她,问道:「贺太太能抱阿荞几时?」 这话问得戚氏一愣,她自是没薛云卉身强体健,阿荞虽是小姑娘,可到底五岁了,她觉得自己一时都抱不了。 三嫂窦氏上前来,呵呵笑了一声,尖细着声道:「阿荞她姑姑,可没有这样惯孩子的,孩子就得跑跑跳跳地皮实点才好,免得一个不乐意了,就往家门外跑!」 她说着这话,看看薛云卉,又看看一旁的人,方才个个都埋怨她家的两个闺女不搭理那阿荞,这才把人家挤跑了,她可得讨回些面子回来。 薛云卉却哪管她那些弯弯绕绕,直接便道:「三太太这意思,若是你家闺女脚底下扎破了,也让她跑跑跳跳?」 她这话一出,戚家人才晓得阿荞扎破了脚。戚氏急着上前,「阿荞,哪只脚伤了,快告诉娘!」 阿荞不说不动,只把小脑袋藏在薛云卉肩窝里。阿荞不应,戚氏又急红了眼,那洪氏还道:「阿荞,快告诉你娘,你娘都快急哭了!」 薛云卉却哼笑了一声,「咦?戚大太太问阿荞作甚?你不是说阿荞和她娘母女连心吗?你就问问贺太太,哪边的心疼,不就知道了吗?」 她说完,洪氏和戚氏都噎在了当场,薛云卉懒得看他们,大跨步地就进了戚家院子。 同小喽啰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同那坐镇指挥的人分说分说,才有意思。 ...... 不远处的墙头下,魏方脑门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滑。 「二胖哥,你说那阿荞不会同夫人说吧?」 二胖嘆了口气,「我哪知道?你说你嘴怎么就这么快呢?一个五岁的小姑娘,都给你问出来了!」 他嫌弃地看了魏方一眼,魏方立即苦了脸,「她问我问得急,都不先打声招唿,我嘴一秃噜,就说出来了。早知道,该是我看着夫人,你去帮她找孩子......不过,阿荞也答应我了,不同夫人说的。」 「那你就祈祷真她真不说吧,」二胖道:「夫人这么疼她,她同夫人这般亲近,可真不好说......」 二胖说着,见他家夫人昂首阔步地抱着孩子往戚家院里去了,连忙招唿魏方换个墙头跟上去。 「二胖哥,你说夫人不回家,去人家家干嘛,吃饭去?还抱着阿荞,阿荞脚底都伤了!」 二胖说他不懂,「脚底伤了更有由头了,夫人这是打上门去呢!」 「打上门去?!要打架?!」魏方瞪了眼,「那怎么还在这儿干嘛?要是夫人吃亏了,咱们怎么跟侯爷交代?」 二胖无奈又慈爱地看了他一眼,「恐怕吃亏的,不是夫人吧。」 第171章 吓跑的舅母 戚家堂屋,戚老太太已是得了小丫鬟禀报了,说薛家姑娘给了她女儿儿媳没脸,还敢抱着孩子往屋里来。 戚老太太冷笑不已,真不愧是在街上抛头露面的,没脸没皮! 她端坐着饮茶,耳边听着外间杂乱的脚步声进了,连忙放了茶盅,歪在椅子上「哎呦」起来。 「快去看看,阿荞找回来了吗?这可怎么了得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报到我的阿荞身上了?!我的阿荞!阿荞!」 她边哭着,还边捶胸拍桌,薛云卉在外间如何听不见,便是阿荞都听见了,又往她怀里钻了钻。 薛云卉低头道了一声「别怕」,这边小丫鬟掀了纱帘,她便大步进去了。 她甫一进屋,那戚老太太便抖着身站了起来,「阿荞唉!我的心肝!就一眨眼的工夫,你怎么就乱跑出去了?!可把外祖母吓死了!快来!上外祖母这儿来!」 阿荞当然不去,薛云卉喊了声「老太太」,也不客气,坐下道:「您可别急,阿荞这不是回来了吗?」 她这两句倒听不出来旁的意思,戚老太太不好说什么,连忙招唿洪氏,「大媳妇,阿荞她姑姑来了,怎么没人上茶?!」 薛云卉见她净是作态,心道戚氏没有样学样,已是阿荞和他大哥的福气了,不然更麻烦。可戚氏耳根子软,到都来也尽是听她娘的。 洪氏招唿小丫鬟上了茶,薛云卉看了一眼,还是打门帘那个小丫鬟,再想想自进门拢共就没见着几个丫鬟小厮,心道戚氏自居世家大族,其实不过是京里清宁伯府一个偏得不能再偏的旁支罢了,比着薛家,也没阔绰多少,怪不得养不起寡妇女儿,急吼吼地赶紧给她找下家!看来阿荞几个舅母,也是一个想念头! 薛云卉放阿荞坐在她腿上,端了茶问她喝不喝,阿荞自是渴的,喝了半杯。薛云卉不急不慢地餵完了她,放了茶盅,这才开始说话。 「听说老太太身子不大好,是想阿荞想的,这才接了她过来,可是这样?」 见她是个要从头算帐的架势,戚老太太自知丢了孩子他们自然讨不找好,连忙道:「可不是?我是日日夜夜念着阿荞,今日见了她才下了床来的!谁曾想?阿荞竟不念着我这个年迈的外祖母!」 戚老太太说着,眼泪这便冒了出来,又道:「哪里能怪她?她还小呢,当不得自己的家,也做不得自己的主!唉!」 薛云卉一听,就笑了,这话说得可真好,这是说薛家人不让阿荞寻她外家呢!真真一点半星都不提自家从不管这个外孙女死活的事! 那边戚三太太窦氏闻言,眉头飞快挑了一下,急忙陪着上了台,「哎呦,我的老太太!可不能哭!阿荞这不是找回来了吗?这是您老请的佛祖保佑她呢!她要是没您这个外祖母,可怎么办?哎呦,再过几年,等她大了就好了!」 「哦,」薛云卉见这婆媳二人演得认真,来了不少兴致,问道:「三太太这话什么意思?等阿荞大了您有什么打算?我方才在门口瞧见您家后生,倒是个白净的人儿呢!」 她笑眯眯地看向窦氏,窦氏立马警惕起来,当即斜看了薛云卉一眼,「阿荞姑姑倒是好眼力,我儿平日里多在书房用功,少见日头,自是白些,他先生可夸他呢,假以时日,定能一举登科!封侯拜相,不可限量!」 她自然捨不得贬自家儿子一句,只能提高了说话,让薛云卉可别乱打主意,好生掂量掂量自家几斤几两! 谁知薛云卉更是笑了,「呦」了一声,「那可正好,我正看着他好面相,三太太快请他过来,我正好也帮他算算姻缘。早早定了,他也能安心举业不是?」 这可把窦氏吓坏了,她心道这薛家女怎么这么混不吝呢!自己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她还不麻熘地该滚哪去滚哪去,怎么还顺杆爬呢?! 就阿荞这么个黄毛丫头,薛家能给她陪几个钱的嫁妆,她姑姑怎么就敢说这话呢?!莫不是自己嫁不出去,耽误了,想早早给侄女定下了?! 那可不行,自家儿子可等着中了进士,往京里说门高门好亲呢! 窦氏心里气起来,想直接就说道薛云卉脸上去,可见她只一脸含笑地看自己,心头一沉。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万一她死皮赖脸缠上怎么办?岂不坏了自家儿子名声?! 窦氏心里有桿秤,当下再不敢乱说话了,狠狠瞪了薛云卉一眼,扔了一句「我还有事儿忙」,一转脚下去了。 薛云卉暗笑她看着厉害,谁知两句就败下阵来,倒也不再说旁的,嘴上甚是遗憾地啧了两声,又把目光投向了大太太洪氏。 洪氏被她看得一哆嗦,不等她开口,连忙扯开话头,「阿荞脚伤了,我去那些擦伤药来!」 她说完,也急急跑开了。 戚氏的二哥和四哥都是庶出,那两个嫂子本是站一旁看笑话,可眼见着两个嫡出的都吓跑了,生怕薛云卉攀不上嫡出的再来攀他们家,他们虽是庶出,可也比薛家那破落户强吧!万一老太太和小姑真起了意,那可就完了! 两个人对了个惊恐地眼神,匆忙找了个藉口,争先恐后地跑了。 薛云卉眼看着他们跑地比鬼撵得都快,又是好笑又是发恨。 她们看不上阿荞,她还看不上他们呢!戚家这噁心人的门庭,她要阿荞自此以后都不要和这家人再扯上关系! 戚老太太眼见着连庶出的媳妇都走了,屋里就剩她和看在门口发呆的女儿,心里一边为洪氏窦氏及时抽身,保全了她孙子而安心,一边为她这个拎不清的女儿捏了把汗。 她这个小姑这么利害,今儿要是不能让她吃点亏,自家闺女可怎么回薛家的门? 就在戚氏还在为嫂子们都逃得快,又惊讶又伤心的时候,这边戚老太太已是开了口。 「阿荞姑姑,咱们接阿荞过来,却让孩子丢了,是咱们的不是,却也是孩子同她外家的人都不熟络的缘故。你看,孩子有外家也有亲娘,总得让她亲近不是?要不就留了阿荞在这过几天吧!想来阿荞也想着她娘呢!」 她说道此处,还顿了一下,朝着阿荞道:「阿荞你自己说,你还要不要你娘亲?」 第172章 吓瘫的亲娘 薛云卉抱了阿荞在腿上,这边戚老太太话一落,阿荞小身板立时一僵。 小东西如何不想要个娘?人家都有娘亲,偏她没有,自己这个做姑姑的再是疼她,总是和亲娘还差些。戚老太太正是抓着这一点,不问阿荞在不在这儿住,只问她还要不要她娘!往五岁大的孩子身上使心机,可真是好外祖母! 薛云卉心下冷笑,摸了摸阿荞的小脑袋,刚想说句旁的把话扯开,不让阿荞为难了,谁料小丫头将脑袋转了出来,小脸绷得紧紧的,却睁大了眼睛,开口道:「阿荞不想在这儿住,阿荞就想跟姑姑回家!」 这话一出,那戚老太太便眯了眼,看着阿荞,「那你娘怎么办?阿荞不想她了?!」 薛云卉心下暗骂「老妖婆」,连忙将吓得瑟缩的阿荞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的肩头上,错开戚老太太的视线,然后哼笑了一声,道:「阿荞人虽小,可说的话却是清楚的。」 她朝着那戚老太太说话,不忘瞥了戚氏一眼,话说完戚氏果然脸上难看,可戚老太太却没什么知觉,哼哼两声,「孩子小,跟谁的便听谁的,老天爷知道有些人都说了什么给孩子听!」 薛云卉沉了口气,她可不想就这么扯皮下去,于是看了一眼戚氏,见戚氏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笑了笑,问:「贺太太热孝没过吧?怎么到处跑呢?」 戚氏来见女儿,并没真的披麻戴孝,只是穿了一身白衣裳。薛云卉想想她当时急忙离了薛家而去,就是怕大哥死了,她成了寡妇没人要了。 谁想她捡了富商嫁了,这儿子还不会跑,男人却没了,到头来还是成了寡妇!这倒是又着急忙慌地打上了大哥的主意! 戚氏被她的问话和眼神吓得舌头僵了,好在戚老太太素来知道女儿不中用,连忙替她开口了,「阿荞娘原是规矩守孝来着,要不是孩子乱跑,把她吓得去了半个魂,她怎么能跑出来呢!唉!都是冤孽!」 说来说去,还是往阿荞身上怪罪,薛云卉看了眼戚老太太,心下冷笑,却不理她,直接朝戚氏上下打量着,道:「是吗?贺太太?我怎么瞧着不像啊?」 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不等旁人说什么,皱了眉头盯着戚氏看了一眼,道:「贺太太家的老爷,虽说去了才没多久,可头七早就过了,怎么我瞧着,怎么还没走利索呢?莫不是心里头,不大放心?」 她问着说了这话,眼睛只往戚氏身上看来看去,面上露出浓浓的疑惑,只把戚氏看得腿颤了一下。 「阿荞她姑姑!你可别乱说话!」戚老太太突然厉声嚷起来。 薛云卉把目光从戚氏身上移了开,又淡淡的落到了戚老太太身上。 「善人,贫道道号圆清,平日里在城中走动,正是为了解人所难,助人顺遂。贺太太身上,我瞧着是真不大对劲呢!」 她幽幽说着,又去打量戚氏,「我今日才还家,不晓得贺太太家里到底怎么一回事?贺太太,你家老爷走之后,家里做道场了吧?请了几位道长呀?」 她这么认真一问,戚氏不由便回答道:「请了大兴那边庙里的师父,没请道长。」 薛云卉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红唇微启,轻声说了句「难怪」。 戚老太太很是警惕地看着她,薛云卉却是不予理会,嘆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跟戚氏道:「贺家老爷才去没多久,道家的道场也没做,贺太太呢,又从大兴到涿州来了,难怪贺老爷不放心,一路跋山涉水地,跟过来了!」 她这话后头一句音重了几分,话音一落,室内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戚氏张大了嘴,浑身僵的直了,而戚老太太也面色发黑,半晌,使劲哼了一声,指着薛云卉道:「你可别乱说话!」 薛云卉摇头,「贫道怎么会乱说话呢?您看戚太太这面相,双眼凹陷,鼻樑发乌,印堂灰暗,红丝贯瞳......啧啧,贺家老爷这是很不放心呢,一刻都不敢离开!」 戚氏被她说得这两句,浑身绷到了极点,她若要再说,戚氏恐就要瘫掉了。 可薛云卉哪里会放过她,当下又啧了一声,问:「贺太太,你说贺老爷是放心不下家中小儿呢,还是放心不下枕边娇妻呀?」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响,戚氏站的地方已是瞧不见她了,戚氏早已瘫在了地上,浑身颤抖不已,嘴里絮絮叨叨不停,「我没有,我没有!老爷,我没有......」 没有什么,她没说出来,薛云卉侧了侧身,不让阿荞看见一点戚氏的狼狈模样。孩子还小,自己让她听着已是难为她了,再捨不得再让她看见这场面。 戚老太太也被薛云卉吓住了,当下见着自家女儿这个样,一时也有些蒙了,半晌,才喊了门边的小丫鬟,「快来扶姑奶奶起来!」 洪氏早已在门边听了好几句了,当下哎呦了一声,也跟了进来,她匆匆瞥了薛云卉一眼,见薛云卉仍淡定坐着,暗道真了不得了,她是连一句话都不敢说,连忙扶着双腿瘫软的戚氏下去了。 薛云卉至始至终捂着阿荞的小脑袋,不让她瞧见戚氏那狼狈瑟缩的模样。 屋里忙乱了一阵,不消多时又重新落入了安静之中。 戚老太太抖着手喝了口茶,眼睛不住往屋里四处打量,生怕屋里有什么她没瞧见的,立时要跑出来吓人。 薛云卉知道她的心思,幽幽道:「人去了以后,总是比在的时候看得清楚。」 戚老太太端茶的手一抖,茶水差点倾倒出来,几息过后,突然放下了茶盅。茶盅哗啦啦发出一片瓷片撞击的脆响,少顷响声没了,戚老太太却沉了口气,严厉开了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薛云卉看向她一双浑浊的老眼,不避不让,嘴角却越发扬了起来。 「贫道自是消灾解难啊!」 「哼!我戚家满门兴旺,有何灾何难?!」戚老太太把满身的气势都拿了出来,厉声质问,想将薛云卉一下压下来。 薛云卉哪里是她能镇得住的,当下一声轻哼。 「有何灾何难,咱们都要先从八字相冲这事儿说起。」 第173章 吓抖的外祖母 听薛云卉说八字相冲,那戚老太太又是一皱眉。 先前一直往死鬼身上说事,她知道这薛家女想做甚,不就是对她女儿离了薛家又想进门心里有气吗?! 有气又如何?!自家女儿可是跟了她大哥好些年的,还为薛家二老守过孝,两人还有阿荞这么个孩子。 况她大哥那副身子骨,若不是能下的来床了,自家还看不上他呢!如今自家女儿愿意跟着他服侍他,难道薛家不当这是莫大的幸事?真是不识好歹! 戚老太太眯了眯眼,道:「阿荞她姑姑,你这般年纪轻轻的,怎么竟弄这些三姑六婆的事说来说去?听老身一句劝,老老实实的找个人家嫁了吧,趁着还不到双十,兴许还有人家愿意。老身记得阿荞大舅母,娘家有个远房的兄弟,去岁投来涿州的,要不要老身帮你问问哪?」 这阴阳怪气的话,差点把薛云卉听得笑出声来,好个老妖婆,真是存心羞辱她。洪氏那个远房的兄弟来涿州,可是闹了一出大戏,谁人不知? 洪氏那兄弟欠了人家钱逃来了涿州,住了几月没人晓得他底细,兼他长得周正,没多久就有人家看上了,找人牵线说媒。事儿快得很,小定都下了。结果那债主找上门来,连带着这人在老家中原有的妻儿都来了!真真没人想到,这人家中小儿都三岁了! 那女家脸都丢尽了,找人寻事辱骂,搞得是满城风雨。这事儿戚老太太常拿来打压儿媳妇洪氏,没想着今日正好拎出来呲打呲打薛云卉。 薛云卉暗自骂了她好几句,心里越发下了狠心。 她面上不露,默了一默,才缓缓道:「老太太真是说笑了。不过那洪氏男子的事,贫道还真晓得几分内里的,不知老太太知道几分?」 戚老太太抿了抿嘴,暗道她倒是沉得住气,自己那般说她,她竟一点都不动怒,这会倒问起来这没头没尾的话来,不是有什么招数。 她亦不说不动,只眼看着薛云卉。 薛云卉轻笑了一声,道:「世人多茶余饭后闲谈几句,当作笑柄,却不晓得内里的惊险之处。不巧这事经贫道道友手下过了一遭,贫道倒是略知一二。」 她说到此处一顿,又继续说来,「其实也没什么,只当初那洪氏男子与女家相看八字的时候,正是贫道那道友看得。老太太猜看出了什么?」 她眼睛盯着戚老太太,微微笑了一下,又继续道:「大凶。」 「可是那两家根本不听,混说我那道友胡扯,又去找了旁人。这相亲事看八字,行就是行,不行便是不行,万不能勉强。那女家的娘心里没底,偷着问能否把婚事里头不妥之处找出来一观。我那道友说缘何不可,整整做了一日的法,把这不妥之处牵了出来。好叫老太太知道,那男子根本就是有家有室,若这家姑娘嫁过去,到时候指不定要委身为妾,不是大凶,又是什么?」 她风轻云淡地说着,戚老太太听了不吱声,心道她定还有后话,不是简简单单跟自己说说此事这么简单。 自然不简单,薛云卉问完这句,只一顿,立即便道:「八字不由人,两人八字不和更是上天註定。老太太可知晓命硬之说?这等克夫克子克父母的命,总有几个人有呢!」 话音一落,室内气氛陡然一紧,戚老太太的脸色僵了一僵。 薛云卉只做未见,轻轻抚了抚阿荞额角的碎发,又抬了头,朝着戚老太太道:「若是贫道没瞧错,您家,有这样的人吧?」 戚老太太脸色僵的难看极了,薛云卉心道她果然有数的很,又感嘆自己常听老关老邓他们三个嗑牙,果真没错,心下更加泰然,面上越发不急不慢了。 「阿荞外曾祖父母,阿荞是没得有幸见过,便是她外祖父也没有。阿荞的大舅常年缠绵病榻,我曾听说,阿荞还有一位姨母,说是不及三岁便没了。您家三老爷仕途总也不顺,贺太太她姻缘总有阻碍。您家这位命硬之人可真真是厉害,连我家阿荞不过偶来一次,都差点找不见了去呢!」 她每说一句,那戚老太太脸色便难看一分,薛云卉暗自解气,直把这最后一句说完,那戚老太太脸色已是发灰了。 只戚老太太脸上突然便有了狠厉之色,一声冷哼,道:「谁家没有个三灾八难,便是你家,还不是令尊令堂全没了,阿荞她爹亦举业不顺,长卧榻间?!」 薛云卉一听,暗暗道好,她说戚家,戚老太太便拿了她家反驳于她,很是能堵人一嘴,只自己早有准备,当下点起头来,道:「是这么回事。我家本也一帆风顺,可惜家中进了人后便日渐衰落了,这两年,才刚好些呢。」 戚老太太被她这一句彻底堵了嘴,一顿,随即横了起来,「你可莫要血口喷人!」 薛云卉却半分都不动怒,只说不然,「她不过是带了些衰运过来罢了,真正的根不在她处,只在我家有一人,与您家一人八字冲上了,这冥冥之中,运道转了,冲上了。」 这下戚老太太听煳涂了,心道她是要污衊自家女儿,怎生又转了弯子呢? 她眉头压得极紧,只盯着薛云卉看,薛云卉也不吊她胃口,直接便道:「我家这人与您家这人乃是血源相连,两人八字相冲,自然所造之势比旁人厉害许多。她多年与您家这人不相见,两边都得以保全,只一见面,却是必有一伤。今日您也看见了,闹出的阵势可是不小。可到底又没闹出什么来,您可知道缘由?」 戚老太太心里发虚得厉害,早已被她这些话镇住,浑身都绷紧了,看看乖坐着的阿荞,又看看自己,再看向薛云卉时,她正好又开了口。 「贫道在她八字上下了功夫,请了好几位道友花了一年的工夫,替她补上了这一程缺口。她年纪轻,还显不太出来,出了事有惊无险。只是,等她大了,这补上的缺儿便显出来了!」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嘴角一扬,露出几分自得的气势: 「若是谁沖她,她自是无半分伤害的,可沖她之人,恐是就要糟殃了!轻则,久卧病榻,重则,祸及子孙!」 话音一落,戚老太太便是浑身一抖。 薛云卉这边,却将阿荞从怀里放到下来,「阿荞,你外祖母茶盅里的茶水没了,你去端来,找小丫鬟替她添些去。」 言罢,轻拍了阿荞,示意她往戚老太太处走一步。 * *封建迷信要不得,各位看官看看便罢! 第174章 蛇打七寸 方才那一番话,薛云卉说得隐晦,阿荞才五岁大小,自然听不懂,可戚老太太却听得明白。 她如何能不明白呢?她正是那戚家命硬之人,自三岁的时候,便有道人同她批过命格。之后早早嫁进戚家,戚家二老没隔几年便相继亡故,连自己夫君也没能寿终正寝。她是真害怕了,没少请人做法,不想子女虽都尚在,可个个过得艰辛。 今日被薛云卉一语戳破,戚老太太已是又惊又怕,后又听她说自己与阿荞相冲之事,不由便想到阿荞出生那年,她从石阶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休养了半年才好的事。 八字的事,她极不愿意相信,可这么多年她打心底却是越发相信了! 眼见着阿荞迈了小腿要走来,戚老太太恨不能立即起身逃开,可她一个当家主母,如何能如此失态? 可她心里委实怕极了薛云卉说的,这孩子补了八字将来会越来越克她之事!那人可是个道姑,说不定还有旁的阴私手段等着她呢!她不能拿一家老小开玩笑! 这下心头一紧,立即嚷出了口:「我不喝茶!你们走罢!快走!」 她一张口,薛云卉立即俯身将阿荞搂回了怀里。 阿荞被戚老太太嚷得一惊,薛云卉连忙搂紧了她,轻声道:「你外祖母要休息了,咱们不便相扰了。」 阿荞呆了片刻,点了小脑袋,乖巧地趴在薛云卉肩头。 薛云卉抚着她的后背,站起身来,最后看了坐在上首脸色灰白、颤抖不已的戚老太太一眼,心下冷笑不已,却正经同她留了一句话。 「不牵扯便是最好的化解之法。」 言罢,转身大步离开了去。 窗下的一片幽暗的竹林里,二胖和魏方相互对了个眼神。魏方犹觉听了太多,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二胖却是已经彻底服气了。看着薛云卉离去的背影,二胖嘆服地轻轻啊了一声。 「夫人说话,就跟打蛇打七寸一样一样的!我二胖真是佩服了!」 他赞嘆不已,连跟上去都忘了,魏方此时终于转过了脑子,听了二胖的话,道:「那侯爷怎么办?岂不是讨不到一点便宜了?」 这话问得二胖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只他二人并不晓得,他们家侯爷那种说三句回一句的脾性,哪里须得非要在嘴上讨便宜,自还有旁的法子的。 ...... 一路抱着阿荞往家中去,薛云卉拍着她的后背,道:「姑姑今日在你外家耍威风了,本不该当着你的面,只姑姑要让你知道,有些人虽无血缘,却是可以託付,有些人再是血缘嫡亲,也处不得半分。」 她言罢嘆了口气,也不知道阿荞能不能听懂。她今日所作所为放世人眼中,已是极为出格,可为着阿荞日后不再被这戚家人相扰不断,也只好如此了。 她并不知道,在许多年以后,当阿荞贵极一时,面对这些找上门来的戚氏亲戚,十分地气定神闲,三言两语,便将潜伏之危险消弭于无形了...... 薛云沧已是在家中等候多时,阿荞进了门便撇着小嘴喊爹爹。薛云卉放她下来,她立时踮着脚跑到了薛云沧脸前,却不敢往他怀里扑。 薛云沧因着身子不好,很少抱阿荞,一来怕过了病气给女儿,二来也是气力不足。阿荞乖巧,自来知道,想亲近她爹爹也不过往他掌心里蹭蹭,这会儿含着眼泪跑到他身前,也是不敢往他怀里揉搓,怕累着了他。 薛云沧看得鼻头髮酸,蹲下身来,长臂将女儿抱进怀里。 「阿荞。」他轻声喊道。 阿荞搂住他的脖子,眼泪嗒嗒落了下来,「阿荞错了!爹爹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阿荞以后都不敢乱跑了!都不敢了!」 薛云沧摸着她的小脑袋,轻嘆了一声,抱着她站起身来,吩咐一边的卢婶端盆水来。 他抱着阿荞走到屋檐下,坐在了檐下的竹椅上将阿荞放在他膝头。 卢婶端了盆温水,薛云沧湿了手帕,拧干,替阿荞擦起脸来。 阿荞小脸灰扑扑的,眼泪又沖在脸颊上,一点没了平日里白净的模样,花了小脸。薛云沧不紧不慢,一下下替她擦洗干净,又将她一双小手也擦净了,褪了她瘸着的那只脚上的鞋子,见着袜子上有了血迹,眸光一颤,又替她脱了袜子,轻轻地擦洗。 各处都收拾好了,见她仍大着眼睛小心打量自己,薛云沧心下酸涩,又将她抱进了怀里。 「是爹爹不好。」他道。 阿荞连忙摇头,熟悉的药香钻进她鼻尖,豆大的眼泪只往下掉。 薛云卉看着这父女俩直嘆气,恍惚间,忽然想到,若是自己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情形,必然不会是戚氏那种娘,说走就走连头都不回。 念头刚一闪过,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怎么会想着自己要当娘呢?她又没准备成亲,如何给人当娘?她可真是多想了。 她摇头,脑海中却勐然闪过一人极力压着怒气看她的样子...... 「穗穗。」 薛云沧喊她,将她从恍惚中一下叫了回来。 「怎么了,大哥?」 「想什么呢?我说,阿荞你先带着去吧。我有些事要做,怕再顾不上她,你带着,我总放心些。」薛云沧道,声音中流出淡淡的决意。 薛云卉似乎有些明白,并不多问。 她还要回保定去,不仅是同全真的道友说好的缘故,更是因为青藤说得话,让她颇为不安。保定乱,家中有孩子的更是危险,阿荞也是小孩子,她并不想带去。 显然涿州也未必安全,两地离得近,涿州同保定下辖乡县也无甚区别。戚家应该不敢来纠缠了,可薛云沧既然要把阿荞交给她,想来确实照看不了。 思前想后,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省心。 她应了,翌日便抱着阿荞离了涿州。 ...... 二胖让魏方看好薛云卉,自己回去回了话。 薛云卉带着阿荞不好再同顾凝住客栈,便转而投到了燕子家中,燕子自然乐意,正好阿荞也能交由刘家人照看一二。 袁松越这边得了消息,默了一默,想起二胖说的她为了侄女吓得魂飞了一半,又跑去戚家震慑了戚家人的事。 他不由眼里有了思索之意。 真是换了个人。 当年他记得他在薛家不意瞧见她一次,正是瞧见又薛家亲族的孩子缠着她要东西,她十分嫌弃那几个孩子,只不停用手去甩,直把一个小孩甩在了地上,也不闻不问,还跺着脚嚷:「烦死了!」 他当时便觉得不妥,因而后来同她退亲,还不由松了口气,现下她这般疼爱侄女,更是带在了身边,真真同那时全不一样。 他叫了刚寻回来的痩杆,「去涿州查查夫人以前的事。」 第175章 风再大点 燕子家中,薛云卉替阿荞洗了小脚丫子,让她钻进被窝睡觉去了。燕子端了一碟子小点心来,说是晚上若饿了,让小孩子垫垫肚子。 燕子平日里就在家中绣东西托刘俏卖,还有官府的救济银子在,守孝的日子倒也过的去,薛云卉瞧着,反而比她之前在吕四手下讨生活的时候,脸色红润了些许。 薛云卉跟她聊了几句,便让她回去歇了,自己洗了洗,想起今日下晌,跟全真几位碰面时说的事情。 大师兄项笃果真找了一片空地拿出了罗盘测算,罗盘指了西北的方向,几人当天便要寻去,谁知罗盘指的方向却是变了,变得飘忽,无论如何都测不出来了。 几人没了方向,自然无法继续搜寻。罗盘测不出方向,还是头一回。大师兄和师叔都想不出其中的缘故,月儿渐圆,再过一日便是中元节。 中元节俗称鬼节,原是祭祀祖先的节日,只有说是地府在这日将鬼混全全放出,好生生的节日到了夜间,总莫名添了许多阴气。几人一致认为,兴许那日,此事会有变数。 薛云卉望了望几近圆满的月亮,阿荞在身后喊她,「姑姑,搂阿荞睡觉吧,阿荞想姑姑!」 薛云卉自然道好,脱了外边的道袍,进了帐子里。拿蒲扇将蚊子都轰了,她躺下拍着小丫头,「睡吧。」 阿荞在薄被里钻出小脑袋,拱进她姑姑的怀里。姑侄俩很快就睡着了。 月光如洗,吕家小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院中燕子攀的葫芦架子,滴熘熘挂了几颗小葫芦随风轻摇。 保定府入了深夜,盏盏灯火熄灭,月光下,吕家墙外上忽然投了几个细长的人影。 黑衣在夜风中翻飞,当头一人点脚飞进院内,脚步如蜻蜓点水,转瞬来到薛云卉下榻的厢房门口。 默了一息,房门便被轻轻推开了去,袁松越缓步走进房中。 月光影影绰绰地洒落在床帐上,床帐里的大小两个人儿正睡到酣处。小的那个早已睡横了去,脚丫子蹬在大的那个身上,大的那人丝毫不在意,细长的胳膊伸出来,将小人儿的腿搂在臂弯里。 袁松越看着这姑侄二人的睡相,一时间,来时的满腔不乐消散了大半,站看半晌,才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 这声音轻几乎察觉不到,可床上那个大人儿却突然动了身子,动弹了两下,不耐地嘟囔了一句字。 袁松越屏气凝神去听,听到这话,脸上不满之色立时多了起来。 她道:「热......」 保定这几日暑气迴转,到了晚间也未见许多凉意,这人夜间没了凉爽可贪,不嫌热才是怪的。 想想前些日子,她总是睡下没多久便热得出了汗,一热她便动弹,动弹两下,便摸索着钻进他怀里来贪凉,有时贪凉不够,还上下乱摸乱蹭,将他闹醒了也不闻不问,只自顾自凉快好梦。 见她这下热得不得劲了,袁松越莫名就有些解气,瞪着她含恨看了好几眼。 贪便宜的时候不遗余力,讨尽便宜就折腾着跑路,全天下是再找不到第二人了! 且看她这几日与人相处,不似有什么让她分外挂心的男人。当然,没有最好,不然让他知道她若有姦夫,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同她走得近的,也就是那顾凝,可他也派人查了,顾凝是全真教道士,全真教的道人除非脱离师门还俗,否则不可能如同正一教一般娶妻生子。这一点,倒让人放心不少。况那顾凝只当她是男子,一口一个薛兄地喊,不然就定兴县那次,携她从窗口飞遁,自己也不能轻饶了他! 袁松越含恨看着薛云卉,心里对顾凝警告了一通,又开始琢磨眼前对付这人该怎么办。 其他人都好办,只这人最难办! 袁松越似入了定,眼睛看着薛云卉,心里又盘算起来。就这么想了几息,突然见她那小侄女也动弹了起来。 小孩子一热,就不是嘟囔几句这么简单了。 本来睡横过身的阿荞,翻了个身,似是仍然热得厉害,不安分起来。 袁松越连忙避到房间的阴影里,果见阿荞热得睡不着了,迷迷煳煳地喊姑姑,「姑姑,阿荞热。」 这么一喊,她姑姑便醒了。 袁松越负手站在阴影中,压了唿吸,静静地看着,只见那人被侄女叫醒了,迷煳着去寻床角的蒲扇。 蒲扇就在床角,她也不睁眼看,只瞎抓,抓了好几回,就在袁松越都看不下去,差点给她递到手里的时候,终于抓到了。 她摇着蒲扇给侄女打扇,嘴上含含煳煳道:「不热了,睡吧,睡吧。」 侄女凉快了,摊了小胳膊小腿睡得安实,她却扇得手酸了,胳膊一摊,搭在了一旁,又迷煳着睡沉了去。 袁松越从旁看着,不由有些心疼,心里想她对她侄女也是真真疼爱,连她自己都顾不上了。袁松越静待了几息,见着床上二人又熟睡了,从阴影中走上前去。 一边怨她没心没肺,只知道在他这里好吃好喝,吃干抹净转眼跑路,一边见着她吃点苦头又不忍心,这会儿走到床前,他俯身掀开床上的帐子,探手进去,将她手上的蒲扇轻轻拿了出来。 她睡得熟,毫无知觉。 身侧有轻风拂过,梦里的人感到阵阵凉意,很是舒服的轻哼了一声,翻身转过脸去,迎上了轻风的来处。 袁松越手执蒲扇摇动,接着月光看到了她睡熟的脸,那嘴角微微的弧度,透着她得了凉意的满意。 不由地,袁松越加大了手上的劲儿,睡着的人更满意了,又嘟囔道:「风再大点,更凉快!」 袁松越抿嘴无语。 没心没肺,果真错不了了! ...... 翌日,薛云卉醒来的时候,回味了一下昨夜睡得如何,觉得甚是不错。没想到这吕家的小厢房夜里还挺凉快,比昨日她在家睡得都强许多。阿荞还没睡醒,她拾了床边的蒲扇给她打凉。 蒲扇到了手里,她突然想起,昨夜这小丫头似是喊热来着,自己还给她扇了一阵,怎么这蒲扇又回到床头去了,也是奇怪。 只不过,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说不定自己睡得熟了,将扇子放回去了,也未可知。 第176章 你们继续 薛云卉想把阿荞叫起来,给她穿了衣裳,目光扫见小丫头脚底绑的布头,便没喊她,指尖探出灵力往她脚底扫了一下,这才将她叫了起来。 试着让阿荞下床走两步,阿荞照着做了。 「咦!姑姑,阿荞睡了一觉,脚底好多了!」阿荞小跑了两步,觉得毫无疼意。 外边的皮肉还需得长上几日,里边的血肉却是恢復如初了。 「是吗?」薛云卉眯了眼笑,「指不定是梧桐树仙昨夜给你吃了灵丹妙药了。」 阿荞用力点着小脑袋,「肯定是!」 她说完,突然跑到薛云卉身前,抱着薛云卉的胳膊揉搓起来。 「姑姑昨天抱了阿荞一天,肯定是累了,阿荞给姑姑揉揉。」 见着小丫头这么乖觉,薛云卉深觉真是没白疼,心里软软的,由着她替自己揉捏了一阵,便牵着她出门去了。 燕子醒的早,煎了几块小饼子,烧了一锅玉米煳煳,向姑侄俩招手。既是在燕子家住了,薛云卉自也不客气了去,带着阿荞同燕子一道吃了早饭。 吃过饭,燕子摘了几个小葫芦拿给阿荞耍玩,阿荞谢了她,便跟着薛云卉去了刘俏家里。 今日便是中元节,全真一行定然有所动作,薛云卉不好带着阿荞去,只好将她交给刘俏和孙氏。 这二人如今专门在家看孩子,送了阿荞过来也是正好。阿荞乖巧会说话,刘俏喜欢得不行,抱在怀里就不撒手,薛云卉嘱咐了阿荞不能乱跑,出门去了。 一出门,倒是遇上了宽子过来。 「高人!」离着十丈远,他便同她挥手,然后快步跑了过来。 薛云卉笑眯眯地打量他,「这一大早的,怎么跑来了?人家还守着孝呢,你这样可不行!」 宽子道她别乱说,「我自然守礼!只我听说道长来了,专是来寻道长你的!」 「寻我?何事?」 宽子道有要事,凑上她耳边来,「道长,昨夜义庄附近有怪声,吓死人了!」 ...... 薛云卉到顾凝他们下榻的五江客栈的时候,正瞧见顾凝餵了马上楼。她朝顾凝招手,快步跟了上去。 「贤弟,我方才来之前,听一位友人说起一桩事,甚是奇怪,项道友可在?咱们同他说道说道。」 见她说得认真,顾凝连忙道:「大师兄在,薛兄随我来。」 二人快步上了楼去,正巧晏嵘摇头晃脑地伸展着胳膊出了门。 「这一大清早的,火急火燎作甚啊?」他问。 薛云卉朝他拱手,顾凝答道:「薛兄听说一件怪事,要同大师兄商议,二师兄也来听听。」 晏嵘正要去楼下要壶茶润润肺,却被顾凝拽了胳膊,一併拖到了项笃门前。 项笃的房门开着,三人两步到了门口,谁知到了门口,听见房内有人正在温声说话。 「......这杜仲猪腰汤有强壮筋骨之功效,最宜熬夜之人服用,你用些吧,今日还有得忙。」 说这话的是魏卿眉,她手捏着竹制汤盅的盖子,正将汤盅推到项笃面前,项笃看了一眼那汤盅,復又抬头看她,刚难得张了嘴,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间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见门口严严实实堵了三人。 他想说的话自然没了影,门口三人不想是这么个情况,一时颇为尴尬,这倒罢了,以顾凝的懵懂和薛云卉的厚脸皮,此时打个哈哈,也就揭过了,偏生晏嵘那厮哎呦了一声,道:「来的不巧,你们继续。」 薛云卉差点扶额,连顾凝都皱了眉去。 薛云卉眼见着魏卿眉神色颇为僵硬,项笃面色微沉,暗道晏嵘这厮玩笑真是开过了,他们全真教怎么会有这种弟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收进门去的。 到底是薛云卉要来找项笃的,弄了这么个局面真是让人无语,无语也得说话,薛云卉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那什么,项道友,魏姑娘,我听一位友人说了些怪事,觉得兴许能顺着查出些什么,要不咱们合计合计?」 这话总算把场面从冰封中解冻了,几人进了屋子,刚好师叔从外间回来,薛云卉便把话说了。 「......宽子说,那片林子就用来埋那些没人来认领的尸体,宽子和他义父黑夜间也不敢去,白日里,除了他们父子俩,也无人敢去。昨儿夜里他爷俩明显听着林子里又怪声。这怪声怎么说呢?一会是叫声,一会是笑声,一会又是吼声,都听不真切。不过宽子说,林子里没什么虎豹熊之类,这声怪得紧,他们没听见过。今日便是中元节了,宽子和他义父是不敢过去,只在林子外头上了香,摆放了祭品,自林子外头往里瞧,是瞧不出什么来。」 薛云卉把宽子同她说的话都说了,连宽子吓得那样都告诉了他们,按着宽子的意思,往年中元节也没出过这样的事,他义父都在这守了大半辈了,也没见着这些古怪,所以才找了薛云卉这「高人」说道。 全真几人听了皆是一默,倒是大师兄项笃面上现出若有所思之意。薛云卉刚想要不要问问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就见魏卿眉转头朝她问道:「薛道长可知那义庄在咱们这儿什么方位?」 薛云卉回她:「约莫是西北,我亦没去过。」 言罢,就见魏卿眉眼中闪过光亮,一把拉上了项笃的手腕,「昨夜你测得那几处,是不是西北向出现的回数最多?!」 项笃沉声说是,点了头。 顾凝问他:「大师兄昨夜没睡?一直在测方向吗?」 项笃并不在意此处,仍兀自思索。 师叔谢炳替他道:「昨夜不过歇了一个时辰。」 言罢又转头提点项笃:「这般可不行,少言语以养内气,慎行藏以养神气。熬夜耗神,非是长久之计。」 谢炳开了口,项笃师兄弟三人连忙低头受教,谢炳又笑了,道:「道家最讲缘法,今日薛道长不是带来了消息么?我方才从楼下过,见着那掌柜身后挂了张图,似是绘的保定事宜,倒不妨借来一观。」 有地图在,自是比薛云卉随口估计好上许多,顾凝连忙起身去借,不消多时就借了来,几人往那图上一看,宽子说的义庄附近的小树林,可不就在这五江客栈的西北方向? 项笃眼中似定了想法,刚想说什么,只听外间走廊上又脚步声传来,门敞着,众人向后看去,不想正是薛云涯寻了来。 第177章 他来插手 薛云涯本是来讨个主意的,不想他说完,项笃立时起了身来。 「昨夜我观罗盘,罗盘指向不定,但有两处指示此处最多。一便是方才薛道友提到的义庄附近,即西北,另一处便是东北方向,正是薛善人所说方位。」 项笃难得说了这么一番话,众人未被他惊到,全全只被他话中的意思引住了。 方才薛云涯过来,便道是手下的人追查孩子手中的糖豆,一直追到保定东北的小山坡下。这山坡附近无人居住,山上怪石嶙峋,他们并未直接搜上山去,怕打草惊蛇。 「项道长,接下来什么打算?」薛云涯连忙问道。 「自是兵分两路,先行查探。」 ...... 这么个情形,确实不宜让官兵先行打草惊蛇,项笃说兵分两路,倒也明确了。薛云涯自然要带兵随时接应,其他六人分成两拨,项笃、晏嵘同魏卿眉往东北的山头,师叔谢炳带着顾凝和薛云卉往西北的树林。 日头火辣,几人仍兴致沖沖,薛云卉拉了薛云涯私下说话。 「哥哥,这立功虽是好事,可你手下就这几个兵还是别莽撞了吧。你该去保定卫所借几个来,也稳妥不是?要是你伤了哪,我回家可没法子同婶娘交代!」 薛云涯说他自然有数,「这么大的事,保定的卫所不想立功?正好兵分两路,谁都不耽误谁。不过穗穗,你没同我娘说我在此处吧?」 「自然没有,不然婶娘还不得跟我到保定府来?我看三哥忙活完了这一场,回家看看婶娘吧,婶娘总是想念你的!」 薛云涯不说话了,嘆了口气,胡乱应了一句,岔开了话题,「你自己也小心。他们不晓得你是女子,只把你当男子用,你哪有他们功夫高强,跟在后边便是了,我瞧着那顾凝道长对你甚是不错,你可跟紧他。」 薛云卉道是,兄妹俩相互劝了一番,也不好旁若无人地说个不停,只好让薛云涯离去了。 薛云卉回来的时候,晏嵘正同顾凝啧啧。 「二师兄又犯毛病了,见着什么都乱想乱啧,大师兄熬了一夜,你我做师弟的没想着替他买一碗补汤,人家魏姑娘买了,你半点没不好意思,还啧啧不停!丢人!」顾凝朝晏嵘哼了一声。 晏嵘说他怎么有这么傻的师弟,指了他的榆木脑袋,「不是你我做师弟没做好,那明显是魏姑娘对大师兄......」 话没说完,只见顾凝忽地拧了眉。 「二师兄慎言!你我大师兄皆是全真弟子,怎能说道男女之事!」顾凝严肃了。 晏嵘被他的严肃压得一时语噎了,眼角瞥见薛云卉来了,突然道:「师弟,其实你还是懂的,不然怎么听出我的意思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出来。」 言罢,他连忙转身,「师弟,回见。」 薛云卉走上前去,见顾凝面色不好,只盯着宴嵘离去的地方看,问他:「怎么了?」 顾凝微低着头,闷声说没什么,默了一默,扯开了话题,「薛兄没有佩剑,也是不妥,顾凝只配了一柄剑,倒是大师兄多带了一把,薛兄会使剑吧?拿一把防身才好。」 薛云卉连忙点头谢他,她其实不怎么会,也就步罡踏斗的时候能耍上几下。她见过那鬼侯爷使剑,那剑在他手中简直出神入化,不知道的,还以为剑中有灵。此等境界,薛云卉觉得自己再练上三十年也练不出。然而防身这事,有剑总比没有强。 顾凝领着薛云卉往谢炳和项笃同住的房里去了,进门便瞧见师叔谢炳站在窗前,逗餵停在窗棂上的雀儿。 两人朝他行礼,问他项笃可在,谢炳刚回了一句「出去了」,就见项笃从走道走来回来,瞧那方向,似乎是从魏卿眉房间过来的。 顾凝想起晏嵘的话,不由多打量了项笃一眼,又觉得自己这样很是不好,便不再多看,同他说了借剑一事。项笃自然答应,当即将剑拿给了薛云卉。 薛云卉同全真一行收拾了一番,准备过一个时辰便上路。倒是薛云涯这边,出了客栈没多远,便被保定卫一姓张的总旗叫住了。 张总旗同他认识,这些日子薛云涯带兵便是借住在他旗下。 张总旗上前拉了薛云涯往卫所去,「了不得了,小薛,快跟我来!」 「怎么了这是?火上房了?你还亲自过来?」薛云涯被他吓了一跳。 张总旗说他不亲自来不行,「瑞平侯你知道吧?刚在豫西掀了半边的天,这还没回京呢,走到咱们这,听说那丢孩子的事了,不走了!说要替咱们看看!」 「啊?」薛云涯挑了眉,「真的假的?那位侯爷不是中军都督府的吗?咱们他能管得着?」 「人家可没说要管,就说了解一番!瑞平侯不是刚从开封来么?那边也丢小孩!指不定这位爷也是一路追查过来的!」 薛云涯想了想,不再说什么,那河南卫的指挥使和下边的千户百户,这位爷说绑就绑,说杀就杀,区区保定卫所,还能不让人家插手? 他道:「那张兄这般火急火燎来寻我,也是那侯爷的意思喽?」 张总旗说是,这边迎上了等候的兵,牵了马便交给薛云涯,「可赶紧的!侯爷可等着呢!」 薛云涯骑了马,直奔卫所去了,一路都在琢磨这瑞平侯的事。 如今这瑞平侯同他家中小妹可是定了亲又退了亲的,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人家应想不起什么来,倒是自家妹妹还在保定,回头自己得提醒她,莫要往人家枪上撞,再被人家想起来那不好的往事,以人家如今的地位,那可是要麻烦的! 薛云涯这么深深浅浅地想着,转眼已经到了卫所。卫所自还有人接应他,指了那边的指挥使的院子就让他过去。 指挥使院内院外严阵以待,他匆匆进了院门,便瞧见指挥使大人站在屋里欠身回话。看这架势,这位侯爷是不会只从旁看看这么简单了。他还答应了全真的道士要紧随其后协助,这位侯爷一插手,还不晓得变成什么样? 薛云涯到了门前,自然有人进屋传话,传话的人退出来,他立时便被招了进去。 「下官河间府总旗薛云涯,见过侯爷,见过指挥使。」他规矩行礼。 保定卫指挥使连忙将他唤了起来,「你从河间府一路追查过来,有何线索快同侯爷说来!」 第178章 又要领兵 薛云涯道是,微翻眼皮巧了袁松越一眼,只见座上的人不过二十上下,却是通身冷肃。 他从前没见过这位侯府公子,当年只听说性子冷,是个不易相处的模样,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只这爷一直在翻看图志,没看他一眼,似是也未注意他的名讳,薛云涯暗自松了口气,将近日所查一一道来。 「......下官偶遇几位全真道人,那几位道人从南而来,也是一路追查此事。他们手中有一罗盘可探方向,只是到了保定府便有些不太灵光,遂耽搁了两日......」 薛云涯说这话还没说完,便被那指挥使打断了去,「快闭嘴!几个道士的话你也尽信?还拿到侯爷脸前说?」 薛云涯被他一打断,心中不忿,却不再言语。那指挥使见座上的侯爷皱了眉头,暗道自己说对了,立时就要再训薛云涯几句。本来他保定府的事被一个河间府的人沾了光他便很不乐意了,这人还混说什么道士的话,不训斥他几句真是白费了这么个好机会。 只他刚想开口,座上低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道士如何?接着说来。」 那保定卫指挥使刚想训斥薛云涯,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地被座上侯爷的问话捂了回去。 连薛云涯都诧异了一下,抬眼去看袁松越,却见他正看着自己,神色难辨,却非是责难之意。 「回侯爷,几位全真道长都是有道行之人,他们算出西北向义庄和东北边山头附近有异,已是准备先行探寻了。」薛云涯回道。 「他们有几人?可是两边都去探?」 「回侯爷,是六人,三人往西,三人往东。」 薛云涯回了话,座上没了声音。他看过去,见侯爷面露思索之意,突然开了口:「此事宜早不宜迟,且调兵罢。」 薛云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位侯爷倒是比自己还急些,果见那指挥使也是一愣,又连忙应下,「下官这便让手下的百户亲自领兵过去,侯爷看可行?」 他说着又想起了薛云涯来,眉头极快地挑了一下,道:「这位薛总旗手下那几个兵也是不够,下官也派个百户过去,定然把贼人一网打尽!」 薛云涯心里啐了他一口,自己辛辛苦苦地查了这许久,临到头倒是被他一脚踢下去了!薛云涯自是生气,可又有什么办法?他就是个小总旗,说不上话,也靠不上人! 不想座上的侯爷却突然开了口。 「不必这般麻烦。给他添些人手便是。」 座上的侯爷说到此处一顿,薛云涯哪里想到峰迴路转,心头一阵狂喜,转眼见他微微抬了头,目光不知落向何处,道:「其他的,本侯亲自领兵。」 ...... 日头渐升,日头照耀下的保定府如同夹在炉中的火炭,比之上月最最暑热的天气,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薛云卉喝了一大杯茶,又装了满满一袋子水上路,骑马紧跟在顾凝和谢炳身后,出城没多久,便又觉得口干舌燥。顾凝谢炳亦如是,三人寻了个茶摊匆匆叫了两碗茶。 茶摊下阴凉,连鸟都飞至摊下的木栏上乘凉。薛云卉只顾端了茶水牛饮,顾凝笑着提醒她莫要呛了水,薛云卉应了一身,刚想说一句全真教真是教人沉得住气,就见更加沉得住气的师叔,还有闲暇将剩下的一口水,连碗一併端到木栏上,给休憩的鸟儿饮。 薛云卉感嘆道:「谢道长可真是积功累德、慈心于物,薛远自嘆弗如。」 顾凝安慰她,「修道一途,我等仍前路漫漫。」 薛云卉笑着点头,心道自己哪里是真的修道,初上山拜入正一是受迫也是有心要探深浅,后来下了山,更是满脑子钱财官司,所学皆用来换黄白之物了,从头至尾,真真沉下心来修行几乎没有多少日子。当着全真几人的面,还真是惭愧。 等她将债钱换了,日子稳定下来,到时候再沉下心来修炼吧,不然又这般虔诚的道友在身侧,不定便要露馅了。 稍事休息,三人又上了路,直奔义庄去了。 ...... 宽子所在的义庄,是保定府最大的停尸之地,那些无人问津的尸体先停在义庄里,过些时日若还无人认领,便由着宽子和他义父埋到义庄后头不远的林子里边。 这义庄修在这里不晓得多少年月了,可想而知,那林子里得有多少孤魂野鬼。 今日可是中元节,宽子和他义父不敢怠慢,赶紧把官府偶尔发的些许补贴银子拿出来,买了些贡品,摆了香炉点上香,供在林子边缘。 「宽子,你说的高人果真会来?」宽子义父问他。 宽子点头,「薛道长说要来看的,许是再过些时候吧。不过我也说不好,不过万一薛道长不来......爹,咱怎么办?」 他义父将手下的果品摆得更整齐了些,半晌,才道:「那还能怎么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又没做亏心事,便是有鬼,想也不是对着咱来的!」 宽子点头,「爹说得是,就怕......就怕那不是鬼,是妖怪……」 这话说得他义父也有些浑身僵硬,他们守在义庄这么多年,同鬼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了,说不定这些鬼也识得他们,便不来相扰了。怕就怕是旁的什么东西!要知道,保定前几月,可是连着死了好几个人的! 父子二人越想越怕,不由地往林子里看去。 忽然,林子深处传来一阵叫声,声音很响,不似鸟兽,一路传到林外,莫名就有些渗人。那父子二人吓得半点不敢动弹,只见着一群鸟雀唿啦啦从林深处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似是也受到不一般的扰动一样,顷刻全飞离了这片树林。 这会儿父子俩回过了神来,哪里还顾得了旁的,满脑子都是妖怪的官司,转身拔腿就往义庄跑去。 比起妖怪,还是小鬼亲切呀! 他二人听见响动,惊吓快跑,可林子深处发出动静的一片地方,却瀰漫着诡异的寂静。 一颗合抱粗木下,堆放了几块石头,石头上做了个穿着白布直裰的人,这人年岁不大,坐态安然,下半脸覆了块面纱,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眸子,对着是一群破衣烂衫的乞丐,其中一人躺在地上,腿上有两个血窟窿,咕咕地冒着血。 这人并不理会地上的人,只道:「我说得都记住了?」 乞丐连忙点头,其中一人还道:「道长只管清闲便是,咱们自然都处理得妥妥帖帖!必不让那些人找上!」 石头上的道士微微一笑,眼里却是一番冷意,他并未再说什么,缓缓起了身。一旁一年纪略长些的人凑上前来,此人也是道士打扮,对着刚从石头上起身的年轻道士,态度甚是恭谦。 「宫道长放心,贫道替道长看着!」 那年轻道士又笑了,「甚好。」 第179章 树林深处 那宫道士离开了去,信步踩在混了枯枝枯叶的青绿草丛里,白布道袍的边角一起一落,姿态别样优雅。身后的乞丐和年长的道士不敢吱声,直到他远去了,没了影子,那些人才活泛起来。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乞丐道:「啧啧,好威风的道长!嘿,这年纪不大,气势可不小嘞!」 另一个瘸腿的,把手上的灰往自家几缕破衣烂衫上蹭了蹭,「只看他这通身打扮,那得多少钱!要不是他会功夫,咱们......」 话没说完,就被一老乞丐一拐杖打到了他尚能立着的那条腿上,「再乱说,也把你扔那坑里!」 老乞丐指了趴在地上的血人,这人正是一时失足落尽了一片深坑里,坑里有竖起的尖木,差点将此人扎死。那瘸腿乞丐闻言立时闭嘴了,眼里却犹自闪着不服气的光。 老乞丐不理会他,转了脸来,对着倚在一旁的树上不言语的年长道士道:「胡道长,他们这些人都野惯了,嘴上没把门的,你可别跟宫道长说!咱们私下,怎么着都行!」 老乞丐知道此人并不是那宫道士手下的人,不过是临时凑过来,在宫道士手下听使唤罢了。若不是今日情况紧急,有人立时要寻过来,那宫道士才不亲自现身同他们这群身上透着臭味的乞丐吩咐事体,都是让这胡道士传话罢了。 被叫胡道长的道士,全名胡舍,他自在真定碰瓷被拆穿之后,日子越发地不好过了,只在这附近混些饭钱,倒同一群乞丐混到了一处,后来那乞丐帮里来了个大买卖,乞丐头子觉他还算体面,便让他同人打交道,在中间说话,一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保定。 胡舍学着那宫道士的派头,淡淡笑了笑,却露出一口脏乱黄牙,道:「好说。」 学了一番,觉得忒般别扭。这宫道士一双眼睛他瞧着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光看他那身形身法,定然是正经的道观出身。可人家是给上头的贵人办事,自己这不入流的人,既不认识,也学不像,还是夹在他和乞丐中间挣点钱才是真的。 这么一想,他立马抛开了宫道士那一套,搓了搓手,道:「这话我肯定不传,不过他吩咐的事要是办不妥帖,可就不是我传不传这么简单了!那位什么心性,你们也晓得,昨夜那几个人怎么没得,你们心里没数?」 他一提这个,几个乞丐脸色陡然一青。 他们一路从南边过来,算是走得最远的一队人。到了保定,东西南北的人一汇合,人杂乱人心也乱。 那宫道士前两日亲自前来,说这般不行,人太多,带着的小孩也多,很容易被官府的人发现,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边往西,也就是到了这片林子里,另一边往东。往东的远些,又是半夜里过去,那宫道士不放心亲自带人去了。 他们往西很快就入了这片林子。林子里有片土丘,他们把抓来的小孩都绑到了土丘下边,用马车围着,谁都看不见。 他们乞丐年年也都得拍花,越是逢年过节,越好拍。拍来了怎么办?挑了好的,转手就卖了,不好的,那也不能客气。该要耳朵鼻子眼的,手要稳刀要快;该要腿脚胳膊手的,铡刀更是早就备好了...... 他们这些乞丐,都是这么过来的,对新来的心慈手软,他们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别说有没有好果子吃,光是想把自己受的罪,再从别人身上讨要些回来的心思,也拦不住那些人将刀磨得光亮,下手的时候,一眼不眨地看着新来的人惊恐喊叫,却躲不过一刀两刀的命运,血流满地,哀嚎遍野……自此,同平常人再不一样了。 若不是这么下狠手,哪来的钱供上头的人花呢? 採生折割,千百年来不曾断绝之事...... 不过今年倒是奇了,上头的人接了个大活,说是今年拍花,得花心思了,要专门抓了那纯阳和纯阴命格的来,就按人头算,得的越多,分的钱就越多!若是有那纯阳的男娃和纯阴的女娃,那分得可就更多了! 七夕前半月,他们就沿街打听,到了七夕那日一併动手,这才有了今日在保定汇合的事。 可昨夜,宫道士带着另一队人一走,这些千里遥远忙活了月余的乞丐,可就浑身上下地痒了。先是有两伙人拼了一架,好不容易镇下来,土丘那边却出了事。 夜晚的林子里黑黢黢的,乞丐们心烦手痒,两句没说完,两个乞丐便扭在了一处。两伙人各帮个的,乱成一团。 山丘底下绑了从南边西边送来的孩子,全都绑了手脚捂了嘴,拢共四五十人之多。大的小的都有,几天下来,眼泪都快哭干了去,个个眼神呆滞,神情恍惚,外边闹腾起来,也是恍若未见。 绝大多数孩子皆是如此,不过其中倒有个年纪稍长的男孩子,精气神比旁人强些,一路虽并不折腾,却一直留心周围的乞丐。外边一闹,那撕打辱骂的声音一经传来,那男孩便是眼前一亮。 很快,外边乱成了一团,树林里停歇的鸟都扑稜稜飞跑了去。这男孩不知何时藏了一块尖石子,那石子磨着身上的绳索也不知多久了去,当下用力一挣,绳子立时被他挣开了! 四处伸手不见五指,男孩浑身兴奋,猫着腰便蹿进了黑影里边。他想着,远远地跑开,能跑多远是多远,到了这群乞丐想起他来,他早就不见影了! 可他跟着这群乞丐好几日了,根本吃不饱饭,跑起路来脚下虚浮,而夜间的树林什么都瞧不见,脚下一块突起的石头,一下子就把他绊到了。 扑腾一声,这声响立时在林子里传了出去。 那边还闹着,自然没人听见,可他极不走运,正巧有两个过来放水的乞丐,听着这声响,跟了过来。这男孩被吓着了,若是趴那不动便也罢了,偏他一惊,爬起来便跑。 他一个几日没吃一顿饱饭的人,哪里是这两个乞丐的对手,况方才摔倒,腿还被磕到了,当下瘸着腿没跑多远就被追上了去。 男孩哪里肯屈服,况他还有拳脚功夫在身,使了劲去挣开这两人。两人一看不得了,两嗓子喊开,打架的人也聚了过来,男孩可再跑不脱了。 这男孩正是魏卿眉的弟弟,魏卿末。 * *书中魏卿末由书友emp』零友情出演。 第180章 一泓清泉 魏卿末被扔在地上,周围站了一整圈乞丐,那些乞丐浑身的难受劲头无法纾解,眼看着还有个敢趁乱逃跑的,一个个摩拳擦掌地靠近。 男孩身上有功夫,若不是腿磕得厉害了,加上几日没吃饭,身上无力,怎么可能被抓回来?当下乞丐步步逼近,倒把他身上藏着的愤恨激了出来,只瞪着眼低吼这些人莫要靠近。 有人偏要靠近,魏卿末立时打了上去。靠近的人没想到他还真敢打,直被他一拳砸到了肚子上。他这一拳可不简单,靠近的乞丐立时就捂了肚子。 「小兔崽子!敢打你爷!」乞丐缓过劲骂起来,忽地夺过旁边一人手上的棍子,手一挥,砰地一下砸在了魏卿末腿上。 男孩不及躲闪,发出一声痛唿,腿上的疼意直冲全身,瞬间脸刷白,后背冷汗冒了出来。 他唿痛,那些子乞丐却是都笑了。抡棍打人的乞丐还欲再打,旁边一人却拉住了他的胳膊。那人道:「若我没记错,这可是纯阳的男娃,可值钱呢!别打死了!白费钱!」 那乞丐一听,立时收了手。他不再打,旁边的人却是起了哄,那乞丐一急,砰地将棍子扔到了一边,嚷道:「不打就不能治他?!都给我起开,我得让这小兔崽子知道知道厉害!」 言罢,竟一把拽开了裤带! 众人哄然大笑,笑过,忽然有人眼神热了起来,一个个转过头去,往山丘下藏着人的地方看...... 宫道士回来的时候,那些人正撕扯着几个女娃往林子里各自找地方。魏卿末忍着腿疼与那乞丐厮打不休,他奋力抗争,凭着两只拳头,乞丐半点没讨到便宜。只是那乞丐却心狠手辣,一脚往他伤腿上踹去,直疼地男孩声声怒吼。 宫道士正因不放心才专程回来一趟,不想正看到这般场景。他怒火中烧,飞奔上前,脸上的面纱飞起也顾不上了,一个利落的腿法击出,那还欲伤人的乞丐瞬间跌开一丈远,砰地砸在了地上。 乞丐一口血吐出来,一眼看见是宫道士,倒抽一口气:「宫......宫道长!」 魏卿末方才便看着此人身法利落,武功不低,这会儿一听是什么宫道长,连忙记了下来。那宫道长面纱飞起的时候,他正巧扫见了一眼他的面相。 只是那乞丐却不似魏卿末一般镇定了,当下哆嗦了一下。 宫道士是替后边的金主前来花钱的,几个乞丐头子都对他恭敬有加,加上他自来此持身份,在乞丐眼里跟那些四处抓人的军官差不多了。 他哆嗦了,可没等再喊一声「宫道长」,只觉眼前冷光一闪,瞬间已是毙命。 后边的事,已是极明了了。这些孩子需得是童男童女才符合上边的要求,乞丐竟敢朝他们下手,若不是宫道士及时过来,岂不是全部心血白费了去! 宫道士比那些乞丐更加心狠手辣,当即把其他几个欲行不轨的乞丐全部弄死。 都是些贱命,谁都不敢说什么,只剩下的人,越发地不敢在他脸前露半点小心思了...... 这会儿胡舍提点几人了一句,几人立即神色一凛。 胡舍看着,又笑了,指了指脚下,「依我看,哥几个劳累点,挖得深点大点,宫道长自然乐意。」 几人听了这话也没什么二话,都操起傢伙门口干起来了。 胡舍在一旁倚着树看着,悠悠道了一句:「幸亏宫道长早早得了消息,不然,咱们可有得麻烦嘞!」 ...... 离着半里,宽子便听见了马蹄声,他着急忙慌地跑出院子,眼见着有三人快马而来,看衣着,正是道士打扮,立时乐得脸上笑开了花。 薛云卉跑马跑得得满头大汗,翻身下马,一边摘了头上的草帽扇风,一边同宽子介绍:「这位是谢道长,这位是顾道长,两位都是全真教高人!宽子你不用怕,咱们定帮你探明白!」 宽子义父也出来了,领了三人往义庄离去。这义庄阴气重,放到夏日倒是异常清凉。 顾凝把水囊递给薛云卉,薛云卉咕噜噜喝了半袋,才问起话:「昨夜那声音,今日可又出现了吗?」 宽子说有,「我按着道长说的,一直注意着林子那边。一直倒也没什么,就是方才我和义父过去上香,突然听见又有叫声了!比昨夜响亮得多,连着叫了好几声才消停!」 薛云卉和顾凝对视了一眼,「怎么说?听出来些什么了吗?」 宽子摇头,又挠了头,「吓得腿都软了,哪还敢细听......」 薛云卉略微皱了眉,正琢磨是怎么回事,就听谢炳问宽子义父道:「善人似是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宽子义父被他一问,顿了一下,开了口,「我听着,倒像是人叫的声音。就是......被熊瞎子咬那种叫唤。」 这倒是奇异了,谢炳又问他,「和昨夜的声音一样吗?」 宽子义父摇头,「有些像,又不大一样。昨夜声儿远,听不清楚。」 三人又问了那父子俩些旁的,见着父子俩没什么可说的了,便让二人花了张林子大概的图来。 这偏林子不小,再往北林子的边缘临着一片山,林子和这片山只见横了一条路。这山里没有庄子,只有打猎的才过去,而这条路则是向保定西边的乡县通去。薛云卉看着这图,觉得很不好办,林子已是很大一片了,再临着山和路,只凭他们三人,如何能查出什么来? 好在薛云涯已经往卫所借人去了,他们现下先打个头炮吧。 三人稍事休息,便上了路,按着宽子和他义父的回忆,往声音源头寻去。 林中阴暗,枝叶遮天蔽日不透光亮,林中静悄悄的,只有三三两两的鸟雀在三人的脚步声中惊起又落下。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未见任何奇怪之处。 「这般不行,」谢炳斟酌着开了口,「我等只三人,搜寻本就不易,若再按着同一路前行,何时才能探出些什么?」 薛云卉道是,「那咱们分头去寻吧。」 顾凝也道好,将宽子和他义父话的概略图拿了出来,三人盘算了一番,选了三条线路,在林子另一头再聚。 顾凝知薛云卉功夫远在他二人之下,颇有些不大放心,替她指了中间的路,一来她这边有事,两人都可过去相帮,二来中间的路也近些,只他仍是道:「若是碰见强敌,薛兄切不可恋战,你把此物吹响,顾凝来帮你。」 说着,把一个陶土烧制的哨子塞到了薛云卉手里。薛云卉低头看去,那哨子是个兔儿模样,甚是有趣,不由感嘆顾凝这么好的人被她遇上,真是她顶着漫天风沙艰难前行时,上天赐下的一泓清泉。 她十二分感动,倒也不再道谢,温声嘱咐他也小心些。 第181章 顾凝啊顾凝 薛云卉把顾凝给她的哨子系在腰间,手里持了项笃的剑,沿着说好的方向走了下去。 林子里根本没有什么路,倒是坟头不少。往林子深处,坟头渐稀了,凸起来的土包也渐渐矮平下去,然而周遭环境却阴气森森,有风吹来,都是凉的。 薛云卉抽了几张符纸出来揣在胸前,念了两遍经,掐了个决振了精神,又往里去。 这会儿三人分开已是走了半刻钟了,薛云卉处身之地除了间或有鸟雀的叫声外,其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时时伴随。项笃这柄剑可是不轻,她提了这些时候,觉得胳膊有些酸,想了想,还是又挂回了腰间。 她低头去挂剑,突然,一物嗖地一下窜了出来。 薛云卉神思一凛,手下正握住剑柄,当下一个转身,持那剑便向发声处掷了出去。 可惜她剑术极不高明,仅凭着耳力掷出剑去,没击中什么要物,倒击中了一块顽石。 叮咚一声甚是响亮,薛云卉哀嘆一声,这声哀嘆未过,突然听见咔地一声叫唤。 薛云卉眉头一挑,连忙定睛去看,只见得眼前一晃,自己那偏了的剑竟弹了出去,一下子打在了飞快窜过的黄物身上,那物被打地正是叫唤,倒也顾不得疼了,倏地蹿进了林子里,没影了。 不是人在作乱,原来是黄大仙呀! 薛云卉松了口气,刚想上前将掷出去的剑捡回来,就听见又急促的飞奔声从身侧不远传来,接着是一声唿喊:「薛兄?!」 是顾凝。 薛云卉连忙应他,不过几息,顾凝便飞身到了薛云卉身侧,一把拉过她上下快速打量了一番。 「你没事吧?方才怎么了?遇上人了?!」顾凝急急问她。 薛云卉连忙道:「没见人影。」 「那如何有剑击之声?!」 薛云卉这才晓得,他是听见自己那剑偏打在石头上,以为是有人与自己交上手了,才急着飞奔过来的。 她很是不好意思,人家这么心急如焚的,结果不过是她剑术太烂,打偏了,那得多难看呀。 于是她道:「咳,我本也以为是人,这便急着就要出剑。不想竟是黄大仙!黄大仙邪得厉害,我可不敢惹,急着偏了手,剑也偏了,打在石头上了,倒把贤弟招来了。」 顾凝一听,松了口气,又看了薛云卉一眼,确实没什么大碍,「嗯」了一声,走上前去,将她的剑捡回来。 薛云卉接过剑,同他道谢,「你那边如何?可有遇上什么?」 顾凝摇头,「没什么异常。」 他说着,拿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薛云卉很是过意不去,暗道自己剑术不好也就罢了,还大惊小怪,倒是拖人后腿了,于是连忙道:「我这儿无事,你快回去吧,别回头走着走着,找不到方向了。」 顾凝说无妨,「薛兄这条路虽近,可深入林中,顾凝不太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薛云卉随口回道。 顾凝没说什么,眼帘微掀,看了她一眼。 薛云卉并未注意,却忽然眉头一皱,伸手指上前面一棵树的树干。 「你看!那是什么?!」 她落了话音,连忙走过去,顾凝也跟了上去,两人往那树干上一看,竟瞧见离着地面半丈处的树干上,又一道颇深的划痕,看这划痕,不似很久的样子,像是不久前才形成的,有可能还不到一日。 薛云卉和顾凝对了个眼神,两人也不多说,又往一旁的几棵树寻去。果然,顾凝寻了两颗之后,在往林深处几丈的一颗杨树上,也发现了这么个类似的划痕。看样子,也新得很。 「你说,是不是那些孩子留下来的?」薛云卉问。 顾凝觉得十有八九,「河间府的孩子能撒糖豆留下线索,这里的孩子也能在树上划下划痕。」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薛云卉看看那痕迹,心头却莫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之处。既然说不上来,那还得继续找去。 顾凝自不再回到他那方向上寻,只同薛云卉顺着树干上的划痕往林子深处寻去,两人一共找了八九棵树,就这么跟着划痕往前,少不得偏了些方向。薛云卉拿出宽子他们画的概略图看了一番,根本辨不出此时已经到了何处。 顾凝安慰她,「薛兄别急,待咱们要出这林子时,顾凝使了轻功站到高树上一观,便可知晓了。」 话音一落,薛云卉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顾凝啊顾凝,真是钱多、人好、功夫还强! 若他不是全真教的弟子,估计说亲的人都能从此处排到林子外头!恐怕比她大哥身子好了还强些! 薛云卉拍拍顾凝的胳膊,「真是辛苦贤弟了!。」 顾凝道不辛苦,朝她笑了笑,嘴角弯上去的弧度,比喝着小酒赏一樽弯月还更让人陶醉些。 薛云卉觉得,他若是再朝着姑娘们这么一笑,那说亲的人,得涨得比潮水还快! 不过此时哪里是估摸这事的时候?人家可是全真教的道士,下山也是歷练来了,现下,可不正是在查那天下异事吗?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凝已是向前去了,薛云卉很在他身后,瞧了一眼他高挑的身影,又暗暗啧了两声。 只是她这边收了目光,眼角却突然瞥见远处的树林里,有什么晃了一下! 这回可不是黄大仙了! 薛云卉立时一个激灵,虽没吭声,却一把抓住了顾凝的手腕。手指指了过去,顾凝目光立时向那方向射去。 可巧,那物又晃了一下! 分明是个人!还穿着青色的衣裳,露着胳膊和腿! 「谁在那?!」 回应的不是人声,却是一阵迅速的晃动以及奔跑的声音。 薛云卉和顾凝自不再犹豫,立时追了上去。 那人离得远,个头看起来不算高,在林子里跑起来毫不逊色,顾凝这身法,竟没能立时抓上他,薛云卉就更别提了,早已落后一截了去。 前边跑路那人左闪右闪,只往林子深处钻去,顾凝几次出口让他站住,这人只做听不见。 薛云卉心道这人定有问题,抓到此人,后边定然容易了。可就在这时,她右边不远处又有什么忽然一闪,薛云卉一个激灵。 莫不又是个人?! 第182章 这孩子傻 薛云卉连忙定睛看了过去,身侧那出晃动离得不远,她一下就瞧见了——确实是人影没错! 「贤弟,那处还有人,我去看看!」她立时来了劲。 然话音一落,却听见前头顾凝的急切回话,夹在风中颳了过来。 「不行!别去!」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说不定是调虎离山!你别去!跟紧我!」 顾凝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薛云卉被他吼得神思一震。 不错,怎么恰巧那边有人引了她的视线呢?定有鬼怪!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连剑都使不好,还是算了吧! 她这么一想,连忙道好,紧跟着顾凝仍去追逐那人。 可另一边忽然又有人影晃动了几下,薛云卉眼角不由扫了过去,颇为一惊——那边,竟不止一人! 她连忙知会顾凝,「另一边不止一人!我看着少说两三个!」 顾凝闻言眉头一皱,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突见斜前方向一人闯进了视野,直闯得他眼前一亮。 「这人交给我,你二人往另一处去!」 正是师叔谢炳! 谢炳横空出现,顾凝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连薛云卉都精神为之一震。两人异口同声道好,脚下陡转,在谢炳「千万小心」的嘱咐中,直奔另一处去了。 另一处的人跑得亦是不慢,尤其薛云卉同顾凝耽搁了这几息,那几人已是窜进了远处长满灌木丛的林子间。 这一片高出地面小半丈的灌木丛,里间虚实难辨,顾凝远远看着便觉得不好。 「薛兄小心那丛草,直接跃过去!」顾凝不忘提醒薛云卉。 薛云卉连忙道是,只她这会儿正盯着其中一个快跑的人影看,见那人影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只是两方都在奔跑,她也辨不真切。 顾凝听她回话有些含煳在里头,心下一转,脚步慢了些许,那灌木丛已是横在眼前了,顾凝脚步一顿,便同薛云卉并肩到了那灌木前方。 薛云卉足下正要发力试着越过,眼睛不忘往前方之人后背紧盯,试图想起来什么,不想手臂一紧,竟被顾凝勐然抓住提了起来。 「薛兄,顾凝带你一程!」 不等薛云卉道好,已是随着顾凝被纵身提了起来,瞬间大步越过那片长了荆棘灌木丛。 薛云卉真心要朝他道谢,这一片丛可是不窄,仅凭她一人之力,真不一定能过得去。 只是感谢的话还没出口,两人这便落在了地上。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落脚的那地面突然陷了下去,周围扬起一片草木沙尘! 两人刚从草丛越过,哪里还有旁的地方着脚?草木沙尘铺头盖脸地袭来,两人已是直直向下坠去! 薛云卉大唿糟糕,「下边定有尖木!」 是了,好不容易挖开的坑洞陷阱,下边不竖插起一片密密麻麻的尖木,如何能置入陷阱之人于死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薛云卉凭着经验喊出「靠边」二字之时,顾凝忽地侧身朝她撞来! 薛云卉的脑袋砰地一下撞在他的胸膛之上,后背却被他一把圈住,下一息,她听见砰地一声更响亮的撞击声,浑身一震,撞在了陷阱的壁上。 好在,双脚落下时,踩上了结结实实的地面。 顾不上撞击的疼了,薛云卉不由地为逃过一劫大喘了口气。 刚一张口,就被铺天盖地的灰尘呛住了。 「咳......咳......」她想伸手去扇灰尘,胳膊没能抬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仍被顾凝圈在怀里。 她连忙抬头,额头却撞到了顾凝的下巴。 顾凝闷哼了一声。 薛云卉还以为是自己将他撞疼了,赶紧道歉,「贤弟抱歉......」 话没说完,却见顾凝脸色发白,英眉紧皱,脸上似是压着什么巨大的痛意。 薛云卉突然脑中一阵清明,低头向下看去,一眼便瞧见顾凝小腿后侧,斜着插了一根尖木,那尖木刺进的地方,是一片刺眼的鲜红。 「别动!你别动!」 薛云卉倒抽一口冷气,见那尖木扎地急深,慌忙扶住顾凝,连声嘱咐他不要乱动,只怕那尖木移了位置,刺得更深。 顾凝点头倒好,深吸两口气,缓了一缓。 他一低头,正瞧见薛云卉额头出了汗。那汗水混着脸上沾上的草木灰尘,弄得好好的脸脏兮兮一片。 顾凝抬了抬手,从袖口将帕子抽了出来,「薛兄......你先擦擦脸。」 薛云卉被他说得一愣,怔怔地接过帕子,才恍然,「这会儿还擦什么脸?!你这腿连路都走不了了!」 她着急,顾凝却朝她勉力挤了个笑,「薛兄别急,顾凝尚好......」 尚好什么尚好?尖木扎这么深,这孩子是不是傻呀?! 薛云卉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她抬头看了看四周——这陷阱看起来是老坑加深的,他们脚下踩的,还是有些潮意的新土,而这坑壁的上半部分还是干的,还有的地方,斜着长了些草。 往坑洞看去,密密麻麻地插了一片或长或短的尖木树枝,设陷阱之人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薛云卉听了听外间,还没什么声音过来,想来那些人知道他二人有些功夫,不敢贸然过来。 趁这个时候,先给顾凝处理一下腿上才最要紧。 她往一旁小心地挪了挪,让顾凝侧过身来倚在坑壁上。顾凝照着做了,就这么轻微的转动,那刺在他小腿上的尖木也跟着动了一下,顾凝没忍住,又是一声疼痛的闷哼。 薛云卉替他疼得「哎呦」了一声,皱着眉头蹲下身来看他那伤了的小腿,啧都啧不起来了。 亏这孩子心性坚韧,若是她这身子受了这么大的上,那眼泪鼻涕都流了一把了。而顾凝呢,不过是哼了两声而已。 薛云卉很是心疼,左看看右看看,这伤处太难处理了。这尖木是刺穿了顾凝束腿的白布和裤管扎进肉里去的,那两样不除,如何看到里边的伤势?可除去这两样,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事倒没什么,只怕她一动,顾凝要伤的更厉害了。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薛云卉急出了一头汗珠,抬头看了顾凝一眼。 谁料,顾凝却朝她微微一笑,突然弯下身来,一把握住那尖木,手下使力,勐然将那尖木拽了出来。 瞬间那束腿白布染成了赤目的血红,血滴顺着白布哗啦啦往下淌。 薛云卉倒抽一口冷气,手下不敢停,拿着帕子捂了上去。 第183章 早该知道 血止不住,流了一大片在地上,眼见着顾凝唇色已是有些发白,还勉力扯了嘴角笑笑,说「顾凝尚好」,薛云卉只听得揪心,不由得心下一横。 她扶着顾凝稳妥坐下,让他莫要动弹,然后转身穿过那尖木,走到另一边的坑壁下,抬手去采壁上长着的一棵绿莹莹的草。 本以为这草不过一拽就下来,没想着这小草扎根竟是不浅,草根拽出的时候,带下来一片细碎的土石。薛云卉连忙避开,生怕再呛了一嗓子土灰,不巧一闪身,髮髻被突出的根横插在坑壁上的树枝挂住了。 薛云卉哪里理会那些闲事,顾凝的腿还咕咕地冒着血呢! 她不去理会髮髻,只一晃脑袋就要攥着草离开了去,不想她这么一晃,那横插的树枝竟把髮髻生生挑开了来。 就这么唿啦一下,盘起的青丝,松散下来大半。 本来这么一身土灰,一脸泥汗已经够狼狈了,没想着今日真是运势背到家了,连头髮头散了下来。 薛云卉暗骂老天故意捉弄她,手脚麻利地把草往怀里一掖,就去把那髮髻再盘迴去。 她恨恨地暗骂,不曾想顾凝的目光,不知从何时起,一直落在她散落的发间。 发柔而细,乌黑透亮,柔光映在侧过的脸庞上,透着女子才有的柔美。 顾凝无声地嘆了口气。 果然,二师兄两次三番地暗示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且不说二师兄,再次相遇这几日朝夕相处,他自己心中也早有怀疑了,不是吗? 早该知道的…… 薛云卉这边,几下就把头髮盘了起来,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看见顾凝闭目养神。 「咱们倒还有些好运气,」薛云卉同他笑道:「这草能止血止疼,你先坚持一下,等回头上去就好了。」 顾凝睁开眼睛,目光柔和,「好。」 薛云卉走上前去,将那草的草叶摘下来,放在袖口擦干净,在顾凝的伤腿旁蹲下身来,道:「我听我师叔祖说,这上药要伤的人闭起眼睛不能看才更好使,伤口才好得快。你快把眼闭上,交给我便是了。」 顾凝微微笑,从善如流地闭起眼睛。 草叶被薛云卉拿在手中,轻轻贴到了顾凝伤了的腿上。 下一息,她指尖轻颤,一股温热的气息顺着她指尖流到了草叶上,又越过那不知名的草叶流进了顾凝的腿伤中。 薛云卉不敢分神,手下控制着灵力流动的速度,唯恐手一抖,被顾凝发觉了去。 好在顾凝一直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并不言语。 腿上的血渐渐止住,薛云卉手下已是有些抖了,不敢再继续,心念一动,将灵力收了回来。 掌心贴着那草轻按了下顾凝的腿伤处,薛云卉抬头去看顾凝,见他仍旧安静无恙地闭着眼睛,似是没有察觉。 薛云卉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如何了?我瞧着血止住了呢!你可还疼得厉害?」 顾凝闻言睁开眼来,略微动了下腿,只觉得那伤处的痛减轻了一大半不止,颇有些惊讶,「莫不是仙草被顾凝遇上了?」 薛云卉心道,你可不是遇上了仙草,你是遇上仙女儿了! 她道:「所以是你运道好啊!三清祖师保佑!」 顾凝称奇,要去看看那草,以后遇上也能辨认一二。薛云卉哪敢给他看,这草就是她随意揪来的,有没有药用她不知道,万一有毒岂不是害了他? 她赶紧道:「草上都是血污了,瞧不出什么了。这草当真是仙草,可遇不可求!下回再遇上,我再教你辨认。」 顾凝总是乖巧的,自也不反驳她,只道好,薛云卉又是松了口大气。 顾凝这腿伤暂时没什么大碍了,可两人就这么呆在这土坑里也不是个办法,想来那几人不消多时就要回来,二人就这么留在下边,可是受制于人。 薛云卉在土坑里转,看看能否有地方借力爬上去。顾凝是轻功再好也飞不动了,她功夫不行,不同于常人的本事又不能当人面使出来,转来转去,她觉得她和顾凝两个被困住了。 眉头皱到了一起,凑着脸上的泥泞,全没了平日里的耀眼的风采,顾凝朝她招招手,「薛......薛兄别急,等顾凝稍事歇息,便带你上去。薛兄忙乎这许久了,先坐下歇歇吧。」 薛云卉嘆着气走过去,「你也就这会儿不太疼罢了,又不是真的好了,哪能使轻功?莫不是想废了这条腿?」 「身体髮肤,授之父母,顾凝不敢。不过只出这土坑,还不至于。」 薛云卉瞥了他一眼,想同他说这土坑没地方可以借力,想用轻功,那可是纯靠腿力,这伤腿哪里受的住?可她没说话,神色微敛——有人过来了。 显然顾凝了听见了,缓缓站起了身来。 脚步很乱,不是一人,显然不是师叔前来搭救,看来,很有可能是方才他们一路追逐的那几人。 薛云卉和顾凝往一旁挪了挪,背靠上了来人一侧的土坑壁上。薛云卉屏了气息,顾凝手握上了剑柄。 这几人走的不快,离得越紧,步履间可以听见小心的试探之意。半晌,终于到了二人头顶半丈处,停住了。 坑下二人紧贴着坑壁屏气凝神,上面静了几息,突然有一人唉了一声,「怎么没人?!」 他这么一说,立时就有人也嚷了起来,「明明瞧着掉进来了的?!难道还能飞了?!」 这二人惊疑不定,薛云卉在土坑下暗自窃喜,心道莫要再往前走,快快转去别处搜寻,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惜,今日她运道背得很,总是事与愿违。 当下,又一人幽幽开了口,阴恻恻的,却甚是熟悉。 「飞了?你们还真当这二人是大罗神仙了?瞧瞧那是什么?」 他这么一说,二人头顶立时听见了两声脚步,接着,有人惊道:「是血!那两人死了?!怎么死不见尸?!」 「不见?」方才那阴恻恻的人声又传来过来,这回更加的阴险中冒着毒气,言罢,还哼笑了一声。 薛云卉闻言一怔,脑中火光一闪,心头一凛,「不好!」 第184章 受死 「不好!」 薛云卉这声出了口,立时拉住顾凝往一旁拽去。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一阵轰响传来,方才二人落脚的坑壁上方,忽然塌下一片,泥土滚落下来,坑下一阵乌烟瘴气。 有几息寂静,接着,薛云卉抬头,透过飞扬的尘土,和头上站着的一人眼神对了个正着。 只一瞬,二人皆是一惊。 「哈哈哈!」上边的人突然笑了起来,盯着薛云卉的眼神变得犀利而又狠毒,「薛远!真是山水有相逢!没想到,竟然是你!」 薛云卉稳了稳心神,此时倒也不骂老天了,看来老天是把她的背运都挪到了一处——头上站着这人,不是胡舍又是谁? 顾凝见这情形,皱了皱眉。 薛云卉暗地里捏了捏他的胳膊,示意他莫急,倒是对着头顶的胡舍淡淡笑了笑,「胡道长,好久不见,没想到再次相见是这番场景。有缘啊。」 胡舍见她落到此等刀下鱼肉的境地,还有闲心装那仙风道骨的淡然做派,心下又是一番恨意上涌。 想他胡舍原本在保定好生生赚他的银子,这薛远一出现,坏了他财路不说,更是让他丢尽脸面,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保定;如此还不算,他好不容易在真定又起了营生,谁料这薛远却非得跑来搅黄,让他被那些人一顿好打! 总算是老天有眼,兜兜转转总有报应,今日竟让这薛远落到他手里来。若今日不能宰杀这小子以解心头之恨,他倒不如掉进这尖木坑中穿心而死算了! 胡舍越想恨意越是翻腾,要杀薛云卉而后快的决心,也是越发兇勐了。 他哼哼地笑,露出一口黄牙,「有缘,是有缘啊!你从保定一路害我到真定,有家不得归,今日就让你死在我手里,如何?这是不是莫大的缘分?哈哈哈!」 胡舍根本不需要掩饰他的想法,薛云卉在他眼里,俨然是砧板上的肉了。 薛云卉心下冷笑,正想着胡舍还少数了一个地方呢,他从涿州被赶出来,她可也是使了不少劲儿的! 当初胡舍设计想将她送上赵衙内的床,那仇怨她可一直记着的!那会她刚下山,同他根本算是没什么干系了,他下手可是不留情的很!区区赶他几回算什么? 今次,看来要算算总帐了! 到底谁是刀俎?谁又是鱼肉? 她冷笑不已,面上却是不露。 顾凝哪里晓得她同胡舍之间诸多的恩怨,可看这架势,顾凝心往下沉了沉,握着剑柄的手越发紧了,身子微侧,挡在了薛云卉身前。 他这番动作,立时落进了薛云卉眼里。 顾凝什么都不知道,一条腿还伤成那样,却是尽心维护着她,再想想她与顾凝相处的点滴,几乎没有一处不渗透着顾凝的照顾,饶是薛云卉素来镇定,此时也由不得动容了几分。 她捏了捏顾凝紧绷的胳膊,想说句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反而是顾凝微微侧过脸来,安慰地看了她一眼,似是在说别怕。 薛云卉由不得心下轻嘆,遇上顾凝,真是她三生有幸了。 然而这声感嘆未过,胡舍却又开了口。 「我瞧瞧,地上这么多血是谁的?薛远,我瞧着不似你的?是你身边这道士的?他倒护着你......」胡舍说到此处,突然眼中戾气闪过,「可惜你二人,都得死!」 他说完,忽的转了身,吩咐那一道跟来的两个乞丐,「我瞧见那边又几块大石,劳烦替我搬来,等我灭了这仇家,自给你二人赏钱!」 那两个乞丐一听有赏钱,有什么可说的?当下应声往一旁跑去。 胡舍倒是不慌不忙,手里攥了根棍子,砰砰地砸在地上,一声声透着他心中的快意。 「你二人别想逃了,死在这也不错!我方才可瞧得清楚,那几块石头,一下子砸破头不成问题!你们也算死的痛快了不是?!」 胡舍仰头大笑。 薛云卉动了动手指——这附近只一颗梧桐,离得有些远,其他的树她动不得,只能多费些功夫了,反正今日不止动了一次灵力,多些少些,不都一样吗? 她正暗自使力,不想手腕却突然被人握住了,有人低声耳语,「往一侧走两步,我带你上去。」 薛云卉挑了眉,「你这腿不行......」 「呆在这土坑里也是不行,受制于他。你放心,顾凝尚好。」 顾凝言罢,递给了薛云卉一个决意的眼神,薛云卉心道他根本不需要费这劲,她自然有办法对付胡舍。然顾凝目光执着,薛云卉一时倒是无计可施了。 她正要顺着他的意思来,不想上面的胡舍却是一愣,脸上的快意似有些停滞,突然朝那两乞丐喊道:「你二人可听见什么了?!」 他这么一喊,薛云卉和顾凝也竖起了耳朵,那两个乞丐正搬了大石奔过来,闻声气喘着一愣,立时回道:「哎呦!像是官兵来了!」 不错,人声马蹄声轰轰隆隆渐渐传来,听起来,似是不止从同一方向! 薛云卉立时眼睛一亮,顾凝也提了精气神,「是官兵,他们跑不了了......」 话没说完,便被胡舍一声「该死」打断,「哼!官兵来了,我也得先弄死你们两个!到底谁先跑不了,且再看!」 话音一落,一乞丐正搬了一块大石跑至胡舍脸前,胡舍立时扔下手中木棍,双臂气力一提,便将那大石接了过来。 耳中官兵搜罗声渐至,附近树林中的鸟雀扑稜稜地惊奇,那两个乞丐已是扔下大石拔腿跑开了。胡舍再不犹豫,也不再给薛云卉任何说话的机会,只举着这石头,立时上前一步就要朝二人砸了下来。 薛云卉心神一盪,没想着这胡舍这时还能杀心不灭,手指忽然翻飞了起来。坑上胡舍的脚下,已是隐有晃动,一节树根突了起来。胡舍一心只顾得上杀人,哪里能察觉? 顾凝已是将佩剑提起,薛云卉更是眼睛一眯,胡舍大步迈开,嘴上喊道:「薛远!你受死吧!」 言罢,倾身向前!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物破空而来,噼风震颤之声犹在耳畔,接着皮开肉绽之声和胡舍厉声惊叫如雷贯耳,不期而至。 头上忽然一暗,有什么遮住了光亮,薛云卉忽然被人揽在怀里,鼻眼被按住,一时什么都没看见。 发顶是顾凝的声音,「别看!」 第185章 谁的剑 眼前一片漆黑,鼻尖有淡淡的檀香丝丝缕缕揉进唿吸之中,薛云卉有一时的晃神。 怎么一个两个都让她别看呢?她可比他们这些凡人见多识广多了,行吗? 厉声惨叫震盪着耳膜,又在某一时刻戛然而止,只剩什么喷出又流淌的声音。 薛云卉动了动身子,想看一眼胡舍因何而死,顾凝却按住了她,「别看了,《超生咒》送他去吧。」 顾凝臂力不浅,薛云卉一时只得听了他的,应了一声「好」。当下发顶有低低的咒语念诵声传来: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薛云卉念得不甚入定,心里想着胡舍到底是怎么突然扑了下来,那破风飞来的声音,让她想起来在山寨逃跑那次,那人阻挡她跑路的剑声——真的很像! 这么一想,薛云卉身子一僵,恍惚中听见了熟悉的男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这么急促这么真实,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是不是真的?! 薛云卉想去分辨,那声音却顿住了,听不见了。 ...... 一刻钟以前,二胖脚步在林中徘徊。 他一直奉侯爷之命跟着他家夫人,可夫人在前方跑马,他没法紧紧跟上,后来夫人与人往林间搜寻,那林子里静得出奇,她身边又有两位高手在侧,他很怕被那二人发现,更加没法紧跟其后了,至于后来,夫人发现了可疑之人狂奔追上,二胖勉力跟了几步,便在凌乱的脚步声中,彻底失去了目标。 他不敢松懈,一直找寻夫人的下落,没成想夫人没找到,却听见外围有官兵围来,他去看,正是侯爷领兵亲至! 侯爷一眼瞧见他满头大汗地跑过来,那忽然凌厉的眼神,只把二胖吓得暗自叫苦。 二胖不敢有所隐瞒,当下把情况说了。不想侯爷一听,两句吩咐了官兵全力搜寻,然后径直没入林间。 袁松越心下突突地跳,只听二胖那意思,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设套引他们乱跑,想慌乱中伺机害人! 那两个全真教的道士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这点子警觉都没有?竟然还敢带着她来?!若她有一星半点的不妥,他...... 袁松越心下恨得难受,又心急如焚,提了剑直冲林间,竖着耳朵细细分辨声音,可林子这么大,他哪里好去找? 就这么一直无头搜寻,寻到袁松越心下越发不安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叫嚷声,声音里说的什么他听不清,可太阳穴突突震动,直觉那人定然就在那处! 他顺着声音飞奔过去,一眼就瞧见一人站在一个坑前,手上举着一块大石,嘴上喊道:「薛远!你受死吧!」 薛远,可不就是她的化名! 袁松越心肝一颤,手下利剑顿时出鞘,携带他浑身的气力直直飞了过去。 胡舍哪里想得身后有利剑飞来,只还一心要将坑下二人立时砸死,以解心头之恨,等他忽然听见什么不寻常的声音时,那利剑已瞬间没入了他的后背。 剑上力道磅礴,又正逢胡捨身子前倾之时,那剑直直从他胸前传过,贯穿之力让他整个人飞了起来,手上举着那害人的石块纵身向前扑去。 只一瞬,在他最后的尖叫中,合身扑进了满是尖木的土坑! 坑下有声音传来,袁松越听见那顾凝的声音,他道:「别看!」 袁松越一怔,瞬间吐出一口浊气,看来她没事! 总算是及时。 他快步向那土坑跑去,那坑里全是尖木,他一万个不放心! 可他快步奔过去,又听见那顾凝讨厌的声音。 「别看了,《超生咒》送他去吧。」 回那顾凝的是一个字:「好。」 她道「好」,那声音干脆,气息平稳,袁松越本是大松了口气,可一眼瞥见那坑内的状况,忽然一股怒气窜上了头顶——那顾凝,竟敢将她抱在怀里! 这死人哪里来的胆子?! 那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就让他抱?! 袁松越一颗心怦怦乱跳,一时想跳进坑里质问二人这是做什么,可心下一痛,像是被人攥住了。 他突然停住了,不仅如此,而且向后退了几步,眼睛一眯,点脚飞上了身后的树…… 薛云卉只听着似有熟悉的脚步声过来了,可再细细去听又什么都没有,顾凝按住她的手臂松了些许。 心头掠过什么,薛云卉突然觉得自己和顾凝这番姿态很是不好,不由地动了一下,侧过身往后退了半步。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引得顾凝低下头看她,「怎么了?」 顾凝的声音柔柔的,似是新翻的棉絮,若是很冷的冬日穿上这般夹了新棉絮的棉衣,想来很暖和,可惜如今已是夏季了...... 薛云卉避过他的目光,想去看一眼胡舍,视线却被顾凝的身体挡住,她不得看,又不知怎么回应他的问话,只得问道:「那胡舍,他是怎么死的?他如何就掉下来了?」 顾凝回头又去看了胡舍一眼,皱了皱眉,「是利剑从后背穿过,将他射了下来,落到了尖木上......顾凝没见过这剑,不晓得是谁人的,许是官兵中有剑术高手也未可知。」 薛云卉闻言心里突然不安起来,胡舍利剑穿身,谁人能有这么精准的手法?可这人救了他们二人,为何不露面呢?她想到此处心下微颤,很想看看那剑的样子,然而顾凝又开了口。 「有人来了!」 是有人来了,杂乱的奔跑声,听来人数众多,应该是寻过来的官兵。 有人喊了两句,顾凝立时回了话,那些官兵匆匆跑了过来,一眼看见坑下的情形皆是倒抽冷气。 薛云卉心想,胡舍的死相定是极惨,可惜顾凝一直挡着她的视线,她不得见那场面,直到被人拉到坑上,她才匆匆看了一眼胡舍的死相,是很惨,全身几乎被竖起的尖木穿透。可当她目光从他背后掠过时,却发现那柄射穿胡舍的剑不见了。 到底是谁人射剑?这人又为何不出现呢? 薛云卉越想越是不安,耳边似乎又有那脚步声时远时近地传来,她四下去看,什么都没看到。 直到恍惚中,听见有官兵说了一句话: 「瑞平侯爷可真是料事如神!」 第186章 凉意 「瑞平侯爷可真是料事如神!」一个官兵赞嘆道:「他道那林子另一头连着山林和路的地方,定然有贼人逃窜,果然就正正巧巧拦住了贼人,他又说这林子里还有些设伏的地方,你们瞧瞧,可一点不错吧!」 其他几人皆是应和,有一人道:「那么年轻的侯爷,我可真是头一回见到,原以为是小白脸的公子哥模样,真没想到,可不是一般的威风!」 有人立时接过话来,「可不是,我就瞧见侯爷提着剑飞身进了林子,真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光这功夫,就了不得......」 这几个人边收拾这一片的埋伏,边把他们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年轻威风的侯爷夸了一遍又一遍,只这些话落在薛云卉心上,似冰雹一般,突然之间将她打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顾凝身量高,来的官兵没人能背得了他,边有人给他拔了一根尖木,当拐杖。他住着拐杖走过来,见着薛云卉呆呆地站着,问道:「可是听见他们说瑞平侯了?他应该带兵往北边去了吧。」 薛云卉闻言神思回了回,点了点头,「兴许吧......」 说着抬了头,见顾凝还在看自己,这才想起他腿脚不方便,连忙一步上前,「贤弟你搭我身上!」 顾凝说不用,朝她微微笑了笑,「咱们走吧,不知道师叔那如何了。」 薛云卉这才想起此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连忙敛了纷乱的心思,跟着顾凝寻找谢炳去了。 薛云卉身后不远的茂密树杈中,藏了一个人,这人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深压的眉眼透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喊那顾凝「贤弟」,他没听错,就同之前无甚两样;可那顾凝从头到尾,却没有再叫一句「薛兄」。 袁松越的目光穿过茂密的枝叶,隐约看到了顾凝踉跄的背影。他微眯了眼睛,不想那顾凝却突然回过了头来,目光直接落到了他藏身的树上。只一息,那顾凝又回过了头去。 不由地,袁松越眼中凉意溢了出来。 ...... 相比顾凝和薛云卉的失手,师叔谢炳那处倒算是顺利。他没等官兵到来便抓住了那逃窜的乞丐,立时就将乞丐盘问了一番。 可惜的是,那乞丐根本就是个小喽啰,也就腿脚利索所以才被派来引人。至于是谁派的,不巧正是胡舍,这一点,薛云卉和顾凝也已经知道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这小乞丐知道的不过了了,能把「宫道士」的名头叫出来都算不错了,至于宫道士是谁,他们抓了这些纯阴纯阳命格的小孩又作何用途,便是不得而知了。 更为可惜的是,待他们遇上抓获乞丐解救了孩子的其他官兵时,急着问了几句,没想到这群被抓的乞丐当真对宫道士是谁,小孩作甚用途一无所知,有一个乞丐道:「或许那胡道士知道,他总说那宫道长他见过,眼熟来着!」 然而这胡道士,早已是开不了口了。 谢炳脸色发沉,「这事非同小可,咱们再去找官兵问一问,兴许他们问出了些什么。」 顾凝自然道好,可薛云卉并不敢在这群官兵中久呆。 这群人是跟着鬼侯爷麾下来的,她很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要被抓回去,甚至连姓名都不敢露,好在官兵多在卫所,并不晓得她就是那高人薛道长,不然,薛云卉觉得自己定然跑不了了。 她神思略有不属,顾凝便看出来了,间隙时他同谢炳说了几句,谢炳当即拜託薛云卉送他回去疗伤,一时便解了薛云卉的围。 薛云卉自然尽心尽力,连忙带着顾凝往城中找大夫包扎了一番,又借医馆的药炉替顾凝煎了副药,回到客栈的时候,正瞧见魏卿眉又是哭又是笑,项笃在一旁安慰了她两句什么。 薛云卉搀着顾凝走上前,两人一看顾凝伤了腿,皆挑了眉。 「顾道长怎么也伤了腿?可有大碍?」 魏卿眉这么一问,薛云卉和顾凝才晓得魏卿眉的弟弟救回来了,却是被人打断了腿。大夫已是帮他接了,只是伤的有些厉害,伤筋动骨一百天,再想练武,少说得休养一年才好。也就是他年纪小,底子又好,若是旁人,这伤好了也难再练武了。只是到底要耽搁一年的大好时光,魏卿眉也不有得有些替他担心。 项笃不由地也嘆了口气,顾凝和薛云卉安慰了魏卿眉几句,便同他们说起一日遇到的事来。 谢炳和晏嵘直至日头西斜才回到客栈。这一场拍花之事的影响不小,救回来的孩子遍布中原各地,除了保定及附近孩子,其他都是七夕那日走丢的。纯阳纯阴命格的都在此处了,到还有些旁的孩子下落不明,很可能还是被乞丐带去了採生折割的用途,保定卫已经上报了朝廷,又专调了一队人手,顺着部分乞丐提供的线索私下搜寻,总归早日寻回那些孩子,也多些希望。 世道已是如此艰难了,人与人却还要相互伤害。 ...... 在街头巷尾兜兜转了半天,才发现一家香气撩人的小酥鱼摊,薛云卉让卖鱼的男孩包了一大包小酥鱼,直奔刘俏家去了。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屋里又哭又笑的声音传来,听这声音,像是刘俏绣坊的寡妇周二秀。门没关,她推门进去,果见周二秀搂着女儿妙妙眼泪止不住,脸上却是笑意。 她甫一走过去,那周二秀便一眼瞧见了她,「薛道长回来了!」 薛云卉一身灰扑扑的,着实没什么高人的形象,可周二秀却不在意,只冲薛云卉道:「高人果然厉害,我家妙妙真真找回来了!妙妙,快给薛道长磕头,都是薛道长作法救得你!」 她说着,领了孩子就要磕头,薛云卉连忙去扶她二人,道:「都是几位全真教的道长尽心尽力,贫道不过从中帮忙罢了。快别行大礼,咱们起来好生说话!」 周围人也是好一番劝,周二秀才收了泪,起了身。 阿荞在一旁俏生生站着,抿了嘴朝薛云卉笑。薛云卉沖她眨了眨眼睛,这小丫头快步走上前来,「四叔。」 薛云卉暗笑果然自家小丫头最有眼色,她在外头称了薛远,阿荞是从不会拆她的台的,都是乖巧地喊「四叔」。薛云卉很想抱了她,尤其是眼见了这一场骨肉分离的拍花之后。可又想起自己身上灰扑扑的全是土,只好忍了。 她放了东西,坐下问话。 先是问了周二秀几句,然后便问起那妙妙小姑娘来。这一问,倒真问出了两句要紧的。 第187章 血 周二秀家的妙妙比阿荞大上半岁,平日里也甚是机灵,她一想起那天一早被人抓走,就是一哆嗦,好在小嘴还算利索,道:「我就在墙角下头挖泥,听见后边有人过来,还看了一眼。那人我不认识,看样不像是我们巷子里的,然后他突然走过来,小声问我名字。我就点了下头,他忽然捂住了我的嘴......」 妙妙哪里想到这个人突然捂住她的嘴,她直觉就很是不好,连忙挣扎起来,一脚蹬在墙上,把绣鞋都蹬掉了。可她小姑娘家家哪里拧得过大人,那人拖着她跑,很快就遇上了同伙,把妙妙彻底抓起来了。 妙妙一路被这两个人蒙着头装进口袋里带走,去哪也不晓得,她先是哭了几声,后来这两个人甚是凶,她也不敢吱声了,那两人还当她哭睡着了,边走边说闲话。 一个道:「人头不够了,我瞧着那些人急了,给的钱往上加了不少!你说咱们抓的这个丫头,值几个钱?」 另一个人嗓子哑得厉害,说起话来就跟拉风箱一样,他道:「这上哪知道?反正加钱就行呗!」 另一个人顿了一下,突然压低了声音,「那你说,咱们弄几个假的,掺合进去,他们能知道吗?」 哑嗓的人当即哼了一声,「没听说么?人家手里有宝物,只把小孩手扎破了,滴了血进去一试便知!」 「真的假的?」 「要是假的,那弄虚作假的还不翻天了?不是纯阴纯阳的,一分钱都没有!」 妙妙不懂什么纯阳纯阴,可这两个乞丐的话都落尽了她耳朵里。不知过了多久,她就被带到了一片小树林里,这里尽是小孩,那两个乞丐让她等着,等了好一会,就在她都快睡着的时候,又被人喊起来了,和另外两个小孩一起带到了一块大石头边。 那石头上放了三张黄符纸,妙妙见过这个,她娘到到道观里给她求过,带在身上保平安的,不过这石头上放的,是做什么用的。另外两个小孩都比她大些,可却也和她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来了,妙妙抬头去看,看见一个穿着白衣裳的男人。这人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妙妙觉得他身上透着阴气,不敢再看。 那白衣男子却开了口,「滴血吧。」 他这么一说,立即就有人上前了,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尖上的冷光闪了一下妙妙的眼睛,然后,那人便开始叫他们三个小孩伸出手来,说若是不听,就用那匕首割他们的耳朵。 前两个小孩手指都被匕首尖扎破了,那人捏着他们的手指头把血滴到黄符纸上,黄符纸慢慢开始变黑了。轮到妙妙的时候,妙妙也是不敢躲,那匕首划人倒也不疼,一下就过去了,可那个人捏她的手指时,使了好大的劲,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只是她该没来得及把眼泪擦干,就听见捏她手的那个人「咦」了一声,方才那个白衣男子却道:「拿来我瞧瞧。」 拿匕首的人把符纸捏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到那白衣男子眼前,道:「宫道长,您请看。」 妙妙趁机瞥了一眼沾了自己血的符纸,见那纸上灰扑扑一片,和之前两个小孩的黑黑一片全不一样。 她是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见那被喊作「宫道长」的白衣男子把抓她来的两个乞丐喊了过来问话,抖着符纸问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那两个人全蒙了,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人道:「我问了那巷子里头的神婆,说她是纯阴的命格呀!没错呀!」 另一个人也道:「这小孩也没错,咱们问了她名字才弄来的!」 妙妙小心肝乱颤,听他们说的话,似懂非懂,不过有一点她比他们清楚得很——她是阴年阴月阴日阳时生的,当年是她娘弄错了,以为她是阴时,知道前几个月,遇见了当时接生的婆子,说道了几句,才把她那生辰弄清楚了的。小巷子里的婆子自然不知道这个,她上次去看婆子,那都是去年的事了! 她不敢吱声,也吱声不了,嘴巴还被布头绑上呢!可她却听见那拿匕首的人嘟囔了一句,说:「会不会是符纸受潮了?哪见过灰不熘秋的?不是黑,就是白,要么就还是那血色......」 他没说完,好像看到了宫道士的眼神,后边的话就吞进去了。 妙妙听见那宫道士发了话:「先留着她。」 乞丐们连忙应下,然后妙妙听见他在自己头顶嘀咕了一句,声音很轻。 「血不够只能把她顶上了。」 ...... 妙妙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提到险处,周二秀抱着她又是一番哭。薛云卉却听了她说那宫道士和符纸验血的事,觉得很是奇怪,尤其宫道士那一句话,「血不够只能把她顶上了」。 什么叫血不够? 难道那宫道士后边的人,要这些孩子的血? 这和青藤说的压迫之感,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莫名的,薛云卉觉得周身凉飕飕的,一股无形无影又无处不在的阴气将她笼罩其间,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呢? 晚间,薛云卉从头到脚地洗了一遍,刘俏又帮她把头髮淘了两回,她才觉得这一身的尘土总算去得干净了。洗头时,同刘俏说起胡舍的事情,直说得刘俏又是跺脚,又是倒吸气的。 「哎呦呦,老天有眼,真是罪有应得!燕子被他害得挨了那吕四好几回毒打,你又差点被他砸死了去!真是了不得了!幸亏老天爷收了他!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祸害人间呢!」 薛云卉自然道是,胡舍自然死有余辜,只不过,这让她又想起了插死胡舍的那柄剑。 顾凝说许是官兵里边暗藏高人也未可知,毕竟那剑正是被官兵们搜罗去了。若当时不是想着顾凝师叔还不知是何情形,急着去问询,她应该问一问那些兵,是要把这剑给谁,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人呢? 毕竟那个人,莫名其妙地跑到这保定来领兵抓人,他本应该回京復命的呀。 薛云卉理不清楚了,然而她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今日耗费灵力太甚,明日还不晓得睡到几时去呢! 第188章 操心似老娘(5星评分加更) 中元节的夜晚有些闷,原本应该一入夜就寂静无声的保定府,此时因为好些人家的小孩被寻了回来,莫名就有些掩不住喜气在里头。官府和卫所的人还在连夜审问那些抓孩子的乞丐,同样的,刚从南边一路寻人寻无所获赶到保定的庄昊,也连夜忙碌着,一刻都不得闲。 自从他们侯爷的好夫人哄了魏方、骗过瘦杆、又被二胖跟丢了以后,侯爷便直接跳过那三个人,点了他,让他时刻守在夫人身边,藏在阴影里,不能露面,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要命的,今日可是中元节呀!什么小鬼都出来!万一他这般俊美容貌被小鬼看上怎么办? 庄昊简直呜唿哀哉,胡思乱想了一圈,又想起本来还想着这位难伺候的主子若是入了侯爷的眼,自己能赢了赌注出京耍几日去,真没想到,竟落得这般境地!不能怪那三个太没用,还是好夫人太难伺候了! 庄昊正胡七胡八地想着,却见二胖飞身过来了。二胖一来,便道:「爷来了。」 庄昊连忙起了身,果见自家侯爷在这阴气森森的中元夜里,踏着漫天的星斗过来了。 庄昊连忙上去迎,道:「爷,夫人早就歇下了,吕家刘家的人也都歇了。」 袁松越应了一声,目光往华康处扫了一下,华康连忙给二胖打了个手势,二胖当即三步两步凑到了薛云卉房前,小心地觑着里边的人都睡沉了,从怀里掏出一枝香来,点着,续到了房门下。 袁松越问起庄昊下晌薛云卉都做了什么,问了几句,二胖回来回话,说香尽了。 袁松越「嗯」了一声,不再问什么,几步到了薛云卉房前,轻轻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屋里没什么香气,那香点燃无色无味,倒能让人陷入昏睡之中,香燃后一刻钟,没天塌地陷,中了香的人是醒不过来的。 袁松越走到床前,看着帐中沉睡过去的两人,轻轻扣了一下床边的木箱,咚咚两声,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察觉,连蚊虫都纷纷降落了。 袁松越放下心来,撩开帐子挂好,坐到了床边。床上,大的搂着小的,都侧身背对着他,不知沉在什么样的梦境里。 袁松越看了大的那个几息,脸色有些沉,一时想到她竟然同那全真教那顾凝纠缠不清,火气蹭蹭上窜,一时又想到她今日遇险,落入陷阱之中又遇仇家狠下杀手,不由又有些心疼。 真是不省心!就没一时安分! 他心下暗暗歷数她的罪行,手一伸,轻落在了她的肩头。手指轻敲了她几下,她没反应,捏了捏那肩头,也是不动,他放心了,将侧身背对的她转了过来,让她平平躺下。 梦里,她有些皱眉,袁松越看了她一眼,她又松开了去。袁松越抿了抿嘴,大掌捞过她的手臂,他握了一下,好似有些细了,脸色禁不住又是一沉。 满月泛着柔光,没有传说中中元节深夜的阴森与幽凉,同平日里无甚差别,想来人间虽鬼门打开,可天宫却仍歌舞昇平。 在月光的映照下,袁松越翻开那手臂上的薄衣,上下看了几眼,好端端的,没有伤处。他略微安心,又把另一只手臂拉过来看了一番,也很好,红印都没有。 他转过身来,又把那两条腿看了一遍,就在他一颗悬着的心快放下来的时候,一眼瞧见了脚踝上拇指长的一条红印,没出血,却是现了血丝。 果然,他就知道这一日惊险,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难能全须全尾。 那全真教几个人都瞎了不成?要拯救苍生缘何要带着她?她又不是全真教的,那点子功夫打两个乞丐都不够?这些人带着她作甚? 偏她也是一样的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闹不明白么?人家是什么本事,她是什么本事?那里头的事几多复杂,万一有个万一...... 今次就「万一」了! 若他不及时赶到,就那顾凝拖着条不中用的腿,该能替她挡上几分?! 袁松越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比那家中有不成器儿子的老娘还操心些!这是什么孽债? 人家老娘还能打一顿不成器的儿子呢!他呢?一句都说不得! 心里暗暗骂她拎不清,不知道天高地厚,手下却极轻柔地把早就备好的癒合伤口的药膏,替她细细涂到了脚踝上。指尖在如拇指般长的红痕上摩挲,直到指下发热,药膏渗进了受伤的皮肤中,才收了手。 静静看了她几眼,替她合了床帐,他便起身离去了,如同从未来过一般。 月光在他行过的地面上,轻柔地流转着。 ...... 几百里外,一人跪在一处院落中,青石板上的凉气丝丝渗进膝间,面前铺开的白衣灰扑扑的,他看了又看,心里似扎了一根刺一样,却不得伸手去拂一下。 有人过来了,他微微抬了头。 来人嘆了口气,摇头道:「道长回去好好想想吧。这么要紧的差事交给你,你却办砸了,你说他老人家能给你几分好脸?方才已是把好好一套墨兰的茶盅砸了个遍,若是不看在与令师早年还有几份情谊的份上,道长以为,自己还能在此跪着?」 他自然知道,这事是里边那人顶顶在意的大事,若这事是那位门下之人出差错的,如何肯这般轻飘飘地饶过? 可他就是有几分不甘心。他是好不容易才凭藉先去的师父几分脸面,搭上了这位贵人的线,多少人挤破头都得不来的机会!之前几回办差事,他那一次不是尽心尽力,唯恐出了一星半点的岔子,如是这般,才得了贵人的青眼,让他领了这么桩差事。 这差事说来也不如何,抛头露面地和一群乞丐打交道,可他是门外人,半路投靠过来的,这等贵人的看重的事交给他,已是对他敞开门的意思了。 他在下边再怎么费力,也就混个小道观的主持,可跟着这位可不一样,不定日后便能在京城都能某个一官半职!再不是乡下地界的小道而已! 可惜,竟被一群全真教的人搅了个干净!让他在贵人眼里全全失了颜面!这让他如何肯甘心? 他顿了顿,撑起了身。腿已经麻了,站起来的时候,他尽力没去晃动。来传话的人离了去,他轻轻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也欠身离去了。 这院子,他还会回来的,一定要回来! 第189章 客气就对了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190章 腾地儿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燕子和燕子她娘皆吃了一惊。 燕子娘道:「你拜上师父了?之前不是找了好几个都不要你吗?现在哪个要你了?别是骗你的吧!」 刘俏一听就皱了眉,宽子道没什么,回答道:「我师父是衙门的张仵作,师父说我身上阳气足,眼睛也亮,适合干这个,收了我当他亲传大弟子!」 「张仵作……难怪……不过他是衙门的人,真能看上你?」燕子娘还是不大信。 薛云卉笑着接过话来,「大娘别不信,是真的,贫道在中间牵得线。宽子已经正经行了拜师礼了,正经是张仵作的入室弟子,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他的班的!」 她这么一说,燕子娘这才意识到宽子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虽然仵作也是和死人打交道,可那是衙门的人啊,终归是有人罩着的。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得恭喜宽子,来来,进屋坐吧。」 宽子满脸惊喜,薛云卉和刘俏相互了个眼神。 进屋坐了,宽子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两眼放光地盯着燕子瞧,瞧得燕子都不好意思了。 刘俏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下,可他还是一副傻样,该说的话说不到点子上,刘俏性子急,张口替他说了来。 「别看咱们宽子打小不起眼的,这福气都藏命里边,说来就来!这下行了,拜了师父了,下边该娶媳妇了吧,可不小了嘞!」 宽子被她说得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干爹说我是时候娶、娶媳妇了!」 他说着,抬了眼去看燕子,燕子被他这几眼看得,先是一愣,接着也臊了起来,低了头不说话。 刘俏呵呵地笑,那燕子娘却一下子恍过了神来,唿啦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宽子急急道: 「这都黑天了,城门都快关了,宽子你还不赶紧回义庄去!你在城里又没地方住!」 这句吵嚷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碎了屋里刚哄起来的些许气氛。 宽子愕然,脸都僵了,刘俏眉头一皱,就要站起来说话,薛云卉连忙扯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往燕子那看。 只见燕子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她娘道:「娘你说什么呢?宽子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娘你赶他做甚呀!」 燕子娘一听,急得跺了脚,当着刘薛二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把拉了燕子往一旁说话去。 「你傻呀!你没看出来宽子来干嘛的?!他是要向你提亲事,探你的意思来了!他连自己的屋都没有,不就拜了个师父,就想着要娶妻!不赶紧打发走,到时候他说了那话,让咱怎么接?!燕子你可别犯傻!」 燕子娘急得不行,偏偏燕子听了愣了一下,「宽子哥,真是来探我意思的?我说他怎么盯着我看……」 话说到后头,声音小了下去,耳朵边热了两分。 燕子娘看得心惊,「你、你不会愿意他吧?他可是穷光蛋!他连屋都……」 「娘,」燕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打小宽子哥就对我好,有一个铜板也给我买包子吃!当年,他但凡有些家底,我也不至于嫁进了吕家,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又有了出息,他要真有意,我、我就愿意!总比嫁给烙大饼的老头子强吧!就像俏姐说得,再嫁从身!」 燕子娘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女儿「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刘俏却走了过来。 「大娘,燕子和宽子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容易。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宽子如今拜师学艺了,以后不可限量!」 薛云卉连忙去拉宽子,宽子这回机灵了,正经朝燕子娘鞠躬,「大娘,我是真心待燕子的,只要燕子能嫁给我,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她好吃好喝!」 这话听在燕子耳朵里是情意,听在燕子娘耳朵里,更是提醒了他宽子是个穷光蛋!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跺着脚,嚷了起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你连屋都没有,哪来的钱娶媳妇?难不成也让燕子睡义庄去?!」 宽子被她嚷得一愣,刘俏接过了话来,「燕子还得守寡,又不立时嫁人,再过些时候,宽子手里攒了钱,典个屋也行啊!」 「她俏姐你说的轻巧,你嫁人的时候,要是你男人典屋给你住,你住不住?!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这话可把刘俏问住了,一时间屋里紧张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云卉却感受不到这段紧张,她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问向燕子娘。 「贫道敢问大娘,宽子现下虽是没自己的屋,可他若是有钱呢?能不能抵得上屋了?」 燕子娘不知他何意,答道:「有钱就能买房子,只要够多,自然抵得上的。」 薛云卉又问:「那多少算足够多呢?」 燕子娘皱皱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薛道士还准备慷慨解囊,送钱给那穷小子不成? 她想了想,「光有屋不成,那还得要家什齐备,怎么也得……五十两吧!」 「五十两?那在保定都能买两套四合院了!」刘俏惊讶出声。 宽子、燕子也由不得脸皮发白,连屋顶上趴着的黑影,都无奈地摇了头。 燕子娘见他们震惊,心里乐了几分,越发肯定:「成亲可不光是房子家什而已,没有五十两,怎么够过的?」 她说着更得意了,转脸问了宽子:「你可有五十两?」 宽子讷讷地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灰白起来。 谁知这时,薛云卉突然开了口,「宽子有没有这个钱且不说,我就问大娘,若他有这钱,燕子可能嫁给他了?」 燕子娘料定了宽子没钱,当下连想都不想,直接道:「那自然行的,一口吐沫一颗钉!」 「好!」 薛云卉笑着拍了手。 第191章 难得的情义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192章 他的地盘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193章 离他太近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194章 果断装睡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195章 瞧病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196章 陪她装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燕子和燕子她娘皆吃了一惊。 燕子娘道:「你拜上师父了?之前不是找了好几个都不要你吗?现在哪个要你了?别是骗你的吧!」 刘俏一听就皱了眉,宽子道没什么,回答道:「我师父是衙门的张仵作,师父说我身上阳气足,眼睛也亮,适合干这个,收了我当他亲传大弟子!」 「张仵作……难怪……不过他是衙门的人,真能看上你?」燕子娘还是不大信。 薛云卉笑着接过话来,「大娘别不信,是真的,贫道在中间牵得线。宽子已经正经行了拜师礼了,正经是张仵作的入室弟子,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他的班的!」 她这么一说,燕子娘这才意识到宽子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虽然仵作也是和死人打交道,可那是衙门的人啊,终归是有人罩着的。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得恭喜宽子,来来,进屋坐吧。」 宽子满脸惊喜,薛云卉和刘俏相互了个眼神。 进屋坐了,宽子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两眼放光地盯着燕子瞧,瞧得燕子都不好意思了。 刘俏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下,可他还是一副傻样,该说的话说不到点子上,刘俏性子急,张口替他说了来。 「别看咱们宽子打小不起眼的,这福气都藏命里边,说来就来!这下行了,拜了师父了,下边该娶媳妇了吧,可不小了嘞!」 宽子被她说得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干爹说我是时候娶、娶媳妇了!」 他说着,抬了眼去看燕子,燕子被他这几眼看得,先是一愣,接着也臊了起来,低了头不说话。 刘俏呵呵地笑,那燕子娘却一下子恍过了神来,唿啦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宽子急急道: 「这都黑天了,城门都快关了,宽子你还不赶紧回义庄去!你在城里又没地方住!」 这句吵嚷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碎了屋里刚哄起来的些许气氛。 宽子愕然,脸都僵了,刘俏眉头一皱,就要站起来说话,薛云卉连忙扯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往燕子那看。 只见燕子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她娘道:「娘你说什么呢?宽子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娘你赶他做甚呀!」 燕子娘一听,急得跺了脚,当着刘薛二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把拉了燕子往一旁说话去。 「你傻呀!你没看出来宽子来干嘛的?!他是要向你提亲事,探你的意思来了!他连自己的屋都没有,不就拜了个师父,就想着要娶妻!不赶紧打发走,到时候他说了那话,让咱怎么接?!燕子你可别犯傻!」 燕子娘急得不行,偏偏燕子听了愣了一下,「宽子哥,真是来探我意思的?我说他怎么盯着我看……」 话说到后头,声音小了下去,耳朵边热了两分。 燕子娘看得心惊,「你、你不会愿意他吧?他可是穷光蛋!他连屋都……」 「娘,」燕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打小宽子哥就对我好,有一个铜板也给我买包子吃!当年,他但凡有些家底,我也不至于嫁进了吕家,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又有了出息,他要真有意,我、我就愿意!总比嫁给烙大饼的老头子强吧!就像俏姐说得,再嫁从身!」 燕子娘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女儿「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刘俏却走了过来。 「大娘,燕子和宽子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容易。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宽子如今拜师学艺了,以后不可限量!」 薛云卉连忙去拉宽子,宽子这回机灵了,正经朝燕子娘鞠躬,「大娘,我是真心待燕子的,只要燕子能嫁给我,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她好吃好喝!」 这话听在燕子耳朵里是情意,听在燕子娘耳朵里,更是提醒了他宽子是个穷光蛋!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跺着脚,嚷了起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你连屋都没有,哪来的钱娶媳妇?难不成也让燕子睡义庄去?!」 宽子被她嚷得一愣,刘俏接过了话来,「燕子还得守寡,又不立时嫁人,再过些时候,宽子手里攒了钱,典个屋也行啊!」 「她俏姐你说的轻巧,你嫁人的时候,要是你男人典屋给你住,你住不住?!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这话可把刘俏问住了,一时间屋里紧张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云卉却感受不到这段紧张,她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问向燕子娘。 「贫道敢问大娘,宽子现下虽是没自己的屋,可他若是有钱呢?能不能抵得上屋了?」 燕子娘不知他何意,答道:「有钱就能买房子,只要够多,自然抵得上的。」 薛云卉又问:「那多少算足够多呢?」 燕子娘皱皱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薛道士还准备慷慨解囊,送钱给那穷小子不成? 她想了想,「光有屋不成,那还得要家什齐备,怎么也得……五十两吧!」 「五十两?那在保定都能买两套四合院了!」刘俏惊讶出声。 宽子、燕子也由不得脸皮发白,连屋顶上趴着的黑影,都无奈地摇了头。 燕子娘见他们震惊,心里乐了几分,越发肯定:「成亲可不光是房子家什而已,没有五十两,怎么够过的?」 她说着更得意了,转脸问了宽子:「你可有五十两?」 宽子讷讷地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灰白起来。 谁知这时,薛云卉突然开了口,「宽子有没有这个钱且不说,我就问大娘,若他有这钱,燕子可能嫁给他了?」 燕子娘料定了宽子没钱,当下连想都不想,直接道:「那自然行的,一口吐沫一颗钉!」 「好!」 薛云卉笑着拍了手。 第197章 杂草满地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198章 把她撵走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燕子和燕子她娘皆吃了一惊。 燕子娘道:「你拜上师父了?之前不是找了好几个都不要你吗?现在哪个要你了?别是骗你的吧!」 刘俏一听就皱了眉,宽子道没什么,回答道:「我师父是衙门的张仵作,师父说我身上阳气足,眼睛也亮,适合干这个,收了我当他亲传大弟子!」 「张仵作……难怪……不过他是衙门的人,真能看上你?」燕子娘还是不大信。 薛云卉笑着接过话来,「大娘别不信,是真的,贫道在中间牵得线。宽子已经正经行了拜师礼了,正经是张仵作的入室弟子,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他的班的!」 她这么一说,燕子娘这才意识到宽子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虽然仵作也是和死人打交道,可那是衙门的人啊,终归是有人罩着的。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得恭喜宽子,来来,进屋坐吧。」 宽子满脸惊喜,薛云卉和刘俏相互了个眼神。 进屋坐了,宽子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两眼放光地盯着燕子瞧,瞧得燕子都不好意思了。 刘俏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下,可他还是一副傻样,该说的话说不到点子上,刘俏性子急,张口替他说了来。 「别看咱们宽子打小不起眼的,这福气都藏命里边,说来就来!这下行了,拜了师父了,下边该娶媳妇了吧,可不小了嘞!」 宽子被她说得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干爹说我是时候娶、娶媳妇了!」 他说着,抬了眼去看燕子,燕子被他这几眼看得,先是一愣,接着也臊了起来,低了头不说话。 刘俏呵呵地笑,那燕子娘却一下子恍过了神来,唿啦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宽子急急道: 「这都黑天了,城门都快关了,宽子你还不赶紧回义庄去!你在城里又没地方住!」 这句吵嚷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碎了屋里刚哄起来的些许气氛。 宽子愕然,脸都僵了,刘俏眉头一皱,就要站起来说话,薛云卉连忙扯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往燕子那看。 只见燕子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她娘道:「娘你说什么呢?宽子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娘你赶他做甚呀!」 燕子娘一听,急得跺了脚,当着刘薛二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把拉了燕子往一旁说话去。 「你傻呀!你没看出来宽子来干嘛的?!他是要向你提亲事,探你的意思来了!他连自己的屋都没有,不就拜了个师父,就想着要娶妻!不赶紧打发走,到时候他说了那话,让咱怎么接?!燕子你可别犯傻!」 燕子娘急得不行,偏偏燕子听了愣了一下,「宽子哥,真是来探我意思的?我说他怎么盯着我看……」 话说到后头,声音小了下去,耳朵边热了两分。 燕子娘看得心惊,「你、你不会愿意他吧?他可是穷光蛋!他连屋都……」 「娘,」燕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打小宽子哥就对我好,有一个铜板也给我买包子吃!当年,他但凡有些家底,我也不至于嫁进了吕家,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又有了出息,他要真有意,我、我就愿意!总比嫁给烙大饼的老头子强吧!就像俏姐说得,再嫁从身!」 燕子娘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女儿「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刘俏却走了过来。 「大娘,燕子和宽子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容易。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宽子如今拜师学艺了,以后不可限量!」 薛云卉连忙去拉宽子,宽子这回机灵了,正经朝燕子娘鞠躬,「大娘,我是真心待燕子的,只要燕子能嫁给我,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她好吃好喝!」 这话听在燕子耳朵里是情意,听在燕子娘耳朵里,更是提醒了他宽子是个穷光蛋!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跺着脚,嚷了起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你连屋都没有,哪来的钱娶媳妇?难不成也让燕子睡义庄去?!」 宽子被她嚷得一愣,刘俏接过了话来,「燕子还得守寡,又不立时嫁人,再过些时候,宽子手里攒了钱,典个屋也行啊!」 「她俏姐你说的轻巧,你嫁人的时候,要是你男人典屋给你住,你住不住?!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这话可把刘俏问住了,一时间屋里紧张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云卉却感受不到这段紧张,她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问向燕子娘。 「贫道敢问大娘,宽子现下虽是没自己的屋,可他若是有钱呢?能不能抵得上屋了?」 燕子娘不知他何意,答道:「有钱就能买房子,只要够多,自然抵得上的。」 薛云卉又问:「那多少算足够多呢?」 燕子娘皱皱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薛道士还准备慷慨解囊,送钱给那穷小子不成? 她想了想,「光有屋不成,那还得要家什齐备,怎么也得……五十两吧!」 「五十两?那在保定都能买两套四合院了!」刘俏惊讶出声。 宽子、燕子也由不得脸皮发白,连屋顶上趴着的黑影,都无奈地摇了头。 燕子娘见他们震惊,心里乐了几分,越发肯定:「成亲可不光是房子家什而已,没有五十两,怎么够过的?」 她说着更得意了,转脸问了宽子:「你可有五十两?」 宽子讷讷地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灰白起来。 谁知这时,薛云卉突然开了口,「宽子有没有这个钱且不说,我就问大娘,若他有这钱,燕子可能嫁给他了?」 燕子娘料定了宽子没钱,当下连想都不想,直接道:「那自然行的,一口吐沫一颗钉!」 「好!」 薛云卉笑着拍了手。 第199章 坏蛋高人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00章 进京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201章 话到嘴边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02章 白头富贵拔步床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203章 一笑泯恩仇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04章 不敢自投罗网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205章 养的不错(99月票加更) 福清观的山门前有一大块平地,青砖铺的整齐,只平地边缘有几棵杨树的影子投下来,其余地方,尽是日光洒落,一片暖融景象。 梁星正扶着师叔祖出来晒太阳。 师叔祖她老人家是薛云卉师父白苓的师叔,如今已有七十高龄了。她老人家成亲过,也和离过,后来到了四十岁又嫁了一回人,待到五十多岁夫婿去了,她便住到了观里来。 她自家膝下也有儿女,时常来山上看她,只她却不下山,道是山上清静又自在。 梁星素日同她最好,常带着她在观里晒晒太阳,聊聊闲事。 这会儿梁星招了薛云卉,薛云卉便抛下黎恭快步过去了。 她先朝师叔祖行了个礼,老人家歪着头朝她笑笑。薛云卉知道师叔祖这是认不清人,也不在意。 梁星呵呵一笑,却道:「昨儿师叔祖想起你和师父来了,念叨了一句,今儿你来了,她又不认识了。你再让师叔祖好好瞧瞧。」 「是吗?」薛云卉笑,蹲下了身来到师叔祖面前来,「师叔祖,圆清来看您了!」 师叔祖看着她,眨了眨眼,只笑却不说话,显然还是没想起来她是谁。薛云卉又站了起来,伸了个胳膊,「您再瞧瞧!我是圆清啊!我师姐的师妹!」 她指着梁星,又指着自己。梁星捂了嘴咯咯笑:「什么师姐的师妹?师妹你可真是,别把师叔祖弄得更迷煳了!」 师叔祖老人家倒是顺着薛云卉的比划,上下打量起她来。薛云卉一看有戏,连忙又蹲下身来,把脸凑到她手边,「您再仔细瞧瞧,您去年还说我长得比我师姐俊俏来着,就是观里最俊的那个!」 梁星更笑了,「上个月师叔祖就说了,她老人家才是咱们观里最俊的!」 薛云卉也禁不住笑出了声,她摇着头,同梁星道:「师叔祖看来是想不起来了,下回我来再试试......」 只她话还没说完,师叔祖倒是抬了手,指了她。 梁星拉了她,薛云卉连忙又回过身来,「师叔祖?」 她师叔祖指了她两下,忽然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笑起来,就在那师姐妹二人还以为她想起来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了句话。 「你男人把你养得不错。」 「啊?!」两人异口同声。 薛云卉傻眼了,愣在当场。 梁星也吃了一惊,随即捧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哎呦!师叔祖,她还没成亲呢,哪来的......男人?」 薛云卉咽了口吐沫,说是啊,「我还没成亲呢!」 师叔祖却摇头了,同梁星道:「她男人疼她,我看的出来。吃得好,小脸儿都圆了!」 梁星还在笑个不停,薛云卉却小心肝抖了两下,她很想问问师叔祖,是不是真的看出什么来了,可梁星还在这,她没脸问,只得陪着干笑。 师叔祖却又朝她点头,「你找的男人不错。」 薛云卉小心肝差点跳出嗓子眼,师叔祖说得「她男人」,恐怕……是鬼侯爷吧?也就只有他了...... 不过,她居然有一天也会有男人?还是鬼侯爷这人?! 薛云卉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立时想挖个坑钻进去静一静。 师叔祖这双眼睛是真认不清人了,可这双眼睛却看得更深邃透彻了......居然瞧出她有男人了?! 梁星笑了半天,见薛云卉来来回回地摸着鼻尖,还以为她被自己笑得羞了恼了,连忙道:「师叔祖老人家有时候净是说怪话,前些日子我念叨师父云游还不归来,她就劝我,说师父找到姻缘了,自然不回来了!」 薛云卉讶然,梁星又道:「师父都年逾不惑了,哪里还能遇得上姻缘?况师父那眼光,一般人也看不上不是?」 薛云卉点头,梁星便拍了她的肩头,「你羞个什么?又不是真有男人了。」 「当然没有!」薛云卉连忙否定,可心里却想起了那个把她餵撑了,又把她拉出去遛的人。 作孽呀! 梁星拉她往一旁的石阶上坐了,「今日怎么过来了?那人可还在追你?就是那个瑞平侯爷?」 「瑞平侯爷」四个字突然钻进耳朵里,又把薛云卉吓得一个激灵,薛云卉本不想说实话,免得真把她和侯爷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纠缠扯出来,可她想起了冷成的事情,不得不措了措辞,道:「被抓了一回。」 「啊?!」梁星拉紧了她的手,「没把你怎么样吧?!」 薛云卉赶紧说没有,「我同他服软来着,到底当年咱有错处不是么?那侯爷......还算宽宏大量吧,饿了我几天就把我放了。」 「福生无量天尊。」梁星念了一句,大松了口气,「那你怎么才回来呢?」 薛云卉道说来话长,「倒是被抓那几天,遇上那冷成冷侍卫了。」 「他?」梁星瞪了眼。 薛云卉心道,总算从自己身上揭过去了,连忙又道:「我瞧着那冷成不似你说得那般吓人,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 梁星听得认真,「那他是什么样的呀?」 「他先前似乎是在江湖上混的,混哪边咱也不知道。后来带着家中小表弟投靠了......那个瑞平侯爷。这些年他一边带孩子,一边给侯爷当差。他话不多,做事看不出什么为人尖酸、睚眦必报的心性,他那小表弟还是个性子甚单纯的,我挨饿那几天,多亏这小表弟拿了自家的饭菜救济我。后来我又隐晦地问了问旁人,说冷侍卫会不会记仇之类,人家说不会。就你说的那个情形吧,多半那冷侍卫是想报恩来着!」 梁星甚是惊讶,半晌没回过神来。 薛云卉心道她自己方才那股子惊讶的劲儿还没过呢,师姐就多惊讶一阵吧,咱们都歇一歇。 果然以梁星那性子,半盏茶的工夫才缓过劲来,薛云卉这厢已是笑着等她了,「下回见着人家别跑了,指不定人家还请你喝杯茶,叙叙旧。」 梁星木木地点头,而后又捂着胸口道:「真是放下一块大石头!」 薛云卉笑了她两声胆子太小云云,又道:「今次倒是有一桩事情麻烦师姐,师姐代我去趟京城吧。」 把薛云沧和卫慕的事同梁星说了,「......我近来还有些俗务缠身,师姐帮帮我吧!」 她实在是不敢进京自投罗网,好在梁星一向好说话,自是没什么二话的,薛云卉当即把如何同卫慕搭上话的法子说了,让她问一问何时上门合适之类的事情,好生谢了她一番,便下山去了。 同师叔祖道别的时候,薛云卉很怕她老人家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言来,远远地道了别,跑没了影。 第206章 牵姻缘寻姻缘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07章 当年事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燕子和燕子她娘皆吃了一惊。 燕子娘道:「你拜上师父了?之前不是找了好几个都不要你吗?现在哪个要你了?别是骗你的吧!」 刘俏一听就皱了眉,宽子道没什么,回答道:「我师父是衙门的张仵作,师父说我身上阳气足,眼睛也亮,适合干这个,收了我当他亲传大弟子!」 「张仵作……难怪……不过他是衙门的人,真能看上你?」燕子娘还是不大信。 薛云卉笑着接过话来,「大娘别不信,是真的,贫道在中间牵得线。宽子已经正经行了拜师礼了,正经是张仵作的入室弟子,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他的班的!」 她这么一说,燕子娘这才意识到宽子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虽然仵作也是和死人打交道,可那是衙门的人啊,终归是有人罩着的。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得恭喜宽子,来来,进屋坐吧。」 宽子满脸惊喜,薛云卉和刘俏相互了个眼神。 进屋坐了,宽子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两眼放光地盯着燕子瞧,瞧得燕子都不好意思了。 刘俏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下,可他还是一副傻样,该说的话说不到点子上,刘俏性子急,张口替他说了来。 「别看咱们宽子打小不起眼的,这福气都藏命里边,说来就来!这下行了,拜了师父了,下边该娶媳妇了吧,可不小了嘞!」 宽子被她说得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干爹说我是时候娶、娶媳妇了!」 他说着,抬了眼去看燕子,燕子被他这几眼看得,先是一愣,接着也臊了起来,低了头不说话。 刘俏呵呵地笑,那燕子娘却一下子恍过了神来,唿啦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宽子急急道: 「这都黑天了,城门都快关了,宽子你还不赶紧回义庄去!你在城里又没地方住!」 这句吵嚷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碎了屋里刚哄起来的些许气氛。 宽子愕然,脸都僵了,刘俏眉头一皱,就要站起来说话,薛云卉连忙扯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往燕子那看。 只见燕子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她娘道:「娘你说什么呢?宽子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娘你赶他做甚呀!」 燕子娘一听,急得跺了脚,当着刘薛二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把拉了燕子往一旁说话去。 「你傻呀!你没看出来宽子来干嘛的?!他是要向你提亲事,探你的意思来了!他连自己的屋都没有,不就拜了个师父,就想着要娶妻!不赶紧打发走,到时候他说了那话,让咱怎么接?!燕子你可别犯傻!」 燕子娘急得不行,偏偏燕子听了愣了一下,「宽子哥,真是来探我意思的?我说他怎么盯着我看……」 话说到后头,声音小了下去,耳朵边热了两分。 燕子娘看得心惊,「你、你不会愿意他吧?他可是穷光蛋!他连屋都……」 「娘,」燕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打小宽子哥就对我好,有一个铜板也给我买包子吃!当年,他但凡有些家底,我也不至于嫁进了吕家,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又有了出息,他要真有意,我、我就愿意!总比嫁给烙大饼的老头子强吧!就像俏姐说得,再嫁从身!」 燕子娘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女儿「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刘俏却走了过来。 「大娘,燕子和宽子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容易。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宽子如今拜师学艺了,以后不可限量!」 薛云卉连忙去拉宽子,宽子这回机灵了,正经朝燕子娘鞠躬,「大娘,我是真心待燕子的,只要燕子能嫁给我,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她好吃好喝!」 这话听在燕子耳朵里是情意,听在燕子娘耳朵里,更是提醒了他宽子是个穷光蛋!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跺着脚,嚷了起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你连屋都没有,哪来的钱娶媳妇?难不成也让燕子睡义庄去?!」 宽子被她嚷得一愣,刘俏接过了话来,「燕子还得守寡,又不立时嫁人,再过些时候,宽子手里攒了钱,典个屋也行啊!」 「她俏姐你说的轻巧,你嫁人的时候,要是你男人典屋给你住,你住不住?!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这话可把刘俏问住了,一时间屋里紧张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云卉却感受不到这段紧张,她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问向燕子娘。 「贫道敢问大娘,宽子现下虽是没自己的屋,可他若是有钱呢?能不能抵得上屋了?」 燕子娘不知他何意,答道:「有钱就能买房子,只要够多,自然抵得上的。」 薛云卉又问:「那多少算足够多呢?」 燕子娘皱皱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薛道士还准备慷慨解囊,送钱给那穷小子不成? 她想了想,「光有屋不成,那还得要家什齐备,怎么也得……五十两吧!」 「五十两?那在保定都能买两套四合院了!」刘俏惊讶出声。 宽子、燕子也由不得脸皮发白,连屋顶上趴着的黑影,都无奈地摇了头。 燕子娘见他们震惊,心里乐了几分,越发肯定:「成亲可不光是房子家什而已,没有五十两,怎么够过的?」 她说着更得意了,转脸问了宽子:「你可有五十两?」 宽子讷讷地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灰白起来。 谁知这时,薛云卉突然开了口,「宽子有没有这个钱且不说,我就问大娘,若他有这钱,燕子可能嫁给他了?」 燕子娘料定了宽子没钱,当下连想都不想,直接道:「那自然行的,一口吐沫一颗钉!」 「好!」 薛云卉笑着拍了手。 第208章 谁中邪了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09章 师叔祖神了 薛云卉让梁星好生收着那玉牌,同她道:「别管怎么着,咱们以静制动。他要是真中邪了也就罢了,师姐你要是不想追究,就过去,要是想追究吧,这玉牌你就当了换钱。不过若是他没中邪......」 没中邪那就是来真的了,可这没头没尾的就要「以身为聘」,这话一听,那就是穷光蛋的做派呀,啥都没有,就一人了! 薛云卉听着冷成这话甚是稀奇,她没大明白,因而她觉得先把冷成的意思弄清楚些才是要紧。 她又继续道:「我同那冷成不这么熟悉,同瑞平侯府的其他人到有些认识的,要不改天我见着他们,替师姐问问?」 这个其他人估计也就是庄昊了,这小子时不时还是会露面的,说不定很是知道些什么。 梁星却惆怅道:「可他只让我想五天来着。」 「这......」薛云卉摸了摸下巴,「等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你想不出来,他总不能绑了你或者怎么样吧?」 梁星说不会,「我瞧着他还挺老实的。」 薛云卉道不假,还是劝梁星,「你连人家为何要娶你都没弄明白,只说报恩,这也太随意了吧?师姐你别急,等等看。倒是我托师姐问的事,如何了?」 梁星这才想起身上还有件正经差事,连忙把从卫慕那听来的,一桩桩都说了。薛云卉一听便是笑,这边安排了端茶过来的阿荞陪梁星说话,那边便找她哥哥去了。 按着卫慕说得日子,三日后正逢卫院判沐休,薛云沧略作思考,便定着这一日。 「要不要我替哥哥测一测凶吉?」薛云卉有些替他紧张,问他。 薛云沧却是含笑摇头,说不必,「给阿荞找件像样的衣裳,带她一道去。」 薛云卉略有些惊讶,再一想,反正薛云沧这条件是瞒不了人了,阿荞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同卫慕也是相处过,薛云沧带着她,才更显诚意,更让卫家人放心。 薛云卉点头道好,她养出来的小丫头,自然半分不差的。 同薛云沧商量好了事宜,薛云卉回到房里。 梁星还在发呆,倒是阿荞在一旁安慰她,「梁姑姑别犯愁,回去问问师叔祖祖就知道了!上次阿荞小铃铛的找不到了,师叔祖祖说在房里东北角找,阿荞回来,果然找到了!」 她总把薛云卉的师叔祖叫作师叔祖祖,梁星自然不见怪,还顺着阿荞的话想了想,突然想起昨日一早出门前,师叔祖说了一句话:「去吧,寻你姻缘去吧。」 难不成,真被她老人家说中了?! 梁星勐然站了起来,瞧见她师妹,正好找到了可说话的人,连忙拉着她道:「师妹,你说那的人真不会是我的姻缘吧?」 薛云卉被她一惊一乍吓了一跳,「怎么了师姐?」 梁星赶紧把话说了,薛云卉瞬间头皮发麻,嘴上不由嘀咕了出来,「师叔祖真是成神了......」 这话被梁星听了去,连忙点头,「要不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呢?说不定真是留在某地了!」 她说道这一顿,「唉?可那也不对呀,师妹你难道真有男人了?!」 这个把薛云卉问住了,她怔了一下。 「怎么可能?!我还没成亲呢!师姐你快别瞎猜了!我这么清心寡欲,怎么会有男人?」 梁星突然有些将信将疑。 ...... 且说,冷成昨日出门给魏方买笔墨去,那孩子使剑犹如绣娘用绣花针,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可提起笔来,就好比糙老爷们拿起了绣花针,好好的笔,竟被他把毛用秃了去。 冷成很不好意思被旁人知道,毕竟侯爷专门赐了一匣子笔给魏方练字,个个都只有笔桿没有毛了。 只是他这一去,到快宵禁了也没回来。 魏方早已急得团团转,找了几位哥哥求助,「我哥不会被人抓走了吧?!」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要作鸟兽散。 你哥要是能被人抓走,那离紫禁城被攻破也不远了...... 只不过冷成莫名消失,却是有点奇怪。 华康觉得指不定还真遇上仇家了,到底冷成从前是冷名楼的杀手,手上的人命可不少,随便遇上一个,都可能是仇家。庄昊说不可能,「康哥没听大方说吗,冷成哥就是买笔墨去,笔墨铺子没多远吧?哪这么巧了?要我说,指不定是遇上什么貌美小姑娘了!」 众人皆斜眼看他。此时院外有脚步声传来,众人一听,连忙跑去看,正是冷成急步匆匆地回来了。 「哥你哪去了?怎么才回来?!」魏方连忙跑上前去,想接他手里的东西,发现他手里没东西,「哥你没给我买笔?是不是以后不催我写字了?!」 魏方又惊又喜,冷成不耐地看了他一眼,眼角又扫过众人,问道:「侯爷可有差遣?」 众人连道没有,冷成松了口气,站定了步子,见魏方还缠在他身边,道:「你今日不用练了,晚上自己睡,我出去一趟,明日再回。」 他留了这话,反身又大步走开了。 魏方瞪大了眼,想跟上去问他是要做什么去,却被一旁的庄昊拉住了。 「傻大方!别去!别耽误你哥的好事!」 这话没头没尾的,众人都看他,庄昊不紧不慢,嘿嘿笑了一声,道:「没闻着冷成哥身上有檀香的香味么?指不定呀!人家是陪小姑娘上香去了!」 众人倒都被他这话镇住了,嗅一嗅冷成行过的地方,似乎是有些檀香味啊! ...... 次日冷成回来的时候,觉得众人看他的眼色都有些不大对,他去问魏方,却见魏方一直低着头,蹲在石头上发呆,就是不说话。倒是庄昊走来,朝他嘻嘻笑,「冷成哥,侯爷有请。」 冷成只得往袁松越处去了,袁松越正在书房里翻看库房的册子,见他来了,便道:「你也是该成家的年纪了,不晓得你想要些什么,你自己看着点吧。」 袁松越笑着把册子推到冷成脸前,又笑着打量他,这一册记得都是些大件的家什,成亲最是用得上。这事他本不晓得,只今日一早魏方找他抱怨,说冷成还没娶上媳妇忘了兄弟,他才知道的。 这会儿冷成显然有些不大好意思了,不接那帐册,只谢他,袁松越也不难为他,只笑着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冷成一顿,「是福清观的梁道长。」 第210章 你好好想想 冷成走后,袁松越在书房里反思了许久。 冷成头一回跟人家正经说话,就敢同人提亲,关键是人家居然没用浮尘抽他,还敢同他同宿一家客栈! 怎么自己掏心掏肺的,那个人还见着他就跑呢? 到底是他和冷成差得太远,还是那同门师姐妹相差巨大? 袁松越越想越不得劲,到了下晌,便让庄昊牵了马,直奔涿州去了。 等他奔至涿州的时候,天色已晚,这边进了城,也不急着往薛家去,先找了家巷口的面摊,吃了碗鸡汤面。这面摊是薛家下人出来开的,他已是听在涿州前后打听了小半月的瘦杆说了。 瘦杆道:「夫人有几个月尤爱吃面,便让卢同的媳妇翠娘支了个面摊。这面摊里如今卖的面,还都是按着夫人当初的口味做来的。」 他问瘦杆:「后来如何就不爱吃了?」 「夫人没不爱吃,不过是好了一段面,又钟情上了元宵,说是一连吃了仨月,又看上粽子了。」 瘦杆说粽子她钟情得久些,到了该吃月饼的时候,她还让家中那卢婶给她包粽子吃。她这隔些日子钟情一样吃食的毛病,是自下山之后才有的,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山上清苦得太厉害了。 不过袁松越觉得,她这架势,怎么就跟没吃过这些东西似得呢? 这个且不论,只若不是她从头到尾都对那小酥鱼念念不忘,他很怀疑她有个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毛病! 这可要不得! 袁松越在心里提防这个人有这么个毛病,吃着翠娘做的鸡汤面,脑海里倒是浮现出她指点着人这面条该怎么、鸡汤该怎么浇、鸡丝要放多上的情形。 她看着最是好养活,实则处处挑剔,合不合意他一眼就能瞧出来,只不过旁人不晓得罢了。 一碗鸡汤面下了肚,天已经黑透了,面摊上其他人也都走了干净,那卢同从远处过来,和翠娘说话,帮她收摊。袁松越怕卢同见过他,示意庄昊放了面钱,走开了。 黑夜中偶尔有鸡犬亮上一嗓子,引了旁的鸡犬一同吵上一架,炊烟渐渐散得瞧不清了,只入夜的微凉风中还夹带着烟火的气息。他到薛家的时候,隔着墙听见阿荞喊姑姑。 「姑姑,你怎么能把凉水倒道阿荞的脚丫子上呢?要是姑姑手里的是热水,还不把阿荞的脚丫子烫坏了?」阿荞哼哼着抱怨她姑姑。 她姑姑连忙说不会的,「热水我定然加倍小心,怎么会倒你脚丫子上呢?小丫头,事儿真多!」 阿荞说才不是,「是姑姑你自梁姑姑走了之后,一天尽是走神,下晌还把给阿荞夹得菜,放爹爹碗里去了!然后又把卢宁的衣裳收到了阿荞的箱子里!我才不要穿卢宁的衣裳,他袖口尽是洗不掉的墨点子......」 阿荞在数落她姑姑一日走神的罪状,她姑姑终于听得不耐烦了,重重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还数落起姑姑来了?」 阿荞倒是不怕她,回道:「阿荞那不是为姑姑好吗?阿荞怕姑姑再这样走神下去,走路掉进水坑里!不就是梁姑姑说了师叔祖祖的事吗?姑姑至于一天都在惦记?师叔祖祖到底说了什么呀?」 她姑姑说小孩子管不着,「赶紧擦了脚丫子睡去!」 袁松越听这姑侄俩的话,心下琢磨了一番。看来她师姐和冷成的事,她都晓得了。晓得了人家的事,便失神了一下晌,倒是同他也差不多了。 袁松越嘴角弯了上去,又觉得阿荞数落她两句是对的,不然掉进水坑里怎么办? 真是还不如阿荞乖巧懂事。 ...... 薛家内外渐渐没了动静,只有她房门前挂着的几株艾草随风摆了摆干枯的叶子。他站在阴影里,听着那姑侄二人又含煳地对了两句话,阿荞便打了哈欠,说要睡了。小姑娘睡得极快,给过多久便没动静了,倒是她姑姑还翻了两下身。 在想什么呢? 门没从里锁住,他站到门前,轻敲了两下。房里突然连她细微的唿吸声都没了,他晓得她是故意摒住了气息,微嘆了口气,轻声说了句「是我」,便推门进去。 屋里黑黢黢的,他听见她唿吸明显刻意压着,轻哼了一声,道:「睡下了也好,直接扛走便省事了!」 话落了音,果然听闻她不在继续压着唿吸。她磨蹭了一下,坐了起来。 「阿荞刚睡下,你别扰她。」她道。 他点了点头,「出去说吧。」 她又磨蹭了一下,下床穿了鞋子。他替她把床尾的袍子拿在手上,把袍子披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略微僵硬了一下,倒是没说什么。 薛云卉心里正嘀咕这人怎么半夜来了,没想到他还记得将衣服替她披上,如何能不意外一下?他做这些事是越发地顺手了。 不知道他这趟来又是作甚?难不成,为了冷成提得那事来的? 到了屋外,她也觉得不甚安心,这院子不大,住的人可不少,万一被发现了,让她怎么说得清呢?她对这人也实在没办法了。 好在他道:「外边说。」 说完,一把搂住她的腰,点脚出了小院。 薛云卉对他的本事见怪不怪。 院外的树影下,伸手不见五指,他搂着她不撒手,她扭了一下也没见效用,只得让自己忽略了去,低声问他:「侯爷怎么来了?」 男人声音有些低,从她发顶传来,「听闻冷成提亲之事,心有感触。」 薛云卉很想问问他有何感触,只不过话到嘴边转了个弯,眨着眼问道:「冷成为什么要提亲我师姐?他果真是为了报恩?」 「报恩为名,实则......」袁松越顿了一下,看了眼被她搂着腰的人。那人正也抬头看了他一眼,试着续了他的话。 「实则......他看上我师姐钱财了?要不,怎么说以身为聘来着?可我师姐也没什么钱……」 她说着,突然咦了一声,问他:「冷成投靠你,你都不给他钱的吗?他怎么这么穷?」 袁松越闭了闭眼,不想说什么。她脑子里除了钱和小鬼,还有旁的吗? 「冷成不穷。」 「那为何以身为聘?」 袁松越深深看了她两眼,一字一顿道:「你好好想想。」 第211章 不会拖累 薛云卉觉得,鬼侯爷说这话,就像是提点笨徒弟的师父,可冷成这事,她还是没琢磨出来为何。 却听他道:「我倒羡慕冷成,若是令师姐真应了他,我倒有些佩服。」 薛云卉心想人家冷成敢想敢做,算是个汉子,你若是也有想的闺秀,也做便是。 心下这么一想,有些一口闷下醋熘白菜的感觉,薛云卉一时怔住,却听男人突然问道:「若是令师姐应了,岂不是要叫他一声......姐夫?」 「是啊,是要叫姐夫来着。」薛云卉撇开从天而至醋熘白菜,答了这一句,还道:「连同大方都同我沾亲带故了。」 男人默了几息,没说什么,她瞧上去,似乎他在思索什么问题。 她又扭了一下腰,还是没扭开,却把男人扭得回过了神来,问她:「为何昨日你没去京城,让梁道长替你去?」 还不是怕被你抓了吗,薛云卉心道。她说不为何,转过头去,「跑来跑去,怪累的。」 袁松越心知她故意避开自己,手下使了些力道让她贴紧自己,凑在她耳边道:「既是累,该尽早歇下。」 可是歇下就歇下,往她耳边喷气作甚,薛云卉痒得不行,在他怀里左躲右闪,谁知这两下下来,这个人怀里似烧了火的炉壁一般烫人。 「你不是说尽早歇下吗?!」她急急扭开头去,不让他再往她耳上凑。 男人嗓子突然有些沙哑,「阿荞半夜可会醒过来找你?」 薛云卉没想着他突然问这个,答道:「她一般不怎么醒,乖着呢。」 男人很是满意地嗯了一声。薛云卉听见这声音未落,腰上的大掌突然更紧了,再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急急攀上他的臂膀,不知怎么就从家到了客栈,然后被人带进了客房,放到了床上。 不对呀,她不是好好在家睡觉吗,怎么跑这来了?! 她不进京,让梁星代她去,可就是怕给人「陪睡」来着,怎么转了一圈,她还是跑不脱这个命运呢?! 那人让她别乱扭了,「再扭下去......」 接下的话他没说,声音越发哑了,压着她的手臂似根刚从火里取出来的铁条,薛云卉很有眼色地不敢动了。 ...... 进京那日,薛云卉给阿荞挑了一件粉白红边的半袖,配了一条大红洒白花的百褶裙,让翠娘给他扎了两个小髻,簪了两朵珠花。没了小道姑的模样,成了正经的读书人家的小姑娘,直看得薛云沧点头,翠娘含笑,薛云卉没忍住,抱着亲了一口。 阿荞说姑姑别亲,「等我把卫姑姑领回来,姑姑再可劲儿亲我。」 这话可把薛云沧说得目光全放柔了去。若他没病倒,戚氏和戚家没做那般丑事,兴许阿荞不必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也同巷口那些小孩子一般,天亮了就在巷口撒丫子跑着玩,天黑了,爹娘一喊便回来了,无忧无虑。 薛云沧俯身抱起女儿,说了声「乖」,又回头看了一眼妹妹,柔声道:「走吧。」 薛云卉本不欲去,可一想到薛云沧进了卫家,若没立即被打出门去,他定然要被请去单独同卫慕的父亲说话,那么阿荞便要落单了。 虽她不在家的时候,卫慕把阿荞照看得很好,阿荞也喜欢卫慕,可那深宅大院阿荞没去过,薛云卉怕她小人家家的害怕,到底还是跟去了。她仍旧穿着道袍,这身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且她算半个方外人,往后薛云沧成亲了,也不会拖累于他。 卫家宅院颇为低调,没有京城公侯伯府那般气派,似卫自先这种六品京官,京城里简直满把抓,确实没有必要张扬。 薛云沧深吸了一气,定了定神,第一次上岳家的门,并非是正经提亲,不过是探一探卫家人的口风罢了。可就卫家现下这般情形而言,若是卫院判看中了薛云沧,恐是立时就能见分晓,因而这一趟,也格外重要。 薛云沧自然无法似体魄强健的正常儿郎一般,精气十足地上门,他大病初癒,能亲自前来,已是不错了。 开门的是个打扮利索的小厮,薛云沧报上名号,那小厮立马来了精神,立即引了二人往门房暂歇,喊人去了。 薛云沧兄妹对视了一眼。很显然,卫家也是已有准备了,看来卫慕在其中也没少费力。 两个人的事情,总要相互帮扶才最好。 来引路的人很快到了,因着薛家三人都到了,引路的也分了两处,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引了薛云沧往一边去,另一位管事娘子则一路引着薛云卉和阿荞往宅院里走。 这是正经对待的样子,薛云卉心放下不少。 卫家的花厅颇有些涵养在里头,花厅挂的几幅画并非是常见的四季花样,薛云卉辨出来一幅好似忍冬,另一幅像是扶桑,约莫花厅两侧挂的四幅图皆是药材之花,那倒是符合这杏林世家的盛名。 阿荞很是乖巧,薛云卉也不急不躁,饮了几口茶,见着人影晃动了几下,环佩声渐至,几个一般打扮的丫鬟簇拥着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和一位少妇来了。 薛云卉连忙带着阿荞起身,定睛一看,那少妇正是卫慕堂嫂大程氏。大程氏这边也瞧见了她,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又微微弯了嘴角,没说什么。 薛云卉暗嘆,她没点出自己是曾去过她家的道人,真是好涵养,如若不然,说不定卫慕的母亲要误会几分。 薛云卉朝她一笑表示谢意,这边卫慕的母亲何氏便已然打量起薛云卉姑侄二人来了。 何氏不过三十五六岁,卫慕说她母亲比父亲本就年轻四岁,再加上保养得当,她母亲同他父亲一道出门去,有人问是否是继室,还有人问是否是长女,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何氏出身药商之家,虽是商贾出身,却也同大程氏一般,一副大家做派,薛云卉自然不能拖累了薛云沧,只浅笑着,任何氏打量。 何氏也不好过多打量姑侄二人,笑着点了两下头,只她眉间隐忧时而显现,薛云卉看得清楚。 何氏开了口,先说了两句医者救人原是本分,薛家人不必太过客气亲自上门云云。这番薛家三人上门,正是打了这个「登门道谢」的藉口,何氏这么说,薛云卉自然晓得她先客套一番,才好切入正题。 果然,她说完,略抿了口茶,便朝她问道:「道长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第212章 功德圆满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13章 再好好想想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214章 污浊的西院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15章 没钱还债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燕子和燕子她娘皆吃了一惊。 燕子娘道:「你拜上师父了?之前不是找了好几个都不要你吗?现在哪个要你了?别是骗你的吧!」 刘俏一听就皱了眉,宽子道没什么,回答道:「我师父是衙门的张仵作,师父说我身上阳气足,眼睛也亮,适合干这个,收了我当他亲传大弟子!」 「张仵作……难怪……不过他是衙门的人,真能看上你?」燕子娘还是不大信。 薛云卉笑着接过话来,「大娘别不信,是真的,贫道在中间牵得线。宽子已经正经行了拜师礼了,正经是张仵作的入室弟子,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他的班的!」 她这么一说,燕子娘这才意识到宽子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虽然仵作也是和死人打交道,可那是衙门的人啊,终归是有人罩着的。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得恭喜宽子,来来,进屋坐吧。」 宽子满脸惊喜,薛云卉和刘俏相互了个眼神。 进屋坐了,宽子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两眼放光地盯着燕子瞧,瞧得燕子都不好意思了。 刘俏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下,可他还是一副傻样,该说的话说不到点子上,刘俏性子急,张口替他说了来。 「别看咱们宽子打小不起眼的,这福气都藏命里边,说来就来!这下行了,拜了师父了,下边该娶媳妇了吧,可不小了嘞!」 宽子被她说得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干爹说我是时候娶、娶媳妇了!」 他说着,抬了眼去看燕子,燕子被他这几眼看得,先是一愣,接着也臊了起来,低了头不说话。 刘俏呵呵地笑,那燕子娘却一下子恍过了神来,唿啦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宽子急急道: 「这都黑天了,城门都快关了,宽子你还不赶紧回义庄去!你在城里又没地方住!」 这句吵嚷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碎了屋里刚哄起来的些许气氛。 宽子愕然,脸都僵了,刘俏眉头一皱,就要站起来说话,薛云卉连忙扯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往燕子那看。 只见燕子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她娘道:「娘你说什么呢?宽子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娘你赶他做甚呀!」 燕子娘一听,急得跺了脚,当着刘薛二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把拉了燕子往一旁说话去。 「你傻呀!你没看出来宽子来干嘛的?!他是要向你提亲事,探你的意思来了!他连自己的屋都没有,不就拜了个师父,就想着要娶妻!不赶紧打发走,到时候他说了那话,让咱怎么接?!燕子你可别犯傻!」 燕子娘急得不行,偏偏燕子听了愣了一下,「宽子哥,真是来探我意思的?我说他怎么盯着我看……」 话说到后头,声音小了下去,耳朵边热了两分。 燕子娘看得心惊,「你、你不会愿意他吧?他可是穷光蛋!他连屋都……」 「娘,」燕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打小宽子哥就对我好,有一个铜板也给我买包子吃!当年,他但凡有些家底,我也不至于嫁进了吕家,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又有了出息,他要真有意,我、我就愿意!总比嫁给烙大饼的老头子强吧!就像俏姐说得,再嫁从身!」 燕子娘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女儿「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刘俏却走了过来。 「大娘,燕子和宽子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容易。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宽子如今拜师学艺了,以后不可限量!」 薛云卉连忙去拉宽子,宽子这回机灵了,正经朝燕子娘鞠躬,「大娘,我是真心待燕子的,只要燕子能嫁给我,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她好吃好喝!」 这话听在燕子耳朵里是情意,听在燕子娘耳朵里,更是提醒了他宽子是个穷光蛋!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跺着脚,嚷了起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你连屋都没有,哪来的钱娶媳妇?难不成也让燕子睡义庄去?!」 宽子被她嚷得一愣,刘俏接过了话来,「燕子还得守寡,又不立时嫁人,再过些时候,宽子手里攒了钱,典个屋也行啊!」 「她俏姐你说的轻巧,你嫁人的时候,要是你男人典屋给你住,你住不住?!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这话可把刘俏问住了,一时间屋里紧张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云卉却感受不到这段紧张,她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问向燕子娘。 「贫道敢问大娘,宽子现下虽是没自己的屋,可他若是有钱呢?能不能抵得上屋了?」 燕子娘不知他何意,答道:「有钱就能买房子,只要够多,自然抵得上的。」 薛云卉又问:「那多少算足够多呢?」 燕子娘皱皱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薛道士还准备慷慨解囊,送钱给那穷小子不成? 她想了想,「光有屋不成,那还得要家什齐备,怎么也得……五十两吧!」 「五十两?那在保定都能买两套四合院了!」刘俏惊讶出声。 宽子、燕子也由不得脸皮发白,连屋顶上趴着的黑影,都无奈地摇了头。 燕子娘见他们震惊,心里乐了几分,越发肯定:「成亲可不光是房子家什而已,没有五十两,怎么够过的?」 她说着更得意了,转脸问了宽子:「你可有五十两?」 宽子讷讷地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灰白起来。 谁知这时,薛云卉突然开了口,「宽子有没有这个钱且不说,我就问大娘,若他有这钱,燕子可能嫁给他了?」 燕子娘料定了宽子没钱,当下连想都不想,直接道:「那自然行的,一口吐沫一颗钉!」 「好!」 薛云卉笑着拍了手。 第216章 对我上心些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17章 夺食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燕子和燕子她娘皆吃了一惊。 燕子娘道:「你拜上师父了?之前不是找了好几个都不要你吗?现在哪个要你了?别是骗你的吧!」 刘俏一听就皱了眉,宽子道没什么,回答道:「我师父是衙门的张仵作,师父说我身上阳气足,眼睛也亮,适合干这个,收了我当他亲传大弟子!」 「张仵作……难怪……不过他是衙门的人,真能看上你?」燕子娘还是不大信。 薛云卉笑着接过话来,「大娘别不信,是真的,贫道在中间牵得线。宽子已经正经行了拜师礼了,正经是张仵作的入室弟子,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他的班的!」 她这么一说,燕子娘这才意识到宽子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虽然仵作也是和死人打交道,可那是衙门的人啊,终归是有人罩着的。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得恭喜宽子,来来,进屋坐吧。」 宽子满脸惊喜,薛云卉和刘俏相互了个眼神。 进屋坐了,宽子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两眼放光地盯着燕子瞧,瞧得燕子都不好意思了。 刘俏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下,可他还是一副傻样,该说的话说不到点子上,刘俏性子急,张口替他说了来。 「别看咱们宽子打小不起眼的,这福气都藏命里边,说来就来!这下行了,拜了师父了,下边该娶媳妇了吧,可不小了嘞!」 宽子被她说得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干爹说我是时候娶、娶媳妇了!」 他说着,抬了眼去看燕子,燕子被他这几眼看得,先是一愣,接着也臊了起来,低了头不说话。 刘俏呵呵地笑,那燕子娘却一下子恍过了神来,唿啦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宽子急急道: 「这都黑天了,城门都快关了,宽子你还不赶紧回义庄去!你在城里又没地方住!」 这句吵嚷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碎了屋里刚哄起来的些许气氛。 宽子愕然,脸都僵了,刘俏眉头一皱,就要站起来说话,薛云卉连忙扯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往燕子那看。 只见燕子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她娘道:「娘你说什么呢?宽子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娘你赶他做甚呀!」 燕子娘一听,急得跺了脚,当着刘薛二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把拉了燕子往一旁说话去。 「你傻呀!你没看出来宽子来干嘛的?!他是要向你提亲事,探你的意思来了!他连自己的屋都没有,不就拜了个师父,就想着要娶妻!不赶紧打发走,到时候他说了那话,让咱怎么接?!燕子你可别犯傻!」 燕子娘急得不行,偏偏燕子听了愣了一下,「宽子哥,真是来探我意思的?我说他怎么盯着我看……」 话说到后头,声音小了下去,耳朵边热了两分。 燕子娘看得心惊,「你、你不会愿意他吧?他可是穷光蛋!他连屋都……」 「娘,」燕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打小宽子哥就对我好,有一个铜板也给我买包子吃!当年,他但凡有些家底,我也不至于嫁进了吕家,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又有了出息,他要真有意,我、我就愿意!总比嫁给烙大饼的老头子强吧!就像俏姐说得,再嫁从身!」 燕子娘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女儿「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刘俏却走了过来。 「大娘,燕子和宽子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容易。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宽子如今拜师学艺了,以后不可限量!」 薛云卉连忙去拉宽子,宽子这回机灵了,正经朝燕子娘鞠躬,「大娘,我是真心待燕子的,只要燕子能嫁给我,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她好吃好喝!」 这话听在燕子耳朵里是情意,听在燕子娘耳朵里,更是提醒了他宽子是个穷光蛋!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跺着脚,嚷了起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你连屋都没有,哪来的钱娶媳妇?难不成也让燕子睡义庄去?!」 宽子被她嚷得一愣,刘俏接过了话来,「燕子还得守寡,又不立时嫁人,再过些时候,宽子手里攒了钱,典个屋也行啊!」 「她俏姐你说的轻巧,你嫁人的时候,要是你男人典屋给你住,你住不住?!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这话可把刘俏问住了,一时间屋里紧张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云卉却感受不到这段紧张,她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问向燕子娘。 「贫道敢问大娘,宽子现下虽是没自己的屋,可他若是有钱呢?能不能抵得上屋了?」 燕子娘不知他何意,答道:「有钱就能买房子,只要够多,自然抵得上的。」 薛云卉又问:「那多少算足够多呢?」 燕子娘皱皱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薛道士还准备慷慨解囊,送钱给那穷小子不成? 她想了想,「光有屋不成,那还得要家什齐备,怎么也得……五十两吧!」 「五十两?那在保定都能买两套四合院了!」刘俏惊讶出声。 宽子、燕子也由不得脸皮发白,连屋顶上趴着的黑影,都无奈地摇了头。 燕子娘见他们震惊,心里乐了几分,越发肯定:「成亲可不光是房子家什而已,没有五十两,怎么够过的?」 她说着更得意了,转脸问了宽子:「你可有五十两?」 宽子讷讷地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灰白起来。 谁知这时,薛云卉突然开了口,「宽子有没有这个钱且不说,我就问大娘,若他有这钱,燕子可能嫁给他了?」 燕子娘料定了宽子没钱,当下连想都不想,直接道:「那自然行的,一口吐沫一颗钉!」 「好!」 薛云卉笑着拍了手。 第218章 万里挑一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19章 她中邪了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燕子和燕子她娘皆吃了一惊。 燕子娘道:「你拜上师父了?之前不是找了好几个都不要你吗?现在哪个要你了?别是骗你的吧!」 刘俏一听就皱了眉,宽子道没什么,回答道:「我师父是衙门的张仵作,师父说我身上阳气足,眼睛也亮,适合干这个,收了我当他亲传大弟子!」 「张仵作……难怪……不过他是衙门的人,真能看上你?」燕子娘还是不大信。 薛云卉笑着接过话来,「大娘别不信,是真的,贫道在中间牵得线。宽子已经正经行了拜师礼了,正经是张仵作的入室弟子,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他的班的!」 她这么一说,燕子娘这才意识到宽子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虽然仵作也是和死人打交道,可那是衙门的人啊,终归是有人罩着的。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得恭喜宽子,来来,进屋坐吧。」 宽子满脸惊喜,薛云卉和刘俏相互了个眼神。 进屋坐了,宽子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两眼放光地盯着燕子瞧,瞧得燕子都不好意思了。 刘俏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下,可他还是一副傻样,该说的话说不到点子上,刘俏性子急,张口替他说了来。 「别看咱们宽子打小不起眼的,这福气都藏命里边,说来就来!这下行了,拜了师父了,下边该娶媳妇了吧,可不小了嘞!」 宽子被她说得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干爹说我是时候娶、娶媳妇了!」 他说着,抬了眼去看燕子,燕子被他这几眼看得,先是一愣,接着也臊了起来,低了头不说话。 刘俏呵呵地笑,那燕子娘却一下子恍过了神来,唿啦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宽子急急道: 「这都黑天了,城门都快关了,宽子你还不赶紧回义庄去!你在城里又没地方住!」 这句吵嚷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碎了屋里刚哄起来的些许气氛。 宽子愕然,脸都僵了,刘俏眉头一皱,就要站起来说话,薛云卉连忙扯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往燕子那看。 只见燕子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她娘道:「娘你说什么呢?宽子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娘你赶他做甚呀!」 燕子娘一听,急得跺了脚,当着刘薛二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把拉了燕子往一旁说话去。 「你傻呀!你没看出来宽子来干嘛的?!他是要向你提亲事,探你的意思来了!他连自己的屋都没有,不就拜了个师父,就想着要娶妻!不赶紧打发走,到时候他说了那话,让咱怎么接?!燕子你可别犯傻!」 燕子娘急得不行,偏偏燕子听了愣了一下,「宽子哥,真是来探我意思的?我说他怎么盯着我看……」 话说到后头,声音小了下去,耳朵边热了两分。 燕子娘看得心惊,「你、你不会愿意他吧?他可是穷光蛋!他连屋都……」 「娘,」燕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打小宽子哥就对我好,有一个铜板也给我买包子吃!当年,他但凡有些家底,我也不至于嫁进了吕家,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又有了出息,他要真有意,我、我就愿意!总比嫁给烙大饼的老头子强吧!就像俏姐说得,再嫁从身!」 燕子娘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女儿「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刘俏却走了过来。 「大娘,燕子和宽子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容易。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宽子如今拜师学艺了,以后不可限量!」 薛云卉连忙去拉宽子,宽子这回机灵了,正经朝燕子娘鞠躬,「大娘,我是真心待燕子的,只要燕子能嫁给我,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她好吃好喝!」 这话听在燕子耳朵里是情意,听在燕子娘耳朵里,更是提醒了他宽子是个穷光蛋!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跺着脚,嚷了起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你连屋都没有,哪来的钱娶媳妇?难不成也让燕子睡义庄去?!」 宽子被她嚷得一愣,刘俏接过了话来,「燕子还得守寡,又不立时嫁人,再过些时候,宽子手里攒了钱,典个屋也行啊!」 「她俏姐你说的轻巧,你嫁人的时候,要是你男人典屋给你住,你住不住?!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这话可把刘俏问住了,一时间屋里紧张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云卉却感受不到这段紧张,她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问向燕子娘。 「贫道敢问大娘,宽子现下虽是没自己的屋,可他若是有钱呢?能不能抵得上屋了?」 燕子娘不知他何意,答道:「有钱就能买房子,只要够多,自然抵得上的。」 薛云卉又问:「那多少算足够多呢?」 燕子娘皱皱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薛道士还准备慷慨解囊,送钱给那穷小子不成? 她想了想,「光有屋不成,那还得要家什齐备,怎么也得……五十两吧!」 「五十两?那在保定都能买两套四合院了!」刘俏惊讶出声。 宽子、燕子也由不得脸皮发白,连屋顶上趴着的黑影,都无奈地摇了头。 燕子娘见他们震惊,心里乐了几分,越发肯定:「成亲可不光是房子家什而已,没有五十两,怎么够过的?」 她说着更得意了,转脸问了宽子:「你可有五十两?」 宽子讷讷地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灰白起来。 谁知这时,薛云卉突然开了口,「宽子有没有这个钱且不说,我就问大娘,若他有这钱,燕子可能嫁给他了?」 燕子娘料定了宽子没钱,当下连想都不想,直接道:「那自然行的,一口吐沫一颗钉!」 「好!」 薛云卉笑着拍了手。 第220章 少管闲事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21章 路过涿州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222章 不让他好过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23章 继子继母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224章 窝囊气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25章 混战(上)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燕子和燕子她娘皆吃了一惊。 燕子娘道:「你拜上师父了?之前不是找了好几个都不要你吗?现在哪个要你了?别是骗你的吧!」 刘俏一听就皱了眉,宽子道没什么,回答道:「我师父是衙门的张仵作,师父说我身上阳气足,眼睛也亮,适合干这个,收了我当他亲传大弟子!」 「张仵作……难怪……不过他是衙门的人,真能看上你?」燕子娘还是不大信。 薛云卉笑着接过话来,「大娘别不信,是真的,贫道在中间牵得线。宽子已经正经行了拜师礼了,正经是张仵作的入室弟子,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他的班的!」 她这么一说,燕子娘这才意识到宽子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虽然仵作也是和死人打交道,可那是衙门的人啊,终归是有人罩着的。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得恭喜宽子,来来,进屋坐吧。」 宽子满脸惊喜,薛云卉和刘俏相互了个眼神。 进屋坐了,宽子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两眼放光地盯着燕子瞧,瞧得燕子都不好意思了。 刘俏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下,可他还是一副傻样,该说的话说不到点子上,刘俏性子急,张口替他说了来。 「别看咱们宽子打小不起眼的,这福气都藏命里边,说来就来!这下行了,拜了师父了,下边该娶媳妇了吧,可不小了嘞!」 宽子被她说得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干爹说我是时候娶、娶媳妇了!」 他说着,抬了眼去看燕子,燕子被他这几眼看得,先是一愣,接着也臊了起来,低了头不说话。 刘俏呵呵地笑,那燕子娘却一下子恍过了神来,唿啦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宽子急急道: 「这都黑天了,城门都快关了,宽子你还不赶紧回义庄去!你在城里又没地方住!」 这句吵嚷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碎了屋里刚哄起来的些许气氛。 宽子愕然,脸都僵了,刘俏眉头一皱,就要站起来说话,薛云卉连忙扯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往燕子那看。 只见燕子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她娘道:「娘你说什么呢?宽子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娘你赶他做甚呀!」 燕子娘一听,急得跺了脚,当着刘薛二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把拉了燕子往一旁说话去。 「你傻呀!你没看出来宽子来干嘛的?!他是要向你提亲事,探你的意思来了!他连自己的屋都没有,不就拜了个师父,就想着要娶妻!不赶紧打发走,到时候他说了那话,让咱怎么接?!燕子你可别犯傻!」 燕子娘急得不行,偏偏燕子听了愣了一下,「宽子哥,真是来探我意思的?我说他怎么盯着我看……」 话说到后头,声音小了下去,耳朵边热了两分。 燕子娘看得心惊,「你、你不会愿意他吧?他可是穷光蛋!他连屋都……」 「娘,」燕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打小宽子哥就对我好,有一个铜板也给我买包子吃!当年,他但凡有些家底,我也不至于嫁进了吕家,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又有了出息,他要真有意,我、我就愿意!总比嫁给烙大饼的老头子强吧!就像俏姐说得,再嫁从身!」 燕子娘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女儿「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刘俏却走了过来。 「大娘,燕子和宽子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容易。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宽子如今拜师学艺了,以后不可限量!」 薛云卉连忙去拉宽子,宽子这回机灵了,正经朝燕子娘鞠躬,「大娘,我是真心待燕子的,只要燕子能嫁给我,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她好吃好喝!」 这话听在燕子耳朵里是情意,听在燕子娘耳朵里,更是提醒了他宽子是个穷光蛋!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跺着脚,嚷了起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你连屋都没有,哪来的钱娶媳妇?难不成也让燕子睡义庄去?!」 宽子被她嚷得一愣,刘俏接过了话来,「燕子还得守寡,又不立时嫁人,再过些时候,宽子手里攒了钱,典个屋也行啊!」 「她俏姐你说的轻巧,你嫁人的时候,要是你男人典屋给你住,你住不住?!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这话可把刘俏问住了,一时间屋里紧张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云卉却感受不到这段紧张,她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问向燕子娘。 「贫道敢问大娘,宽子现下虽是没自己的屋,可他若是有钱呢?能不能抵得上屋了?」 燕子娘不知他何意,答道:「有钱就能买房子,只要够多,自然抵得上的。」 薛云卉又问:「那多少算足够多呢?」 燕子娘皱皱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薛道士还准备慷慨解囊,送钱给那穷小子不成? 她想了想,「光有屋不成,那还得要家什齐备,怎么也得……五十两吧!」 「五十两?那在保定都能买两套四合院了!」刘俏惊讶出声。 宽子、燕子也由不得脸皮发白,连屋顶上趴着的黑影,都无奈地摇了头。 燕子娘见他们震惊,心里乐了几分,越发肯定:「成亲可不光是房子家什而已,没有五十两,怎么够过的?」 她说着更得意了,转脸问了宽子:「你可有五十两?」 宽子讷讷地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灰白起来。 谁知这时,薛云卉突然开了口,「宽子有没有这个钱且不说,我就问大娘,若他有这钱,燕子可能嫁给他了?」 燕子娘料定了宽子没钱,当下连想都不想,直接道:「那自然行的,一口吐沫一颗钉!」 「好!」 薛云卉笑着拍了手。 第226章 混战(下)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27章 各取所需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228章 他的恩惠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229章 一举两得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燕子和燕子她娘皆吃了一惊。 燕子娘道:「你拜上师父了?之前不是找了好几个都不要你吗?现在哪个要你了?别是骗你的吧!」 刘俏一听就皱了眉,宽子道没什么,回答道:「我师父是衙门的张仵作,师父说我身上阳气足,眼睛也亮,适合干这个,收了我当他亲传大弟子!」 「张仵作……难怪……不过他是衙门的人,真能看上你?」燕子娘还是不大信。 薛云卉笑着接过话来,「大娘别不信,是真的,贫道在中间牵得线。宽子已经正经行了拜师礼了,正经是张仵作的入室弟子,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他的班的!」 她这么一说,燕子娘这才意识到宽子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虽然仵作也是和死人打交道,可那是衙门的人啊,终归是有人罩着的。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得恭喜宽子,来来,进屋坐吧。」 宽子满脸惊喜,薛云卉和刘俏相互了个眼神。 进屋坐了,宽子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两眼放光地盯着燕子瞧,瞧得燕子都不好意思了。 刘俏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下,可他还是一副傻样,该说的话说不到点子上,刘俏性子急,张口替他说了来。 「别看咱们宽子打小不起眼的,这福气都藏命里边,说来就来!这下行了,拜了师父了,下边该娶媳妇了吧,可不小了嘞!」 宽子被她说得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干爹说我是时候娶、娶媳妇了!」 他说着,抬了眼去看燕子,燕子被他这几眼看得,先是一愣,接着也臊了起来,低了头不说话。 刘俏呵呵地笑,那燕子娘却一下子恍过了神来,唿啦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宽子急急道: 「这都黑天了,城门都快关了,宽子你还不赶紧回义庄去!你在城里又没地方住!」 这句吵嚷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碎了屋里刚哄起来的些许气氛。 宽子愕然,脸都僵了,刘俏眉头一皱,就要站起来说话,薛云卉连忙扯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往燕子那看。 只见燕子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她娘道:「娘你说什么呢?宽子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娘你赶他做甚呀!」 燕子娘一听,急得跺了脚,当着刘薛二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把拉了燕子往一旁说话去。 「你傻呀!你没看出来宽子来干嘛的?!他是要向你提亲事,探你的意思来了!他连自己的屋都没有,不就拜了个师父,就想着要娶妻!不赶紧打发走,到时候他说了那话,让咱怎么接?!燕子你可别犯傻!」 燕子娘急得不行,偏偏燕子听了愣了一下,「宽子哥,真是来探我意思的?我说他怎么盯着我看……」 话说到后头,声音小了下去,耳朵边热了两分。 燕子娘看得心惊,「你、你不会愿意他吧?他可是穷光蛋!他连屋都……」 「娘,」燕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打小宽子哥就对我好,有一个铜板也给我买包子吃!当年,他但凡有些家底,我也不至于嫁进了吕家,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又有了出息,他要真有意,我、我就愿意!总比嫁给烙大饼的老头子强吧!就像俏姐说得,再嫁从身!」 燕子娘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女儿「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刘俏却走了过来。 「大娘,燕子和宽子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容易。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宽子如今拜师学艺了,以后不可限量!」 薛云卉连忙去拉宽子,宽子这回机灵了,正经朝燕子娘鞠躬,「大娘,我是真心待燕子的,只要燕子能嫁给我,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她好吃好喝!」 这话听在燕子耳朵里是情意,听在燕子娘耳朵里,更是提醒了他宽子是个穷光蛋!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跺着脚,嚷了起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你连屋都没有,哪来的钱娶媳妇?难不成也让燕子睡义庄去?!」 宽子被她嚷得一愣,刘俏接过了话来,「燕子还得守寡,又不立时嫁人,再过些时候,宽子手里攒了钱,典个屋也行啊!」 「她俏姐你说的轻巧,你嫁人的时候,要是你男人典屋给你住,你住不住?!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这话可把刘俏问住了,一时间屋里紧张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云卉却感受不到这段紧张,她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问向燕子娘。 「贫道敢问大娘,宽子现下虽是没自己的屋,可他若是有钱呢?能不能抵得上屋了?」 燕子娘不知他何意,答道:「有钱就能买房子,只要够多,自然抵得上的。」 薛云卉又问:「那多少算足够多呢?」 燕子娘皱皱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薛道士还准备慷慨解囊,送钱给那穷小子不成? 她想了想,「光有屋不成,那还得要家什齐备,怎么也得……五十两吧!」 「五十两?那在保定都能买两套四合院了!」刘俏惊讶出声。 宽子、燕子也由不得脸皮发白,连屋顶上趴着的黑影,都无奈地摇了头。 燕子娘见他们震惊,心里乐了几分,越发肯定:「成亲可不光是房子家什而已,没有五十两,怎么够过的?」 她说着更得意了,转脸问了宽子:「你可有五十两?」 宽子讷讷地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灰白起来。 谁知这时,薛云卉突然开了口,「宽子有没有这个钱且不说,我就问大娘,若他有这钱,燕子可能嫁给他了?」 燕子娘料定了宽子没钱,当下连想都不想,直接道:「那自然行的,一口吐沫一颗钉!」 「好!」 薛云卉笑着拍了手。 第230章 京里的活计 这一桩事有了头绪,袁松越大松了口气,待到下边的将士领命去了,他端起茶水正想喝上几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方才守门将士说他亲兵进城一事。 他问华康:「涿州来的?」 华康道是,袁松越这便叫了瘦杆进来回话。瘦杆连日跑马,人比之平日更加瘦了,袁松越瞧着他那疲态,道:「怎么回得这般快?」 他说着敲了敲桌子,「回信呢?」 瘦杆苦了脸,不想开口也得开口,「回爷,没得回信。」 轻敲桌子的手顿住了,「那她如何说?」 「回爷,夫人什么都没说,夫人她......」瘦杆略微一顿,瞧见座上的自家侯爷脸色明显沉了下来,心里嘆了一声,「夫人没看信。」 「为何?」 瘦杆摇头,「夫人不看。」 座上的人不说话了,半晌,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 灯火摇晃了几下,灯芯拖得太长,几息之后,终于还是将火光扑灭了。没了一盏灯,另一盏便显得尤为碍眼,袁松越将另一盏也熄了去,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他坐在椅上,突觉连日来的疲惫顷刻间涌了上来。 身上累些没什么,倒头睡上一觉也就缓过来了,可若是心累呢?怎么缓解? 他不知道,只觉得这颗心栓了千斤重的铁石,坠得这心都有些跳不动了。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抬眼看了一眼边上隐有些缺的月亮,又闭上了眼去。 且等他回去,再说吧。 若她实在不愿意,他......果真要放她去么? 念头一起,心下又是一阵酸一阵疼。他不敢再想,起了身往外去了。 ...... 中秋一过,秋日的爽朗便拨云见日地从阴雨后奔了出来。 这一岁的中秋,薛家大房过得尤其好,倒是每年装作一副家和万事兴的二房,终于撕破了那一层伪装,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薛云洋揣了钱,只趁着苟氏笑弯了眼睛精打细算的时候,直奔那赌坊就去了。当晚有一场大赌会,指不定凭着这一夜,他就要翻成两倍、三倍甚至十倍的家产了,到时候换个大宅子,锦衣玉食、使奴唤婢,好不快活! 不想他太过招摇,进了场子,还没赌上钱,只往兜里一翻,发现钱竟然没了!薛云洋气得眼冒金星,在场子里骂贼。可他再骂,贼也不会出来把钱还他,他还差点被赌坊的东家派人轰了出去。这下薛云洋可来了气了,非得要赌钱。可钱没了怎么赌,立时就把他那刚得来的城东的院子抵了出去。 他一心想着能翻本,可惜天不遂人愿,输了个精光。 次日薛云卉和阿荞还睡着觉的时候,便被西边苟氏的惊叫和哭闹声吵醒了。阿荞听他爹爹的话,不去凑热闹,只派了卢宁去看了一眼,说是苟氏把薛云洋的脸挠了个稀巴烂,她自己也被薛云洋掀翻,摔在了地上。 对此,薛世歷根本不知道。梅花巷那边胎气不稳,他也是忙活了半夜,一早进家来,听见苟氏哭闹,一问,差点气得背过气去。气没背过去,脚下不稳却一头磕在了影壁上,额头磕了个血窟窿。 这下西院更是人仰马翻了。可这些都和阮氏母子没干系,那娘俩根本不愿同这群人一道度中秋,分家当日便上山去了。 ...... 中秋过后两日,薛云卉起了个大早,还带了两身衣裳,搭上镖局的车,直奔京城去。 身后有没有人跟着,她是不想管,只前几日老刘从京里回来,得了一桩好活计,说是给高门大户办事。那家人好似十分低调,不想让旁人知晓,不愿意找那京城有名的道观做法,只遣了人伢子寻了附近州县靠谱的道士,寻来寻去,老刘倒是搭上线了。 可惜他没得这个福气,这两日竟着了凉,躺在床上便是起不来。薛云卉闻讯去看他,他却道:「那是个好活计,人家不光给做法的钱,还给封口的钱,要不你去吧。薛道长比我也不差什么。」 薛云卉听了这话是喜出望外,不过老刘还道:「人家可是要过问你的,你且备上一备。」 一听这话,薛云卉便有些打憷,「我那点自修行能行吗,我还有几卷经没被熟呢!」 老刘笑话她近来胆子小了不少,又道:「又不是你师父考你,怕些什么?」 他说着,同她提点了几句,便道:「放心去,定成!」 薛云卉也道自己近来胆子小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为何,这般很不好。捨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没胆怎么挣大钱?怕什么呢? 她暗自反省了一番,这日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老刘说这趟活计是人家大手笔,不只是请了一人做法,且还要做好些日子。因而薛云卉备了几件衣裳,还带了些干粮,别了薛家众人,进京去了。 进了京,薛云卉还没来的及按着老刘留得地址寻人,庄昊便跳了出来。 这小子有些日子不露面了,薛云卉还道他不知去哪耍了,这会子蹦出来,对着她便道:「夫人可是要在京里住几日?夫人去府里住吧。」 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呵呵道:「还省些住店的钱呢。」 薛云卉倒是禁不住笑哼了一声,没回他的话,却道:「不如我给你排几日休假如何?你现下便能走了,想去庄子上耍,还是去保定都行,我是不会告诉旁人的。」 庄昊一听,连连摆手,「夫人可别说笑,属下哪都不去。」 薛云卉用「你怎么这么胆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有往前走。庄昊连忙跟了上来,「夫人还是去府里住吧,省不省钱不说,侯爷回来若是知道了,定然生气。」 薛云卉心道他气不气和她有什么关系,可她虽这么想,却也没了什么说笑的闲心,不再搭理庄昊,对着地址上的地方去了,庄昊没办法,只能继续远远近近地跟着。 地址这一处不过是个人伢子的小院子,只不过一看这人伢子吃穿用度,便是不一般,上下打量薛云卉的眼神也挑剔得紧。半晌,才道:「咱们这位主家确实急着等人用,道长且收拾收拾,换件像样的衣裳,下晌跟着咱们过去吧。」 薛云卉并不介意她这口气,京里人伢子,还是往高门大户跑的,自然看不上他们这下乡下来的道士。 没关系,只要有钱赚就行。 第231章 他的姻缘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燕子和燕子她娘皆吃了一惊。 燕子娘道:「你拜上师父了?之前不是找了好几个都不要你吗?现在哪个要你了?别是骗你的吧!」 刘俏一听就皱了眉,宽子道没什么,回答道:「我师父是衙门的张仵作,师父说我身上阳气足,眼睛也亮,适合干这个,收了我当他亲传大弟子!」 「张仵作……难怪……不过他是衙门的人,真能看上你?」燕子娘还是不大信。 薛云卉笑着接过话来,「大娘别不信,是真的,贫道在中间牵得线。宽子已经正经行了拜师礼了,正经是张仵作的入室弟子,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他的班的!」 她这么一说,燕子娘这才意识到宽子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虽然仵作也是和死人打交道,可那是衙门的人啊,终归是有人罩着的。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得恭喜宽子,来来,进屋坐吧。」 宽子满脸惊喜,薛云卉和刘俏相互了个眼神。 进屋坐了,宽子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两眼放光地盯着燕子瞧,瞧得燕子都不好意思了。 刘俏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下,可他还是一副傻样,该说的话说不到点子上,刘俏性子急,张口替他说了来。 「别看咱们宽子打小不起眼的,这福气都藏命里边,说来就来!这下行了,拜了师父了,下边该娶媳妇了吧,可不小了嘞!」 宽子被她说得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干爹说我是时候娶、娶媳妇了!」 他说着,抬了眼去看燕子,燕子被他这几眼看得,先是一愣,接着也臊了起来,低了头不说话。 刘俏呵呵地笑,那燕子娘却一下子恍过了神来,唿啦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宽子急急道: 「这都黑天了,城门都快关了,宽子你还不赶紧回义庄去!你在城里又没地方住!」 这句吵嚷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碎了屋里刚哄起来的些许气氛。 宽子愕然,脸都僵了,刘俏眉头一皱,就要站起来说话,薛云卉连忙扯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往燕子那看。 只见燕子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她娘道:「娘你说什么呢?宽子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娘你赶他做甚呀!」 燕子娘一听,急得跺了脚,当着刘薛二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把拉了燕子往一旁说话去。 「你傻呀!你没看出来宽子来干嘛的?!他是要向你提亲事,探你的意思来了!他连自己的屋都没有,不就拜了个师父,就想着要娶妻!不赶紧打发走,到时候他说了那话,让咱怎么接?!燕子你可别犯傻!」 燕子娘急得不行,偏偏燕子听了愣了一下,「宽子哥,真是来探我意思的?我说他怎么盯着我看……」 话说到后头,声音小了下去,耳朵边热了两分。 燕子娘看得心惊,「你、你不会愿意他吧?他可是穷光蛋!他连屋都……」 「娘,」燕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打小宽子哥就对我好,有一个铜板也给我买包子吃!当年,他但凡有些家底,我也不至于嫁进了吕家,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又有了出息,他要真有意,我、我就愿意!总比嫁给烙大饼的老头子强吧!就像俏姐说得,再嫁从身!」 燕子娘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女儿「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刘俏却走了过来。 「大娘,燕子和宽子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容易。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宽子如今拜师学艺了,以后不可限量!」 薛云卉连忙去拉宽子,宽子这回机灵了,正经朝燕子娘鞠躬,「大娘,我是真心待燕子的,只要燕子能嫁给我,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她好吃好喝!」 这话听在燕子耳朵里是情意,听在燕子娘耳朵里,更是提醒了他宽子是个穷光蛋!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跺着脚,嚷了起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你连屋都没有,哪来的钱娶媳妇?难不成也让燕子睡义庄去?!」 宽子被她嚷得一愣,刘俏接过了话来,「燕子还得守寡,又不立时嫁人,再过些时候,宽子手里攒了钱,典个屋也行啊!」 「她俏姐你说的轻巧,你嫁人的时候,要是你男人典屋给你住,你住不住?!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这话可把刘俏问住了,一时间屋里紧张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云卉却感受不到这段紧张,她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问向燕子娘。 「贫道敢问大娘,宽子现下虽是没自己的屋,可他若是有钱呢?能不能抵得上屋了?」 燕子娘不知他何意,答道:「有钱就能买房子,只要够多,自然抵得上的。」 薛云卉又问:「那多少算足够多呢?」 燕子娘皱皱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薛道士还准备慷慨解囊,送钱给那穷小子不成? 她想了想,「光有屋不成,那还得要家什齐备,怎么也得……五十两吧!」 「五十两?那在保定都能买两套四合院了!」刘俏惊讶出声。 宽子、燕子也由不得脸皮发白,连屋顶上趴着的黑影,都无奈地摇了头。 燕子娘见他们震惊,心里乐了几分,越发肯定:「成亲可不光是房子家什而已,没有五十两,怎么够过的?」 她说着更得意了,转脸问了宽子:「你可有五十两?」 宽子讷讷地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灰白起来。 谁知这时,薛云卉突然开了口,「宽子有没有这个钱且不说,我就问大娘,若他有这钱,燕子可能嫁给他了?」 燕子娘料定了宽子没钱,当下连想都不想,直接道:「那自然行的,一口吐沫一颗钉!」 「好!」 薛云卉笑着拍了手。 第232章 神神秘秘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33章 心里没谱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燕子和燕子她娘皆吃了一惊。 燕子娘道:「你拜上师父了?之前不是找了好几个都不要你吗?现在哪个要你了?别是骗你的吧!」 刘俏一听就皱了眉,宽子道没什么,回答道:「我师父是衙门的张仵作,师父说我身上阳气足,眼睛也亮,适合干这个,收了我当他亲传大弟子!」 「张仵作……难怪……不过他是衙门的人,真能看上你?」燕子娘还是不大信。 薛云卉笑着接过话来,「大娘别不信,是真的,贫道在中间牵得线。宽子已经正经行了拜师礼了,正经是张仵作的入室弟子,以后不出意外,是要接他的班的!」 她这么一说,燕子娘这才意识到宽子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虽然仵作也是和死人打交道,可那是衙门的人啊,终归是有人罩着的。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那得恭喜宽子,来来,进屋坐吧。」 宽子满脸惊喜,薛云卉和刘俏相互了个眼神。 进屋坐了,宽子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两眼放光地盯着燕子瞧,瞧得燕子都不好意思了。 刘俏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下,可他还是一副傻样,该说的话说不到点子上,刘俏性子急,张口替他说了来。 「别看咱们宽子打小不起眼的,这福气都藏命里边,说来就来!这下行了,拜了师父了,下边该娶媳妇了吧,可不小了嘞!」 宽子被她说得脸红了起来,小声道:「干爹说我是时候娶、娶媳妇了!」 他说着,抬了眼去看燕子,燕子被他这几眼看得,先是一愣,接着也臊了起来,低了头不说话。 刘俏呵呵地笑,那燕子娘却一下子恍过了神来,唿啦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宽子急急道: 「这都黑天了,城门都快关了,宽子你还不赶紧回义庄去!你在城里又没地方住!」 这句吵嚷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碎了屋里刚哄起来的些许气氛。 宽子愕然,脸都僵了,刘俏眉头一皱,就要站起来说话,薛云卉连忙扯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往燕子那看。 只见燕子也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她娘道:「娘你说什么呢?宽子哥好不容易来看我一回,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娘你赶他做甚呀!」 燕子娘一听,急得跺了脚,当着刘薛二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把拉了燕子往一旁说话去。 「你傻呀!你没看出来宽子来干嘛的?!他是要向你提亲事,探你的意思来了!他连自己的屋都没有,不就拜了个师父,就想着要娶妻!不赶紧打发走,到时候他说了那话,让咱怎么接?!燕子你可别犯傻!」 燕子娘急得不行,偏偏燕子听了愣了一下,「宽子哥,真是来探我意思的?我说他怎么盯着我看……」 话说到后头,声音小了下去,耳朵边热了两分。 燕子娘看得心惊,「你、你不会愿意他吧?他可是穷光蛋!他连屋都……」 「娘,」燕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打小宽子哥就对我好,有一个铜板也给我买包子吃!当年,他但凡有些家底,我也不至于嫁进了吕家,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又有了出息,他要真有意,我、我就愿意!总比嫁给烙大饼的老头子强吧!就像俏姐说得,再嫁从身!」 燕子娘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女儿「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说不出话来,刘俏却走了过来。 「大娘,燕子和宽子有这么一段缘分不容易。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宽子如今拜师学艺了,以后不可限量!」 薛云卉连忙去拉宽子,宽子这回机灵了,正经朝燕子娘鞠躬,「大娘,我是真心待燕子的,只要燕子能嫁给我,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她好吃好喝!」 这话听在燕子耳朵里是情意,听在燕子娘耳朵里,更是提醒了他宽子是个穷光蛋!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跺着脚,嚷了起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知道?你连屋都没有,哪来的钱娶媳妇?难不成也让燕子睡义庄去?!」 宽子被她嚷得一愣,刘俏接过了话来,「燕子还得守寡,又不立时嫁人,再过些时候,宽子手里攒了钱,典个屋也行啊!」 「她俏姐你说的轻巧,你嫁人的时候,要是你男人典屋给你住,你住不住?!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这话可把刘俏问住了,一时间屋里紧张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云卉却感受不到这段紧张,她微微笑了笑,转过头来,问向燕子娘。 「贫道敢问大娘,宽子现下虽是没自己的屋,可他若是有钱呢?能不能抵得上屋了?」 燕子娘不知他何意,答道:「有钱就能买房子,只要够多,自然抵得上的。」 薛云卉又问:「那多少算足够多呢?」 燕子娘皱皱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薛道士还准备慷慨解囊,送钱给那穷小子不成? 她想了想,「光有屋不成,那还得要家什齐备,怎么也得……五十两吧!」 「五十两?那在保定都能买两套四合院了!」刘俏惊讶出声。 宽子、燕子也由不得脸皮发白,连屋顶上趴着的黑影,都无奈地摇了头。 燕子娘见他们震惊,心里乐了几分,越发肯定:「成亲可不光是房子家什而已,没有五十两,怎么够过的?」 她说着更得意了,转脸问了宽子:「你可有五十两?」 宽子讷讷地说不出话,脸色变得灰白起来。 谁知这时,薛云卉突然开了口,「宽子有没有这个钱且不说,我就问大娘,若他有这钱,燕子可能嫁给他了?」 燕子娘料定了宽子没钱,当下连想都不想,直接道:「那自然行的,一口吐沫一颗钉!」 「好!」 薛云卉笑着拍了手。 第234章 换字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35章 枯井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236章 招魂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37章 这是谁家 (防盗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侯爷你呢?睚眦必报、靠着太后娘家上位的罪臣庶子么?」 此言一出,室内一时落针可查。 室内的青石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根草叶,也不知是跟着谁的衣摆飘进来的。它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好似要唿唿大睡一般,却突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它从头到脚卷了起来,唿啦一下甩在了墙上。 草叶轻飘飘的,未发出一息声响,可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薛云卉心头一怔,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 袁松越盛怒的面孔近在眼前,她见着他额角青筋暴起,再是有恃无恐,也不免浑身绷紧起来。 「你找死。」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根说道,指骨噼啪的声音在室内激盪。 薛云卉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两人突然近在唿吸之间了,四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眼风之间刀光剑影,室内气氛一时风起云涌。 薛云卉面不改色,心却狂跳。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步冲上前来,似要一掌把她掴死一般? 薛云卉不知道自己哪个词彻底激怒了他,只她是个输人不输阵的脾气,便是如此境地,也不能吓得哆哆嗦嗦了去。 她当下拿眼去斜袁松越,「侯爷,我可是武夫人请过来的!夫人可说了,将来都是一家子,让我过来先替姑娘瞧瞧。若是……瞧出来一身伤,恐怕夫人和姑娘可要吓坏了。侯爷说,是也不是?」 她挑衅地看着袁松越,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胆大妄为,袁松越气的心头突突地跳。 他本想一把攥了她的领子,可到底是女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她还挑衅什么打她的话,他袁松越再不济,也不至如此,没得让她笑话。 他不由敛了面上怒火,微微别开脸去。 薛云卉见自己逼退了他,松了口气,刚想道一句「侯爷识相就好」,夸一夸他,却见他冷厉地目光扫射着自己,薄唇轻起,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若你再敢挑战我的耐性,我让薛家上下都跟你下地狱!」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摆甩出的弧度也不由让薛云卉一惊。 她是她,薛家是薛家,哪能混为一谈! 她连忙敛了玩笑的心思,听着袁松越这厢出了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了,是邹嬷嬷和高来家的闻讯过来了。 薛云卉心中一动,快步走了出去。 邹嬷嬷正同袁松越见礼:「老奴没想到侯爷过来了,侯爷勿怪。」 袁松越约莫知道邹嬷嬷是武夫人跟前的人,连忙扶了一把:「嬷嬷不必客气。」 他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有些僵,邹嬷嬷哪里看不出来。 她眼角去瞥薛云卉,薛云卉会意,心道正好,连忙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抿着嘴朝邹嬷嬷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邹嬷嬷心里打鼓,搞不清到底哪里惹了侯爷,心想,难不成侯爷对这道姑看宅子颇有微词。 她这么一想,连忙替薛云卉打圆场:「这位圆清道长是夫人专程请来的,法力高强,夫人最是信服,让她看看府上,夫人和姑娘都放心的。」 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僕妇说不清楚,只能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剷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言语。」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父母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第238章 保他安泰 _?c @?mq???$]n^?*???r?ub??u[uw??????iol?1?????g?/?wq???章节,请稍等,12:00替换正常内容,12点后如看不到正常章节,办法如下: 1.一般向下拉刷新一下书架,是可以刷新的。 2.前一种办法不行,就翻到上一章,再翻回来。 3.还不行,就删了本书,重新加入书架。 4.再不行的话,微某博(鹿青崖lll)找我。 *支持正版,指路起点!!! ) 「那……那药那么厉害?」魏方走了过来,小脸揪巴着,认真地问。 薛云卉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说起话来更嘶哑了,「越发疼了。」 「那怎么办?」他眉头越皱越深,嘟囔道:「侯爷还让我看好你们呢……」 薛云卉听了他的话,心下暗喜,连忙道:「水……水!」 「喝水……能行?」 薛云卉点头,「能行!」 「那好吧,我给你们弄点去。」魏方应了,往隔了扇屏风的里间去寻水壶。 不消多时就转回来了。 他一手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显是盛了很多水。 薛云卉心里嘀咕这孩子心眼倒是真实在,只可惜跟着袁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我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心下嘀咕之间,魏方已经走了过来。 「快喝吧。」他递过了水,目光倒比薛云卉二人还显得急切些。 顾凝迟疑了一下,眼角却瞥见薛云卉已是谢过魏方,急切地仰头将水倒进了嘴里。他自然跟着照做,可这杯子还没贴到嘴边,只听一声惊叫,接着哗啦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 「哎哟,肚子疼!疼死了!」 薛云卉手里的水杯脱落摔得粉碎,人也迅速地蹲下了身去,蜷了起来。 顾凝吓了一跳,魏方更是吓得小脸绷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了?!」 薛云卉痛唿连连,「肚子疼的厉害,他们餵的药,怕是要毒死我了!哎呦,我这嗓子也更……」 她往后说着,已是叽里哌啦一片,让人听不清楚了。 魏方惊吓不已,顾凝却眨了眨眼,收了面上惊讶。 可惜魏方没瞧见,急得跟火上房了一样,嘴里嘀咕着「他们怎么能下这么厉害的药」云云。 薛云卉抽了空摇头,提点他道:「那个叫咸子的,应该有解药!」 魏方一听有解药,连忙往外跑,跑到门口一看没人侯着,又朝薛云卉喊道:「你忍一忍,我去楼下喊人!」 薛云卉点头不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蹬蹬去了,面色一瞬间多云转晴。 「快快,把你手伸过来!」 她这变化虽然顾凝心里已有了预期,可这般速度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了。 不过他哪里来得及问,赶紧背过身把手伸了过去。 有呲呲的声音和快速的振动传来。 顾凝虽背着身子看不见,可心头一片明亮。 大哥可真有急智,紧要关头,竟还能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顾凝心里对薛云卉佩服不已,而素有急智的薛云卉手下也快,三下两下地,那锋利的瓷杯碎片就割开了负着顾凝双手的绳子。 双手得脱,顾凝浑身利索起来,伸过手要去帮薛云卉,薛云卉却连忙摇头说不。 「你年纪比我小,武功却比我强,你先浑身解了绑,走的时候别忘了我便是!」 顾凝被他说得心头一热,世道虽险恶,可他遇上的道友,却为他全不顾自己深陷困境了。 他感动得稀里哗啦,薛云卉见他还盯着自己眨眼,连忙推他,「贤弟,赶紧的!」 顾凝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楼下,魏方连蹦带跳地奔下了楼。 「你们知道咸子哥在哪儿吗?快去找他!」楼下有咸子留下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听,皆道往对面酒楼回了,这就要去寻他。 魏方刚点头道好,对面酒楼便涌出来一群人。 当头的,正是迈着悠闲的四方步,难得和周百户有说有笑的袁侯爷。 袁松越一见魏方跑了出来,那悠闲的神色立即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心下微沉。 「侯爷,那两个人服了他们下的药,快不行了!」 袁松越一愣,转头去看周百户。 周百户明显惊讶,「不可能吧,咸子只给他们餵了些软骨散,不会伤及性命的!」 「对呀,对呀,那些软骨散分量也不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咸子连忙插进来解释。 魏方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了,「可是他们……」 「行了,」袁松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自然道好,快起步子往客栈走去。 袁松越面色越发沉了,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了越多,周百户在一旁解释说不会出事,他也只应了一声作罢。 不消片刻,就到了。 门是虚掩着的,可门内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方有些愣,袁松越却突然一脚踹开了门。 门被踢开,一阵穿堂风卷着些许夜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穿堂风,吹得袁松越眼皮跳了几下。 他抬眼望去,进入眼帘的正是房间尽头的一扇大开的窗户。而那黑漆雕花的窗框,有两个人正悬在其上。 正对着他的是那女人,那个他不多时之前还嘲讽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羞辱一番的女人。 而现下,她蹲在窗框之上,似是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惊,继而又突然扬起嘴角,朝他一笑。 夜风从她身后吹来,吹得她鬓髮乱飞,在面庞舞动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一般,映着她高扬的艷艷红唇,透着明了的挑衅。 袁松越一颗心砰得一下坠了下去,只他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那红唇轻动了一下,传出了战鼓一般干脆利落的声音。 「走!」 她一声令下,袁松越这才目光一闪,注意到了揽着她腰间的一条臂膀,那是男人的臂膀。他看去,正是那个同她绑在一处又挨在一起低声言语的男人。 而她,此时正一臂用力攀着那男人的肩头,紧紧地搂着。 袁松越眸色一沉,与此同时窗框突然一阵颤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 响声中,黑窗上瞬间空了,只有浓浓的夜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追!」他怒了。 那女人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遁了! 第239章 祈雨 ? ??w??#?o?u????l?j??m9d????s?^??8l???????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