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劫》 第1章 初见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大魏北方大片土地自去年始便没下过一滴雨了,行走于北部要塞鹰扬镇街道上的路人,都有一股恨不得像狗一般伸出舌头散热的冲动。为了应对四方强敌随时可能发动的进攻,大魏在各军事要地设置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军镇,长期由重兵把守,军镇中不设太守都尉等官职,军队和百姓全由镇将一人管理。 大魏北方与柔然以阴山为界,阴山山脉东西连绵数千里,山势险峻。在其中段有一条名为白道的险道,是为数不多可连通阴山南北的道路,因其土地色白如灰而得名。鹰扬就位于这白道的南端,自大魏建国以来,就是抵御柔然劫掠的重要据点。只是近年来伴随着大魏的强盛与柔然的衰弱,鹰扬也逐渐失去了其在军事上的重要性。 也许是由于干旱的缘故,本就游人稀少的鹰扬镇此刻行人更少了,甚至显得有些萧条。在镇东大道拐角处有一家字画铺,铺面不大却收拾得异常整洁,两侧墙上有序地挂满了各式字画。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走进铺子。为首一人姓元名睿,大约二十来岁,儒生打扮,五官清秀,微微上扬的嘴角透出一丝不羁,脚步轻快,颇为兴奋。后面那人姓花名子都,年纪比元睿大一些,一身武夫打扮,从他木讷的表情不难看出其对字画的兴趣有限。 元睿自进了铺子就不停地左顾右盼,时不时的还对墙上的字画点评一番。环顾一圈之后他的目光突然停止移动,留在其中一副猛虎图上,画中之虎驻足悬崖,仰天长啸,甚有气势。“高明,真是高明!寥寥数笔便将林中之王那睥睨天下的气魄展露无遗,此画一定是这家铺子的镇店之宝!”元睿不禁赞叹道。 话音刚落,冷不防身旁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元睿循声扭头,只见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少年,此人眉清目秀,皮肤白净,不过奇怪的是竟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原来是个姑娘!”元睿心中暗道。 确如元睿所料,眼前这个“少年”是个姑娘,名叫孙倩,此时正在欣赏一副荷花图,听到元睿对那副猛虎图评价甚高,忍不住出声以示反对。两人对视片刻,孙倩开口道:“镇店之宝?真是笑话,不知你有没有看过这副百荷争艳图,画中荷花千娇百媚形态各异,笔墨浓淡也恰到好处,要说镇店之宝,怎么也比那老虎图合适吧?” “那副画我刚才也看过,画功确实不错,正因画中荷花朵朵娇艳,反而显得整体重点不够突出。而且哪有男子汉大丈夫不喜欢老虎喜欢荷花的,哈哈!”元睿此话显然是嘲讽她女扮男装。 果然孙倩被他这句话激地直跺脚,手指元睿道:“我就知道你这种人肤浅得紧,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没人画花鸟了?” 两人越吵越凶,花子都看得有些不耐烦,不明白这点小事有何好吵,可无奈自己对书画又一窍不通,根本插不进嘴。忽然他灵机一动,来至两人中间:“你们都别争了,谁好谁差,问问掌柜两幅画的价格不就知道了吗?” “可以啊蝴蝶!这个办法我喜欢。”元睿每次都以外号“蝴蝶”来称呼花子都,花子都虽也曾抗议过几次,然而没用,元睿没有丝毫要改口的意思,最终唯有无奈得随他这么叫了。 掌柜是一位美艳少妇,眼神空洞,仿佛失了灵魂,也不似其他生意人般活络,看见顾客便上前招呼,只是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这时见三人突然间都望向自己,神色中充满期待,白净的脸颊不禁微微一红,略显尴尬道:“三位公子见谅,我也不大懂字画,此间所有字画都卖二两银子……。” “啊?”没想到掌柜竟说出这种话,三人张大了嘴巴,一时语塞。还是元睿首先打破沉默:“掌柜的,你这样一概而论可不行,精品若是与劣品同一个价,对它们来说岂不是很不公平,若其它的作品都卖二两的话,那这副虎啸图起码得卖五两!” 孙倩也不甘示弱:“老虎图画工不够细致,而百荷争艳图不仅朵朵荷花形态各异,就连水中的鱼虾也栩栩如生,作者花的心思显然比老虎图多出许多,若老虎图能值五两,那百荷争艳就值十两!” 元睿一听也来气了:“你还是不懂,书画之妙,重其神而不重其形,并不是看谁花的时间多就可以的。”说着摸出一锭银子走向掌柜,“这里是二十两,这副虎啸图本公子买下了!” 掌柜正犹豫要不要接,孙倩也争锋相对地又一次抬价:“掌柜的,百荷争艳图三十两银子我买了,少一文也不行!” 铺内二人正闹地不可开交,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大声说道:“呦,杨掌柜,今天生意不错啊,老远就听见还价的声音了!”颇有些嘲讽的味道,让人听了心里不大舒服。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门口陆续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衣着较为华丽,满脸络腮胡子,径直超掌柜走去。另一人则是个秃子,一直与他保持着四五步的距离,应该是他的护卫。只见络腮胡子停在那美艳掌柜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怎么样?杨掌柜,生意如此之好,你男人欠我的三千两银子有着落了吗?” 掌柜脸露惊恐之色,不停地哀求:“连爷您再宽限几天,民妇目前已经筹得二百多两了,欠您的银子民妇一直记在心里,一定会如数偿还的。” “哎呀这可难办了。”络腮胡子故意皱着眉头,“本爷府中的卫犬还等着这笔银子改善伙食呢,你应该知道,如若它们吃不好的话,会影响到整个鹰扬的治安,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掌柜并没有去接他的话,仍是一个劲的哀求。络腮胡子“沉思”片刻:“哎,看你这么可怜,本爷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这样吧,我再给你五日时间,如若五日之后你还没凑足三千两银子的话,到时就别怪本爷拿你这个人来抵债了,uu看书.ukashu.cm 嘿嘿。”说完不禁上下打量起掌柜那曼妙的身材来。 见掌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知如何是好,元睿忍不住上前打抱不平:“这位朋友不用担心,就在方才,杨掌柜以五十两一副的价格卖出了两幅画,照这个情形,还清债务应该问题不大。是吧公子?”说着用手肘撞了撞孙倩,希望她帮忙说几句。 然而元睿的话却似撞在石壁上一般,没有引起孙倩的半点回应。元睿奇怪地转过头去,只见孙倩脸色惨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那秃子护卫,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元睿讨了个没趣,暗自嘀咕:“刚刚还精力旺盛地与我抬杠,怎么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络腮胡子闻言哈哈大笑:“你说什么?五十两?哪个傻子买的?” 元睿耸耸肩,指指自己又指指孙倩:“不就是我们两个傻子咯!” 听他这么说,络腮胡子面色猛地一沉:“小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丢了小命可不值得!” “在大魏境内……”见他如此嚣张,元睿也有点火气上来,正欲与他好好辨辨,却被杨掌柜一把扯住,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算你识相,我们走!”络腮胡子以为元睿被自己吓住,领着秃子护卫出门而去,“杨掌柜,五日之约切莫忘记,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见二人要走,刚刚一直在愣神的孙倩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般,忽然目露凶光,猛地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匕首,一个箭步朝那秃子的后心刺去。 第2章 赌债 事起突然,铺内三人想要阻拦已来不及,而那络腮胡子二人因是背对着他们,可能连发生了什么都还不知道。眼看着秃子便要被利刃刺中,只见他身体向右微微一侧,孙倩便刺了个空,整个人扑至他的前面。身子还未落地,手腕又已被秃子左手捏住,“哐当”一身,匕首落地。由于刚才那一跃用力过猛,此刻孙倩的身体还在继续前冲,而秃子却已右手成拳,径直朝孙倩脑门击去。这一拳要是击中的话,孙倩的小命估计也保不住了。不料拳到中途,却意外地停了下来,原来是花子都不知何时出手,以一只手掌硬生生地接住了秃子的拳头。电光火石之间,孙倩便已在生死边缘来回走了一遭,快得连她自己也未反应过来。 “少年人行为鲁莽,还望阁下宽容一二。”短暂对峙之后,花子都率先开口。 秃子沉默片刻:“好说,这次就这么算了,若有下次,可不会这么简单!”没想到他居然肯和解,与先前络腮胡子咄咄逼人的态度完全不同,元睿也甚是意外。 果然愣了一会,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后,络腮胡子暴跳如雷:“好啊杨兰,想不到你胆子如此之大,还敢动手。沈公!把这几个人都给我拿下!” 然而令络腮胡子尴尬的是秃子并未听命动手,反而劝他道:“二爷,将军吩咐过不要惹事,况且属下也没受伤,依属下看此事不如就此作罢,既能体现二爷您的气度,也给年轻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络腮胡子还想再说什么,秃子朝他眨眨眼睛,跨出门去。孙倩见二人又要离去,还挣扎着想再次追出,无奈手被花子都死死拉住,怎么也挣不脱。 络腮胡子出门行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那秃子:“沈公,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动手?你难道不知为了得到那美人,我费了多少心思吗?” 秃子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问他道:“二爷,您能讲述一遍刚才争斗的具体过程吗?” 络腮胡子:“开什么玩笑?刚才事情发生地那么快,我又如何看得清楚?” 秃子:“看不清楚才是正常的,但是刚才不仅有人看清楚了,而且还出手拦下属下一拳,需知那一拳属下可没有留手,此人绝不简单!” 络腮胡子:“沈公你可是十年前横行关中的黑无常沈坤,难道也奈何不了他吗?” 沈坤:“属下若全力以赴,应该能胜他一筹,只不过这样一来便无暇顾及二爷您的周全了。那女娃娃武功稀松平常,自是不在话下,只是旁边的少年一直没有出手,属下不知他的深浅,不过单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武功该也不弱,若动起手来我们的胜算不大。依属下愚见,那女娃娃既然肯为杨兰动手,她们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不如趁他们还未离去,咱们赶紧回府叫人,然后给他们来一个一网打尽,也算是了了二爷您这一年来的心愿。” “好!好!就这么办!你刚刚说女娃娃,莫非那个动手的是个女娃,难怪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不知道摸起来是不是也是一样地光滑。哈哈哈哈!”络腮胡子转怒为喜,沈坤也跟着谄媚地淫笑起来,两个猥琐的身影就这么慢慢地消失在远方街道尽头。 字画铺内,见络腮胡子二人已经走远,花子都松开了抓住孙倩的手:“得罪了。” 这时,掌柜也上前向三人道谢:“多谢三位公子帮忙解围,这位公子没事吧,好在那姓沈的还算是个好人,不然……。”说着双眼望向孙倩。 花子都冷冷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刚才那一拳分明就是要置这位姑娘于死地,可能后来他是觉得动起手来没有必胜的把握,才劝他的主子不要追究的吧。” 掌柜显然吃了一惊:“这位公子是个姑娘吗?” 元睿想借机调节一下铺内凝重的气氛,对孙倩调侃道:“对啊!麻烦姑娘你下次女扮男装之时记得千万莫要再搽胭脂水粉了,除非你担心别人看不出来,哈哈!” 孙倩没有理会元睿,而是冲到掌柜面前,拉起她的手问道:“掌柜的,你一定知道刚才那两人的来历对不对?求求你告诉我!” 虽说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但被一个男子打扮之人拉着双手,掌柜还是显得有些不习惯,轻轻抽出被牵着的手:“你们叫我杨兰吧。我只知有头发的那个是镇将连大勇的弟弟连大义,在这里欺男霸市,横行一方,整个鹰扬的军民都怕他。” “多谢杨姐姐!”孙倩转身便要离开。 “姑娘且慢!”花子都忍不住叫住她,“在下虽不知你与那姓沈的有何恩怨,但你绝非他的对手,还是不要太冲动的好。” 孙倩停住脚步,似乎想起什么又慢慢回到杨兰面前:“杨姐姐,十分抱歉刚才是我太鲁莽连累你了,听那连大义的口气,似乎不会善罢甘休的,有什么我帮的上忙的吗?” “是啊,杨姑娘,你是怎么招惹上那个恶霸的?那三千两银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元睿插口道。 “哎!”杨兰长长叹了口气,“说来话长,这家铺子本是我公公经营的,在这鹰扬也算是小有名气,我们一家日子过的也还不错。近年来公公正慢慢地把铺子的生意转给我丈夫接手,准备将来安享几年晚福。可谁知我丈夫却不争气,一年前不知怎的竟迷上了赌博,一来二去地便将家里的积蓄输了个精光。后来公公一怒之下,便把他关了起来。可说来也怪,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本事,每次都能溜出去继续赌,而且一赌就是好几天不回家。后来渐渐地就有一些亲戚朋友找上门来要债,我们才知道他居然为了能继续去赌而四处借钱。见我们实在还不了钱,亲戚们大多也能体谅,拿了些字画了事。过了一段日子,亲戚朋友们那里借不到银子了,他就去找一起赌博的混混借,以致我们铺子里经常有混混来闹事,这生意也就一落千丈了。后来过了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清净日子,我们都期待着奇迹出现他能改好,安心过日子。可好景不长,有天清晨,公公正在照看铺子,那连大义突然带着几个人闯了进来,说我丈夫欠他三千两银子不还,已经被关进监牢中了,要公公拿银子赎人。公公不相信他会赌得如此之大,多方打听后才最终证实确有其事。无奈我们只好按老办法,提出用字画或者这间铺子抵债,但连大义说他是个粗人不懂字画更不会经营店铺,他只要真金白银,或者,或者……女人。”说到这里,杨兰不禁两颊通红,低下头不敢看众人。 稳定了一会情绪,杨兰接着讲述:“我们只好一边找亲戚朋友挨家挨户地借,一边四处托人找愿意接手我们铺子的人。说是借,其实我们也知道我们根本无力偿还。亲戚朋友们得知事情原委后,有的像打发乞丐一般借给我们几两银子,有的直接挑明说不会将银子扔进我们家这个无底洞中,u看书uuknshu.co 还有的和地痞流氓们一起逼我们还以前欠他们的银子。而卖铺子一事进展也不顺利,一开始有好几个富商都愿意接下我们的铺子,可后来不知怎么又一个个都反悔了,不是说我们铺子风水不好便是说家人突然反对。两个月前,我丈夫被人抬了回来,已经没气了,说是受不了监狱里的苦上吊自杀了。公公当场晕倒,也许是一年来过的实在是太过委屈,醒来以后公公便病倒了,后来病情越来越差,没过几天也去了。家里人先后死去,铺子只得由我来照看,记得公公生前曾说过,这里的字画总共能卖两三百两银子,我只好估算一下以每副二两银子出售。后来闹事的人也渐渐少了,只有那连大义隔三差五的就会过来一趟,再后来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 听杨兰一番话,众人心中均有些压抑,不仅为她的悲惨遭遇难过,更为她的将来担心。“那你有什么打算吗?万一那恶霸连大义五日之后来抓人怎么办?”元睿问道。 杨兰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坚定:“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真到了那一刻,我便死在他面前!” 花子都:“你可有外地的亲戚朋友愿意收留你,我看这连大义的目的根本就不在银子,只要你还在这鹰扬镇,终究还是难逃他的魔爪。” “哎!”杨兰又是一声长叹,“这一年来大家像避瘟疫一般避着我们,哪还有人愿意收留我,我娘家倒是不在鹰扬,只是我父母早已亡故,而我大哥本来与我们家关系还算融洽,千不该万不该我丈夫向他开口借了三百两银子,如今简直把我当成了仇人……” 第3章 父仇 众人正暗自叹息,孙倩却忽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杨姐姐我叫孙倩,我爹是怀坞孙伏虎,你若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一起回怀坞吧,保证以后再不会有人欺负你。” 虽然不知道怀坞在什么地方,但一年以来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杨兰不禁心里一阵发酸,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哽咽道:“多谢孙姑娘好意,只是那连大义有权有势……” 孙倩毫不在意:“怕他做甚,他不来找我我还要找他呢!你就放心地跟我走吧!” “原来令尊是孙伏虎孙老英雄!失敬失敬!在下一直十分仰慕孙老英雄的为人……”。怀坞孙伏虎素以锄强扶弱、维护正义著称,在江湖中声望极高,花子都乍听到他的名字,惊喜之下竟忘了礼仪,忍不住插嘴道。 “是啊!”元睿也兴奋莫名,“孙老英雄一人对抗夜狼盟三大高手的事迹可谓家喻户晓!孙姑娘若不介意的话就让我们二人同行如何,一来路上有个照应,二来我们也可顺便拜访一下孙老英雄,届时还望姑娘引见。对了,还未正式介绍,在下元睿,洛阳人士。这位花子都,也是洛阳人士。” 听他提起父亲的英雄往事,孙倩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爹爹他……爹爹他已经遇害了!是我亲眼所见,凶手便是连大义身边那个姓沈的!” “那秃头虽然是个狠角色,但也不应该厉害至能杀害孙老英雄的地步啊!”花子都难掩惊讶之情。 孙倩解释道:“他是借口向爹爹讨教武功,趁爹爹不备突施毒手的。” 元睿义愤填膺:“卑鄙!孙姑娘放心,为孙老英雄报仇一事也算上我们一份!” 不料孙倩毫不犹豫地便拒绝了他:“二位公子有心了,报仇一事凶险难测,二位不必牵涉进来。而且我也希望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报仇。其实我此番来鹰扬,是和两个兄长一起的,我得尽快将这消息告知他们才行,刚才乍见到仇人一时冲动竟没想到这点。杨姐姐,你放心,过两天我便来接你。” “那个……那个……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吧。”毕竟事关重大,杨兰有些下不了决心。 “还考虑什么,留在这里等着那恶霸抓吗?”元睿貌似比杨兰还要着急。 孙倩也理解杨兰的顾虑:“也好,杨姐姐你好好考虑两天,我们就住在城西的有朋客栈,考虑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先告辞了,二位公子后会有期!” 孙倩慢慢踱出字画铺,低头若有所思。这时不远处的一驾马车自拐角疾驰而来,车夫见铺子里突然走出一人,已来不及减速,只得大声提醒:“借过!借过!”然而孙倩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继续低头前行。眼看便要撞上孙倩,车夫猛地往侧边一拉缰绳,马头被他生生地扯向侧边,可四蹄却仍不受控制地继续前冲,片刻间便失去了平衡,带着后面的车身一起倒在路边。 孙倩这才注意到眼前发生的一切,愣在当地不知说什么好。车夫起身骂骂咧咧:“哪里来的冒失鬼,会不会走路啊!我叫破喉咙了你都没反应,我看你的耳朵是白长了!” 元睿二人看到外面一幕,忙过来向车夫赔礼:“不好意思大哥,这小子刚刚输了钱心不在焉的,您大人大量别和他计较。”因为刚听完杨兰丈夫因赌破家的事,元睿顺口便找了个输钱的借口。 “赌钱哪有不输的?我看你不仅耳朵白长了,连脑子也是!”车夫话虽难听,不得不说还颇有些道理。 元睿继续赔礼:“大哥您说的太对了!我们已经严厉地批评了他,倒是大哥您没什么大碍吧?” 车夫骂了两句气也消了:“我们乡下人皮糙肉厚的摔两下没事。”仍是念念不忘教育孙倩,“不过你小子以后需记住别再赌了,免得最终害人害己!” 元睿:“一定一定!我们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的!” 说话的工夫车夫已整理妥当,登上马车:“以后小心点,哎,如今的年轻人……”摇摇头,一甩马鞭绝尘而去。 见马车走远,元睿转头朝孙倩不无得意道:“孙姑娘,我就说你需要我们相助吧,你连个路都走不好,还谈何报仇?” 孙倩本还想感谢他替自己解围,听他嘴贱,撅着嘴迈开步子就走:“谁要你多管闲事!” 可元睿竟跟没听见似的毫不在意,反而跟得更紧了:“孙姑娘你今日有福了,看在孙老英雄的面子上,本公子非但不和你计较,而且还会将你安全地送至有朋客栈,开不开心?” 孙倩哭笑不得:“你这人的脸皮怎么如此之厚?” 元睿捏了捏自己的脸,假装思考了一会:“好像是挺厚的。孙姑娘要不也感受一下?”孙倩甩又甩不脱他,只得这么一路与元睿斗着嘴,领着他们二人朝有朋客栈而行。 出字画铺,沿着其中一条大路向西走半个时辰会经过一个阅兵场,因久无战事此地现已成为孩子们的游乐场。若由这里向西北而行,地势将逐渐升至一个高台,据说在建镇之前那里曾是个小山丘。镇将府及军营堡垒等军事设施均位于这“山丘”之上,寻常百姓未经允许是不能到“山丘”上活动的。而由阅兵场折向西南再走半个时辰,即可抵达孙倩兄妹三人落脚的有朋客栈。 由于元睿和孙倩一路打闹,本来半个时辰便可到达的阅兵场,三人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远远望见场上一群七八岁的孩子正你追我赶地嬉戏,元睿不禁感叹:“真羡慕孩子们能无忧无虑,悠闲度日啊!” 孙倩随声“附和”:“完全理解,以你的心智的确是更适合过孩子般的生活。” 花子都貌似和他们不在一个步调上,自顾自言:“可惜总有像连大义般的恶徒扰乱我大魏盛世,不然定会有更多孩子们展露天真的笑容。” 孙倩闻言不由回首难以置信地盯着花子都,本以为他只是个赳赳武夫,想不到竟也会在意孩子的笑容这种事情。 元睿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杨兰,在不远处正一边朝他们招手,一边快步而来,貌似手中还抓着东西。待她走近,元睿终于看清她手中拿着的乃是两个卷轴,不知是什么意思。 元睿好奇问道:“杨姑娘,这么快便考虑好了?” 杨兰连连摇头:“不!不!我不是为那事而来!” 元睿疑惑:“那你来是……?” 杨兰:“此次一别,不知以后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这是我送给你们二位的礼物,请你们一定收下!”说着将手中卷轴展开,正是元睿和孙倩为之争执不已的“虎啸图”与“百荷争艳图”。不过随即望向花子都的目光中却充满歉意,“不好意思花公子,我看你好像对字画没什么兴趣,仓促之间也不知道给你带点什么好……” 花子都连忙摆手:“杨姑娘你太客气了。” 元睿:“是啊!杨姑娘你不必如此客气,uu看书ww.uukanshu.om 不过这副画我的确很中意,说实话还真舍不得还给你了。刚才我们给它定了多少价码?对了,五十两!”说着便去包裹里取银子。 杨兰急忙阻拦:“元公子,这是我的一番心意,万万不能收银子,不然好像我追来是为了强卖似的。” 元睿也十分坚持:“那可不行!杨姑娘你正需要银子,我又怎么忍心白拿你的画呢?” 正当二人你推我让之际,孙倩忽然打断他们,语气之中透着疑惑与意外:“你们看那边马上之人是不是刚才那个姓沈的?”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丘”之上,六个人正骑着快马朝他们这边驰来,为首一骑上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在阳光下甚是耀眼。四人忙躲进角落观察,那拨人路经阅兵场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人翻身下马朝那群小孩走去,小孩们顿时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个立在原地,可能是被吓得不敢动了。虽相距甚远,元睿等人却仿佛能清楚地看到小孩在那人的恐吓下正瑟瑟地发着抖。也许是等得不耐烦了,那秃子走近朝下马之人说了几句话,那人才又重新上马,随众继续前行。 六人越来越近,元睿等人终于看清,那秃子果然便是刚刚还和连大义一起离开字画铺的沈坤。只听他仍在数落那下马之人:“堂堂漠北五虎的魏爷居然跟一个小孩子较劲,说出来也不怕让人笑话!” 那人也不服气:“我就吓吓那小鬼,谁让他乱扔石头砸到我的。放心!耽误不了二爷的正事,不就是去字画铺抓两个娘们嘛!”六人呼啸而过,后面的话也便听不清了。 第4章 抽离 元睿四人面面相觑,想不到那连大义竟如此阴险,好在杨兰赶来送画,不然一会面对六大高手,只怕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孙倩首先打破沉默:“杨姐姐,看来这字画铺你是回不去了,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每次一提起这个话题,杨兰就不免支支吾吾:“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会武功,会拖累你们的。” 孙倩听出杨兰已有些心动,遂打趣道:“杨姐姐,放心吧!我们不是坏人!” “哪里哪里,我感激姑娘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怀疑你是坏人呢?”杨兰急忙解释。 “那便没问题了!”孙倩继续做她思想工作,“这样好了,你要是觉的给我们添麻烦的话,就用这两幅画作为补偿吧!如果不是那连大义进来捣乱的话,这两幅画还不知道会被我们抬至什么价格呢!况且我们怀坞也不怕这点麻烦!” 孙倩话音刚落,元睿马上凑近:“孙姑娘说得有理,杨姑娘你以后投靠怀坞,孙姑娘的银子自然是不用给,但是在下的银子……” 孙倩突然转头怒目瞪了元睿一眼,吼道:“叫你收下就收下,哪来这么多废话!” 元睿吓得赶紧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继而又轻声嘀咕:“有话好好说嘛,这么凶做什么?” “哼!”孙倩故意别过头不理他,对杨兰道,“对付这种人就得凶一点,不然他定会没完没了地跟你纠缠,烦透了。” 看着他们二人一直“吵架”,杨兰心里反而泛起一股久违的温暖感觉,对未来的恐惧也在这一瞬间也消失地无影无踪,微笑着尾随他们前行。 日暮时分,四人终于抵达有朋客栈,孙倩敲了敲其中一间房门:“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吗?” 房内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小倩回来啦?进来吧,我们在呢!” 孙倩推门而入,房内两个男人正背对着门收拾包袱。其中一人说道:“小倩,我们来鹰扬也有十几天了,一直没打探到那人消息,我和二弟决定先回怀坞再从长计议,你也回屋收拾收拾吧!” 孙倩没有动身,只是淡淡道:“大哥,我见到他了。” 听到这话二人身子仿佛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好一会才转头异口同声地问孙倩:“在哪见到的?知道他什么来历吗?” 众人这才看清他们相貌,两人长得有几分相像,一样的粗眉大眼、鼻梁高挺、棱角分明,一看就是亲兄弟,只是年长的那位略微显得沧桑一些罢了,刚刚一直说话的人便是他。 回头看见这么多人,二人都吃了一惊,迟疑片刻年长那位问道:“几位是……?” 孙倩此刻才意识到还没为众人互相介绍:“各位,他们是我的大哥孙泰,二哥孙荣。”说着又分别指着元睿三人,“这位是杨兰杨姐姐,这位是蝴蝶胡大哥,这位是元睿。刚刚幸亏胡大哥出手相助,不然我也遭那人的毒手了。” 虽然元睿曾说过花子都这个名字,但经不住他一路蝴蝶蝴蝶得叫,这时孙倩顺口便将他说成了蝴蝶胡大哥。孙泰孙荣赶忙向花子都道谢,出乎众人意料孙荣紧接着便当着他们的面指责起孙倩来:“小倩,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忍耐要忍耐,你就是不听。那人又没见过你又怎会为难于你,肯定是你先出手的对不对?好在这次碰到胡兄,不然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花子都有些不好意思:“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过在下姓花,并非姓胡。” 二孙起初听到一个大汉叫蝴蝶时便觉得有些好笑,现在他又说姓花,那岂不是成了花蝴蝶了。只见孙泰嘴角抽动拼命忍住不笑出声,经过好一番努力终于回归严肃:“花兄莫要见怪……” 花子都“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在旁边捂着嘴偷笑的元睿,无奈继续解释:“在下姓花名子都,蝴蝶只是在下的外号。” 短暂沉默之后,孙荣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蝴蝶乃是轻灵巧捷之物,想必定是花兄轻功了得,所以才会有如此外号。” 众人茅塞顿开,都暗暗佩服孙荣机智。只是不明白为何元睿反而笑得更为夸张,已然蹲在地上直不起腰,而花子都则是越发尴尬:“在下练得都是硬家功夫,于轻功并非特别擅长……” 元睿笑够了站起身来:“还是我来揭开谜底吧,别看这位花兄武功了得谁也不惧,但对家中的掌上明珠却是百依百顺。小姑娘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人家喜欢蝴蝶,于是我们这位花兄每次外出总要抓几只蝴蝶才会回家,所以本公子便送了这个外号给他。” 花子都赶紧岔开话题:“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你们这个仇人的来头可不小啊!” 孙倩点头:“他是镇将府的人。”接着便将事情经过包括杨兰的情况也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二孙听完之后陷入沉思,隔了许久孙泰才道:“看来我们是轻敌了,花兄,元公子,恕在下冒昧,敢问二位来鹰扬所为何事?” 元睿:“我们从洛阳一路游览至此,并无要事。” 孙泰:“既是如此,那在下斗胆想请二位帮个忙。” 元睿:“孙大哥但说无妨。” 孙泰:“二位也知道我们此来的目的是为父报仇,只是没想到此人竟是官府中人,事情比我们原先设想的要复杂地多,小倩她武功平常,留在此地在下怕她会有危险,能否请二位屈尊护送小倩与这位杨姑娘先离开此地回怀坞,以花兄的身手想必并非什么难事。” 孙倩一听急了:“我不回去,我也要留下来为爹爹报仇!” 孙荣本来一直沉默不言,此刻又不耐烦地指责孙倩:“小倩,你可知你留下来只会拖累我和大哥?” 见孙倩委屈地就要哭出声来,孙泰忙宽慰道:“小倩,大哥让你回去不是嫌你帮不上忙,也不仅仅是考虑你的个人安危,而是希望你将在这里得到的消息带回怀坞,让大家明白我们的敌人究竟是谁。任务艰巨你能完成吗?况且镇将府内高手如云,万一大哥与二哥遭遇不测,怀坞就靠你了。” 孙倩含着泪点了点头。孙泰见每次都是元睿做决定,干脆直接问元睿道:“元公子可愿出手相助?” 元睿急忙表态:“孙大哥客气了,能护送孙姑娘是我们的荣幸。我们本来还想恳求孙大哥允许我们去怀坞拜祭一下孙老英雄呢!” 元睿说完,花子都终于开口:“既然要走,那事不宜迟,再晚的话城门就关了。” 孙泰:“也好,马厩里有我们来时所骑的三匹马,你们也一并骑走吧!”孙荣又问了字画铺及杨兰家的具体方位,以期在那能碰见沈坤。 元睿四人在短暂的停留后又踏上了出城的路程,敢情这一天都在赶路中度过了。uu看书.uukansu元睿与花子都各骑一马,孙倩则与杨兰合骑一马,一路无事地来至城门口,所幸城门未关,四人兴高采烈地便要出城。忽然前面一个少女满脸怒容地从城门往回走,边走边骂:“真是岂有此理!男人出得女人出不得,老妇出得少女出不得!” 元睿觉得事有蹊跷,便上前问那少女:“姑娘,什么叫男人出得女人出不得,老妇出得少女出不得啊?” 那少女用手一指守门士兵:“他们说有人行刺镇将大人,还是个少女!在犯人画像到达之前不许任何年轻女子出城。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再不出城我今天就回不了家了,真是烦死了!” 元睿回身与众人解释了情况,杨兰绝望地别过头去不敢看众人:“定是那连大义在字画铺没抓到我,才关闭城门的,你们先走吧,不要管我了!”言罢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孙倩则是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连大义我们尚且不怕,还怕他几个守门卒?杀出去就是了!”说着便要拍马冲门。 不料却被元睿出手制止:“你们跟着我都别说话,保证带你们安全出城。”此话声音虽不大,却给人一种不容抗拒的感觉。说完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递与花子都。 花子都接过令牌,嘱咐孙倩杨兰二人:“你们无需慌张,也不必理会旁人,不论发生何事,都交给我们应付。” 孙倩和杨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他们弄何玄虚,然见他们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便姑且强做镇定地跟着元睿,只是两颗心脏却不由地“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第5章 追杀 只见元睿与花子都二人慢悠悠地晃到城门口,也不下马,而守门士兵们也仿佛没看见他们似的任由他们出城。孙倩强自镇定,若无其事般正欲出门,果然还是被为首的士兵拦住去路,指着杨兰:“她!不可以出去!”因孙倩此刻还是男子装束,加上天色渐暗,士兵们竟然没认出她是女儿身。 孙倩正不知如何作答,花子都忽地回马朝那士兵厉声喝道:“不长眼的东西,长乐王殿下的贵宾你也敢拦!” 摄于他的气势,士兵不敢贸然发怒,有些心虚地怯怯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花子都一甩手,将刚刚元睿交给他的令牌扔向那士兵:“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就算连大勇本人在此也不敢拦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士兵接过令牌看了一眼,立马恭恭敬敬双手奉上,一个劲地赔罪:“小人不知长乐王殿下驾临,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花子都接过令牌,也不理那士兵,谦恭地来至孙倩与杨兰跟前:“二位不要为如此小人败了兴致,请!咱们莫要让殿下久侯。”随即又以另一副脸孔朝那士兵喝道,“还不让开!”情绪语气切换之快令人称奇。士兵们闻言急忙让出一条大道,当孙倩她们从身旁经过时头也不敢抬一下。 四人三骑转眼便将鹰扬镇抛在马后,孙倩在马上兴奋地朝元睿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办法的,这令牌是如何弄到手的?以后我也搞一块,行走江湖就方便多了!” 元睿没有作声,花子都代他答道:“王府令牌岂是说拿便能拿到的,除非殿下亲授,私窃令牌可是死罪。” “那……那你们……”孙倩意识到他二人来头不小,说话也结巴起来。 元睿:“我是长乐王,他是城门校尉。”虽说已有心理准备,但孙杨二人仍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怀坞位于肆州境内的怀县,从鹰扬出发需向东南借道朔州、穿越恒州,骑马大约需要五六天。长路漫漫也不急于一时,当晚他们便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养足精神以备明日赶路。 正当元睿准备就寝之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之声。打开房门,只见孙倩立在门口,欲言又止:“殿……殿下,民女一路多有冒犯……” 元睿知她是来道歉,一时玩心上来便戏弄她道:“是吗?本王还以为你对所有人都这样的呢!” 孙倩一听越发惶恐:“不是的不是的,当时民女不知殿下你的身份,只道你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才那样对你的。” 元睿故作怒色:“纨绔子弟?本王在你眼中竟如此不堪吗?” 孙倩暗道一声完了,越描越黑,一跺脚:“也罢,殿下要如何才肯原谅我?说吧!” 元睿左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孙倩,装作思考的样子:“不如你今夜留在这里侍寝如何?” 孙倩刷的拔出佩剑:“别以为你是什么王爷本姑娘就真怕了你,惹恼了本姑娘一样没好下场!” 元睿继续嬉皮笑脸:“用剑指着本王,这罪可不轻哦。” 孙倩收剑没好气道:“你再换个惩罚办法!” 元睿:“辱骂以及剑指皇室,本来杀你个十次八次的倒也不为过。不过可惜长乐王殿下远在洛阳,对此间事情一无所知,至于庶人元睿嘛,也不是个记仇之人,不会去向长乐王殿下告密,所以你随性就好。当然要是以后你能对我多那么点崇拜我也没意见。” “你说明白点,我不懂!”孙倩语气依然生硬。 这时“吱拉”一声,杨兰推门而入,先朝元睿施了一礼:“民女有些担心,所以一直暗暗跟着小倩,冒犯了殿下还请恕罪。”随后移步至孙倩身旁拉住她的手笑道,“小倩你这还不明白,殿下他大人大量,已经不和你计较了!” 孙倩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元睿道谢:“多谢殿下,那民女先告退了。” “慢着!”元睿对着闻言停下脚步一脸迷茫的孙倩道,“若你再叫我殿下的话,那本王可要追究你的不敬之罪了。以后继续叫我元睿便可,或者睿哥哥也行。” 孙倩见他又戏弄自己,也没多想随手又拔剑出鞘:“去你的睿哥哥!” 元睿捊掌大笑:“这就对了!这样才是你孙倩孙大小姐嘛!” 孙倩也不禁莞尔一笑,心中芥蒂随之消逝:“我和杨姐姐先出去了,睿哥你也早些休息。”也没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便称呼他“睿哥”了。转身出房,脸上微露浅笑,久久不曾散去。 次日出发,孙倩恢复了女儿装扮,但见她秀发如瀑随风飞舞,双目明亮顾盼撩人,脸上还挂着俏皮的微笑,元睿不觉眼前一亮。而她也没了昨日的拘谨继续与元睿打打闹闹。看得花子都暗暗称奇,偷偷询问杨兰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杨兰只是笑而不语,花子都只得无奈地摇头感叹女人的喜怒无常。 也许是由于沿途山路居多,加上孙倩又骑术不精,杨兰后来就由花子都带着。一路上孙倩与元睿时而纵马狂奔,时而驻足欣赏风景,完全忘了赶路的疲惫。 “睿哥,你们做王爷的没有军国大事要处理吗?你怎么有时间四处游玩。” “军国大事如今都由姓胡的处理,自然没我们姓元的什么事了。” “大魏的天下不是你们姓元的吗?这姓胡的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你们怀坞莫非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姓胡的自然是当今胡太后的兄弟子侄啦!不过天下事多繁杂无趣,他们爱管便由得他们管好了,我倒是乐得清闲,周游各地你说多自在。” “哦,原来是这样,那城门校尉又是什么官?” “那是负责洛阳各门防卫的。” “他陪你出来疯,洛阳出事怎么办?会被杀头吗?” “如今大魏国运昌盛能有何大事?若是一般杂事下面的司马与城门侯即可处置,无需他出马。对了,你二哥对你怎么老是凶巴巴的?” “二哥不论对谁都是一脸严肃的,倒也不是特别针对我。” “想必你与你大哥的感情一定比二哥好。” “那是当然,大哥与爹爹从小便特别疼我,哪像二哥整天绷着个脸,也没几句好听的话。” …… 二人好似有聊不完的话题,花子都和杨兰也识趣地始终与他们保持五六十步的距离。 如此又行了一日,跋涉数个时辰众人穿过一个小县城,依稀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片桑林,一想到过会便可以吃到可口桑椹,元睿和孙倩均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满怀期待。uu看书 ww.uukanshu.om 这时花子都忽然拍马上前对二人道:“别回头,有人跟踪我们,一共五人,距离我们大约一里,看样子武功不低。” 元睿:“怎么办?” 花子都:“进树林藏起来!” 四人先是装作没发现跟踪者般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赶,待接近林子入口处,花子都忽地大喝一声:“冲!”三匹马一齐撒开四蹄奔入桑林。 尾随者们本来牵着马一直远远地跟着,没料到他们忽然加速,急忙上马追至桑林。入林之后五人顿时傻眼,环顾四周,只见林木茂密、郁郁葱葱,唯独不见了元睿四人的踪影。 其中一人抱怨道:“都怪老三,非要在没人的地方动手,这下可好,人跟丢了,回去怎么交代?” 另一人反驳道:“他可是长乐王!当今皇帝唯一的亲弟弟!要杀他当然是越隐秘越好了。” 那人继续道:“就算不杀那长乐王,难道你还指望皇帝以后会放过咱们?瞧你顾这顾那的把人都给顾没了!” 又一人道:“老三老四,你们都别吵了,他们的马还在,说明人就在附近,咱们仔细找找!”五人中唯独他须发已白,瞎了一目戴着眼罩,如果他们五人是按年纪排行的话,那此人应该就是老大了。 此时元睿四人正分别藏身于几棵桑树之上,树下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元睿也算是“行走江湖”的老手了,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与事,但遭遇追杀还是头一次,不禁心惊肉跳。刚刚时间紧迫,忘记将马放跑,想不到就此留下破绽。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四人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第6章 死斗 片刻之后,那老三已行至花子都藏身的树下,正全神贯注地望着不远处的一个斜坡。冷不防花子都从树干的另一侧嗖地滑下,摸出匕首迅速从他的咽喉划过,可叹老三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此一命呜呼。不过花子都此举也暴露了他们的藏身之所,只听他们老大大呼:“他们在树上!”同时与另一人一前一后围住花子都。元睿和孙倩见已无法躲藏,也索性跳下树来,背靠着背与另二人对峙着。 自那老四说第一句话开始,元睿便觉得这声音似曾相似,却又始终想不起来。此时脑中突然灵光闪现,想起那日在鹰扬镇阅兵场的情形,那个与小孩较真之人的声音与眼前这个老四简直如出一辙,于是出言试探道:“堂堂漠北五虎,竟然对妇孺出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老四果然沉不住气:“我们兄弟可从没自诩过什么英雄好汉!”此言一出,无异于承认他们便是漠北五虎了。 另一人不耐烦道:“老四,别跟他们废话,杀!” 漠北五虎用的全是长刀,那二人互使了个眼色便分别向元睿与孙倩攻来。老四挥刀砍向孙倩,孙倩举剑上格,顿觉虎口发麻,剑也差点拿捏不住。几个回合下来,便渐渐支持不住了。 而元睿比起孙倩也好不到哪去,他性格好动,武功都是跟宫中的侍卫们这学一招那学一式地拼凑而成,平时唬唬一般的地痞无赖还可以,真遇见高手立马便露馅了。只见与他对阵之人瞧准一个破绽,长刀向上斜挑,元睿右腿立即添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那人见轻松得手,竟与老四聊起天来:“如果沈公得知他居然对一个脓包诸多忌惮,不知会做何感想。” “作何感想不知道,但是脸色肯定比这桑叶还绿,哈哈!”老四极尽嘲讽之能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话着,仿佛刚刚死掉的是个毫不相干的路人,一点悲愤之情也听不出来。 “老二!快过来帮忙,这边顶不住了!”另一边与花子都对敌的老大忽然大声求援。原来花子都以一柄马刀对抗二虎,居然还微微占着上风。 攻击元睿那人立即响应老大:“老四,你陪他们好好玩,我去帮老大。” 老四:“去吧,这两个废物我就一个人独享了!”说话间又猛砍孙倩两刀。孙倩虽勉强挡住,但因这两刀力道实在太大,仍是被逼得一个趔趄,幸亏元睿出手扶住才没摔倒。 另一边花子都独自对战三人,形势也渐趋不利。几招过后,五虎老大突然喊道:“老二攻右路,老五攻左路,我攻中路!”三人重新布阵,配合密切互补空挡,花子都越发只有还手之力。 却说老四一边狞笑一边发动着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元睿二人已经伤痕累累,完全招架不住。这老四的招式大开大合,每一击都伴着呼呼风声。二人手臂早已麻木不堪,全靠一股求生的意志在勉强支撑着才未丧命。正当二人精疲力竭之时,老四忽地抬脚踢向孙倩小腹。孙倩防他长刀已是十分勉强,哪有余暇注意下路的攻击,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脚,整个人向后飞出老远,脑袋撞到一颗树上,登时晕了过去。 长刀再次劈下,元睿举剑格挡,刀剑相撞,刀势没有停下反而裹挟着剑继续前进,在距离元睿脖子五六寸处终于止住。这次老四并未收刀再劈,而是加大力道欲趁这一击了结了元睿。“王爷殿下,没想到今日会死在这里吧?”老四直至此刻仍不忘揶揄元睿一把。 元睿眼睁睁地看着刀剑一寸一寸地朝自己逼近,近得甚至已经可以感受到兵器上的寒气了。然而令元睿与老四都想不到的是,忽然之间,一把长刀自老四后腰插入,破腹而出。老四惊愕之下猛然回首,这才发现,原来杨兰不知何时已从树上下来,捡起地上死去老三的刀趁他与元睿缠斗之际给了他一刀,也合该他倒霉,此时众人精力都在各自的对手处,竟没一人注意到杨兰这个丝毫不会武功之人。 杨兰偷袭得手,反而不知所措手握刀柄发愣,显然自己也被这场面吓懵了。老四低头看着明晃晃的刀身,怒火攻心,反手一个耳光甩向杨兰。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杨兰旋转着倒退十来步,顿觉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舍弃元睿,老四回身怒不可遏地朝杨兰艰难走去,边走边骂:“臭娘们,敢偷袭老子,老子先断你双手再慢慢杀你!” 眼见杨兰就要遇难,无奈元睿却因腿伤追不上老四,情急之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长剑掷出,正中老四后心,老四哼也没哼一声便倒地而亡。“你才是没想到今日会死在这里吧!”元睿对着地上老四的尸体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随着老四的丧命,元睿这边逐渐陷入沉寂,而花子都那边却仍是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渐渐被三虎逼至背靠大树。只见老大用刀使了一个剑招,当胸刺来,花子都退无可退,只得举刀封住其攻势。不想右路的老二却趁机一刀插入花子都小腹,花子都骤然中刀,非但没有慌乱反而一手握住刀身,整个人扑向老二。老二刀抽不出来,一时间正不知所措,被花子都瞧准时机一刀割断了咽喉。然而这一招也使得花子都后背门户大开,老大老五二人同时砍中花子都双肩,花子都往前快跑几步方才顺势转身免于摔倒。二虎随即跟上,紧紧贴着他缠斗,完全不给他一刻喘息的机会。 伤口失血越来越多,花子都视线也渐渐模糊。正自勉力支撑,千钧一发之际,侧方突然射来一支弩箭,不偏不倚插入老大太阳穴中,老大就此不明不白地毙命,顺着弩箭前进的方向栽倒。见老大倒地,老五分神瞧了一眼,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但见白光一闪,半边头颅已被花子都一刀劈下。 元睿此时已唤醒孙倩,与杨兰三人互相搀扶着来至花子都处。花子都连忙告罪:“属下保护不周,连累殿下深陷险境罪该万死!” 元睿忙宽慰道:“是我自己非要出来游玩,你拦又拦不住,无奈之下才跟我一起出来的,现在遇险又怎能怪罪于你?” 杨兰见花子都受伤最重急忙撕下衣服替他包扎。花子都忍痛抬高声音喊到:“刚才是哪位高人出手相助?还请现身相见。”他这一喊,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又呻吟起来。 不远处一棵树后缓缓走出一人,左手被布条挂在脖子上,右手拿着一把弩箭,腰间还挂着一个大包裹,正是孙倩的二哥孙荣。 孙倩不由惊呼出来:“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大哥呢?” 孙荣没有直接回答:“昨夜你们走后,我和大哥本想去字画铺看看有没有线索,谁知半路正巧遇见那姓沈的带着一波人朝城门而去。我和大哥便赶紧跟着他们,出城以后他们顺着两条主道分散开来,那姓沈的带着两人朝西,这五人向南。”说着用嘴巴指了指地上一堆的尸体,“我和大哥便跟着那姓沈的,因他的那两个手下总是寸步不离他左右,我们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后来我们发现他们沿途打探你们的行踪,大哥担心这五人追上你们于是决定提前动手,万幸他们三人中只有那姓沈的一人武功了得,经过一番苦战,我们终于杀死他们,但大哥却因伤势过重没挺过来……” 擦了擦眼泪孙荣继续道:“可怜大哥临终时还在担心你的安危,嘱咐我赶紧过来与你们会合,幸好及时赶到,不然大哥真的是死不瞑目了。” 孙倩此时早已泣不成声,没想到继父亲之后,连大哥也弃她而去,孱弱的双肩靠在大树上不住地颤动。一股凝重的气息笼罩着众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最终还是孙荣打破沉默,问余人道:“我和大哥一直疑惑不解的是,为何这帮人如此不惜代价也要置你们于死地,要知道这里已经不是他们连家兄弟的地盘了。u看书 w.uukanshu ” 杨兰补充道:“而且在得知殿下身份的情况下还要动手,这点就更奇怪了!” 见孙荣不解众人又简要地说明了元花二人的身份。元睿制止住孙荣行礼:“孙二哥,我们已是共过生死的兄弟了,况且方才若非你出手相救,这世上便也再没有什么长乐王了,这些虚礼可免则免吧!” 孙荣低头:“惭愧惭愧,侥幸偷袭成功而已,不足挂齿。” 元睿继续之前的话题:“刚刚我曾出言试探,这五人就是当日我们在阅兵场遇见的漠北五虎无疑,这一点从孙二哥那边也已得到证实。” 杨兰:“可连大义为何要追杀殿下呢?” 孙荣沉吟片刻:“他们可不仅仅是连大义的打手,更是镇将连大勇招揽来的爪牙,追杀王爷这种事情没有连大勇的命令谅他们也不敢做!而且连大义不是一直垂涎于杨姑娘的美色吗,若是他指使的话,一定会要求这些人生擒杨姑娘的,但他们却好像一点留活口的意思也没有。”说着不禁多看了杨兰几眼。杨兰顿时满脸飞红,抬头假装观察停在树上的飞鸟,不敢与他对视。 花子都点头表示同意:“不错,那现在的问题就成了搞清楚连大勇为何要下此命令。” 众人又一次陷入沉寂。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倩忽然间好似想通了整件事:“如果连大勇正准备谋反,刚巧那日睿哥又为了带我们出城而自暴身份,那他会不会怀疑自己阴谋暴露而杀人灭口?他哪会想到睿哥贵为王爷,一路隐藏身份,不远千里地跑到他的鹰扬镇就为了游玩?” 第7章 怀坞 元睿尴尬地干咳两声:“若真是如此倒也说的通,可连大勇好好地做着他的镇将又为何要谋反?”众人也都存有同样的疑问,齐刷刷的望向孙倩,想听听她如何解释。 孙倩:“我这么猜测也是有原因的,爹爹遇害那日我听说他正在我们怀坞的讲武厅接待一个陌生人,也就是这个姓沈的。怀坞有规矩女子不得习武,所以小时侯我便悄悄在隔壁房间的墙上挖了个小洞通向讲武厅,多年来一直从洞中偷看大家练武。” “你以为你这点小心思大家不知道?只是父亲命大家不要说破而已!”孙荣插口道。 孙倩:“怀坞好久没外人来访了,我一时好奇心起便又去那个小洞偷窥。我去时爹爹和他已经谈了好一会了,只听爹爹对他说道,‘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孙某是不会拿全坞上下三千多条性命去对抗朝廷的。’他干笑两声道,‘既是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小弟今日冒昧前来拜访,实是有两件事情,其一便是刚刚所说的公事,这其二嘛,小弟近日习得一术,可破怀坞绝技锁喉杀,想请孙老爷子帮忙印证一二。’怀坞锁喉杀在江湖上极负盛名,十步之内锁敌咽喉,一旦锁住可立毙对手。爹爹自然不服气,问他要如何印证。他让爹爹先锁住他的咽喉他再演示如何破解。爹爹显然吃惊不小,半信半疑的过去锁他咽喉,要知道被锁喉杀锁住那和死人也没什么分别了。正当爹爹伸手之时,他突然从嘴巴里吐出一枚钉子,正中爹爹眉心。暗算得手之后他转身便跑,同时吹了个口哨,然后我就听到外面有马匹的嘶鸣声,应该是他在召唤坐骑吧。等我过去看时爹爹早已没气,而他也趁大家慌乱之际逃了。” 众人唏嘘不已,暗叹一代豪杰竟死于小人之手。孙荣则是愤愤不平:“若非大哥恰巧不在,我又一时大意,断不会让这老贼轻易逃跑!”说着把腰间的包裹往地上猛地砸去,里面咕噜噜地滚出一颗人头,表情狰狞,正是沈坤。 孙倩接着说道:“后来我们听说有人在鹰扬见过他,所以我和大哥二哥才会去那打探消息。也才会遇见你们。” 孙荣又一次插嘴:“什么你跟我们一起来的,明明是你自己偷偷跟来的,我和大哥赶你不走没有办法才带你上路。而且对抗朝廷那段你原来怎么没提起过?若是你早说的话我们也便不会错估形势了!” 元睿听得暗暗皱眉,难怪小倩跟他不亲近,此人说话还真的挺不中听的。孙倩闻言果然自责起来:“我知道若非我擅自跟来的话,大哥就不会因为顾忌我的安危而提前行动,也就不会死了。是我害死了大哥!”说着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见孙倩泪如泉涌,孙荣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了。” 元睿也安慰道:“孙大哥的事谁也不想,你就别再责怪自己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回怀坞。” 孙倩哽咽着继续道:“关于谋反的话题我当时就听到那最后一句,后面发生了太多事所以才一时没想起来。”她是在解释为何不早提孙伏虎拒绝谋反一事。 花子都:“如今事情原委既已清晰,我们还是尽早去怀坞吧。”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掩埋了五虎的尸体后,孙荣回县城雇了两辆马车载着众人继续赶路。为防万一再遇到连大勇的追兵众人还稍稍作了乔装,元睿黏上了假胡子、花子都戴上了五虎老大的眼罩、杨兰则换上孙倩原先的男子装束。不过打那以后五人再也没有遇见追杀者,也许连大勇觉得派出这一众高手已足以达到目的了吧。 桑林遇险后第七天,五人终于抵达怀坞。怀坞远离怀县县城,依山而建,一条河流自坞北的山顶奔泻而下当中穿过,汇入外围人工挖掘的深濠。从外望去,怀坞四周全是高高的墙壁,墙面上则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垛。其它诸如敌台、角楼、马道等设施更是一应俱全。元睿等人不禁暗暗咋舌,这分明就是一个小型城池。如此要塞再加上孙伏虎的威名难怪连大勇要对其施以“不为我用,即为我杀”的手段。 进入怀坞后,远远看见一位少年,孙荣朝他喊道:“再生,去把齐大夫请到正南堂客房来,快!”。原来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元睿与孙倩二人已无甚大碍,但花子都的伤势却日渐严重,不仅伤口出现溃烂,还时不时地有发热症状,此时正由孙荣和元睿一左一右架着缓步而行。那叫再生的少年应了一声赶紧一溜烟地跑去找人。 客房内,一位年过半百,蓄着山羊胡须的老者耐心地替躺在床上的花子都清理完创口,敷上金疮药。此人便是怀坞唯一的医者齐大夫齐吉安。元睿见他沉默不言,不无担心地问道:“先生,情况如何?”。 齐吉安捏着他那几缕长须,面露难色。花子都强撑起身子:“先生但说无妨,死生有命,花某已有觉悟。” 齐吉安沉吟片刻:“其实老夫也不清楚,每个人的资质不同,所能承受的极限也不尽相同。如此重的伤势加之路上耽搁了这许多时日,若是换成旁人恐怕早就没命了,而花大侠竟还能保持神志清醒,故老夫也不敢妄下定论。目前老夫能做的只是引导,能否安然度过这一关还要看花大侠自身。” 花子都大笑:“听先生一番话,花某不知为何反而信心倍增,接下来便有劳先生费心了!” 齐吉安:“这是医者的本分,花大侠言重了。” 花子都此刻仍不忘嘱咐身旁元睿:“公子不必替花某担心,比起花某这点小伤,公子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元睿抓住花子都双手:“我知道,你在此安心养伤,我明日便启程回洛阳!” 孙倩闻言一惊:“你这么快就要走?”语气中充满不舍。 元睿:“难得来趟怀坞且蝴蝶又伤得如此之重,我本不愿走也不该走,可是鹰扬的事不能不向洛阳说明。” 孙荣点头:“大事为重,花兄就交由我们怀坞照料,还请元公子放心!好了,大家不要打扰花兄休息,都出去吧!”转头又对再生道,“立即召集各堂正副执事至讲武厅议事,就说我有要事宣布。”顿了顿又补充道,“把正南堂三席孙万年也叫上。” 怀坞连遭变故,看这情形孙荣是要和一众首脑们好好合计合计将来,作为一个外人,元睿只有自己找点事做了,于是对孙荣道:“孙二哥既有要事在身,那在下四处逛逛不打紧吧?” 不想孙荣却邀请元睿一起议事:“元公子若不嫌闷的话,随孙某一同前往讲武厅如何?” 元睿正不知该从哪逛起,u看书 w.ukanshu 既然他邀请也便答应了下来。 从高处俯瞰,怀坞被两横两纵四条大道分割成九个方格。坞主居室、护卫队、讲武厅、兵器库、粮仓甚至牢狱等重要设施均位于正中一格,处于坞主的直接管辖之下。四周八格则根据所处的方位分别由正东、正南、正西、正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八堂统领,管事的称为执事,其下依次设副执事、三席、四席……直至十席。八堂之中因南方三堂各有一门通向坞外,兼负防卫之责,执事一职一般非亲不任,故而比起其余执事地位又稍高一些,在孙伏虎时期孙荣即是正南堂执事。 孙荣将沈坤人头置于讲武厅中孙伏虎灵位之下。拜祭完毕,怀坞众高层亦陆续到达。各自就席,孙荣开口道:“诸位,三个月前我怀坞坞主遭小人暗害,在下与新任坞主远走鹰扬报仇。虽成功将仇人人头带回,但新坞主也不幸遇难,代价不可谓不大。” 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其余众人也个个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孙荣接着道:“然而此事就此了结了吗?并没有。可以说我们怀坞正面临几十年来最大的危机,动手之人只是一个打手,他背后的人随时可能会再次出手对我怀坞不利。” 这时有人问道:“二公子,那背后之人的目的何在?你可查清楚。” 孙荣:“事到如今,也不妨跟诸位明说,那背后之人手握重兵、意图谋反,想拉我怀坞入伙。父亲正是因为拒绝其拉拢才遭其暗害的。今后在下将带领诸位与谋反者势不两立,诸位可有意见?” 第8章 陛见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隔了好一会儿一位老者起身:“兹事体大,我怀坞素来不卷入此类纷争,正南执事的提议老朽以为还需从长计议。”此人乃是孙伏虎胞弟孙擒虎,在怀坞众执事中资历最老,他特意称孙荣为“正南执事”,显然是暗示他还不是坞主,别摆出一副老大的架势。厅中有几人与孙擒虎持相同意见,见他出头,纷纷附和。 孙荣:“二叔此言倒是提醒我了,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父亲与大哥连遭不测,怀坞群龙无首,诸位之中若有人自问比在下更适合坐这坞主之位的,可以站出来,若证明确实如此在下一定让贤。” 众人默不作声,孙伏虎只有他与孙泰两个儿子,孙泰又无子嗣留下,的确也找不出比他更名正言顺的坞主人选。 孙荣故意问孙擒虎道:“二叔你可有合适人选?”孙擒虎答不出来,只好冷哼一声。 见无人再出言反对,孙荣继续道:“既然诸位对在下继任坞主一事并无异议,那在下便继续主持议事了。怀坞在江湖上向来有头有脸,如今连续两任坞主含恨而终,我辈却不思报仇,试问以后如何抬头做人!” 孙擒虎身旁一人打断孙荣:“仇当然要报,但需讲究策略,我怀坞男女老幼全算上也就三千人,如何与军队周旋?” 孙荣:“树欲静而风不止,父亲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若无行动便只有坐以待毙。我意已决,怀坞不需要与坞主意见相左的执事。二叔与徐执事多年来为怀坞尽心尽力,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孙擒虎闻言顿时暴跳如雷,指着孙荣鼻子骂道:“孙荣小儿,我和你爹闯荡江湖之时你毛还没长齐呢,如今居然免我执事之职,我可是你二叔!” 那因为说了一句话便遭革职的徐执事则叹道:“刚愎自用,我怀坞迟早会毁于你手。” 孙荣见他们二人又是发怒又是抱怨的,当即提高嗓门朝外喊道:“还敢在此胡言!来人!将他们两个赶出去!”四个大汉应声出现在门口,神色不善地朝孙擒虎与徐执事走来。 孙擒虎气呼呼地一甩袖子:“我们自己会走!”与徐执事二人悻悻地出厅而去。 孙荣环顾四周:“还有谁与他们执相同看法的?”众人见他对亲叔叔尚且不留任何情面,哪还敢反对,一个个都默不做声。 孙荣特意在人群中找出一人:“孙秀,你怎么看?”这孙秀是孙擒虎的儿子,父子二人分别担任东南堂正副执事。没有受其父影响,孙秀大声答道:“唯坞主马首是瞻!” 孙荣点点头:“很好,大伙意见一致那接下来便好办了。自即日起,正南堂副执事孙威升任执事,三席孙万年升任副执事;东南堂副执事孙秀升任执事,三席赵左车升任副执事;正西堂副执事孙贺升任执事,三席先无畏升任副执事。各堂明日起加派人手巡逻、加固防御工事。坞内所有十二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必须统一参加操练备战,非战斗人员负责制造箭支,此事便交由正北堂执事孙肇与副执事吕仲庆。”正北堂因北靠大山没有防御压力,故各种杂事多由其承担。 孙荣又陆续地分配了一些任务。元睿心里清楚,孙荣邀他列席其实是为了向朝廷表忠心,让元睿明白他孙荣的立场。该看的既然都已看到,加上受不了厅内压抑的气氛,元睿便辞别孙荣先出去散散心。 元睿信步而行,不觉来至河边。河水到这里已比山顶平缓了许多,流水不停地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发出“啪啪”的声音,反而更衬托出此间的幽静。望着河边大片的草地与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以及河中那些清晰可见的小鱼,元睿一扫自讲武厅中带来的烦闷之气,不觉深吸两口气,仿佛这河边的空气也是甜的。 正陶醉于此间美景,发现不远处那个叫再生的少年正在练拳,于是上前与他攀谈起来。再生不知道元睿身份,与他交谈并不像孙荣他们那般诸多顾忌,二人聊得甚是投机。原来他从小被父母遗弃,孙泰见他可怜便将他带至怀坞,并给他起名为再生,即重获新生的意思。因人机灵且轻功不错,成为怀坞专门从事收集情报的风影队队员。沈坤在鹰扬出没的消息便是他们风影队带回怀坞的。 见时候不早,再生领着元睿回到客房。到了花子都房门口,孙倩正好从房中出来,应该是刚探望过他。见元睿出来,有些奇怪地问道:“议事结束了?” 元睿:“还没,我先溜了!” 孙倩若有所思:“也对,二哥主持的话应该很闷吧?” 元睿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孙倩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事,接着问道:“对了,我刚刚碰到二叔了,他也受不了二哥提前溜了?不过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跟他打招呼也不理我,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睿心道他当然生气了,没朝你发泄就不错了。不过嘴里却道:“发生了什么你很快便会知道了。” 孙倩像看怪物般看着他:“怎么你们从讲武厅出来之后,一个一个都变得如此奇怪。” 元睿不愿谈及这个令人压抑的话题,扯往别处道:“不说这个了,我明日便动身去洛阳,蝴蝶就拜托你了。” 孙倩:“哦……,你放心……” 元睿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明白她是舍不得自己:“放心,我很快便回来的。” 孙倩只是轻声地嗯了一声便低下头再不说话。 元睿见她娇羞的模样委实可爱,将她轻轻拉入怀中。感受着她急促的呼吸,情不自禁地低头朝那两片红唇上吻了上去。孙倩忙惊慌地紧闭双眼与嘴唇,然而片刻之间牙齿即被元睿热烈的舌头撬开,随即便陶醉于这美好的感觉中,激烈地回应着元睿。过了许久,两唇分开,孙倩羞怯地不敢看元睿,捂着脸慌张地跑开了。 次日一早,元睿便告别了众人独自上路,一路风尘仆仆赶至洛阳,连自己王府都没顾得上回便直奔皇宫求见皇帝。在宫门稍候了片刻,一个太监出来道:“殿下久等了,陛下有请!”说完便领着元睿进宫面见皇帝。此人乃是皇帝身边的随侍太监许以诚,与元睿也算是老相识,其实不用他带路,元睿也知道皇帝会在哪接见他。皇帝名叫元曜,只比元睿大了十几天。两兄弟小时候经常在太极殿后一处名为碧峰林的小竹林中嬉戏,后来元睿有了自己在宫外的府邸,碧峰林也就成了他们私下见面的秘密基地。 果然七拐八绕了一番,许以诚将元睿带至碧峰林。刚踏进竹林,便见一柄木剑被迎面抛来,元睿一时没注意吓得往回一缩,木剑落于脚旁。待元睿拾起木剑,抛剑之人大喝一声“看招!”,舞着木剑便攻向元睿。此人正是大魏皇帝元曜,见元睿疲于招架,挑衅道:“水准略有下降哦,连剑都接不住。” 元睿争辩:“皇兄突袭,臣弟尚未做好准备而已!” 元曜:“两国相争,莫非也要提前通知对方才能出兵?”手上剑招没有丝毫迟疑。 元睿打起精神,屏声静气,眼中只容得下元曜手中之剑,这才逐渐扳回劣势。二人年纪相仿,实力也旗鼓相当,你来我往地斗了个难解难分。蓦地元睿一招灵蛇出洞攻向元曜胸口,元曜向旁闪开,同时抓住破绽,一剑拍至元睿腰间。元睿扔掉木剑:“还是皇兄厉害,臣弟心悦诚服!” 元曜:“你小子该不会故意让着朕吧?” 元睿:“岂敢,那样只怕以后臣弟便再也进不了这碧峰林与皇兄切磋武艺了!” 二人对视一眼,一齐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二人惬意躺在草地之上,透过稀疏的竹叶仰望天空,一切显得那么美好,元睿甚至有些不忍心提及鹰扬发生的事情,虽然这才是他如此着急觐见皇帝的原因。 “你刚回洛阳,还没听说吧?朕要纳后了。”却是元曜首先开口。 “哦?”元睿的表情已替他作了回答,随即正色道:“那真要恭贺皇兄了。不知皇后是出自哪家的小姐?” 元曜语气淡然:“尚在甄选之中,清河崔氏、太原王氏、渤海高氏、弘农杨氏,皆有可能。” 元睿:“皇兄好似对未来皇后人选没什么期待啊?” 元曜:“政治婚姻,有何期待可言?” 元睿打趣道:“皇兄难道不担心选了个何姑似的?”这何姑是太后身边的侍女,据说太后入宫之前便一直由她侍奉,几十年来从未换过。要说这何姑论身材也算是中上水准,u看书 ww.ukansh 只是一张老脸上覆盖着长短不一七八条刀疤,最长的一条从额头穿过右眼与鼻子直至下巴,疤痕颜色暗红,甚是吓人。小时候元睿都不敢抬头看她,也不知道太后这么多年是如何忍受过来的。 元曜:“那不可能!选官尚且讲究择人以身,更何况选后。那些歪瓜裂枣连第一关都通不过。不说这个,朕喜的是太后曾答应过朕,一旦纳后便让朕亲政。试问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到了朕这般年纪还未纳后的,几年来为了此事文武百官不断上疏,就算是太后也终于顶不住了。” 元睿:“太后是皇兄的生母,还政于皇兄也是迟早的事。” 元曜:“到时你想做何官只管开口,你我兄弟二人一同治理这大魏江山!”想到即将大展拳脚,元曜不禁豪气干云。 元睿却道:“皇兄知道臣弟一直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治理江山实是不敢当。不过若是有人欲对皇兄的江山不利,臣弟即使肝脑涂地也誓要与他周旋到底!” 元曜显然被感动到了,紧紧握住元睿的手:“好兄弟!” 借着这个气氛,元睿终于提及鹰扬之事:“其实臣弟此次急着求见皇兄,是有要事欲向皇兄禀明。” 元曜:“何事?” 元睿:“简单地说吧,臣弟在鹰扬镇无意中得知镇将连大勇将举兵谋反,在臣弟暴露身份之后,连大勇竟派人追杀臣弟,花子都校尉也因此身受重伤,不得不在半途养伤。” 元曜大吃一惊:“竟有这等事!你为何不早说?走,跟我去见太后!”言罢拉起元睿便走。 第9章 太后 一路上元睿又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地跟元曜讲述了一遍,元曜越听越气,眼里像要冒出火来,恶狠狠道:“连氏兄弟为祸一方,朕定要灭他们九族!” 谈话间二人已经来至太后寝宫丹阳宫。宫人通报之后,太后在正殿接见了他们。太后年纪五十岁左右,略施粉黛,目光如炬,一看便知是那种精明强干的妇人。元曜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母后,元睿此番在鹰扬有重大发现!” 太后将信将疑,心道元睿整日无所事事能有何重大发现,遂语带嘲讽道:“是吗?说来听听。”见元曜欲言又止地望了一眼侍立一旁的何姑,有些不开心,“何姑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元曜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母后见谅。” 太后挥挥手让何姑退下,不耐烦地朝元睿道:“元睿,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不会又告诉哀家遇见什么踩着芦苇过江的异域神僧吧?” 元睿施礼:“回太后,当然不会是这等小事。不过臣当日遇见的是神僧的弟子,并非神僧本人。脚踩芦苇过江一事也是神僧的弟子告诉臣的,并非臣亲眼所见。” 太后有些厌烦地挥手:“神僧也好,神僧的弟子也罢,哀家并无兴趣,你还是说说此次的发现吧!” 元睿又将鹰扬之事复述一遍,末了道:“为天下计,望太后早做决断捉拿连大勇,防止动乱发生。” 太后沉吟半晌:“你口中所说的叛乱说到底都是你们的推测,并无真凭实据。” 元曜一听这话便急了:“还要什么证据?元睿,你把伤口给母后看看!人家都动手杀人了,我们难道还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太后用冰冷的目光瞪了元曜一眼,厉声道:“你如此浮躁,叫哀家如何放心把江山交给你!” 元曜吓得赶紧住口。太后接着道:“连大勇也算是朝廷重臣,不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而治他的罪。此事哀家自会查明,你们先退下吧。” 元曜二人碰了一鼻子灰,无奈告退。门口遇见何姑,碍于她的尊荣,二人都不敢多看她一眼,低着头赶紧走了。下阶之时,迎面撞上一个正拾级而上的老臣,此人乃是大司农李恢,在任期间克己奉公,深得朝野人心。也许是操心国事吧,李恢虽实际只有五十几岁,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略显龙钟之态了。 见是元睿,李恢好似十分意外,话都有些结巴了:“长……长乐王殿下,您……您回来了?” 元睿嘿嘿一笑:“李司农如此吃惊,莫不是以为元睿死在外面了?” 李恢歉然:“哪里哪里,许久未见殿下,猝然重逢有些不习惯罢了。殿下这是……?” 元睿:“在外游历时发现一些情况,故特来禀明太后。” 元曜斜眼看着李恢:“李司农也来找太后?” 李恢这才意识到还未与元曜行礼,赶紧补上,擦擦额上冷汗,匆匆告别二人,入内觐见去了。望着李恢颤巍巍的背影,元睿二人不禁暗自感慨,岁月无情,哪怕再干练的人也有日薄西山的那一天。 此后一连过了十几日,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期间元睿也曾见过几次元曜,问及此事,元曜也甚是焦急,只说太后正查着。 这日元睿正在府中烦闷,突然管家陈伯来报,说是崔公子和耿公子来访。这崔公子名叫崔明友,是太常崔玄之子;耿公子名叫耿宝,是前任大将军耿通之子。二人与元睿俱是无官无职,平日里经常一起斗鸡走狗。 元睿忙让陈伯请他们进来。还未进厅,崔明友老远便喊道:“殿下,我和耿宝听说您近日憋得慌,特来邀您一齐邙山狩猎解解闷!”元睿想想闲着也是闲着,便随着他们去了。 邙山上野兔、狐狸等小动物也不算少,可也许是元睿心中有事,一直没有什么收获。连着几箭均未射中目标后又是一箭放空,懊恼起来将弓一摔,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生闷气。崔明友见状驱马上前捡起猎弓递与元睿,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起来。 “听说北方各州镇旱情十分严重,部分郡县已有人吃人的现象,殿下此次可曾遇见灾民闹事?”为了避免提及连大勇、太后等字眼刺激元睿,崔明友选这个话题也算是经过了一番思考,既能让元睿有话可说又与他的烦心事无关。 元睿闻言倒是一惊:“我一路也经过不少州镇,旱情的确是有,但并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啊!” 这次轮到崔明友意外了:“是吗?我家老爷子说前几日早朝李司农上奏北方旱情十分紧迫,现已紧急调拨永兴、长兴二仓存粮去赈灾了。” 元睿若有所思:“李司农为官二十余载,一直恪尽职守,但凡涉及百姓之事总是格外关注,凡事尽量做到未雨绸缪,真乃我大魏良臣。” 崔明友却有自己的看法:“若论大魏良臣,我只服廷尉周正之,执法无私不避权贵。” 正说话间,耿宝兴奋地跃马而来,挥舞着马鞭喊道:“殿下,明友,你们看我打到了什么?” 元睿和崔明友这才注意到耿宝马上还横卧着一头梅花鹿,当即激动地跳起来。崔明友拍拍鹿头打趣道:“难怪一直见不到你人,原来在做这等大买卖!” 元睿也随声附和:“今晚有口福咯!” 耿宝嘿嘿笑道:“不如咱们今日便到敝府一起烤了它?” 元睿心情有所好转,也开玩笑道:“那是自然,难道你还想独享不成?” 三人继续猎了一阵见没什么新的收获,也便早早地回耿府准备享受美味去了。耿府惯例,有好吃的总要算上一家之主耿通一份。耿通与元睿礼貌性地寒暄了两句即入席而坐。他是一个非常严肃之人,元睿之前虽见过他几次,但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真不知道这种性格的人生出的儿子怎么会和元睿如此投缘。 没过多久,仆人们端上鹿肉,顿时满堂香气,令人食指大动。元睿看着耿通:“老将军请!” 耿通也客气地回道:“殿下请!” 元睿早就按捺不住,也便不客气地夹起一块鹿肉嚼起来:“鲜!真的是鲜!感觉连舌头也要被我一起吞下去了,你们也尝尝!”众人纷纷动箸,一时间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忽地崔明友高声提议:“有佳肴而无美酒,岂不可惜!” 元睿耿宝忙附和:“极是极是!” 于是耿宝珍藏好几年的美酒也被拿了出来,几个侍婢分别给众人斟酒。不想耿通却制止帮他斟酒的侍婢,对众人道:“殿下请恕老夫扫兴,老夫不饮酒已多年了。” 元睿:“小酌怡情,老将军不妨试试。” 耿宝也劝道:“殿下说的没错,爹你已经多年不带兵,不用时时保持那么高的警惕的。” 耿通经不住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最终还是无奈开了酒戒。 酒过三巡,众人均有些醺醺然,尤其是耿通,话越来越多,甚至于时不时地还手舞足蹈一番,元睿等终于明白为何他多年来滴酒不沾,原来是沾一滴即醉。 崔明友猛灌一口佳酿,抱怨道:“你们说说,我妹妹崔佳人难道不漂亮吗?那群瞎了眼的太监居然说她仪容不行!”元睿这才知道原来崔明友的妹妹也去选皇后,且落选了。 耿宝也愤愤不平:“说句不中听的,太后年轻时也不见得比佳人标致!” 元睿酒量最好,此时还保持着清醒,赶紧挥挥手让下人们退下。 与众人的指责办事人员有眼无珠不同,耿通却拍着桌子指着崔明友与耿宝教训道:“你们两个毛头小子,uu看书 .uansh 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瞎抱怨,真是丢人。” 元睿听他话里有话,不禁奇怪:“老将军有何高见?” 耿通挑眉反问:“三个小娃娃呦,老夫问你们,参选皇后的姑娘中,可有胡家的人?” 崔明友嚷道:“参选姑娘那么多,哪能一个个都记得。” 耿宝努力思考了好长一会:“好像听说并州刺史胡默的女儿也是此次参选佳丽之一。” 元睿忽然恍然大悟:“老将军的意思是太后有意再选一个姓胡的皇后!” 耿通鼓掌:“殿下就是殿下,开窍也开得最早。其实很多事情之所以看起来错综复杂,那是因为你们尚未看透。” 元睿以前只当耿通是个性格刻板的老武夫,想不到见解如此独到。想起近日来的烦恼,决定问问他看有什么玄机,于是离席至耿通跟前,郑重地施了一礼:“老将军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元睿受益匪浅,近日有一事一直困扰晚辈,还请老将军不吝赐教。” 虽说此时耿通还在醉酒状态,见元睿如此抬举自己也急忙避席摇摇晃晃地回礼:“殿下折煞老夫了。” 元睿:“实不相瞒,晚辈前些日子发现鹰扬镇将连大勇意欲谋反,不敢有片刻耽搁,快马回京禀明太后,不曾想太后却好似并不十分在意,反以证据不足为由对连大勇不闻不问,晚辈实在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知老将军有何见解?” 耿通听完哈哈大笑:“太后就等着他连大勇谋反呢,又怎会对他采取行动?” 第10章 皇后 元睿越听越糊涂了:“此话怎讲?” 耿通又仰头饮了一杯:“我大魏自太祖建国以来,便一直饱受蠕蠕侵袭之苦,所以才在北方设立诸镇以抵御蠕蠕。为方便统一指挥战事,各镇镇将在地方说一不二,权力极大,长此以往难免尾大不掉。如今蠕蠕不行了,也是时候考虑逐个收回镇将们的权力了,连大勇谋反正好给了太后一个绝好的借口,太后又怎会不好好地加以利用呢?”耿通口中的蠕蠕即与鹰扬一山之隔的柔然。因与大魏累世血仇,故魏人一直以“蠕蠕”来称呼他们,嘲讽他们是智力低下、不会思考的虫子。 元睿此刻已佩服地五体投地,胸中阴霾一扫而空:“多谢老将军指点,然这些只是老将军个人的猜测,太后是否真这么想还未可知。” 耿通突然耍起性子:“殿下先陪老夫饮一杯!”一杯酒下肚耿通才又继续解释:“其实要确认此事也很简单,殿下你只需查一下近日鹰扬邻近诸州镇可有军队调动便知太后真意,若太后果真在等连大勇出手,不可能不提前调兵做些准备。” 经耿通点拨,元睿茅塞顿开,暗暗庆幸自己今日答应崔耿二人出来狩猎,看来有些事情光靠一个人瞎琢磨是琢磨不透的。次日元睿进宫找元曜确认,果然在元睿觐见太后的第二日便有两个使者分别快马加鞭朝鹰扬的左右二镇——龙飞镇与鱼丽镇而去。 元曜感叹万千:“看来你我兄弟还是太嫩了,若非你昨日灌醉耿通,朕恐怕等事情发生了还不知原委。” 元睿:“如今知道也不晚。” 元曜点头:“有理,说起并州刺史胡默,朕倒是在太后的家宴上见过几次,长相、学问、见识皆属平平吧,想不到朕将来的皇后竟是他的女儿。也罢!只要能亲政,是谁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元睿:“皇兄想得通便好,臣弟回洛阳也有段时日了,也是时候回怀坞把花校尉接回来了。” 元曜不禁打趣道:“花校尉武功高强还用你接?我看你是急着回去找你的孙姑娘吧!” 元睿微微一笑:“果然还是瞒不了皇兄你,那臣弟便先告退了。” 元睿走后,元曜独自一人伫立良久,自己身为九五之尊,在感情上反不如弟弟元睿,也许这就是身居高位的代价吧。 洛阳城北依邙山、南通伊洛,作为大魏都城,不仅商业繁华,大市、小市、四通市这三大集市中胡商遍地,各式商品应有尽有;更令人称叹的是佛教盛行、寺庙林立,城内外大小佛寺竟有上千座之多。在这数千佛寺之中,规模最大、香火最旺的当属永宁寺了。永宁寺位于城内铜驼大街西侧,距宫城阊阖门与皇城宣阳门均不算远,元睿即是此间常客,与住持觉远大师更是知交。这几日永宁寺中连着举行了几天的无遮大会,元睿是日日到场,一场不落。 这天元睿正在寺中听着两个高僧辩论佛经,许以诚急匆匆地赶来,找到元睿在他耳边轻声道:“长乐王殿下,可算是找着您了,陛下急召您入宫!” 元睿忙随他出门而去。途中小心问道:“许公公可知皇兄急召本王何事?” 许以诚欲言又止,纠结了半天最后只说了句:“殿下进宫便知道了。” 元睿不禁忐忑起来。就在昨日,选后一事终于尘埃落定,不出耿通所料,并州刺史胡默之女胡碧珠经过重重选拔,最终脱颖而出成为大魏国母。照理元曜此刻燕尔新婚,怎会有闲情找他? 来至碧峰林,却惊异地发现元曜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喝着酒,面容憔悴,双眼布满血丝,身旁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多酒坛子,有喝完的也有尚未开封的。抬头见元睿到来,元曜似乎有些兴奋:“听说你还未动身,朕便叫你过来陪朕喝两杯!来来,坐!”说着用手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元睿转身对许以诚道:“许公公不必担心,这里便交给本王吧!” 许以诚还未答话,元曜却忽地朝他大喊:“杵在那做甚!还不再搬几坛酒来!” 许以诚见元睿也点点头,只得无奈地取酒去了。 元睿轻轻在元曜身旁坐下,随手拎起一个酒坛,仰头大喝一口道:“皇兄这闹的又是哪出啊?” 元曜猛地抓住元睿衣领:“你可知朕的皇后是那胡默之女胡碧珠?” 元睿:“皇兄不是早已知道了么?” 元曜仰天大笑:“是,朕的确事先已知这结局,可朕万万没想到……”说到这里竟不禁呜咽起来,“万万没想到,此人竟还不如何姑……朕以为,为了亲政,就算要朕与一头母猪大被同眠朕也会毫不在乎,可事到临头朕才发现,才发现朕做不到……” 听着元曜断断续续地描述,元睿逐渐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昨日立后大典结束之后,元曜醉眼朦胧地回到寝宫,只见床沿上坐着一个身着礼服又黑又胖的女人,顿时酒醒了大半。确认此人是胡碧珠无疑后,元曜看着这个击败无数佳丽,精挑细选出来的皇后,心中五味杂陈,沉默良久只憋出一句话:“你莫不是胡并州捡来的吧?” 不想这胡碧珠不仅人不美,脾气还很火爆,闻言便与元曜对骂起来,什么如今大魏全靠我胡家支撑,陛下不可对我无礼;本小姐自问才貌皆配得起你元曜之类的说了一大堆。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露出那一排暴牙,更刺激了元曜敏感的神经,加上她的话句句带刺,元曜当即拂袖而去,跑来这碧峰林中借酒浇愁,喝喝睡睡地直到今日。想起元睿尚未离京,便让许以诚把他给找来了。 元睿心里虽万分同情元曜,但苦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劝他,思忖良久终于开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大合适,硬生生地又吞了回去。 元曜晃着他的肩膀:“别在朕跟前卖弄,喝酒!” 元睿哭笑,自己也确实不知如何劝解开导元曜这种情况,只得默默地陪他喝酒,希望时间能冲淡他的这份不甘。 而此刻胡碧珠则若无其事地在丹阳宫向太后问安。太后见到昔日的侄女顺利成为自己儿媳,虽说样貌略显寒碜了些,可毕竟是自家人,甚是欣慰,与她闲话起家常:“哀家已有多年未见你父胡默,他还好吗?” 胡碧珠低头答道:“家父一切安好,谢太后关心。” 太后又探头关切地问道:“昨日……诸事顺遂吗?” 胡碧珠仍是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喜悦羞涩,抑或哀伤不满的情绪:“昨日也一切安好,太后有心了。” 太后天南海北地与她聊了一阵,忽地想起一事,朝身旁的何姑道:“何姑,前几日毛庆余从四通市带回来的金丝锦帕,做工精细,帕上所绣鸳鸯也极为应景,就取来送与皇后吧!” 见何姑缓缓出门,胡碧珠不解问道:“太后地位尊贵,怎的身边就只有一个何姑服侍?” 太后微笑:“何姑从哀家入宫之前便一直跟着哀家,别看她只有一人,可就算十个年轻宫女也未必能做到如她般称哀家心意。” 说话间何姑已取来锦帕呈给胡碧珠,胡碧珠接过锦帕,看也没看一眼便往袖中一塞:“谢太后赏赐!” 太后脸上的不快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又若无其事般地继续与胡碧珠闲聊起来。直至日正中天,才放她离开。 与洛阳的祥和相比,千里之外的大魏北方粮仓──永兴仓却是另一番景象。永兴仓是大魏四大粮仓之一,平日里屯有大量粮食以备荒年之需。此地道路发达,从该处运粮北至鹰扬鱼丽、南至朔恒燕三州,皆十分便利。午后时分,在通往鱼丽镇的大道上,忽然之间烟尘滚滚,出现大队人马,朝这边急驰而来,目测人数至少一万。守仓的掾吏士卒们哪见过这阵仗,赶紧通知永兴令景修。 随着对方接近,景修等看清为首的是个一身戎装的将军,五六十岁,长须飘飘,身姿挺拔,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只见他翻身下马,朝立在道旁的景修等人道:“在下鱼丽镇将于承烈,敢问景令君可在?” 景修上前一步:“下官景修,uu看书 ww.uukanshu不知将军有何示下?” 于承烈抱拳:“景令君言重了,你我本无上下级关系,谈何示下。只不过今年我鱼丽镇本已无存粮,朝廷又调我等征战。常言道无粮不聚兵,故本将特带弟兄们来向景令君借点粮食。” 景修面露难色:“下官刚接到朝廷调粮令,此地八成存粮将运往云中、凉城、善无三郡赈灾,剩下的二成容下官向朝廷禀明,请将军稍侯几日。” 于承烈身后一将突然喊道:“胡说!末将日前刚从云中归来,百姓足以自给,何需赈济?”鱼丽诸兵将纷纷随声附和,情绪激动。 于承烈示意手下安静,对景修道:“景令君也看见了,众怒难犯,况且军民二者孰轻孰重,景令君不会不知道吧?还望三思。” 景修一字一顿:“军者,保民也,无民,何以军为?” 于承烈:“令君果然见识独到,只不过如今大军在前,怕不是令君与这些掾属能拦得住的。” 景修依旧保持不卑不亢:“职责所限,粮在人在,望将军理解。” 于承烈哈哈大笑,拍拍景修的肩膀:“好!说得好!于某最佩服有骨气讲原则之人,令君放心,我们鱼丽军并非乌合之众,不会乱来。” 景修暗暗松了口气,正想说几句客套话安抚一下于承烈的一干手下,忽觉胸口发凉,一柄长刀破胸而入。目光顺着刀身延伸,只见于承烈笑容可掬地握着刀柄。在意识消失前,隐隐听见于承烈的声音道:“我们会非常有序地运走粮食,令君就安心吧!” 第11章 叛乱 景修缓缓瘫倒,永兴仓众掾属尖叫着四散奔逃。于承烈一声令下:“都绑起来!一个也不许漏下!”不消多久,掾属们已全部双手反绑着跪在地上,身后是一车车装好的粮食,对面是于承烈及他的一帮将校,四周则围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 于承烈清清嗓子,指着其中一人大声道:“史沁!你现任何职?” 那史沁高声应道:“回将军,别部司马!” 于承烈:“十年前你任何职?” 史沁:“还是别部司马!” 于承烈又指着另一人:“熊之川,你呢?朝廷授你何职?” 熊之川:“回将军,立威校尉!” 于承烈:“多久没升职了?” 熊之川:“回将军,记不清了!怎么也有十几年了吧!” 于承烈拍拍自己胸口:“莫说你们,于某这鱼丽镇将也已做了整整十七年。我等武人,世代为朝廷镇守边疆抵御蠕蠕,用我等的鲜血换来洛阳的安宁富庶。可如今朝廷与蠕蠕相安无事,便对我等弃如敝履,将我等扔在这边疆几十年不闻不问,而洛阳的权贵们则是过着骄奢淫逸的日子,你们说这公平吗?” “不公平!不公平!”兵士们齐声高喝。吓得那些掾属一个个瑟瑟发抖,不知这帮凶神恶煞会做出什么事来。 待喊声渐趋沉寂,于承烈踱至一个掾属跟前,一刀插入他心口,用脚抵住那人尸身将刀缓缓抽出:“如今,朝廷遇到麻烦,终于想到我们了!只是这大旱天的让我等打仗流血却不供军粮,你们说这公平吗?” “不公平!”兵士们的不满情绪已完全被点燃。 于承烈又砍杀一人:“最可恨的是,朝廷守着诺大的粮仓,却说要赈济什么并不需要赈济的灾民,百姓是人,难道我等将士便是可任意牺牲的蝼蚁不成?如此朝廷,我等还要对其效忠吗?” “反!反!反!”大地仿佛都被这喊声给震得剧烈颤抖起来。 于承烈一边杀人一边继续动员:“好!兄弟们,愿意跟随于某的,就杀光这帮朝廷的走狗,咱们一起杀到洛阳去享受荣华富贵!不愿意的,就地解散,绝不勉强。”话音刚落,一个个红了眼的兵士立即涌到掾属们跟前,转眼便将这群吓得说不出话的可怜虫们剁成了肉酱。 于承烈叛乱的消息传至洛阳,不仅打破了胡太后的全盘计划,元睿心头那块已经放下的大石又重新被悬起。折腾了这许多天,叛乱非但未被阻止,反而以更坏的形式爆发了。想起孙伏虎惨死的情形,元睿怀疑此次叛乱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而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也许形势还会继续恶化。越想越觉得担心,元睿决定尽早回怀坞看看情形,简单地收拾一番之后便即动身出发。 策马狂奔之际,只听背后有人大喊“殿下等等!” 元睿放慢速度,二骑逐渐自身后追上,原来是崔明友与耿宝二人。 崔明友气还未顺,便迫不及待道:“殿下又想撇下我们,是不把我二人当朋友吗?” 耿宝也道:“是啊殿下,我精通的可不只狩猎一项哦。一定能帮上忙的。”还在拿上次狩猎来说事。 元睿心道既然已经追至此处,怕是赶不回去了。一甩马鞭:“来吧!到时候可不许哭着要回家。”说罢扬长而去。 二人正待稍作休息,见元睿又飞奔而去,只得加快速度紧紧跟上。 途中不断有坏消息传来,待三人抵达怀坞之时,除意料中的鹰扬连大勇响应于承烈外,龙飞镇将夏龙、鹿鸣镇将司马怀忠、蛇腾镇将祝达也各自率本镇人马加入叛军阵营。 进入怀坞没多久,只见花子都迎面健步而来,元睿上前一拳捶在他胸口:“就知你不会有事!” 花子都微笑道:“虽未痊愈,但已无大碍。”一转眼看见崔明友二人,“你们两个小毛孩跟来做甚?” 耿宝不服气道:“蝴蝶兄休要小瞧我们,我和明友二人联手,未必斗不过你。” 花子都显然兴致颇高:“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作势便要动手。 元睿忙分开三人:“别闹了,蝴蝶你大病未愈,还是少动为好。对了,怎么不见小倩?” 花子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元睿笑笑:“你们来得也真巧,今日怀坞有喜事,孙姑娘她忙前忙后的片刻也不得闲,自然便顾不上接你了。” 三人好奇心起:“是何喜事?” 花子都:“坞主孙荣成亲,新娘么,殿下你也认识,是杨兰杨姑娘。” 元睿显然吃惊不小:“他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花子都调侃道:“就许你和孙姑娘卿卿我我,人家二人便不能一见倾心了?” 到了晚上,元睿等才惊异地发现,小小一个江湖门派,竟也能操持出如此盛大的喜宴。四处张灯结彩,人人喜笑颜开,整个大厅都笼罩在愉悦的气氛之下。怀坞稍有头面的人物尽皆到场,孙荣更是满面红光,挨个地向大家敬酒。 一圈下来,孙荣晃晃悠悠地转到元睿这边,举起酒杯:“元公子,幸好你赶上了,杨兰早上还念叨着可惜你没来呢,哈哈。”在外人面前孙荣仍是称他“元公子”。 正说话间,孙荣手中酒杯忽然滑落,整个人也随即无力地瘫倒在地。事出突然,元睿见孙荣眼神中满是惊恐,正欲上前查看,孙擒虎已带着两人架起了孙荣,其中一人便是与他一起被罢除执事一职的徐执事。 孙擒虎清清嗓子,朝惊愕的众人道:“诸位莫要惊慌,孙荣只是全身无力而已,并无性命之忧,不过这坞主之位今后只怕也与他无缘了。”此话便如同扔进水面的一块巨石,顿时引起激烈反响,有些急性子的抄起家伙便要上前动手,但投鼠忌器,因孙荣在他们手中只得作罢。 孙擒虎:“诸位都知道自孙荣掌事以来一直积极备战,这是要把我怀坞上下数千人命往火堆里送啊!如今叛军势不可挡,转眼即可攻占怀县,我等避之唯恐不及,孙荣却妄图与之对抗,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听他一番话,众人又犹豫起来,举起的拳头也已不自觉地放下。忽地静寂之中之中响起一声高喝:“爹!切不可以下犯上冒犯了坞主!”原来是孙秀情急之下出言劝阻。 孙擒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与诸位挑明,此间已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诸位合作便罢,如若不然便与孙荣一起监禁起来。” “精彩!真是精彩!”孙荣不知什么时候已一改刚刚颓废之态,挣脱架着他的两人,拍手笑道。 此举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孙擒虎更是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孙荣,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孙荣朝门外大喝一声:“都给我带进来!”三四十个黑衣人应声被陆续押入厅中。 见孙擒虎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孙荣越发得意了:“二叔一定想不通吧,uu看书kansu如此完美的计划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呢?二叔你精明一世,当日白统领主动找到你与徐登之时,你们就没有一丝丝的怀疑吗?你们以为有护卫队的相助便大事可成了?可笑!你们究竟是没有怀疑他,还是不愿怀疑他?”孙荣口中的白统领与徐登即刚刚还架着他的二人,一个是护卫队统领白桑,一个是前正西堂执事。 孙擒虎愤怒地指着白桑吼道:“小人!” 白桑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一动也不动。 就在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白桑处时,孙荣左侧的徐登突然发难,拔出腰间短刀即向孙荣脑袋上砍去。孙荣头也不回,左手似有生命般避开短刀,迅速捏住徐登咽喉,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之声,徐登已一命归天。“锁喉杀!”座中好几人惊呼出来。 孙荣从始至终都没看徐登一眼,仿佛他的死跟自己毫不相干似的。松开捏住徐登脖子的手,任由尸身滑落,孙荣朝怀坞众人道:“我孙荣可以向诸位保证,怀坞绝不会亡!不仅不会亡,且会比以前更加威震江湖、独步天下!好了,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今日本是个高兴的日子,诸位继续放怀畅饮,至于这一干叛徒,就暂且收押,等过几日再行处置。”言罢命人将孙擒虎及其党羽尽皆带走,连带着徐登的尸体也一起被拖了出去。 厅中再次恢复了喜庆热闹,但元睿等人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虽说站在朝廷一方抵抗叛军的势力成功压制了反抗力量,然而孙荣行事的狠辣却深深印进元睿脑海之中,对他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第12章 伐异 夜色渐浓,想起席间变故,元睿不胜感慨,难以入寐。起身来至屋外,抬头但见皓月当空,群星璀璨,银河犹如一条缀满宝石的绸带,给人无限遐想。而在月光的勾引之下,蝈蝈们争相竟歌,配合着微风拂过草丛的沙沙声,此刻的怀坞本应是一副平和惬意的风景画,却因那场尔虞我诈的较量在元睿心中留下一抹难以拭去的灰色。 正慨叹间,身后忽地闪过一个人影,元睿猛然回首:“是谁?” “睿哥……”映入眼帘的却是同样一脸惊愕的孙倩的脸庞。 “原来是小倩啊,怎么,你也睡不着?”元睿舒了一口气,一丝暖意涌上心头,也许这个时候,也只有孙倩能带给他这种感觉了。 孙倩也是百感交集:“是啊!想不到二哥与二叔竟会走到这一步,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刀动枪?小时候二叔带我爬坞后大山的场景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一晃眼,那个二叔却已成了阶下之囚……” 元睿没有作声,静静地听着孙倩回味往昔,感受着她的感受。孙倩还待再说什么,左手忽地被元睿一把抓住,惊得她一个激灵,本能地试着缩回手掌,然而片刻之后又放弃挣扎,任由元睿握着,垂首看着脚尖,两片红霞飞至双颊。 “走!你带路!我们去见见你二叔!”听得元睿此话,孙倩猛然惊觉,尴尬地回应道:“好……好……”斯须之间,孙倩内心已经历数个起伏,而元睿却完全未曾察觉。 怀坞的牢狱建在地下,地面之上只有一个丈许见方的入口,由一排台阶通往牢房。元睿二人赶到入口时被两个守卫拦住:“坞主有令,孙擒虎谋逆作乱,罪在不赦,不许任何人探视!” 孙倩揪着其中一人衣领:“连我也不行吗?” 守卫一脸无奈:“小姐你就放过小的们吧,你这般耍横我们很难交代的!” 也许是这边的动静太大,惊动到了不知为何正在狱中的白桑,赶忙出来解围,朝守卫道:“坞主说了,元公子是贵客,既然元公子想探视人犯,那便由他们探视吧!” 守卫如释重负,让出入口。元睿朝白桑微微颔首以示谢意,领着孙倩拾级而下。 “二叔,你为何如此冲动!有什么想法就不能与二哥开诚布公地好好沟通吗?”看着牢笼内形容憔悴的孙擒虎,孙倩不禁悲从中来。 孙擒虎缓缓转过头:“我的傻丫头!孙荣岂是会与二叔好好说话之人!当日元公子也看到了,二叔只是说了一句与他意见相左的话,便被他革去执事一职。如此专断之人,又岂能听得进不同意见?” 忆及当时情景,元睿深有同感:“确是如此。” “哈哈……”就在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之时,孙擒虎竟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可元睿二人却分明听出了其中的悲凉与辛酸,“我死不足惜,可怀坞将何去何从!夹在叛军与朝廷之间,怀坞如何才能生存!我真是不明白,孙荣他究竟从哪里得来的底气,执意要趟这浑水!” “也许正如他所说的,怀坞如今已是避无可避,必须选择一边去依靠吧!”元睿也只能给出这个解释,说话之间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元睿这才注意到孙擒虎手上竟还拿着一柄短剑,不由惊愕道,“这剑……?” “这剑?”孙擒虎把弄着那柄短剑,在眼前来回晃动,“刚刚白统领奉了孙荣小儿的命令,赐与我的!” 元睿二人脸色大变,狱中赐剑,这不是要他自尽吗!孙倩急忙劝道:“二叔你先别轻举妄动,我这便去求二哥收回成命,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的孙氏一门,二哥肯定是一时气恼,待他气消了便没事了!” 孙擒虎摇头:“别白费力气了,他处心积虑地让白桑接近我,引我发难,这哪是一时气恼,分明是用心良苦啊!” 孙擒虎说罢缓缓退至墙角,孙倩意识到不对劲,摇着铁栏激动地嚎道:“二叔!冷静!”然而孙擒虎却似聋了一般,对孙倩的呼叫充耳不闻,一点一点地将剑推入心窝。 当元睿将浑身瘫软的孙倩拖出地牢之时,正好遇见闻讯赶来的孙秀。见到元睿二人,孙秀急切问道:“元公子,听闻坞主赐剑,我爹……?”话到中途发现孙倩的模样,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停了下来。 元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孙秀呆住,瘫倒在地。 将孙倩送回她的卧房,元睿更是毫无睡意,就这么坐在窗前,看着月亮逐渐沉落,东方缓缓发白。 虽然昨日是坞主孙荣的大喜之日,可对怀坞来说无疑是沉痛的一日,不论在这场内斗中谁胜谁负,都无异于在它饱经沧桑的身体上添上了一个难以抚平的创伤。然而这一切却并未结束,就在大多数人还未从睡梦中起身之时,孙荣又着白桑领着他那一干护卫队队员将昨日参与孙擒虎行动的成员拉至河边集体斩首。 接下来几日,孙擒虎一党惨遭清洗,或被处死,或被驱逐。而孙秀却因那日当众劝阻孙擒虎一事而免于池鱼之殃,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元睿实是不愿见到这种同室操戈的景象,既然花子都伤势已无大碍,几人商议之后便决定离去。怀坞形势如此严峻,元睿实是担心孙倩会不会被牵连进下一场动乱之中,故而想趁这次离开将她也一并带走。可孙倩愿意跟自己走吗,元睿不敢确定。 去孙倩卧房的路并不远,但元睿却走得很慢,因他还没想好如何开口。踌躇间忽见再生从外面急匆匆地往回赶,元睿忙拦住问他何事如此匆忙,再生上气不接下气道:“恒州别驾铁黎暗杀刺史长孙幼平,举城投降叛军,随后带兵一路向南,沿途各郡县不敢抵抗,纷纷投降,不出数日就将兵临怀县!” 元睿大惊,想不到这么快便将面对叛军,也顾不得想什么说辞,冲进孙倩房中,拉着她便去找孙荣。 见到孙荣,元睿单刀直入:“想必再生已见过孙二哥了,不知孙二哥打算如何应对?” 孙荣点头:“没错,再生刚来过,说实话叛乱发展之速也超出孙某预料,不过还请殿下放心,就如花兄一般,怀坞的生命力也异常顽强,必能安然度过此劫。” 元睿:“听说铁黎此番南下一路招降纳叛,此刻已拥兵七万,怀坞虽说有众三千,然除去老弱妇孺,堪战之士最多一千,要如何抵御七万大军?” 孙荣:“殿下有何良策?” 元睿:“弃坞保人,朝廷不久必将出兵平叛,到时再杀回来也不迟。” 孙荣看看孙倩:“你也是这个意思?” 孙倩垂首:“小倩自幼在怀坞长大,誓与怀坞共存亡!” 孙荣鼓掌:“说得好!只不过小倩一介女流,uu看书 .uukanshom 留下来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若真要跟殿下走也未尝不可。不得不说,殿下此策确实较为稳妥,不过孙某也有一策,不知殿下可有兴趣?”说着慢慢靠近元睿,对他一阵耳语。 元睿听完沉思良久:“可以一试!” 孙荣:“殿下需要多少人手?” 元睿:“此事不在人多,交与我们洛阳来的四人足矣。” 孙荣:“那殿下早做准备。” 元睿孙倩二人告别孙荣回房,路上孙倩忍不住问道:“刚才二哥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元睿一本正经道:“刚刚房内只有我们三人,孙二哥还与我耳语,你说他是不想让谁听到呢?” 孙倩一脸不开心却又无奈:“我明白,似此奇谋妙计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泄露的危险,我不问便是了。” 不料元睿像变了个人似的忽然伸手捏住她脸蛋:“他不想让你知道,可不表示我也要瞒你,我堂堂一个王爷无需考虑他的感受吧?” 孙倩被他逗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微笑着听完他转述孙荣的话后道:“此事的确由睿哥你们来做最合适,放心吧,我不会随便乱说辜负你的信任的。虽然二哥在处置二叔等人一事上做得太过无情,可我还是希望怀坞能平安度过此劫。” 随后元睿找来花子都等三人,还未开口,崔明友抢先问道:“殿下见过孙荣了?我们几时动身回洛阳?” 元睿:“情况有变,咱们的目的地不是洛阳了。” 崔明友一脸迷茫:“那去哪?” 元睿:“怀县县城!” 第13章 怀县 四人说走便走,转眼即收拾完毕,离坞而去。此刻叛军即将杀到的消息已经传开,虽说孙荣领着众人已准备多时,毕竟实力的对比太过于悬殊,除了坞主孙荣,怀坞众人均对未来充满了惶恐。见元睿此刻离开,都心中暗道人情冷暖,外人终究不会与怀坞共患难,自然对他们的热情程度便减了许多,闻讯前来送行之人则更是寥寥。 四人中花子都留在怀坞的时间最长,感触也最深,虽是不满孙荣铲除异己的无情手段,如今离别在即,心中却仍是不免怅然。 “没事,我们又不是不回来!”元睿拍拍花子都肩膀安慰道。 “是啊!我们怀坞后山上的蝴蝶可美了,等着你办完事情回来捉!”孙倩笑道。 花子都对二人报以淡然一笑,面色依旧凝重。 “花大侠留步!”忽然,身后传来齐吉安那略显苍老的声音。 花子都闻言一怔,嘴角终于有了上扬的趋势,回首眯眼凝视着还在数十步开外的齐吉安:“花某还以为先生也不来相送了呢!”元睿等至此方才恍然,花子都在怀坞养伤多日,若说感情,自然是与日日照料他的齐吉安最为深厚了。若是连他也不来相送,心中失落也属正常。 齐吉安左手撑着半蹲的膝盖,右手递出一个包裹,喘着粗气:“老规矩,一日三次,一次一包,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休息片刻没好气道,“还好意思说什么相送不相送!花大侠你说走便走,准备这些药不得花些时间啊?哎!也不知道老夫还有没有命看到花大侠伤势痊愈的那天……”想起眼前的形势,又不禁感伤起来。 花子都接过药,坚定地注视着齐吉安的双眸:“请先生相信花某!怀坞,定会安然度过此劫!花某也必会安然回到此处与先生把酒言欢!” 一般人听得此话,只会将它当成一句普通的安慰之词,可齐吉安却从花子都的眼神中读出一份超乎寻常的笃定,不由地呆在当地,直至元睿四人离去,才默默地点头:“好!老夫等着!” 迈出怀坞正门,元睿心有余悸地朝花子都道:“看蝴蝶你刚才那神情,我真担心你一时嘴快说出我等此行真正目的!” 花子都嘴角一抽,一副莫要小看花某的神情:“如此重要的事我又怎会四处宣扬,人多口杂,万一传将出去岂不是误了大事。” 元睿赞道:“说得好!不过我已告诉小倩了……” 花子都额上冒出一串冷汗,一时语塞,半晌之后方汗颜道:“殿下,你厉害……” 赶了大半日路程,四人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怀县。因沿途俱是人烟稀少的郊野荒村,对时事的感受不深,此刻置身于车水马龙的怀县县城,元睿等这才惊觉叛军的威胁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大街之上虽也是人来人往,可与往日的喧闹繁华不同,此刻奔走在外的行人们均是脸现惶惶之色,犹如末日降临一般。其中更不乏背着大包小包,举家出城避难的百姓,见到元睿四人从外入城,都不由地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眼神,心道如今叛军大兵压境,竟还有人会在这当口入城送死。 没走几步,元睿四人便已习惯了路人怪异的目光,大魏承平日久,猝然发生战乱,百姓无所适从也在情理之中。刚从路人口中问出县衙所在,忽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并迅速地以那为中心将整条大街沸腾了起来,好似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元睿等费劲地挤入人群,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壮汉,身着戎服,与几个士卒推搡着一个绳索加身之人大摇大摆地欲出城而去。而那被裹挟之人则是一脸绝望,看服饰赫然竟是怀县县令。 情况不妙,四人互打了个眼色,元睿上前分开路人指着那壮汉:“你是何人?挟持朝廷命官意欲何为?” 壮汉上下打量着元睿:“在这怀县,不认识我怀县县尉石琮的人可不多!” 元睿冷哼:“县尉挟持县令,此等咄咄怪事恐怕也不多见吧?” 那怀县县令见元睿仗义执言,仿佛看见了希望,高举着被绑住的双手喊道:“几位大侠,吾乃怀县县令求武!这石琮欲投降叛军,本县不允,居然将本县强行绑缚,扬言要将本县与此城一同献与叛将铁黎!望几位大侠出手相助,拿下此叛贼……” 话还未说完,石琮已转身至他身旁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就你话多!平日里石某受够了你的窝囊气,今后可再不用看你脸色了!” 求武捂着被抽得火辣辣的脸庞,怒视着石琮,眼中仿佛要射出火焰一般。 元睿听出事情原委,也是怒形于色:“逆贼!休得猖狂!” 石琮哑然失笑:“逆贼?石某宁可做一个活着的逆贼,也不要像你们般陪着朝廷殉葬!如今强弱悬殊,凭什么石某就必须跟着大魏一块送死?” 元睿:“就凭你拿着我大魏的俸禄!” 大难临头,居然还来讲君君臣臣这一套,石琮不禁冷笑一声,心中念叨着赶紧找叛军献城,不愿再与元睿他们过多纠缠,唰得拔刀出鞘:“收起你那老掉牙的说辞!识相的就给爷滚开,别挡着爷几个发达!如若不然,哼哼……”甩了两下长刀,是什么意思已不言自明!他的几个手下见老大表态,也纷纷亮出武器,张牙舞爪地比划着。 元睿扭头看看花子都:“你现在能打吗?” 花之都转动了两下胳膊:“再不找些阿猫阿狗来活动活动,只怕这双手都要生锈了!”也不等元睿发话,一个箭步闪至站得最近的一个士卒跟前,照着他的鼻子便是一拳。 随着那个士卒一声惨叫,只见他整个鼻子都被打得凹了进去,顿时血流如注。 “混蛋!竟然偷袭!”石琮怒喝一声,一刀劈向花之都额头。花之都却连看都未向他看一眼,听风辨位,在石琮的刀将要砍中自己之时,倏忽转身,同时双手齐出,石琮都未明白发生了什么手中兵器已到了花之都那里。待他终于反应过来刀已被夺,脑袋又搬家了。 “砰!”石琮人头滚落在地,惊呆了众人。那些士卒哪见过这般功夫,一个个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就连被砸扁了鼻子的那一个也忘了嚎叫,傻傻地看着花子都,任由鼻血啪嗒啪嗒地滴落。而花子都却好整以暇地把弄着长刀,悠然自得。忽地当空一刀劈下,强劲的风声将神游中的众人唤醒,见花子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石琮的一干手下这才意识到危险,慌忙扔下武器连滚带爬地作鸟兽散了。 与花子都的一脸得瑟不同,耿宝则是扫兴地嗔怪道:“蝴蝶兄你这便不够意思了,一下子把人全吓跑了,我们还没下场呢……” “杀人了!”百姓们也直至此时方才恢复语言能力,纷纷抱头尖叫。 元睿松开求武身上的绳索,再次亮出长乐王令牌:“大家莫要惊慌!我是大魏长乐王元睿,朝廷的援军就要到了,叛军的末日已然不远,请大家追随县令大人守住怀县,静候朝廷解救!” 此言一出,人心大安。求武也老泪纵横地看着元睿:“朝廷终于发兵了!怀县有救了!” 元睿没有回应求武的热情,只是轻扯他的衣袖细声道:“到县衙再说。” 县衙内,求武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元睿四人:“什么!没有朝廷援军!” 元睿则是一个劲地安抚内心失落的求武:“求大人稍安勿躁!朝廷的援军虽暂时指望不上,但本王此番前来,却是带着破敌良策而来的!” 求武干笑两声:“殿下你就别逗下官了!没兵,难道我等去搞些人偶咒死叛军不成?”听这语气分明是不信还有什么破敌良策。 元睿也不生气:“求大人何不听本王把话说完?” 求武:“殿下请讲。” 元睿:“本王带来的破敌良策便是……”说着故意拉长声音,引得求武伸长脖子侧耳细听。“投降!”当元睿终于说出最后关键二字之时,求武险些栽倒,一脸你在开玩笑吧的表情。兜兜转转,结果还是投降,那和石琮之流又有什么分别。 而此刻的怀坞之内,杨兰孙倩及一众女眷们也在忧心忡忡地谈论着这个话题。uu看书 .ukanshu 杨兰完全没有新婚女子该有的甜蜜喜悦,取而代之的却是满心的忧愁:“你们说怀坞真能转危为安吗?”其实她也知道眼前这些人没一个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可仍是满怀期待地望着诸人,希望有人能站出来给她一个坚定的回复:“能!”,哪怕只是随口扯个慌安慰于她,也能抚平她内心不少波澜。 可终究没人这么做,沉默许久,只有孙倩意味深长地劝道:“杨姐姐你就别瞎操心了,相信二哥一定能带大家走出困境的。”虽然杨兰已与孙荣成亲,可孙倩仍是习惯了叫她杨姐姐,若是称呼她为二嫂的话反倒感觉生分了许多。 “小倩,你就一点不担心吗?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见她如此淡定,杨兰不禁有些生疑。 “是啊!你以前的性子可不是这样的。”孙威的夫人田氏也随声附和,“以前可鲁莽……”话到嘴边,又将后面半句生生咬断。 孙倩却不在意,反而朝杨兰打趣道:“杨姐姐你身为坞主夫人,与二哥睡一个枕头,若是真有何内情也该是你先知道啊!” 杨兰并未因孙倩此言而打消疑虑,正欲再次发问,忽地四周变得嘈杂异常,隐约中听见不少人大喊:“叛军来了!叛军来了!”不禁霍然起身:“叛军来了,咱们赶紧去问问孙肇执事有没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地方!” 见众人纷纷响应杨兰,直奔正北堂而去,孙倩不由地暗暗长舒一口气,差点便守不住与睿哥的约定了。 “小倩!”前方传来杨兰催促的喊声。 “来了!”孙倩连忙应答,追上众人。 第14章 浴血 铁黎终究还是率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到了,此刻正驻军于怀坞与怀县县城之间的斜山。怀坞位于怀县正北,由恒州进军怀县甚至进一步进攻肆州城的话,此处乃是必经之地。然而由于它只是个江湖帮派的据点,若非控扼着战略要道,且又建得跟个堡垒似的易守难攻,铁黎可能根本都不会为它稍作停留,直接进攻怀县去了。他现在驻军斜山,主要目标还是怀县,怀坞只是顺带。 次日午后,孙荣正带着南方三堂诸人巡查城防,忽见前方黑压压的有千军万马,正密密麻麻地朝这边而来。“叛军来袭!准备迎战!”随着孙荣这一声高喊,怀坞紧急进入备战状态,一个个拉满弓的壮汉立刻分别守在各自的箭垛旁,屏气等待着敌军的到来。 大队人马抵达之前,一个叛将纵马当先而至,朝上喊道:“把你们的坞主孙荣叫出来!” 孙荣自箭垛后露出半边脸:“在下便是孙荣!” 叛将润了润嗓子:“奉铁黎将军令,怀坞孙荣,尔若能识时务,于阵前帅众归顺于公,仍可保尔怀坞上下数千性命;若仍妄图负隅顽抗,大军过处,鸡犬不留!”他口中的于公便是叛军首领前鱼丽镇将于承烈。 宣毕,叛将傲慢地踞立马上,静待孙荣开门投诚。然而他并没有等来那一刻,对于他的威胁,孙荣毫不在意,抬手便在他马前连射三箭:“回去告诉铁黎,要打便打,少跟个婆娘似的废话连篇!” “你一定会后悔的!”叛将咬牙切齿地扔下这七个字便即回马阵中。片刻之后,敌阵中响起喧天鼓角,进攻正式开始。 然而敌军在约摸推进至两倍弓箭射程处却忽地停了下来,孙荣等正疑惑间,只见对方阵后缓缓推出几十辆战车,体型庞大,而最为显眼的还是每辆战车顶端都有一根长长的木棍向后垂下。 “不好,投石车!”孙荣话音刚落,一块块巨石即夹带着呼呼风声飞来。有几人躲避不及,被砸个正着,脑浆与鲜血洒了一地。更多的石头则是砸在坞墙之上,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凹洞。孙荣等紧贴着坞墙不敢乱动,每隔一小会便能感受到背后墙面被砸后的晃动。“通知孙贺尤续二人速速率正西、正东二堂前来支援!正北、东北、西北三堂集合待命,一个时辰后与守门兄弟交换!”敌方势大,孙荣不得不调整部署。 巨石犹如倾泻的暴雨般,密集而汹涌,刷新了这群江湖草莽对征战的认知,原来这才是战争,与平日里你一刀我一剑的搏斗完全不是一回事。西南堂执事孙镇虎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不禁惊得双股打颤,忘了躲避。他是孙伏虎最小的弟弟,约摸四十来岁,因是老来得子,故年纪比孙泰孙荣也大不了多少。 “三叔!不要命了?还不快贴墙藏好!”孙荣一脸嫌弃地朝他喊道。 孙镇虎如梦方醒:“哦……哦……”哆嗦着爬至孙荣身旁。 孙荣蔑视地瞥了他一眼:“这才刚刚开始呢!以后肯定会有更大的场面,三叔你身为一堂执事,就算心中再怕,也断不可在下属跟前显露出来!” 道理谁都懂,可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孙镇虎心中虽如是想,口上却当然不敢这么反驳孙荣,只是唯唯诺诺道:“知道了。” 一通稀里哗啦的“石头雨”过后,敌军战鼓齐鸣,如潮水般架着云梯奔腾而来。这才是主戏,孙荣心中暗道,忙传令火箭准备,待敌军进入射程即一齐发射。敌军越来越近,随着墙上万箭齐发,瞬间倒下大片,有不少尸体还冒着浓浓黑烟。但对方人多势众,倒下一波,马上又有更大一波踩着同伴尸体继续前冲,转瞬之间墙上已搭满云梯。顺着云梯,敌方士卒们如蚂蚁般密集地涌了上来。相应的,孙荣这边则抬起早已准备好的热油往下浇,敌军一个个惨叫着摔下云梯,没被烫死的也被摔死了。但饶是如此,怀坞一方仍是显得左支右绌,好几次都让敌方爬上坞墙,幸得孙荣及几位执事身手不凡才不至失守。 在抵御叛军的同时,孙荣也不忘时刻关注着己方诸人,尤其是八大执事的表现。正南执事孙威不愧是一直跟着他的老部下,不仅身手矫健,更为难得的是与他一样胸中无时不刻都燃着一把火,悍勇无惧;正北堂平日里多忙于各类杂务,可其执事孙肇在今日一战的表现却完全不逊于其余各执事,甚至还略胜一筹;此外新任正西堂执事孙贺、东北堂执事孙霆、正东堂执事尤续也均武勇有加。相较之下,孙镇虎便显得逊色多了,笨拙而怯懦,若非刚杀了孙擒虎,为免别人说他不念亲情,孙荣此刻便想让其滚蛋。 天色渐暗,对方终于鸣金收兵。这一战对方约投入五千兵力,虽未破城,却也使得怀坞损失惨重,坞墙坏了好几处,绕坞的深濠也几乎为尸体填平。 敌军退去,满目苍痍,孙肇望着四处的断壁残垣,满心忧虑:“坞主,是否立即安排大伙连夜修复防御工事?” 孙荣有些心不在焉地摆摆手:“不必了!”他清楚今天来的只是对方的小股兵力,明日的攻势必将数倍于今日,就算以全新的怀坞与其对抗也毫无胜算,索性便不浪费人力了。 孙肇看出孙荣心思:“坞主有何打算?” 孙荣长叹一声:“你先将各堂正副执事、席官、护卫队统领全部召至讲武厅,我自有安排。” 待孙肇等尽数领命而去,孙荣却仍独自留在坞墙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视线尽头处,他在等一个人。若此人不来,接下来的会议便无从展开。 倚墙眺望良久,终于,一个黑衣人骑马自远方映入孙荣眼帘。待他骑至近处,孙荣急切地问道:“来人可是孙朝宗?” “正是属下!”黑衣人应道。 孙荣忙命守门人落下吊桥放他进来。这孙朝宗乃怀坞风影队统领,u看书 .uukanshu.co 昨日奉了孙荣之命外出查探消息。 孙朝宗进坞后,孙荣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曾打探清楚?” 孙朝宗:“幸不辱使命!” 孙荣:“好!咱们速去讲武厅,边走边说!” 讲武厅中,众人见孙荣与孙朝宗二人联袂而来,纷纷停止议论,本来闹哄哄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孙荣环顾四周,然后看着孙朝宗道:“你先将探来的消息跟大家说说。” 孙朝宗上前一步:“昨日在下奉坞主之命查探铁黎大军布防,已探得其本阵位于斜山南侧一个山谷中,若由山间小道出发,可轻易避开其余各部直抵本阵。” 听到这里,几个脑筋灵活的已隐隐猜到孙荣如此安排,乃是欲偷袭铁黎本阵,顿时脸色大变,纷纷摇头表示胡闹,以目前怀坞的实力,自保尚不可得,还想主动出击,这不是疯了吗?孙荣见众人并不赞成,抬高声音道:“诸位!铁黎有七万大军,今日我等虽勉强抵挡住其进攻,明日数倍敌军来袭,我等便是十死无生。横竖都是一死,何不放手一搏突袭其本阵,那样的话也许还有一丝希望。” 众人三五成群低头议论了一会,都觉得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仍难掩惊恐之色。孙荣再次高声道:“敌众我寡,唯有出奇方能制胜,诸位切莫犹豫!现在传我命令,各堂集合领内所有战力,包括护卫队全员,立即在正南门集合,人人衔枚不得出声,随孙朝宗杀向敌军本阵,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铁黎的人头!就算拼至最后一人,拿下铁黎人头之前也不得擅自撤退!” 第15章 奇袭 此时的铁黎在正大帐中摆下筵席,与军中大小将校饮酒庆祝。据说怀县县令求武今日主动派出使者请降,又轻松拿下一县,难怪铁黎如此迫不及待地便摆下庆功宴。只听一人起身向其敬酒:“末将贺将军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怀县,照此下去就算是扫平洛阳也未可知!” 铁黎捻须微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求武也算是个明白人。只是那小小一个怀坞,本想让他知难而退,不料竟敢螳臂挡车,倒着实令我意外。” 那人道:“区区一个怀坞何劳将军费神,明日大军过境,踩也将它踩平了!” “就是就是,将军伸个手指便能抹平了它怀坞,待过了明日,那孙荣便只剩在黄泉路上后悔的份了!”立刻有人附和。 “将军为于公攻克诸多郡县,将来论功行赏,至少得个开国公!末将提前贺将军!”一杯刚下肚,又有一人起身敬酒。铁黎更是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与众人来回互敬,气氛好不热闹。 帐内热火朝天、人声鼎沸,忽然之间,本应相对安静的帐外也变得异常喧哗,片刻之后便听见哨兵大喊:“有刺客!有刺客!”铁黎等忙出账查看,只见营帐四周全是黑衣人,正砍瓜切菜般地屠杀他的士兵。身旁一将见势不妙,忙连声喊道:“保护将军!保护将军!”话音未落已有一群黑衣人杀至,铁黎这边忙跳出几人与他们缠斗起来。 在铁黎帐中饮酒的都是带兵的将官,与外面那些负责巡逻的小卒自不可同日而语,几个回合下来,那些围上来的黑衣人即被斩杀殆尽,只剩一人兀自死战不退。这剩下之人即是怀坞护卫队统领白桑,只见他一人对抗好几个叛军将领,仍是毫无退意。 激战间一个叛将忽然朝铁黎高喊:“刺客武功不低,将军速到末将营中避避,以防万一!” 他不说还好,一说此话白桑当即确定后面那个吓得面色惨白之人便是此次行动的目标铁黎,忙捻唇长啸提示同伴。四周的黑衣人听见之后纷纷舍下各自的对手朝这边赶来。 白桑也不想与那些叛将过多纠缠,瞅了个机会一跃来至铁黎跟前,挥刀便砍。无奈铁黎身旁护卫者太多,不消片刻又被几人围住。随着叛将们逐渐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白桑慢慢落于下风,破绽也越来越多,激斗中冷不防腹部中刀,被划开好大一道口子,露出半截肠子,一抖一抖地往外滑。白桑也是杀红了眼,用手硬生生地将肠子塞回肚中,一手扶住伤口以免它再次滑出,一手继续厮杀作困兽之斗。 然而双拳毕竟难敌四手,眼见白桑便要支撑不住命丧敌手,孙荣带着怀坞众精英及时杀到。双方形势立刻逆转,叛将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白桑则被同伴扶往一旁包扎。再看铁黎,此刻已然瘫坐在地上,屁股底下湿了一大片,竟是吓尿了。孙荣来至到铁黎跟前,俯视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叛军最高将领,只见他嘴唇发颤想要求饶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哆嗦,也不跟他废话,手起刀落便砍下了他的人头。 拎着铁黎人头,孙荣来至帐外,大声喊道:“铁黎已死!铁黎已死!”叛军循着声音看见铁黎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顷刻间便没了斗志,纷纷丢下武器夺路而逃。 杀了铁黎,稍稍包扎伤口之后,孙荣即吩咐手下取拿来火把点燃铁黎大帐。众人又陆续搬来其他一切可燃之物扔进大帐,包括死去叛军的尸首。火势逐渐转旺,照得整个山谷亮如白昼。 孙荣心情激荡,兴奋地朝怀坞众人道:“兄弟们,天不弃我怀坞,贼将铁黎已经授首……”还没等他说完,怀坞众人已三三两两地抱作一团高呼万岁。待众人喊累,孙荣继续道:“此时,铁黎死讯估计已传遍叛军诸营,趁他们慌乱之际,还能动的人随我去杀光他们,以绝后患!” 怀县县城,元睿等人与县令求武也是一夜无眠,怀县仅有的五千兵力也已在城门口集结多时。忽然,斜山方向燃起熊熊大火,整个天空都被映得通红。元睿激动地看向求武,求武也含着眼泪点头道:“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原来当日孙荣与元睿约定,让元睿找怀县县令求武,假意投降以麻痹铁黎,同时怀坞负责实施突袭。若事成则会在其帐中放火,怀县这边只要看到火起,便倾城而出与怀坞前后夹击扫平余寇。元睿因有长乐王这一特殊身份,求武必然会配合,不然就算是孙荣亲自出马,能不能见到求武还是个未知之数。 此地的叛军大多是沿途加入铁黎军中的,反叛意志本就不坚,现在不仅失了主帅,就连一干大小将领也跟着铁黎在他的大帐中送了命,人数虽多却无人指挥毫无斗志,哪经得起早就憋着一口气的怀坞怀县联军如狼似虎般地攻击,丢盔弃甲只知道玩命地逃,根本忘记了抵抗。孙荣他们最后光砍头都砍得双手发软。 怀坞内,庆功宴。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释放,开怀畅饮。自从叛乱爆发以来,此役是官军首次大胜,且是以少胜多的大胜。元睿等人也被这大胜冲淡了原先对怀坞内部斗争的不满情绪,与孙荣杨兰等一边叙旧一边痛饮。 喝到尽兴之时,崔明友忽地跳将出来:“诸位,难得今日大家如此开心,在下献上一段剑舞为诸位助兴如何?”大家一听除了酒肉之外,还有歌舞欣赏,纷纷叫好。只见崔明友握剑在手,跳入场中一个起势,同时口中吟唱起来。歌声雄壮浑厚,现场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眼睛都集中在场中崔明友身上。配合歌声节奏,只见他时而弓步下刺,时而回身上挑,看得众人如痴如醉,想不到男人跳舞竟也如此耐看。曲罢,响起如雷掌声。 孙荣此刻酒性上来,心道这里是怀坞,没理由风头都被外人占了风头去,手指顺着怀坞诸人的面容来回移动,最后落于孙秀脸上:“孙秀,听说你剑舞得也不错,何不给大伙也来一段?让客人们也看看我们怀坞的舞姿。” 孙秀表情略显尴尬:“在下舞得犹如乡间村妇,不敢献丑贻笑大方。” 孙荣不依不饶:“村妇也有村妇的乐子,你就不要扫兴了,还是说你觉得在座诸君根本不配欣赏你的舞资?” 话说到这份上,哪怕孙秀再不情愿也只得舞了。事实证明孙秀并非谦虚,他的舞资确实一般,特别是在崔明友的衬托下更是显得平平无奇,以致退场之时,掌声稀稀落落。而孙荣则是脸色铁青,拍案而起:“孙秀!你是故意如此驳我面子的吧?” 眼见一场盛宴便要就此不欢而散,一人从外匆匆进来,在孙荣耳边说了几句话又匆匆地出去了。孙荣顿时转怒为喜,高声宣布道:“元公子,诸位,大喜!朝廷派征北大将军胡敦率五十万大军平叛,现已进驻肆州城!” 众人闻讯纷纷互相庆贺,完全忘了刚刚的不愉快。此次虽说大胜,但同样的手法不可能连续两次奏效,若叛军下次再挥师南进,怀坞终究还是难逃一劫。此刻听得朝廷派出重兵平叛,u看书 .uukanshu 总算是放下心来,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叛军何时会卷土重来了。 元睿四人却在心中暗道,这胡敦与大将军胡深、洛阳令胡渊、并州刺史胡默都是太后的弟弟,因他才能平平又游手好闲,胡家几兄弟中就数他一直无所事事。征北大将军一职空置已久,如今授予胡敦,可见在关键时刻太后还是任人唯亲。 元睿见时机成熟,便向孙荣提出辞行:“孙二哥,铁黎已被打退,朝廷又出兵平叛,怀坞终于安全,我等也是时候离开了!” 孙荣打着酒嗝挽留道:“元公子难得来一趟,都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醉乎!孙某尚未好好地尽尽地主之谊与元公子一醉,何不多住两日?” 杨兰也不失时机地劝道:“是啊!元公子一路奔波,还没和小倩好好说会话呢!” 元睿正等她着这句话呢,缓缓来到孙倩面前:“确实如此,所以在下斗胆想请孙二哥允许小倩随在下一同前往洛阳。” 想不到元睿大庭广众之下说话竟这么直接,孙倩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正欲开口象征性地拒绝一番,元睿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二哥行事过于狠毒,对手下又过于苛刻,我担心他迟早会出事,你留在怀坞我不放心,跟我走吧!” 孙倩闻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徐登断喉而死、孙擒虎狱中自尽及孙秀无端受辱等一幕幕不和谐的情景,遂语气坚定地对孙荣道:“望二哥成全!” 孙荣又能如何,心中暗道你一个王爷向我要人我难道还能不答应吗,嘴上却道:“小倩找到归宿,为兄甚是欣慰!” 第16章 情敌 辞别怀坞诸人,元睿一行领着孙倩返回洛阳,刚到城门,孙倩便被洛阳城那恢弘的气势惊呆了:“哇!这城门也太高了吧!这行人也太多了吧!睿哥你看,那少女的发髻款式好精致,我活了近二十年从未想过头发竟也可以盘得如此惊艳脱俗!” 元睿“一脸嫌弃”地看着孙倩:“拜托你小声点好吗?这种灵蛇髻,都流行了数百年了,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孙倩随手便拎起元睿耳朵:“你说什么?” 元睿负痛,只得低声下气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这么多人在,给本王留点面子可好!” 他不说这话倒罢,此言一出,花子都等人均被他逗得抿嘴直笑,堂堂王爷,天子之弟,竟被一个女子治得如此服帖,若非亲眼所见,众人恐怕究此一生都想象不出那副画面。 “这里便是洛阳城最热闹的铜驼大街了,你看这街道,共有一主两辅三道并行,街宽十二丈,即便是十几匹马并辔而行也不会显得拥挤。”元睿一路边走边给孙倩介绍,颇有些骄傲之色。 而孙倩则是眼睛都要惊得掉出来了:“天呐!这么宽!都可以直接在路中央盖座房子了!” 元睿哂道:“服了你了,今后这里便是你家了,别老是一惊一乍的!”见孙倩扬手作势又要揪他耳朵,忙侧身避开,指着前方道路两侧两座大殿:“看见那边一左一右两座大殿了吗?左边那座叫太社,右边那座叫太庙,分别是天子祭祀祖先与天地的场所!” 孙倩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引开:“不就是祭拜先人与求神吗?用得着如此大的排场吗?” 元睿做了个“嘘”的动作:“以后这话可不能乱说!” 孙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得令!”忽地一阵鲜香袭来,惹得孙倩连咽口水,“哪里飘来的香气,闻得我肚子都饿了!” 元睿:“见识不怎么样,鼻子倒挺灵的!这香气是从福和酒家飘来的。”说着指了指身旁一座门前排满长龙的酒楼,“能在这铜驼大街开商铺的都不会是等闲之辈,这褔和酒家的大掌柜则更是厉害了,听闻当年仅凭借着几个特色菜肴便征服了吃惯山珍海味的洛阳显贵们的味觉,如今生意越做越大,除了眼前这铜驼大街的总店外,又在其他各街道开了好几家分店。如今一般百姓想要在他家吃上一顿饭起码得排个把时辰的队,改日让蝴蝶请你吃一顿。” 花子都一脸无辜地指指自己:“为什么是我?” 就在众人有说有笑之时,突然身后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殿下!你回来了,上次回来都没来找丽华,丽华不开心了!” 元睿身子猛地僵住,机械般地慢慢回转身子,神色中满是惊恐,嘴角抽动,强挤出一丝笑容:“呵……呵呵……,丽华啊,上次时间匆忙……”眼前这个长相甜美,有如一朵怒放鲜花般的少女乃是大司农李恢的幼女李丽华,与元睿也算是青梅竹马,不知从何时开始便疯狂地迷恋元睿,元睿在得知她的心意之后当即拒绝了她,可不料她非但没有死心,反而抱着反正窗户纸已经捅破,不用藏着掖着的心态,追求起元睿来较之从前更为热烈了。元睿无奈,唯有处处躲避,见了她便如同见了瘟神一般,故而才有这种反应。 说话间李丽华已一阵风般飞到元睿跟前,伸手便去摸他脸庞:“殿下在外面一定受苦了,都瘦了一圈了!真让人心碎!” 元睿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撩开李丽华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掌:“丽华啊!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你忘了老夫子的教导了吗,男女授受不亲啊!” 一旁的孙倩眼里早看出火来了,见李丽华一个劲地调戏元睿,而元睿伸出的手指又被她反手握住,上前便将她一把推开。李丽华惊愕之下,这才发现孙倩的存在。 “她是谁!”两个女人互指着对方,同时质问元睿道。 花子都三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十来步,心道完了,这情形看来没有一场恶斗是无法收场的了。 元睿分开二女,尴尬地笑笑:“大家都是好朋友,别摆出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好吗?” “谁与她是好朋友!”二女又是异口同声,听得身旁几个男子暗暗咋舌,就凭这默契程度,做好朋友也不是不可能嘛! 元睿小心翼翼地压下二女互相指着对方的手臂,先朝孙倩道:“小倩,她是我的……小妹李丽华!” 话音刚落,李丽华立马跳出来纠正道:“我不要做殿下的妹妹,我要做你的妻子!” 此言一出,元睿的表情都要哭了,赶忙又语带央求地朝李丽华道:“丽华,别闹了好吗?你殿下哥哥已经有妻子了,便是你眼前这位楚楚动人气质天成温柔善良的大魏第一美人孙倩孙姐姐,以后见到孙姐姐要有礼貌哦!” 人都是爱听好话的,特别是在情敌面前的女人,元睿这个马屁拍得孙倩相当舒适,不自觉地踮起脚尖挺胸俯视着李丽华。 “什么?殿下你居然娶了别的女人,你这个负心汉!”李丽华无法接受眼前事实,“说!她是哪位公卿家的小姐?” 元睿算是怕了她了:“丽华,你我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从无逾礼之举,你可别口不择言啊!什么负心汉,往大了说那可是诽谤!至于你孙姐姐么,她不是哪家公卿的小姐,她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怀坞孙伏虎!” “怀坞?”李丽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爹是当朝九卿,大司农李恢!我姐夫是大将军府从事中郎汪举!你不娶我娶一个草民!” 元睿闻言脸色蓦地下沉,厉声呵斥:“别在这口不择言!若你再出言侮辱你孙姐姐,别怪本王以后再不理你!”拉着孙倩大步而去,与刚刚夹在二女当中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截然不同,充满了男子气概。 虽然元睿严厉呵斥了李丽华,可那句话仍是如一把尖刀般扎进孙倩心窝,也许是一直以来元睿对她百依百顺,即便是无理取闹,也能得到元睿近乎无底线的包容,使她一时忘了横亘在二人面前那犹如巨大鸿沟般的门第之别。可现实终归是现实,并非你不去想便能逃避的,元睿乃是皇室宗亲,她孙倩祖上却是代代草莽,就算元睿同意娶她,他的皇帝哥哥能同意吗,满朝文武会认可吗?想至入神,再无心思欣赏沿途那些新奇的事物,几乎是被元睿一路拖回了长乐王府。 将孙倩安顿完毕,元睿抓着她的双肩,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决语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uu看书ww..om 你只需记住,无论别人说什么,你孙倩今生注定是我元睿的妻子,不会是侍妾或者其他!而我元睿也不需要什么姬妾,只要你孙倩!明白了吗?” 孙倩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元睿,心中不由小鹿乱撞,半晌才弱弱地点头:“明白了……”话虽如此,可真的能否做到不在乎外界眼光而与元睿厮守,也许她自己也不清楚。 翌日,元睿还未从被窝里钻出,便被管家陈伯的拍门声惊醒了:“殿下!你快起来吧!大将军府的汪夫人一早便来王府吵嚷着要见殿下你,老奴实在是拦不住了!” 这汪夫人便是李丽华的大姐李丽婷,与李丽华如出一辙,也是个生性泼辣的主。李恢一生老成持重,也不知怎么生的两个女儿都这么蛮不讲理。摊上这两姐妹,元睿也只有徒叹奈何,匆匆更衣出去见她。 “殿下!你昨日究竟跟丽华说了什么?她回府后眼睛都哭肿了!我知道你只当她是妹妹,可也不能乱说话伤了她的心啊!她年纪轻轻的,若是哭瞎了眼睛怎么办?以后还找得到好人家吗?”刚一见到元睿,李丽婷便噼里啪啦地一顿抢白。 元睿只得长叹一声,慢慢与她解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安抚了李丽婷,将她打发出去,陈伯又不失时机地跑来添堵:“殿下!孙姑娘走了!” 若非看陈伯已经一把老骨头了,元睿真想狠狠地揍他两拳,一大早地净报些不省心的事。虽然心中清楚这事与人家陈伯无关,但看他那呆呆地样子,仍是忍不住骂道:“就知道傻站着!还不快去把人给找回来!” 第17章 赐婚 找了近半个时辰,仍是毫无孙倩消息,元睿不禁慌乱起来,虽说孙倩乃江湖儿女见惯了风浪,可毕竟武功太差,在这洛阳又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了意外,不仅自己痛失所爱,更是无法向死去的孙伏虎及孙泰交待。想至此处,元睿交待了身边家丁几句,转身便往洛阳的都尉府跑。 洛阳都尉乃是洛阳令胡渊的儿子胡修德,父子二人因着胡太后的关系,在洛阳城可谓权势熏天。胡渊倒也罢了,这胡修德平日里寻花问柳嚣张跋扈,十足一个纨绔子弟,元睿见了他便来气。可如今事情紧急,既便再不愿意也得求人家帮忙,谁让人家管理着整个洛阳的治安呢,找起人来比自己王府里那帮半吊子的家丁自然是强多了。 等了许久,胡修德方自后堂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缓步而出:“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长乐王殿下!这大清早的跑来我都尉府所为何事啊?” 一旁的主簿卫毕在胡修德耳旁小声提醒:“都尉大人忘了,刚才小人已与你汇报过,殿下是要请都尉大人帮忙找个人!” 胡修德猛拍脑门:“对对!瞧我这记性!”说罢朝着元睿伸出一只手掌。 元睿茫然:“什么?” 胡修德:“公文啊!没有公文本都尉如何能擅自行事!” 元睿强颜欢笑:“事情紧急,公文本王稍后自会补上,还望胡兄行个方便。” 胡修德“为难”道:“这可不合规矩啊!凡事皆有个规矩,这话可是殿下你自己说的。当日本都尉看中城西的几亩薄田,殿下亲自在太后面前说的这话,硬是逼着本都尉将地退给了那蒋老头,忘了?” 元睿强压心头怒火:“今次情况不同,胡兄若是能行个方便,本王定当终生感念!” 胡修德还待再对元睿进行一番言语羞辱,不料陈伯却于此时及时出现,远远地扯着嗓子喊道:“殿下!找到孙姑娘了!” 元睿正浑身不自在,听得此言再也懒得与他磨嘴皮,招呼也不打一个转身便走,留下胡修德半张着嘴,一脸尴尬地呆在原地。 当陈伯带着元睿见到孙倩之时,还不等元睿开口,孙倩竟一脸抱怨道:“你们这洛阳城也未免太大了吧,我没走几步便迷路了……” 元睿的满腔怒火被她这一句话说得瞬间化为一缕青烟随风而逝,又好气又好笑:“一言不发,离家出走,什么意思?我昨日的话算是白说了!” 孙倩神色渐转黯淡:“刚才我看见李姑娘的姐姐过来了,其实昨日李姑娘说的对,睿哥你是王室贵胄,而我呢,什么也不是!你与李姑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睿哥你强行与我结合,定会遭致天下人的非议的!” 元睿:“所以你便打算不辞而别?” 孙倩默然。 元睿抓住孙倩双手柔声道:“给我五日时间,五日之内,若我不能令天下人住口,那时你再走可好?” 孙倩难以置信地看着元睿:“你要如何堵住这天下悠悠之口?” 元睿若有所思:“本来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可是如今,倒是有一个方法值得一试!” 午后,元睿入宫找到元曜,开门见山道:“皇兄,臣弟想请皇兄在太后面前为臣弟陈说,求她老人家出面替臣弟与孙倩姑娘赐婚!有些话臣弟自己不方便讲。” 元曜显然吃惊不小:“赐婚?你要迎娶孙姑娘为王妃?不行不行,宗族礼法在上,王妃之位又岂能授于一介庶人!若此事真能如你想得这般简单,朕又怎会让那胡碧珠做了皇后?” 元睿早料到他会这般说,也不着急:“此一时彼一时,皇兄当初纳后之时天下无事,可如今却是动乱不息。以鹰扬、鱼丽二镇为首,龙飞、鹿鸣、蛇腾三镇继后的大叛乱,已严重威胁我大魏的根本,恒州、燕州全境沦陷;肆州、幽州四面楚歌;朔州、夏州、汾州等地也不时有流寇响应叛军的传闻,可说我大魏的整个北方疆土都已卷入战火之中。” 元曜面露忧色:“确是如此,形势已是千钧一发,然这些与你的婚事又有何干?” 元睿:“征北大将军胡敦前几日已与叛军开战,听闻战事并不理想吧?” 元曜微微点头:“岂止是不理想,简直是一败涂地,叛军好似知道胡敦的行军路线一般,于路口提前设伏,亏得胡敦跑得快,才未酿成大悲剧!” 元睿:“小倩的二哥,怀坞坞主孙荣,以一千江湖草莽击退七万叛军的事皇兄也听说了吧?” 元曜:“听说了!虽有些运气成分,却也不得不说此仗打得确是漂亮,想不到江湖之中竟也有如此能征善战之人!” 元睿:“这便是关键了,不知皇兄有没有想过叛军为何会势头如此之大?一是他们预谋已久,二是他们十分善于拉拢一切能够拉拢的势力,不论是朝廷命官,还是江湖中人。孙伏虎孙老英雄便是因拒绝其拉拢才惨遭暗害的,臣弟相信那个恒州别驾铁黎也定是一早便与叛军暗中勾结了。似孙荣这般征战能手,朝廷更应积极笼络,使其为我所用,不然万一哪天叛军给他开了一个足以令其心动的价码,让其对朝廷倒戈相向,届时朝廷疲于应付叛军,哪还有余暇对付他!” 元曜哂道:“你未免也说得太夸张了,区区数千草寇,能有何作为?” 元睿正色道:“铁黎便是小看了这区区数千草寇,才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况且以怀坞在江湖中的名望,其影响力绝非数千草寇那么简单!” 元曜沉吟半晌:“所以你便要让母后赐婚,借此笼络孙荣?既便你说的都对,可母后又凭什么要赐婚于你,随便找个公卿与他联姻,也够那孙荣感恩一辈子了!” 元睿自嘲地笑笑:“皇兄你太高看我们元氏宗亲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了,恕臣弟不敬,臣弟在太后心中也许还不如某些公卿来得亲近呢!以臣弟这长乐王的身份迎娶孙荣之妹,对太后来说既不会觉得可惜,又可显示朝廷对孙荣的无上恩宠,u看书 .uuknsu.om如此划算的买卖,太后不会不做的!” 太后近亲胡氏,已是尽人皆知之事,元曜虽不愿提及,可也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好吧……,朕答应为你试试,至于母后答不答应,那朕可不敢保证!” 元睿深深一揖:“只要皇兄肯去说,太后必然应允!” 果不其然,当元曜向太后提及此事之时,太后稍加思索便即答应下来。其中的考量自然如元睿所言,只不过还有一点元睿没有提到,那便是元睿与元曜虽说是兄弟,可二人的生辰其实只相差了十几日,而种种迹象表明元睿此人较之元曜又精明许多,万一太后百年之后元睿夺位,元曜未必能压得住。若非元睿对元曜兄弟情深、忠心不二,平时又好游山玩水、不喜权利争斗,太后早想法子除去他了。可有些时候既便你自己没有夺权的想法,身边也会有那么一群人利用你这面大旗来生出诸多事端,如今让元睿娶一个江湖女子为妃,无形中便斩断了他与世家大族联姻的可能,若没有世族的支持,既便他本领再强,也翻不了天。 然而元睿才不在意这些,只要能顺利迎娶孙倩,其他一切于他皆是浮云。当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后,元睿乐得跟个孩子似的活蹦乱跳,陈伯都被他搂怕了,远远地看见他便绕道而行。而孙倩则是久久不敢相信,这事还真被元睿给办成了,简直无法想象,每次当她追着元睿问究竟使了什么法子才让太后出面赐婚,元睿总是神秘地笑笑,回给她两个字:“秘密!”至于李丽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终于彻底对元睿死了心,再也不来纠缠他了。 第18章 命案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金秋。几个月来胡敦率领的朝廷军胜少败多,在与叛军的对峙中逐渐由攻转守。洛阳朝廷对他的信心也在一次次地败仗中逐渐瓦解,于是从东部调来大军支援胡敦。可是祸不单行,大军才刚进入幽州战场,便传来青徐二州暴民响应于承烈攻克州府治所的消息,只好又匆匆回身平叛。 虽说国事艰难,洛阳朝廷也并非全无喜事,上月长乐王元睿的大婚便着实好好地热闹了一番。此后孙倩正式成为长乐王妃,而孙荣也凭借这层关系与斜山大捷之功被朝廷正式册封为偏将军,得以跻身仕途。 秋风习习,太极殿后碧峰林中,元曜与元睿“大战三百回合”之后,气喘吁吁道:“朕还以为你自抱得美人归,剑术必会退步许多,想不到要赢你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元睿:“国家多难,臣弟不敢沉溺于温柔乡。听说朝廷重新起用老将军耿通,欲从东路夹击于贼,这些日子臣弟一直在想若皇兄恩准,臣弟愿充当老将军的马前卒,上阵杀敌!”他口中的于贼即最先叛乱的前鱼丽镇将于承烈,在他之后起事的各路叛军均自觉地奉他为首领,俨然一副要另立朝廷的景象。 元曜:“你何尝不知,朕虽名义上已亲政,然似此征伐之事尚需母后首肯,此事朕做不了主。不过战场之上意外太多,你可考虑清楚了?” 元睿:“大魏有事,若我等自家人尚躲躲藏藏,今后还有谁肯为我们卖命!” 元曜:“说得好!太后若得知你的心意想必也会非常欣慰,你便回府等着出征令吧!” 没过几日,元睿果然接到圣旨,命他作为耿通副将出兵讨逆,先到青州助官军消灭零星叛乱,然后挥军西北,沿途召集各州镇驻军,直扑于承烈老巢鱼丽镇。除了元睿,崔明友与耿宝也奉命随军出征。 消息很快传开,这日花子都在洛阳最负盛名的福和酒楼设宴款待元睿、崔明友、耿宝三人。顺便带上孙倩,也算是兑现了当初许下的承诺,虽然这承诺乃是元睿擅自替他许下的。 自上次经过福和酒家时被其香味吸引,孙倩便一直对它念念不忘,听说此次花子都在这里设宴,早早地便缠着元睿来了。花子都订的是二楼靠窗的雅间,届时一边用餐一边欣赏楼下车水马龙的街景,对于整天闷在王府中的孙倩来说是最好不过了。不多时,东道主花子都如约而至,不过除了他自己外,手里还抱着个小女孩。 小姑娘大约两三岁的样子,两个大眼睛滴溜溜地左顾右盼,甚是可爱。刚看到元睿,小姑娘老远便喊开了:“王爷叔叔!”稚嫩的童音听起来特别悦耳。 元睿过去摸着小姑娘的头:“小依依,又黏着爹爹不让他走了是吗?” 花子都连忙解释:“殿下真是料事如神,情况就是如此,我想着依依反正和大家都熟,也便由着她跟来了。” 与孙倩寒暄了几句,花子都对花依依道:“依依,快来拜见王妃!” 花依依以前没见过孙倩,眼睛一转:“依依拜见姐姐。”也许在小姑娘心中遇见如此年轻的女子就该叫姐姐吧。 孙倩摩挲着花依依的额头:“你就是那个喜爱蝴蝶的小姑娘吧,果然讨人喜欢!” 元睿也捏着花依依的小脸逗她道:“小依依,姐姐漂亮吗?” “漂亮!”花依依不假思索地便答道。 “那是姐姐漂亮还是依依漂亮啊?”元睿追问。 这个问题显然以前没碰到过,花依依想了好一会才道:“依依漂亮!”逗得三人哈哈大笑。 有了依依这个开心果,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不一会人到齐,花子都率先举杯:“明日殿下与两位贤弟便将代表朝廷出征,愚兄预祝大军所向披靡,早日荡平各路跳梁小丑!”众人一饮而尽。 崔明友回味着醇厚的酒味:“如今想起当初斜山一役,真叫一个痛快!” 耿宝随即附和:“就是!若胡敦有孙荣将军一半的才能,也不至于搞成今日这种局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畅谈着,气氛好不热烈。忽然耿宝“哎呦”一声叫起来,只见花依依不知何时跑至他的席前,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耿宝笑道:“毛毛!毛毛!”原来耿宝这人体毛比之常人较为旺盛,手背上也长有许多汗毛,花依依趁他聊得起劲拔了一根。 花子都见状忙教育道:“依依,爹爹说过多少次了,只能拔爹爹的毛毛,拔别人的毛毛很无礼的知道吗?” 元睿等暗暗汗颜,这般教育方式,难怪他在花依依心目中如此没有威严。 花依依随口敷衍:“知道!”又蹦蹦跳跳地跑到窗口看风景去了。花子都又说了她几句,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 似花依依这般精灵活泼的小姑娘最是惹人喜爱了,特别是孙倩,此刻一颗少女心都快被她融化了,远远地招呼她道:“依依,到姐姐这边来,姐姐这边有好吃的。” 花依依完全不为所动:“不要,依依要看军队!” 洛阳城中怎么会有军队,众人闻言纷纷凑到窗口欲看个究竟。果然一队士兵从不远处急匆匆地朝他们这边跑来,路过窗下时甚至能看见他们个个如临大敌般的肃杀表情。更令人吃惊的是,带队的竟赫然是洛阳令胡渊本人,元睿估算了一下人数,大约有几百人之多。 事有蹊跷,众人决定跟过去看看。只见胡渊带着这帮人马来至永宁寺门前便停了下来,随即迅速将整座寺庙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寺门外本来围了许多百姓,好像在看什么热闹似的,见到官军过来一下子全散了,躲在更远的地方伸长了脖子观望。 人群散去,空荡荡的寺门外只剩下胡渊一帮人与几个年长僧人,主持觉远大师也在其中,门口的台阶上还趴着一个年轻男子,一动不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注目凝视之下,元睿等发现胡渊正情绪激动地与觉远在争执着什么,至于争执的内容因他们远远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而完全听不清楚。 这时花依依突然哭了起来:“依依怕怕!依依要回家!”想是被这紧张的气氛吓着了。孙倩忙又哄又逗地抱着她进了旁边的商铺。 元睿向身旁一个中年妇女发问道:“大婶,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中年妇女表情夸张:“你还不知道啊?出大事了,永宁寺的和尚杀人了!你瞧,现在官兵不是来抓凶手了吗?” 元睿:“杀人的是哪个和尚?” 那妇女更加眉飞色舞了:“没看见吗?官兵和谁说话谁就是凶手咯!那和尚两拳就把一个人活生生打死了,真是狠毒!” 元睿可是永宁寺的常客,与觉远大师更是私交甚好,这觉远大师于佛法虽有极高的造诣,但已年逾花甲且早年不知为何双臂受过严重刀伤根本用不上劲,如何能两拳打死一个人?于是正色问道:“人命攸关,大婶可是亲眼所见?” 中年妇女本还想再吹嘘一番,uu看书 wwuknsh 见元睿一脸严肃,嘟囔道:“我虽然晚了一步没看到杀人,但大家都这么说准没错的。” 元睿苦笑着摇摇头,三人成虎,谣言真是太可怕了。这时胡渊那边又有了新的动向,只见他手下士兵纷纷弯弓搭箭并点燃箭头,一个个蓄势待发,看这样子只待胡渊一声令下,就将万箭齐发,将永宁寺烧成灰烬。 “且慢!”眼见惨剧就要发生,元睿忙出言制止。 胡渊回首眯眼盯着排众而出的元睿:“原来是长乐王殿下,殿下莫不是要袒护妖僧不成?” 元睿:“胡府君言重了,天子脚下哪来的妖僧!” 胡渊:“光天化日!杀人行凶!不是妖僧是什么?” 元睿:“永宁寺诸位师傅个个慈悲为怀,依本王看,这中间必有误会,还请胡府君冷静查明真相,切莫冤枉好人。” 花子都三人此时也出面帮和尚们说话。虽说现在胡氏势大,但论理还是人家元氏的臣子,堂堂一个王爷的面子还是得买,胡渊只得强压怒火,命手下们卸下火箭。 觉远上前一步:“胡都尉之死甚为蹊跷,早上胡都尉带人要冲入寺内,本寺僧众确实进行了拦阻,然而普通肢体碰撞绝不会致人死命。当时老衲也在现场,胡都尉毫无征兆地便倒地身亡了,老衲等也是疑惑万分。” “胡都尉……胡都尉……”元睿心中默念着,无意中瞥见那伏在地上的尸体脸侧向一边。定睛一看,登时吓了一跳,死者竟是胡渊长子洛阳都尉胡修德,难怪胡渊如此失去理智要火烧永宁寺。 第19章 凶器 胡渊显然不认同觉远的解释,冷冷反驳:“照你这么说,莫非我儿是老死的不成?” 元睿调解道:“国有国法,此事依律应交由廷尉府处分,周廷尉向以守正不阿著称,一定会还胡兄一个清白的。且胡兄若地下有知的话,也一定希望能抓到真正的凶手为他偿命,胡府君你说是吗?” 元睿此话入情入理,胡渊无法反驳,只得答应。隔了一会想想又不放心道:“为防凶手或其同党逃跑,永宁寺所有和尚必须收监!” 元睿等正待反驳,觉远抢先一步答应下来:“就依胡府君所言!”随即走近元睿表达谢意,“殿下今日仗义执言,救下全寺上百条性命,他日必有福报!” 元睿倒不在意什么福报不福报的,反安慰觉远:“大师放心,周廷尉必会找出真凶,还永宁寺一个清白的。” 觉远点点头,回身对着胡修德的尸身轻声念起经来。 次日,耿通与元睿等带着万余兵马奉旨出征。经昨日永宁寺一闹,元睿等人均是心事重重,一路无言。正要出城,后面一骑飞奔追来,一个尖锐地声音高喊道:“长乐王殿下留步!” 原来是太后身边的太监毛庆余,带来太后口谕,命元睿暂缓出征,留京与廷尉周正之一起查明胡修德一案肇事真凶。听毛庆余宣罢太后旨意,耿宝笑道:“如此也好!我看殿下也放不下昨日之事,还不如亲自了结了此事后再与我们一起并肩杀敌,岂不快哉!” 耿宝此言说到点子上了,元睿的确甚是放心不下狱中的觉远等僧众,此刻太后留他调查此事可说正合他心意,只是可惜错过了一次战场历练的机会,满怀歉意朝着耿通抱拳施礼:“元睿此番未能与老将军同行,实为遗憾!还望老将军珍重!” 耿通回礼:“殿下放心,廉颇强饭、马援据鞍,老夫自问不输于廉马!” 元睿笑道:“这个自然,只是切记莫要贪杯。” 忆起那日醉酒后的丑态,耿通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忙扯开话题告别元睿上路去了。 路上详细询问了毛庆余事情原委,元睿终于搞清来龙去脉。原来因最近胡敦连打败仗,致使朝廷兵力紧张。也不知谁给太后出了个主意,说大魏寺庙众多,且许多百姓出家并非由于大彻大悟一心向佛,而是单纯地为了逃避兵役徭役。值此多事之秋,若向诸寺征丁,一来可以解决兵员不足的问题,二来也可净化社会风气,实乃一举两得之良策。太后听后大悦,决定即刻便在洛阳试行,并把这任务交给了洛阳都尉胡修德。可是胡修德才去了第一家寺庙──永宁寺即遭遇挫折,试问又有哪个正常的和尚愿意去打仗杀人,冲突就这么爆发了。胡修德要进寺征丁,僧众们不让,推搡间胡修德莫名其妙地就死了,惹得胡渊要杀人烧寺,幸亏元睿及时制止并提议交由廷尉府处分才暂时化解了一场干戈。可死者身份特殊,廷尉周正之担心查到皇亲国戚而有诸多阻滞,便向太后建议朝廷派一个身份尊贵之人一起审理此案以显示朝廷一查至底的决心。既然难题是他元睿出的,太后索性便指定由他来协助查案了。 胡修德死因离奇,元睿急于了解案情进展,没回自己的府邸便直接去了廷尉府。小吏通报之后,周正之亲自出来迎接。人还未到跟前,元睿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殿下莫要见怪,事关胡氏,下官身份低微,查案途中或不便之处,唯有请殿下出面了!” 元睿:“周公客气了,能与周公一同办案是本王的荣幸!” 周正之这才注意到元睿一身戎装:“殿下这是还未回府换装?” 元睿呵呵笑道:“周公见笑了,想着觉远大师他们尚含冤待雪,不觉着急了些。” 不想周正之一改刚刚轻松之态,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我等办案之人首忌先入为主,目前来看永宁寺的师傅们的嫌疑仍是最大的,切不可被感情左右了判断。”随即发觉自己语气偏重,又歉然道,“一谈到案子,下官这爱较真的老毛病便又犯了,殿下莫怪。” 元睿忙道:“哪里哪里!本王感谢周公指点尚来不及,谈何怪罪?” 进入大堂,一张草席赫然映入眼帘,席上覆着白布。元睿上前掀开白布,与预想的一样下面躺着胡修德的尸身,只是没料到的是尸身上竟没有半片布遮羞。这胡修德生前也算是个呼风唤雨的主,胡作非为起来也常常将旁人气得怒火满腔,想不到一朝命丧,尸体却停在大堂任人摆弄,元睿不禁感慨万千。 这种场面周正之见得多了,看出元睿心思,上前宽慰道:“我们这么做也实属无奈,都是为了尽快还死者一个公道,殿下看开些吧!” 元睿没有接他的话:“周公可曾查到些线索?” 周正之皱眉:“说也奇怪,胡修德全身手下找不到一个刀伤或者淤伤,也并非中毒而亡,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永宁寺的诸僧又一口咬定毫不知情……” “周公莫非已对大师们动刑?”元睿有些担心,打断了周正之的话。 周正之:“殿下放心!大师们虽然嫌疑最大,但毕竟凶手只有一个,下官是不会对诸位高僧大德们下手的。但也正因如此,殿下与下官查案的难度也增加了不少。” 元睿:“周公果然是正人君子,本王小人之心了。” 周正之:“殿下,我们二人就别再互相吹捧了,还是再找找这胡修德身上还有没有看漏之处吧!” 二人又来来回回将胡修德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看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苦思冥想之际,忽然衙役来报,门外有一群和尚正在闹事,周正之抛开思绪,朝元睿道:“殿下,咱们出去瞧瞧发生了何事!” 二人来至门口,只见守门的衙役被一群僧人团团围住,正极力地劝说:“诸位大师稍安勿躁,已经通报廷尉大人了,请再稍等片刻。” 见周正之与元睿二人出现,僧众们纷纷舍弃衙役,围住他们。为首一僧满脸横肉,两个眼睛如铜铃般瞪着二人:“你们谁是周正之?” 周正之完全不为所动,微笑道:“这位大师找周某有事?” 那和尚喝道:“笑什么笑!信不信佛爷我撕烂你的嘴,佛爷问你,为何抓走觉远大师他们?” 周正之:“永宁寺发生命案,照例需羁押相关人等,待案情告破后即可释放。” 和尚大怒:“你敢污蔑大师杀人!”抡起拳头便往周正之身上招呼。 这和尚说动手就动手,元睿不及细想,一把推开周正之。拳头落在元睿肩上,感觉骨头都要断裂似的,元睿咬牙忍痛道:“大师有话好好说,永宁寺的师傅们虽暂时失去自由,但这也是洗脱他们嫌疑的最好办法,请大师们相信朝廷,绝不会冤枉好人的!” 僧众们纷纷言道:“朝廷还让我们打仗呢!怎么相信?” 元睿:“朝廷此举确有不妥之处,现在不是已停止征丁了吗?周廷尉办案向来至公无私,若大师们无罪,一定会毫发无伤地释放的。” 那和尚闻言骂道:“你小子在消遣佛爷么?我们做和尚的本来就没毫发,你说毫发无伤,是什么意思?” 元睿真是哭笑不得,还没见过这么理解的。此时后面一个和尚认出元睿:“这不是长乐王殿下吗?”因元睿经常往来于洛阳各寺院之间,许多僧人或多或少地都见过他几次,细看之后越来越多和尚确认了他的身份,提醒为首那和尚:“了尘大师,确实是长乐王殿下!昨日若非殿下,永宁寺中大小僧侣只怕都已遭不测了。” 那叫了尘的和尚语气这才稍稍缓和:“即是长乐王殿下,那就好说了!敢问殿下何时放人?”还是坚持要放人。 了尘这个名字元睿听过,据说是定林寺主持法相的弟子,性情暴躁四处惹事生非,连法相本人也管不了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元睿耐心解释:“本王向诸位大师们保证,觉远大师他们在狱中一切安好,我们会尽快查明真相还大师们一个清白,望诸位体谅。” 了尘愤愤道:“那胡修德亵渎佛祖遭受天谴,还有什么好查的?” 周正之随口问道:“大师何出此言?” 了尘:“胡修德强迫出家人打仗杀生,uu看书 uukansh佛祖自然要降罪于他,轻则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重则当场毙命,这就叫因果报应!” 身后几个和尚连连附和:“就是就是!” 了尘话还未说完,周正之好似想起什么重要事情,回身便往府内跑,留下一脸错愕的元睿等人。好在因昨日之事众僧都比较相信元睿的话,在他的苦苦劝说下逐渐散去。了尘见最后只剩自己一人,也只好无奈离去。临走时一拳打掉了廷尉府门前石狮的一只耳朵,撂下狠话:“殿下最好说到做到,不然到时断的可不是这石狮了。” 了尘前脚刚离开,周正之后脚便兴冲冲地出来。见闹事僧人已尽数离去,忍不住赞叹道:“太后真没选错人,也只有殿下你才能如此完美地平息今日的骚动。” 元睿谦虚道:“周公过奖了。对了,周公刚刚为何突然离去?” 周正之神秘地笑笑:“殿下随下官来看看便明白了。”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大堂,周正之随即示意元睿与他一起搬动胡修德的尸体。直至将尸体拖到堂外院子中,周正之才搬动他的头颅使其侧向左边,让阳光照进右耳耳道,对元睿道:“殿下请看。” 元睿凑近,胡修德耳中竟然有个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周正之看着惊讶地嘴都合不拢的元睿:“此物应该就是凶器了,刚才了尘和尚说佛祖降罪令人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话提醒了下官,于是赶紧过来查看,果然有所发现!” 第20章 凶手 周正之命人取出胡修德耳中之物,乃是一根长约三寸的铁针。元睿好半天终于从惊诧中回过神来:“莫非有人混进永宁寺中暗害了胡修德,咱们是否立即盘查诸僧看谁会使这暗器?” 周正之却不同意:“下官并不这么认为。” 元睿:“周公有何高见?” 周正之:“殿下你看,此针从胡修德右耳中直插入脑,一击毙命,力道的拿捏非常关键。据下官了解,昨日胡修德带着他都尉府的一帮卫士与永宁寺的大师们发生冲突时,并非站在最前排。而要用这种方法致人死命没有足够近的距离是办不到的。” 元睿大惊:“凶手是都尉府的人!” 周正之缓缓点头:“案发至现在已整整一天,凶手恐怕已经跑了,咱们马上去都尉府查查昨日随胡修德一起征丁的卫士中有没有无故离去之人,若有,此人十有八九便是凶手了。” 洛阳都尉府,周正之与元睿唤来主簿卫毕。卫毕一脸疑惑地问道:“廷尉大人有何吩咐?可是找到杀死都尉大人的凶手了?” 周正之:“胡都尉之死疑点颇多,所以本官与长乐王殿下想找昨日与都尉大人一起执勤的弟兄们了解一下情况。” 卫毕为难道:“昨日都尉大人带了二三十人去永宁寺,不知二位大人要找哪一个?” 周正之:“所有!”见卫毕愣在那,又催促道,“有劳卫主簿了!” 不一会,卫毕带着一群卫士出现在元睿二人面前,跟他们交待了几句正要离开。元睿忽地问道:“卫主簿,所有人一个不落都在这里了吗?” 卫毕想了一下:“除了秦大牛因家中有事告假,其余诸人一个不落全在这里,二位大人有什么要问的问他们也一样的。” 周正之与元睿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问卫毕道:“这秦大牛是何来历卫主簿可知道?” 卫毕心道辛辛苦苦帮你们把给人找齐了,不来盘问他们反来盘问我来了,但表面上不敢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情:“这秦大牛啊,他是宫中秦志秦公公的亲戚,大约半年前秦公公托人找到胡都尉给他谋了这份差事。昨日永宁寺回来之后突然说收到家中老母病危的消息要急着回老家一趟。” 周正之又问了几个卫士关于秦大牛的事情,大家普遍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沉默寡言,办事能力不高不低,私下也没什么朋友,一个人住在城南一间小破屋里。 了解了足够线索之后,周正之元睿二人即起身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卫毕等人立在原地发呆。“说好的挨个询问昨日事发细节呢?官大便能随意消遣人是吧?”卫毕兀自在那自言自语。 周正之带人仔细地搜查了已空无一人的秦大牛住处,果然发现了与胡修德耳中相同的铁针。这个发现令周正之与元睿兴奋不已,简单商议之后,二人均觉得宦官秦志是个关键人物。虽然经过一番折腾,此时已经皓月当空,然捉拿凶手片刻也耽搁不得,二人决定一边派人去秦大牛老家抓人,一边连夜进宫请示太后扣留秦志以防止连他也逃走。 自从元曜纳后之后,一直不肯去胡碧珠寝宫过夜。太后为了撮合他们可谓费尽了心思,软磨硬泡各种手段皆已用遍,就差把他们剥光扔到床上了。这天也不例外,太后特意召来洛阳有名的伶人们来皇宫表演节目,正兴致勃勃地与元曜胡碧珠一齐欣赏着表演。 太监来报元睿与周正之求见,屏退左右后太后首先发问:“可是修德一案已有眉目?” 周正之恭敬答道:“正是!”并呈上铁针,“此物乃是从胡都尉耳中取出的杀人凶器。” 太后拿起铁针来回把玩:“所以呢?” 周正之:“要以铁针刺入耳中杀人,必须距离够近才能办到,而永宁寺的和尚们在冲突发生时与胡都尉的距离都不够近,有机会杀人的只有胡都尉带来的手下。” 听到此处太后忽地目露精光:“可曾抓到凶手?” 周正之:“人虽未抓到,但已确定凶手身份,在胡都尉死后即已逃离。” 太后不耐烦道:“那你们不去抓人,来找哀家做甚?” 周正之:“凶手臣等已派人追捕,不过他之所以能在都尉府当差,全赖秦志秦公公的推荐,且据说此人与秦公公还是同族。” 太后勃然大怒,立即命人把秦志带来。这时,胡碧珠却忽然起身告退:“太后,陛下,臣妾有些累了,想先回寝宫歇息。” 太后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岔开话题问元睿道:“长乐王,你内兄孙荣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十分善于征战是吗?” 元睿一愣,自上次封孙荣为偏将军之后,太后便再没过问过他,元睿只道太后早将此人忘了,此刻怎的无缘无故问起他来了,只好如实答道:“以区区一千民间武装击退七万正规军,若说征战,确是个不世奇才,只是为人略嫌刻薄了些。” 太后:“成大事者,有些小瑕疵也很正常。若让他参与平叛,你觉得如何?” 元睿不知太后到底是想笼络自己还是试探自己,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不过好在太后也并不想听他的看法,继续说道:“这样吧,哀家任他为恒州刺史龙骧将军,出兵讨伐于贼,只是朝廷现在实在派不出兵,兵员让他自己想办法,朝廷不加干涉。” 元睿忙替孙荣谢恩。表面上看孙荣连升了好几级,可谓皇恩浩荡,可细细一想,太后封孙荣为龙骧将军可又不给兵,只是在他身上解除了朝廷对地方私自扩充军队的限制而已,相当于给了个将军的空头名号而已。这还情有可原,毕竟现在四处都需要军队平叛,而事实证明向寺庙征丁扩充军队的办法又不可行,至于恒州刺史一职便更绝了,因为现在恒州还在叛军手里捏着呢。这岂不是等于说我让你当将军当刺史,可是兵要靠你自己招,地要靠你自己打吗?元睿不禁暗叹这太后真是高手,不出一点本钱便能让别人感激涕零地为她卖命。 正说话间,一个侍卫神色慌张地跑来:“禀太后、陛下、长乐王殿下,不好了,小人奉命去带秦志公公,可是皇后突然出现,非但不让小人带人,还对秦公公严刑逼供……” “岂有此理!简直是疯了!人在哪里?带路!”太后火冒三丈,侍卫赶紧带着太后四人来至秦志卧房。 人还未到,远远地便听见杀猪般的惨叫之声。推开房门,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只见满地鲜血,胡碧珠正拿着一把不停滴血的短刀逼问被绑在地上的一个太监,这个太监自然就是秦志了。uu看书.uuanshuom而秦志见太后等人进来,立刻求饶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老奴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太后没理他,朝胡碧珠吼道:“你是不是失心疯了!这是你该干的事吗?” 胡碧珠也不示弱:“这奴才害死修德哥哥,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从小到大,除了我们胡家的几个哥哥,别人家的公子小姐都嫌弃臣妾长得丑不愿意和臣妾玩耍,臣妾绝饶不了害死我们胡家兄弟姐妹之人!” 秦志还是不停地哀嚎:“老奴真的没害胡都尉啊,秦大牛所做之事老奴真是毫不知情啊,太后明鉴那!”一边求饶一边跪着向着太后慢慢挪动,经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血迹。元睿等这才注意到秦志左手已被砍断三根手指,身上也有许多伤口,场面太过血腥以致于感觉双手都有些无力了。 太后长叹一声:“哀家也姓胡,难道哀家就不想为修德讨回公道吗?只是现在还没查清楚,你又着什么急啊?” 胡碧珠:“臣妾现在不是正在查吗?”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懒得再跟她多费口舌,回头吩咐周正之与元睿:“快把人带走吧!” 二人领命忙简单替秦志包扎一下伤口,将人带回廷尉府关了起来。直到出了皇宫,元睿还是惊得脊背发凉,这胡家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狠,以后面对她们要万分小心才是。 也许是因为惊吓过度,自从秦志被带进廷尉府大狱,连着几天一直疯疯癫癫的,完全审不出任何头绪。这天元睿早早地回府,一路低头思考案情,一个不留神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第21章 破布 那人见是元睿,惊喜道:“长乐王殿下,这么巧!小僧正要去廷尉府找你呢!”原来是了尘和尚。 元睿有些疑惑:“大师找本王何事?觉远大师他们不是已经释放了吗?” 了尘尴尬地笑笑:“是!是!殿下几次救下觉远大师他们,小僧还对殿下动粗,所以小僧特地向殿下赔罪来了,之前多有冒犯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小僧别的本事没有,蛮力倒有一大把,今后殿下有什么用得着小僧的地方,只管差个人到定林寺吩咐一声就是。” 元睿:“哪里的话,觉远大师他们既未杀人,无罪释放那是应该的。不过大师既非永宁寺中人,为何会为了觉远大师做到这个地步呢?” 了尘:“哦,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僧以前不是什么好人,在江湖上打打杀杀的,大家还送给小僧一个外号叫‘白无常’,十年前被同伴出卖遭到仇家追杀,关键时刻幸亏觉远大师相救才捡回一条命,后来得知了小僧身份,大师也仍不放弃小僧,可以说小僧这条命就是觉远大师给的。” 元睿:“原来如此,那大师为何在定林寺出家,不去永宁寺呢?” 了尘:“小僧也留想在永宁寺,万一有个什么事打起架来要帮忙也方便啊,殿下你说是吧。可觉远大师就是不肯收我,说什么只要心存善念,在哪修行都是一样。怎么可能一样?小僧出家是为了照顾并保护大师来报恩嘛,在家修行那还怎么报恩啊?” 这了尘虽然说话粗俗,行为鲁莽,但不得不说是个性情中人,比起一些伪君子倒显得可爱多了。加上他一口一个小僧,听起来特别有喜感,元睿对他不禁好感度倍增:“所以大师你就去了定林寺?” 了尘:“是啊,洛阳寺庙那么多,小僧找了几十家,终于定林寺的法相大师不嫌弃小僧是个粗人愿意收小僧为徒。本来还想着大家都是和尚,互相照应起来也比较方便,谁知道事到临头还是没来不及,那天小僧赶到永宁寺时觉远大师他们已经被带走了,还好有殿下你仗义出手,不然小僧这十年的和尚算是白当了。”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到长乐王府,了尘与元睿作别,没走几步又回头道:“殿下若遇到麻烦事记得来找小僧,小僧武功不错的。”元睿微笑着点点头。 没走两步,了尘再次回身祝福道:“一定记得啊!” 元睿只得认真回应:“一定一定,到时大师别嫌麻烦就是了。” 了尘这才安心离开。 又过了数日,负责去老家追捕秦大牛的捕役们也回来了,带回了秦大牛的老父老母,唯独不见秦大牛。这二老只有秦大牛一个儿子,因不想他重复自己耕田受穷的命运,便让他到洛阳找宗族中素未蒙面的远房亲戚大宦官秦志谋个差事,谁知他这一去从此便杳无音讯,好不容易盼到洛阳来的人,以为会捎回大牛的口信之类的,结果却是来抓人的。 周正之反复审理二人,始终得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二老甚至连秦大牛会武功也不知道。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一辈子连个县令都没见过,现在当朝九卿的周正之亲自问话,吓得伏在地上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不管跟案子有没有关系,能想到的一股脑儿都交代了。周正之听秦父又讲起秦大牛小时候掏鸟蛋的事,怕他没完没了,只得无奈地命人暂且先将二老押入大牢。 押送二老的狱吏叫穆水清,干狱吏这差事近二十年了,平日里颇有些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故而混了大半辈子仍只是个狱吏。三人路过秦志牢笼时,穆水清半开玩笑道:“秦公公,你家亲戚进来陪你了!” 二老见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老太监便是他们一直拼命巴结的贵人,如今竟沦落成这落魄样,扑通一声双双跪在秦志面前,磕着头哭道:“公公,我们对不住您啊!害您受苦了。” 秦志得知他们是秦大牛父母后悲愤之情涌上心头,指着他们大骂:“我好心好意给你们儿子谋份差事,结果你们就这么报答我,你们安的什么心啊?还不快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穆水清也不耐烦地将二人拖起来:“你们三个都别在这演戏了,有没有罪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推着二老到了属于他们的牢笼。回头再经过秦志牢笼时,却被秦志叫住:“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水清疑惑地看着他:“我警告你,可别想玩什么花样?” 秦志抬起被枷锁锁住的双手,特意伸出那只只剩下两根手指的左手轻轻晃了晃:“我都这副样子了,大人还担心什么?” 穆水清想想也对,便慢慢地凑近秦志,只不过右手始终握着挂在腰间的长刀刀柄,以备万一秦志耍花招能及时抽刀自保。 秦志低声朝穆水清道:“大人可知小人在宫中当差具体负责何事?”颇有些神秘兮兮的味道。 可穆水清凶巴巴的口气立马将秦志好不容易营造出的那点神秘感破坏殆尽:“我只知道不管你以前有多威风,进了这大牢就得听我们的!” 秦志露出尴尬的笑容:“这个当然,当然!小人在宫中掌管皇家内库,大人也知道,皇家的珍宝成千上万,偶尔少个几件也不会有人会发现。不瞒大人,小人多年来也收藏了不少宝贝,大人若是喜欢的话,随便拿一件都比在这当差几年的俸禄还多。” 穆水清当差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宝贝不是白拿的:“钱财谁不想要,但前提是要有命花。” 秦志:“大人只要帮小人一个小忙即可,不会有任何危险。小人平日里与太后身边的毛庆余毛公公有些交情,他每隔几日便会去四通市采办一些新奇玩意进献太后,大人只需找个机会将此物交给毛公公,请他代为转交给太后身边的何姑,到时太后自然便会放小人出去了,小人出去以后一定忘不了大人的救命之恩,必当重谢!” 穆水清接过秦志递来的东西,见是他衣服上撕下的一块破布,上面用血迹画了三只眼睛,有些不信:“就凭这块破布,你就能出去了?” 秦志不再解释:“大人何妨试试,就算不成功对大人也没任何损失不是吗?” 穆水清半信半疑地收下布片,警告秦志:“要是被我知道你存心消遣的话,有你好看的!”转身慢悠悠地离去,时不时地还将那布片对着灯光瞄上两眼。 而秦志则是一边赔着笑一边目送穆水清离开。 此后几日,因凶手迟迟抓不到,而秦志他们又一口咬定毫不知情,胡修德一案一直没有更新的进展。胡渊、胡碧珠三天两头派人追问,元睿他们除了加派人手追捕与提高悬赏力度之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日元睿又坐在廷尉府院落中大树底下发呆,连周正之走近都没察觉。 “殿下在想何事啊?”周正之一说话把元睿吓了一跳。 元睿:“也没什么,最近变故颇多有些感触而已。仿佛无形中有双巨手总是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推,而我们不论如何努力就是无法改变那结局。先是于承烈叛乱,现在又是胡修德一案。” 周正之:“殿下千万别这么想,就拿此次胡修德一案来说好了,uu看书 ww.uukashu若没有殿下先后阻止胡渊杀人与了尘和尚闹事的话,只怕此刻洛阳城也已发生暴乱了,所以说人力还是可以改变局势的。” 元睿听完释怀了些:“也对,你说这大千世界真是什么人都有,同样是出家人,既有觉远大师般的得道高僧,也有了尘和尚般的莽夫。” 周正之:“确实,如今的出家人的确是参差不齐。” 正说话间衙役来报,太后差人询问案情。元睿二人一惊,莫非太后也等不及了。 府门外的何姑不待二人相迎已径自闯入,见到二人,劈头就问:“太后问二位大人,为何过了这么多日,还未抓到凶手?” 元睿等只得说些正在努力抓捕,相信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之类的话。 何姑自然不吃这一套:“听说你们还抓了凶手的父母,他们可有招供什么吗?” 周正之:“据臣判断,凶手父母对凶手行凶之事应不知情。” 何姑脸色一沉:“那凶手可能藏身的地点他们也不知情吗?” 这点元睿他们也早已考虑到,只不过那些地方都没有发现任何秦大牛的踪迹而已,只好如实作答。 何姑打断他们的话:“你们别说了,太后命我亲自审问犯人,带路吧!” 二人将何姑带至大牢后,何姑又回身朝他们道:“太后有令,命我单独审问犯人,你们先回避一下。” 待元睿二人带着一干狱吏离去,何姑来至秦志面前,从袖中掏出一块破布扔到地上:“你叫人带这个给我是什么意思?”正是秦志托人转交的那块画有三眼图案的布片。 第22章 夜狼 廷尉府大牢,秦志望着面无表情的何故哈哈大笑:“何姑您果然来了,小人的意思当然是要出狱了,不论最后抓不抓得到秦大牛,小人终究难逃被他牵连的命运。而且皇后现在恨小人入骨,这皇宫小人也是断不敢回去的了,还得有劳何姑帮忙寻个安身之所。” 何姑:“那我也要知道凭什么要帮你吧!” 秦志检起布片,指着上面的图案:“二十年前被朝廷剿灭的夜狼盟,其成员背上均有这三眼图案的刺青,这种事也只有你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才知道了。何姑您侍奉太后多年,不知太后有没有看过您的背呢?” 何姑咬牙一字一顿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秦志又是一阵大笑:“看来今天不讲个清楚是不行了。那好,何姑您就耐着性子听听小人我的故事吧。小人出生在偏远的深山里,往上数个十几代也没有一个当官的。像小人这种出身的人,本来是注定一辈子都只能和烈日黄土打交道的,可是老天待小人不薄,小人叔父当时在洛阳给一家妓院当护卫,便将还不懂事的小人也一起带到了洛阳。” 何姑:“扯那么多做什么,挑重点讲!” 秦志仍是按着他自己的节奏:“那种地方可不会讲什么忠孝节义,有的只是放纵、虚伪、寡廉鲜耻。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小孩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了。后来小人就因为强暴女子而被处以宫刑,进宫当了太监。” 何姑露出嘲弄的微笑:“这个惩罚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秦志嘴角微微上扬:“不过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以前小人在宫外时生性风流又没银子,慢慢地便养成了偷窥女人沐浴的习惯。后来虽说成了宦官,但这习惯竟像吃饭睡觉一般被保留了下来。” 何姑:“你……莫非你……?” 秦志:“何姑您可能认为后宫之中尽是太监宫女,加上您尊荣已毁才疏于防范。可小人这习惯就像是动物本能一般,是不会在意那么多的。况且小人也算得上阅女无数,其实除去何姑您的面容不论,您也算是个上品。” 何姑恼羞成怒:“闭嘴!你这无耻之徒!” 秦志:“大家彼此彼此,何姑您一个夜狼盟杀手混迹宫中几十年,不会只是想体验宫廷生活这么简单吧!您是为了报二十年前朝廷剿灭你们夜狼盟的仇也好,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也好,都与小人没有半点关系,小人只要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余生便知足了,至于您的秘密小人也会一直带到棺材里去。以太后对您的信任办成这点小事应该易如反掌吧!” 听到此处,何姑心中疑问已找到答案,再也不愿多看秦志一眼,丢下一句话:“等我的消息吧!”转身离开。 何姑走后,元睿也早早地回到长乐王府。孙倩见他回来有些惊讶:“睿哥今日回来地好早!” 元睿:“抓不到人,留在廷尉府也无事可做,还不如早些回来陪你。” 孙倩:“嘴巴真甜!不过今日还真是好事连连,不仅睿哥你回来地早,刚刚还收到了杨姐姐的来信。” 元睿:“哦?信中说什么了?” 孙倩:“都是些女儿家的琐事,不过信中倒是提到二哥接到朝廷任命后,收编了各路江湖势力,迅速拥兵上万,不仅击退来犯叛军还攻下了叛军占领的一个县作为据点。” 元睿:“你二哥在征战方面确有天赋,朝廷用他平叛算是用对了。” 正当元睿二人闲话家常之际,何姑则是心事重重地来至丹阳宫。 太后屏退旁人焦急问道:“怎么样?那奴才到底知道些什么?” 何姑:“不太妙,他见过奴婢背后刺青,知道奴婢曾是夜狼盟的人。” 太后咬牙:“那此人绝不能留!” 何姑:“太后放心,奴婢已在他牢房内撒上摄魂香,此香无色无味,死后也无中毒症状,唯一缺点就是见效慢,需连续吸上两到三天才会致命,不过用来对付他这种坐牢之人却是再好不过了。” 太后忧心道:“会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犯,死太多人容易惹人怀疑。” 何姑:“万幸秦志周边牢笼都无人犯关押,奴婢所撒摄魂香只够释放两三天,只要这两三天内附近牢笼继续空着便不会有问题。至于来往狱吏偶尔吸上一两口对身体不会有任何影响。” 太后赞许地微微点头,想想又道:“毛庆余等跟他关系密切之人也不能留,找个机会把他们都做掉!” 何姑领命而出。 长乐王府,一个身着华服之人不待通报直接跨门而入,护卫们也不敢阻拦,因为他们认得此人正是大魏皇帝元曜。 元曜边走边喊:“元睿!元睿!” 元睿闻声忙上前迎接:“怎敢劳烦皇兄亲自来找臣弟,有什么事您传臣弟进宫觐见就是了。” 元曜摇头道:“朕是偷偷溜出来的,太后又想撮合朕与那疯婆子,朕真是不胜其烦,那日你也见到那疯婆子砍人手指了,要是朕不离她远点,说不定哪天也被她砍了手指去。” 想起那晚的事,元睿仍是心有余悸,但嘴上却道:“也许皇后因为从小被人排挤,才会偶尔表现失常。” 元曜不想再与他讨论胡碧珠:“别说她了,你今天偷懒哦,朕去了廷尉府才发现你已回府,害朕白跑一趟。就罚你陪朕四处逛逛吧!” 元睿想了想:“听说四通市最近又来了好多胡商,带来许多新奇物件,不如咱们去见识见识?”元曜立即被勾起兴趣,拉着元睿就去牵马。 洛阳城南的四通市中设有专为各国归附之人居住的四夷馆,行商的西域胡人多住在这里,故洛阳三大市中,就数四通市中的胡人胡商最多,也是最热闹的一个。二人漫无目的地走在人流嘈杂的四通市中,忽然元曜停步不前,目光锁定在前方一个少女身上。那少女无论长相还是身材均无可挑剔,梨涡浅笑婀娜多姿。元曜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只想得到四个字──惊为天人!恍恍惚惚中,只见那少女正朝自己走来,不会这么巧吧,她也被朕吸引了?元曜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少女来至二人跟前,却朝元睿道:“长乐王殿下也会逛集市的吗?”语音轻柔,听在元曜耳中犹如天籁一般。 原来是元睿的熟人,元曜想到刚刚自己想入非非不禁双耳通红。元睿这才注意到那少女,原来是崔明友的妹妹崔佳人:“佳人!这么巧。我在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元曜。 元曜回过神来主动自我介绍道:“朕是元曜。”少女闻言大惊便要行礼,元曜忙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声张。 一番寒暄之后,崔佳人告别二人回崔府去了。元曜望着她的背影出了好一会神,喃喃道:“世间竟有如此清新脱俗之女子。” 元睿凑近元曜:“皇兄可知,此女子曾有机会成为皇兄的皇后。” 元曜不解:“此话怎讲?” 元睿:“她叫崔佳人,是太常崔玄之女,皇兄当初大肆选后,崔太常也曾送她应选,只是可惜,皇兄嫌他仪容不佳,落选了!” 元曜惊得嘴巴大张,半天都合不拢:“岂有此理!难道这些落选的理由都是以朕的名义发布的?” 元睿:“虽然大家都知实情到底如何,但毕竟这皇后是皇兄的皇后,uu看书 uuknshu 不以皇兄的名义难道以张公公李公公的名义?” 元曜闻言竟有些慌张起来:“那崔姑娘会不会误会?她不会以为朕嫌弃她吧?” 看着元曜患得患失的样子,元睿忍不住笑道:“好啦皇兄,改日臣弟找个机会把崔姑娘约出来,皇兄亲自向她解释清楚好吗?” 元曜:“那就拜托你了。”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元曜都处于神游状态,偶尔还自言自语:“佳人佳人,名如其人。”直至二人出了集市,元曜才如梦初醒般:“这么快就走遍整个四通市了?” 翌日,廷尉府大牢,一个狱吏正轮流给囚犯们送饭。轮到秦大牛父母时,远处传来另一狱吏催促的声音:“老张,好了没?周大人吩咐了,今天要把秦大牛的画像贴满洛阳城各大集市、里坊出入口,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那老张则极不耐烦地回应:“知道了,老黄你就别催了,你越催我越慢!”话虽这么说,老张还是加快了动作。没想到这老张还真有自知之明,人家一催他就乱,一个不小心饭菜撒了一地。老黄见状急忙过来帮忙收拾,顺手将手中的一堆画像放在旁边地上,不停地抱怨:“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现在这个样子又得多浪费好多时间了。” 牢笼内的秦父秦母则是无奈地看着满地饭菜,担心这两个狱吏会不会为了赶时间而把掉地上的饭菜直接捡起来再给他们吃。慢慢地,秦父目光由饭菜转移到地上的画像,眯着眼睛看了良久:“二位大人刚才不是说要贴的是我儿秦大牛的画像吗?那这画上面的又是谁?” 第23章 灭口 大堂中,周正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闲聊着:“日日困在这廷尉府,殿下想必闷得慌吧!” 元睿微笑着摇摇头:“还好,还好……” 周正之:“其实目前胡修德一案也没什么进展,我看殿下也不必一直呆在此间,一有秦大牛消息下官再立刻派人告知殿下如何?” 元睿心道这也不失一个好办法,正待答应,忽然廷尉府主簿聂真火急火燎地赶来禀告:“不,不,不好了!那秦大牛不是秦大牛!” 周正之怒喝:“好好说话!什么秦大牛不是秦大牛?” 聂真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秦大牛的父母看,看了通缉画像认出杀人的秦大牛不,不是真的秦大牛!而是,而是另有其人!” 周正之大惊:“还不快把人带来!” 秦父秦母很快便被带了上来,并排跪在下首,面前摊着“秦大牛”的通缉画像。周正之指着画像,一脸迫切:“你们可看清楚了,画中之人确实不是你们的儿子秦大牛吗?” 秦父的语气从未如此坚定:“确实不是大牛啊!大牛他眼睛小,脸方,鼻子塌,画上的人却眼睛大,脸圆,鼻子挺,肯定不是大牛!” 秦母也补充道:“大牛额头上还有颗痣呢,画上的人也没有!” 元睿凑近周正之小声道:“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这秦大牛半年前还是个本份的庄稼人,怎么可能半年后便成了暗杀高手?” 周正之也摇头叹息:“如今秦大牛父母这条线也断了,要捉拿凶手归案也就越发困难了。” 二人正暗自感伤,忽然老远又传来聂真那惊慌的声音:“殿下!大人!不,不好了!” 待他入内,周正之没好气地朝他吼道:“你又怎么了?” 聂真依然气喘吁吁:“秦公公,秦公公死了!” 晴天霹雳,元睿与周正之二人急忙赶至秦志牢笼,仔细查看了半晌,没有任何发现。银针测试也不是中毒,就连狱吏也没发现任何端倪,说秦志刚刚还好好地在吃饭,只是今天话稍稍少了点而已。 辛辛苦苦忙活多日,一觉醒来从头来过,元睿现在便是这种感觉。凶手不是真正的秦大牛,秦父秦母便没半点用处,再加上唯一有可能是共犯的秦志也一个招呼不打地便死了,莫非此案就到此为止了? 而元睿身后的狱吏穆水清此刻却是另一番心情,眼里看着躺在地上秦志的尸体,脑中浮现的却是四通市内毛庆余那从眼角缝隙中斜视自己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收到这种目光,穆水清肠子都悔青了,暗骂自己怎地会如此糊涂,相信秦志那死太监的鬼话,如今被人当弱智般对待也是活该。不过事已至此,就算硬撑也得将这场戏做完,决不能就此灰溜溜地离去,不然以后还怎么在这洛阳城混下去!重新理了理思路,穆水清强自镇定地对毛庆余道:“毛公公,你就算不相信小人,也该相信秦公公吧!你们可是至交啊……” 毛庆余赶忙伸手拦下穆水清后面的话:“打住打住!什么至交?本公公与那杀人犯可没半点关系!” 穆水清连连点头:“是!是!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不过秦公公说了,只要太后身边的何姑见了此物,便一定能明白他是被冤枉的!”见他仍不相信,猛一跺脚道,“小人平日里的确是游手好闲,可公公你想,就算小人再无聊,也不敢拿公公你来消遣啊!此物看似普通,却定是暗藏玄机,只不过小人肉眼凡胎没看出来,而公公你又不屑研究它罢了!”说着缓缓将布片塞入毛庆余掌中。 毛庆余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拎起布片,另一只手还捂着鼻子:“哎呦!你看看,这还是用血画的!一股腥味!”言罢兰花指点点穆水清,“若是何姑看过这玩意之后没有反应,到时有你好看的!”再无兴致逛市场,返身回宫去了。 这台词怎得如此熟悉,穆水清呆在原地,过了半晌方忆起这不就是自己当初甩给秦志的狠话嘛! 回到廷尉府大牢,穆水清心情差至极点,满腔的怒火就要按捺不住喷涌而出,自己虽只是个小小的狱吏,可每日里在人犯们面前那也是想打便打,想骂便骂,说一不二,称王称霸惯了的,何曾受过今日这等羞辱,被人当成傻子般对待。越想越气,冲进秦志牢笼中便要揍他:“你这上面没毛下面没球的老东西,竟敢如此玩弄老子,看老子今天不好好修理你!” 秦志一时搞不清楚状况:“等等等等……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穆水清没好气道:“还不是你那破布片!人家毛公公看后没有半丝反应,反将老子当成了失心疯!” 秦志闻言大喜:“大人找着毛公公了?” 穆水清:“废话!不然又怎会受这鸟气!” 秦志进一步追问:“毛公公答应送布了?” 穆水清:“答应是答应了,只是……” 秦志忽地一把搂住穆水清,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一口:“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反将穆水清搞得不知所措起来,甚至都忘了自己进来是要好好教训教训这老太监的,被一个太监搂着亲,恐怕不论放到哪个男人身上都会如穆水清一般懵住吧。 秦志兴奋地朝穆水清道:“小人在城南的宅邸此刻应该已被朝廷查封,不过不要紧,小人在城东的善新坊还有一处宅子,外间都不知道,里面藏着一些前朝有名的字画,其中更不乏像钟繇、王羲之、顾恺之等名家的大作,大人到了那里以后随便挑!待小人出去以后还有重谢!” “切!几幅字画又什么了不起的!”穆水清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然而,当他顺着秦志的指点,随手拎了两幅字画找了几个懂行的人问过之后,便再也不敢小看这些字画了。还真如秦志所言,自己辛辛苦苦干一辈子的俸禄,还不如这几张纸片值钱!真看不出来这死太监竟私藏了这许多宝贝! 俗话也说,拿人手短,自那以后穆水清对秦志的态度便完全变了,恭敬地简直就如同侍奉亲生父母一般,当然,在人前依旧是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欠揍德行。 连着过去了好几日,仍是没有半点动静,秦志与穆水清二人均显得有些着急,穆水清则更是去四通市寻了数次毛庆余,也皆是无果而返。 “公公,你那布片真的有用吗?”穆水清不无疑虑地问道。 秦志的语气已不如前几日那般笃定了:“照理说只要何姑看见那图案,不说放小人出去,起码也会来这里探视小人的……” “也许是毛公公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将东西给他吧,公公莫急!”穆水清安慰道。 “但愿吧!”秦志仍是难掩忧虑之色,“大人,若是小人遭遇不测,能否请大人帮小人一个忙……”秦志突然话锋一转,uu看书 uukanshu 将穆水清吓了一跳。 “呸!呸!呸!”穆水清忙打断秦志,“公公切莫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还是得要有信心!” 秦志点头:“小人只是说万一,大人可愿相助?” 穆水清:“拿了公公你这么多好处,若是能帮的话我一定帮!不过咱们丑话可得说在前头,若是要掉脑袋的忙,那我可宁愿将东西全部还给公公!” 秦志:“但愿是小人白担心了。”说着对着穆水清一通耳语。 随着秦志越讲越多,穆水清的脸色也越来越惊恐,最后倒抽一口凉气:“天呐!夜狼盟!公公你怎敢招惹这种人?” 秦志也甚是无奈:“若非万不得已,小人也不敢走这一步!若小人当真被她灭口的话,她也别想好过!”说至最后,已是咬牙切齿。 穆水清正想得入神,忽地被周正之推了一把:“去!找两个人来把尸体抬走!” 穆水清猛然惊觉,忙不迭地叫人去了。 夜已深,穆水清没有入眠,却在家中找了个铁盆,大把大把地往里烧着元宝,口中念念有词:“秦公公,你一路走好!我知你定是被人暗害,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一定替你完成!听说毛公公昨日也莫名其妙地死了,你在天之灵可得千万记得保佑他们别找到我这里来!” 隔了两日,穆水清越想越怕,终究还是找了个理由带着变卖字画得来的巨款回乡去了。不过他也不敢欺骗死者,临走之前还是将何姑是夜狼盟成员的秘密借着几个乞丐与小孩之口偷偷地散播了出去。 第24章 失信 元睿与周正之在洛阳城内愁眉不展,而千里之外刚刚被朝廷从叛军手中夺回十日的石城县内,也有一人甚为苦恼,他便是孙荣。在胡敦五十万大军损失殆尽的不利局面下,孙荣拼尽全力终于拿下这个据点,他的一万士卒也终于不用散落于怀坞四周了。形势如此有利,他本应开心才是,可自从那个胡敦军中的使者来了之后,他便再也笑不出来,取而代之的却是满心的忧虑与纠结,这个使者名叫胡进善,乃是胡敦长子。 原来当初胡敦意气风发地带领着他的五十万大军深入敌境,打算一举荡平叛军。可是废物终究是废物,做不了英雄,几场硬仗下来,手中的兵越打越少,现在更是与仅剩的一万人马被三万叛军围困于广武县城突不了围,万般无奈之下才派儿子胡进善跑出来向近日来异军突起的孙荣求救,希望与他内外夹击叛军。 巧的是对方统兵的将领也是很能勾起孙荣战斗欲望的原鹰扬镇将连大勇,只不过孙荣刚打完一场硬仗,军队尚未充分修整,若贸然投入另一场硬仗,他怕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见孙荣低头沉思,胡进善有些沉不住气,轻声唤道:“孙将军?” 孙荣应声抬头,给了他一个左右为难的表情,看得胡进善心中一阵发凉。果然沉吟片刻,孙荣开口说道:“少将军,你看孙某这里只有一万疲敝之士……” 胡进善不等他说完,赶忙接过话茬:“孙将军你过谦了,如今我大魏谁人不知孙将军你以一千草莽破七万叛军的传奇事迹。只要你孙将军出马,那连大勇算个屁!” 孙荣嘴角浮现出一丝洋洋自得的浅笑,虽说现在站在朝廷这边与叛军为敌,但有时他却不禁有些感激于承烈、连大勇等人,若非他们举兵造反,天下之人对他孙荣的印象便永远只是怀坞坞主孙泰的二弟,而不会像现在般甚至还带着些许崇拜地称他一声“孙将军”。 孙荣还沉浸在他那扶摇直上的优越感中,胡进善又趁热打铁道:“孙将军若此番能仗义援手,不仅是朝廷的大功臣,更是我父子的大恩人,以我胡氏在朝廷中的地位,将军未来的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孙荣果然动心,只是仍有些疑惑:“听闻肆州刺史曾长涛的官军也离此不远,人数不少于孙某且又休养多日士气旺盛,少将军何不向他求助?” 胡进善脸露不屑之色:“孙将军哪的话!曾长涛怎可与将军相提并论?”迟疑片刻又神秘兮兮的凑近孙荣耳朵,“而且我们怀疑朝廷中有内奸,他曾长涛是人是鬼如今还不知道,我父子岂可将性命交托于他手中?” 孙荣大惊:“少将军此话当真?” 胡进善缓缓点头:“我父子虽不如孙将军你这般神勇,可也并非草包吧?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败于叛军之手,将军难道不好奇吗?两军还未开战,叛军便预先在道旁伏击我军;加上前几日朝廷好不容易拨给我们的军粮又让叛军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劫了。难道他于承烈是神仙,能掐会算不成?” 孙荣心中暗骂,你们居然还有朝廷供应军粮,我孙荣却只能处处靠自己,朝廷还真是偏心!不过暗自抱怨之后,仍是被胡进善的消息惊得脊背发凉,若真有内奸,那以后的仗还怎么打? 见自己的题外话又一次将孙荣带入沉思,胡进善忙不迭地催促道:“孙将军考虑的如何?” 孙荣毕竟还未到头脑一热便拍板决定的地步,稳住胡进善道:“少将军稍候,容孙某再确认一下人马,看能调出多少士卒,再回复少将军可好?” 胡进善一脸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孙将军早去早回!” 安顿完胡进善,孙荣紧急召集手下各将领进行商议。待孙荣说明情况后,众人各抒己见,气氛热烈。 白桑:“胡敦是朝廷授命的征北大将军,拥有节制各路军队的权力,若不去救他日后怕是会遭他报复。” 孙威:“当下我军士气如虹,正是一鼓作气再立战功的良机!” 孙肇:“连大勇乃是杀害老坞主的真凶,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放过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意见竟相当一致都赞成出兵。说实话被胡进善三言两语一说,孙荣内心其实也想出战,只是担心士气低落才犹豫不决,现在看到一干手下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便放下心来:“既然兄弟们都欲一战,那我们这就商讨一下行军方案。”转头吩咐亲兵取地图来。 也许刚才场面太过嘈杂,孙秀一时插不进话,此时其他人都闭口不言,他终于抓到机会开口发表意见:“连大勇带兵多年,不是铁黎那种刀笔吏可比的,末将认为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要对付他还需慎重。” 孙荣闻言立马怒形于色:“既已定计,不利于士气的话不要讲!” 孙秀:“可是……” 孙荣不待他说完:“你这畏畏缩缩的个性和你爹简直一模一样,既然你如此害怕,此次出征你就不用去了,留守石城吧!” 当孙荣再次出现在胡进善跟前之时,胡进善紧张地心脏狂跳,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何?” 孙荣微笑着点点头:“请少将军先一步潜回广武,告知胡将军,孙某将在三日后赶到广武,届时我们两军内外夹击,先合力击溃城西叛军,然后再趁胜席卷整个战场,一举拿下连大勇!” 胡进善连连点头:“好!好!就这么办!孙将军当日举火为号,与求武合击铁黎,不若我们此番也这么办?” 孙荣暗骂一声蠢才:“少将军只要看见孙某攻城,出城助战便是,何需什么信号?” 胡进善尴尬地笑笑:“对的!对的!” 送走胡进善,孙荣便即着手安排进军事宜,此战孙荣虽只带了七千人马出战,却也是目前他能派出的最大极限了。除了孙秀,原怀坞各执事级将领尽皆参战,毕竟对手太强,孙荣也不敢托大。而胡进善那番朝廷出了内鬼的言论,也彻底打消了孙荣再联络其余朝廷军队一起行动的念头 一路奔袭,孙荣驻军于广武西南密林之中,以此为据点进行短暂的修整。此时距离约定之期尚有一日时间,照例孙朝宗对敌军进行了一番侦查。马蹄声响起,孙荣满怀期待地亲自迎了上去:“怎么样?形势如何?” 孙朝宗一脸兴奋:“亏得将军严令我等隐藏行踪,连大勇此时尚未发现我们,其主力都在城北的玉章门,明日我们突然袭击其城西驻军,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闻言一阵雀跃,仿佛已能看见连大勇那张因战败而失落扭曲的面孔。 有了孙朝宗带来的情报,孙荣翌日的战前动员也进行得异常慷慨激昂:“兄弟们!证明我等血性的时刻终于到了!血债必须血偿!怀坞的仇人,就算远遁天边,也必追杀到底!如今连大勇近在咫尺,我等绝不允许他见到明日的太阳!杀!”风云起战鼓擂,孙荣咆哮着领军冲向敌阵。 因不是主攻方向,广武城西围城的叛军除了几个站岗巡哨的士兵,大部分人都窝在帐中三三两两地围坐一块聊着天,u看书 .uunsu 吹着牛,忽地听见哨兵大喊:“敌袭!”紧接着便是震天的马蹄落地之声,忙抄起兵器出帐查看。只见前方密林之中如黑色海潮般涌出无数兵马,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席卷而来。 叛军堪堪摆好阵型,孙荣已经一马当先率军杀至。两军相撞,霎时间山河震颤,喊杀声与嘶吼声连成一片,血腥味与汗臭味混作一团。猝不及防之下,叛军的阵型瞬间便被冲乱。但连大勇不愧是带兵多年的老将,他的军队与铁黎所领的乌合之众简直是云泥之别,短暂的混乱之后,两翼迅速靠拢重组阵型,孙荣军竟没讨到多大便宜。虽然孙荣军人数与城西叛军相当,不过胜在个个斗志昂扬,在与叛军的交战中略占上风。现在这股叛军正全力与孙荣厮杀,只要胡敦从城内杀出,他们腹背受敌便只有死路一条,孙荣内心窃喜,暗道得计。 可从午时一直战至未时,胡敦仍未出现,孙荣这边的军心已经开始动摇,他本人则更是时不时地便抽空望一眼前方那紧闭的城门,焦躁不安。战至此时,连大勇也已渐渐缓过劲来,不断从四方抽调出兵力投入战场,孙荣这边则是渐感不支,败象初现。 孙肇不无担心地朝孙荣道:“将军,我们还是撤吧!再不撤便来不及了,末将来掩护大部撤退!” 孙荣犹是抱有一丝希望:“再等等!” 又战了一会,眼见叛军越来越多,再不撤退便真的要被围住了,孙威及时从后方找到孙荣:“将军!不好了!胡敦这厮趁连大勇被我们牵制住,带着他们的人从城东突围跑了!” 第25章 内鬼 “撤!”随着孙荣一声令下,大军放弃广武迅速回奔。连大勇自然不肯就此让他们在自己眼皮下溜走,亲自带军于后紧紧追击。孙荣军久战之下人困马乏,与追兵的距离也被越拉越近。忽然眼前出现一条山谷小道,只容数骑通过,来不及细想,孙荣拍马便飞奔进谷逃生。由于道路狭窄,不利于大部人马通行,待得殿后的孙肇部准备进谷时,连大勇也已追至谷口。 双方短兵相接,孙肇将一杠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几个叛军嚎叫着扑了上来,孙肇手臂往前一送,长枪直插入最前一个叛军眉心,从后脑破壁而出,带出成片的脑浆。身旁另一叛军还未反应过来,咽喉又被孙肇戳了个大窟窿。孙肇越战越勇,叛军靠近一个倒下一个,霎那间脚边便堆满了尸体。 见孙肇如天神下凡般万夫莫敌,叛军心胆俱寒,不敢上前,转而专挑他的部下们下手。转眼之间,部下们便已一个个地相继倒下,最后只剩孙肇一人,背靠谷口,四周则是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叛军。 摄于孙肇武力,叛军改变策略,不再蛮攻,而是缓缓后撤,远远地围住他准备放箭。这时连大勇忽地制止手下拔高声音喊道:“敬你是条好汉,把路让开,饶你不死!” 孙肇怒目圆睁,将枪柄重重朝地上一插,立于当地:“休想!” 追兵们见他凛然犹如战神,均不自觉地后退几步。连大勇则投来敬重的目光:“说得好!在下连大勇,敢问尊姓大名!” 孙肇:“孙!肇!” 连大勇点点头:“孙肇!连某记住了,能有你这般对手,连某甚感荣幸!”一声令下,叛军万箭齐发,立时便将孙肇射成了刺猬,只是尸体过了许久犹屹立不倒。直至身后传来连大勇的怒喝之声,士兵们才敢小心翼翼地靠近谷口,而此时自然也已追不上孙荣了。 一口气连奔了数个时辰,直至天色渐暗,确定连大勇没再追来,孙荣才敢下令安下营寨。未免引人注目,孙荣特意嘱咐全军不得竖立旗帜,更不得生火造饭,只能以干粮充饥。 不一会,从战场逃回来孙肇残部带回了孙肇的死讯。消息传开,一片哀伤愤恨之情顿时传遍全军。在怀坞中诸首脑中,孙肇也算得上是深得全坞上下敬重的人物,不仅能将各种繁琐的杂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更为难得的是上了战场也毫不逊色于其他执事,若说他文武兼备一点也不过分。孙荣本还指望着将他重点培养,使之成为自己的股肱腹心,而此刻却只能徒叹天妒英才,对胡氏父子则更是恨得牙根痒痒:“胡敦!胡进善!终有一日孙某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传令下去,大军休息一夜,明日一早拔营!”此战对孙荣打击太大,也许是自征战以来一直太过顺利,直至此刻他才体会到失败的滋味,竟原来是这种想都不愿想起的锥心之痛!他与他的一干部下都需要利用今夜好好地平复心情,不能为了这一时的得失而丧失斗志。 孙荣叫来孙朝宗:“今夜你辛苦一下,加派人手好生巡逻,若是惨败之后再被劫营,本将军担心我们的将士会从此对征战心生畏惧!” 孙朝宗:“将军便放心地交给末将吧!”领命而去。 果然没有辜负孙荣的期望,在孙朝宗的亲自统筹之下,没过多久,整座大营四周的角角落落便均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既便是路过一只老鼠,他孙朝宗都能立马知道。 正当他在自己营帐中来回踱着方步、伤感于孙肇的逝去之时,一个哨兵忽地掀帘而入:“报~,发现一个可疑人物!” 孙朝宗猛地惊觉:“在哪?” 哨兵将他带至营帐一角,果然外面一个黑衣人正探头探脑地朝内张望,鬼鬼祟祟,行迹甚是可疑。孙朝宗一挥手,四五个士卒迅速出击,手持利刃将那人团团围住。 正欲上前质问,那人却先开口道:“这里可是连将军的营寨?” 孙朝宗眼珠一转,连将军?莫非是连大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高声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显然有些着急,也不想想孙朝宗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快带我见连将军,我有重要物件需当面呈于连将军,若是耽搁了,怕不是你们能承担的起的!” 孙朝宗越发奇怪了,心道既然你自己认错了大营,那我便陪你玩一玩,看看你究竟搞什么名堂,低声招呼:“跟我来吧!” 一路上那人不停地抱怨:“我说你们偌大一座军营,怎么连根军旗也看不到,害我转悠了半天都不敢入营!” 孙朝宗笑而不语,歪打正着,想不到本来为了隐藏行踪的举动却引来这么一个糊涂鬼。 那人并未因孙朝宗不搭理他而闭上嘴巴,兀自在那喋喋不休:“听说你们正在围困广武城,怎么又将大营立得这么远?若非周围朝廷的军队都被你们扫平,我还真不敢就此进来!” 说话间孙朝宗已将来人带至孙荣大帐门口:“你先在外面等会,待我通报了连将军你再进来。” 听得孙朝宗求见,孙荣一颗心又猛地一下一下提至嗓子眼,莫不是连大勇真的又追了过来? 待他入内,孙荣忙问:“可是连大勇那边有什么动静?” 孙朝宗:“不是,末将刚刚抓到一个奸细。应是朝廷中暗通连大勇之人派来的!” 还真如胡进善所言,朝中出了内鬼,孙荣不由暗暗心惊,赶忙吩咐孙朝宗:“快将人带进来!” 孙朝宗却笑笑:“不忙!在那之前末将想请将军演一出戏。” 孙荣疑惑地看着孙朝宗。 孙朝宗:“说来也是好笑,这个奸细是个糊涂蛋,竟将我们与连大勇的军营搞错,说有重要东西呈于连将军,现在正在将军的帐外等着“连将军”你的接见呢!末将想是否委屈将军暂且扮一扮那连大勇,看他究竟会带来什么。” 孙荣微笑点头:“有点意思!” 片刻之后,孙朝宗将那人带入营中。还未等孙荣开口,那人便迫不及待地行礼作揖:“拜见连将军!小人奉李司农之命有重要物件转交将军,相信一定会对于公的大业大有裨益的!” 孙荣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李司农?不就是大司农李恢么!这李恢乃是有名的爱民如子的好官,在百姓中声望甚高,既使远在怀坞的孙荣等人,也常有耳闻。uu看书 ww.uukansu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暗通叛军,不能说不令人意外。心中虽万分震惊,脸上却挂出一丝微笑:“是吗?” 那人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帛递于孙荣:“将军看过便知了!” 展开绢帛,上面竟赫然画着朝廷在北方的兵力布防图,孙荣顿时惊得神色大变:“如此重要的情报是如何得来的?” 那人脸现得意之色:“将军莫非不知李司农的女婿乃是大将军府从事中郎汪举,若存心要窃取一些情报,总归是有办法的!” 孙荣此刻再不掩饰,脸色忽地下沉,拍案喝道:“将这奸细给本将军拿下!”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喝惊得浑身一颤,一头雾水地看着孙荣:“连将军这是何意?” 孙荣:“谁是连将军?本将军乃是大魏龙骧将军孙荣!” 待得浑身瘫软的奸细被士卒们押下之后,孙荣将孙朝宗唤入大帐,沉思片刻道:“你亲自去一趟洛阳,将此人送至……长乐王府,把这个图也交给长乐王殿下。”现在元睿的身份已不是秘密,孙朝宗与他也算是老相识,当即领命连夜而去。 由于胡敦的背信弃义,非但没能按计划内外夹击连大勇,还白白搭上孙肇一条命,甚至差点全军覆没,孙荣等再也不提进攻,天刚蒙蒙亮便匆匆拔营回石城而去。 大军行至半途,却遇见了正沿路寻找他们本应留在石城的再生。孙荣心道不妙,问道:“你不留在石城,跑来这做甚?” 再生:“石城出事了!孙秀、赵左车带着他们本部一千人马,趁夜掳走夫人回怀坞了!” 第26章 背叛 孙荣脑子嗡地一声放佛要炸裂似的,刚被盟军背叛完,又轮到部下背叛。不知孙秀此举究竟目的何在,忙又再问再生:“孙万年还在石城吗?”孙荣还是怀坞正南堂执事之时,孙万年便是正南堂的三席。后来因孙荣做了坞主,孙万年也升为正南堂副执事,与执事孙威及护卫队统领白桑三人可说是孙荣最信任的三个手下,此次被孙荣安排在石城与孙秀一同留守。 再生喝了一口孙荣递来的水:“幸亏万年将军稳住局势,不然石城就乱了!” 孙荣:“你即刻回去,告诉孙万年好好看着石城,我们去趟怀坞,用不了几天便回来!” 再生走后,孙荣随即率军折往怀坞。广武一战后,七千人马只剩五千,此时兵临怀坞,坞内则是孙秀的一千守军。五千对一千,孙荣不禁想起当日铁黎攻击怀坞时的情形,与今日一样,当时也是五千对一千,只不过那时孙荣是防,现在是攻。可虽然同样是以五千兵力攻城,铁黎当时拥有投石车、云梯等攻城器具,而孙荣有的只有五千步兵,形势又不可同日而语。 见孙荣兵临城下,孙秀押着杨兰出现在坞墙之上。孙荣拍马上前,朝上喊道:“孙秀,你这是何意?” 孙秀:“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于我,又是何意啊?” 孙荣:“大家都姓孙,是不是说你两句也不行?” 孙秀:“你杀我父之时,可曾想到他也姓孙?” 孙荣:“说吧,你想怎样?” 孙秀:“很简单,从今以后,你继续做你的朝廷将军,怀坞和我不再听你号令。尊夫人我会代为照顾,绝不动她分毫,你可放心!” 孙荣:“你太天真了,如今世道纷乱,你居然想抽身!就算我不找你麻烦,连大勇于承烈他们会放过你,放过怀坞吗?怀坞,只有在我的庇护下才能生存,至于你,我倒是可以既往不咎,找个地方隐居吧!” 孙秀:“如此说来就是谈不拢了?你有本事就来攻吧,只是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人质!” 孙荣胯下坐骑缓缓向前迈了几步,马上的孙荣紧锁双眉,眼望远方,似乎在作发言前的语言组织。而墙上的孙秀则是紧张地连吞口水,孙荣的心狠手辣他是见识过的,这样一个人肯为了杨兰放过自己和怀坞吗?他不敢确定。 就在二人各自想着心事之时,一直被二人忽视的杨兰忽然高声喊道:“将军莫要以妾为念,速速攻下怀坞消灭叛徒。妾来怀坞的几个月间虽说局势动荡不断,但这段时间却是妾几年来过得最安心快乐的日子,谢谢你!”说着挣脱孙秀,奋力跃下坞墙。事起突然,等孙秀和孙荣反应过来她要自尽之时,杨兰已经落下城楼香消玉殒了。孙荣怔怔地望着地上杨兰的尸身,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看着这个刚成为自己妻子没多久的女人。过了许久,孙荣抱起杨兰尸首上马而去。一股莫名的寒意袭遍孙秀全身,仿佛刚刚离去的不是孙荣,而是来自地狱的死神。 孙荣几次重要战役孙秀均有参加,对他的战法可说是相当熟悉,加上孙荣军刚打完败仗,士气低落,人马困乏,又无攻城器具,细思之下孙秀对于守住怀坞还是很有信心的。他将一千兵力平均分配于南边三门。由于怀坞地方不大,不论孙荣攻哪个门,其他二门驻军过来支援也极为方便,当日孙荣也是因为这个优势才得以挡住铁黎的进攻。 夜间,孙荣大帐中,杨兰的尸体停在一角未被下葬。参与议事的各将领看着杨兰的尸体触景伤情,个个义愤填膺,都抢着要当明日攻城的先锋替夫人报仇。而孙荣则是一言不发地对着怀坞地形图沉思,虽然他从小在怀坞长大,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在脑中呈现出来。诸将见孙荣不说话,也便默默地等在一旁,良久之后,孙荣目光离开地图,环顾众人:“诸位久等了,现在本将军说明一下此次作战方案……” 次日,孙秀立于坞墙之上,远远望见一队人马徐徐而来。对方行至中途突然停下,从阵中出来一将,朝坞墙上喊道:“孙秀,出来聊两句!” 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要劝降,孙秀有些奇怪:“我道是谁,原来是孙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聊的,孙荣的女人因我而死,我们之间唯有一战!” 孙贺:“将军是个明白人,两败俱伤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局。” 孙秀:“这些话是孙荣让你说的?你忘了徐执事是怎么死的了么?孙荣此人睚眦必报,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这孙贺曾是徐登手下的副执事,故孙秀提及徐登之死以提醒他。 孙贺迟疑片刻:“是!这些话是我个人的意思,不过将军迟早会想通的,他不是个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赔上所有本钱的人,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会说服将军与你和解。” 孙秀:“你觉得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吗?” 孙贺:“所以我才争取到这个先锋头阵的机会,我们一起做场戏,我假攻你假守,如此收兵之后我便可以继续劝说将军。况且以将军的见识,说不定我们戏还没演完,和解的使者就来了。” 虽说对此次守住怀坞颇有信心,但被孙荣这种人恨上就意味着以后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说不定哪天他又带大军杀来了,若能趁此次得到他不再来犯的承诺自然是最好了,孙秀不禁有些心动。不过他还不至于得意忘形,这孙贺该不会故意这么说降低他的戒心,然后来个假戏真做,一举攻克怀坞吧,于是警告孙贺:“真攻还是假攻你说了算,但是我的防守绝不会有半分松懈!” 孙贺归阵,假模假样地举兵进击。孙秀和赵左车则是警惕地注意着攻城军的一举一动,防止孙贺突然袭击。然而时间慢慢流逝,孙贺始终在远处摇旗呐喊没有靠近。赵左车突然疑惑地问孙秀道:“你说孙贺佯攻了这么久,孙荣难道看不出来?” 孙秀闻言立即惊觉不对劲,可是为时已晚,哨兵来报,孙荣与孙威等人带着两千精锐连夜翻越北边高山潜入怀坞,正朝这边杀来。 完了,孙秀长剑落地,跟着人也无力的瘫倒,幸好被一旁赵左车扶住,此刻他甚至不敢想象盛怒之下的孙荣会对他做出何种惩罚。 建坞百年以来,北边的高山一直是怀坞上下引以为傲的天然屏障,uu看书 wuukns.om 从未有人想过要从这里进攻,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从这里防御,想不到这最放心的地方今日竟成为致命的破绽。山高路险,孙荣等从昨夜便已开始登山,但饶是如此,若没有孙贺成功吸引住孙秀大半日的注意力,孙荣等也不会如此轻易地便攻入怀坞。 回到久违的怀坞,看着熟悉的景色,孙荣却没有心情怀旧,他的心中已被愤怒填满,只有鲜血才能令他平复。很快毫无斗志的孙秀等人即被押解至孙荣面前。孙荣也懒得兴师问罪,只是命人找来大量铁锯烧红,将孙秀、赵左车及其一千部下全部活活锯断首级。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大多数人人头都已落地,四肢仍在抽搐,场面太过酷烈令人不忍直视。 孙荣转头对身旁观刑的孙镇虎道:“三叔,往后怀坞就由你来守吧,交给其他人我果然还是不放心。不过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你的副执事孙标还得继续跟着本将军上阵杀敌。” 孙镇虎欣然领命:“将军放心,怀坞是我孙氏数代心血,有我在一天,便不容他有半分闪失!” 其实这孙镇虎跟着孙荣数月,好几次都命悬一线,对于征伐之事也着实是畏惧了,而且孙荣此次虐杀孙秀的手段更是令他心惊胆战,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落得一个跟孙秀一样的下场。现在孙荣让他留守怀坞可说正合他意。而孙荣也看出这点,他需要的是跟他一样不怕死、敢冒险的部下,似此畏首畏尾之徒他宁可不要,故借此机会将他丢在后方守护老巢,而孙镇虎胆小的个性也使得孙荣可以不用担心他会搞什么小动作,在外放手拼杀。 第27章 争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刻洛阳城中又现波澜。虽说胡修德一案的凶手尚未归案,但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月,除了当事的元睿胡渊等人,洛阳权贵们也渐渐地不再关注此案。一切趋于平静之际,忽然又自坊间传出流言,说太后身边的何姑其实是夜狼盟潜伏在朝廷的杀手,多年来一直伺机报复朝廷。流言越传越凶,有人还将她与胡修德一案联系起来,猜测秦大牛会不会也是夜狼盟杀手,胡修德正是因为知道他们的秘密而被灭口的,甚至还有人推断毛庆余也是夜狼盟的人,因身份暴露而被朝廷秘密处决。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弄得人心惶惶。 这日散朝之后,大将军胡深为此特意领着大司农李恢等一干大臣求见太后。太后本不欲接见他们,可这胡深平日里没什么主见,人云亦云,这次倒是相当坚决,带着众臣来了个长跪不起,一副为了社稷舍身取义的样子。最后还是太后作出妥协,命他一人代表众臣入内陈情。 胡深起身,在身后众臣期待的目光中步入丹阳宫。刚一进门,便遭到太后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想不到带头反对哀家的竟然是你!你也不想想,你这大将军的位子是怎么来的。怎么?如今羽翼已成,要来逼宫了不成?” 胡深吓得赶忙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姐姐,就是借给弟弟一百个胆子,弟弟也不敢逼宫啊!” 太后横眉怒目:“大将军所言若是公事,就不要为那姐弟之情所羁绊。所言若是私事,哀家今日可没那份闲情!” 胡深:“太后说得是,臣等只是不明,太后为何不下令彻查何姑以安众心?” 太后:“何姑跟了哀家多少年你最清楚。哀家与她之间,远非主仆之情那么简单。” 胡深:“现在外面都说修德之死与她有关,事关我们胡家……” 太后:“住嘴!难道你忘了何姑也是从胡家出来的,她怎会对胡家不利?” 胡深:“就是这样才可怕,姐姐……太后您想,若何姑真是夜狼盟的杀手,默默潜伏在我们身边这么多年,想想都令人寝食难安不是吗?” 太后:“二十年前哀家下令剿灭夜狼盟之时,何姑就已服侍哀家多年,她若真如你所言是夜狼盟的人,当年又怎会毫无作为?” 胡深:“也许她当年有特殊任务在身不便插手,或者她是后来才受夜狼盟的余孽蛊惑而加入他们呢。实情如何我们现在已不得而知,但好在夜狼盟成员背上均有一个三眼刺青,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太后:“哀家已查验过,她背上并无此种刺青。” 胡深:“既如此那何不公开让百官一验,以堵悠悠之口?” 太后拍案:“你要让哀家的人在太庭广众之下受辱于人吗?总之,哀家可以保证,何姑与修德一事无关,更不是什么夜狼盟的杀手,至于如何平息这场风波,便看你这大将军的能力了,哀家有些累了,你出去吧!” 胡深走后,太后内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明明已经把能想到跟秦志有关连之人都秘密杀了,夜狼盟的事还是被捅了出来,看来秦志也是早有准备,就算自己难逃一劫也要拉个垫背的。今天虽勉强压制住胡深,但不知这件事情会不会就此打住,还是把何姑叫来商议一下对策为妙,于是命人赶紧去传何姑。 不一会,传令的宫女神色慌张地回来:“太后不好了!何姑不见了,这是在她房内发现的。”说着呈上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八个字──奴婢安好,太后勿念。 然而何姑没想到的是,她的失踪并未平息纷纷的流言,在外人看来她此举就相当于畏罪潜逃,相信她夜狼盟身份的人也因此更多了。只不过现在权贵们更多的是抱着看客心态来议论此事,少了先前的惶惶不安。 另一边元睿收到孙朝宗的报信后二话不说便赶往廷尉府找周正之去了。一个月来的合作使他不自觉地养成了凡事找周正之商议的习惯,且不知为何,元睿隐隐觉得,胡修德一案可能也于此有关。也许是最近洛阳城中关于何姑身份的流言勾起了他记忆深处一些不愿想起的往事吧,元睿这几日总是心绪不宁,加之自己与李丽华的关系,若李恢真的牵扯进来,元睿简直无法想象今后将如何面对李丽华。 得知消息后,周正之在堂前来回地踱着步,手中还捏着那张布防图:“下官敬佩的人不多,李司农就是其中一个,真的很难想象他会通贼。” 元睿:“本王也不愿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周公觉得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 周正之沉思良久:“殿下可还记得,当初于承烈是以何种理由煽动军队造反的?殿下不是说当时旱情并非十分严重吗,为何李司农非要急着调粮赈灾?” 元睿脑中灵光一闪,虽然表面上看李恢绝不是这种人,但奇怪的是打一开始他内心并没有强烈怀疑这条消息真实性,原因便在此了。而且那日刚从鹰扬回来偶遇李恢之时,李恢望向他的眼神甚是惊异,当初也没太在意,此刻回想起来,不由得寒透全身直打冷战。 周正之继续问道:“那个传信之人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元睿:“未免他主子起疑,本王已将他放了,让他回复已顺利将图送至连大勇处,他没完成任务,回去也不敢说实话,只能照我们说的做。另外我已派人跟踪,以确认他是否回李府。” 周正之:“如此甚好!慎重起见,此事你我最好暂不上报,咱们暗中观察一段时间,看有没有发现。” 元睿:“对!万一冤枉了好人,你我便是大魏的罪人了。” “呃……”周正之欲言又止。 元睿:“周公可是担心本王碍于与李恢幼女的关系而影响断案?” 周正之长叹一声:“世事往往便是这样,总要逼人在情与理之间做个抉择,殿下是明白人,国法与私情,孰轻孰重,应该早已了然。只是话虽如此,真到了面对抉择的那一刻,仍是会令人痛澈心脾……” 元睿:“周公放心,本王知道该怎么做。” 转眼已是重阳佳节,为了转移权贵们的注意力,同时也营造一个昌盛祥和的氛围以安定人心,太后特意命人在华林园中收集了各式菊花,邀请洛阳城中的王侯公卿们携家眷前来赏菊。 自上次在四通市与崔佳人匆匆一面,元曜便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这次听说崔玄会带她一同前来,足足兴奋了好几天。不过也有令元曜意外的事,元睿居然找了个理由没来,平日里他对这类风雅之事可是最是积极了。为了这事,李丽华这一整日都意兴阑珊,还以为元睿是故意避她才不来的。 此次华林园中的菊花,纵然是角落里的一丛小雏菊,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才陈列出来的,此刻百花竞相怒放、争奇斗艳,加上贵妇少女们穿插其中,与鲜花交相辉映,更是给人一种如在仙境的感觉。 茫茫花海之中,元曜一眼便找到头插茱萸,一脸陶醉的崔佳人。佳人赏花,却不知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元曜轻轻来至崔佳人身旁,低声吟道:“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 崔佳人一惊,这才注意到元曜,忍不住接着吟道:“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陛下也喜欢陶潜的诗么?” 其实元曜是听元睿说起崔佳人对陶潜的咏菊之诗情有独钟才临时背了几首。好在前几日元睿因为迟迟没有兑现将崔佳人约出来的承诺,作为补偿向他透露了一些关于崔佳人平日的爱好习惯,不然要是崔佳人早几天这么问,只怕他连陶潜是古人还是今人都说不上来,此刻却一本正经道:“百花都爱争春,唯有菊花傲霜怒放,实是令人感佩!” 崔佳人:“所以菊花才被誉为花中君子,就如同陶潜一般,卓尔不群。” 二人越谈越投机,不觉忘了时间。忽然身旁响起一个语带嘲讽的声音:“陛下真是好兴致,不知是看花呢,还是看人?” 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uu看书 .uukanshu 回头见是胡碧珠,元曜轻声朝崔佳人道:“咱们换个地方赏菊!” 此举更是激怒了胡碧珠,上前一把折断他们面前的菊花:“只要美人在侧,有没有花对陛下来说又有何区别?” 崔佳人察觉到气氛不对,忙解释道:“您就是皇后吧,皇后您误会了,臣女与陛下只是凑巧闲聊了几句而已。” 胡碧珠根本不听她解释:“你是何身份?本宫与陛下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崔佳人尴尬地呆立一旁,想再解释又不被允许,只好告退而去。元曜此刻暗藏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指着胡碧珠骂道:“你这疯婆子,撒泼也不分个场合!” 胡碧珠:“我撒泼总好过陛下你与人野合!”说着又动手扯起园中其它菊花,“赏什么菊?都是借着赏菊的名头行污秽之事罢了!”手到之处,落下一地豆芽般的花瓣。 受邀的百官见皇帝皇后闹了起来,纷纷借故离去,除了元曜与胡碧珠,最后只剩下闻讯而来气得嘴角抽搐的太后及其随从,一场盛会就此不欢而散。太后命人制止胡碧珠:“哀家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个皇后?” 胡碧珠向来是谁的面子也不给,当即顶了回去:“太后若不满意,废了臣妾便是!” 太后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了半天,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元曜与一众宫女忙七手八脚地将太后扶往丹阳宫休息,而胡碧珠则仍是犟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她心中若上前帮手便意味着承认错误,而她没有做错。 第28章 流离 而就在同一天,洛阳东部的荥阳城中,因过节许多商铺都早早地关门打烊。城西一间小药铺内,掌柜匆匆打发掉最后一个前来抓药的客人后也闩上铺门离去。但见他圆脸大眼,鼻梁高挺,几缕长须随风飘逸,不像个生意人,倒显得有几分儒雅之气。 穿过人流拥挤的大街,掌柜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忽然,巷子两头出现三个蒙面之人,当先一人二话不说抡起长刀便朝那掌柜照头砍去。 想不到掌柜武功也不弱,眼神瞬间充满杀气,从容避开刀锋,质问来人:“你们是何人?” 蒙面人冷冷回道:“大司农要见你的人头。”说话间连劈两刀,刀刀指向掌柜要害。 掌柜一边闪避一边恨恨言道:“好个李恢,过河拆桥,我乃于公亲自差遣而来,杀了我他如何向于公解释?” “少废话!”蒙面人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长刀收招之际便以匕首防御,长短互补,招式凌厉,完全将掌柜压着打。 掌柜则是不住地腾挪闪躲,再也无暇分心说话。苦于没有武器在手,几招下来已是险象环生,满头大汗。此刻被蒙面人逼至墙角,眼见他又是当胸一刀,避无可避之际,掌柜猛地抬起右臂,从袖中射出一支铁针,直插蒙面人胸口。 然而铁针并未如预料中的透胸而入,反而掉落在地。掌柜惊愕之际,蒙面人迅速反转刀身,刀背击颈,将他打晕。“生死关头,到底还是使出拿手绝活了!幸好提前穿了软甲,如此近的距离发针,还真的来不及应对。”蒙面人捡起地上铁针道。 一旁观战的两个蒙面人也近前一把扯下掌柜胡子:“果然是秦大牛!” 蒙面人摘下黑布,露出各自真面目,分别是花子都、元睿、周正之三人。原来数日前,元睿他们终于发现李恢秘密派人来这药铺,而药铺掌柜的长相居然与秦大牛有几分相似。为了试探真相,三人故意假扮李恢派来的杀手要杀他灭口,危难之际秦大牛果然使出铁针暗器。元睿等终于松一口气,时隔多日,案情终于告一段落,凶手归案,而且方才言谈之间也已证明李恢确与此案有关,可以安排抓人了。 国都洛阳,丹阳宫,躺在床上的太后微微睁开双眼,见元曜在一旁焦急地来回走动,轻声唤道:“曜儿。” 元曜惊喜地抓住太后双手:“太好了,母后您终于醒了,听宫女说您最近好几次无故晕倒,儿臣真担心,担心……” 看着元曜眼中激动的泪水,太后心中百感交集:“曜儿,母后知道你心里委屈……” 元曜:“别说这个了,母后您好好休息,最近发生太多事情,母后您太累了!” 太后:“母后也没想到这胡碧珠竟如此不通情理,亏你舅舅胡默还说她端庄典雅,哼!” 元曜:“其实母后不必如此,儿臣体内也有一半胡氏血统,一定会善待胡氏的。” 太后微微一笑:“有你这句话母后便放心了,那崔家丫头曜儿若是喜欢,不若就此将他纳入后宫吧!皇后此人虽行为偏激,但若曜儿你能对她敞开心扉,想她也不至于变成今日这样。” 元曜:“母后放心,儿臣答应母后,今后一定不会为难皇后。母后为胡氏一门操碎心,外间居然还中伤母后包庇何姑对胡氏下手,真是黑白不分!” 太后:“莫说他们,恐怕就连曜儿你也甚为困惑吧?” 元曜:“母后念及旧情,儿臣明白。” 太后喃喃道:“没有何姑便没有今日的母后,她真是傻,怕连累母后一个人躲了起来,难道我们之间还计较这些吗?”顿了顿,仿佛终于下了某种决心似的,“有些陈年往事在母后心中藏了整整三十五年,也是时候将它们翻出来晒一晒了。三十五年前……”太后目光凝视着窗台,仿佛透过那扇小窗,能看见三十五年前那个正值豆蔻年华的自己正一脸惊恐地迷失在人山人海的元宵灯会上。 当年的胡太后自然不像如今权倾天下,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临泾县丞的女儿,周围的人也不称她太后,而是叫她的名字──胡盈。就在几天之前,朝廷攻破凉国都城姑臧,消息传来举国欢腾,从此大漠以南大江以北的所有土地都将在大魏的统治之下。凉国大将韩行健困守姑臧孤城十余年,被凉国军民视为抗魏英雄,朝廷始终对他无可奈何。此次也不知为何,居然一战破城,着实令大魏军民振奋了一把。为了庆祝这久违的胜利,泾州城今年的元宵灯会办得异常热闹,百姓们的兴致也十分高涨。 临泾县丞胡琰带着女儿胡盈、儿子胡深、胡渊也加入狂欢的人潮之中,当时的胡盈刚刚年满十三,两个弟弟胡深与胡渊则分别是七岁和四岁,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看着街上形态各异的彩灯,三个小家伙不时发出一阵阵的惊呼。 “爹爹!为何今年的灯会这么热闹啊?”胡盈望着摩肩接踵的人流好奇地问道。 身为大魏的基层官吏,胡琰难掩自豪之情:“那是因为我大魏终于一统江北,陛下与百姓们心里高兴,这灯会自然就热闹了!” “哇,好大的鱼!”坐在胡琰脖子上的胡渊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人群叫道,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胡盈与胡深闻言立即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越过人群看个究竟,无奈人又矮围观的人又多,即使跳起来也看不到半点鱼的影子。 “爹爹,我进去看看!”胡盈兴奋地朝胡琰道。 “别呆太久,我们在这里等你。”胡琰嘱咐道。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胡深嚷着也要跟去,却被胡琰一把抓住:“你就别凑那个热闹了,乖乖呆在爹身边等姐姐回来。” 胡盈蹦蹦跳跳地钻进人群,果然看见好大一个鱼形灯笼,不仅制作精美,更神奇的是鱼尾还会左右摆动,难怪围观的人如此之多。 忽然,不远处又出现一个龙形灯笼,龙身蜿蜒盘旋,足有二十几节之多,每节颜色各不相同。胡盈的注意力立刻被它吸引了过去,不自觉得跑到跟前细细欣赏。 如此换了四五个地方之后,胡盈猛然惊觉自己已经找不到父亲和弟弟了……“爹爹!爹爹!”胡盈绝望地呼喊声瞬间被淹没在嘈杂的人流中。 过了许久,遍寻无果的胡盈蹲在角落里抽泣。这时过来一个中年妇女,蹲下身来关切地问她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胡盈低声答道:“胡盈。” 中年妇女闻言喜出望外:“刚刚在隔街我看见一个人‘盈儿~盈儿~’地叫,是不是找你啊?” 胡盈激动地弹起身子,擦擦鼻涕:“一定是我爹在找我,大婶你在哪遇见他的?” 中年妇女想了想:“哎呀,这路有点复杂,uu看书ww.uuknshu我怕说了你记不住,要不大婶带你去吧!” 胡盈用力点点头:“谢谢大婶,咱们快点去吧,晚了我怕我爹又走远了。” 中年妇女带着胡盈穿街过巷,越走越偏僻,行人也越来越少。胡盈感觉不对劲,问道:“大婶,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呀?要不我还是回刚才那里等我爹来找我吧。” 中年妇女指着远方:“没走错没走错,你仔细看看,那人是不是你爹?” 正当胡盈聚精会神凝视远方之时,黑暗中忽然窜出一个男子,与中年妇女二人一个架头一个架脚,熟练地将胡盈搬至巷旁一间屋子中。 二人迅速地将胡盈反绑双手,嘴里塞上布团扔在一角。胡盈慌乱地四处张望,这才发现身旁还蹲着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跟她一样被吓得不知所措,拼命“吚吚哑哑”地试图发出点声音。 那男子显然有些兴奋,喜眉笑眼道:“今天真是大丰收啊,感谢朝廷打了胜仗,灯会如此热闹,让我们一晚上就抓了两个!” 妇人一脸鄙夷:“瞧你那点出息,抓到两个小丫头就开心成这样,嘴巴都咧到耳朵那了。” 男子嘿嘿两声掩饰尴尬:“是是,您是见过世面的,跟我自然不一样。我明日一早便去找醉春楼的楚妈妈,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妇人闻言拎着他耳朵骂道:“你是不是傻?她们都是泾州本地人,怎么能卖给醉春楼?万一被她们家里人找到了,以后谁还会关照我们的生意?要卖当然卖远一点啦,这样好了,我在雍州也认识几个妈妈,咱们明日便动身去雍州!” 第29章 巢穴 次日天还没亮,两个小姑娘即被扔进一驾马车车厢中。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骏马嘶鸣之声,马车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当雄鸡破晓城门大开之时,早就侯在一旁的两个人贩子便急不可待地驾着马车穿过城门,驶离了泾州城。 凭着车厢的颠簸程度,胡盈二人能清楚感受到马车所行路线越来越偏僻。也许是手被绑得太紧,与胡盈一起被抓的小姑娘双手痛苦地挣扎着。看着她不停扭动的手掌,胡盈忽然灵机一动,一点一点地转动身体,最终停在与那姑娘背靠背坐着的姿势。一摸到那姑娘的双手,胡盈立即凭借仅能活动的手腕上下摸索着找到绳结一点一点地解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姑娘双手的绳索终于被胡盈解开。恢复自由的小姑娘又悄悄地松开了胡盈的束缚。不过由于马车速度太快,两个小姑娘谁也不敢跳车,但二人心里均清楚,若继续呆在车内的话只会更危险,随时都有被两个人贩子发现的可能。 这时对面过来两个骑马剑客,马车在与他们交错时稍稍放慢了速度。胡盈抓住时机,鼓足勇气跃出马车,落地之后咕噜噜地滚出老远。那两个剑客中为首那人瞥了一眼胡盈,忽然如饿死鬼看到鸡腿般目露精光,跃下马背,照着胡盈的脑袋、肩膀、手臂便是一通乱摸。 这边胡盈还未从落地的疼痛中缓过劲来,那边人贩子们就已发现胡盈他们准备逃跑并急忙采取了相应措施。男子迅速钻进车厢控制住还没来得及逃的另一小姑娘,妇女则跳下车去抓胡盈。 妇女人贩迅速靠近,可那剑客仿佛没看见她一般,仍在胡盈全身上下摸索着。妇女人贩阴沉着脸,扯扯剑客衣角:“麻烦让让!” 剑客仍是对她不理不睬。妇女忍无可忍,破口大骂:“别以为你拿把破剑就是大侠了!老娘可不怕你,快把人给老娘放开!” 白光一闪,剑客长剑归鞘,妇女人贩已然身首异处。鲜血溅了胡盈一脸,吓得她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发抖。 另一人贩见势不妙,一抽马鞭便要逃离。可鞭子还未落到马屁股上,就被不知怎么过来的剑客一把抓住。人贩战战兢兢地求饶:“大,大侠饶……”一个“命”字还未出口,就被剑客一剑自嘴中插入,穿出后脑。车上的小姑娘则是睁大双眼看着剑客,一动也不敢动,眼神之中充满惊恐。剑客上下打量了她两眼,随后一剑刺入她的心窝。 剑客回到被吓得早已忘了逃跑的胡盈身旁,随便找了块布蒙住她的双眼,然后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她一把拎起放到马背上,与同伴扬尘而去,任由那血淋淋的三具尸体留在路中央。 伴着呼呼风声,两个剑客的对话也被胡盈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那同伴不解问道:“申护法是要把这小孩也带回夜狼峰?” 那被称为申护法的剑客解释道:“樊杰你还是缺少历练,看不出来这小孩骨骼清奇,是个万里挑一的练武奇才?” “是吗?还真没看出来。”樊杰心中颇为不以为然,在讲故事吗?路边随便碰到个小孩便是练武奇才? 申护法:“我已上上下下仔细检查过,绝不会错。何瞳那贱人处处压我一筹,此次朝廷指定的刺杀行动盟主又单单交与她,实是可恨!如今在收徒一事上她终于要败于我手了,哈哈!” 樊杰:“若真是如此就太好了,我们也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仗着自己是最受盟主器重的护法,总是是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 此后连着几天,胡盈吃饭睡觉都被蒙着双眼。忽然有一天,眼上的黑布忽然被拿掉,突如其来的日光照得她眼睛都睁不开。适应了好一会,胡盈才看清自己正身处一座高插入云的大山山脚。那申护法忽地将胡盈夹在腋下,一提气,如履平地般地便向山顶窜去。 到了山顶,顿觉若然开朗,但见土地平旷、阡陌纵横,道路两旁房舍鳞次栉比,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夜狼峰?听名字还以为是个很阴森的地方,想不到倒像个世外桃源,胡盈不禁有些意外。 申护法与樊杰带着胡盈来至最大最气派的一座宅院前,正好门内两人拖着一具少年的尸体出来。“怎么?又想逃跑了?”樊杰问道。 “是啊,这个月都第三次了,盟主一怒之下便杀了他,也不想想夜狼峰是那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便宜那群野狼了,又有人肉吃咯!”其中一人答道。 此地便是令江湖人士谈之色变夜狼盟老巢夜狼峰,而眼前这个宅院则是盟主姚文胜的居所。夜狼盟是个杀手组织,只要给的价钱合理,就能帮你杀掉任何想杀之人。江湖各大名门正派多少年来一直欲除之而后快,可始终未能如愿。他们又哪里知道,臭名昭彰的夜狼盟背后却有朝廷撑腰,而条件便是必须帮朝廷除去那些无法用正当理由除去之人。故在名门正派的围追堵截之下,夜狼盟每每都能化险为夷。只不过像它这种名声极差的组织朝廷表面上是绝不会承认与他们有任何瓜葛的。 进入大堂,只见内里富丽堂皇,当中立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五官十分精致,胡盈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申护法刚跨入大堂便开口道:“启禀盟主,天龙帮帮主燕常已被属下刺杀,二当家段九天顺利接任帮主之位!”想不到盟主竟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子,胡盈暗暗吃惊。 “干得好!段九天此次出五倍价钱买燕常人头,刺杀行动不容有失,也只有交给申护法你才能令本座才放心了!”声音浑厚,不似女子发出。胡盈循声看去,这才发现那女子对面还坐着一个男子,只是他身材还没胡盈高,又是坐着,胡盈刚才竟没注意到他。此人即是夜狼盟盟主姚文胜,虽说武功独步江湖难逢敌手,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本人却是个身长不足五尺的侏儒。 申护法:“谢盟主赏识,自百年前一代大侠燕平创立天龙帮以来,帮主之位便一直只在燕家后人之间传递,此番为了帮段九天顺利夺位,属下实是费了不少周章,多杀了好几个反对之人!” 姚文胜眼中精芒一闪:“那多杀之人,段九天可曾付钱?” 申护法:“这个自然!不过属下此番下山,还有一个意外发现,还未来得及禀明盟主。” 姚文胜:“哦?” 申护法一把扯过胡盈:“就是这个小孩,属下行走江湖多年,从未遇见如此资质优异的小孩,故斗胆请盟主允许属下亲自培养这个小孩。” 姚文胜:“可以。” 申护法大喜:“谢盟主!” 姚文胜:“先别谢得太早,申护法莫不是忘了要想成为夜狼盟一员,光有资质可不够,等她通过了狼宫试炼再谢也不迟。” 申护法:“这个当然!当然!不过属下急着赶路,已整整一天一夜没给这小孩进食了,且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可否容她吃点东西明日再进行试炼?” 一旁女子此时突然冷冷插嘴:“盟主你就答应申百岳吧!听说他当年过这狼宫足足花了三日时间,想必他是担心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好苗子饿死在里面吧!” 申百岳脸上顿时青一阵紫一阵:“何瞳!,你别得意地太早,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哭!” 何瞳:“那我倒很期待那一天早日到来,因为我从来就没哭过,哈哈。” 姚文胜制止住二人:“你们两个要不要每次一见面便吵架啊,申护法,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即刻带这小孩入狼宫吧!” 申百岳无奈领命。 一直默不作声的胡盈此时却忽然大声说道:“我不要去什么试炼,更不要加入你们什么夜狼盟,我要回家!” 何瞳冷冷道:“方才那具尸体想必你也看见了,uu看书 .uknshu要想回家只有先变成尸体,你确定吗?” 胡盈怒目瞪了何瞳一眼,再不说话。 说是狼宫,其实就是一个大型迷宫,里面莫说是狼,连只老鼠也找不到。几人来至迷宫前,放眼望去,尽是四五人高的石墙,看不到边。申百岳将胡盈带进入口,抛下一句“不想饿死的话就早些出来。”即离开迷宫,守卫们紧跟着便关上了门。 “一群疯子!”胡盈低声咒骂道,只是骂归骂,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乖乖配合之外别无他途。凭借着先前匆匆一瞥,胡盈知道这个迷宫的规模远超她的想象,必须在路口留下点东西做记号,不然迷了路就真的走不出来了。 由于已整整一天粒米未进,胡盈此刻肚子早已耐不住寂寞,咕咕直叫。撕下袖口一块布片压在石头下后,即匆匆拐进了迷宫深处。除了饥饿的折磨,墙脚时不时出现的人骨也常常将胡盈惊得一身冷汗。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衣服也越撕越少,这么下去再走几个路口她就要裸奔了。 与死亡相比,其他任何恐惧都不算什么,刚入迷宫时还将胡盈吓得半死的人骨,现在已成为她标记方向的道具。 太阳渐渐西斜,胡盈仍是毫无头绪。忽然,前面路口一块石头引起了她的注意,从摆放的位置看有点像是自己放的,看来又白走了一段路,一路走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可待走近一看,胡盈仍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石头下压着一块袖口的布料,正是自己做的第一个标记。 第30章 善念 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胡盈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莫非自己也将成为这无数白骨中的一员,为下一个闯迷宫之人提供道具?而且天色渐暗,入夜之后要找出口就更难了。胡盈抬头望着石墙,这一堵墙仿佛就是一条生与死的交界线,她甚至能听见墙外守卫的说话声,可就是没办法走出去。 胡盈已没有信心继续出发寻找出口,就这么靠着墙根仰望天空。与家人的一幕幕场景不停地浮现在脑海中,既有一家人围坐在院子中月下共话的温馨时光,也有与弟弟翻墙溜出去玩而被爹爹追得四处逃窜的惊险时刻。想起这些过往种种,无论是开心抑或难过,都是那么地令人心弛神往,胡盈嘴角不禁浮起一丝浅笑。 翻墙……胡盈精神一振,整个人瞬间从地上弹起:“我怎么这么笨,只要能出去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找出口,我可以翻墙啊!” 当狼宫守卫将满脸泥土的胡盈带至姚文胜等人面前时,一众人等惊得目瞪口呆,因为从未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出狼宫。姚文胜猛地站起身来:“你是如何出来的?” 虽然姚文胜由坐姿换成站姿,胡盈仍是低头俯视着这个身高不足的夜狼盟主:“你们可没说不能翻墙啊,只要出来不就行了,你管我用的什么法子。” 姚文胜咧着嘴笑道:“好!好!资质高又懂变通,确实是个好苗子!申护法,你便好好培养她吧!” 申百岳忙不迭地答应,眼角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何瞳,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说:“看吧,终于有件事情胜过你了!” 而何瞳只是回了一个轻蔑的冷笑。 接下来的日子胡盈跟着申百岳不是剖开兔子看内脏,就是辨认一些毒花毒草。而申百岳性格残暴,稍不如意即拳脚相加,胡盈深知逃跑无望,唯有默默忍耐。 这一日,申百岳又抓了一只兔子过来,胡盈不忍见它被开膛破肚,赶紧闭上眼睛。不料申百岳却将匕首递于胡盈:“你来动手,记住一击毙命!” 胡盈颤抖着接过刀,一会指着兔子咽喉,一会对着它的心脏,一会又瞄着它的脑袋,可始终就是下不了手。一旁申百岳看得火冒三丈,一脚将她踹飞:“连个兔子都不敢杀,将来如何杀人?” 胡盈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情绪,慢慢爬起身,走近兔子,对准它的心脏,闭着眼睛一刀插下。兔子中刀后却没有立即毙命,后脚用力一瞪,跳出老远,带着匕首疯狂乱窜,留下满地的血迹。 “没用的东西!”申百岳恨恨骂道,“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长记性了。” 随后申百岳便命人将胡盈绑在门前一根柱子上,并扬言要饿足她三天三夜。这些日子以来,胡盈也习惯了各种体罚,起初也不太当回事。可她还是低估了饥饿的杀伤力,捱至最后一天时浑身上下已没有一丝力气,若不是身体被绑在柱子上,整个人早已倒地不起了。 饥饿加上疲惫,胡盈渐渐睡去。不知什么时候,当她睁开双眼,何瞳一双大眼睛忽地映入眼帘,将她吓得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了许多。“你在看什么?”胡盈心有余悸地问道。 何瞳:“听说申百岳捡来的旷世奇才居然连只兔子都杀不死,觉得好奇便过来看看,怎么?不能看?” 胡盈:“现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何瞳:“我若是不走又如何?” 胡盈:“滚……” 正说话间,何瞳却将一个馒头塞进胡盈嘴中:“连骂人都这么没气势,真是丢人!”说完摇着头缓缓离去。 胡盈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目光中尽是疑惑。真是个奇怪的人,但不论她动机如何,送上门的馒头总没理由不吃吧,胡盈一边咽着馒头一边想道。 次日天刚蒙蒙亮,胡盈早早地来至何瞳居所,想找个机会当面向她道谢。然见她门前一直游荡着两个手下,胡盈也便在附近一直徘徊,过了许久也未能如愿近前。 “呦!这不是申护法养的小宠物吗?怎的跑到我们何护法这边来了?该不会是想使坏吧?”胡盈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我……我……”胡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禁结巴起来。 “吞吞吐吐!肯定不怀好意!扁她!”其中一人一声招呼,二人不由分说便对着胡盈一通拳脚。夜狼盟中因申百岳与何瞳互看对方不顺眼,导致帮众们也分成两派,瞒着姚文胜等人,打架斗殴之事时有发生。不论胡盈自己作何想法,她被申百岳带上夜狼峰乃是不争的事实,只要人还在夜狼峰一天,便脱不了申百岳一党的帽子。 “什么练武奇才?依我看就是脓包一个!”二人边打边调侃道。 不知从何时起,何瞳已自房中出来,也不阻止那二人,甚至还颇有兴致欣赏着三人互斗。 胡盈以一敌二,完全不是对手,不一会便已浑身淤伤,而那两人仿佛私斗经验甚是丰富,专挑胡盈身上被衣物遮住的地方下手,至于脸鼻则是完好如初,看不出一点痕迹。“咚!”,又是一拳落在身上,胡盈正待反击,忽地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那二人兀自不肯罢休,还欲再打,何瞳突然一个飞身插入三人中间,一脚将二人踹飞:“差不多就得了,把人打死了看盟主不剥了你们的皮!” 二人连忙认错,唯唯诺诺地离开了。 何瞳拉起倒在地上的胡盈:“你有痼疾?” 胡盈:“没有,可能是前几天受罚的缘故吧,体力尚未完全恢复。” 何瞳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我此番下山遇见一个身染重疾的孩子,还以为你与他一样……” 胡盈本还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可过了许久仍不见她有开口的意思,想是其中有些她不愿提及的事情吧。二人尴尬地沉默许久,胡盈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谢……谢谢你!” “哈?”何瞳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谢我?” 胡盈:“是啊!昨日你赠我馒头,今日又帮我解围,不该谢么?” 何瞳嘿嘿一笑:“我那只是一时兴起,做不得数,你不必放在心上,说不定哪天我又一时兴起,要了你的小命也未可知。既然你没什么别的事,就早些回去吧!让申百岳知道你到我这里来,又不知道会如何惩罚你了。”言罢转身离去。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胡盈忽地高声喊道:“你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不敢承认?” “夜狼盟没有好人!”何瞳人已走远,只剩下这冷冰冰的七个字回荡在胡盈耳旁。 此后可一连几天胡盈都没见到过何瞳,还以为她又被派出去执行什么暗杀任务了。可后来才知道,那日她们分离之后,何瞳即被姚文胜叫至他那大宅之中,从此便彻底改变了这个夜狼盟护法的人生走向。 胡盈没有想到,何瞳自己更是始料未及,当被姚文胜唤进大宅时,什么也没想便去了。刚一进门,姚文胜便迫不及待地谴走所有下人并闩上了房门。何瞳不解地问道:“盟主这是何意?” 姚文胜沉吟片刻,反问道:“何护法觉得本座待你如何?” 何瞳:“盟主对属下关照有加,属下万分感激。” 姚文胜:“既是如此,何护法为何要令本座难做?” 何瞳:“属下不解?” 姚文胜:“此次任务,朝廷明确表示目标满门老小一个不留,而你却放跑了他的儿子,万一被朝廷知道,你让本座如何交代?” 何瞳的脸色霎那间变得异常苍白,目标的儿子刚满六岁,自己一念之仁放他一条生路,本想着自己已然杀尽目标一门老小五六十口,漏杀一个小孩别人也不会发现,想不到最终还是被姚文胜知道了。 姚文胜见她愣在当地,继续道:“你也知道,三大护法之中,鲁笙道人醉心左道方术,难免荒废武功;申百岳过于争强好胜,容易失去冷静,唯有你最得本座的器重。本来按照规矩,任务失败还隐瞒不报可是死罪,不过好在那小孩也是个病秧子,uu看书 .uukashu.co 就算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只要本座不说,此事也便到此为止了。” 何瞳惊魂未定:“属下谢盟主不杀之恩!” “先别谢太早!”姚文胜仿佛特别喜欢说这句话,“本座替你隐瞒此事,你是否也该对本座有所回报?” 何瞳:“盟主想属下如何回报?” 姚文胜后退几步,仰头望着何瞳傲人的双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懂的。”想是距离太近的话,以姚文胜的高度要抬头看那部位脖子太酸,所以才后退几步使头不至于抬那么高吧。 因这姚文胜是侏儒的关系,即使之前不经意间摸过几次自己的手,何瞳也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现在看着他那渴望的眼神,何瞳不禁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可姚文胜人虽矮小,武功却高出她何瞳许多,反抗也是无济于事。难道就任由这只猴子糟蹋自己吗,何瞳绝不甘心。 何瞳咬咬牙,心中已做出抉择。朝姚文胜道:“属下刚刚练完剑一身汗臭,可否容属下沐浴之后再来服侍盟主?” 姚文胜咧嘴笑道:“好!好!你愿意配合那是最好,若是本座用强的话就少了许多乐趣了。” 何瞳缓缓步入内堂,不过隔了一小会便即出来。姚文胜正奇怪怎的如此快即沐浴结束,骤然抬头,只见何瞳脸上横七竖八地划满了刀口,全身上下皆被鲜血染红,满脑地淫念顿时转化为熊熊怒火,跳起身扇了何瞳一个耳光:“不识抬举的贱人!你想死,本座成全你!”随即见手上沾满鲜血,又一脸嫌弃地忙着找布擦拭去了。 第31章 逃离 胡盈自然还不知道那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此刻还在房中练习飞镖。申百岳破门而入,拉起胡盈便走:“跟我走,盟主有令,今日对你进行最后考验,若能顺利通过就能正式成为夜狼盟一员,通不过的话便只有死路一条!” 胡盈闻言立马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虽说自己不愿加入这个杀手组织,可如若不然便唯有一死,生死关头又怎么做到淡然处之。 申百岳察觉到她的异样,厌恶地甩开她的手:“没出息的东西!紧张成这样,一会如何发挥?” 胡盈一直被带至一个草坪之上,姚文胜与其他夜狼盟高手早已侯在那里。待胡盈走近,姚文胜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知道狼最可怕之处在哪吗?” 见胡盈木讷地摇摇头,姚文胜忽地一把扯下身旁一人衣服,命他背朝胡盈。只见那人古铜肤色的背上竟刺着三只眼睛,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看得胡盈汗毛都竖了起来。 姚文胜指着刺青道:“狼最可怕之处不是尖牙,也不是利爪,而是它的眼神!暗夜之中,凡是遇见狼群之人,都会被它们眼神中那凶残、冷漠、嗜血的特质震慑住。那一颗颗泛着血光的狼眼将成为他们终生的噩梦,当然,前提是他们还有命的话。所以只要是夜狼盟的成员,背上都会刺上这狼眼刺青,以提醒自己时刻保持狼的野性!” 言罢,姚文胜拍拍手,一个反绑双手的女子被推出人群,耷拉着脑袋一副等死的样子。姚文胜扔给胡盈一把匕首:“要想成为夜狼盟的成员,资质与才智都不是最主要的因素,最主要的是决心!毫不犹豫便可杀人的决心!今日就让本座看看你的决心,若你有这份决心的话,本座便赐你这狼眼刺青!” 胡盈捡起匕首,慢慢走到那人面前,此人虽已面目全非,甚是可怕,但近看之下又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忽然,那人干咳了两下,从口鼻中吹出的气流扬起遮在眼前的长发,露出一双混浊的眸子。哐当,胡盈匕首坠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这不是何护法吗?” 姚文胜:“不错,她就是何瞳,不过你不用担心,她已被本座废去武功,不会反抗。” 胡盈心有余悸:“何护法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姚文胜:“她背叛组织,私自放走目标,这是她应得的惩罚。以后你也要以她为戒,永远记住对目标仁慈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 胡盈重新捡起匕首,坐在地上以手扶胸深深呼吸,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起身靠近何瞳,缓缓将匕首插入她体内。 何瞳倒地,姚文胜哈哈大笑:“干得漂亮!果然没有辜负本座与申护法对你的期望,欢迎加入夜狼盟。将尸体处理掉,明日本座正式为你举行入盟仪式!”言罢领着众人陆续离去。 他所说的处理尸体,其实就是把它扔进狼谷的意思。胡盈背着何瞳来至狼谷,将她横躺着放下,然后并排卧于她的身侧,仰望天空。也不知过了多久,何瞳的“尸体”忽然开口:“为何要救我?” 原来刚才胡盈靠近何瞳时,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装死”,同时避开她的要害故意刺偏寸许,而何瞳也很配合地倒地装死。胡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她道:“那日为何送我馒头?” 何瞳笑中带泪:“一个馒头换一条命,这生意真划算!” 胡盈忽地起身,扑通跪在何瞳跟前:“何护法,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我想回家……” 何瞳吃力地扶她起来:“如今我武功全废、自保尚不可得,如何救你?” 胡盈:“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逃离这里,何护法你熟悉下山道路,但重伤未愈行动不便,而我可以照顾你沿途的生活起居,咱们互相照应,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何瞳:“好!好一个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以后也别叫我何护法了,我年长你一辈,你就叫我何姑吧!” 二人一路没命地奔逃了数日,这一天来至一个小县城中。赶了许久的路,二人均有些饥肠辘辘。忽然一阵香气飘来,被其勾引,胡盈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到里面吃点东西吧!”何瞳面带微笑道,只不过这笑容挂在如今那张脸上却是显得无比诡异。原来身后便是一家饭馆,店面不大,可是从里面飘出来的食物香气却不逊色于任何一家名酒楼的招牌菜色。 何瞳抬头看了一眼匾额,暗暗念道:“福和饭馆,好俗气的名字……” 二人钻入饭馆,转了一圈竟找不到一个落坐之处,等了好一会才有人起身,二人赶忙坐了下去。 “掌柜的,凭你们饭馆的手艺一定得到洛阳也去开家酒楼,保你赚得盆满钵满!”那客人临走还不忘夸赞掌柜一番。 “好嘞!”掌柜一边回应那人一边笑容满面地问何瞳二人,“二位客官要点……啊!”看到何瞳尊容被吓得一声尖叫。 “就两碗素面。”何瞳压低声音道。 素面上来,二人立马上演了一场狼吞虎咽的大戏。吃得正香,门外忽地进来三人,径直来至她们面前:“二位吃得挺滋味啊,要不本护法等你们吃完再动手?” 二人抬头一看,霎时间面如死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申百岳、樊杰与另一个叫冷约的夜狼盟杀手。 何瞳武功虽废,反应却不迟钝,抓起面碗便朝申百岳砸去,同时拉着胡盈的手撒腿就往外跑。可现在的她身形哪快得过申百岳,转眼即被挡住了去路。 申百岳显然很是享受玩弄何瞳的过程,戏谑道:“哎呀可惜,差一点点就成功了,要不要再给你们一个机会重新来过?” 这时从饭馆一角忽然飞出一只筷子,急若流星,直取申百岳脑门。申百岳伸手接住筷子,朝那筷子射来的方向怒喝道:“是谁暗算老子? 角落里一人悠然扒完最后一口食物,起身向他们这边不紧不慢地走来:“申百岳,朗朗乾坤,你夜狼盟又出来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了?” 申百岳看了看来人:“孙伏虎!我劝你少管闲事!” 孙伏虎:“我若是一定要管呢? 申百岳也不多话,使个眼色,三个夜狼盟杀手便一齐拔剑攻向孙伏虎。三人将孙伏虎围在核心,前后夹击,uu看书 .ukansh 刹那间小小饭馆之内便已是剑气纵横。而孙伏虎不愧是怀坞高手,在三人联手围攻之下仍是显得游刃有余,时不时还能反击一两招。 饭馆内的食客们听到“夜狼盟”三个字,吓得赶紧拔腿就跑,也顾不得到底有没有给过银子。掌管还想进行阻拦,忽然孙伏虎一刀挥下,冷约手中长剑应声而断,半截断剑夹着风声从他耳旁划过,插在身后门板之上,颤动着发出嗡嗡之声,吓得他一个站不稳跌坐地上。 “不想送命的话就快出去,此间损失全算在我怀坞孙伏虎头上!”激战之余孙伏虎仍不忘出言提醒掌柜,而掌柜此刻早已吓得无力起身,连滚带爬地溜了出去。何瞳见他们打得起劲,也悄悄地拉着胡盈混在人群中跑了。 路上胡盈好奇地问道:“何姑,那孙伏虎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们?” 何瞳:“此人乃是怀坞新任坞主,代表那些所谓的正派与我们夜狼盟交手过数次。如果我面容没毁被他认出的话,只怕他也便不会出手相助了。在他们这些名门正派之人眼中,我们夜狼盟做的事情都不会是什么好事,自然要从中阻挠了。” 胡盈:“他很厉害吗? 何瞳:“论武艺申百岳应该还不是他的对手,而樊杰和冷约的实力与他们二人相差太远,连凑数都不够格,我看申百岳这次应该赢不了。” 实情确如何瞳所料,饭馆一役以孙伏虎的胜利告终。在扔下樊杰与冷约两具尸体后,申百岳狼狈地逃回夜狼峰去了,而怀坞孙伏虎一人对抗夜狼盟三大高手的传奇事迹也自此传遍了整个武林。 第32章 鱼跃 此后二人乔装上路,终于顺利地抵达了位于临泾的胡盈家。远远地看见家门,胡盈即不能自已地趴在何瞳身上痛哭起来,直至到了家门口仍是大哭不止。 屋内胡盈的母亲听到动静出来查看,见是胡盈,激动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胡盈抱头痛哭。 胡琰收到消息后更是扔下县衙的公务匆匆回家,搂着胡盈问道:“盈儿,这几个月你都去哪了啊?爹爹翻遍了整个泾州城都找不到你啊!” 胡母忍不住抱怨道:“你还说!要是当日你看得牢一些,我们盈儿又怎么会受这个苦!” 胡盈慢慢止住哭泣:“那日灯会女儿被人贩子拐走,后来又被杀手组织掳去,幸好这位何姑出手相救,不然女儿真的就回不来了!”未免吓着胡琰夫妇,胡盈并未点破何瞳的真实身份。 胡琰夫妇忙向何瞳道谢。 胡盈又道:“爹爹,何姑因为救我而得罪了杀手组织,现在无处可去,不如就让她留在我们家吧!” 胡琰忙不迭地点头:“没问题,没问题,何姑您就安心地留在这里,我们就算死也会护您周全。” 后来胡琰官越做越大,一步一步地从临泾县丞做到泾州刺史。这一日,胡盈正自一人在泾州大街上闲逛,想起曾在这里与父亲失散,流落江湖的往事,不禁感慨万千。忽然远远地看见前方一群人迎面徐徐而来,其中走在最前的正是父亲胡琰与另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一路对着沿街的商铺民宅指指点点,像是胡琰在与那人介绍泾州的治绩一般。 “爹!你又在和谁炫耀你的政绩呢?”这几年泾州在胡琰治下百姓生活富足,城内商铺林立,比起上任刺史在任之时要好上不知几倍,于是时常便会有邻州各级官员来此学习经验,胡盈对此也已见怪不怪了。 不料这次胡琰却是脸色大变,连声音也发颤了:“盈儿,不得无礼!还不快来拜见陛下!” 陛下?眼前这个儒雅的年轻人竟是大魏皇帝元罡?因为叫这个名字,胡盈以前一直以为陛下是个长相粗犷满脸胡渣的壮汉,如今见到真人,才知自己的主观臆断是多么可笑。 “盈儿!”直至胡琰再次催促,胡盈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言语太过轻浮,连忙赔礼:“臣女口没遮拦,冒犯了陛下还望恕罪!” 元罡却甚是随和,笑咪咪地连道:“无妨!无妨!”不仅毫无责怪之意,还让她陪着巡视完了整个泾州城。 此后因胡琰还有公务要与元罡汇报,胡盈便先行离开了。直到回到府中,胡盈仍是心绪难平,这便是大魏权力最大的男人,可外表看来竟无半点架子,反倒像个翩翩书生。回想起一路上元罡的举止谈吐,不觉脸颊微烫。 “盈儿!大喜!”胡琰的声音打断了胡盈那缕淡淡青涩的怀春思绪,“陛下说非常喜欢你,要将你纳入后宫!平日里给你说亲时你总是挑三拣四,以致如今一把年纪了仍未找到婆家,想不到冥冥之中竟真有天意,居然被陛下看中,这次可再不许说不了!” “啊……怎么这么快……”胡盈瞬间羞得满脸通红,不知该怎么接话。 胡琰也顾不上她到底说了什么,沉浸在自己的絮絮叨叨中:“陛下说让你过两日便随他一道回洛阳,路途不近,可多带几套换洗衣物,不带也没关系,路上可以买。至于其余日用之物宫中应有尽有,陛下嘱咐不必特意采办。不过担心你到了新的环境没人做伴,倒是可以携带几个平日里体己的侍婢一同入宫,陪你解解闷也好,我看小悦便挺合适!” 一旁的何瞳闻得此言忽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爷,可否允许奴婢陪小姐入宫?” 胡琰脸露为难之色,毕竟何瞳她面容太过吓人,怕入了宫影响不好。 胡盈看出胡琰心思:“爹,都说后宫凶险,何姑她心思细密,又曾闯荡江湖,有她陪在女儿身边,女儿入了宫便不用担心受人欺负了!” 胡琰不敢擅自答应:“明日我找个机会问问陛下吧,若陛下不同意,那便没办法了……” 事实证明胡琰还是白担心了,元罡不仅不介意何瞳一起入宫,反而甚是欣赏胡盈与何瞳二人不离不弃的主仆情谊。入宫之后,胡盈即被元罡封为夫人,何瞳也作为贴身侍婢一直随侍左右。此后周围的太监宫女换了一拨又一拨,何瞳却始终未曾离开过胡盈身边。只不过自打他们入宫以后,宫中之人便都跟着胡盈叫她何姑,再也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名字。 除了胡盈,元罡宠爱的嫔妃还有一个宋夫人,两人几乎同时怀上龙种。不过胡盈运气好一些,提前生下皇长子元曜,而宋夫人则在十几天后才产下元睿。产后宋夫人身体越来越差,没过几个月便病死了。直到这时,元罡这才下定决心封胡盈为皇后。 胡盈封后没过多久,元罡也跟着病逝,胡皇后也便成了胡太后。因新皇帝元曜尚在襁褓之中,军政大事便都由胡太后一人说了算。掌权之后的胡太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派大军剿灭了夜狼盟,将盟主姚文胜的首级悬在洛阳城头三日三夜方才连同尸身一起挫骨扬灰。当时朝野内外一片歌功颂德之声,都说这太后是个为民除害的好太后。只是后来太后越级提拔几个弟弟、又不断地培植自己的势力、既使元曜长大成人也依旧把持朝政不愿撒手,大家对她的看法才慢慢地变成现在这样。 太后停口之后,元曜仍是沉浸在那段往事中不能自拔。太后轻轻推了他一把:“曜儿,母后有点累了。” 元曜这才从故事中回到现实:“那儿臣先行告退,母后您好好休息!” 太后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感觉精神好了许多,正倚窗养神,忽报长乐王与廷尉周大人紧急求见。一听他们两个一起前来,太后心知必是与胡修德一案有关,这两个人不会也想把何姑搅和进来吧,太后有些担心。 元睿二人神色凝重地进入丹阳宫,行礼之后,元睿首先开口:“禀太后,臣等已将胡都尉一案凶手抓拿归案!” 太后闻言喜出望外,二人非但没提及何姑,还带来如此好消息,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前些时日还一直没有进展,何以突然便抓住凶手了?” 元睿:“其实臣等也没想到能这么快抓到他,这一切都源于一个意外……”说着便将李恢使者误闯孙荣军营及他们监视李恢顺藤摸瓜发现凶手一事详细地向太后做了汇报。 太后反复地念着李恢的名字:“李恢……李恢……”忽然目光如电,u看书 .om“速速抓人,哀家要亲自问个明白!” 当元睿与周正之二人带着士兵闯入李府之时,李恢正与家人一同用餐。见到这个阵势,李恢倒是显得颇为淡然,平静地朝元睿二人道:“殿下,周公,可否容老夫吃完这一餐饭?” 元睿点头:“李司农自便!” 二人的对话好似闲话家常,可一旁的李丽华便没这么冷静了,霍地起身拦在元睿跟前:“殿下为何要捉我爹,这大魏谁人不知我爹为了你们元氏江山劳心劳力,早早地便熬白了头,如此忠臣,你们却要拿他?” 见元睿一时无语,周正之知他心中不忍,代他答道:“李司农确是好人,可若是好人违犯了律法,那也得受罚不是吗?” 李丽华火气更大了:“你倒说说我爹犯了大魏哪条律法?” “丽华!”李恢一声暴喝,“别再说了!爹这是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放下筷子来至元睿身旁:“殿下,老夫有一事相求。” 元睿:“李司农但说无妨。” 李恢:“千错万错皆是老夫一人所为……” 李恢还未说完,元睿便抢先回道:“只要本王尚在,定保丽婷与丽华二人无虞!” 李恢微笑点头,老怀宽慰:“多谢殿下,我们走吧!” 众人缓缓离去,身后忽地传来李丽华撕心裂肺的呼喊:“元睿!我李丽华此生都不会原谅你的!” 元睿心猛地一抽,犹如刀绞一般,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快步离开。 第33章 革新 廷尉府大牢,太后对着牢笼中的李恢语重心长道:“李司农,哀家不明白,似你这等德高望重之人,为何会做出通贼之事自损威名呢?” 李恢:“太后此言差矣,正义永远都只在胜者一方,法孝直卖主求荣,出卖刘璋迎刘备入川,又何曾受到过后人的指责?” 太后:“可你已位居九卿,朝野内外无人不景仰你的品德,投靠反贼难道还能取得更高的地位与名望?” 李恢沉默不答。 太后继续问道:“早在于贼叛乱之前,你就上疏调粮赈灾,其实你早就与于贼串通好,借此给于贼叛乱的借口,是也不是?” 李恢点头承认。 太后一把抓住铁笼:“后来你更是不断与于贼勾结,将朝廷的情报提供给叛军,致使征北大将军连连败北,是也不是?” 李恢再次点头承认:“不过事后看来,就算没有老臣,胡将军也终将不能有所作为。” 太后:“你还派人冒充秦大牛混进都尉府,杀死胡修德,欲挑起洛阳内乱,是也不是?” 李恢:“没错!” 太后:“为何?朝廷待你不薄,为何要处心积虑图谋不轨?” 李恢闭上眼睛:“太后就不要枉费口舌了,老臣是不会说的,老臣只能告诉太后,老臣这么做绝非出于一己私心。” 此后无论太后如何逼问,李恢只是闭口不言。太后最后只得无奈离去,临走时无奈对周正之道:“念他为官期间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给他一个痛快,别太为难于他。” 周正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李恢虽罪在不赦,但其家人并不知情,能否看在他往日的功劳上而不罪及其家人?” 太后已无心情管这等琐事,长叹一声:“随便你们。” 次日早朝,群臣惊异地发现太后与元睿也出现在朝堂之上。心中不禁暗自纳闷,自元曜纳后以来,太后便不再在朝堂上露面,现在复出莫不是有什么重大事情非她亲自出马不可。 果然,太后随即宣布了李恢通贼卖国即日弃市的决定,空出的大司农与洛阳都尉二职,分别由从前线逃回的胡敦与胡进善父子二人补上。群臣一片哗然,不仅诧异于李恢的通贼,更是暗暗不满于朝廷对败阵而回的胡敦父子的处置。 胡敦此时竟还不识相地出列请战:“禀太后,臣之败全拜李恢所赐,请太后允许臣再次带军出征,将功补过!” 太后一脸不屑:“虽说你带兵失利情有可原,但你看看人家孙荣,以一介草莽连败于贼,前几日还传来捷报攻陷叛军所在的雁门郡,再看看你做的事情,连哀家都替你害臊,你觉得哀家若再让你出征的话,你与孙荣之间还有合作的可能吗?” 胡敦愤愤归列,一副不服气的表情。仿佛若没人暗中破坏,他此刻已然提着于承烈的人头回京,而不是像现在般灰溜溜地逃回来。 太后示意群臣安静,从太监手中取过一份奏章:“李恢之事业已查明,没什么可议的。接下来要与众卿商议的才是重中之重,昨日长乐王将此奏章呈于哀家,里面所言之事哀家一时无法定夺,故趁今日早朝与众卿一起参详参详。长乐王,你亲自来说吧!” 元睿上前一步:“诸位大人可还记得,洛阳都尉胡修德生前办的最后一件公事是何事?” 胡深配合地答道:“当然记得,修德当日正在执行朝廷向寺庙征丁的命令。” 元睿:“那大将军当然知道朝廷为何要这么做对吗?” 胡深:“佛教势大,僧尼众多,致使兵员不足。” 元睿:“大将军所言不错,佛祖普渡众生,佛门子弟本不该上阵杀敌。莫说杀生,本王甚至觉得如南梁僧人般不沾荤腥也未尝不可。” 百官越听越糊涂了,不知道这元睿到底想说什么。元睿忽然提高音量:“然而洛阳近十万僧人,难道个个都是一心向佛的悟道之人吗?恐怕不见得吧,本王就认识这么一位和尚,虽然本王挺喜欢他的,但他却连大雄宝殿中所供何人都不知晓。像他这样的‘假僧人’不可胜数。虽然那位大师出家的理由本王不知,然大多数人‘假僧人’却都是看中僧人不用服兵役徭役与缴纳赋税这点才出家的。” 胡深问道:“那敢问长乐王殿下,要如何应对呢?” 元睿:“士人想要入仕尚需经中正品定,我们可参照此法在各地设立僧正一职,负责掌管僧籍,沙汰滥竽充数的‘假僧人’,在洛阳设立大僧正,统一管理各地僧正。而朝廷要做的只是选出各地的高僧大德担任僧正之职,同时每年发放一定数量的度碟至各僧正处,只有取得度碟的僧人才是朝廷认可的僧人,其余诸僧与百姓无异,该服役的服役,该交税的交税。” 元睿话音刚落,马上引来一片反对之声,大鸿胪王敏的话代表了许多人的意见:“僧尼是佛祖在人间的代言之人,长乐王此举似有亵渎神灵之嫌!” 元睿针锋相对:“难道任由刁民冒充僧尼就不是对佛祖的不敬了么?” 周正之此时也表示认同:“其实长乐王殿下先前便与臣商议过此事,臣认为此法可行,寺院决不能成为取巧之徒逃避责任的场所!” 元睿继续道:“得人心者得天下,人心是什么?人心就是公平。太史公说,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只有天下万民各司其职,各取所需,人心才会安定,天下也才会太平!若继续放任此歪风,任由‘假僧人’们不劳而获,恐会令万民寒心。” 二人一唱一和,渐渐地绝大多数朝臣都转而赞成元睿的主张。其实早在数月之前,太后便想对诸寺下手,只是当时不得其法,才不得不迫于压力而放弃。现在元睿的办法不仅能解决眼前的兵员问题,对佛教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决定按此施行。当然秉着谁提出谁施行的原则,此事自然又落到了元睿头上。 散朝之后,元睿径至永宁寺找觉远,想举荐他担任大僧正一职。经胡修德一事,永宁寺的僧众对元睿那叫一个恭敬有加,刚进寺门,远远地便有知客僧迎了上来。一路上嘘寒问暖,带入客堂后,又忙不迭地端来茶水:“殿下光临鄙寺,不知所为何事?” 元睿这才有机会说话:“哦,本王找觉远大师有点事情。” “殿下您在此稍侯,小僧这就把大师请来。”说着知客僧便要去叫觉远大师。 元睿忙一把拉住他:“觉远大师乃一代高僧,哪有让他来见本王的道理,自然应该是本王亲自去拜见才是。有劳大师带路。” 知客僧闻言更是赞不绝口:“殿下您身居高位,还如此平易近人,真是难得!”说完端着给元睿倒的茶水将元睿领至觉远僧房。 此刻元睿心中却是在想,uu看书 .uukansh.om 若他们知道我此来的目的与当日胡修德一样,也是逼他们还俗,不知还会不会这么客气。不,绝对不会!只怕到时至少会一拥而上揍我一顿吧! 僧房内,觉远听元睿述说完毕沉默许久,元睿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说实话老衲也一直在思考,近年来貌似佛法昌盛,宝刹遍地,然真正心中有佛之人未必多过从前。殿下此策不仅有助于重整佛教,也避免了佛教与国争利局面的发生。只不过若让此次还俗诸僧持戈上阵取人性命,那样岂不是断了他们的向佛之心?”觉远说出了心中顾虑。 元睿:“这个问题本王也考虑过,大师们还俗之后若应征出战,朝廷可安排他们担任斥候、辎重兵、火头兵等辅助性兵种,而换出原先辅助兵种中的可造之材,并不一定非要上阵杀敌,大师以为如何?” 觉远微微颔首:“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变通的办法。” 元睿大喜:“如此说来,大师愿意担任大僧正一职?” 觉远:“殿下一心为国,老衲愿略尽绵力,只是此举势必会得罪许多人,殿下……” 听到觉远肯答应出任大僧正,元睿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而觉远看他一脸兴奋的样子,本想提醒他以后出入小心,防止小人报复,话到嘴边觉得说了也白说,硬生生地又吞了回去。 元睿从觉远僧房出来之后,那个知客僧又热情将他一路送至寺门口,临别还不忘邀请元睿下次再来。元睿唯有哭笑,下次再来时你要还有这个态度那可真要感谢佛祖庇佑了。 第34章 诀别 虽说以后可能会遭人记恨,但眼看着在觉远等有识高僧的全力支持下,革新佛教一事进展顺利,元睿心里仍是不免乐滋滋的,连着几日带着孙倩出府溜达,大有一举游遍洛阳的势头。 这日二人正一路有说有笑地闲逛着,冷不防对面冲出来两个市井无赖,也不看路差点将元睿撞了个四脚朝天。 见撞到了人,那两个无赖回头看了一眼,发觉元睿无甚大碍,又转头匆匆离去了。 元睿正低头整理衣襟等着他们道歉,不料他们却一声不吭地走了,顿时火冒三丈,抬腿便要追出去与他们理论。 刚迈出一步,却被孙倩一把拦住,朝他摇头道:“睿哥何必为了这几个人而败了我们的兴致!” 元睿挣脱她的手:“晚了!兴致已经败了!本王已经不开心了!” 孙倩笑着哄道:“是!我的长乐王殿下!人家可是两个壮汉,小心别吃了眼前亏!” 元睿闻言不屑地瞟了一眼孙倩:“我们好歹也是闯荡过江湖的,还怕他两个无赖?”眼见那二人已拐进一条暗巷,忙不迭地尾随而去。 身后的孙倩苦笑摇头,无奈跟上,边走边自言自语:“什么王爷?分明就是个孩子!说他幼稚还不服气!” 随着那二人的身影进了暗巷,元睿惊觉包括刚刚那两个无赖在内,总共三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正一脸痞笑地看着地上一个少女。而那少女却仿佛一点也没意识到危险,还在呼呼大睡,若非她不经意间翻了个身,元睿还真怀疑她是否已经死了。 “算你小子够意思!遇见这等美事还知道先孝敬你六爷!”其中一人拍拍一个瘦子的脸蛋得意道。 那瘦子元睿没见过,应是一直守在这暗巷之中等待着那二人,只听他谄媚地笑道:“那是自然!在这洛南十三坊,谁人不知六爷您的名头啊!这小妞如此标致,又醉得人事不知,当然是让六爷您来品尝才说得过去嘛!” 那六爷哈哈大笑:“懂事!懂事!有前途!”三人自说自话,竟全然没有注意到元睿与孙倩二人。 “什么姑娘这么标致啊?”元睿突然插嘴,将三人都吓了一跳。 仿佛将三人当成空气般,元睿径自上前分开他们,俯身察看地上的少女。不看倒好,一看之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那躺在地上醉成一滩烂泥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前刚刚正法的大司农李恢的幼女李丽华! 那六爷此刻仍浑然不觉元睿通身散发出的怒气,伸手便去拉扯他的肩膀:“小子!懂不懂规矩?这小妞可是我们先发现的!” 眼见手掌便要触及元睿衣服,千钧一发之际,元睿嗖地一个转身,双手抓住六爷手掌用力一扭。但听“咔嚓”一声,六爷手腕已被生生折断,剩下一个手掌如同被绳子挂着一般不住地左右晃动,让人光看看都觉得痛。 “妈呀!”六爷发出阵阵杀猪似的惨叫,豆大的汗珠好似下雨一般从额上不停地滚落,叫了一阵,看看那两个不知所措的手下,“你们两个还愣着干嘛?还不快上去揍他!把他揍得跟我一样惨!哎呦,我的娘啊……”说到后来连眼泪也出来了。 “啊!”那两个手下忽然大喊一声,挥着拳头冲向元睿,仿佛不如此壮一下胆便无法出手一般。 元睿却毫不在意,在他们大叫的当口不紧不慢地拔出腰间长剑,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二人见状猛地刹住脚步,扭头便跑:“六爷,这小子耍赖,居然使剑!”瘦子一边逃跑一边还不忘向六爷解释。 “回来!”六爷一声暴喝,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发飙之时,他却突然来了句,“扶我一起走!” 元睿本来满腔地怒火此刻却被三人逗得哑然失笑:“就你们这样的还出来做恶霸?看来我大魏还真是民风淳朴啊!” “小子!有种别跑!一会便让你见识见识我洛南十三坊龙头大哥六爷的本事!”六爷突然回身警告元睿,以显示自己既便是逃跑,那也是霸气十足的。 “那可不行!”元睿摇头道,“不过你们若非得要寻我的晦气,可以去长乐王府找我,只是需记得提前通报,不然本王那些家丁不一定会让你们进去!” “长乐王府……”瘦子哆嗦着看向六爷,“六爷!我们……我们真的要去吗?” “去什么去!”六爷低声骂道,“还不快溜……” “目送”这三个活宝灰溜溜地离去,元睿这才返身回到李丽华身边,轻轻摇晃着她:“丽华?丽华?” 孙倩也俯身帮忙唤道:“李姑娘,醒一醒!” 李丽华一个酒嗝,熏得二人直皱眉头。睁开惺忪的双眼,见是元睿,猛地将他推开:“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元睿自然不会当真走开:“你究竟喝了多少酒?” 李丽华:“不要你管!” 李丽华责怪自己,元睿完全理解,她现在这个样子也全是因自己而起,不由分说地便将她拉起背在背上:“走!我送你回府!” 李丽华则是不停地拍打着元睿的脑袋:“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喊得累了,又哭了起来,“我已经不再缠着你了,你与孙姐姐也已双宿双栖,可你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要杀我爹……为什么……” 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孙倩也不禁默默垂泪,反而怀念起初见她时二人在元睿跟前吵架的情景。 走了许久,终于抵达李府,李丽华也早已在元睿背上再次沉沉睡去。元睿扭头察看李丽华,却发现肩上已是湿漉漉地就如同刚被大雨淋过一般,那是李丽华的泪水;而胸前也同样湿了大片,那是他自己的泪水。短短数日之间,一向门庭若市的李府已完全变了模样,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因念着李恢以往的功劳及元睿周正之等人的争取,李恢死后,太后非但没有株连其家人,反恩准他们继续留在府中,可说是旷古未有的恩赐了。也许到了这个时候,既便是李恢自己亲口承认,太后仍是不愿相信这个多年来一心为公大魏股肱会是个奸臣吧! 可虽是如此,失去了李恢,整个李府便相当于失了主心骨,每天都有大批的下人离去,留下来的竟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人走茶凉,从古至今,向来如此。 将李丽华交与管家翁福,元睿二人也便回去了。u看书ww.uukanhu.c 此后又过了几日,崔明友坐着轮椅从前线回到洛阳,同时带回了东线耿通所率的东路平叛军平定青州小股叛乱后,在上谷郡与叛军相遇,继而大败,自此无力西进的消息。虽说为了褒奖他英勇作战,朝廷特封他为崇信侯,可还是听说他自惭残废,一直闷闷不乐。为此元睿与花子都约好今日一起前往崔府探望。 正欲出门,孙倩却提议道:“不若我们先去李府看看李姑娘吧!睿哥你亲手抓了她爹,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我有些放心不下……” 此言正合元睿心意,当即同意。 到了李府,开门的仍是翁福,见是他们,不等元睿开口便抢先言道:“殿下是来找二小姐的吧?” 元睿点头:“她在吗?” 翁福轻叹:“二小姐得知那日是殿下那日将她送回府中之后,第二日便留下书信走了,说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一个人出去见见世面,我们找了几日也没找到,现在人在哪里,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元睿:“她若有心躲避,自是很难找到。本王往后也会多加留意她的下落,你们若是有她的消息,也麻烦到长乐王府告知本王一声。” 翁福默默点头:“有劳殿下费心了!”随即缓缓合上大门。 得知李丽华离去的消息,元睿二人心情均十分沉重,也不知这副样子还如何开导崔明友。 “睿哥,看开些!也许这样对李姑娘才是更好的,换个环境也许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孙倩劝道。 元睿长叹一声:“也唯有这么希望了!” 第35章 失马 元睿与孙倩二人闷着头赶路,逐渐调整心情,尽量避免将不良的情绪带入崔府。没走多久,忽然迎面奔来几个手持木棍的蒙面僧人,看见元睿二话不说挥棍就打。眼见当先一人的木棍就将及身,元睿迅速判断木棍走势,从旁避开,伸手就要夺棍。可手还未抓到这根木棍,就被旁边另一木棍打个正着,痛得他直甩手腕。不过和尚们倒没为难孙倩,只是困住不让她过来帮手而已。 不消片刻,元睿手脚肩背已多处中棍。正当他四处闪避之际,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掌,接住横扫向元睿的一根木棍,接着只见那手一抖,持棍僧人浑身一颤,木棍已到那人手中。“要死,又来迟了!殿下你没事吧?”那人挥棍挡住一个蒙面僧人后转头对元睿道。 元睿抬头,原来是了尘和尚。只见他一阵撩拨扫劈之后,诸蒙面僧人已一个个全躺在地上痛苦呻吟了。见了尘还要上前,他们吓得赶紧起身逃跑。 “想跑!”了尘甩出手中木棍。 跑得最慢那人应声而倒,被随即赶来的了尘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了尘掀开那和尚脸上黑布,骂道:“果然是你,老子刚听说你们几个被勒令还俗的家伙想对殿下不利时还不相信!你们真吃了豹子胆了,袭击王爷殿下,不要命了?” 那人躺在地上求饶道:“大师饶命,哥几个只是气不过,想给王爷殿下点教训而已。” 了尘:“而已?不把你们一个个关进大牢看来你们是不知道害怕了!” 元睿此时慢慢来至他们跟前,拉开了尘道:“大师就别为难他了,他们几个也是一时糊涂,况且本王也没什么事,放了他吧!”说着转动胳膊想展示一下自己是如何的毫发无伤,不想这一动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孙倩见状赶忙扶住元睿,同时狠狠踹了一脚地上那僧人:“还不快滚!迟走半步我可要反悔了!” 了尘不忘教训一番那和尚:“看看人家殿下与王妃二人,心胸多少开阔。哪像你们,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一点不像出家人,你们不还俗谁还俗?” 不想那人却反唇道:“论胡闹,我们又怎么敢与了尘大师您相比呢,您还好意思教训我们!” 本来那人已抬腿欲走,此言一出,了尘立马叫住他:“你给老子站住,把话讲清楚!” 元睿以为他又要动手,正欲上前相劝,却听了尘大声道:“你给老子听清楚了,老子就知道只要我头上还顶着这戒疤,你们这帮混蛋便一定会觉得不甘心,甚至还会怀疑老子是不是得了觉远大师的特别关照才能继续做和尚。所以老子昨日特意找到觉远大师,主动还俗来堵住你们的破嘴。老子主动提出的,听清楚没有?” 那人也以为了尘要反悔,吓得不住点头:“听清楚了!听清楚了!我可以走了吗?” 了尘挥挥手放他离去。元睿闻言也是吃了一惊,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上前歉然道:“大师不会怪本王吧?” 了尘:“老实说,刚开始确实想不通,所以才会去找觉远大师,问他为何接受殿下的委任。不过后来经觉远大师点拨终于明白殿下你的良苦用心,觉远大师还让在下以后跟着殿下保护你的周全,反正在下人是来了,收不收殿下你就给句痛快话吧!” 有了尘这种高手跟在左右元睿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这了尘前些时日还口口声声要保护觉远,怎么就突然要跟自己了?这点元睿想不明白。 还没等元睿开口,了尘就解释道:“觉远大师说了,僧侣还俗之事都由各地僧正负责,他身为大僧正不会得罪人,主要是你这个出主意的最招人恨,让在下好好保护你。况且殿下你救过觉远大师,保护你就等于保护觉远大师,都一样!” 了尘的逻辑元睿是早已领教过了,也不以为怪,抱拳道:“如此便有劳大师了!” 了尘也不客气:“殿下你也别叫我大师了,拜你所赐,在下这个大师算是做到头了,以后就叫在下的俗家名字上官乾吧!” 元睿抱拳:“上官前辈!” 上官乾皱眉道:“殿下、王妃,你们二位的功夫都是和谁学的?” 元睿和孙倩一个是东学一招西学半式的大杂烩,一个是偷窥同门无人指点的想当然,都有些不好意思,异口同声道:“我们没有师父!” 上官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本来在下还想骂你们师父不会教,如果你们是自学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刚刚在下看二位被那帮混蛋压着打,招式虽然似模似样,但基本功太差。就好比一把烂面做的馒头,不管外表做得多好看,放进嘴里也不会好吃,殿下、王妃,你们说是吗?” 元睿二人尴尬地点头称是。 上官乾:“殿下与王妃若不嫌弃,在下倒是可以助二位重新打好基础。只是二位都是大忙人,不一定有这个时间……” “有时间,有时间!”上官乾话还没说完,孙倩便迫不及待地应承:“就算睿哥没时间,我肯定有啊!” “谁说我没时间了,本王别的没有,就是时间最多!”元睿忙辩解道。 上官乾一路跟元睿二人解释习武的基本功诸如步法、腰力、耐力等,听得二人连连点头。待抵达崔府时,花子都已经到了好一会了。也许是经过花子都一番开导,崔明友的状态并没元睿等人想象中的那么差。 “殿下今天还带了朋友啊?”眼尖的花子都一眼便看到上官乾这个生面孔。 元睿:“什么朋友?这位是我和小倩的师父上官乾上官前辈!” “殿下这次又打算学什么啊?”崔明友也不禁打趣道。虽说刚刚对上官乾说没有师父,可实际上元睿叫过师父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元睿:“这次可不同以往,上官前辈以后便住在本王府中了,从基础教起,将本王培养成一代大侠!”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崔明友也时不时地被上官乾逗得哈哈大笑,至少在这一刻忘却了残废的烦恼,而元睿二人也暂时走出了因李丽华出走而蒙在内心的阴影。 众人聊得正欢,忽然管家来报:“陛下驾到!” 惊诧之余众人忙准备迎驾。 元曜进来看见堂内这许多人吓了一跳:“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如此热闹?” 元睿:“臣弟等来看望老友平常得紧,倒是皇兄大驾光临,着实令人意外。” 元曜干咳两声,表情有些不自然:“崇信侯于战场之上杀贼立功,朕特来慰问。”又转头朝崔明友道,“崇信侯,近日朝廷便将着手兴建你的侯府,关于选址你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uu看书..m ” “天恩浩荡,臣哪还敢提要求?”崔明友毕恭毕敬答道。 “嗯,怎么不见崔太常,朕还有事找他商议。”元曜说着便往外走。 “陛下到底是找崔太常呢,还是另有其人啊?”孙倩揶揄道。 “小倩,不得无礼!皇兄说找崔太常也不无道理是吧?”元睿朝孙倩眨眨眼睛,二人会心一笑,斜眼看着元曜反应。 元曜被这两人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一甩衣袖:“胡闹!”匆匆出门而去。 元曜走后,众人开怀大笑。崔明友和上官乾二人则是傻傻地看着大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乐什么。 元睿拍拍崔明友肩膀:“明友啊!你真可谓是好事连连啊!刚做了侯爷,马上又要做国舅了!” 崔明友恍然大悟:“殿下是说陛下和佳人……?不可能啊,佳人当初明明已经落选了……” 元睿提醒道:“你忘了在耿府吃鹿肉那夜耿老将军的话了吗?当初选后只是个形式,根本不是皇兄自己的意愿!” 崔明友茫然摇头:“那夜我喝多了,记不清耿老将军说过什么……” 元睿又好气又好笑地跟他解释一遍,他仍是将信将疑地在那嘀咕:“陛下和佳人……陛下和佳人……” 而此时的太常崔玄内心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元曜确是向他提出要将崔佳人纳入后宫。虽说当初自己也曾试图促成女儿入宫,可此一时彼一时,以胡碧珠的性子,进宫与她一起侍奉元曜,对崔佳人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但圣命难违,元曜既已开口,除了瞎担心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第36章 惊变 在上官乾的指导之下,元睿武艺进步神速,短短几天之内无论是马步的持久度,还是出拳的精度与爆发力,都令上官乾相当满意。 “上官前辈,你也太偏心了!睿哥都开始学拳脚了,我却还在扎马步,这马步到底有什么好扎的?”孙倩忍不住抱怨道。因上官乾坚持不肯以师父自居,故最后元睿他们只得以前辈相称。 上官乾无奈解释:“王妃,习武切忌心浮气躁、互相攀比,要知道不打好基础,后面招式就算练得再好也是白搭!” 元睿显然有些得意:“小倩,你就别羡慕我了,谁让我天份比你高呢?” 二人正练得兴起,管家陈伯神色慌张地跑来:“殿下还没听说吧,南梁大军入侵,据说一路过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南方好几个州都已失守。现在整个洛阳城人心惶惶,听闻好多富商都在暗中收拾家当准备跑路了!” 元睿大惊,多年来南梁上下耽于享乐不思进取,只要能与大魏维持划江而治便已心满意足,以致于如今大魏君臣都忘了对他进行充分的防备,不断从沿边州郡抽调兵力投入北方战场,果然南梁一旦趁乱入侵,边境就出事了,忙问陈伯:“具体战况如何?” 陈伯支支吾吾:“战区的使者已经进宫,具体战况老奴便不清楚了,反正就是我军大败!” 元睿瞪了陈伯一眼:“备马,本王要进宫。”同时不忘叮嘱他,“事情搞清楚之前,别跟着外面的人瞎起哄!” 陈伯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快步牵马而去。 徐州守军的使者此刻还在赶往皇宫的路上,而宫中却已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崔佳人今日正式入宫册封昭仪,按礼需至皇后胡碧珠处问安。而元曜担心胡碧珠狂性发作,对崔佳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特意派了四五个侍卫随行,并千叮万嘱一定小心护卫,切不可让胡碧珠伤了崔佳人分毫。 一众人等到了胡碧珠所在的蓝田宫,崔佳人示意侍卫们在门口侯着。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为难的样子,生怕万一崔佳人在里面有个什么闪失,自己人头不保。 侍卫们的顾虑崔佳人当然知道,可她自身也甚是为难,皇后的脾气她也见识过,若自己带着这么多人入内无异于向她示威,对自己的成见到时只怕就更深了。这时一个叫潘良的侍卫建议道:“不如由卑职一人陪昭仪进去,既不会显得咄咄逼人,万一有事也不至于没个照应,昭仪看可好?” 崔佳人微微颔首:“也只有如此了!” 二人入内,崔佳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胡碧珠即阴阳怪气道:“原来我大魏妃子给皇后问安还要带侍卫的,本宫以前居然不知道,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见崔佳人一时愣住,潘良低头恭敬回答胡碧珠道:“卑职奉旨随崔昭仪一同向皇后问安,昭仪对此也十分无奈。” 胡碧珠探头仔细打量了潘良一番,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好一个奉旨行事。你叫什么名字?” 潘良:“卑职潘良。” 简单寒暄几句之后,胡碧珠即挥手让崔佳人退下。崔佳人倒是有些意外,本以为此地是龙潭虎穴,想不到也没什么特别的,心道也许是重阳那日皇后行为有些失常,平日里也没那么可怕吧。 几个侍卫正护送崔佳人回她的紫云宫,忽然胡碧珠身边的宫女安书快步而来,傲慢地问众人道:“你们谁是潘良?” 潘良小心翼翼谨慎答道:“卑职潘良,不知安姑娘找卑职有何要事?” 安书两眼上翻,甩给潘良两个眼白:“皇后说你刚刚落了东西在蓝田宫,跟我回去取吧!” 潘良浑身摸索了一番,疑惑地问道:“皇后可曾提及卑职落了何物?” 安书一脸不耐烦:“没说!” 潘良呆立原地,不停地搓着双手,不知该继续护送崔佳人去紫云宫呢,还是随着安书回蓝田宫。崔佳人见潘良为难,转头对他道:“大人自便吧,有这么多位大人在,本宫不会有事的。” 既已得到崔佳人的允许,潘良便随着安书去了。刚踏入蓝田宫宫门,安书立即悄悄退至门外,顺手便将门从外锁上。 听见关门的声音,潘良惊出一身冷汗,忙一个转身回到门口,正欲去拉那宫门,却听见内房传来胡碧珠懒洋洋的声音:“怎么?刚进来就要走吗?” 潘良心中七上八下,早就听说皇后心狠手辣,刚刚自己出言为崔佳人解围,不会因此触怒了她,现在要对自己进行惩罚吧?想到秦志生生被她剁下三根手指,潘良连忙跪下:“卑职不敢,方才卑职皇命难违,还请皇后恕罪!” 胡碧珠:“念你认罪态度不错,本宫也不为难于你,脱衣服!” 潘良:“啊……?” 胡碧珠:“脱!” 潘良再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地脱下外衣。 胡碧珠:“里面衣服也脱了!” 潘良脱一件,胡碧珠在里面便命他接着再脱一件,直至将全身上下剥了个精光。潘良此刻吓得汗毛根根竖起,赤裸着身体立在厅中,门缝中微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胡碧珠的声音再次响起:“进来!” 潘良哆嗦着进入内房,顿时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只见胡碧珠一丝不挂地坐在床沿上,正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吓得赶紧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一颗头伏在地上不敢抬高半分。 胡碧珠不由分说,一把拉起潘良,将他按在床上,照着他的眼睛嘴巴就是一通乱亲。 虽说这胡碧珠其貌不扬,但潘良根本就不敢睁眼看,被一个女人从上到下吻了个遍,肌肤接触之处不断传来那女子特有的柔软触感,鼻中嗅着胡碧珠体内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奶香味,脑中不由得浮现出莺燕坊花魁若颜那绝色姿容,身体也逐渐有了反应,翻身压住胡碧珠,在她身上恣意驰骋起来。 雨歇云收,潘良捡起床边胡碧珠的衣服为她披上,突然瞄见洁白的床单上几片落红,不由大惊:“皇后莫非是第一次?” 胡碧珠刚刚还面带桃花,一脸沉醉,闻听此言瞬间变脸,一脚将潘良揣下床:“滚!” 潘良穿好衣服,灰溜溜地离开。胡碧珠则光着身子靠在床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出神。过了许久,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 无疑这泪是为元曜而流,可元曜才不会在意这个“疯婆子”有着什么感受,更何况他现在也没那闲情。此刻他正忧心忡忡地与太后及元睿商讨着如何应对入侵梁军。使者刚刚向太后与元曜禀报完军情离开,元睿即入宫求见,太后便索性让他一起参详参详。 “梁军实力如何?”元睿单刀直入问道。 太后:“梁军倒也不多,只有一万兵力,主帅以前也没听过,叫什么邢峰。” 元睿:“臣还以为南梁倾国而出,如此看来,形势似乎不是特别严峻。” 太后:“怪就怪在梁军虽只有区区一万人马,但短短几日之间已攻克南徐州与徐州境内数郡,淮阳、睢阳、下邳、彭城、梁郡皆相继失守。”徐州与洛阳所在的司州接壤,一旦梁军进入司州,也就意味着离京师洛阳不远了。 元睿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难以置信,莫非这邢峰也是个如孙荣般的征战奇才?太后,可否准臣愿一同随军出征,驱除入侵之敌。” 元曜:“元睿,诸僧还俗之事办得如何了?” 元睿:“一切尚算顺利,然想在短期内靠他们上阵还有些勉强。” 太后当机立断:“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元睿,你准备一下,明日即作为副将与林添翼带八万羽林南下抵御梁军!”这林添翼时任羽林监,还是当年胡琰在泾州刺史任上之时,将他一步一步从什长提拔上来的,故多年来对胡氏一门一直忠心耿耿。uu看书 uukanshu 元曜皱眉道:“羽林乃是防卫京师的主力,若都带去前线的话,万一京师有变……” 太后:“等到邢峰一路收编降众攻进洛阳一切就晚了!说不定他们此刻已进入司州境内,越犹豫对我们越不利。” 元睿也觉的太后分析地在理,敌人既能一路破城自然不能小觑,当务之急还是全力剿灭它。既已确定明日出征,没过多久元睿即告退回府。 想到即将上阵杀敌,元睿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不过紧张之中又有一丝激动,若不是当日胡修德横死,自己如今应该还在北方战场与于承烈对峙着吧。 回到王府,孙倩关切地问他情势如何,得知元睿明日就将出征,不禁黯然神伤起来。上官乾宽慰道:“有在下跟着殿下,王妃你就放心吧。” 元睿闻言意外地看着上官乾,正想申明没说要带你一起啊,转念一想,这上官乾功夫万夫莫敌,有他一起能增加不少战力,话到嘴边又改口道:“如此便有劳前辈费心了!” 听说上官乾也一同出征,孙倩也放心了不少。元睿正安排着自己走后王府诸事,陈伯又过来通报:“门外有一位自称观心的大师求见。” 元睿猛地站起,双眼放光,忙令陈伯有请,同时向孙倩与上官乾解释:“这位观心大师是我前几年在外游历时结识的,他可是位奇人,明明家中富可敌国,却偏偏跑去做了和尚!而他的师父则更传奇了,据说当年脚踩一根芦苇从南梁渡江来到我大魏,此后更是为了悟道以救苍生,在嵩山整整面壁了九年。” 第37章 出征 元睿的介绍令孙倩与上官乾二人好奇心大起,不由得伸长了脖子想早些看看这位传奇高僧的弟子到底是如何得超凡不俗。 不一会一个又高又瘦的僧人从外健步而来,身着一件青色僧袍,长得浓眉大眼,目光炯炯,虽然下巴上残留着密密麻麻的胡渣,却丝毫不掩其逼人英气。 远远看见元睿等人,那僧人开怀笑道:“殿下,贫僧路过洛阳,想起前年与殿下相谈甚欢,便厚着脸皮登门拜访了,殿下不会嫌弃贫僧不懂规矩吧?” “大师哪的话,似大师这等世外高人又怎可用俗世规矩来束缚?”见到老友,元睿也不自觉地兴奋起来。 宾主落座,元睿向观心介绍了孙倩与上官乾,四人聊得甚是投机,一时间都忘了此刻严峻的战场形势。面对方外高僧,上官乾有些自惭形秽:“在下做了十年和尚,今日见到大师,才知道我那十年算是白过了!” 观心拱手:“佛渡有缘,上官施主豪爽果敢,为人坦荡,甚得佛祖谆谆教诲之真谛,才真是令我辈羡慕呢!” 上官乾哈哈大笑:“大师真会说笑。 孙倩突然岔开话题:“大师,听睿哥说,您的师父是位神僧,能做到脚踩芦苇渡江而身不下沉,您能否跟我们讲讲他老人家的事迹?” 元睿一听也来了兴致:“是啊,大师,本王每次向太后提及神僧此事,太后都不相信,下次本王一定带大师您一同面圣,跟她老人家好好说说神僧的能耐。” 观心谦虚道:“贫僧只是跟师父粗略地学了几年佛法与武艺,若论起来,贫僧还不算他老人家的正式弟子。只不过师父他老人家经常教导贫僧,出家人习武是为了普渡众生,并非为了将来用作炫耀之资。雕虫小艺实不足道,相反贫僧倒是听说殿下近段时间做了不少济世惠民的好事,实是令人敬佩!” 元睿自然也是谦逊一番,观心接着道:“殿下,贫僧今日看城内百姓神色慌张,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句话瞬间将众人拉回到现实,元睿遂将南梁入侵及自己明日即将出征之事告知观心,出乎众人意料,观心想都没想便道:“横竖贫僧闲来无事,不如就让贫僧跟随殿下一同出征如何?” 能有上官乾与观心两大高手随行,元睿当然求之不得。孙倩也放松了许多,至少不用担心元睿的个人安危了。 长乐王府这边贵客临门,羽林监林添翼府内此刻也在接待贵宾,来访的是大将军胡深。 胡深已许久没和林添翼往来,今日突然登门着实令林添翼吃惊不小。客套两句之后,胡深开门见山:“添翼,以你与我们胡家的交情,我今日也不与你拐弯抹角,南梁入侵一事想必你已知晓了吧?” 林添翼微微颔首。 胡深接着道:“实不相瞒,太后懿旨此刻已在来林府的路上,朝廷将命你为征南大将军,都督兖豫徐南兗东豫南徐六州诸军事,帅八万羽林南下击退梁军。” 林添翼抱拳正色道:“末将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胡深:“这一点我自然对你是十二分的信任,只是此次出征,朝廷还给你配了个副手,此人便是长乐王元睿。” 林添翼:“长乐王锋芒正盛,末将一定处处忍让,尽量不得罪于他。” 胡深摇头:“正因近日长乐王风头太盛,所以此次出征你切不可太顺他意,更不可让他再立战功,最好让他打几个败仗,明白吗?” 林添翼愕然:“长乐王替胡都尉捉拿真凶,末将以为他对胡氏并无恶意……” 胡深:“这世上最捉摸不透的就是人心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而且当年若非宋夫人猝然离世,现在坐在皇帝宝座上的还不知道是谁呢?对这个人我们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 林添翼点点头:“末将知道了,大将军放心。” 胡深走后,林添翼陷入沉思,国难当头,自己带着朝廷最后老本出征,却还要因防范自己人而不能放手一搏,这仗真是越来越难打了。 次日元睿告别孙倩,带着上官乾与观心意气风发地踏上征途。沿途百姓争相劳军,在元睿他们经过时不住地高喊着“大魏必胜!大魏必胜!”场面甚是浩大。送行人群之中,元睿一眼认出花子都、崔明友与觉远等一众相识正朝自己挥手,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那些熟悉的脸庞也随即在泪眼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直至消失不见。 大军一路向东进至荥阳,斥候来报,邢峰正率领着他那一万虎狼之师猛攻阳夏城,阳夏守军异常顽强,已挡住梁军整整一日。 林添翼暗道一声天助我也,赶紧召集诸将于大帐中集合,宣布此次作战方案:“南梁皇帝缺乏勇气,舍不得动用老本,只派邢峰率区区一万人马犯境。虽说这邢峰出人意料地连下我数城,然兵力有限,所克诸城不是攻而不占,便是仍交由我大魏降将防守,其目的应是我大魏京师洛阳。万幸此刻他已被我阳夏守军拖住,机不可失,我等应立即火速增援阳夏,三路合围,将邢峰斩于城下!” 元睿向他投去赞同的目光:“不知将军欲从哪三路合围邢峰?” 林添翼指着地图:“左路两万五千人经阳武、雍丘,至梁郡,向西进击阳夏;右路两万五千人经密县、颍川,至襄邑,向东进击阳夏;中路三万人经尉氏至扶沟,直扑阳夏。” 元睿自告奋勇:“本王愿领军承担其中一路侧翼进攻任务。” 不料林添翼一口回绝:“战场凶险,殿下又无作战经验,安全起见,还是暂时留在本将军的中路军中吧!” 元睿仍不放弃,继续争取:“自出征之日起,本王便已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将军不用有所顾忌。” 不料林添翼来了句更狠的:“本将军可以不顾忌殿下的性命,但必须顾忌跟随本将军的八万羽林的性命。” 座中诸将闻言暗暗咋舌,林将军说话也太不留情面了,对方虽名义上是副手,可好歹也是个王爷,如此让他下不了台,就不怕他以后挟私报复?而元睿也尴尬地不再要求单独带兵。 “刘平原,你领左路,吴祥为副!黄剑,你领右路,殷黑为副!其余诸将留在中路!速速准备,拔营出发!”林添翼迅速分配完毕,毫无商量余地。 元睿回到自己营中,上官乾怒不可遏,捋起袖子便要往外冲:“他娘的他林添翼算个什么东西,居然看不起殿下,老子不给他点教训都对不起老子这一双铁拳!” 观心一把将他拉住:“上官施主切莫动怒,林将军如此安排,自有他的考量。” 元睿也上前劝阻:“是啊前辈,u看书wwukanshu 多大点事啊!若是我元睿受点委屈便能换来我军胜利,那本王情愿天天受委屈啊!” 上官乾兀自不肯罢休,指着观心:“老子可听说了,大师你俗家姓名叫林远飞,莫不是与那林添翼沾着亲带着故,不然为何如此替他说话,殿下被他这般羞辱,大师就看得下去?” 元睿脸色忽地下沉:“前辈休得胡言,大师是本王的朋友,不是下属!” 观心却毫不在意,微笑着反问:“林远飞是谁?贫僧现在只是观心,出家之前的事凭僧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上官乾也知自己一时冲动失言了,不过却不肯就此认错,鼓着嘴巴嘟囔道:“最好我军大胜,不然老子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上官乾还在闹着脾气,元睿营中已接到大军即刻卷甲衔枚,兵分三路合围阳夏的命令。 跟着林添翼的中路军,经过一日一夜急行,元睿等人终于顺利驻军扶沟。左右两路也均于次日传来分别抵达梁郡与襄邑的消息。林添翼派出斥候探查,回报说邢峰大军依然团团围住阳夏城,而阳夏城也仍是屹立不倒。 林添翼暗暗庆幸自己当机立断,没作过多耽搁,才得以在此反围邢峰,不然若待邢峰离开阳夏想再找到如此一举歼灭敌军的良机便难了。当即传令三路羽林同时进军,杀向阳夏。 将士们虽然已几天未曾好好休息,但一想到马上就能全歼敌军主力,个个都血脉贲张异常兴奋。林添翼见大军士气如虹,不住点头,自言自语道:“邢峰,你的传奇到此为止了!” 第38章 交锋 一阵奔袭之后,邢峰的营帐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内,林添翼示意大军暂歇,稍作调整,同时等待其它两路兵马就位。元睿来至林添翼身旁,二人一同遥望着邢峰大营,心中均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激动。“殿下,过了今日,你我想必已在回军洛阳的途中了,看来此次出征殿下是没有机会独自领兵了!”林添翼不无得意道。 元睿脸上没有丝毫不满的情绪,反而嘴角轻扬,双眉舒缓,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止戈为武,真正的武功不在于斩杀多少敌军首级,而在于能否以最小的代价平定纷争,还天下以太平。将军一战歼敌,那是再好不过了。” 林添翼微微一怔,老脸泛红:“殿下心怀天下,不以一己得失为意,如此胸怀,令本将军敬佩。” 说话间,忽见邢峰营帐处哗啦啦地窜起一大群飞鸟,在上方来回盘旋了好几圈后才振翅离去。林添翼与元睿对视一眼,脸色大变,也顾不得招呼左右两路,直接杀向邢峰大营。 不出所料,林添翼带军杀到之时发现,立在他们眼前的只是一座空营,营帐之间还稀稀落落地竖着几个草人故布疑阵。“混蛋!”林添翼拔剑砍倒一个草人发泄道,“敌军已撤,阳夏守军居然浑然不觉,本将军倒要问问邓宪,他这个阳夏太守是怎么当的?” 当林添翼领着一众羽林将校怒气冲冲地闯进阳夏城时,太守邓宪早已侍立道旁,诚惶诚恐,一言不敢发。林添翼斜眼看着这个因守城而满面憔悴的阳夏太守,本已蓄势待发的满腔怒火此时却有些不忍朝他发作,语带埋怨道:“邓太守,你未免也太胆小了点,邢峰已撤围多时,留下一座空营你们还畏首畏尾龟缩在城中不敢出来!” 邓宪深鞠一躬:“回将军,正因下官胆小不敢出城,才能保住这阳夏城不是吗?” 不得不说,细思之下,邓宪的话还颇有几分道理。以邢峰那点兵力,要想硬碰硬地打攻城战必将付出惨重代价。对他们来说,将守军诱至城外歼灭才是上策。林添翼无奈苦笑:“你这般打法虽能自保,但也无法歼敌,难道等着邢峰良心发现自己撤回南梁?若非本将军赶到,他又岂能退走?” 邓宪毕恭毕敬答道:“驸马都尉任谦半生戎马,战场经验十倍于下官,然仅与敌一战即为国捐躯。下官自问在战场之上绝非邢峰敌手,之所以死守不出,就是在等将军您率天兵过来扫平贼寇。” 邓宪不愧是官场老手,寥寥数言即说得林添翼怒意全消,不再追究他的失察之责。 可上官乾却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揶揄道:“我们的林大将军原来爱听这种话,难怪我们殿下……” 话还没说完,元睿赶紧制止:“上官前辈,莫要生事!” 上官乾虽听命不再多言,然仍满脸鄙夷地看着林添翼。林添翼也不和他计较,装作没看见,安排大军入城休整,同时继续派出斥候探查邢峰动向,务求在其逃回南梁之前将其截杀。 说也奇怪,这邢峰便如同消失了一般,斥候一路向南直到与南梁边界,仍未发现哪怕一个梁兵踪迹,莫非邢峰早已全军撤回南梁?可邢峰又非孤身一人,而是领着一支军队,如何作到避开沿途所有耳目退回南梁的,元睿等人百思不解。 正好邓宪便在身旁,元睿顺口问道:“邓府君,这邢峰究竟是何等人物,为何能以区区一万梁军攻下我大魏如此多郡县?” 邓宪沉默少顷:“下官带个人来见殿下吧,他曾两度在战场上与邢峰相遇,由他向殿下述说比起下官来一定更为合适。” 林添翼一听也来了兴致:“你阳夏城中还有这等人?快快传来!”那语气显然是在嘲讽其余人等畏敌如虎。 邓宪老脸微微一红,退了下去,不一会带上来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将领。那人朝林添翼与元睿施了一礼:“末将廖士宁见过将军,殿下!”随即垂手侍立一旁。 林添翼语气中颇有些赞赏之意:“听邓太守说将军曾与邢峰数次交手,可有其事?” 廖士宁自嘲一笑:“不敢谈交手,只不过被他一路追着跑罢了!” 林添翼瞬间变色,元睿忙在他发怒之前问廖士宁道:“廖将军可否说说具体细节?” 廖士宁凝眉,陷入沉思,仿佛回到了半个月前的那个午后。百余年来,南北边界不断南移,北强南弱成为天下共识,不论是之前的宋齐也好,还是如今的南梁也罢,既便如今大魏深陷内乱泥沼,也从未有魏人想过会有被梁国入侵的一天,包括廖士宁。 作为大魏的驻边校尉,廖士宁驻守在天宁关防御梁军已经多年,除了主动骚扰过几次粱境外便再没跨上过战马。当此天宁关的统领驸马都尉任谦紧急调拨他在内五个校尉率领本部迎击来犯梁军之时,廖士宁甚至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些梁狗是吃了豹子胆了吗?竟敢趁我大魏内乱举兵北伐,莫非忘了被我们打得夹着尾巴逃跑时的丑态了? 五人见到任谦,不约而同地向他询问消息的准确性:“将军,情报可靠吗?梁人竟敢打我们?他们的皇帝萧衍不是一心佞佛,早已不复当年的豪情了吗?” 任谦冷哼一声:“情报自然是千真万确,不会有假的!几百年来,总有那么些轻狂的南朝将领,念念不忘地喊着北伐北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听说此次敌军只有万把来人,看来萧衍也并无北伐决心,估计也只是做个样子给那些激进派看的吧。不过既然他们来了,咱们就得让他们明白,头脑发热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点齐兵马列于关内随时等候任谦差遣。 等了许久仍不见一个梁兵的影子,众人正暗自疑惑究竟有没有敌军,视线的尽头终于出现一队人马。为首一将体型削瘦,身披一袭白袍,在午后的阳光下特别显眼。“浮夸!”任谦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南朝人总是自诩什么名士风流,净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没用玩意!”廖士宁也甚是看不惯那人的做派。 敌将来至关下,任谦等人隐约中见其长相颇为儒雅,心中对其的轻视之意便更浓了。“来将何人,报上名来!”任谦懒洋洋地例行着程序性的战前盘问。u看书 w.uukansh 梁将:“大梁北讨大都督、持节、开府仪同三司……” “名字!”任谦不耐烦地打断他。 梁将:“邢峰!” 任谦:“你不需要知道我等名字,反正你不久便是个死人了!杀!”随着任谦一声令下,天宁关关门大开,三个校尉率众蜂拥而出。 邢峰甫一交战便节节败退,就连后方阵中射出来的箭也甚是软弱无力。“就这本事还想北伐?”任谦已笑得前仰后合,“廖士宁、向异!随本将军一同出关,别让这邢……什么的跑了!” 二人轰然应诺,领着关内剩余兵马倾巢而出,魏军顿时气势大振。邢峰“抵抗”了片刻,便回马撤退,边跑还边与部众们不时地回身射箭,只是那箭太过无力,虽也有好几支射中任谦等人的皮甲,可晃了两下便即掉落在地。 “哈哈哈!”任谦狂笑着越追越近,远远地看见邢峰忽地止步,回身朝他射出一箭。任谦还道这一箭也与原先一样弱不禁风,只需待它到了跟前轻轻一拨即可,不!也许它根本就到不了自己跟前。 可是这一次他错了,且再无机会修正,人生便是如此,有时一步踏错,便永无翻身之日,上苍并没有那么仁慈时时给犯错之人留有后路。此箭离弦的气势与早先那些弱矢完全不同,任谦片刻之后便已察觉,然而就在他这片刻的迟疑之际,此箭已挟着劲风到了他的眼前,箭头的那一点寒芒迅速放大。血光迸射,利箭从右眼直插入脑,穿透头颅力仍未消,愣生生地从后脑勺中钻出半个箭簇。 第39章 白袍 任谦当即落马而亡,扬起大片尘土。廖士宁隔得最远,完全没搞清楚发生了何事,只见梁兵突然之间跟变了个人似的,士气倍增,就连周遭的的空气之中都仿佛充满了他们的杀气,在那团白色战袍的带领下返身飞扑而来。 己方士卒一触即溃,梁军铁蹄过处,只剩一片血肉模糊。前方士兵黑压压地往回奔逃,廖士宁想要阻止,可他的声音在当时那混乱的战场上根本就传不开。为免被迎面而来的败军踩成烂泥,只得加入溃逃的人流。而梁军则像践踏蝼蚁般随着败退的魏军冲入关中,败局已定,非人力能够阻挡。 天宁关就此失守,快得简直让人有些不明所以,廖士宁与其他溃卒一道被梁军冲至七零八落。一战之后,守军残部已是兵找不着将,将寻不到兵,往前是送死,唯有退往后方。 一路跌跌撞撞地逃至下邳,下邳太守杜耕在听了廖士宁述说的天宁关失守经过之后,不无感慨道:“任将军就是败在太过轻敌,才着了那邢峰小儿的道!” 廖士宁也咬牙切齿:“确是如此,若非他使诈示弱,任将军一时轻敌,也不会落得个一战身死的下场。还请杜府君借末将一万兵马,末将必定将邢峰小儿的人头带至府君面前!” 杜耕思忖片刻:“不妥!咱们再不可与任将军犯同样的错误,听将军一番话,这邢峰还是颇通些兵法门道的,慎重起见,我们不若即刻集合治下各县兵力,强势出击!” 廖士宁抱拳:“还是杜府君想得周到!” 当集合了领内各县兵力之后,杜耕仍是觉得略显不足,又从临近诸郡借了一些,如今下邳城内的魏军已达至空前的五万人。杜耕这下终于不再忧虑,正要出城寻那邢峰,哨兵忽然来报,一白袍将领率大部梁兵进犯,来势迅猛,不出半日即可兵临城下。杜耕与廖士宁二人面面相觑,这邢峰来得倒也真及时,免去了我等寻找的功夫。 话虽如此,杜耕仍是丝毫不敢怠慢,短短半个时辰便将五万人马分为三个距离相等的军阵,每个军阵之间互为犄角,不论敌方攻哪一阵,其余两阵均可迅速靠拢,围歼敌军。 廖士宁向杜耕投来钦佩的目光:“想不到杜府君也是用兵高手,单看这阵仗,便是一些常年征战的将领也不一定摆得出来!” 杜耕谦逊一笑:“年轻时也打过几年仗罢了,将军过誉了!骄兵必败,任何时候都不可看轻对手,这才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所在!” 前方烟尘滚滚,梁军已隐约可见。杜耕再一次动员三军:“将士们!梁人多诈,邢峰狡猾,不论待会形势如何,切记不可乱了阵型,没有军令谁也不得擅自追击!” “得令!”五万将士齐声高呼,声势浩大,足以令江河沸腾、山岳震颤。 梁兵逐渐逼近,已能听见战马的嘶鸣之声,廖士宁不禁掌心微微冒汗,屏气严阵以待。烟尘之中出现一颗熟悉的白色亮点,随即越来越大,果然便是邢峰! 邢峰以近乎闪电的速度领着千余先头部队飞驰而至,并未因为拦在前方的三个军阵而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片刻之后,没有任何言语,那千余梁兵便迎头狠狠撞上正中一阵,因来势过于猛烈,魏军军阵瞬间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但见邢峰在阵中左冲右突,来去自如,手中一杆长枪防以拦拿、攻以扎刺、出枪如蛟龙腾空、归枪似猛虎入林,与之相应的,魏军则是人仰马翻、七零八落。 然而杜耕并未因此慌乱,鼓角声起,左右两阵迅速合拢,将邢峰部众团团围住。接下来便是慢慢缩小包围圈,全歼这股梁军了,杜耕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浅笑。可是令他意外的是,邢峰在阵中并未束手就擒,而是率部以他为中心,结成一个外向圆形枪阵。三分之一扎枪、三分之一准备、三分之一收枪,如此轮换,魏军竟讨不到半点便宜。 更令杜耕胆寒的事紧接着便发生了,由于邢峰太过武勇,他竟忘了这股冲入己方阵中的只是梁军中的小部。当大部梁军出现在阵后,并发起风暴般的攻击之时,他才意识到这批梁军的存在,而他,已没有余兵再发起一次围剿行动了。 在梁军内外夹击之下,魏军又一次上演了大逃亡的戏码。若说天宁关一战,廖士宁心中犹有不平,认为梁军取胜靠的不是实力的话,那么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被打服了,连滚带爬地退出战场,继续后撤,直至入了这阳夏城投奔邓宪。从此与千万魏军一样,那袭白袍便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廖士宁停止述说,面露惭色,而元睿等人也是心情沉重,如此劲敌,若是带着重兵犯境,我大魏岂不危矣。 “报~林将军、殿下,邢峰并未南撤,而是一路向北,此刻已直逼颍川!”一个斥候火急火燎地入内禀报军情。 “什么?”场中所有人均惊呆了。特别是林添翼,更是难以置信,羽林军乃是大魏精锐,与各郡县的守军不可同日而语,强敌在侧,他不向南跑反而继续北进深入敌境,此人若非目空一切视我大魏羽林如无物,便是一心求死想搏个青史留名。好,既然他想死,那我便送他一程! 元睿所在的南方战场铁马金戈往来驰骋,大战一触即发,北方战场却已是烽火连天狼烟遍野,孙荣此刻正陈兵恒州境内的桑干城下,欲强啃下这块硬骨头。而城内与他对阵的也并非无名之辈,乃是叛军五大头目之一,原龙飞镇将夏龙。双方将士均已做好埋骨他乡的觉悟,且早已抛弃其他一切情感,除了杀敌,再无其他诉求。 然而此刻大魏面临的严峻形势远非目前南北两个战争泥潭那么简单,除去朝堂内的明争暗斗,在北方恒州战场继续往北,越过鹰扬诸镇的柔然境内。还有一双眼睛自大魏叛乱爆发以来便一直紧紧地盯着中原的一举一动。它们的主人便是柔然的国师鲁笙道人。 广袤的草原之上,绿草如茵、风景如画,在这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中穿梭着三三两两的牧人与成群结队的牛羊,任何一个中原的青年男女见了这般美景想必都会无限沉醉,而鲁笙二十年来对于此等游牧场景却早已司空见惯,完全没有了感觉。相对这些,他更在意的是他所炼的丹药与亲自训练的那数万黑狼勇士。 今日又有三个黑狼勇士死于他那独特的训练方式,对此他也早已见怪不怪,心中没有半点涟漪,强者生存,uu看书 ww.uukanshu 弱者淘汰,草原上的规则就是如此简单。从军营中出来,与往常一样鲁笙又一次来到柔然王帐,柔然可汗阿那瑰见是鲁笙,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国师,你又要劝说本汗出兵中原吗?” 鲁笙拍拍自己道袍上的灰尘,鞠了一躬:“是的大汗,我听说南梁也已派兵北上,趁机入侵中原,魏国如今乱成一锅粥,要出兵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阿那瑰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真的吗?梁国也行动了?他们派了多少大军?” 鲁笙:“一万人马!” 阿那瑰那闪烁着异芒的双眸瞬间重归黯淡:“一万?那和草原上吹过的微风又有什么区别,除了让青草点一下头,不会有留下任何痕迹!” 鲁笙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一万人马虽然不多,可却表明了南梁的态度。如果他们见到我们行动,说不定便会再次增兵了!况且为了大汗能入主中原,贫道已经足足准备了二十年,黑狼勇士人数虽少,可却是个个以一当百骁勇无双,若大汗真的有心一展宏图,实是找不到比现今更为合适的机会了!” 阿那瑰的神情仍是无比犹豫:“虽然魏国内斗,自己人打自己人,可与我们柔然接壤几个军镇却没有动乱,还是和以前一样,坚硬得就像牛头上的角!这么多年我们都拿那些军镇没有办法,本汗可不想国师你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黑狼勇士,都消耗在攻克这些军镇之上!” 鲁笙默然。 就在这时,一个柔然士兵忽然冲进王帐:“大汗!中原人于承烈派了个使者过来,说要和我们联盟!” 第40章 勾结 阿那瑰激动地跳了起来:“赶紧把中原使者、左右贤王以及附近的各部大人都叫到王帐中来,本汗要和大家好好议议南下的事情!” 众人鱼贯入内,阿那瑰满脸堆笑地朝那使者道:“先生高姓大名?” 使者施了一礼:“敝人裴昱然,奉于承烈于公之命与大汗商讨合兵攻魏一事!” 虽说心中恨不得立刻便举兵南下,阿那瑰仍是故作惊讶道:“合兵?本汗可没答应这种要求!” 裴昱然微微一笑:“相信大汗听了我们开出的条件之后,便不会再有疑问了。” 还有好处,阿那瑰心中乐开了花:“先生说来听听。” 裴昱然嘴角一扬,淡淡地吐出四个字:“平分魏国!” “先生说什么?”阿那瑰惊得都忘了维持笑容。 裴昱然:“大汗没听错,于公希望与大汗平分魏国!为表诚意,我们会先让出我们占领的蛇腾镇与燕州给贵国,作为贵国南下的基地,大汗以为如何?” 阿那瑰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虽说二十年来鲁笙也成日里在他耳旁说什么入主中原的话,可说实话自己从未当过真,既便今日刚听说于承烈要与自己联兵之时,惊喜的也只是可以南下大肆劫掠一番罢了,毕竟国力摆在那,经过大魏百余年来的不断打压,他们柔然早已不是那个令中原人闻之色变的草原霸主,只要大魏不再与他们为敌他便已谢天谢地,哪敢想什么代魏之事。只不过因这鲁笙二十年前曾是夜狼盟三大护法之一,当年太后胡盈不顾朝廷与夜狼盟之间的暗中协定,悍然出兵剿灭夜狼盟,鲁笙大难不死,逃至柔然后便矢志复仇,念念不忘伐魏,甚至连带着训练出来的勇士也被他冠以“黑狼”之名,其背后的刻骨仇恨不言而明。而自己为了安抚鲁笙,让其心甘情愿地发挥所长为自己炼丹练兵,同时也凝聚各部落的人心,才一直表面上配合着鲁笙说着那些连自己也不相信的大话。但是此刻裴昱然的话却让他看到了实现这个“大话”的可能性,叫他怎能不心动至难以言表。 当然,叛军也不是傻子,若非逼不得已,谁又会将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地盘拱手让与他人。一切皆因孙荣势头太猛,若再不迅速集中全力将其扼杀,任由他继续这般发展下去的话,别说蛇腾与燕州了,只怕至今为止占据的所有州镇都将被其一点一点蚕食殆尽。况且有柔然在东边挡住魏军,他们便可解除后顾之忧,得以专心经营西线战事,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自裴昱然说出平分魏国之言后,鲁笙便已无比激动,嘴唇控制不住地不停颤抖,见阿那瑰一言不发,还以为他仍在犹疑,忍不住低声催促道:“大汗,裴先生还在等着咱们得答复呢!” 左贤王巴鲁此刻头脑还算冷静,向裴昱然郑重问道:“裴先生,你们中原人一向把我们当成死敌,现在又怎么会送这么一份大礼给我们?” 裴昱然:“既然大家要交朋友,那我们也不怕实话实说,本来于公的确未想过要与贵国结盟,可魏国的实力超过了我们的预期,于公认为光凭我们自己想要拿下魏国可能会有些困难,这才想到了贵国!” 巴鲁满意地点头:“先生的确坦诚,我们草原人就喜欢像先生这样的人,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阿那瑰此刻也已恢复正常,笑意盈盈地看着裴昱然:“那就这么说定了,麻烦先生回去告诉你们于公,我们柔然的勇士随时都可以出发!” 裴昱然脸上泛起得意的笑容:“一言为定!” 正当裴昱然转身离去之时,鲁笙却忽然大喊一声:“且慢!” 帐中诸人皆一脸茫然的望向鲁笙,尤其是阿那瑰,在他心中最不可能阻止这场结盟的便是鲁笙了,不由疑惑道:“国师又不想我们出兵了?” 鲁笙摇头:“当然不是,而是贫道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裴昱然被他勾起了兴趣:“国师不妨说来听听!” 鲁笙:“于公觉得魏国难缠,其实对于魏国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样,你们两强相争,我们柔然倒向谁,谁的胜算便会大大增加。如果我们也派出一个使者到洛阳,要求与魏国结盟,先生认为魏国皇帝会同意吗?”见裴昱然脸色越来越难看,赶忙又解释道,“当然,我们的选择的朋友仍是于公,不是魏国。与他们结盟什么的也只是骗骗他们的,但是这样一来,我们便可趁其不备突然给他们以致命一击,先生也知,草原各部早已今非昔比,不用些手段怎能确保将其灭国。” 裴昱然抱拳:“国师高见,裴某佩服!裴某这便回去回复于公,尽快遣人与大汗商谈此番联兵南下的细节。” 目送裴昱然离开,鲁笙放眼南望,仿佛已经能看见在茫茫草原的另一头,自己穷尽半生精力打造的铁血兵团正纵横驰骋在南方大魏那一座座的繁华都邑之中。 而在遥远的大魏南部,阳夏城中,林添翼也在极目远眺,似要从视线的尽头之处,找寻出令这阳夏城中军民闻之色变的那一人、一枪、一白袍。“全军出击!直奔颖川!今次务必拿下邢峰人头!”林添翼一声咆哮,三军随之开拔。 经过一路急行军,追至颍水东岸时,林添翼终于看到对岸插着“邢”字大旗的邢峰营帐。有了上次的教训,他特意确认了对岸营帐并非空营,这次看你往哪跑?林添翼心中暗道。 “安营!”林添翼一声令下,将士们迅速而有序地各自忙开。“林将军,不知此次进攻……”元睿试探着问道。 “本将军将亲自领兵杀向对岸。”林添翼仍是坚持不给元睿带兵机会。 忽然哨兵冲进大营:“报~,我军左翼遭遇敌袭。” 林添翼虽有些意外,但还不算惊慌:“敌军是如何渡过颍水突袭我军的?” 哨兵:“回将军,河水不深,有好几处只漫到胸腹之间,想是梁军预先找好水浅之处淌水而来。我军没有防备,已见败象。” 林添翼转头朝元睿道:“殿下,这邢峰也未免太小瞧人了,难道我林添翼会不知道布阵之时最易遭敌突袭吗?这招拿来对付邓宪之流或许有用,但用在我林添翼身上,怕是要让他失望了!”原来林添翼早防着邢峰会来这么一手,提前集结三万兵力侯在一旁,u看书 .uukanshu邢峰如果不来偷袭也就罢了,他若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当下林添翼即率领这三万精兵赶赴左翼增援,元睿也忙带着自己的部曲紧紧跟随。 林添翼元睿等人策马扬鞭,冲在最前,远远望见左翼阵中敌方一员大将使一把大斧左冲右突,在我方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与寻常斧子相比,该斧要宽大许多,大斧所到之处,留下一地断臂残肢,而我方士兵始终与他保持十来步距离,远远地拿矛指着他,根本不敢靠近。 并非白袍长枪,林添翼疑惑地朝他喊道:“来将可是邢峰?” 那人斜眼瞧了林添翼一眼:“吾乃大梁虎牙将军段九天,就凭你们这群软脚虾,何劳邢将军亲自出马?”果然不是邢峰。 林添翼:“休得猖狂,够胆一会别逃!你们孤军深入我大魏腹地,真当我大魏无人吗?” 见林添翼背后烟尘滚滚,段九天知道魏军援兵已到,一边收拢部众重整阵型,一边回敬道:“若非陛下犹豫,不肯全力北伐,邢将军早带着我大梁铁骑饮马洛水了,此刻又哪来的闲情跟你们这些小喽啰瞎闹腾!” 二人对话之间,林添翼所率援军已陆续抵达,排开阵势,就等一个号令即可杀向段九天等人。此时林添翼被段九天几句话气得胡子倒竖,正欲进兵,元睿身旁的上官乾突然拍马出列,高声喊道:“段九天!想不到真在这里碰到你,老子还在想怎么会如此凑巧,这斧居然像极你的那把五丁斧,难怪十年间一直找你不着,原来投靠了南梁,你这种败类居然也能领军,真是笑话!” 第41章 夺宝 段九天被上官乾说得莫名其妙:“你又是谁?莫不是以前被段某欺负过?” 上官乾又近前数步:“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段九天凝视了上官乾一会,仍是没有半丝头绪:“段某平生杀人无数,哪能一个个都记得?” 上官乾大喝一声:“老子是上官乾,你敢说不记得?” 段九天瞬间呆立原地一动不动,忽然猛地一把将一旁副将推开:“你带兄弟们先撤,段某今日有些私人恩怨要了结。” 那副将有些傻眼,低声提醒段九天:“将军忘了邢将军的嘱咐了吗?” 段九天:“替我向邢将军请罪,就说段某不能再随他马踏洛阳了!” 副将闻言情绪激动,死活不同意,拉住段九天臂膀,欲将他一起拖走。 段九天一脚将他踹飞,以斧尖指着他喝道:“快走!十年来段某一直在等今天,就算是邢将军亲来,段某也不会听命,段某情愿违抗军令也誓要手刃此僚!” 副将爬起身决绝地望了段九天一眼,一狠心,招呼手下:“撤!” 林添翼挥手:“追!”同时转头吩咐身旁裨将屠洪:“传令各营,立即集结,随本将军杀向敌营。” 屠洪领命而去。见林添翼扬起马鞭便要追击,元睿仍不死心地问道:“林将军,本王是否随同出击?” 林添翼马鞭落下,头也没回:“殿下,听闻你酒量不错,扎好营寨等待大军胜利归来,与本将军喝个痛快!”一句话说完,人已在数丈之外。 人流如潮水般从段九天身旁涌过,而他却如看不见般立于当地纹丝不动。元睿此刻意兴阑珊,他不明白这林添翼平时看起来对自己态度还不错,可为何一旦自己提出参战,他必一口回绝,没有丝毫商量余地。可他又何尝知道林添翼心中也是万分纠结,若按胡深的意思,是要给他元睿下套让他兵败负罪的。可正如林添翼自己所说,他不能拿跟着他的羽林将士们的性命作赌注,加上连日的相处他对元睿的为人也甚是钦佩,也委实不忍心对这位正直的王爷加以暗算,故只好取个折中将他置于战事之外。 友军一波一波踏上征程,直至最后剩下自己的部曲与段九天还在原地,元睿烦闷地朝左右挥挥手:“先将这个梁将抓起来吧!” 不料上官乾突然大喊一声:“且慢!”然后来至元睿面前,抱拳道,“殿下,在下与此人有笔陈年旧账不得不算,今日不论发生何事,还请殿下不要插手!”语气斩钉截铁,元睿从未见过上官乾如此认真,当即点头应允。 段九天终于开口,朝上官乾道:“上官乾,十年不见,怎么头发短了如此之多?你这种恶徒也领兵上阵,还好意思说段某!” 上官乾提刀一步一步逼近段九天:“段九天,今日你我二人只能有一个活着!你若胜了我,便能安然离开此地,老子保证没人为难你。”转头朝元睿道,“还请殿下恩准。” 段九天咬牙切齿:“不用你假惺惺,今日若能杀了你,就算马上要段某去死,段某也绝无半句怨言!” 元睿虽搞不清楚状况,但看二人神情,他们之间的过节一定非比寻常,以致于时隔多年再见对方,仍是耿耿于怀势不两存。也许正是这份仇恨支撑着他们活到现在,今日自己若横插一手虽无不可,这段九天倒也罢了,只是上官乾想必也会耿耿于怀,江湖事便让他们江湖了吧,于是向段九天保证道:“段兄放心,你们二位的恩怨你们自己解决,我等绝不干涉!” 段九天哈哈大笑:“好!很好!十年前的谁是谁非对段某来说已不重要,这十年来段某天天就盼着今日,与你痛快一战,了却这段往事,今日不论胜负,段某都将了无遗憾。” 上官乾:“老子也是!”说着二人便拽起武器嚎叫着奔向对方。 刀斧相交,火花四射,发出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二人心中一阵激荡,此情此景与十年前何曾相似。 十年之前,雍州天龙帮总部,上官乾回身朝对他紧追不舍的天龙帮帮主段九天攻了一刀,段九天举起手中五丁斧抵挡,兵器互碰势均力敌,二人额头青筋暴起,就如同十年后的今日一般。段九天怒喝:“你们是何人?天龙帮的东西也敢抢?” 上官乾嘿嘿冷笑:“天下财物名位,能者居之,你这帮主之位不也是抢来的么!况且慕容熙的宝藏何时成了你们天龙帮的东西了?有本事你们再抢回去啊!我们黑白无常抢到手的东西,可从来没有主动还回去的道理。” 近几年来黑白无常在关中一带小有名气,段九天闻言一怔,荡开上官乾长刀,五丁斧上下翻转:“黑白无常?你是上官乾还是沈坤?” 一旁沈坤打退天龙帮其余高手后加入战团,长枪连晃,挽出朵朵银花:“记住了,你沈坤爷爷在此!”上官乾夹着风声又是一刀,段九天一个趔趄后退两步。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上官乾与沈坤则双双跃出身后院墙。 墙外即是人流密集的主街道,上官乾落脚后正好压到一个卖香包的摊贩,引得摊贩与一众买包少女尖叫不止。不过等她们回过神时,上官乾与沈坤这两个从天而降的“冒失鬼”却早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墙内天龙帮一众手下赶忙过来扶住段九天:“帮主,你没事吧?” 段九天气呼呼地甩开他们:“还不快追!” 数个时辰之后,距离天龙帮十里开外的一个荒山破庙之中,上官乾与沈坤二人席地而坐,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上官乾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帛,对着从破瓦缝中漏进的阳光展开:“据说当年后燕皇帝慕容熙荒淫无道,整日除了与大小苻后厮混,就是收集各地的奇珍异宝,搞得民怨沸腾。后来大将高云、冯跋造反,杀了慕容熙,而他搜刮来的宝藏也随之下落不明,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最后竟落入咱哥俩手中。” 沈坤往前挪了挪身体,伸长脖子瞧着那藏宝图,表情异常认真,仿佛一不小心两颗眼珠子便会从眼眶中掉出来似的。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朝上官乾道:“上官,这图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看不懂啊?” 上官乾嫌弃地瞟了他一眼:“那还用说!这么容易看得懂还叫“藏”宝图吗?还轮得到咱哥俩吗?” 沈坤嘿嘿笑道:“也对,uu看书 .uuknshuom也对,来日方长,反正图在咱哥俩手上,咱们慢慢破解总有一天会找到宝藏的!” 上官乾收图入怀,突然一脸严肃地问沈坤:“老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得老实回答我,不许隐瞒。” 沈坤脸上掠过一丝慌张,随即故作镇定:“你问。” 上官乾凝视着沈坤双眸一言不发,看得沈坤心里直发虚,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目光。过了许久,上官乾终于开口:“等咱们找到了宝藏,你准备娶几个老婆?” 沈坤如释重负,暗暗骂道:“他娘的被你吓死!”拿出腰间酒葫芦递给上官乾:“藏宝图的秘密还没破解,就想着怎么花是不是太早了?来,为了庆祝今日夺宝成功,咱哥俩先喝个痛快!” 上官乾接过酒葫芦,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擦擦嘴巴将酒递回沈坤:“我可是想好了,等找到宝藏,我至少要娶五个老婆,个个都不能比大小苻后逊色!” 沈坤咪了一小口,又将酒塞回上官乾:“呸!你见过大小苻后吗?你知道人家美到什么程度吗?还不比人家逊色!” 二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已将酒壶中酒喝了个精光,当然其中十之八九都进了上官乾的肚子。上官乾此时已有些醉眼朦胧:“喝完酒就想尿尿,嘿嘿!”摇摇晃晃地便要起身。忽然寒光一闪,胸口被刀划开好大一个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出手之人竟是一直陪在身侧的沈坤。 第42章 舍身 上官乾重重摔倒在地,望向沈坤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沈坤俯身从上官乾怀中抽出藏宝图:“上官,你别怪兄弟,兄弟也是逼不得已!” 这时破庙外缓步进来三人,看样子应在外面候了多时,其中两个年纪颇大,约摸四十几岁,身形矫健,竟分别是鱼丽镇将于承烈与鹰扬镇将连大勇。另一人则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从进门起便不停地轻声咳嗽,估计身体不大好。一阵咳嗽过后,那人朝连大勇微笑道:“连叔叔,沈大侠干得不错,这个月的解药就给他吧!” “是,少主。”连大勇应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又从小瓷瓶中倒出一颗小药丸,递于沈坤。 沈坤激动地双手接过药丸,看也不看一眼便扔进嘴里咽下。毕恭毕敬地问那“少主”:“不知少主将如何处置上官乾?” “少主”向于承烈使了个眼色,于承烈微一点头,忽地拔刀在手,刷刷两刀斩向沈坤。沈坤前胸连中两刀,顾不得疼痛本能地扑通跪下,使劲磕头:“少主,沈某忠心不二,就算赴汤蹈火也绝不皱一下眉头,还望少主留沈某一命,将来必有用处。” “少主”咳嗽两声:“沈大侠莫慌,此处向东五里,段九天正带人四处抓捕你与上官乾,我们会将你放在附近好让他们抓到。” 沈坤听到此处又咚咚地磕起头来:“段九天要是抓到沈某,非剥了沈某的皮不可,少主开恩!” “少主”抬高音量:“沈大侠,咳咳,听我把话说完,你被抓住以后告诉段九天,你们两个为了争夺藏宝图而发生内斗,最后你不敌上官乾,藏宝图被他夺走。不过上官乾也因此深受重伤,并向这个方向逃走。我们会在沿途留下线索,指引段九天等人追至此地。不过你放心,我们的人会暗中保护你,讲完该讲的话自会有人救你出来。”说着又掏出一张布帛交给连大勇,“这张假藏宝图就放在上官乾身上吧!” 连大勇照做之后,又掏出一颗不知什么药丸塞进上官乾嘴中。 “少主”斜眼看了看沈坤:“于叔叔,你觉得沈大侠的伤势会不会略嫌轻了些。”沈坤闻言一惊,还没来得及出口求饶,身上又被于承烈连着划了好几刀。 之后上官乾眼皮越来越沉,想必是那药丸的作用,朦朦胧胧之中只听那“少主”道:“于叔叔,沈大侠以后便跟着你吧!” 于承烈语气中满是嫌弃:“还是跟着大勇吧,少主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这些江湖中人。” 后面好像还依稀看见他们架着沈坤出门而去,接着就沉沉睡去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官乾在睡梦之中感觉有人不停地使劲摇他,莫非段九天带人来了?他猛地睁开眼睛。摇他之人并非段九天,而是一个小沙弥。见上官乾醒来,小沙弥转头道:“主持,这位施主醒了。” 上官乾这才注意到小沙弥身后还立着一位老和尚,慈眉善目,正是永宁寺主持觉远,只不过当时上官乾并不认识他。想起那“少主”与连大勇他们的对话,上官乾挣扎着便要起身离开。 觉远忙按住他:“施主你深受重伤且天色也已不早,老衲劝你还是在此地休息一晚,有什么事等明晨再说。”说着对那小沙弥道,“明空,你把这里收拾一下,今晚我们在此过夜。”看看外间天色,又自言自语,“过了这么久,觉性他们出去摘野果也该回来了。” 那叫明空的小沙弥应了一声,出去捡了根树枝当作扫帚就扫起地来。上官乾推开觉远:“老秃驴你少管闲事,老子是走是留还轮不到你来决定!”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不料牵动胸口一阵剧痛。忙用手扶住伤口,突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愣在当地。 觉远语调仍是异常平缓,波澜不惊:“老衲见施主伤得不轻,便擅自做主让明空替施主包扎了伤口,包得丑了些,施主莫怪。” 明空手脚甚是麻利,就在上官乾发愣的功夫已清理出好大一块空地,此时又转悠到佛像后面清扫去了。也许是过于心急,手肘不小心用力撞了佛像后背一下,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佛像后背掉落大片金身,露出好大一个洞,原来里面竟是空的。明空吓得赶紧双手合十,闭目默念阿弥陀佛。 上官乾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拉回现实,拖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往外走,边走边回头警告觉远:“别跟着老子啊!老子可不管你是不是和尚,照打不误!” 一只脚刚迈出门槛,上官乾便听见庙外老远有人喊道:“帮主快看!这边有血迹!”不好,段九天追来了,上官乾忙缩回迈出的脚,焦急地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觉远看出上官乾心思,朝明空道:“明空,你与这位施主到佛像里面避一避,这里我来应付。” 明空显然有些不情愿:“住持……” 觉远挥挥手:“事不宜迟,快去吧。” 待明空与上官乾进入佛像内部藏好之后,觉远又推动佛像使它紧贴墙壁,随后若无其事般盘腿坐在一旁。 不一会,段九天即带着一个手下凶神恶煞般闯进破庙,见到觉远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有些意外,喃喃自语道:“怎么是个和尚?难道搞错了?”转身便要离开。 这时,那手下眼尖发现原先上官乾留下的血迹,手指着那块地面叫住段九天:“帮主你看!” 段九天回身侧目盯着觉远,觉远不为所动,继续闭目打坐。“喂!老和尚,上官乾去了哪里?”段九天冲觉远喊道。 “老衲并不认识什么上官乾,施主请回吧。”觉远眼皮都没抬一下。 “少装蒜,那这滩血迹是怎么回事?是谁受伤在此疗养?你把他藏哪去了?”段九天认定是觉远从中作梗,连珠似的问了一串问题质问觉远。 觉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世间万相皆是虚空,施主又何必过于执着。” “顾左右而言他!”段九天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忽地一个箭步,瞅准觉远鼻子便是一拳:“我看一会你的嘴巴还是不是这么硬。” 觉远脖子微微后倾,右手成爪,抓住段九天拳头。段九天拳势顿时止住,无法再前进一寸,情急之下抽出另一只手攻击,可遗憾的是又被觉远左手抓住。 别看觉远年纪大,手劲着实不小,段九天双拳被他握住丝毫动弹不得。望着段九天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觉远劝道:“施主杀气太重,苦海无边,施主何不放下执念,早日回头。” 段九天一声不吭,暗自加大力道。他带来的手下却趁二人对峙之时,忽然一刀砍向觉远右肩。觉远吃痛松开双手,段九天立即运力一拳打在觉远胸口,随即传来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也不知打断了几根肋骨。 段九天抽出腰间匕首,看着地上的觉远:“老和尚,我再问你一次,上官乾在哪里?” 觉远闭目:“老衲从未听过这个名字。uu看书.uuknshu ”他并未撒谎,虽然知道段九天要找的人就是现在藏身佛像之后身负重伤的上官乾,可觉远并不知道他的名字,黑白无常在关中一带的确小有名气,可来自洛阳的觉远等人却从未听过他们的名号。 段九天在觉远身旁蹲下,黑着脸看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会,突然一刀插在觉远右手手背之上,刀尖透掌而出,牢牢钉入地面。“手很有劲是吧?现在再来抓我一拳试试?”段九天恨恨道,“老和尚,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所保之人是个江洋大盗,有没有想过为了这么个人丢了老命究竟值不值得?” “众生平等,在老衲眼中江洋大盗与王侯将相都是一样的。”觉远惨叫一声,忍痛言道。 “还嘴硬!”段九天猛地拔出插在觉远手掌之上的匕首,又迅速地刺入觉远手臂,直没至柄。 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下,觉远咬紧牙关,瞪着段九天一言不发。“说不说!”段九天抬手又是一刀。 数刀过后,觉远依然只是喘着粗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哼也没哼一声。段九天见他如此能忍,再出毒招,将匕首在觉远伤口中不住地左右搅动。钻心剧痛,觉远再忍不住,一声哀嚎,直透云霄。 佛像中上官乾初次听到觉远惨叫,忍耐不住正欲出言阻止段九天,却被明空一把捂住嘴巴。明空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可没过多久,觉远的惨叫再次传来,上官乾再也顾不得明空反对,朝佛像内壁狠狠踹出一脚。佛像轰然倒塌,露出满身灰土的上官乾与明空二人。 第43章 了尘 上官乾掏出连大勇塞在他怀中的假藏宝图抛向段九天:“你要的图在这里,放了那和尚!” 段九天接过假图,塞入怀中,顺手抄起身旁五丁斧:“放了这老和尚也可以,不过你上官乾的命我今天是收定了!”言毕脚尖轻点,连人带斧旋转着飞向上官乾。 上官乾轻轻推开明空,缓缓闭上双眼,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然而出乎意料,五丁斧并未落在上官乾身上,而是重重砍在觉远左肩,原来觉远见情况危急,不及细想纵身替上官乾挡了一斧。这一斧来势甚是迅猛,觉远肩骨都被劈裂,当即晕厥过去。 段九天一脚挑起觉远,将他撩至一旁,正要对上官乾再来一斧,忽然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原来混乱中不知何时进来两个手持木棍的中年僧人。明空见到他们,激动地指着段九天与他的手下:“觉性师叔祖,觉云师叔祖,就是这两个恶人将主持打成重伤,别放过他们!” 两个僧人二话不说,挥棍直取段九天。觉远武功本在段九天之上,只是当时遭到暗算才吃了段九天的亏。二僧实力虽稍逊觉远一筹,但二人联手,对付段九天已是绰绰有余。不消片刻,段九天已是毫无还手之力,与手下二人连滚带爬退至门口,瞧了个机会便夺门而逃。 觉性觉云担心觉远伤势,舍弃段九天回身查看觉远。觉性一把拎起坐在觉远身旁抽泣的明空:“傻坐着干嘛,还不快给住持师兄包扎!” 上官乾抱拳:“我上官乾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大师的了,如果大师有何不测,我也没脸继续苟活,必定自我了断!” 觉性他们对上官乾是死是活显然并不感兴趣,冷冷问道:“敢问施主与刚才那两人到底有何恩怨?” 上官乾遂将他与沈坤合力抢走段九天藏宝图又遭沈坤背叛的事简要说了一遍。说话间觉远已因众人翻来覆去包扎伤口而醒来,轻声道:“施主方才肯挺身而出,足见本性不坏,还望将来能改恶从善,造福武林。”低头看看伤口,不禁皱眉,“明空,太丑了……” 觉性关切地嘱咐觉远:“师兄你伤势太重,还是少说话为好。” 觉云则咬牙切齿道:“段九天竟敢对我永宁寺住持下此毒手,我等回寺之后即刻召集各路佛门同道,让他血债血偿!” 觉远摇摇头:“师弟,修行多年,贪嗔痴三毒你还没看透吗?” 觉云:“师兄你还为他说话,你看看你的伤势,就算将来痊愈,以后双手也必难以使力,你苦练二十余年的擒拿手怕是就此废在那姓段的手里了!” 上官乾闻言立即表态:“大师武功因在下而废,在下愿意出家为僧,追随左右,成为大师双手保护大师。” 觉远:“上官施主,出家为僧意味着了却前尘,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上官乾还欲辩解,觉性忙止住他:“你们都别吵了,让师兄安静片刻行不行?” 此后上官乾便一路跟着觉远他们,直至到了洛阳,和尚们一个个进了永宁寺大门,上官乾仍是低着脑袋欲往里闯。冲至半途却被觉性一把拦住:“上官施主,差不多就得了!你还真的跟我们进寺啊?” 上官乾异常认真地点头:“对啊!” 觉性哭笑不得:“施主你又不是出家人,难不成天天住在我们寺里?” 上官乾:“那大师你收我为徒不就得了?” 觉性一把推开他:“贫僧可没那个本事!” 上官乾也不生气,厚着脸皮跑到觉远跟前,双手合十:“你不愿意收在下,只要觉远大师愿意就行!” 觉远仍是那套说辞:“上官施主,在雍州之时老衲便已说得很清楚,施主你尘缘未了,争斗之心太重,既便强行落了发,与佛仍是无缘,又何必勉强?”挥手示意明空关门。 上官乾还待再次跟进去,却迎面撞上怒目而视的觉性的身躯,唯有眼睁睁地看着寺门在眼前缓缓合上。“永宁寺不收在下,总有一家寺庙会收的!在下这辈子便赖在洛阳不走了!”上官乾在寺外高声朝内喊道。 辗转数十家寺院,足迹遍布大半个洛阳城,还真被上官乾得偿所愿在洛阳出了家。定林寺内,住持法相正手持剃刀为上官乾剃度:“上官施主,以后你就是老衲的弟子,按辈分为师赐你法名慧真。” 上官乾脖子一歪:“不行,老子要叫了尘!觉远大师说老子不能了却前尘,老子偏要了给他看看!” 法相摇头哭笑。 而彼时的雍州天龙帮内却是一番离别景象,天龙帮帮主段九天正拎着包裹携着妻儿与帮众们作别。 二当家施伯言出言挽留:“帮主真的非走不可吗?” 段九天长叹一声:“不走不行啊!想不到那和尚声望那么高,短短两个月,天龙帮已经被各路和尚们袭击了十几次之多,我若再不走,不仅自己难逃一死,更会连累众多帮众,别说了,以后天龙帮就靠你了!” 施伯言欲言又止:“帮主准备去哪?兄弟们往后还能不能来看望你?” 段九天边走边道:“为你们着想,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时间回到十年之后,上官乾与段九天二人已激战数十回合,除了浑身多处挂彩之外,二人手中刀斧也已布满缺口,仍是胜负未分。 元睿等人远远地坐在马上围观,因场面太过激烈而看得手心全身汗。忽地段九天又使出十年前砍伤觉远那招,运斤如风,旋转着疾冲向上官乾。 十年间上官乾心中不知多少次忆起这个场景,早已琢磨过无数次破解之法。与十年前一样,上官乾闭上双眼,只是这次再不是等死。风声渐进,上官乾猛地一个下腰,身形交错,五丁斧从头顶划过之时,一刀砍向段九天双脚。 哐当一声,五丁斧落地。与之一起离开段九天身体的,还有他的一双脚。段九天倒地,抬头看着提刀渐渐逼近的上官乾:“来吧!痛快点!” 上官乾将刀高高举起,却迟迟不曾落下,迟疑良久之后,终于扔在一旁,将衣服扯成布条丢给他:“包扎一下,我会让人送你离开,我答应过觉远大师要了却前尘,以前我做不到,至少现在可以了。” 段九天仰头长笑:“哈哈,哈哈,想不到你上官乾居然会放我段九天一条生路,uu看书 wwukanhu哈哈哈……”笑声逐渐微弱,终至不闻。上官乾蹲下身子探了探他鼻息,已经没气了。 元睿等上前扶上官乾进帐处理伤口,围观众人也渐渐散去,只有几个亲兵跟着元睿与观心一起照料上官乾。 “上官将军这边已经胜了,林将军应该也快得胜归来了吧!”一个亲兵得意地对余人道。 “除非这邢峰是韩白复生,不然很难想象他能一直取胜。”元睿也持相同观点。 “殿下,这韩白是谁啊?很牛吗?”亲兵问道。 元睿被他逗得失声笑了出来:“这韩白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分别是古时名将韩信和白起。” 亲兵一脸茫然:“哦,原来如此。那他们都打了哪些厉害的仗?” 元睿来了兴致:“本王按顺序好好给你讲讲,秦将白起,号称战神,亦称人屠,为秦国征伐六国立下不世之功,前后攻陷城池大小七十余座而未尝一败,伊阙之战开东进之路,鄢郢之战逼强楚迁都,长平之战灭赵国元气;再说这韩信,他助汉高祖刘邦破魏赵,定燕齐,潍水斩龙且,垓下围项羽……”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神色大变,“不好,林将军可能要败!” 此言一出,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疑惑不解。 元睿来不及解释,问众人道:“不知林将军渡河了没?” 观心想了想:“应该差不多正在渡河吧。” 元睿一脸惊恐:“完了,来不及了!难怪今日水浅如斯,韩信潍水之战水淹龙且二十万大军,邢峰这是要学韩信啊!” 第44章 锋芒 楚汉相争之时,韩信灭齐,项羽麾下名将龙且率二十万楚军增援齐国,与韩信对峙于潍水两岸。韩信事先命人在上游筑堤,使河水变浅,随后诱龙且渡河追击。当龙且半渡之时突然掘开上游堤坝,水淹三军,龙且因此全军覆没。观心也知道这个典故,经元睿提醒,迅速起身:“解救林将军一事或许贫僧能帮上忙。” 元睿快步跟上:“若本王所料不差,一会江水便将泛滥,我等只能望江兴叹,大师准备如何解救林将军?” 观心微笑道:“殿下莫非忘了贫僧的师父是如何来到大魏的了?” 元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瞧着观心:“大师你,你也会……?” 观心微微点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殿下可曾打过水漂?” 元睿点头。 观心:“只要速度够快,角度够准,不仅石头,血肉之躯亦可漂行于水面之上。不过以贫僧一人之力,只能带回林将军数人,却无法挽回我军败势。” 元睿只得无奈点头:“只要林将军还在,我军便仍有希望,一切便拜托大师了!” 二人来至江边,只见江面辽阔、波涛怒吼,与先前流水潺潺、微波粼粼的景象完全不同。水中不时还能看到一个个溺水的士兵与战马挣扎着从水底冒出部分脑袋,随即又沉了下去,江岸上则散落着无数的大魏羽林,个个表情游离、惊魂未定,仿佛刚刚目睹了异常可怕的事情。 元睿拉住一个士兵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林将军呢?” 那士兵面带绝望:“刚刚林将军正一马当先领着我们追击梁军,欲直捣邢峰本阵,可不知怎么回事河水突然暴涨,好多兄弟都被河水卷走了,我们这队正赶到河边,要是早来片刻只怕也下去喂鱼了。” 观心:“林将军呢?” 士兵:“不知道,水这么大,会不会也……” 元睿摇头:“照理邢峰应待我军半渡之时才会决堤,如此则既能将洪水的威力发挥至极致,又能生擒我军主帅,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事不宜迟,大师快去吧!” 见观心没有回应,元睿又再次提醒道:“大师?”忽然发觉人群瞬间停止了喧哗,只剩下四周滔滔的水声。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元睿立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只见观心疾步于江面之上,脚尖时不时轻点水面借力,犹如一只点水的蜻蜓。虽说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亲眼见证如神话传说般的“水上漂”,元睿仍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直至观心的身影化成江面上的一个小点,元睿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朝身旁如一根根木头般呆立当地的士兵们道:“大家别发呆了,赶紧找船解救落水的同袍去啊!”元睿的话使众人一下子从慌乱中找到了主心骨,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人群逐渐散去,元睿却依然伫立于原地,望眼欲穿地凝视着对岸,直至许久之后,观心一手提着垂头耷脑的林添翼出现在江面之上,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到岸之后,观心放下林添翼二话不说又折返回去。元睿接住林添翼,见他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忍不住宽慰道:“林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打起精神咱们还可一战!” 林添翼喃喃:“惨,太惨了!前队三万将士几乎全灭,本将军愧对陛下!愧对太后!”说至伤心处,便欲拔剑自刎。 元睿一把夺过他手中佩剑:“林将军,振作一点!丢了三万咱们还有五万,还是比邢峰的梁军多出数倍不是吗?” 林添翼猛然觉悟:“对!殿下说得不错!相比之下咱们的优势依然明显。不知殿下有何见解?” 元睿:“将军还记得面对邢峰虎狼般的攻势,阳夏太守邓宪是如何应对的吗?” 虽说打了败仗,可一想到邓宪那窝囊的样子,林添翼仍是脸现鄙夷之色:“这个胆小鬼!龟缩城中不敢出战。”突然惊异地看着元睿,“殿下不是要学他吧?” 元睿点头,表情无比认真:“正是!邢峰孤军深入我大魏境内,所需粮草全靠劫掠我军民,只要我们在前线坚壁清野,邢峰便莫奈我何。而被他攻克的诸郡又因南梁迟迟未有大军前来接管,一纸文书即可收复。如此邢峰一无粮草二无退路,除非肋生双翅,不然必为我所擒。” 林添翼思忖良久:“如此倒确是较为稳妥。” 观心来回三次往返于颍水两岸之后,对面战事停歇,加上观心体力耗尽,再也无力继续水上行走。不过负责沿江搜救的士兵却仍在继续寻找被洪水冲走的同伴,在他们的努力下,不断有失散将士归队。 经此一役,魏军这边折损士兵两万余人,各级将校二十五人。痛定思痛,林添翼紧急召集诸将营中议事,商讨对策。座中诸将大败之后都带有强烈的不良情绪,有人垂头丧气一蹶不振,有人愤愤不平怒气满腹,如此状态实是很难冷静思考。 众人见林添翼一言不发,正觉奇怪,原先一直被他压制的元睿忽然开口:“诸位将军,如今我们面对的敌人十分狡猾,稍有不慎便会着了他的道。鉴于我方兵力数倍于邢峰,战场又在我大魏境内,本王与林将军商议之后决定退入城中,坚壁清野不与他正面交锋。邢峰求战不得,粮草耗尽必定退兵,我们可趁彼时一战而全歼之。” 众将纷纷望向林添翼,目光之中充满疑惑,林将军不久前刚骂过邓宪胆小,现在怎么可能下令避战?不料林添翼却朝他们微微点头以示认可。既然林添翼已经首肯,众将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屠洪还是跳了出来:“殿下,今日全赖你与观心大师,屠某才捡回一条命,屠某先行谢过。但你的方案屠某却不认可,手握重兵却让贼人在我境内肆意横行,屠某可不做这个软蛋!” 元睿脸色突变,拍案而起:“屠洪!今日本王可以救你,也可以斩你,你信不信?” 屠洪脖子一歪:“屠某这条命反正是殿下你救的,你要收回去屠某也没话说,只不过屠某要提醒殿下一句,此次出征的总帅可是林将军,uu看书 .uukanu不是你长乐王!” 元睿朝林添翼抱拳一礼:“本王今日所言就是林将军的意思。而且大军出发之前,太后特赐本王密诏,若有人不奉号令,本王可对其先斩后奏,所以本王刚刚说可以斩你绝非玩笑之言。” 林添翼此刻终于开口:“殿下所言不虚,密诏本将军也已看过,确有其事。” 元睿继续道:“我军实力远胜邢峰,没必要与他斗智,只要我们步步为营不出乱子,胜利便一定是我们的!” “我认为殿下此法可行。” “我也赞同。” “谨遵殿下与将军号令。” 也许是被邢峰打怕了,也许是摄于元睿手中密诏,又或者是看到元睿今日表现而真心觉得他能带领大家取胜,诸将纷纷表态拥护元睿。 屠洪仍是心有不甘,眼巴巴地盯着林添翼:“林将军,你说句话啊,难道我们就非得打得如此窝囊吗?” 林添翼冷冷看了屠洪一眼:“战场之上,只有胜利与失败,没有高贵与卑劣!” 此言一出,就算屠洪脾气再倔也只得认命,再不说话,低着头生闷气。 元睿见再无人反对,便开始部署具体方案,首先、大军分别进入尉氏、鄢陵、许县三城;其次、荥阳、颍川、襄城诸郡境内城外不得住人,人口与物资全部就近撤入各城中;最后、传檄收复淮阳、睢阳等沦陷诸郡县。 一切分配妥当,众人正准备离开,元睿安排的放哨兵士匆忙入内禀报:“报~北边发现大队梁军,带队的梁将一身白袍,疑似邢峰本人!” 第45章 谋胜 营中诸将刚被邢峰完胜,听得哨兵之言均有些不知所措。元睿紧盯着屠洪:“屠将军,你不是想战吗?现在邢峰来袭,我们一起杀将出去,一雪前耻如何?” 屠洪一把操起战刀:“屠某等的就是这一刻!” 幸好早在观心营救林添翼之时,元睿便已安排残部在搜救的同时积极备战,不然此刻邢峰携战胜余威突然来犯,只怕此役就以大魏八万羽林全军覆没灰飞烟灭而告终了。 敌军全是骑兵,转瞬之间即已逼近,只见为首一将身披白袍,手持银枪,率领梁军左冲右突,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元睿想起先前在阳夏城中,廖士宁也曾数次提及邢峰总是以一袭白袍出现在战阵之上,大魏守军只要一望见白袍便战意全无四散而逃,如此看来此人便是邢峰无疑。 “杀!”元睿一挥马鞭,率先冲向敌阵。屠洪等人不甘落后,也发狂似的跟着元睿向前冲。 短兵相接,元睿放眼四望,邢峰所披白袍甚为显眼,当即带人率先冲了过去。邢峰不避斧钺长枪连挑,魏军这边将士瞬间倒下一大片。元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坐骑长嘶一声,闪电般奔向邢峰。眼见邢峰近在咫尺,只待两马相交,元睿便将趁机给他致命一击。然而他并没有等到那一刻,就在他即将出手之际,邢峰已率先一枪刺中元睿马眼。长枪直透入脑,战马没有任何先兆,前扑倒地,马上元睿也被掀出老远。 元睿惊出一声冷汗,要知道大魏羽林的铁骑,俱是横行疆场的具装重骑兵。不仅元睿本人,他胯下战马也是全身武装,只有四蹄与眼睛露在外面。在如此纷乱的战场之上,一击命中马眼,邢峰枪法之准令人不寒而栗。 见元睿落地,四周梁军蜂拥朝他围来。危难之际,后方忽地射来一排弩箭,梁军个个应弦而倒,掉落马背。只见屠洪率军赶到,手中弩箭齐发,救了元睿一命。 “殿下,你不会只有嘴上厉害吧?”屠洪一把拉起元睿。 “走着瞧!”元睿一刀砍断身旁梁军马腿。马上梁军翻滚着坠了下来,还未落地,就被元睿一刀插入胸膛。 “有两下子!”屠洪扔掉连弩,拔刀加入战团。 元睿越战越勇,居然毫无疲惫之感,不禁暗暗庆幸这段时日一直跟着上官乾苦炼基本功,不然换作以前,早累趴下了。战至此时,林添翼又领着一波援军赶到,梁军逐渐抵挡不住。 邢峰在连着挑翻数名魏兵之后,突然将左手食指塞进嘴中,吹出一记清亮的口哨。说也奇怪,战场之上充斥着各种厮杀追逐之声,但他这声口哨却如同鹰唳般划破长空,传入场中梁魏双方每个将士耳中。 梁兵纷纷从各方转头朝他望去,只见他一身白袍在风中猎猎飞扬,此刻正高举银枪,左右轻晃。梁军见状齐刷刷地拨转马头,抛下正在激战的对手绝尘而去。 顷刻之间,梁军已匹马不剩全部撤离。望着来如闪电、去如绝弦的梁军,魏军一时都愣在当地,竟连追击也忘记了。 屠洪反应最快,拍马便欲朝梁军退却的方向追去。“屠洪!”林添翼一声怒喝,“殿下刚说过不要和邢峰硬拼,这么快就忘了?”屠洪闻言只得违心返回。 回到大营,元睿立即着手安排入城事宜。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屠洪刚好被分配到与元睿一路,率军进驻鄢陵城。 大军顺利入城,观心明白只要以不变应万变坚守不出,梁军必退,于是正式向元睿提出辞行,继续他四处游历的生活。这观心来时突然,如今要走也是令人猝不及防,虽然心中十分不舍,但元睿知道此等高人终不会长留自己身旁,只得与他依依惜别,祈盼他日有缘再见。 此后几日,城外百姓不断拖家带口地入城,城中到处是人,大街小巷之中随处可见百姓临时搭建的帐篷。但饶是如此,仍是有许多百姓不愿舍弃城外的家园入城躲避,比如说城南二十里的丁家堡。 与怀坞类似,丁家堡也是一个带有地方豪强色彩的江湖帮派,有着类似城寨的特殊结构,虽说与不能与正规的城池相比,但抵挡一般的土匪流寇已是绰绰有余。当然,丁家堡的实力与规模皆远不能与怀坞比肩,它之所以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主要还是因为它的堡主乃是一介女流,名唤丁雨,在这男性当道的天下显得特别地抢眼。 “殿下,我们劝说数次,那丁家堡的丁雨就是拒不执行殿下坚壁清野的命令!”当部将向元睿汇报百姓入城进展之时,元睿显然已经动了怒。 “女人的脑子莫非天生缺了点什么?怎么就讲不通的!”元睿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 “不若直接派兵将他们掳回城中?”部将顺着元睿的口气提议道。 说实话,元睿还真想这么简单粗暴地解决了丁雨,可顾及到丁家堡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在这关键时刻,任何争取到的一点民心对于战争的胜负也许都是关键性的,遂咬牙恨恨道:“带路!本王倒要瞧瞧,这婆娘究竟在想些什么!” 丁家堡,会客厅,堡主丁雨坐于主位接待元睿这些朝廷的“客人。与元睿脑中人到中年的大婶形象完全不同,这丁雨顶多也就二十出头,容貌也甚是清秀。如此一个看似娇弱的少女竟能令堡内众多须眉男子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元睿心中满是疑惑。 “姑娘便是丁堡主吧,本王元睿!”见对方不说话,元睿只得率先招呼。 丁雨斜眼瞧了元睿一眼:“认识的人都叫我雨姑娘!”果然霸气十足,与那秀丽的外表极不相称。 身旁的一个手下急得朝她直打眼色,用极其细微的声音提醒道:“雨姑娘,人家可是长乐王!” 丁雨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闭嘴。 元睿微微一笑,心道果真很有个性:“大敌当前,不知雨姑娘为何置本王军令于不顾?” 丁雨忍不住抱怨道:“你们当官的做什么事都只需动动嘴皮子,下个命令,下面自然有人会照着命令去执行,但你们可曾想过,你们一句话的事情会给我们百姓造成多大的困扰!” 元睿闻言一怔:“愿闻其详!” 见元睿这么好说话,丁雨的神色也稍稍缓和了些,起身道:“殿下请随我来!” 穿过几排房舍,元睿眼前豁然一亮,白云悠悠,清香扑鼻,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场映入眼帘,uu看书 ww.uukanshu 草场之上牛羊成群,犹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点缀着这片天地,颇有些塞外牧场的味道。 丁雨手指牧场:“我们丁家堡上下数百口,主要靠经营这片牧场,贩卖牛羊为生。殿下可否告诉我,一旦我们人入了城,这些牛羊怎么办?好!既便牛羊也跟着我们入城,那这片牧场又该如何处置?” 元睿沉默,所谓的坚壁清野,本身就是一个沉重的词汇,意味着不得不舍弃许多重要的东西,这道理元睿自然明白,可真到了活生生的事例摆在眼前,才知道那种对心灵的冲击绝非是几句空洞的道理可以讲得明白的。“那雨姑娘打算怎么做?”元睿不答反问。 丁雨:“很简单,朝廷怕邢峰,我们丁家堡可不怕!他要敢来,我们便跟他拼了!” 元睿:“雨姑娘这说得就是气话了,本王与邢峰交过手,他带领的梁军绝非你们丁家堡这些木栅栏能拦得住的。放眼整个江湖,也许只有怀坞那种级别的堡垒可以与之对抗一二。这样吧,这次入城,雨姑娘的所有损失,全算在我元睿头上,待击退了梁军,本王一定还你一个崭新的丁家堡!” 望着那往来穿梭的牛羊,丁雨一声不吭,人非草木,虽然元睿答应重建丁家堡,可那时的牛羊还是眼前这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牛羊吗?显然不可能。但这话他又怎能说出口,那样的话她岂不真成了蛮不讲理不识抬举了。 元睿也知她内心不舍,制止住身侧等得不耐烦欲出言催促的上官乾,默默守在一旁。 许久之后,丁雨转头:“丁喜,点火!” 第46章 班师 那叫丁喜的手下取来火把,正欲放火,又被丁雨突然制止:“慢着!” 丁喜一脸疑惑地看着丁雨:“雨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丁雨沉默片刻,朝他挥挥手:“烧吧!” 上官乾实在是看不下去,终究还是没有憋住:“婆婆妈妈!” 元睿扫了他一眼:“前辈!” 上官乾识趣地闭上嘴巴。 丁喜再一次准备抛出火把。“雨姑娘,梁军劫掠青榆岭分堡,丁乐、丁愁战死!”一个小卒匆匆来报,“估计很快便会到这里来了!” 上官乾一把抢过丁喜手中火把,四下引火:“事不宜迟,反正带不走,别便宜了梁军!所有人跟着殿下进城!” 火苗迅速窜高,没过多久,那片生机盎然的牧场便已成了一片火海,房舍化为焦炭,草木烧成灰烬,空气中到处都充溢着动物皮肉烧焦的臭味。丁雨脑子放空,对着大火发愣,被元睿硬生生地拽离了火场。转身之时,眼角划落几滴晶莹的泪珠,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闪耀着奇异的光彩。 有了丁家堡这个榜样,原本不肯归城的百姓纷纷效仿,将一切能带入城的东西都一起带了进来,实在带不走的也皆付之一炬。看着四处此起彼伏的黑烟,元睿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像此次般避而不战,或许比真刀真枪的两军对冲所花的代价还要大,但为了胜利,有些代价却不得不花。战争便是这样,一旦开始,无论胜负,都是对国力的巨大损耗。 此后几日,城外梁军不断换变着花样进行挑战,约战、辱骂、引诱、佯退,无所不用其极,行事也越来越无所顾忌,有时甚至纵马至城门之下叫骂。守军虽然气愤,但碍于军令只得死守不出。 这天一早,屠洪愤愤地领着鄢陵县令何梦泽找到元睿:“殿下,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要让我出城会会那群龟儿子,天天这么骂,你就听得下去?而且你看看这城中,都被人挤爆了,再这么下去,粮食很快就会被吃完,到时还守个屁的城!” 相较屠洪,何梦泽则显得稳重许多,只是眉宇之间仍是透着满满的忧虑:“启禀殿下,屠将军所言甚是!鄢陵城内虽仓禀充实,可一下子来了数万大军,加上许多空手而来的百姓,如此下去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元睿淡淡道:“何县令不必忧心,本王心中有数!” 这话相当于没说,何梦泽心中嘀咕,但既然元睿已向自己保证,身为一个县令难道还与他硬抗:“既如此,那下官唯有希望殿下这招能够奏效,逼退梁贼!” 元睿郑重地朝他点点头,见屠洪仍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厉声警告他道:“屠将军,本王已再三说过,违抗本王军令者,本王将依密诏处决,绝不留情!” 屠洪果然还是不死心:“屠某还记得当日殿下奋勇杀敌击退邢峰时的情景,说实话屠某相当佩服,你与那些长在深宫中的窝囊废不一样,其实我们完全不用怕他们啊!你是没看见,那帮龟儿子现在已将战靴挂在马脖子上,翘着腿于城下挑衅我们,你说可气不可气?” 元睿:“屠将军觉得梁军很嚣张是吗?本王告诉你,他们越是嚣张,说明他们越是撑不住了,急欲一战。放心,拼消耗,先倒下的一定是他们。” 屠洪说不过元睿,急得直跺脚,然而没办法,元睿不同意出击,他只得无奈离去。 上官乾看他样子实在好笑,待他走后问元睿道:“殿下,你怀揣着太后密诏这么有用的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咱也不至于白白受那林添翼的窝囊气,看你一提密诏把他们一个个吓得,真是解气!” 元睿朝他挥挥手,示意他附耳过来,轻声道:“哪有什么密诏,本王骗他们的。而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真有人违抗军令,斩便斩了,何需密诏。” 上官乾仍是不信:“那林添翼不是说也看过密诏吗?” 元睿:“所以说林将军以大局为重,做事不掺杂个人感情,前辈你以后也不要老是针对他了。” 上官乾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 正如元睿所料,梁军的内部并非如呈现给魏军的那般风光。立身荒野,眼望深沟高垒,自进入魏境以来邢峰心内第一次出现那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身旁副将凑近:“魏军好似打定了主意龟缩不出,而我军的军粮也坚持不了多久了,眼下该当如何?” 邢峰长叹一声,无力地挥挥手:“撤军吧!” 副将仍是心有不甘:“将军!虽说粮草不多,但将士们勒紧裤带再坚持个十几二十天还是不成问题的,现在撤军是否太过可惜,将士们盼了多少年,好不容易跟着将军到了这一步,像今日般马踏魏境的机会恐怕此生也不会再有了……”说着竟眼眶泛红,语带哽咽。 邢峰拍拍他肩膀:“本将军又何尝不知机会难得,可此时不走,待到十几日后既便想走也走不了了。我们一路来杀了魏人多少父子兄弟,落入他们手中岂能求活?将士们将性命交托于本将军,本将军不能不顾及他们的安危。” 邢峰言罢返身回营,留下副将一人伫立帐外,任凭那来自中原土地的山风吹干脸上泪珠。 次日一早,元睿还在睡梦之中,忽然亲兵来报:“城外梁军一夜之间已全部撤走,不知去向。其他各城外围梁军也一样消失不见。” 为防又是邢峰设下的圈套,元睿派人继续探查。此后几日,各地战报雪片似飞来,邢峰一路南下,数日之间已退回南梁境内,而沿途郡县刚刚被他打怕了,眼睁睁看着他从身旁从容撤离,竟无一人敢出来阻拦。 元睿找到驻军许县的林添翼:“邢峰南遁,危机解除,咱们是否班师回京?” 不料林添翼没有接茬,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封折子递于元睿:“殿下一人带弟兄们回去吧,本将军想暂且留在此地,这封奏折烦请殿下代呈太后。” 元睿接过折子,不解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林添翼解释道:“邢峰以区区一万梁军,在我大魏境内肆意妄为、来去自如,本将军深以为耻。此番若非殿下持重,洛阳能否守住也很难说。既然朝廷封我为征南大将军,本将军想留在南方训练士卒镇守边疆,u看书 wuuansh以防此类事情再次发生。详情我都已写在这封奏折之上,不论太后看后是允我所求还是坚持召我回京,那时本将军再根据圣意决定南下还是北上也不迟。” 五日后,洛阳丹阳宫中,太后缓缓合上元睿转呈的林添翼奏折:“就如他所愿吧,国家多难,希望他能为朝廷坐镇徐豫,保一方太平。” 元睿:“太后英明!” 太后摆摆手:“奉承的说话就不要多讲了,元睿你此次表现不错,临危不乱、挽狂澜于既倒,希望以后继续尽心辅佐你皇兄,只要你们兄弟和睦,哀家也就放心了。” 元睿连忙谦让:“为国尽忠那是臣的本份!” 太后沉吟片刻,仿佛不经意间问道:“元睿你刚从前线回来,若哀家让你再次带兵北上,你可愿意?” 元睿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只要太后一声令下,就算让臣即刻出发,臣也绝无半句怨言。” 太后笑道:“那倒没那么夸张,多亏你出的取兵于佛之策,如今朝廷兵力后继不足的问题已有所好转,不过短时间内还无法上阵,再过一个月,哀家给你十万大军,此次你不再是谁的副手,十万大军全听你一人指挥,如何?” 元睿忙拱手为礼:“臣谢太后信任!” 太后朝他挥挥手:“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没回府吧,早些回去见见王妃吧!” 元睿退下之后,寝宫内堂缓缓走出一人,正是太后的二弟大将军胡深。原来方才胡深正与太后议事,元睿突然求见,胡深又不欲与他碰面,便暂时去内堂避了避。 第47章 暗潮 胡深来至太后身旁,语气之中略带抱怨:“姐姐怎么还让长乐王领兵,如今长乐王出尽风头,他内兄孙荣在战场之上又连连取胜,弟弟怕长此以往,终有一日会驾驭不住他。还有那个林添翼也真是的,弟弟念他是我胡氏故吏,以为可以信赖,千叮万嘱不要让长乐王立功,他倒好,给他一个头功。” 太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让元睿领兵,难道继续让胡敦上阵,还是你这个武官之首亲自出马啊?大敌未去,你就只想着内斗,若国都亡了,哪来的胡氏?” 胡深被她说地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太后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忍不住宽慰道:“放心吧,说到底孙荣在朝内并无根基,做到顶也只是一介地方刺史,翻不了天。元睿嘛,哀家从小看着他长大,为人贪玩,不喜欢权力,待天下无事,就算你让他跟你抢,人家还不乐意呢!” 胡深连连点头:“是!是!” 正说着话,忽然太后一阵晕眩,只觉天旋地转,静静坐了许久才平复过来。 胡深关切地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太后以手抚额:“没有大碍,最近老是头晕心悸,休息一会便好了。” 于是胡深趁机告退:“那弟弟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另一边元睿兴冲冲地回府,刚一进门便发觉不对,换作以前,孙倩早蹦蹦跳跳地出来迎他了,而今日出现的却只有陈伯一人。 元睿扭头问道:“王妃呢?” 陈伯解释道:“王妃好像心情不大好,正在房中休息。” 元睿越发觉得奇怪,匆匆回房,只见孙倩呆坐在那,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看见元睿进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起身迎道:“睿哥回来了?可是打胜了?” 元睿点头:“危机解除,我们已将邢峰赶回南梁!”随即在她身旁坐下,用拇指轻抚她的眼角柔声道,“你是怎么了?为何要哭?” 孙倩闻言眼眶再次湿润泛红:“今日早些时候再生作为二哥的使者来京禀报前线军情,顺道给我捎来一些东西,因是许久不见的怀坞故旧,我便多留了他会。谈及二哥近况……”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仿佛不愿提及后面的事。 元睿试探着问道:“战事不利?” 孙倩摇头:“那倒不是,二哥连战皆捷,现已光复了肆州全境,正对恒州用兵,好像还斩杀了一个叛军头目。” 元睿糊涂了:“那你怎么还如此悲伤?” 孙倩眼泪再也憋不住,夺眶而出:“杨姐姐,杨姐姐她死了!” 元睿瞬间石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兰与孙荣大婚那日的场景仿佛就发生昨日般那么历历在目,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孙倩一边抽泣一边将从再生处听来的杨兰遇难经历复述了一遍。元睿听完不胜唏嘘,太平之世子葬父,动乱之时父葬子,人命在乱世之中显得何其渺小,昨日还一起谈笑风生的朋友,说不定今日就已阴阳两隔。 “别伤心了,杨姐姐她一生坎坷,明日下朝之后,我们一起去永宁寺为她祈求冥福吧,希望她来生事事顺遂,平安到老。” 孙倩含泪点头:“可是睿哥你提议革新佛教,去寺庙不怕遭人报复吗?” 元睿搂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我做事无愧无心,怕什么报复。况且有觉远大师在,没人敢乱来的!” 因感伤杨兰离世,元睿几乎一夜无眠。早上天还没亮便起来对着客堂墙上那两副“虎啸图”与“百荷争艳图”怔怔地发呆,随即又早早地来至宫城阊阖门外等候开门入朝。 朝堂之上,元睿自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百官纷纷与他搭话套近乎。短短数月之间,他破获胡修德横死一案、推行佛教改革,如今又领兵击退入侵之敌,不得不使众臣对这个曾经只知四处游荡的皇家子弟刮目相看。 随着太监尖锐悠长的唱报声“太后驾到!陛下驾到!”传来,太后与元曜一前一后缓步进入太极殿。群臣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每逢有重大事情,太后总会不失时机地出现在朝堂之上,而今天的主角,用脚趾头思考也知道必是得胜回朝的元睿。 果然太后狠狠地夸耀了元睿一番,末了还升他为骠骑大将军,一月之后率军北上平叛,拥有节制朝廷诸路平叛军队的权力。太后言毕,立即引来一阵啧啧称羡之声。 大魏武职最高统帅为大将军,掌管天下兵马,总征讨专机要。因大魏朝的三公在大部分时候只是个荣誉头衔,并无实际权力,故大将军在许多时候其实是军政双方的共同首脑,如现在的胡深,便是处在这么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排第二的就是骠骑大将军了,大将军日理万机,极少实际带兵,故骠骑大将军往往是战场上的最高指挥者。再往下即征东、征南、征西、征北这四征将军,有时亦作镇东、镇南、镇西、镇北四镇将军,因承平日久,自骠骑大将军至四征抑或四镇将军大部分时间皆虚置不设,临时有需要时才会特封。早先的胡敦、林添翼与现在的元睿皆是这种情况。接下来便是各种杂号将军,如孙荣的龙骧将军,南梁授予段九天的虎牙将军皆属于这一级别。到了这一级别人数便没限制了,什么安远、荡寇、平虏、振威,只要想得到,封多少个都不成问题。再往下是没有名号的偏将军与裨将军,如此次南征一直被元睿限制不得出战的屠洪。所有这些将军之下才轮到校尉,所以花子都的城门校尉虽然职责非常重要,可论级别实在是不算高。不过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羽林军作为大魏禁军,直接听命于皇帝本人,并不受大将军管辖。元睿此刻一下子升至大魏武官的第二把交椅,惹得百官羡慕嫉妒自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清清嗓子,待百官识趣地安静下来后继续言道:“征南大将军林添翼自愿留在南方防备梁军,哀家已然应允。那么因他离京而空出的羽林监一职,便急需一个精明能干而又忠诚可靠之人顶上,关于这个人选,哀家想听听众卿的意见。” 在一阵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之后,廷尉周正之出班:“禀太后,臣曾与城门校尉花子都有过短暂的接触,深觉其人有勇有谋,办事老练,臣认为由花校尉出任此职再适合不过了。” 太后看看元睿:“长乐王与花校尉似乎私交不错,不知对周廷尉的提议有何看法?” 元睿:“花校尉多年来一直恪尽职守一心为公,而且武艺高强勇冠三军,臣敢以性命担保,他绝对能胜任羽林监一职。” 胡深脸上的不屑之色一闪而过,不过仍未逃过太后双眼。uu看书 ww.ukansu 太后环顾四周:“还有谁有不同意见?” 大鸿胪王敏抢先言道:“花校尉勇则勇矣,不过相较之下臣认为散骑常侍胡守中比他更为适合……” 话还没说完,胡深忙站出来表态:“不行,不行,胡守中身为臣的儿子,理应避嫌。 侍中伊航定则不失时机地说了句“公道话”:“大将军此言差矣,苟利社稷百姓,实应举贤不避亲,据臣所知,散骑常侍胡守中此人不仅善于骑射,更难得的是自幼熟读经书,博古通今,如此人才,大将军万不可仅仅因为避嫌而放弃啊!” 宗正元朔风也“义正词严”地表态:“请大将军为国惜才!” 胡渊胡敦同时出列:“请大将军为国惜才!” 百官一个一个陆续站出来,朝堂之上四处回荡着“请大将军为国惜才”八字,震得每个人的耳膜嗡嗡作响。元睿环视四周,竟有超过半数朝臣支持胡守中,胡守中是什么货色他自然清楚,跟花子都根本没法相比,因他是胡深之子,百官便争相举荐,这些人的操守可见一斑。 太后半推半就:“既然胡守中众望所归,那哀家就正式任他为羽林监,大将军你就不要顾虑太多了!” 胡深闻言,“无可奈何”地替儿子跪谢圣恩。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元曜突然开口:“启禀母后,儿臣一直认为如今正值我大魏朝多事之秋,作为皇城禁军,羽林一军的实力略显单薄,不如在羽林之外再设虎贲一军,由花子都任其统帅虎贲中郎将一职,如此两贤俱进,岂不美哉?” 第48章 勾心 太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元曜,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乖儿子也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不再惟自己之命是从了。她心念电转,胡氏一门的能力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今时不同往日,四方征战不休,若让胡守中独领禁军到底会不会出乱子,说实话她也不太敢确定。而让花子都与胡守中共领禁军倒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既保证了胡氏的权力不受动摇,又不至于在有事之时无人可用。而且自己百年之后,政令总归要交与元曜。若元曜此议得以实行,无疑卖了一个大大的人情于元睿花子都二人,这二人以后将会更加死心塌地地效忠于元曜。 元曜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后,亲政以来,今天还是他第一次事先未和太后商议即在人事任免此等大事上发表意见,不知太后会作何反应,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见太后默不作声,元曜不自觉地连咽了好几口口水。不料在短暂沉默之后,太后赞同地点头道:“哀家觉得如此甚好,就依陛下所言,进胡守中为羽林监,花子都为虎贲中郎将,二人分领羽林、虎贲二军,翼卫京师。众卿以为如何?” 太后都明确表态了,哪还有人敢说半个不字,百官齐呼万岁,赞叹陛下睿智,太后英明,只是胡氏诸人心中难免有些怅然若失之感,为那被人分了一杯羹的权力而感到怏怏不快罢了。 散朝之后,元曜叫住元睿,说是陪他四处走走。自上次崔府相遇,二人再未见过面,加上此次元睿南征归来,更是话题不断。二人一路说说笑笑,不觉又到了碧峰林。元曜突然收住笑容:“元睿,刚才你也看到了,满朝之上,一半以上皆是胡氏党人,朕以后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你了。” 元睿愕然:“皇兄要对胡氏动手?” 元曜:“然!不过胡氏是朕母家,与朕血脉相连,朕不会置他们于死地。可你看看胡氏一门,胡深尸位素餐只知揽权,胡渊冲动易怒不识大体,胡敦贪生怕死百战百败,胡默……接触虽不多,但单看他养的女儿就知此人德行如何。而围在他们身旁的又尽是一群毫无底线的小人,长此以往,我大魏危矣。朕想做的只不过是澄清朝堂,将名位还于有德有能之人。所以今日朕才会无论如何都要替花校尉争一把。” 元睿:“臣弟先替蝴蝶谢过皇兄,不过皇兄欲为之事只怕太后不会同意吧?” 元曜叹气:“朕也知道只要太后还在,要撼动胡氏地位自是千难万难。然太后百年之后,朕断不允许胡守中、胡进善之流继续如他们的父辈般窃居高位,玩弄权柄。元睿,你可愿助朕一臂之力?” 元睿慨然道:“皇兄既是元睿的主君,又是元睿的兄长,不论皇兄作何决定,元睿必当生死相随!” 元曜热泪盈眶,紧紧握住元睿双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由于被元曜邀去谈心,元睿回府时已过正午,好在永宁寺也不远,元睿稍作休息即与孙倩准备启程。 正欲出发,上官乾找到他们:“听说殿下与王妃要去永宁寺,在下也想一起前往,找觉远大师讲讲话。” 元睿猛地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前辈与觉远大师大仇得报,是应该告知大师一声。” “什么大仇?”孙倩一脸茫然。上官乾虽已将十年前与段九天之间的恩怨告诉元睿,然而孙倩对此还是一无所知。 元睿向孙倩简单说了上官乾的往事,朝上官乾道:“不过觉远大师肯定会双手合十,如此说道‘阿弥陀佛,往事已矣,老衲早已放下过往,知与不知又有何区别?’前辈你说是吗?” 孙倩拍手鼓掌:“睿哥学得太像了,不过我认为最坏的还不是段九天,而是那个什么‘少主’与‘黑无常’,不知他们最后会有什么结局。” 元睿深表赞同:“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恶人迟早会有报应的。”他哪知道,他口中两个恶人之一的黑无常沈坤早已遭到报应,而且他与孙倩还亲眼看着这个恶人的头颅被当成祭品摆在孙倩父亲孙伏虎的灵位之前。 三人来至寺门,负责接待的依旧是上次元睿来找觉远时见过的那个知客僧,正如元睿预料,他的态度较上次明显冷淡了许多,一路上话也没几句。不过元睿反而觉得如此更加自在,果然自己还是喜欢过无拘无束,没有人在四周时时刻刻曲意逢迎的日子。只是自己真能过上这种日子吗?他越来越不敢确定了。 行至半途,上官乾自顾自地拐到另一道上,知客僧慌忙上前阻拦:“施主,你怎么不跟着小僧自己乱走了?” 上官乾瞪了他一眼,看得他往后连退数步:“什么乱走?老子去找觉远大师还用你带路?” “那也……”知客僧还待再说什么,但看上官乾眼中的凶光一刻不停地灼烧着自己,想想还是少招惹他为妙,话到嘴边又临时改成了,“那施主自便……” 上官乾冷哼一声,径自找觉远去了。 觉远见到上官乾微微一怔:“上官施主,你不会又吵着要回来吧?” 上官乾:“大师放心,比起大师,殿下确实更需要保护,我不会缠着大师了!” 觉远微笑点头。 上官乾:“今日找大师是来告知大师一声,此番南征在梁军中遇见当年将大师废去双手的段九天,已经被我打死,也算是为大师报了当年之仇了。” 觉远:“前尘往事,还提它做甚!” 上官乾则是一脸无趣:“还真被殿下猜中了,真没意思!” 而元睿他们跟着知客僧一直到了大雄宝殿,还未进殿,里面恰巧出来一主一仆两个年轻女子,与元睿二人打了个照面。那主子薄施脂粉,发髻轻挽,虽未经过刻意装扮,浑身仍是散发出一种高贵而迷人的气质,正是宫中新晋的昭仪崔佳人。 崔佳人率先打招呼道:“长乐王殿下与王妃也来拜佛么?” 元睿这才发现面前这人竟是昔日那个老是跟在崔明友身后的崔佳人。相比从前,崔佳人眉宇间多了几分端庄与成熟,一时之间竟没认出。元睿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如以前般以小妹视之,遂施礼道:“我们来此为一位亡友祈福,不知昭仪来此所求何事?” 崔佳人微微点头:“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寿辰,闲来无事就先来此祈求太后寿比松龄,顺带也求佛祖护佑后宫太平安宁。” 元睿心中咯噔一下,就算最近事情再多,自己也不应该忘了太后的生日啊,好在今日遇见崔佳人,还有几天时间可以好好想想到底送什么寿礼。 见元睿愣住,崔佳人轻声唤道:“殿下可是有心事?” 元睿忙干笑两声掩饰尴尬,岔开话题:“没有没有,宫中的生活昭仪还习惯吗?” 崔佳人:“挺好的,殿下有心了。” 这时身后的宫女桂凤忽然插嘴:“好什么啊,uu看书 ww.uknshu.co 那皇后胡碧珠一天到晚找茬,也就是我们昭仪脾气好,事事忍让,换作别人谁受得了?” 孙倩也加入对话:“早听说皇后脾气暴躁,还真是如此吗?” 桂凤气愤道:“可不是吗?前几天太后宴请陛下、我们昭仪和她,陛下与我们昭仪先到,她后来,谁知她一看见我们昭仪,扭头就走,还说‘本宫不与骚,骚,骚狐狸同席!’,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言谈举止毫无修养可言,太后与陛下当场脸都气绿了!”崔佳人所属的清河崔氏自西汉时起便是名门望族,其后虽然朝代不断更迭,崔氏一门却始终显赫于世,直至今日。若论家世,最近二十年间才因太后胡盈而崛起的胡氏自是无法与其相比。 崔佳人面露不悦之色,低声喝止:“桂凤!” 桂凤吐了吐舌头:“我们昭仪就是这样,受了委屈还不让说。” 崔佳人:“桂凤!你还说!” 告别崔佳人主仆,孙倩不无感慨道:“睿哥你不是说后宫有一后、两昭仪、三夫人、九嫔吗,现在才进一个昭仪,皇后就这样了,要是陛下将这些后宫空缺全部填满,皇后岂不是要闹翻天了?” 元睿搂着孙倩:“与人共享一夫的滋味肯定不好,更何况自己还不受夫君宠爱,说到底皇后也只是个可怜之人。” 孙倩眨巴着眼睛看着元睿:“那敢问夫君准备让妾身与几个女人共享您的雨露之恩呢?” 元睿柔声道:“傻瓜,今生有你一人就够了,我才不会步皇兄后尘,自寻那烦恼!” 第49章 寿宴 十日之后,十月二十一,对于大魏君臣来说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更是其实际最高统治者太后胡盈的生辰。 因世道不宁,且又不是整寿,太后特意嘱咐切莫大肆操办,届时只需邀元氏宗亲与胡氏一门一起聚聚吃个便饭即可。然而具体办事的官员却总能变着法讨太后的欢心,提前了好几天便将寿宴所在的白沙殿装饰一新,金瓦银柱、珠帘玉壁、穷工极巧、极尽奢华,寿宴当日白沙殿前更是侍卫林立,宫人忙碌,一派盛大而喜庆的景象。 元睿这日也是刚过了辰时,便忙不迭地催促孙倩:“赶紧换套体面的衣裳,咱们也该进宫为太后祝寿了!” 孙倩一脸讶异:“此刻距晚宴还早呢!睿哥你也太心急了吧?” 元睿:“这你就不懂了,似此等场合,能早到一刻是一刻,若是太后兴致一高,提前开宴,难道要让她老人家等我们吗?” 孙倩斜眼瞧着元睿:“话虽如此,可现在刚过辰时,既便太后兴致再高,也不至于中饭晚饭连着吃吧?” 元睿:“就你意见多!你不是老说整日闷在王府无聊的紧么,早些带你入宫见识见识不好吗?听说他们此番请了十几个州最红的伶人来唱曲助兴,早些过去说不定还能有幸多听他们唱几曲呢!如此多的名优齐聚一堂,就算平日你银子再多,也不是随便能办到的。” 孙倩终于喜笑颜开:“我这就去准备!”刚跑了两步又转头疑惑地看着元睿,“不对啊!太后说过就简简单单地吃个便饭的,怎得还是搞成了如此隆重?” 元睿哂笑:“太后这种话你也信?她若真心不想铺张,要么不办这个寿宴,要么明令禁止各种开销,似此不痛不痒地说句‘大家随便聚聚即可,不必大肆操办。’底下的人谁会当真?谁又敢当真?” 孙倩:“你们这帮口是心非的家伙……”忽然又似想起什么,“那如此说来,那给太后的贺礼也不能太寒酸了?睿哥你准备了什么?” 元睿哑然失笑:“若都像你直至此刻方才醒悟,哪来来得及?就放心吧!我准备了一对一模一样的玉笛,虽说玉器并非十分珍贵,但难得的是两支笛子完全一样,分毫不差,仓促之间能找到这个也算不错了。我们虽不刻意逢迎太后,可也不能因此失了我们长乐王府的面子,你说是吧?” 孙倩捏了捏元睿脸蛋:“睿哥办事最靠谱了!”这才心满意足地一蹦一跳地转入卧房去了。 隔了好一会儿,元睿正等得有些不耐烦,孙倩终于自卧房出来,再次出现在元睿跟前,只见她换了一件鲜红长裙,本就雪白的肌肤在那礼服的映衬之下更显得水嫩了,一头青丝斜插蝴蝶金步摇,衣襟开至粉肩,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长裙逶迤拖地越发突出其雍容气质。元睿仿佛被勾走了魂魄般,呆呆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倩似是十分享受元睿这副神情,娇笑道:“快擦擦你的口水,不是还要赶着进宫吗?” 话音刚落,陈伯便来通报,说是宫中派来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元睿得意地瞄了孙倩一眼:“我说得没错吧?” 孙倩像是哄小孩般:“是!是!睿哥最英明了!”挽起元睿手臂走出府门,钻入了接他们入宫的马车。 刚踏入白沙殿,元睿便听见小孩的吵闹之声。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年纪相仿,大约都是七八岁上下的孩子不知在争夺什么,互不相让以致大声争吵。其中一人元睿认得,乃是大将军胡深的少子胡敬先,此刻正指着另一小孩骂道:“乡巴佬!你怎么敢跟我抢东西?” 那小孩也毫不相让:“你骂谁乡巴佬,我让我姐砍你头!” 胡敬先:“从乡下来的就是乡巴佬,如何是骂?” 两人你来我往,眼看便要动手,一个中年男子及时出来制止,扯开那个小孩道:“慎言,忘了爹告诉过你咱们胡氏一家亲,要与哥哥姐姐们好好相处吗?虽然你姐贵为皇后,但和姑姑伯伯们相比,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原来是并州刺史胡默与他儿子胡慎言,此次从并州被特意请来赴宴,看来也算是沾了皇后胡碧珠的光了。由于第一次见到他们父子,元睿不禁多看了几眼。那两个孩子虽被分开,但双方脸上都写满了不服气。看着两个孩子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庞,元睿突然忍俊不禁,这胡家人起的名字还真是有意思,叫敬先的骂叔叔是乡巴佬,叫慎言的威胁要砍人头。 不久太后等人仪仗陆续到来,再也没人敢造次喧哗。 寒暄过后,众人陆续献上寿礼,时间便在这和悦的氛围中不觉流逝。钟鼓齐鸣、雅乐高奏,晚宴正式开场。太后高举碧玉觞,与众人共饮。接着各式珍馐依次端至各人席前,好多菜肴孙倩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吃过了,虽未做声,然脸上讶异的神情就如同那清澈的小溪,被旁人一览无余,远比胡敬先口中的胡默父子更为显得“乡巴佬”。 诸人依次向太后敬酒,祝她日月昌明松鹤长春。太后也兴致颇高,数杯琥珀美酒下肚,已有几分微醺之意。此刻正与胡氏诸人谈笑风生。谈兴上来,胡默更是将刚才两个孩子之间的争执当作笑话讲与太后听。 不料太后听罢却脸色一沉:“胡默,就是你平日对孩子们太过纵容,才让他们养成如此目无尊上自私自利的个性,你并州若是请不到好的先生,改日哀家给你找一个,带回去好好教教慎言这孩子。” 本想博太后一笑,不料反被训了一通,胡默尴尬地连连点头称是。一转眼见胡深正抿嘴偷笑,太后调转枪头又训斥起他来:“你笑什么?你也好不到哪去,哀家看还是给你家敬先一并请个先生得了。” 胡深赶忙收起笑容,虚心接受批评。 聊起孩子们,太后顺便问胡渊道:“你们家玉蕊今年多大了?” 胡渊:“有劳太后关心,玉蕊刚满八岁。” 太后:“八岁好啊,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可曾许了人家?” 胡渊:“未曾。” 太后:“不要轻易许人,必须得找个配得上咱们胡氏之人,嫁入各大高门,抑或三公九卿之家那是起码的,u看书 .uukanshu若有机缘将来入宫也未可知。” 胡渊闻言喜出望外,忙起身谢恩。 胡碧珠自寿宴开始便一言不发,此刻再也忍无可忍,她认为太后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起身略一施礼,“太后,陛下,臣妾有点喝多了,先行告退。”言罢也不等太后批准,径自离开。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太后顿时七窍生烟,重重地将酒杯摔至地上。元睿等人本在旁席自顾自地聊着天,突然被这变故惊得都停止了交谈,就连那些正在弹唱的艺人们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齐刷刷望向太后那边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太后怒责胡默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现在她已经连借口都懒得找了!喝多了?除了敬哀家那杯外她还有喝过酒吗?”声音虽不算大,可此刻白沙殿内静至落针可闻,她的话仍是一字不落地传入殿中每个人的耳中。 胡默则是不停地替胡碧珠陪着不是,希望太后大人大量,别和小辈一般见识。 见气氛突然尴尬,胡渊忙朝着那些伶人们喝道:“继续唱啊!请你们过来是唱戏的,还是来看戏的?” 悠扬的丝竹之声再次响起,婉转的歌声重新飘入众人的耳朵,场内的皇亲国戚们继续换上笑颜,轮番地为太后祝着寿,仿佛刚刚那不愉快的一幕根本就没发生过。 旁人不敢扫了太后的兴,可她自己却不需隐藏不快,更何况感到最不痛快便是她自己了,勉强又喝了几杯寿酒,忽地再次将酒杯摔落,拂袖而去。她离去后,众人也没心情继续饮酒,晚宴就此草草收场。 第50章 东窗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元睿本来愉悦的心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闹得荡然无存。这胡碧珠仿佛就是太后的魔咒一般,不论太后举办什么聚会宴席,最终总是因她不欢而散。重阳那日的赏菊盛会自己因抓捕“秦大牛”而未能到场,后来听说胡碧珠那天大闹华林园,将太后活活气晕,当时还觉得不可思议,今日见她那甩手离去的样子,还真是谁的面子也不给,有够任性的。而看太后事后反应,也着实气得不轻,希望她这次别再出什么事了。 也许是受宫中的影响,元睿回府之后仍是显得心烦意乱精神不振,以致夜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又被各种乱七八糟离奇的梦境轮番骚扰,既便处于睡眠之中,也是甚感疲乏。 朦朦胧胧之间,依稀见着一个长发女子背对着他立于烟雾之中,元睿上前招呼道:“此处天冷,姑娘穿得如此单薄,小心着了风寒!” 那女子语气平淡地出奇:“我自下方来见睿儿,感受不到这里的寒气,睿儿放心。” “睿儿……”元睿不由浑身一震,“您是……?” 女子:“睿儿你不认识我了?” 元睿闻言瞬间泪崩,颤抖着声音问道:“母亲?小时候时常听到一些宫人私下揣测,说您是被人暗害致死的,您告诉睿儿这是不是真的?” 可任凭元睿怎么呼唤,女子此后便如同石壁般伫立在那纹丝不动。 元睿上前轻扯她的衣角:“母亲,您转过头来让睿儿看看您的模样。那些上了年纪的宫人们都说您人美心善,可睿儿却没有半分印象……” 女子缓缓转过身子,玉指轻轻撩起挡在脸前的乱发,露出一张……不对,这女子竟没有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一块光秃秃的面皮。 大骇之下,元睿一声尖叫,惊醒过来,原来是一个梦。 身侧的孙倩被这凄厉的叫声惊醒,翻了个身见元睿满头冷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关切问道:“睿哥你做噩梦了?” 元睿尚未缓过神来,无力地点点头。 孙倩乖巧地将头枕在元睿臂弯之上,轻拍着他的胸膛:“不怕,不怕!” 在她的安抚之下,元睿急促的呼吸渐趋平静,然脑中却始终充斥着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乱思绪无法理顺,疲倦却又不得休憩。怀中的孙倩又一次沉沉睡去,而他,就这样睁着眼睛直至东方泛起鱼肚。 次日一早,长乐王府中迎来一位客人──新任虎贲中郎将花子都。花子都一进门便告罪道:“早就应该登门拜访,感谢殿下的举荐之恩,无奈最近公务实在太多,今日也是忙里偷闲才挤出些时间,殿下莫要见怪!” 元睿:“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近年来我四处游玩,麻烦你蝴蝶之处还少吗?而且我这也是为国举贤,你若不是这块料,就算与我私交再好那也无用。” 花子都微微一笑:“这点我信殿下!” 元睿领花子都落座:“怎么你新官上任要好好整顿一番吗?连出门会会老友的时间都没有了?” 花子都苦笑:“哪里啊?都是奉命行事。这不昨夜刚接到命令,令我仔细挑选一批身家清白又身手不错的禁军,将后宫一干侍卫全部换掉。” 元睿大吃一惊:“动作这么大,可是出了什么事?” 花子都压低声音:“听说有个叫潘良的侍卫暗通于贼,昨夜太后亲自下令将其凌迟,为防侍卫之中还有其同党,才决定将他们如数撤换。” 元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什么?除了李恢,朝廷内部还有于贼的内应?” 花子都郑重点头:“是啊!起初我也很意外,要说有人暗通于贼,可也没听说他们做过什么损害朝廷的事?但后来又听说太后昨夜亲自监刑,对潘良几乎用遍了各种刑具才开始凌迟,若是一般的鸡鸣狗盗之事,太后又怎会如此动怒?” 元睿凝眉沉思半晌,疑惑道:“只是为何单单将怀疑目标锁定在侍卫们身上?太监宫女们便没嫌疑了?还是说另有隐情?” 花子都:“这我们就不便妄加揣测了,总之上面吩咐什么,我们照做就是了。” 元睿所料不错,此事的确另有隐情,其对大魏朝廷的影响也远非撤换一批侍卫那么简单。此刻丹阳宫中,太后正严厉地质问胡碧珠:“为何如此?你若非哀家亲侄女,哀家早将你乱棍打死了,可哀家对你一次次的容忍,却换来你越来越出格的行为,你真以为哀家不敢动你,没了你就无法继续维持胡氏的地位?” 胡碧珠冷冷道:“臣妾自然知道太后的手段,昨日您不就透露出要以胡玉蕊代替臣妾的想法了么?” 听她提起昨日之事,太后思绪不禁又回到寿宴之上,当时喝得兴起,随口一说以后或将胡玉蕊纳入后宫,确实没往那方面想。无奈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到了胡碧珠耳中就成了故意针对于她,一气之下拂袖而去,闹得太后也极不痛快。 筵席散去之后太后越想越气,连夜召崔佳人入丹阳宫。见崔佳人品貌端庄丽质天成,又想想胡碧珠多次出言无状胡搅蛮缠,一时脑热:“崔昭仪,哀家欲废了胡碧珠,立你为后!” “啊……”崔佳人没想到这话竟从太后口中说出,忙推辞道,“臣妾才疏学浅,恐难以领导后宫。” 太后:“你就别推辞了,你再怎么才疏学浅也总比她胡碧珠强吧?众目睽睽之下,毫无礼仪,说走就走,哀家不治治她,她还以为哀家这个太后是白叫的!” 崔佳人宽慰道:“太后您消消气,刚才寿宴臣妾也在场,或许皇后是太过敏感,认为太后您说要给几位小公子请先生及许诺洛阳令幼女入宫皆是在暗讽她品行……,所以才做出那种事情。” 经崔佳人三言两语一说,太后逐渐冷静下来,立胡碧珠为后是她巩固胡氏地位十分重要的一步棋,若就这么轻易换掉现在想想还真是不舍,于是对崔佳人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此事容哀家再想想吧。不过她如此冲撞哀家,不可不罚!”转头朝外喊道,“何姑!何姑!” 外面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她叫柳芳,最近刚调到丹阳宫服侍太后,平常做事虽然态度异常认真,uu看书 ww.ukanshu 可总是呆呆萌萌的,丢三落四,为此没少挨太后的骂。刚刚一路小跑,此刻气还未顺:“太后您忘了,何姑已经,已经……” “哦,对,何姑已经走了……”太后低声嘀咕,顺势吩咐柳芳,“你,去趟蓝田宫,把皇后叫来。” 柳芳应了一声,转身正要离开,又被太后叫住:“你还是回来吧,这疯婆子十有八九会借故推脱,算哀家怕了她,哀家亲自过去!” 见崔佳人还立在一旁,又对她道:“没你事了,回去吧!” 半个时辰之后,太后凤辇来至蓝田宫,门口两个宫女一见到太后神色便异常慌张。两人互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人迎了上来:“太后驾临,奴婢们这就去通知皇后迎驾。”另一宫女转身便往里走,仓促之间竟被自己的脚拌了一跤。 太后顿时感到事有蹊跷,推开宫女:“哀家自己过去!” 宫女兀自不肯罢休:“请太后在大堂稍侯,皇后已经休息,若不更衣见驾实在太过失礼。” 太后一脚将踹开她:“滚开,再上前一步哀家立刻便杀了你!” 宫女闻言再不敢妄动,眼神中满是焦急。见另一宫女迅速往胡碧珠内房拐去,太后忙紧紧跟上。这两个宫女的表现实在太过异常,她倒要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何事,如此不想让她看见。 推开房门,只见刚才那个宫女正捡起一件衣服递于胡碧珠,而胡碧珠则是赤身裸体连声催促,房中除了她们主仆二人,竟还有一个男子,正是那日护送崔佳人问安的侍卫之一潘良,与胡碧珠一样,也是浑身上下一丝不挂。 第51章 山崩 太后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昨日哀家确实动过废后的念头,只不过那是在你离席之后,哀家欲改立崔昭仪为后,可她非但不愿意,反而还为你说话,拜她所赐哀家才去蓝田宫找你,本想与你好好谈谈,可没想到,竟因此看到了一出好戏!” 胡碧珠嘴角一歪,既不认罪也不辩解。 见她仍是一脸倔强,毫无悔过之色,太后微微摇头:“哀家想了一夜总算是想明白了,哀家总以为将你置于后位便能保我胡氏长盛不衰,可是哀家错了,以你这等性情,长居高位反而会害了胡氏。既便没有昨日之事,你也迟早会做出别的冲动之举,连累我们胡氏一门。哀家在时还可压着你不让你胡闹,可一旦哀家不在,你岂不闹翻了天?届时我胡氏一门成为众矢之的,哀家这几十年间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满门荣耀只怕就毁在你手里了。念在你也是我胡氏至亲,哀家就饶了你的死罪,回并州去吧。为了不扬家丑,等此事风波平息之后,哀家会找个借口将你遣送回家,省得那些心思活络之徒胡思乱想。” 听完太后对自己的宣判,胡碧珠没有表现出一丝类似悲哀或痛苦的情绪,面无表情道:“太后向来看不惯臣妾,如今终于找到理由将臣妾撵走了。” 胡碧珠越是表现的波澜不惊,对太后的刺激也便越大。此刻心头怒火蹭地一下就被点燃,拍案喝道:“理由?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 胡碧珠毫不相让:“错?既便臣妾有错,太后就没错吗?您的宝贝儿子当朝天子就没错吗?你们大老远地将臣妾从并州接入这皇宫之中,就是为了让臣妾做一条连系皇家与胡氏的纽带?臣妾也是女人,您的儿子连手指头也不愿碰臣妾一下,这对臣妾公平吗?臣妾在他那里得不到的,唯有从别处索取!” 偷人还能偷得如此理直气壮,只怕太后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见,此刻被胡碧珠一阵抢白,顿感急火攻心,用手扶着额头喘着气道:“冥顽不灵,不知廉耻,你给哀家出去,我胡氏一门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异类?” 胡碧珠仍是没有半步退缩,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太后最好立刻杀了臣妾,不然臣妾不知还会再偷几个男人!”说罢又不经请示,自顾自地走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胡碧珠人已走远,太后口中仍是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四个字。片刻之后,声音忽地戛然而止,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太后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柳芳坐在身旁,头一低一低地正打着瞌睡。原来自己又被那胡碧珠给气晕了,最近这身子是越来越差了,以后可得注意再不可轻易动怒,太后暗暗告诫自己。眼见柳芳疲惫之态,想必自己昏迷时间不会太短,想到此处,也感觉有些饿了,正好将她唤醒给自己弄点吃的。 正欲开口,突然发觉自己面部肌肉已不受控制,半分也动弹不得,更不要说发声了。惊恐之下又试着动了动身体其他部位,整个人随即被残酷的现实打入绝望深渊,不论手脚还是腰腹,除了双眼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能随自己意志而动。 柳芳半睡半醒之间,突然一个瞌睡头猛地下垂,惊醒过来。揉揉惺忪的双眼,顺便看看太后醒了没有,低头往床上瞧去,只见太后圆睁双眼正看着自己,吓得她大叫一声魂飞天外。 好一会儿柳芳才定下神来,俯身问太后道:“太后您何时醒来的?感觉可好?” 太后眼珠来回转了一圈,没有回答。 柳芳轻轻摇了摇太后:“太后?” 可太后除了一双眼珠不住地来回滚动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哪怕是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反复试了几次之后,柳芳终于搞清楚状况,尖叫着奔出房门:“不好了!不好了!太医!太医!” 在周围诸人怪异的目光中,柳芳一路急奔直闯入太医院。闲来无事,一群太医正聚在一块围观着其中两人对弈,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喘着粗气一时说不上话来的柳芳。 “啪!”一声清脆的落子之声,随即便听见有人认输:“太气人了,上苍真是不公!彭太医你的脑子究竟是何构造,不仅医术精湛,还如此精通棋艺!” 听得此言,柳芳突然来了精神,大喊一声:“是谁医术精湛?” 众人惊愕回头,这才发现跑得大汗淋漓的柳芳,“姑娘,你是哪个宫的?”其中一人问道。因她刚刚接替何姑照顾太后,故众人都不认识她。 “我说是谁医术精湛?”柳芳完全不理会诸人,仍是大声地重复着刚才的问话,因牵挂太后病情,此刻她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改平日那憨憨之态,霸气十足地反倒将这一群大男人吓傻了。 好一会儿,才有人弱弱地指着刚才赢棋的那个太医:“彭太医经常往来于蓝田、紫云二宫,为皇后与昭仪诊治疾症,绝对医术精湛……” 这彭太医名叫彭骏,四十来岁,国字脸,八字胡,嘴阔唇厚,给人一种忠厚可靠的感觉。他在宫中当差多年,乃是太医院中医术最好的太医。 柳芳上前一把抓住彭骏:“就是你了,病情紧急,快跟我来!” 彭骏被她拖着走了好几十步,突然反应过来:“我的药箱!我的药箱!” 他这一喊,马上有人“贴心”地将他的药箱送来。彭骏整好衣襟、背上药箱,有些为难道:“姑娘,你还没说是谁病了呢?若是一般宫人,咱们这么做可不大合规矩……” 柳芳:“是太后!” “太后?”彭骏也吓了一跳,“太后得了何病症?” 柳芳闭着眼睛想了一会,试图理清思路,可现在脑中一团浆糊,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很严重!彭太医你亲自去看看便知道了!” “诶!诶!”听说是太后得病,再看柳芳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彭骏也有些慌乱起来,忙随着她一路小跑地来至丹阳宫中。 见着榻上太后的模样,彭骏也是吓了一跳,仔细地替她把完脉,闭目沉思片刻:“太后脉象平稳有力,不似气血不顺之象,臣先试着在太后手上合谷、曲池二穴施针,看看有无效果。太后若是同意,就眨两下眼睛。” 太后眼睛缓缓眨了两次,uu看书ww.ukansh 随即一动不动地盯着彭骏,生怕一不小心多眨了一下。 “恕臣冒犯!”彭骏将太后左手手掌朝上摆好,转头对身后柳芳道:“可否有劳柳姑娘将我药箱拿来。” 柳芳回身去取药箱,一不小心手没拿稳,药箱重重摔落在地,各种膏药、银针撒了一地。 “奴婢笨手笨脚,彭太医恕罪!”柳芳一边道歉,一边忙着将地上物品收回药箱。忽然在一堆膏药中发现有一块颜色不大一样,伸手去捡,原来是一方锦帕。柳芳好奇心起,将锦帕摊开,发现它竟然还镶着金边,正中绣着两只戏水鸳鸯,针脚细密,神态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女子之物。 “彭太医也是有情人啊,此帕定是心上人送的吧?”柳芳问道。 彭骏干笑两声并未作答,随手将那锦帕塞进药箱的角落之中。 然而这一切都被靠在床沿的太后看在眼中,只见她脸突然涨得通红,一双眼珠瞪着彭骏不住颤抖。因她认出那锦帕正是胡碧珠第一次来丹阳宫给她问安之时自己送她的见面礼,此刻竟从彭骏的药箱中掉出,他们是什么关系也就不言自明了,自然激动万分。 柳芳转头发现太后情绪不对,大惊失色,关切地问道:“太后,太后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太后呼吸也急促起来,从喉咙底部传出低沉的嘶吼,似乎急于将内心的话说出来。可是终究还是无济于事,在咿咿呀呀了一阵之后,突然停止了低吼,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绝了气。直到最后一刻,仍是怒目圆睁不肯闭上,可谓死不瞑目。 第52章 欲望 深夜,蓝田宫中,胡碧珠被彭骏压在身下娇喘连连,一阵激烈“运动”过后,胡碧珠突然问道:“太后当真崩了?”语气中喜怒不辨。 彭骏:“千真万确,当时太后仿佛受到特别大的惊吓,突然就崩了,臣也不知为何。” 胡碧珠嘴角微微一抽,不再多言。过了良久,一把将彭骏推开:“你既使与本宫欢好之时,也从不正视本宫,可是嫌弃本宫样貌丑陋?” 彭骏瞬间苍白了脸色:“皇后误会臣了,臣那是……那是……那是羞涩,才不敢正视皇后。”难为他一把年纪,还能想到这种说辞。 彭骏如此拙劣的谎言自然瞒不过胡碧珠,只不过她此刻心中仍是满满的对太后驾崩的震惊以及自己逃过一劫的庆幸,相较之下,彭骏这点小小的冒犯实在是微不足道,胡碧珠冷笑一声,也不点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你不是说今晚会带那个好东西过来吗?刚才为何不用?” 彭骏尴尬一笑:“皇后你方才没说,臣不敢擅自做主……” 胡碧珠:“带来了吗?” 彭骏:“在药箱里呢!日间那小宫女打翻臣的药箱之时,臣整个人都吓懵了,生怕被他看到这‘思君香’,不过后来想想,也真是没必要担心,既便那‘思君香’摆在她面前,她又能看出什么?” 胡碧珠没心思听他的心路历程,狠狠踹了他一脚:“还不快拿来给本宫看看!” 彭骏自药箱中取出一片类似檀香的物件递与胡碧珠,胡碧珠乍见之下,满脸惊异:“就这东西?” 彭骏认真地点点头:“只需这小小一片,便足以令人欲仙欲死!不过皇后今日累了,容臣改日再为皇后好好展示它的神奇之处!” 不想胡碧珠却不答应:“你已经勾起本宫的好奇之心,本宫今日定要见识见识你所谓的那种极乐滋味。” 彭骏不由暗叹这女人的欲望还真够强烈的,折腾了这许久还不满足:“皇后真的确定?一旦闻过此香,没有个把时辰可是停不下来的。皇后今夜已经够累的了……” 胡碧珠:“本宫只是想看看此香的效果而已,谁说要亲自尝试了?你说吧,除了安书,本宫这蓝田宫中可有你看得上眼的丫头?” 彭骏惊得眼珠差点滚落在地:“这个……这个……玩这么大不大好吧……” 胡碧珠脸色蓦地一沉:“说!不然本宫可要命人牵条母狗进来了!” 若是换作旁人,彭骏必会认为此话只是说说而已,吓唬吓唬自己罢了,可从胡碧珠的嘴巴中说出来却又不一样了,此人心狠手辣,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看着胡碧珠那逼视自己的目光。彭骏不禁直冒冷汗,忙不迭道:“刚刚带臣进来的庞玉儿姑娘便不错!” 胡碧珠冷冷一笑:“原来彭太医喜欢这种类型的!”朝外喊道,“安书!把庞玉儿给本宫叫来!” 片刻之后,脸上稚气未脱、略带婴儿肥的庞玉儿被带了进来,一脸迷茫,以往每次彭骏过来,安书都会将大家支得远远的。其实也不用安书多说,彭骏来做何勾当,大家心中也都大致猜测得到,故没有特别的吩咐,也不会有人主动接近这里,像今日般特意将自己唤来还是头一次。 “把这香点了!”胡碧珠将手中的“思君香”放入香炉中,示意庞玉儿过来点燃。 庞玉儿心中充满疑问,点个香这么小的事情为何非得大老远得把自己叫来,可胡碧珠平日对待手下甚是严苛,她不敢多问,小心翼翼地将香点上,立马一股奇异的香气钻入鼻孔,庞玉儿没有在意,抬头望向胡碧珠等着她进一步的指示。 而胡碧珠却不知从何时起已远远地退至墙角,掩着口鼻:“什么味道?” “有……有点香……”庞玉儿不知该如何描述,细声细气道。 胡碧珠冷淡的声音又自墙角传来:“拿去让彭太医也闻闻!” 庞玉儿不明白胡碧珠究竟想干嘛,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已。走近彭骏,发现他身上竟有股独特的男子气味,撩拨地自己心痒难耐,两颊绯红。这彭太医细看之下居然还是挺有韵味的,以前自己怎么没发现,难怪皇后对他如此喜爱,真想与他试试那种滋味,脑中竟莫名其妙地冒出如此荒唐的念头,庞玉儿自己也惊诧不已。 庞玉儿啊庞玉儿,你究竟在想什么啊,皇后还在房间里呢!庞玉儿狂甩头颅,试图从那羞臊的想法中解脱出来。可完全没用,心中那股原始的冲动反而越发地强烈了,除了“砰砰”的心跳声,她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脸上那火辣辣的灼烧感,仿佛滴一滴水上去便能马上化为蒸汽。不行,不能再想入非非了,庞玉儿伸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几乎与巴掌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香炉落地的声音。完了,闯祸了,庞玉儿赶忙蹲下身子收拾,嘴里还不忘向胡碧珠告罪:“奴婢一时大意,皇后恕罪! 然而她刚蹲下身子,便被彭骏一把拉起,拦腰抱住。若换做平时,庞玉儿早尖叫着跑开了,可此刻她非但不想这么做,反而甚是享受被彭骏抱着的感觉,一言不发直愣愣地看着他。彭骏的手灵活地滑入她的衣内,在她全身上下游走着,庞玉儿一声嘤咛,浑身酥软任其摆布。彭骏“扫荡”完毕,抽出“咸猪手”,扯下庞玉儿衣带,庞玉儿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不用继续挣扎,可以尽情沦陷了,伸出双臂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献上自己香软的舌头…… 数日之后,长乐王府又迎来一位意外的访客,来访之人是大魏濮阳王元业。此人说起来与元睿还算是至亲,其父上任濮阳王与元睿之父上任皇帝乃是亲兄弟,其母宋氏与元睿之母宋夫人也是亲姐妹,只是自从父亲去世,他袭爵为王之后便去了封地,从此就少了往来,此刻突然造访,着实令元睿吃惊不小。 “元业!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若非时机不巧碰上国丧,真该与你好好喝个痛快!”元睿喜道。 元业摇摇头:“不是不巧,而是刚好,我是特意从濮阳赶来找殿下的。” “此话怎讲?”元睿意识到元业此来必有要事,遂收起笑容,正襟危坐。 元业清了清嗓子:“胡氏专权误国,如今太后不在,正是一举铲除他们的大好时机!” 元睿急忙打断他:“濮阳王!休得胡言!” 元业冷笑道:“我还以为你长乐王元睿是我众多元氏宗亲中最有正义感的一个,眼见二十年来我大魏天下被胡氏一门治理地每况愈下,而你竟丝毫不以为意,甘愿继续如此碌碌一生,不思反击,真是令人失望。” 元睿虽答应帮助元曜从胡氏手中夺权,可如此大事又岂能随意透露给第三人知,uu看书 ukanshu.om 只得暗示元业:“此话你应该去和陛下讲,而不是说与我听。” 元业又是一声冷笑:“我还记得小时候在洛阳之时,与殿下你交情甚好。殿下生性爽朗,不论受到什么委屈,总能一笑置之。唯独每次提及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姨母宋夫人时,总是因感伤自己缺失母爱而泫然涕下。” 元睿:“好端端的提我母亲做甚?” 元业:“听闻前段时间流传服侍太后多年的宫女竟是夜狼盟的杀手,夜狼盟最擅长的便是杀人于无形之中,姨母当年深受先帝宠爱,因她的突然离世,这皇后之位才最终落于胡夫人也就是如今的胡太后之手。更离奇的是胡夫人成为皇后没过多久,先帝竟也离奇驾崩。殿下认为这几件事情仅仅只是巧合吗?” 元睿猛地拽住元业衣袖,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业从怀中摸出一本书,不算太厚,纸张早已泛黄,看来已有相当年头,封面之上也没书名,不知里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元业将书递于元睿:“殿下还不知道吧,姨母生前有将经历之事记录在纸的习惯,在她人生的最后一个月,先帝将我母亲召入宫中陪伴姨母,希望她在家人的照料下病情能有所好转。当然,我母亲未能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可不知为何,竟将她在入宫后所写的这本日志带了回来。我也是最近在整理母亲遗物时才发现的,现将它归还殿下,未经允许便擅自翻阅,还请殿下恕罪。不过却因此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我已在相关部分作了标记,殿下不妨先看看。” 第53章 亡母 元睿颤抖着双手从元业手中接过日志,翻开第一页,一片花瓣映入眼帘。轻轻拿掉花瓣,对着日志默念道:“景明二年,五月初八,入宫。帝面慈心善,待余甚佳,自此心中始安。余之夫君虽外御文武万姓,然余之喜愠,时时在心,实亦余之幸也。” 再一次翻到花瓣已是在全书的中间。“正始元年,七月十三,帝北巡泾州。” “八月廿五,帝携美人胡氏归。其父泾州刺史胡琰,性廉明,所在有声绩。胡氏亦蕙质兰心,与人相得。惟随侍之宫人何姑,不苟言笑,面覆刀疤,令人望之生畏。” “十月初三,始觉有妊。” “十月十一,胡夫人亦得龙种,帝大喜。” “十月十九,后善妒,以巫蛊咒余与胡夫人,事泄,帝废而幽之。” “正始二年,二月初一,烦闷,与小灼漫步河堤,见杨柳依依、芳草萋萋,心中不快一扫而空。返青溪宫途中遇何姑,言胡夫人赠余鸡汤,滋补养胎。然小灼疑其外来之物,归即倾之。” “三月十八,帝宴后宫诸妃,余返宫突觉不适,随之腹痛难耐。微太医妙手,余与腹中胎儿几不得保。帝怒甚,斩杀侍宴之宦者宫女九十七人。” “六月十九,胡夫人诞下皇子,大赦。” “七月初一,逾期旬余终产一子。上喜,赐名睿。” “八月十三,怪哉,余自微时体强身壮,几无病痛。然近年以来,汤药不离,日甚一日。今日行不两步,竟至晕厥。恐来日无多,岂余之福薄使不得见睿儿之长成耶?” “十月廿八,卧床月余,今日喜见小妹宛汐,固疾似有好转,可握笔而书,特此志之。” 元睿还欲再翻,却发现后面已全是空白,想是之后已再无精力书写了。元睿收拾心情,拭干泪痕:“这上面记载之事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啊?” 元业:“光凭这份日志自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若是再加上当事之人的证词呢?” 元睿兴致索然:“我母亲已过世多年,太后又刚刚驾崩,哪来的当事之人?” 元业提醒元睿:“殿下难道忘了何姑?若姨母之死果真另有隐情,那动手之人必是这夜狼盟的杀手。” 元睿心中一颤:“何姑也与你一起?” 元业淡淡一笑:“殿下说笑了,自我翻阅了姨母日志之后,心中总是觉得当年姨母之死必有蹊跷,又刚巧宫中传出何姑是夜狼盟杀手的传言,正欲找殿下,何姑却又消失了。于是我便派人多方查探,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查到了何姑的踪迹。” 元睿迫不及待地追问:“她在何处?” 元业:“上党以东,壶关以北,有一名为伏牛山的去处。那里群山连绵,云雾迷蒙,与世隔绝。何姑就一个人在那结庐而居,殿下若是有意,我倒是可以带路。” 见元睿低头沉思,元业继续道:“若我们所料不差,这皇位本来极有可能是殿下你的。若殿下有心夺回当年失去的东西,我元业愿效犬马之劳!” 话说到这里,元睿终于恍然大悟,难怪这元业不去找元曜而单单见他元睿,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可若实情真是如此,那太后就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自己又是否应该继续效忠于她的儿子元曜呢?突然之间,元睿思绪烦乱,其实当时何姑一事爆发之时,他也曾这么怀疑过,只是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又无从印证,也便强迫自己不往这方面想了。 元业再次游说道:“殿下不必立刻便下决断,不如我们先会一会那何姑如何?我相信从她嘴里得到的真相一定会比姨母的日志清晰明了许多。” 二人说走就走,不过摄于夜狼盟的名声,元睿还特意叫上上官乾随行。看着算上自己在内孤零零的三人,元业不无担心道:“对方可是夜狼盟,咱们人手是否略显单薄了些?” 元睿:“既是高手,那一般的护卫又有何用?放心,万一有什么事,上官前辈也定会护你我周全的。” 上官乾清清嗓子对二人道:“二位殿下不必太过担心,以前在下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曾与夜狼盟的人交过手。据说那人在夜狼盟被灭之前位居护法,是个叫鲁笙的道士,也没传言中的那么恐怖啦,想那何姑再怎么厉害也不会强过护法吧!” 元业至此心中稍安,有这么一位高手陪同还怕什么。一路上元睿内心激荡,对重见何姑那一刻是既期盼又惶恐,盼的是见到她就有机会还原当年真相,恐的是万一母亲真是为人所害,会使自己与元曜兄弟反目,甚至刀兵相见。 而元业此刻心中却只有憧憬,对未来执掌大魏权柄的无限憧憬。自他懂事时起,便一直想不明白,天下明明是我们元家的,可身边的人为何只看胡氏诸人的脸色行事?更可恶的是那些胡氏党人竟借口一次日食,说此可怖天象乃是因留京藩王太多而引起的,硬生生将自己遣回封地。从此远离权力中心,被困在濮阳这个弹丸之地。看着周围元氏亲王一个个因为一点小错被削地夺爵,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胡氏一门的顶梁柱胡太后驾崩,正是一举推翻他们的绝好时机。元睿最近声名鹊起,只要自己助他登上帝位,凭自己与他的关系再加上从龙之功,到时胡深这个位置还不是他元业的吗。想至兴奋处,不由地猛抽马鞭,疾驰而去。 三人一路狂奔,终于在第三日赶至伏牛山脚。山路崎岖,三人弃马步行。走了约摸个把时辰,一间茅屋赫然出现在元睿他们眼前,屋前是一片银杏林,今冬不算太冷,这些银杏此时才刚落叶,枝桠上层层叠叠的枯叶与飘落在地的落叶一起装点出一片金碧辉煌的天地。看着眼前这震撼的美景,耳畔又不断响起各种鸟鸣兽啼,元睿不禁有种在此终老也不错的想法。 “殿下小心了,何姑就在里面。”元业提醒道。 元睿却大摇大摆地迈步朝茅屋走去,元业大惊:“殿下!” 元睿头也不回:“我们此行不是来找她问话的吗?若避而不见还怎么问?” 元业想想也是,只得硬着头皮随元睿二人一起前行。 行至半途,何姑突然从屋内出来,与元睿等人打了个照面,双方均是一怔。元业突然看见何姑容貌,吓得连着后退好几步才缓过神来。 何姑深吸一口气:“长乐王殿下,你终究还是找来了,u看书 .ukanshu 进屋坐吧!” 元睿三人进屋之后,但见里面陈设极为简陋,除了生活必需之物外几乎没有其它东西,世人都说家徒四壁,可这茅屋,严格来说连“四壁”都不算有,因它大部分墙都是以石块、木材堆砌而成,实在很难和“壁”联想在一起。何姑在宫中虽是下人,但也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想不到居然能甘于安居在这破茅屋中。 “长乐王殿下,上月老奴下山采办米面诸物,也曾听说过你的一些传闻,好像胡修德一案已尘埃落定,难道朝臣们还在逼着太后找老奴吗?”元睿四处打量之际,何姑率先问道。 元睿闻言颇有些意外,太后之死这么大的事她居然还不知道,随即释然,在这深山之中她又如何与外界互通消息?于是告诉她道:“太后已于十日之前驾崩了。” 这个消息对何姑而言便宛如晴天霹雳一般,让她整个人瞬间定住,好一会才颤着声音问道:“驾崩了?是如何驾崩的?” 元睿:“据宫中彭太医说,应是劳累过度又受到什么刺激,才……” 何姑平复了会心情,慢慢转身倒了碗水:“殿下听到老奴的传闻,想必也不会喝老奴这里的水了,老奴就失礼一人独饮了。” 元睿抱拳道:“何姑,本王今日前来并非受朝廷委派,而是有些私事想请教何姑,是关于本王母亲宋夫人的。” 何姑毫不讳言:“殿下终究还是察觉了,不错,宋夫人之死的确是老奴一手造成的,为的是替太后上位铺平道路。只是此事全是老奴一人所为,太后对此毫不知情。” 第54章 宫斗 元业突然打断何姑:“殿下不要相信她,她这是要替太后开脱,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何姑眯起双眼望向元业:“你这小娃娃又是何人?” 元业冷哼一声:“大魏濮阳王元业!” 何姑喃喃念叨着:“濮阳王,老奴想起来了,你母亲与宋夫人是姐妹,难怪今日一同前来。不得不承认,宋夫人为人贤良淑德,生得又是一副我见犹怜的俏丽模样,可说是占尽了世间的所有优点。可是如她这般不沾五谷清丽脱俗之人又怎能适应后宫这等修罗场……”虽说承认自己害死了宋夫人,可是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在提及宋夫人时她那双混浊的眸子竟也会闪现出几缕艳羡的光芒。 事隔多年,过了许久何姑才从记忆的洪流中找到那些久违的面容,有文雅的元罡、也有和婉的宋夫人,当然还有那一脸敌意的皇后。 何姑至今仍还记得,当元罡得知胡盈有了身孕以后那孩子般的雀跃神情。只见他激动地忘了帝王的威仪,拉着何姑的手兴奋道:“双喜临门!双喜临门何姑你知道吗?真的是双喜临门!就在前几日,宋夫人也怀上龙种了!朕立刻便要昭告天下,让全天下的百姓都来分享朕的喜悦!” 何姑那张可怖的脸上泛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奴婢恭贺陛下!”心下却甚是不以为然,起码皇后那一脸抓狂的表情不难想象。 次日,何姑陪胡盈在后宫散心,远远看见皇后在一群宫女们的前呼后拥之下缓缓朝这边而来。二人忙垂首退避道旁,何姑偷瞄一眼,不出所料,果然看见皇后那惯有的目空一切盛气凌人的表情。 “呦!胡夫人怀了龙种果然威风,见了本宫头竟还抬这么高!阿香、阿翠,你们两个替本宫好好教教胡夫人,我们大魏后宫的规矩!”皇后存心挑事,就算是再傻的人也听得出来。 左右两个宫女闻言撸起袖子便要上前,若是放在往常,被她们稍稍占点便宜也就罢了,可现在胡盈身怀六甲,万一这两个丫头不知轻重,抑或成心使坏伤害了胎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想至此处,何姑猛地起身:“我看谁敢过来!” 虽说她武功全废,可毕竟曾是夜狼盟的三大护法之一,自有一股霸气随身,再加上那爬满刀疤的五官因愤怒而倍加地扭曲,活脱脱就是一个来自地狱的罗刹!皇后竟也一时被她摄住,不自觉得后退两步:“念你有孕在身,今日……今日姑且作罢,下次……下次注意!” 皇后诸人离去,何姑与胡盈同时轻蔑一笑。 然而那时皇后却没料到,她口中的“下次”永远也不会来到了。七日后,元罡忧心忡忡地直奔胡盈寝宫,对着胡盈的小腹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可曾感觉到有什么异样?胎儿没事吧?” 胡盈没有回答:“陛下今日好奇怪!” 元罡:“你有所不知,皇后竟勾结妖人,以巫蛊诅咒你与宋夫人,及你们腹中的胎儿,被朕撞了个正着!”说着拿出两个分别写着胡盈与宋夫人二人的生辰八字的布偶,上面扎满了细针,特别是小腹处,,密密麻麻地足有几十根之多,甚是怵目惊心。 胡盈尖叫一声:“好可怕!” 元罡则是咬着牙道:“那个贱人,如此失德,不配再继续母仪天下,朕已下令废了她!” 胡盈没有多言,乖巧地投入元罡怀中,元罡搂着胡盈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幸亏朕发现地及时!不然后果不堪想象!”何姑见他们软语温存,默默退了出去并为他们带上了房门。 是夜,何姑并未像往常一样留在胡盈寝宫之中,而是独自一人去了华林园,月黑风高,她当然不是来此欣赏风景的,她在等一个人。没过多久,一个宫女进入园中,探头探脑,仿佛努力地在寻觅着什么。 “这边!”何姑朝她轻声唤道。 宫女迅速循着声音找到何姑:“想不到夜晚的华林园竟如此地阴森,明明日间还是那么地令人流连忘返……” 何姑:“只有这种地方讲话才方便不是吗?” 宫女显然不欲久留:“我的银子呢?” 何姑:“当然!此次皇后蠢到动用巫蛊,你功不可没,这里是五百两银子,你收好!”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提及此事,宫女不禁脸现得色:“皇后妒忌心重又缺乏城府,这种人最易挑唆了!听说有办法咒死二位夫人的腹中胎儿,哪还会想那么多,我替她引荐的法师晚到了半日,还挨了她一顿臭骂呢!”正要伸手去接那包袱,冷不防何姑忽地摸出一把匕首扎入她的心脏。 听至此处,元业忍不住插嘴:“殿下你听,太后自那时起便已如此毒辣,若非用这等卑劣手段,又岂能登上皇后宝座!” 何姑瞪了他一眼:“老奴已经说过,这一切都是老奴自作主张,太后并不知情!” 元业吓得后退两步,躲到上官乾身后:“你当然这么说了!可本王就不信了,没有太后首肯,你一个奴仆敢行此险事?” 说了这么久,何姑也有些渴了,喝了口水淡淡道:“夜狼盟的人有什么不敢!”语调虽极为平淡,可元业却是听得汗毛直竖。 元睿忙止住争执的二人:“濮阳王,你少说两句,让何姑继续讲下去!” 何姑将木碗中的水一饮而尽,砸吧着嘴巴再次回到过去,距离元罡废后已经过去近半年之久,胡盈与宋夫人的孕味也已越来越明显,而新一届的皇后究竟花落谁家,元罡却始终不给一个明确的说法。元罡的纠结后宫中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出,宋氏、胡氏都是他的宠妃,又同时怀上他的孩子,而皇后的位子却只有一个,不论给了谁都他会觉得亏欠了另一个。不过自古母以子贵,二人中到底谁会成为大魏新一任的皇后,也许就看谁的肚子争气了。 精明如何姑,自然对此洞若观火,所以早在一个月前她便在一碗鸡汤中加入落胎之药赠予宋夫人。看宋夫人那毫无戒备的样子,想必回到居住的青溪宫便会趁热喝掉,然而这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青溪宫那边却始终没有半点动静。难道是药量加错了?还是说宋夫人的体质异于常人?何姑甚是疑惑。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机会马上又再次降临,明日元罡将会在白沙殿中设宴,届时后宫诸妃皆会列席,机会难得,此次绝不容许再有失误,uu看书 .uukanhu.co何姑对着自己刚翻出来的一堆瓶瓶罐罐伫立良久,终于选了一个白色瓷瓶塞入怀中,此药药性比上次强了不知几倍,服用了以后别说胎儿不保,就连大人也有性命之忧。严格来说,那已经不是落胎之药了,而是毒药! 到了开宴那日,何姑作为贴身侍婢一直随侍在胡盈身后,可她的注意力却始终没放胡盈身上,时不时地便往宋夫人那席瞄上两眼,那里才是她真正的“牵挂”之所。也许是身子不大舒服,宋夫人全程几乎没有动筷,看着她好几次举起筷子又重新放下,何姑不禁连吞口水,仿佛比元罡还要着急。 席散,众人离去,宋夫人也一手撑腰地被宫女搀走,何姑忙不迭地跑到她那席察看。只见一盘盘菜肴完好如初,基本没怎么被动过,何姑瞬间便像焉了的茄子般,垂头丧气。莫非真有天意?有些东西该是谁的便注定是谁的,旁人就算再努力也夺不走? 然而虽然只是浅尝了几口,宋夫人还是受到了那强烈的药性影响,差点一尸两命。不知和这次中毒有没有关系,本来还早两天发现有孕的宋夫人却意外地比胡盈晚了十几日才生下元睿,也算是老天对何姑几次三番努力的一种“回报”吧。 胜负已分,胡盈诞下皇长子,皇后之位照理便应是她的了,可令人揪心的是,元罡还是没有半分立后的意思…… 何姑在诉说往事之时,讲话越来越累,中间的停顿也越来越久,此时突然止住,一口黑血顺着嘴角渗出,眼珠也突了出来。元睿等人大惊,迟疑片刻,元睿挥手打翻何姑手中木碗:“水里有毒!” 第55章 妯娌 可惜元睿还是晚了一步,掉落在地的木碗空空如也,已经找不到哪怕一滴水。何姑露出微笑:“老奴隐匿此处,本就是为了不让太后为难,既然太后已经仙去,那老奴此举又有何意义呢?”又是一口黑血漫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奴言尽于此,信与不信殿下自己定夺。”在坚持说完这句话后,终于一口气接不上来,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元睿无法接受何姑在这个时候死去,发疯似地摇着她的尸体:“醒醒!何姑你醒醒!”他心里还有太多问题正待细问,而何姑却在此时突然自尽,叫他如何甘心。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讲到关键地方却死了!夜狼盟的人就算是死也不让人省心!”元业恨恨道。 “人都死了,濮阳王殿下何不积点口德!”上官乾转头瞪了元业一眼,吓得他赶忙用手捂着嘴巴,后退两步,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好在上官乾此刻的注意力马上又转移至元睿处,元业这才放下心来,回复常态。 见元睿仍在试图唤醒何姑,上官乾使劲搀起他,任由他整个人的重量悬在自己手臂之上,劝道:“殿下!她已经死了!” 元业也忍不住又轻声道:“是啊殿下,夜狼盟的尸体还是少碰为妙!” 过了许久,元睿终于平复心情,长叹一声看看上官乾与元业二人:“来吧!把人葬了!” 元业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又指指何姑的尸体:“不是吧?我们?埋她?” 元睿:“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已经开始寻找工具忙活起来的元睿与上官乾二人,元业只得极不情愿地低声道:“没……没问题……”不过他也知道此刻他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根本就没人在意他究竟愿不愿意。 因埋葬何姑花去不少时间,三人下山之后再次见到人烟之时已是晚霞斑斓残阳如血。元睿提议找间民舍借宿一晚,元业闻言一脸的难以置信:“不是吧殿下?我们这等身份,居然要在百姓家过夜?” 元睿倒是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濮阳王不愿意的话就请自便,只不过本王好心提醒濮阳王一句,此刻天色不早,待濮阳王赶至城镇之时恐怕天都快亮了!” 上官乾也看不惯元业这高人一等的做派,出言讥讽道:“方才在上山,在下就提议在何姑的茅屋中将就一晚,明日一早再动身,是濮阳王殿下你极力反对,现在又是殿下你不愿借宿民宅,看来濮阳王殿下比起我们殿下可是金贵了许多啊!” 元业不由心中暗骂,夜狼盟的房子又岂能住人?那样的话还不如民宅呢!哼!若非舍此之外无处可去,若非元睿尚未下定决心举事,若非这上官乾强得离谱……在心中默数了无数个“若非”之后,终于换上笑颜:“民宅挺好!挺好的!体验百姓疾苦不正是我等居高位者应有的品行么?” 上官乾脸现鄙夷之色,自鼻孔中轻轻哼了一身,转身敲开一间看来勉强还过得去的民舍院落大门。 开门的是个体型削瘦、容颜干枯、身体稍稍有些佝偻的老妇人。也许是村子中许久没见到外人,老人的神情微微有些讶异。 元睿担心上官乾言语粗莽吓着老人,赶忙上前堆上笑脸:“老人家,我们是经过贵村的路人,天色不早,不知可否请老人家行个方便,留我们借住一宿?” 老人微微点头:“三位还没吃过东西吧?我儿媳正好在准备晚饭,三位若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点吧!” 元睿:“那怎么好意思呢?” 老人呵呵笑道:“没事,多加三副碗筷而已!就怕山野间的粗鄙饭菜入不了三位公子的法眼!” 三人跟着老人进入院落,屋子不算大,但奇怪地时却被人为地分成了左右两个相对独立的区域,两间灶房、两间柴房,就连中间的大堂,也被硬生生地隔成了两间。老人带着三人径自往左边而去,而在大堂的右半侧,一对母子正津津有味用着晚饭。 见来了客人,那母亲起身问那老人:“娘,这几位贵客是?” 元睿略施一礼:“我们是洛阳人士,回京途中因有些事情耽搁了行程,故而想借此地对付一晚,放心,我们可以给银子!”说到这里脸露疑惑之色,“刚刚老人家说你们还未用饭……” 老人轻咳两声:“说来恐怕要让客人见笑了,我们老曲家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作恶太多,这亲哥俩娶的两个媳妇朱氏与孔氏,闹得跟仇人似的,连吃个饭都不愿意坐在一起!我一个老太婆还得一个月跟着老大朱氏住东屋,一个月跟着老二孔氏住西屋……” 朱氏神色略显尴尬:“娘!在客人面前说这些做啥,如果不是老二家的处处计较,老是占我们便宜,我们也不会搞至今日这个地步!” 老人斜瞟了她一眼:“你也好不到哪去!” 元睿心中暗暗好笑,原来这种事情不止皇家有,在民间竟也如此普遍,问那老人道:“您的两个儿子呢?不出来做些什么吗?” 提起儿子们,老人的怨念反而更深了:“这两个怕老婆的东西不提也罢,这不现在打仗被朝廷征去当兵了嘛!不过就算他们在家,也不会有半点用处!客人们先小坐片刻,老身先去知会西屋那位一声,多准备些饭菜。”说着摇摇头,叹息着出去了。 稍后饭菜上来,本来还与元睿相谈甚欢的朱氏立马起身,说是带儿子出去饭后散步。元睿不禁暗暗称奇,这两妯娌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可嫌隙之深却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活得如此辛苦又是何必! 仿佛是有意避开元业,不给他继续游说自己的机会一般,餐后元睿一直与孔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其实这曲家两个媳妇皆是那种耿直到有些可爱的人,也许是因为两人的个性皆十分要强,总觉得对方在家中得到了更多的好处,故而心中不满,才会形成今日这般水火不容的局面吧。 正聊得兴起,那老大家的孩子突然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边跑边喊:“奶奶!奶奶!娘被毒蛇咬了!” 孔氏闻言霍地站起身来,拉起那孩子的手:“阿瓜!你娘在哪?快带婶婶过去瞧瞧!” 元睿也感觉事态严重,忙招呼上官乾:“前辈,我们也一起前去看看!” 距离曲家不远的大道旁,朱氏正倒在地上,看着替她吮吸小腿伤口的孔氏,满脸泪痕:“老二家的,你别管我了!阿瓜年纪还小,他爹在战场上又不知死活,u看书.ukanshu.c 以后还得麻烦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以前是我做得不对,你可千万别把气撒在孩子身上……” 孔氏吐掉一口自朱氏伤口中吸出的鲜血:“别废话,我可没空替你们家带孩子!要带你自己带!” 一旁的元睿则是极不应景地轻推孔氏肩膀:“曲二嫂,伤口血液颜色鲜红,咬伤曲大嫂的蛇应该没毒……” “什么?”两个女人同时喊了出来。孔氏一把将朱氏推开:“没毒在这装什么可怜!” 朱氏也仿佛一下子回复了气力,试着站起身子,踢踢伤腿:“好像是没什么大碍……”红着脸憋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朝孔氏道:“老二家的,谢……谢……谢谢你!” “谁稀罕你谢!”孔氏转身离开,只不过她自己也没发现,与朱氏一样,她那一张脸也是涨得通红。 次日一早,元睿一行告别曲家上下继续赶路,临别之时,老太太礼貌性地客套道:“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元睿:“哪里哪里?有幸再你们家借宿是我们的荣幸!”随即来至孔氏身旁,“曲二嫂,不知可否问你个问题?昨日当你听说曲大嫂被毒蛇咬伤之时,为何会毫不犹豫地赶去替她吮吸伤口,你们的关系不是不好吗?” 孔氏想了一会:“都是一家人,难道看着她死吗?” 元睿脸上浮现出满意的微笑:“谢谢你!”领着同样会心一笑的上官乾与一脸不耐烦的元业绝尘而去。 孔氏在飞扬的尘土中怔怔地望着远处已化为三个黑点的元睿三人,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谢我什么?” 第56章 刺客 返程途中,元业终于找着机会问元睿道:“殿下,你该不会真信了那何姑的鬼话吧?暗害后宫妃嫔此等大事岂是她一个人能做主的?”然而元睿却如同没听见般对他不理不睬。 元业此后又向元睿提了几次此事,可元睿始终不发表意见,最后只得耐着性子陪他闷头赶路。 直至回到洛阳长乐王府,元睿终于开口:“元业,这一路上我想了许多,就算我母亲真是太后所害,那又如何?逝者已矣,难道我还追至地下去报仇不成?” 元业急得直跺脚,咬着牙齿轻声道:“太后不在了,这不还有元曜吗?” 元睿摇头:“人都不在了,上一代的恩怨就让它们随风消逝吧,皇兄对此毫不知情,无需承担任何责任。且如今我大魏内忧外患,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曲家两个农妇,尚知一家人需互相扶持,难道我等堂堂皇室宗亲,觉悟反不如两个农妇?” 元业急得双手握拳直颤:“殿下!杀母之仇就这么算了?” 元睿斩钉截铁:“我意已决,濮阳王不必多言。本王说了,不论暗害本王目前之人中有没有太后,都与皇兄无关!”回身对上官乾道,“前辈,此事关系重大,若传了出去,将对濮阳王十分不利,还望保密!” 上官乾点头:“这个轻重在下自然晓得,殿下能下此决断,果然了不起!我上官乾没看错殿下!” 元业还欲再说,上官乾一把拉过元业:“濮阳王殿下,请吧!如果硬要在下动手相送的话可不大好看。” 刚送走元业,陈伯便迫不及待地来找元睿:“殿下,方才有客人在,老奴不便多说,陛下这几日已差人找你几次了。府中上下之人又都不知你的去向,真是急死奴才了……” 元睿有些意外,元曜从未如此急着找他过,不知自己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虽是心中惊奇,元睿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知道了,皇兄可说召我何事?” 陈伯颤声道:“好像是关于夜狼盟余孽的。” 元睿心中咯噔一下,元曜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神通,莫非元业找我之事被人发现了? 稍作停留,元睿即入宫去见元曜,元曜还是在老地方碧峰林接见了他。刚一见面元曜劈头就问:“元睿!国丧期间,又去哪疯了?” 想起陈伯的话,元睿不敢贸然答话,毕竟牵涉二人至亲,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会造成兄弟之间产生不可弥补的裂痕。正盘算着如何措辞,元曜又再次发问:“朕在问你话呢?” 元睿一咬牙,巧诈不如拙诚,决定和盘托出:“臣弟得知何姑行踪,事情紧急不及禀报,还请皇兄恕罪。” “何姑?她在哪?”元曜脸上写满震惊,表情不似作伪。 元睿见到他这副神情心中也是一惊,他深知元曜不是那种城府极深之人,若说他真是心中已知晓此事,断装不出刚刚那个表情。莫非他真的还不知道?犹豫片刻,元睿有所保留道:“何姑独自一人隐居在伏牛山,臣弟赶到之时,她已经死了。” 元曜嗟叹道:“何姑服侍母后这么多年,也难为她了。”随即拉住元睿的手,“逝者已矣,我们也不必过多纠结。三日之前孙荣那边送来一个刺客,与何姑一样原属夜狼盟,说是奉了胡敦之命暗杀孙荣。本想找你参详参详的,可你一直不在,朕唯有独自决断了。” 原来陈伯口中的夜狼盟余孽并非何姑,元睿暗笑自己白白担心。 要说清这事还得追溯至几日之前,当元业领着元睿火急火燎地赶往伏牛山寻找何姑之时,千里之外的恒州,叛将连大勇也万分焦急地欲见一人,确切地说是在等一个人来见他。近来他们反叛军在与孙荣的对战中连失数城,就连头目之一的原龙飞镇将夏龙也做了孙荣的刀下之鬼。这个孙荣是越来越让他们感到恐惧了,为了结束这种恐惧,他特意从鹰扬调来一位暗杀高手。 不久卫士领来一位老者,与连大勇一样,虽年近花甲却龙行虎步,精神矍铄,声若洪钟,一望便知是习武之人。只是须发半白,眉目间满是岁月留下的深深刻痕,暗示着来人也曾历经沧桑。此人正是原夜狼盟护法申百岳,二十年前朝廷血洗夜狼峰时与另一护法鲁笙道人一起躲过一劫。鲁笙后来远遁柔然,而他则加入了连大勇等人的反叛势力,一如当年的黑无常沈坤。 申百岳朝连大勇略一施礼:“见过将军!” 连大勇抱拳道:“千钧之弩不为鼹鼠发机,多年来申公你一直不问世事,潜心习武,我们也从未给你指派过什么任务。不过今日,你报效少主的时刻终于到了,你要替我们除去一人,且不论成败,你都不会再有活路!” 申百岳微微一怔:“这是少主的意思?” 连大勇:“是!” 既便在叛军大将之中,知道这个“少主”存在的,也只有于承烈、连大勇等寥寥数人而已,更不要说连大勇收罗的那些武林之士了。除了十年前陷害上官乾那次因事涉慕容熙宝藏,“少主”露了个面,其余时刻就如隐形一般,从不在人前出现。既使有人听说过“少主”这么一号人物,也只会把它当成一个笑话一笑置之。而申百岳竟然知道,可见其在叛军中的地位。 申百岳沉吟片刻:“少主想拿申某之命去换的,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连大勇反问:“申公与我们目的一致,都是要魏国灭亡,如今我们最大的阻碍是谁申公不会不知吧?” 申百岳脱口而出:“孙荣!” 连大勇点头:“孙荣一日不死,你我便一日不得安生,胡敦与孙荣本就有嫌隙,少主的意思是想让申公在除掉孙荣的同时嫁祸给胡氏,如此一来,既搬走了挡在我们面前的绊脚石,又能造成魏廷内乱,一石二鸟,就看申公愿不愿意了。” 申百岳哈哈大笑:“我申百岳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死了。之所以苦心修炼苟活至今,就是为了复仇,以我这垂死的贱命,能换来魏国大乱,值了!” 桑干城是恒州南部与肆州交界的四郡之一。数日前在此地发生的一场恶战中,孙荣斩杀叛将夏龙,夺得此城,此刻正组织城中百姓修复因战事而损坏的城墙。uu看书 .uukash 孙荣与两个部将在城墙之上并肩徐徐而行,“孙霆,尤续,你们认为此役我军为何能胜,在城防之上夏龙又有何失误?” 那叫孙霆的嘿嘿一笑:“我们只管跟着将军向前冲就是了,失不失误的将军自有高见。” 孙荣摇头:“自领军出征,你们就再不仅仅是怀坞的东北堂与正东堂执事,而是领兵征战的国之将军,凡事要多思考,不可再像以前一般,只知道喊打喊杀了!” 孙霆连连点头,思忖半晌:“夏龙建在城中的箭塔太少,不然我军也不会轻易接近城墙。” 孙荣点头赞许,朝尤续道:“尤续,你也说说。” 尤续:“末将以为夏龙最大的失误是滚木擂石、陷坑拒马这些防御器物准备不足,从而过早的与我军短兵相接。” 孙荣面带笑意听他们陈述完各自的见解,总结道:“你们说的都有一些道理,不过照我看,俱非关键所在。”说着来至墙边,指点着城外地形,“你们看,桑干城三面环水,唯西南一角是大片平原,利于大军进击,是整座城池防御最薄弱之处。若由我来守城,我会在此处择一高地修建外城,如此一来,即可协同城内守军进行防御,又能随时出兵袭击敌军,可谓一举两得。” “将军英明!”二人齐声赞颂。 正当三人指点江山之际,身后一个修墙的民夫突然发难,拔剑电射而至,直指孙荣。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孙霆不及细想,一把推开孙荣。长剑贯胸而出,猛将孙霆再也无需思考城防的优劣,也再也不能思考了。 第57章 决断 突袭之人正是申百岳,他混进修墙的民夫之中已在此等候孙荣多时。孙荣一个激灵,抽剑出鞘,还未定下神来,申百岳已闪电般向他连攻七剑。孙荣顿觉左支右绌,勉强挡住六剑,到第七剑时避无可避,额头被划了一道口子,亏得他反应敏捷,若是少退半步,此刻整个头皮只怕已经搬家了。 “比起你爹孙伏虎,你可差得远了。”申百岳嘴上虽说着话,可手中之剑却没半分迟钝。 “将军快走!”尤续加入战团,替孙荣接住申百岳一剑。申百岳身为夜狼盟护法,实力本已十分强劲,再加上二十年来不断精进,更非孙荣二人可以抗衡。孙荣迅速判断形势,扭头便跑。申百岳待欲追击,却被尤续死死拦住去路。 人一旦将生死置诸脑后,往往能发挥出巨大潜力,此刻的尤续便处于这种状态,虽已连中数剑,却仍是半步不让。饶是申百岳一生杀人无数,仍是不免被他那不要命的打法震慑住,攻势也在不知不觉中弱了许多。 在原怀坞护卫队的基础上,孙荣扩编组建了一支由各营骁勇之士组成的“铁卫营”,继续由白桑统领,时刻护卫他孙荣的安全。因孙荣巡视城防不欲太多人跟随,今日当值的百名铁卫营士兵此刻正在不远处待命。见孙荣狼狈奔来,白桑立马警惕地招呼众人:“有情况,着甲持盾!准备迎敌!” 当白桑领着这一百铁卫营壮士出现在城墙上之时,浑身浴血的尤续正倒在地上死死抱住申百岳双腿。申百岳挣了两下,发现完全挪不开步,迟疑片刻挥剑下划,顷刻间鲜血飞溅,尤续双手已被齐臂斩断,飞出老远。 “上!”随着白桑一声令下,铁卫营众人潮水般涌向申百岳。好汉不敌四手,恶虎难斗群狼,就算申百岳武功再高,也经不住这群训练有素的猛士攻守兼备的四面夹击,很快即被制伏。 大堂之上,孙荣绕着被五花大绑的申百岳来回踱着步:“申百岳,夜狼盟三大护法之一,当年先父与你们曾互为正邪,势不两立,所以你今日才刺杀于我?” 申百岳仰天长笑:“当年你们这些自居名门正派之辈,个个视我夜狼盟为洪水猛兽,若申某存心报复,岂不是要杀尽整个武林?申某杀你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于承烈于公要你死!” 孙荣:“好,既然你如此痛快,那孙某也给你一个痛快!” 一旁的白桑此刻突然在孙荣耳旁低声道:“申百岳招得如此之快,恐防有诈。” 孙荣点点头,一双眼睛在申百岳身上上下打量着。“报,尤将军伤势过重,已经……去了。”负责照看尤续的士兵入内禀报,打断了孙荣诸人的思绪。 后面一将闻言立即出列,红着眼对孙荣道:“将军还犹豫什么,直接宰了这老贼为尤将军与孙霆将军报仇便是!” 白桑低喝道:“孙奂,不得无理!你从怀坞起便一直是尤将军副手,报仇心切可以理解,但也需控制自己的言行。” 孙荣抬手制止白桑:“今日因为此人,连损我两员大将,兄弟们心中激动,也是人之常情。”顿了顿转头吩咐两个亲兵,“搜身!” 不一会,那两个亲兵呈上一柄匕首,眉目之间满是惊异,指着刀柄对孙荣道:“将军请看!” 孙荣接过匕首,立马怔住,只见刀柄之上赫然刻着一个“胡”字。胡氏要对我下手?愤怒与震惊同时占据了孙荣的大脑,抓起匕首冲到申百岳跟前怒气冲冲道:“老东西,差点被你坑了,说!这匕首是谁给你的?” 申百岳别过头:“申某的一个朋友,名叫胡阿三,怎么?孙将军对他有兴趣?” 孙荣冷笑:“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诸胡之中,唯有胡敦与孙某有仇,想必是他害怕孙某立功,以后报复于他,才行此毒计的吧!” 申百岳脸露惊慌之色:“你……你爱如何猜是你的自由,申某可管不着。” 孙荣嘴角微微上扬,证实心中想法,枉你申百岳武功高强,居然连撒个谎都不会。看着申百岳那极不自然的表情,孙荣陷入沉思,自己在外为了大魏江山冲锋陷阵,不仅要与叛军以命相博、势不两存,如今还需防备后方胡氏一党的明枪暗箭,如此下去焉能长久。反击,必须对胡氏进行反击,唯有如此方有生机! 念及此处,孙荣打定主意,大喊一声:“孙朝宗!” 孙朝宗:“末将在!” 孙荣:“将此人押至洛阳,禀明陛下,此人受胡敦指使刺杀本将军,阴谋虽未得逞,但本将军手下两员大将却因此而丧命,希望陛下为本将军主持公道!” 孙朝宗吓了一跳,上前低声道:“将军此举岂不是把事情闹大,若朝廷因此而动乱……?” 孙荣并未因孙朝宗的提醒而迟疑半分,声音仍是那么洪亮:“诸位,外有强敌压境,内有奸臣当道,如此环境,试问我们如何能安心征战?不错,本将军就是要借此将事情搞大,看陛下到底站在我们一边,还是站在胡氏一边。若陛下有心回护胡氏的话,那这个仗还是继续让他胡敦来打好了,我们就恕不奉陪了!” 洛阳皇宫,因太后去世而终于做到政由己出的元曜正一脸疲惫地瘫在紫云宫的大床之上,以前总怪太后管得太多,好多事情都替自己拿了主意,可如今真到了凡事自己做主的时候,才体会到其中的辛酸。这才过了半个月,各种大事小情已将他压得身心俱疲,反而怀念起些那不问政事的日子来。 “陛下一闲下来便往臣妾这紫云宫里钻,偶尔也需往蓝田宫多转转呢!”崔佳人在他身旁轻轻坐下。 元曜闻言则是一副你在开玩笑吧的表情:“蓝田宫?朕到你这是来减压的,若是去找那疯婆子岂不是更增朕的烦恼?” 崔佳人轻叹:“国家正值多事之秋,陛下骤执权柄,觉得疲乏也属正常,相信过些时日适应过来便会好的!至于蓝田宫,毕竟是皇后的居所,陛下从不踏足那里,似乎也不大说得过去……” 元曜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哼!她算什么皇后!若非朕曾答应母后不为难于她,早将她赶回并州去了!” 崔佳人还欲再说什么,忽然门外响起许以诚急促的声音:“陛下,孙荣将军的使者孙朝宗有要事求见!” “有何要事非得现在见朕?”元曜显然有些不耐烦,“许他明日参加朝议,u看书.uukansu 有事在那里说!” “呃……”许以诚并未依言离去,“老奴认为陛下还是先见一见他为好!” 元曜瞪了许以诚一眼:“神秘兮兮!那叫他去偃武殿候着吧!”偃武殿是大魏历代皇帝读书休息之所,除了早朝,平时与大臣会面也多放在彼处。 许以诚则是报以微微一笑:“陛下恕老奴擅自做主,孙朝宗将军已经在偃武殿等着陛下了!” “若他没什么重要之事,回来朕要你好看!”元曜边随着许以诚往偃武殿赶,边恨恨地对他“发出警告”。 “什么?胡敦竟然派刺客刺杀孙荣将军!”当元曜听完孙朝宗的述说之后大惊失色,自叛乱爆发以来,战场上杀伤叛军最多的便是孙荣了,胡敦虽没什么才能,可也不至于不顾大局至这等地步吧! “刺客亲口指认的胡敦?”元曜沉思良久突然发问,将孙朝宗吓了一跳。 “当然不是!不过我们在刺客身上搜出了胡敦赠予他的信物!”孙朝宗恭敬答道。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压抑地简直让人窒息。胡氏一门党羽众多、势力盘根错节,说实话元曜现在还没做好对他们出手的准备,但孙朝宗的突然到来,无疑将这个问题提前摆到了他的面前。当然,他也可以对此置之不理,待时机成熟再动胡氏一党,可那样做的话也无疑会冷了孙荣一方的心,而眼前正是朝廷最需要孙荣出力平叛的时候…… 究竟该如何处理此事,元曜苦思良久仍不得要领,只得吩咐孙朝宗:“你先下去,此事暂且不要声张,过两日朕再召你入宫祥议。” 第57章 2难 突袭之人正是申百岳,他混进修墙的民夫之中已在此等候孙荣多时。孙荣一个激灵,抽剑出鞘,还未定下神来,申百岳已闪电般向他连攻七剑。孙荣顿觉左支右绌,勉强挡住六剑,到第七剑时避无可避,额头被划了一道口子,亏得他反应敏捷,若是少退半步,此刻整个头皮只怕已经搬家了。 “比起你爹孙伏虎,你可差得远了。”申百岳嘴上虽说着话,可手中之剑却没半分迟钝。 “将军快走!”尤续加入战团,替孙荣接住申百岳一剑。申百岳身为夜狼盟护法,实力本已十分强劲,再加上二十年来不断精进,更非孙荣二人可以抗衡。孙荣迅速判断形势,扭头便跑。申百岳待欲追击,却被尤续死死拦住去路。 人一旦将生死置诸脑后,往往能发挥出巨大潜力,此刻的尤续便处于这种状态,虽已连中数剑,却仍是半步不让。饶是申百岳一生杀人无数,仍是不免被他那不要命的打法震慑住,攻势也在不知不觉中弱了许多。 在原怀坞护卫队的基础上,孙荣扩编组建了一支由各营骁勇之士组成的“铁卫营”,继续由白桑统领,时刻护卫他孙荣的安全。因孙荣巡视城防不欲太多人跟随,今日当值的百名铁卫营士兵此刻正在不远处待命。见孙荣狼狈奔来,白桑立马警惕地招呼众人:“有情况,着甲持盾!准备迎敌!” 当白桑领着这一百铁卫营壮士出现在城墙上之时,浑身浴血的尤续正倒在地上死死抱住申百岳双腿。申百岳挣了两下,发现完全挪不开步,迟疑片刻挥剑下划,顷刻间鲜血飞溅,尤续双手已被齐臂斩断,飞出老远。 “上!”随着白桑一声令下,铁卫营众人潮水般涌向申百岳。好汉不敌四手,恶虎难斗群狼,就算申百岳武功再高,也经不住这群训练有素的猛士攻守兼备的四面夹击,很快即被制伏。 大堂之上,孙荣绕着被五花大绑的申百岳来回踱着步:“申百岳,夜狼盟三大护法之一,当年先父与你们曾互为正邪,势不两立,所以你今日才刺杀于我?” 申百岳仰天长笑:“当年你们这些自居名门正派之辈,个个视我夜狼盟为洪水猛兽,若申某存心报复,岂不是要杀尽整个武林?申某杀你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于承烈于公要你死!” 孙荣:“好,既然你如此痛快,那孙某也给你一个痛快!” 一旁的白桑此刻突然在孙荣耳旁低声道:“申百岳招得如此之快,恐防有诈。” 孙荣点点头,一双眼睛在申百岳身上上下打量着。“报,尤将军伤势过重,已经……去了。”负责照看尤续的士兵入内禀报,打断了孙荣诸人的思绪。 后面一将闻言立即出列,红着眼对孙荣道:“将军还犹豫什么,直接宰了这老贼为尤将军与孙霆将军报仇便是!” 白桑低喝道:“孙奂,不得无理!你从怀坞起便一直是尤将军副手,报仇心切可以理解,但也需控制自己的言行。” 孙荣抬手制止白桑:“今日因为此人,连损我两员大将,兄弟们心中激动,也是人之常情。”顿了顿转头吩咐两个亲兵,“搜身!” 不一会,那两个亲兵呈上一柄匕首,眉目之间满是惊异,指着刀柄对孙荣道:“将军请看!” 孙荣接过匕首,立马怔住,只见刀柄之上赫然刻着一个“胡”字。胡氏要对我下手?愤怒与震惊同时占据了孙荣的大脑,抓起匕首冲到申百岳跟前怒气冲冲道:“老东西,差点被你坑了,说!这匕首是谁给你的?” 申百岳别过头:“申某的一个朋友,名叫胡阿三,怎么?孙将军对他有兴趣?” 孙荣冷笑:“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诸胡之中,唯有胡敦与孙某有仇,想必是他害怕孙某立功,以后报复于他,才行此毒计的吧!” 申百岳脸露惊慌之色:“你……你爱如何猜是你的自由,申某可管不着。” 孙荣嘴角微微上扬,证实心中想法,枉你申百岳武功高强,居然连撒个谎都不会。看着申百岳那极不自然的表情,孙荣陷入沉思,自己在外为了大魏江山冲锋陷阵,不仅要与叛军以命相博、势不两存,如今还需防备后方胡氏一党的明枪暗箭,如此下去焉能长久。反击,必须对胡氏进行反击,唯有如此方有生机! 念及此处,孙荣打定主意,大喊一声:“孙朝宗!” 孙朝宗:“末将在!” 孙荣:“将此人押至洛阳,禀明陛下,此人受胡敦指使刺杀本将军,阴谋虽未得逞,但本将军手下两员大将却因此而丧命,希望陛下为本将军主持公道!” 孙朝宗吓了一跳,上前低声道:“将军此举岂不是把事情闹大,若朝廷因此而动乱……?” 孙荣并未因孙朝宗的提醒而迟疑半分,声音仍是那么洪亮:“诸位,外有强敌压境,内有奸臣当道,如此环境,试问我们如何能安心征战?不错,本将军就是要借此将事情搞大,看陛下到底站在我们一边,还是站在胡氏一边。若陛下有心回护胡氏的话,那这个仗还是继续让他胡敦来打好了,我们就恕不奉陪了!” 洛阳皇宫,因太后去世而终于做到政由己出的元曜正一脸疲惫地瘫在紫云宫的大床之上,以前总怪太后管得太多,好多事情都替自己拿了主意,可如今真到了凡事自己做主的时候,才体会到其中的辛酸。这才过了半个月,各种大事小情已将他压得身心俱疲,反而怀念起些那不问政事的日子来。 “陛下一闲下来便往臣妾这紫云宫里钻,偶尔也需往蓝田宫多转转呢!”崔佳人在他身旁轻轻坐下。 元曜闻言则是一副你在开玩笑吧的表情:“蓝田宫?朕到你这是来减压的,若是去找那疯婆子岂不是更增朕的烦恼?” 崔佳人轻叹:“国家正值多事之秋,陛下骤执权柄,觉得疲乏也属正常,相信过些时日适应过来便会好的!至于蓝田宫,毕竟是皇后的居所,陛下从不踏足那里,似乎也不大说得过去……” 元曜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哼!她算什么皇后!若非朕曾答应母后不为难于她,早将她赶回并州去了!” 崔佳人还欲再说什么,忽然门外响起许以诚急促的声音:“陛下,孙荣将军的使者孙朝宗有要事求见!” “有何要事非得现在见朕?”元曜显然有些不耐烦,“许他明日参加朝议,u看书 .ukanshu 有事在那里说!” “呃……”许以诚并未依言离去,“老奴认为陛下还是先见一见他为好!” 元曜瞪了许以诚一眼:“神秘兮兮!那叫他去偃武殿候着吧!”偃武殿是大魏历代皇帝读书休息之所,除了早朝,平时与大臣会面也多放在彼处。 许以诚则是报以微微一笑:“陛下恕老奴擅自做主,孙朝宗将军已经在偃武殿等着陛下了!” “若他没什么重要之事,回来朕要你好看!”元曜边随着许以诚往偃武殿赶,边恨恨地对他“发出警告”。 “什么?胡敦竟然派刺客刺杀孙荣将军!”当元曜听完孙朝宗的述说之后大惊失色,自叛乱爆发以来,战场上杀伤叛军最多的便是孙荣了,胡敦虽没什么才能,可也不至于不顾大局至这等地步吧! “刺客亲口指认的胡敦?”元曜沉思良久突然发问,将孙朝宗吓了一跳。 “当然不是!不过我们在刺客身上搜出了胡敦赠予他的信物!”孙朝宗恭敬答道。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压抑地简直让人窒息。胡氏一门党羽众多、势力盘根错节,说实话元曜现在还没做好对他们出手的准备,但孙朝宗的突然到来,无疑将这个问题提前摆到了他的面前。当然,他也可以对此置之不理,待时机成熟再动胡氏一党,可那样做的话也无疑会冷了孙荣一方的心,而眼前正是朝廷最需要孙荣出力平叛的时候…… 究竟该如何处理此事,元曜苦思良久仍不得要领,只得吩咐孙朝宗:“你先下去,此事暂且不要声张,过两日朕再召你入宫祥议。” 第58章 使者 “还没找到元睿吗?”看见许以诚那一脸愁苦的表情,元曜便猜到他此番定是又一次空手而归。距离孙朝宗抵京已经整整两日,这两日间元曜思来想去,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出手惩治胡敦,抑或令孙荣大事化小息事宁人。而越是像现在般陷身两难境地,他便越是希望身边有人一同帮着出谋划策,这个首选之人自然就是元睿了,可在这关键时刻,元睿居然凭空消失,怎能不让他焦躁至五内俱焚。 “孙荣啊孙荣,朕刚亲政你便给朕送了这么份厚礼,还真是赤胆忠心啊!”此刻的元曜也只有在嘴巴上发发牢骚了,“许以诚,你再去趟长乐王府,看看元睿回来没有,他肩上还有带兵北上平叛的重任,应该不会又溜出去游山玩水吧!” 许以诚苦笑:“可是陛下,老奴这才刚从长乐王府回来没多久啊!” 元曜白了他一眼:“废什么话,想抗旨不成?” 许以诚无比“幽怨”地望了元曜一眼,欲言又止,终究一咬牙,转身而去。 然而没过多久,元曜眼中重又出现了许以诚的身影,看着去而复返的许以诚,元曜显得有些不耐烦:“你怎么又回来了?” 许以诚一改方才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正色道:“大鸿胪王敏带来一个蠕蠕使者求见陛下!” “明日早朝……”说到一半,突然指着许以诚嘿嘿笑道,“朕了解了,还是先见一见为好是吧?” 许以诚笑而不语。 元曜近前推了他一把:“走吧!还不去传朕旨意,将蠕蠕使者带至偃武殿!” 许以诚走后,元曜也怀揣着好奇之心慢悠悠地前往偃武殿,蠕蠕?有意思!自我大魏建国以来,蠕蠕便是我们的死敌,以前中原群雄并立,互相攻伐,蠕蠕没少干过那趁火打劫的勾当,中原百姓因此而受尽磨难。后来随着大魏的强盛,一统江北,对其数次用兵,才终于消除边患,将这个游牧民族彻底打服。但尽管如此,两国仍是互相仇视,更未互派过使者,如今对方使者主动上门,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元曜抵达偃武殿时,柔然使者已经在殿外候着了,但见他全身披满兽皮做的衣帽,被发左衽,满脸干枯,十足一个塞外牧民,哪里又半分大国使臣的风范。元曜不禁眉头微皱,屏着呼吸从他身旁越过跨入殿内。 柔然使者略一弯腰:“大柔然国使臣速仆力延,奉我们伟大可汗的命令,见过中原皇帝陛下!” 元曜微微一笑以示回礼:“贵使远道而来,可谓稀客!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速仆力延:“我们伟大的可汗听说皇帝陛下境内不大太平,不忍心邻国百姓受苦,愿意派出我们草原的勇士帮助皇帝陛下平息内乱!” 这速仆力延一口一个伟大的可汗,听得元曜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贵使啊,你们的可汗的确伟大,可也不至于如此无私助我大魏平乱吧!说吧,你们想从我们大魏得到什么?”其实对于柔然的出兵,元曜根本没有兴趣,如今孙荣在战场上死死地压制着叛军,而洛阳这边即将派出元睿增援耿通,这场战争的胜负已经可以预见,只不过是何时取胜的问题罢了。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又何必让柔然人横插一脚,况且这一脚也不是白插的。之所以问他出兵的条件,纯粹是好奇心使然。 速仆力延连连摇头:“不不不,草原人从不说谎!我们伟大的可汗的确无私,这次出兵就是不想看你们中原百姓妈妈见不到孩子,女人失去丈夫!只不过我们伟大的可汗说了,为了我们两国的友谊能长久下去,等贵国平定了叛乱,希望我们两国在边境能够开展贸易,互通有无!” 元曜心中暗笑,原来蠕蠕的目的就是这个,游牧民族其实并非天生的强盗,只不过因其不事生产,别说布匹丝绸,就连锅碗瓢盆都无法自给,若想过上与中原人一样富足的生活,要么靠贸易,要么靠劫掠。而说到贸易,他们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实在不多,中原的百姓,又有谁会在意能不能多吃几块奶酪,啃几块羊肉,或者多添几件兽皮袄?故而与他们贸易的积极性向来不高。这就造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当他们强势之时,不屑与中原贸易,既然能用抢的,那又何必辛辛苦苦地拿东西去交换呢?而当他们弱势之时,想求中原与他们贸易,中原人却不肯了。 想到此处,元曜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仿佛一缕阳光透过层层乌云照亮了大地,之前的烦恼一扫而空,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削弱胡氏是他早就定下来的为政之道,但当孙荣将与胡敦的矛盾摆至台面之上,让他表态之时,他却因顾及眼下紧张的局势而不敢放手一搏,生怕届时内外矛盾一起爆发而无暇处理,虽说叛军现在势头受挫,可毕竟未伤及元气,万一洛阳这边出了乱子,那时还能不能像现在般压制着叛军便很难说了。 但现在这个柔然使者的出现,却给解决此事提供了另一种可能,若让柔然人参战,无疑将使叛军的灭亡成为无法改变定局,那样的话自己便可安心的处理胡氏一党了。更重要的事,柔然出兵的条件——互市,虽然对他们柔然及其重要,可对大魏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既然如此,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元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回去告诉你们那伟大的可汗,就依他所言!” 迈出整顿吏治的第一步,元曜内心无比激荡,一直持续到次日元睿回京,此刻正眉角含笑地告知元睿自己作出的罢免胡敦所有职务的决定,急于从他那里得到认同。 不料元睿却疑惑道:“皇兄真的相信是胡敦派出的刺客?” 元曜:“朕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孙荣信。况且我们正好可利用此事削弱胡氏,不是也挺好吗?又何必查得那么清楚?朕特意将那刺客斩杀,就是防他改口乱说。” 元睿皱眉沉思:“好是好,不过如今叛乱未息,胡氏一党虽皆是志大才疏之辈,也需防他们再掀波澜,届时内外交困,对皇兄也十分不利。” 元曜:“朕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一直犹豫不决,想找你商量你又不在,把朕给急得!” 元睿:“那皇兄此刻又为何不犹豫了?” 元曜:“因为昨日朕接见了一个柔然使者。uu看书 ww.uukanshu.om ” 元睿:“柔然?” 元曜:“对!柔然!” 几百年来魏人一直“蠕蠕、蠕蠕”地叫惯了,此刻元曜突然称其本名柔然,元睿反而一时反应不过来。 元曜接着道:“柔然使者速朴力延代其可汗阿那瑰与朕约定,南北夹击于贼,有了这个外援,于贼便蹦哒不了多久,故朕才可放心地对胡敦下手。” 元睿闻言忽然扑通跪下:“皇兄容禀,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我大魏自家发生动乱,断不可让异族掺和进来。皇兄熟读史书,难道忘了西周是如何灭亡的了吗?” 西周末年,周幽王宠幸妖后褒姒,不理朝政,穷奢极欲。申侯因女儿申后被废及外孙周太子宜臼出奔,愤而联合犬戎进攻都城镐京。结果请神容易送神难,犬戎在攻下镐京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劫财货,杀天子,焚宗庙,迁九鼎,堂堂一个天朝大国就此灭亡。元曜当然知道这个故事,脸色大变,表情扭曲,朝元睿喝道:“元睿!你是越来越目无君上了。你想说朕是荒淫无道的周幽王呢?还是引狼入室的申侯?” 元睿深深叩首,但是却语气坚定,听不出一丝的畏惧:“臣弟引喻失当,皇兄恕罪,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与蠕蠕结盟之事还望皇兄三思!” 元曜:“君无戏言,朕已答应柔然使者,难道让朕反悔不成?况且此刻柔然使者估计已经带着国书出洛阳城了。此事多说无益,太后答应你的十五万大军已差不多准备妥当,你还是将精力放在如何征战之上吧!” 第59章 血色 就在元曜元睿两兄弟碧峰林中发生分歧之时,大将军胡深则正领着刚被罢官的胡敦赶往蓝田宫求见胡碧珠。宫门口迎面碰上太医彭骏拎着药箱出来,二人不由担心地问道:“彭太医,皇后身体不适?” 彭骏斜瞄了一眼宫门口正偷偷拭泪的妙龄宫女庞玉儿,脸上的邪笑转瞬即逝:“二位大人放宽心,皇后只是偶染风寒,并无大碍。” 胡深长舒一口气:“那就好,若连皇后也出事的话,那我胡氏……” 告别彭骏,胡深二人匆匆入内觐见胡碧珠。胡碧珠的身影刚自后堂闪现,胡深立即拉着胡敦伏在地上大放悲声:“皇后救救我胡氏,太后尸骨未寒,便有小人跳出来构陷大司农,陛下受其蒙蔽,罢免了大司农官职,如此下去,这朝堂之上将无我我胡氏立足之地。” 不料胡碧珠却冷冷道:“本宫可没太后那般本事,恐怕要让两位伯父失望了,本宫自己这皇后能做到何时还不知道呢!” 胡深二人面面相觑,止住哭泣。思考片刻,胡深叩首谏道:“皇后切不可如此消极,荣耀需当靠自己努力去争,当年太后一路走来,也并非都是坦途,太后既然能做到,那皇后您又为何不可?” 胡碧珠:“伯父说得轻巧,人家崔昭仪有皇上的宠爱,本宫拿什么跟人家争?” 胡深:“您的背后有整个胡氏,她崔家只不过是一个空有其名的高门罢了。若皇后您地位不保,那今日大司农的遭遇将在我们每一位胡氏族人身上重复上演。说到底,人哪有不犯错的,情爱这种东西在是非对错面前有时候是很苍白的。” 胡碧珠不觉精神一振:“二伯想说什么?” 胡深:“老臣只是提醒皇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胡氏门生故吏众多,总有您用得着的。” 胡碧珠点点头:“二伯的话本宫记住了,四伯之事恕本宫无能为力。” 胡敦语带哭腔:“若老臣的离去能换来皇后的警醒,那也值了。” 另一边元业被元睿“请”出长乐王府后,一时间顿感心灰意冷,初见元睿时的万丈雄心此刻已消逝殆尽。没道理啊,在母亲的仇恨与皇位的诱惑双重刺激之下,怎么可能还有人如此淡然,如此冷静,如此不争。难道自己才刚刚向荣耀迈出第一步便崴了脚了?他不甘心。还是说元睿担心自己实力不够不敢去争,若果真如此的话,那自己的处境就堪忧了,万一元睿将自己游说他的那番说辞转告元曜,届时不要说什么荣耀,就算是继续活在这世上都将成为一种奢望。回到栖身的客栈后,元业越想越怕,一咬牙迈步出房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元睿啊元睿,是你自己不把握机会,可别怪本王不念旧情。”入宫面圣去了。 元业从外间进宫,宫城之中也有一辆马车自太极殿方向往外缓慢驶来,至阊阖门时逐渐停下,元睿从车内探出脑袋,与守门卫士打了个招呼,马车随即穿过城门,拐了个弯折向西行。 元睿再次掀开车帘,回望身后那自己无数次进进出出气势恢宏的阊阖门,若有所思。“调头,去鸿胪寺!”元睿忽然喊道。惊得车夫猛地一拉缰绳,在一阵剧烈摇晃之后才勉强稳住车身。 鸿胪寺位于皇城东阳门附近,主要负责四夷的接待朝贡等事。元睿的突然来访让大鸿胪王敏倍感意外,在举荐新任羽林监人选一事上,王敏帮着胡深与元睿针锋相对,按理说已结下梁子,现在他突然登门,莫非是要来找茬。不过表面文章还是得作足:“贵客临门,不知长乐王殿下有何要事?” 元睿也不多跟他废话,直奔主题:“敢问王公,蠕蠕使臣现在何处?” 王敏:“殿下来得真是不巧,蠕蠕使臣速朴力延半个时辰前刚离开洛阳回国复命去了。” 元睿略一施礼:“那本王也告辞了。”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元睿来去如风,留下王敏呆立当地,一脸的莫名其妙。 少卿薛纲慢慢靠近,陪着他一起眺望元睿远去的背影:“长乐王这是怎么了?想干嘛呢?” 王敏斜眼瞧了他一眼:“不管他想干嘛,此事绝不寻常,还不快去通知大将军!” 薛纲悻悻离去,暗骂自己多嘴,好端端一个清闲无事的午后就这么被自己一句话给说没了。 元睿疾驰回府,在后院找到正与孙倩讲解武学之要的上官乾,来不及过多解释,劈头便问上官乾道:“前辈,若本王让你做违抗圣命之事,你会如何?” 孙倩脸色大变:“睿哥,你又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元睿:“此事迫在眉睫非做不可,不然我大魏境内的战火将永无休止之日。”继续逼问上官乾,“前辈,你怎么说?” 上官乾没有回答,反“指责”元睿道:“殿下有空问这些无聊的问题浪费时间,还不如准备准备早些上路。” 元睿向上官乾投去感激的目光,上官乾跟着自己的时间不算太长,却能做到如此无条件的信任自己,实属难能可贵。 二人在洛阳通往北方的官道上一阵疾驰之后,视野之内总算出现了两个散发胡服、脚穿革靴的骑马胡人。“前方可是柔然使者?”元睿高声唤道。 那两个胡人勒马道旁,静静等待元睿二人。其中一人理了理身上的兽皮袍子,伸出右手搁在胸前,朝元睿略一鞠躬:“我就是速朴力延,代表我们伟大的柔然可汗出使贵国,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元睿双手抱拳,以中原人的方式回了一礼:“大魏长乐王元睿。” 速朴力延再次弯腰,幅度比刚刚明显大了许多:“原来是皇帝陛下的弟弟,小人在出使贵国之前就听说王爷殿下的眼睛犹如雄鹰一般敏锐,胸怀犹如草原一般辽阔,见到本人果然不假。” 元睿微微一笑:“怎么你们马背上的男儿也学会奉承人了?” 速朴力延连连摇手:“不是的不是的,我们生长在草原上的男子从不撒谎,不然会受到神明责罚的。”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禁令元睿二人汗颜,话锋一转切入正题,“速朴力延非常感谢贵国皇帝陛下的热情招待,请问王爷殿下现在找速朴力延还有什么事吗?” 元睿:“是这样的,送走贵使之后,我们陛下左思右想,总觉得这国书写得太过草率,完全不足以表达我们陛下对贵国可汗的敬慕之情,故特差本王来要回国书,回去稍加润色之后再交与贵使,事关两国邦交,对贵使造成的不便之处还望海涵。” 速朴力延伸手至怀中掏了两下之后渐渐停住,两颗眼珠滴溜溜地来回转动着:“请王爷殿下转告贵国皇帝陛下,皇帝陛下的心意速朴力延一定会如实传递到我们伟大的可汗耳中,至于国书,只是一个形式,我们伟大的可汗是不会在意的。贵国现在正遭受小人的叛乱,uu看书wwkash 我们柔然的勇士们早一刻跨上战马,贵国的百姓便能早一刻远离战火,实在是不应该耽搁啊!” 元睿冷笑:“贵使还真是处处为别人考虑啊!” 速朴力延用拳头轻轻拍了拍胸脯:“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元睿朝上官乾打个眼色:“朋友,本王今日可要对不住你了!” 话音未落,上官乾便拔刀出鞘,整个人飞离马背。速朴力延与他的副使还没反应过来,但听“铛”地一声,十步开外的上官乾已收刀入鞘。 “王爷殿下……”刚说了四个字,速朴力延便发觉不对,自己的头颅正缓缓离开脖子,待欲伸手去扶,头已脱离身体,重重摔落在地。 元睿看着脚下两颗神情古怪的人头,深深鞠了一躬:“本王与你们无冤无仇,但为了我大魏百姓,今日不得不行此非常手段。若死而有知,你们也不必原谅本王。也许用不了多久,咱们便能在地狱里碰面,到时本王再与你们堂堂正正地决一胜负吧!” 从速朴力延身上搜出国书,元睿朝上官乾道:“回去吧,本王还要进宫领罪,就别多耽搁了。” 上官乾嚷道:“蠕蠕是在下所杀,要领罪也是在下领罪,殿下还是安心回府好了。” 元睿:“不是本王打击前辈,眼前这事前辈扛不下来,就不要与本王争了,若皇兄真的要杀本王,就有劳前辈替本王护卫小倩周全。” 上官乾:“殿下放心,有我上官乾一天,谁也别想动王妃一根汗毛。” 元睿紧紧抱住上官乾肩膀:“有前辈这句话,元睿便无憾了!” 第60章 逆鳞 偃武殿,元曜刚刚就在此接见了元业,心情极度恶劣。元业恶人先告状,向元曜“举报”元睿怀疑其生母宋夫人死于非命,暗中查访何姑下落,并邀自己一道前往伏牛山问个究竟,得知真相之后,更是意欲笼络自己与他联手谋反,助他登上帝位,为母报仇。 元曜此刻深深体会到为何历代皇帝都要自称孤家寡人,从前太后在时,自己凡事都做不了主,如同一个看客般置身于各种政务军情之外。如今刚刚做到政由己出,却蓦然发现自己最信赖的弟弟要背叛自己,若是连他都不能相信,那自己还能相信谁?想至恼怒处,恨不得立刻便将元睿叫过来对质一番。 就在元曜怒火中烧之时,许以诚匆匆入内,见他面色不佳,低声禀道:“长乐王殿下求见。” 不请自来,有点意思,朕倒要听听你作何解释。“宣!”元曜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许以诚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臣弟有罪,请皇兄责罚!”元睿一见元曜,率先请罪。 元曜用阴冷的目光看着元睿:“你有何罪啊?” 元睿拿出从速朴力延处夺来的国书,呈于元曜跟前:“抗旨之罪,就在刚才,臣弟已斩杀两位蠕蠕使臣,夺回国书。” 元曜闻言惊得差点从御座上跌倒:“什么?你杀了柔然使者?”随即龙颜大怒,“你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这大魏之事到底是你说了算啊?还是朕说了算?” 元睿将头贴至地面:“臣弟不敢,臣弟如此做完全是一片忠心。” “忠心?”元曜起身怒道,“朕问你,你赶去伏牛山之时,何姑真的已经死了吗?” 元曜的突然发问令元睿猝不及防,之前元曜明明还不知此事,怎么自己只是离开数个时辰,一切就暴露了?上官乾一直跟着自己,没有机会也不可能进宫找元曜,若真是有人告密的话,此人只能是元业,不做他想。元睿此时只恨当初心存侥幸,没有如实禀明,现在想要解释又困难了许多。不过事到如今,也容不得他再有半分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地交待了个清楚。 果然元曜听后一脸不信:“既是如此,当时为何不说?” 元睿:“臣弟当时怕皇兄多想,不敢言明。” 元曜:“那就是存心欺君了?” 元睿再次伏首:“是。” 元曜:“廷尉府大牢你不陌生吧?” 元睿:“是。” 元曜:“来人,将长乐王押至廷尉大牢,听候发落!” 廷尉府,周正之瞠目结舌地看着被两个宫中侍卫押解而至的元睿:“长乐王殿下,这是何故啊?” 元睿面带笑容:“许久不见,以后恐要叨扰周公了,还望周公莫要对本王动刑,本王怕疼。” 周正之:“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有心情说笑!” 元睿仍是一脸淡然:“东列一至八号牢笼,地势高,采光好,干燥不潮湿,蛇虫鼠蚁少,实是你廷尉府内的最佳牢笼,本王非常中意,还望周公成全。” 周正之被他气得差点呕血:“行!行!只要殿下喜欢,下官给你八个牢笼全空出来,轮换着住可好?” 元睿向他展露一个灿烂的笑容:“听来倒也不错!” 周正之则报以一声长叹,无奈摇头。 翌日,周正之忧心忡忡地赶至东二牢笼,唤醒沉沉入睡的元睿:“殿下,下官带来一个坏消息,今日下官与花子都等几位大人一起面谏陛下,力陈殿下斩杀蠕蠕使者一事乃出于至公之心,陛下貌似也听进去了,可一旦论及释放殿下,陛下却跟变了个人似的,就是不允。” 元睿打了个哈欠:“没用的,周公,你们就别再为本王操心了。” 周正之不解:“为何没用,若斩杀蠕蠕使者无罪,那陛下又有何理由继续羁押殿下呢?”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莫非陛下的心病不在此事?” 元睿翻了个身,背对周正之道:“周公你就别问了。” 周正之的牛脾气噌地便被引爆,喝道:“元睿!你当这是闹着玩那?若非清楚你的为人,我才懒得理你死活,现在大伙为了社稷想帮你脱罪,你倒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做给谁看那?若连你究竟因何入狱都不清楚,大伙在外面不是瞎忙活吗?于心何忍啊你?” 除了孙倩与元曜,元睿还没被第三人这么骂过,不由得又翻转身体,怔怔地看着周正之。 “看什么看,快说!”周正之仍是一脸怒色。 “皇兄疑本王谋反!”元睿此言一出,周正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印象中,元睿怎么也不会和“谋反”搭上边。 “皇兄的怀疑其实也不无道理!”元睿又补充了一句。要说刚刚周正之的下巴还连着嘴巴的话,那此刻已完全彻底坠落于地了。 听元睿解释完原委,周正之陷入深思:“自古以来,只要事涉谋逆,向来都是宁滥勿纵的。” 元睿:“所以本王在这里的每一天,皆是皇兄的恩赐。” 周正之宽慰道:“殿下也不必太过悲观,只要殿下是无辜的,总会找到自证清白的机会。不过下官还想听殿下亲口说一次,殿下真的无心谋反吗?” 元睿以手指天:“日月可鉴!” 周正之点头:“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去想办法营救殿下,也请殿下切莫自暴自弃。” 从大牢中出来,周正之惊奇地发现天空中正洒下小朵小朵的雪花,怪不得感觉突然冷了许多,周正之不由得紧了紧衣服。 这是洛阳今冬的第一场雪,但幽州治所蓟城却早已是一片冰天雪地。老将耿通与心腹顾羽辰虽围坐在火炉旁取暖,心内却没有一丝惬意舒畅的感觉。将手中书信递于顾羽辰,耿通愤愤道:“又来信了,我这个傻儿子还是坚持要出兵接应江骥,这祝达是什么人?原大魏蛇腾镇将,外号北陆之熊,镇守边关十几年,是最早起兵响应于承烈的四人之一,江骥能在他眼皮底下偷偷将上谷郡献给朝廷?” 顾羽辰接过信:“少将军还是太过立功心切了,江骥此举必是诈降,要不末将亲自去趟军都,提醒少将军万不可轻举妄动,中了对方奸计?” 耿通点头应允:“也好,看他信中措辞,已经完全被江骥的鬼话给迷住了,我担心光凭蔡钊一人拦不住他,如今他带着我们一半人马驻守军都,若军都有失,蓟城也不保了。” 顾羽辰遽然起身:“事不宜迟,uu看书 .uukansh.m 末将这就动身!” 然而待他马不停蹄赶至军都之时,见到的却只有坐立不安的副将蔡钊。“少将军呢?”顾羽辰扯着蔡钊的甲胄质问道。 蔡钊一脸懊恼:“我不知劝了他多少次,少将军就是不听,非要领兵接应江骥。还说已派人查探过,祝达确实对江骥百般刁难,此番献城绝不会有诈。” 顾羽辰:“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蔡钊嗫嚅道:“不,不到三千。” “什么?”顾羽辰大惊失色,“蔡钊!你怎可如此没有分寸,万一少将军遇到意外,以你这区区三千人,就算想出手相救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蔡钊也万分委屈:“我实在是劝不动少将军,若是早上我再多说半句,少将军便要拿我祭旗了。” 顾羽辰想想也的确不能全怪蔡钊:“时至今日,唯有尽量减少损失,集结所有人马,一旦上谷败报传来,咱们立即南撤蓟城。” 与他们的忧心忡忡截然相反,耿宝此刻正暗笑父亲与他那一干旧部下好谋无断坐失良机,待自己拿下上谷,父亲一定会惭愧得无地自容。 一路豪情壮志,耿宝完全没有在意那越来越险峻的地势。此刻大军进入一个盆地,只见周遭山高林密、坡陡路滑,耿宝不禁感叹:“上谷不愧是兵家必争之地,如此险地就将落入我手,叛军的气数不长了!” 就在耿宝沉浸在对未来的无限神往中时,忽地四周山谷之上旌旗猎猎,出现无数叛军,霎那间滚木、巨石、火箭、连弩铺天盖地地向他们袭来。 第61章 擒王 长乐王府,因元睿入狱,府中上下这几日来人心惶惶,孙倩、上官乾乃至陈伯等人无不为元睿在狱中的生活以及即将面临的处分而忧心不已,当然更多的下人杂役们担心的则是若元睿获罪,这长乐王府还能存在多久,自己未来将何去何从。 周正之从廷尉府中出来之后,便紧急召集了花之都、崔明友等十余人一同造访长乐王府。众人得知元睿入狱的真相之后,顿时炸开了锅,本来大家都以为元睿是因为擅杀柔然使者才入的狱,没想到事情竟比这个还要严重得多。孙倩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摔倒。而上官乾更是跳将起来:“定是元业那小子在陛下面前告黑状,看老子不将他大卸八块!”说罢撇下众人便往外奔,待周正之反应过来欲加以拦阻之时已经晚了。 “上官兄切莫冲动,以证明殿下的清白为首要任务!”周正之只得对着他的背影高喊道,希望他能听进去。 “算他走运!”上官乾人已不见,只有这几个字仍回响在他消失的方向。 “我们怎么办?”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片刻,花子都想想还是不放心:“我还是跟着这个冒失鬼吧,万一他一时火起闯出大祸,将对殿下愈加不利。” 周正之也赞同道:“如此甚好!这个上官兄,真不让人省心。不过若能将濮阳王带至陛下跟前,与殿下当面对质,倒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花子都:“不错,不过此事不宜太过声张,陛下本就疑心殿下谋反,若再得知我等如此卖力为殿下洗冤,更要怀疑殿下结党了。” 周正之点点头:“如此我们便静候中郎将佳音了。” “诸位!”众人正欲各自离去,孙倩忽地抬高声音喊道。 众人疑惑地看着孙倩,只见她迟疑片刻之后竟盈盈下拜:“睿哥能否平安出狱,便全仰仗诸位了!” 除了崔明友深深的趴在轮椅之上,众人忙跟着伏倒一片:“王妃折煞我等了!” 却说上官乾出了府门一阵狂奔,跑了一会突然一个急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要死!元业那小子到底住哪?” 正暗自懊恼,身后传来花子都呼呼地喘气声:“上官兄,走得这么急,你认识路吗?” 上官乾骚骚头皮,尴尬地笑笑。 花子都近前:“我们已经查知濮阳王私自入京,在城南的懒洋洋客栈歇脚,现已在回濮阳的路上了,咱们挑两匹快马,兴许还能赶上。” 上官乾:“那你应该连马一起带来啊,空着双手算什么意思?” 花子都一脸无辜地看着上官乾,心道等我挑完马哪还找得到你…… 二人挑完良马,并辔疾驰,花子都好奇心起:“上官兄,虽然殿下蒙冤大家都很焦急,可你今日好像比之往常更加……” 上官乾:“中郎将想说在下鲁莽就直说嘛!在下不会介意的!” 花子都不好意思地笑笑:“上官兄果然是性情中人。” 上官乾深吸一口气,悠然道:“在下当年欠觉远大师一个天大的人情,而殿下又救过觉远大师一命,再加上殿下性情坦荡,行事磊落,所以只要有一线希望,在下就算拼得一死也要救出殿下。但这些都不是在下今日如此失去理智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殿下此次的遭遇让在下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都是被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陷害,所以才会如此狂躁。” 花子都:“哦?” 上官乾:“中郎将应该知道在下以前是关中黑白无常的白无常吧。” 花子都:“听说过。” 上官乾:“当年在下遇见我那搭档黑无常沈坤之时,他正被原夜狼盟的护法鲁笙道人带着几个高手追捕,满身伤痕,奄奄一息。是在下一时看不过眼将他救下,并从此与他结伴混迹江湖。没想到最后这龟儿子竟然暗算老子,现在想想还是来气!” 花子都唏嘘:“原来上官兄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二人连着追了一天,正怀疑这元业是不是没走官道而从小路潜回濮阳,忽地看见地上两条平行车辙,印记清晰,说明有辆马车刚刚过去不久,不禁兴奋地欢呼出来。抱着说不定元业就在那车里的心态,二人狂甩马鞭,好一会终于望见前方一驾马车的背影。 “等一等!”上官乾老远便将马车喊停。 那车车身华丽,配套齐全,一看便知里面坐的肯定不是普通之人,二人的期待不由地又多了几分。“濮阳王殿下?”上官乾试探地问道。 没有回应。 上官乾正要伸手去揭那车帘,它却从里面被人掀开了。一颗胖胖的脑袋探了出来:“兄弟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殿下!” 上官乾兀自不信,一把将他揪出马车,扯下车帘,里面空空如也。认错人了,失望之下,上官乾凶神恶煞般地拽住那人衣领:“没事坐什么马车?还装饰的如此华丽!” 那人战战兢兢:“小人……小人……小人有钱……” 花子都拉开上官乾:“上官兄!别吓着人家!” 上官乾悻悻地放开那人,看着他颤巍巍地登车,想想还是不解气,再次上前朝着那马车车轮狠狠地踹了一脚:“让你坐这么好的车!让你坐这么好的车!” 花子都也是对他无语了,这般迁怒于人的行径恐怕也只有孩子才干得出来吧。正要上前劝解,忽然车厢底下“砰”地一声巨响,掉下来一个人。见花子都与上官乾都低头朝这边看来,那人无奈爬出车底,拍拍身上泥土,朝上官乾尴尬地笑道:“上官大侠,好久不见……”正是元业。 峰回路转,花子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上官乾也终于咧着嘴巴笑了,拍拍元业的脸:“殿下真会说笑,什么好久不见,这不前天才分开吗?怎么殿下喜欢扒在下面乘车吗?” 元业唯有干笑两声掩饰窘态:“偶尔为之,偶尔为之。” 花子都此刻也兴致上来戏弄元业道:“不对啊殿下,依您这身份当乘那三马的骖驾啊,怎么如今竟用起了这双马的骈驾呢?” 元业嗯嗯啊啊了一通:“这不……这不……为了掩人耳目嘛!” 上官乾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将他塞回车厢:“殿下,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即刻回京吧!” 元业:“啊?” 上官乾忽地一声爆喝:“啊什么啊,还不快走!”惊得元业等人一个激灵,赶忙依言回转马车。 到得城内,花子都二人打发掉元业随从,押着元业便往长乐王府赶。没走一会,迎面撞上大摇大摆趾高气昂的新任洛阳都尉胡进善与他的几个卫士。光看这副神情,完全猜不到他的父亲刚刚被朝廷免了官,没心没肺至这般地步,也是没谁了。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元业早将先前对元睿慷慨陈说的振兴元氏云云的豪言壮语抛诸脑后,u看书.ukanshu 扯着嗓子朝他口中乱政的胡氏族人求救道:“胡都尉!胡都尉!是本王啊!元业!这两人挟持本王,快救救本王!”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花子都二人也不便对元业用强,只得用指尖轻抵他后心,威胁道:“你再说一个字,这把匕首便插进去一寸!” 这招果然有用,元业吓得不敢再喊,可一双眼睛却不忘拼命地朝胡进善乱眨。 此举果然成功吸引了胡进善等人注意力,只见他掉转头来,吐掉衔在嘴里的一根稻草,歪着头打量着三人。“哦~濮阳王!”胡进善终于认出元业。 “胡都尉今日挺悠闲啊!”花子都朝胡进善招呼道。 “中郎将也不忙啊!”胡进善与他搭起话,反倒将元业撂在一旁,转身见到上官乾,眯着眼睛仔细地辨认了许久,“这不是长乐王殿下身旁的贴身护卫吗?你们三位这是……?” 花子都忙接过话头,生怕上官乾一时最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闲来无事,与胡都尉一样,四处逛逛,逛逛!” 胡进善一抱拳:“如此便不打扰三位雅兴了。”随即招呼几个手下离去。 元业看着他的背影,想喊又不敢喊,唯有默默地擦了把眼泪,表情滑稽,看得花子都二人抿嘴直笑。 刚刚花子都三人的神色那么不自然,胡进善自然是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只是在他心中这三人都是一伙的,虽不知他们内部闹什么别扭,可他胡进善才懒得管那闲事呢,这才装傻充愣地不顾而去,害得元业空欢喜一场。 第62章 波折 周正之听得消息,赶忙重又回到长乐王府,除了见到像只小猫般被丢在地上的元业外,还有一旁烦躁不安的上官乾等人。“濮阳王已经请来了,为何诸位还愁眉不展的?”周正之好奇地问道。 上官乾闻言便来气,指着地上的元业:“你问他!” 孙倩则更是激动地拔出短剑便要对他动用私刑:“你到底说不说!” 花子都忙挡在元业跟前:“王妃不可!陛下对殿下已然心存成见,若再弄伤了他,在陛下面前便更难解释了!” 周正之瞬间明白,定是这元业不肯配合,才惹得众人如此焦躁。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元业若此时招认自己诬陷元睿,那他随时可能小命不保,当然是咬牙硬撑了。 凝眉思索间,只听孙倩再次发难:“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既不肯还睿哥一个清白,那我便让他为睿哥陪葬!”说着一剑便劈了下去。 元业见状忙连滚带爬地闪开,一边躲避着孙倩的连环剑击,一边哭喊:“本王答应你们!本王答应你们,马上去向陛下坦白!走!咱们即刻入宫……即刻入宫……” 上官乾看看花子都:“你相信他吗?” 花子都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打死也不信!” 这次轮到元业抓狂了:“本王不招你们不干,如今本王答应你们,你们还是不干!你们究竟想让本王怎样?” 上官乾与花子都二人一时语塞,当初众人只想着把人抓回来便能证明元睿清白,至于将人捉住之后面临的这种困境倒真没想过。上官乾沉默片刻:“要不咱们干脆劫狱得了,杀了这混蛋落得个清净!” 花子都居然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提议:“嗯!反正他的几个随从咱们也放走了,他被我们捉住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开。” 元业擦着鼻涕哭道:“二位!冷静啊,冷静!”因注意力集中在上官乾与花子都那边,冷不防被孙倩一剑刺破衣袖,吓得尖叫一声滚往一旁。 周正之见吓也将他吓够了,上前止住孙倩:“横竖人已拿住,不论他配不配合,咱们都得将他带到陛下跟前与殿下当面对质。我就不信了!天理昭昭,他还能一直这么颠倒黑白?中郎将,你即刻带着濮阳王殿下入宫面圣,我这便回廷尉府带殿下!” 花子都冷冷地瞟了一眼元业:“濮阳王殿下,咱们走吧!” 元业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连忙答应:“走!走!即刻动身!即刻动身!”只要能远离孙倩与上官乾这两个“魔鬼”,别说进宫了,就算是让他马上坐牢他也愿意。 眼见宫门越来越近,元业也越来越紧张,不停地搓着双手,东张西望。花子都则不时地推搡催促:“殿下,迟早是要面对的,像个爷们干脆点可好?” 元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继续各种借故停留。 花子都眼中看出火来,正欲上前敲打他两下,迎面遇见崔佳人与她的侍女桂凤,忙退避道旁:“下官见过昭仪!” 见是花子都,崔佳人眼前一亮,急忙上前:“中郎将不必多礼,见到你正好,我们便不必回崔府问我哥哥了。听闻长乐王殿下已经下狱,中郎将与殿下私交甚好,必定知道内情,直接问陛下我怕反而更加触怒他。”原来这几日因元睿入狱,整个洛阳城已是满城风雨,外间都说他是因擅杀柔然使者得罪了元曜,可种种迹象表明事实又不似这么简单,崔佳人从小跟着崔明友与元睿等人混在一起,自然不希望他有事,故而才想到回崔府找崔明友问问看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想却在这里撞见了花子都。 花子都用嘴撇了一下元业:“还不是这位濮阳王殿下搞得鬼!” 崔佳人正待追问,忽然只见一阵灰尘飞扬,元业不知何时从怀中摸出一把什么东西,趁二人说话之际撒向他们。崔佳人背对着他无甚大碍,可花子都却没那么好运了,眼见一团白色粉尘迎面袭来,连忙本能地伸手遮挡,可尽管如此,仍是从指缝中漏进许多粉尘到眼睛里。 见崔佳人遇袭,桂凤慌忙上前察看:“昭仪你没事吧?”而元业则趁着三人分神之际拔腿溜了。 崔佳人抖落头上的粉尘:“没有大碍,快去看看中郎将!” 花子都眼中落入许多灰尘,顿时痛得无法视物,冷静下来后使劲嗅了嗅:“是石灰!麻烦姑娘帮花某去取些油来。” 桂凤从路旁商铺中讨了些素油,小心翼翼地替花子都洗净眼中的石灰。花子都尝试了几次之后方才艰难地睁开双眼,崔佳人与桂凤两张关切的脸庞也过了许久才由模糊不清恢复正常。“这算什么王爷!竟随身带着石灰粉!”花子都不由懊恼地骂道。 崔佳人此刻还是云里雾里:“中郎将方才说长乐王殿下之事与濮阳王有关,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他又要暗算于你?” 花子都愤愤道出内情,崔佳人惊愕地愣在原地,许久方道:“想不到此事竟有这许多曲折,如今濮阳王下落不明,没有陛下的命令在城内大肆搜捕一个王爷也不可能,这下还真是麻烦了。” 花子都猛拍自己大腿:“都怪花某一时大意,小人难防,还真是如此!早知道他会使这鬼伎俩,当初就应该将他绑成个粽子扛进宫去。如今事情被花某搞砸,万一殿下因此获罪,花某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说曹操曹操到,花子都刚提及元睿,便听见他的声音:“周公!你这般擅自放本王出来真的不妥!咱们还是回去等着陛下的旨意吧!” 随后便是周正之那异常坚决的声调:“不行!殿下必须与他在陛下面前当面对质,不然万一他随口乱说,又给殿下你安上些乱七八糟的罪名可怎么办?” 说完忽然看见坐在道旁花子都,身边围着崔佳人与桂凤主仆二人,唯独不见了元业,大惊失色,顾不得元睿忙上前扯起花子都:“人呢?” 花子都低头不敢看他:“跑……跑了……” 周正之仍是不敢相信:“以中郎将你的身手居然会让他跑了?” 花子都更是羞愧地无地自容,低头无言,使劲地扯着衣角,恨不得就此缩小,小到任何人都看不见自己。 最终还是崔佳人出来圆场:“人既然已经跑了,除了暗中派人寻找之外,咱们更应做好万一找不到人的打算,想想是否还有什么法子能营救殿下。” 元睿此刻自后方缓缓靠近:“看来定是上苍有意责罚本王,连最后一个辩白的机会也不留给本王。罢了!周公,送本王回去吧,uu看书 .uanshuco 照例本王是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 周正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闭嘴!”转而向花子都道,“中郎将,干脆你我二人直接面圣,跟陛下挑明,让他下旨捉拿濮阳王!” 花子都此刻哪敢反驳周正之,立马连声答应了下来。 可崔佳人又一次打断了他们:“不妥,自陛下登基以来,长期被太后架空,内心已是十分压抑。他虽不说,可本宫却能感受到他其实最忌讳别人有事瞒他,若二位大人跟陛下禀明此事,那先前自作主张扣留濮阳王的举动又作何解释?若陛下心中对诸位大人的行为心存不满,那既便最后找到濮阳王,在陛下跟前与殿下对质,陛下也会不自觉地更倾向于濮阳王的说辞。况且此事目前根本没有真凭实据,谁是谁非全凭陛下的主观臆断,若濮阳王一口咬定殿下谋反,我们也无可奈何不是吗?” 周正之闻言急得直跺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究竟要怎么办嘛!真是急死人了!” 元睿拍拍周正之肩膀:“本王都不急周公你急什么?陛下只是一时气恼,本王与他二十几年的兄弟……”后面的话因被周正之狠狠地瞪了一眼而没说出来。 崔佳人沉吟半晌,眼中忽然闪现光芒:“殿下说得对,也许解决此事不一定非得在陛下面前争个是非曲直,或许本宫有办法可以解殿下之危,不过需得找个好时机,二位大人若信得过本宫的话,这两日便别再折腾惹陛下反感了。” 周正之二人听得她有办法,哪还会在意她提了什么条件,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63章 冰释 紫云宫,空气凝结,元曜静静地看着崔佳人,逐字逐句地回想着刚刚他们之间的一番对话。 “陛下,幽州八百里战报!”许以诚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元曜的思绪。 “呈上来!”在与叛军的对峙中,南路孙荣捷报频传,而东路耿通却一直毫无进展,如今这封八百里紧急军情,不知会带来什么消息,元曜不禁有些紧张。 见元曜看完信后脸色骤然苍白,崔佳人小心问道:“莫非耿老将军战场失利?” 元曜仰天深吸一口气,指间的战报无力地滑落在地:“叛军诈降,我军大败,主将耿宝战死,蓟城失守,耿老将军退保范阳,被叛将祝达围城数重,恐亦坚持不了几日。” 崔佳人:“祝达骁勇善战,臣妾的哥哥崔明友也是在与他的对阵中废了双腿的,陛下还是赶紧发兵增援吧!” 元曜脸现不悦之色:“朕自有定夺,妇人不要干政,这已经是朕今日第二次提醒你了,朕不希望有第三次!”说罢径自出宫,没有对闻言跪在身后的崔佳人再多说一句话。 “摆驾廷尉府!”元曜跨出宫门,朝身旁的许以诚低声道。 辇舆之上,元曜思绪又回到被许以诚打断之前自己在紫云宫中的画面。自打罢了胡敦官职之后,朝中每天都有人为他鸣不平,再加上元睿一事,搞得元曜每日上完早朝都心情烦闷。前朝诸事不顺心,还好后宫还算清净,崔佳人才貌双绝、善解人意,元曜一空下来便往紫云宫跑。只要在这里,他就能暂时忘却前朝的种种不快。而胡碧珠最近也不知怎的性情好似好转了许多,好几次主动差人至紫云宫对崔佳人嘘寒问暖、赠送各种新奇玩意以示友好。 与往常一样,议政之后元曜早早地便来到紫云宫平复心情。不料崔佳人却找了机会言道:“听说长乐王殿下被陛下监禁了?” 元曜一把推开怀中崔佳人:“你是听谁说的?” 崔佳人表情淡定:“整个洛阳中人都在议论此事,臣妾知道又有何奇怪?陛下难道相信蠕蠕会真心助我大魏平叛?” 元曜:“你不懂政治,别学人家干政!” 崔佳人:“不论陛下许了蠕蠕什么好处,可生性贪婪的蠕蠕永远是欲壑难填的,与他们结盟就如同养了头狼在身旁,不知何时便会反咬我们一口。” “不关蠕蠕的事,元睿获罪没这么简单,他阴谋谋反!”元曜一时激动说漏了嘴,随即提醒崔佳人,“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到处乱说。” 本以为听了这话崔佳人便会安静地闭嘴,可她又一次令元曜意外道:“臣妾是不懂政治,可臣妾懂人心。小时候臣妾母亲有个发簪特别好看,臣妾一有机会便会偷偷地戴上一会,当时觉得自己在做非常不好的事情,可又禁不住那发簪的诱惑,为了不被母亲察觉,所以臣妾每次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地小心翼翼生怕她看出一点端倪。人同此心,若长乐王殿下存心谋反,在这紧要关头他应该尽量低调行事才对,又怎么会去斩杀蠕蠕使臣而招惹陛下不快呢?” 一语中的,元曜竟无力反驳。 想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不觉间元曜一行已抵达廷尉府。“带朕见见元睿。”元曜轻描淡写地朝前来迎接的周正之道。 周正之脸露喜色,在前引路。 “他关在哪个牢笼啊?”元曜随口问道。 周正之想了一会:“东八,陛下这边请。” 屏退旁人,元曜突然发问:“元睿,朕可以相信你吗?” 元睿:“臣弟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被皇兄问这个问题。” 元曜:“你入狱八日,关于你的奏章每日都如外间的雪片似的飞到朕的案前,有劝朕大义灭亲斩了你的,也有力陈你一心为公不该受罚的。八日来,朕也一直在思考,都说权力最能腐蚀人心,你,还是原来那个你吗?” 元睿:“元睿永远都是原来的那个元睿,不会改变!” 元曜:“是啊,若连你都不能信任,朕还能信谁?还敢信谁?元睿接旨!” 元睿忙正襟下跪。 元曜:“长乐王元睿,私杀柔然使臣速朴力延,革去骠骑将军一职,授征北大将军,使持节,领军十五万,择日北上解范阳之危,剿灭于贼。” 元睿:“臣领旨!” 虽说从骠骑将军降为征北大将军,名义上降了一级,但在大将军不上战场又没有新任骠骑将军的情况下,仍是整个北边战事的最高统帅,况且元曜还特意授予他“使持节”的称号,可代皇帝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这样一想,元睿不仅没有受到处分,权力反而更大了。 元曜:“你杀了柔然使臣,需防他趁机报复,南下侵扰。” 元睿:“皇兄放心,只要他敢来,臣弟定叫他匹马不返!” 元曜面带笑容,扯开话题:“怎样?这大牢还住的惯吗?” 元睿:“多谢皇兄关心,周廷尉对臣弟十分关照,八日来给臣弟换了八个牢笼,使臣弟每日都有新鲜感,不至太过无趣。” 元曜:“这老东西……” 元睿话锋一转:“臣弟还有一事必须提醒皇兄。” 元曜:“何事?” 元睿:“皇兄就算不说,臣弟也猜得出是谁诬陷臣弟。” 元曜:“你放心,朕一定给你个交待。” 元睿:“臣弟并非这个意思,皇兄可以暗地去查,但眼下皇兄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不宜树敌太多,尤其不可冷了我元氏宗亲的心。反正臣弟除了体验了几日狱中生活,也没被怎么样不是吗?” 元曜沉默,许久方道:“难为你一片赤诚,朕记住了。”只不过在元曜查清事情原委之后,仍是削减了元业两个县的封地,并严禁他以后擅自离开濮阳,算是小惩大诫,这是后话。 元曜走后,周正之赶忙入内,兴奋不已:“陛下赦免了殿下?” 元睿微笑着点点头。 周正之咧着嘴,眼角爬满鱼尾纹:“还是崔昭仪有办法,一击成功。下官准备准备,明日叫上大伙,庆贺殿下沉冤得雪。” 不想元睿却拒绝道:“周公好意本王心领了,可刚才皇兄与本王谈及,范阳军情十万火急……” 周正之连连点头:“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最近的天气就像小姑娘的心情一般,说变就变,元睿记得入狱之前还是艳阳高照,仿佛还是暖秋,此刻出狱却已是雨雪不停,一派寒冬景象。就算牵挂战场心急火燎如元曜,也没想到元睿会在接到命令的次日即领兵出发。 越往北走,uu看书.uukanshu.o 风雪越大,行军也越发地困难,然元睿却严令十五万大军不得有丝毫懈怠,与晴日奔袭相比,速度只能更快,不能更慢。才行了两日,已发生数起人马滑倒摔伤之事。上官乾不无担心地找到元睿:“殿下,照这个样子再走下去的话,将士们迟早会吃不消的。” 元睿也万般无奈:“我们正与北陆之熊祝达抢时间,不得不快,不过前辈说的也有理,若是赶到战场之时,我军已成疲弊之师,那也无济于事。这样吧,传令三军,进入相州地界后修整一日,然后直奔范阳,打祝达一个措手不及。” 上官乾精神一振:“在下这就去传令!”转身离去。 元睿赶紧叫住他:“前辈且慢,本王还有一事要托付前辈。”说着拿出一张纸条递于上官乾,“劳烦前辈将此信抄上个几十份,再挑几个精兵快马加鞭赶至范阳,从不同方向射入城中,通知耿老将军援军马上就到,望他务必坚持住。” 上官乾接过纸条,通读一遍,不禁双眉紧锁:“殿下为何要这么写?” 元睿:“兵者,诡道也。或为盟友,或为对手,本王有幸见识到孙荣与邢峰的用兵之道,依本王看来其实就是八个字。” 上官乾非常配合地在这个时候发问:“哪八个字?” 元睿:“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上官乾一脸失望:“殿下是在欺负在下书读的少吗?这虚虚实实的是要绕晕在下啊!也罢,只要殿下确认没写错就行了,没别的事的话,在下先出去抄书?” 元睿笑着挥挥手:“去吧!” 第64章 枕戈 三日之后,范阳城中,老将军耿通正对着沙盘愁眉不展,忽闻外面喧嚣异常,吵得自己完全没法集中精力思考,遂愤愤将手中用来指划的木棍丢在地上,朝一旁的亲兵道:“你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还没等亲兵领命而去,蔡钊已带着一支羽箭入内,显得颇为兴奋:“将军,太好了!朝廷终于派出援军,征北大将军长乐王元睿亲帅两万大军北上解我范阳之急。” “长乐王殿下?早听说他与林添翼在南方立下战功,想不到这次兵败被围,来救老夫的竟是殿下!”耿通语气之中透露着些许意外,不过更多的还是期待。 感慨完毕,又忍不住叹道:“可惜还是太少,兵力要是再多一倍我方便无忧了。”突然看着那支羽箭愣住,“殿下是如何传信的?他如何能确保这支传信之箭能被我们捡到?” 蔡钊:“他从各个方向射了几十支一模一样的箭入城,总有一支会被我们发现的吧!” 耿通大骇:“你说什么?几十支箭?怎的这帮少年人一个两个都如此浮躁,耿宝是这样,殿下也这样,真不让人省心。” 顾羽辰点头:“如此大张旗鼓,祝达肯定也已得到消息了。我们得早做准备。” 耿通:“传令下去,叫将士们务必坚守至援军抵达的那天,只要援军出现,我们立即从城中杀出接应!” 顾羽辰:“也唯有如此了,但愿殿下带来的两万人马都是精锐之士。” 正如耿通他们所顾虑的,此刻范阳城外祝达大营内也正因元睿的这封信而紧急召集诸将议事。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叛将嚷道:“元睿小儿,当日也不知得了哪个高人相助,居然杀了我大哥派去的八大高手,逃回洛阳。如今又来坏我们好事,看来我们还是加紧攻势,在他赶到之前拿下范阳为上!”竟是连大勇的弟弟连大义。 这连大义自叛乱伊始便一直跟在连大勇身边,后来“少主”决定与柔然联合,让出蛇腾与燕州,可不曾想这祝达却不愿就此放弃,愣是把着关隘不让柔然人入境。“少主”一怒之下,便遣连大义来兴师问罪,不料祝达反而向“少主”要了两个月的期限,若两个月内他不能拿下耿通人头挥师洛阳,便乖乖地听命撤出蛇腾与燕州,与于承烈连大勇会师。若“少主”不满足他的要求,他便从此脱离他们,自己发展。“少主”无奈,只得答应,为防他再生事端,便让连大义跟在他身边看着他。 “是该加大兵力,但攻势却不应加强,而应减弱!”说话之人五官立体,脸如刀刻,目光深邃,不怒自威,正是这个帐内的最高叛将祝达。 “将军你没病吧?”连大义仗着自己是连大勇的弟弟,讲话毫无顾忌。 帐内诸将均脸现不平之色。那诈降的江骥忍不住呛道:“相信若换成连大勇将军的话就不会问出这么有失水准的问题,围而不攻,是为了引敌方援军来救,从而一举击溃之,连这点道道都看不出还学人家出来征战,连将军还是回鹰扬享福好了,这里不适合你。” 连大义刷得拔刀:“江骥,你敢羞辱于我?” 江骥斜视着他:“那又如何?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与我比划一二?” 祝达干咳两声:“都别吵了,咱们是来议事的,不是来吵架的!”碍于祝达的面子江骥不再多言,而连大义自知理亏也正好借坡下驴,停止争执。见没人再吭声,祝达开始分析:“范阳城内有八千守军,元睿带来的援军有两万,我们围城军力也是两万,为防耿通出城与元睿夹击我军,必须留一万人马应付耿通,那我们可用之兵就只剩下一万了。” 江骥:“可我们在蓟城的守军也只有一万五,就算把他们全部调来,两万五对两万也未必能稳操胜券啊!” 祝达:“那就从上谷、平原二郡再调一万五兵力来,到时以二敌一,又是以逸待劳,元睿还不手到擒来?拿下了元睿,洛阳朝廷估计一时之间也派不出人来了,那时我们便可长驱直入,直捣洛阳!” 江骥身旁一个叫叶逢春的叛将皱眉道:“如今大雪封天,从上谷、平原调兵起码需要十日,来得及吗?” 江骥代为解答:“道路难行,对元睿来说也是一样的,以他那洛阳王公的做派,只怕到范阳都快一月了吧,我反而担心的是耿通老儿能不能坚持到元睿来救他的那日。” 此言一出,满营大笑。 祝达再次提醒诸将:“成败在此一役,诸位切莫大意。蓟城、上谷、平原三地人马到后,分左右埋伏于道旁,杀元睿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轰然应喏:“谨遵将军号令!” 永远不要小看你的对手,此话虽老生常谈,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此刻的祝达也即将为自己小看了元睿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又过了四日,就在祝达精心准备了范阳这个诱饵等着元睿上钩之时,殊不知,自己却已经落入元睿套中。天寒地冻,漫天飞雪,在见识了胡敦父子的熊样之后,也难怪祝达会认为从小念着诗词歌赋长大的元睿定仍是那在万水千山之外,然而事实却是,经过连日奔袭,元睿的大军此刻已进入幽州境内,距离他们所在的范阳城只有两日不到的路程。 可令人不解的是,先前还是恨不得一个时辰当两个时辰来用,吃饭睡觉都想拿来行军的元睿,此刻却突然下令扎营,止步不前。一路玩命似的赶路,累死战马无数,如今敌军近在眼前却又不动了,部将们普遍表示不理解,因上官乾与元睿关系特殊,都怂恿着上官乾至元睿大营内问个明白。 “殿下……”上官乾见着元睿,憨笑着挠挠头皮,欲言又止。 见他这副模样,元睿心中雪亮:“前辈这个时候来找本王,定是有事相询,不妨让本王猜猜?” 上官乾极为配合,眼带笑意不住地点头:“殿下一定已经猜到了!” 他这么一说,反倒勾起了元睿的玩性,故意歪着脑袋问道:“这几日军中的伙食不合前辈胃口?” 上官乾一脸不屑:“在下岂是那般挑剔之人!” “哦!本王懂了!”斜眼看着上官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u看书 .ukanshu“前辈当了十年和尚,如今还俗,定是想成家了?” 上官乾差点晕倒,老脸微微一红:“呸呸呸!在下粗人一个,哪有女子愿意跟我!殿下你既不愿点破,那在下就明说了,为何停下来不去揍那祝达?” 元睿收起笑容,恢复常态,故意抬高声音:“这是前辈自己想问呢?还是代人问的?” 这明显不是说与上官乾听的话传至帐外,立马引起一阵骚动,两个年轻的小将互相推搡着入内。 元睿始终保持着和颜悦色:“原来是你们啊!季丹、元昭,你们二人有什么话直接来问本王好了,何必麻烦上官前辈!” 季丹尴尬笑笑:“既然殿下如此坦诚,那我们便明说了,之前殿下说行军贵在出奇制胜,要打祝达一个措手不及,末将们都理解。可如今大军却停在这幽州边界裹足不前,这又是为何?早知如此,当初我们又何必那么辛苦急行呢?” 元睿:“当初急速行军是因为形势还不明朗,我们尚未掌握战场的主动权,如今我们既已到了此地,祝达的败局便已注定,故本王也就不急着与他开战了。之所以驻扎在此处,是因为既便祝达再疏于防范,若我们继续向前的话也会暴露行踪了。” 元昭疑惑地看着元睿:“殿下此言又令人费解了,既然已经稳操胜券,何不一鼓作气拿下祝达,怕什么暴露行踪,难道殿下就不担心夜长梦多?” 元睿再次露出神秘微笑:“因为本王在下一局大棋!此时此刻,区区一座范阳城已不足以满足本王的胃口,本王的目标是光复整个幽燕二州!” 第65章 打援 季丹与元昭二人目瞪口呆,殿下莫不是疯了?虽说他在南方有过击退邢峰的战绩,可说实话许多人心中都认为那一役赢得并不光彩。况且,既便是能征善战如孙荣,打了这么久也只不过是从叛军手中收复了自肆州的怀县到恒州的桑干这加起来不足一个州的地盘,虽说叛军的主力不在东线这边,但元睿开口便说要拿下对方两个州,岂非痴人说梦? 就在此时,一个亲兵在帐外轻声道:“殿下!” 元睿眼睛一亮:“进来!” 亲兵显然没料到帐内会有这么多人,一时愣在那,呆呆地看着元睿,不知该不该说话。 “叛军有动静了吗?但说无妨!”见他有所顾虑,元睿直接问道。 “是的!”亲兵恭敬答道,“蓟城的叛将柯潇已率军抵达,上谷、平原二郡的叛军也已在路上了,算上祝达的原有人马,预计总兵力会在四五万左右。” 元睿拍手叫好,一脸兴奋:“季丹、元昭,如今你们应该知道本王在等什么了吧?” 元昭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嘴巴越张越大,正欲开口,却被元睿抢先一步:“没错!祝达对范阳城围而不打,无非是想等本王的‘两万援军’赶到战场,好让其一并吞灭。这招他祝达能用,我元睿又何尝不能?若我们此时动手,歼灭的顶多也就两万叛军而已。所以本王要等,等到各路叛军聚齐于此,再一举而全歼之!” 元睿言罢,众人茅塞顿开,望向元睿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钦佩的味道,唯有元昭,一脸懊恼:“殿下!末将已经猜到你的用意了,你就不能等着末将来揭晓这谜底吗?” 元睿微微一笑:“好,本王再给你一个机会,如今祝达这边总兵力约为四五万,因我们出其不意,又有耿老将军在城内配合,其实出个五六万兵力便差不多可以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本王再翻个倍,拿出十二万兵力用于剿杀祝达,那么问题来了,这剩下的三万人马你觉得该如何分配,总不能就这样呆在后方作壁上观,那样未免也太浪费了!” 元昭大脑飞速运转,刚刚殿下还夸下海口,要光复幽燕二州,既有此志向,眼界自然不会局限于范阳这区区一块弹丸之地。对了!各地叛军纷纷来援,那后方必定空虚!想至此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伸出一根手指便欲解说。 “另外的三万大军当然是包抄后方的蓟城啦!柯潇带兵赶赴范阳,我们出兵蓟城,那还不手到擒来,而且蓟城乃是叛军控制的离范阳最近的城池,届时范阳之战分出胜负,其残兵败将必定会逃至蓟城,然而他们却不会想到,在蓟城中等着他们的,已经是我长乐王元睿了,哈哈哈……”元睿再一次不顾元昭,抢在他前面说出答案。 看着元昭那憋出内伤的表情,众人均忍不住笑至抽搐。 乐了一阵,元睿神态忽地重归严肃:“季丹!元昭!” 二人闻言触电般抬头挺胸:“末将在!” 元睿:“命你二人分别为左右先锋,各率六万人吗,待各路叛军集结完毕,两路夹击,全歼他们!” 季丹与元昭:“是!” 五日后,最后一路叛将率军抵达范阳城下,祝达在帐中接见了他,正与他解释此役的兵力部署。突然之间,战鼓齐鸣,杀声震天,祝达颇感意外:“耿通老儿出城了?” 正疑惑间,江骥与柯潇手足无措地奔入帐中:“将军,元睿打过来了!” 祝达心中一震,这元睿怎的来得如此之快?随即强自镇定:“如今我方兵力已经到齐,人数上我们优势明显,传我将令,切莫因元睿的突袭而慌乱,各部重整阵型,与元睿决一死战!” 江骥表情都要哭了:“将军,元睿带的哪是两万人啊,看那阵势起码有十来万那。” 祝达瞬间丧失斗志,嘴唇颤抖着:“十……十来万……” 江骥一把抓住祝达的手朝柯潇道:“柯将军,趁元睿还未杀到此处,你我速速护送将军回蓟城吧!” 柯潇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是!”二人随即带着百来精兵护着祝达往北急奔而去,根本无暇顾及帐外那数万部下的死活。 这一仗不仅打得祝达毫无防备,就连范阳城中的耿通也是云里雾里。看着城外的叛军一波波地抵达战场,耿通内心焦躁万分,由最初的日夜企盼元睿早些抵达,到后来的不愿见到元睿赶来送死,短短数日,不知不觉之间,心中已经历了翻天的变化。 偏偏这个时候,城外响起了战斗的鼓角。在确定不是叛军攻城之后,耿通一颗心缓缓坠下、沉入脚底,元睿终究还是来了。迟疑片刻,耿通赶忙传令出城接应,希望能在叛军的重重包围之下侥幸将元睿接入城中。 怀着赴死的决心,耿通率军出城“救人”,却看见元睿的大军正如秋风扫落叶般席卷着整个战场,与之对应的,叛军则是四散而逃溃不成军。就在耿通一脸迷茫搞不清楚状况之时,战争已经结束,数十名叛将被一条长绳串成一串,在朝廷大军的押解之下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城门这边缓缓而来。 远远看见两个年轻将领走在最前,耿通赶忙迎了上去,可待走到近处,又愣住了:“殿下不在军中?” 其中一个小将行了个军礼:“您就是耿老将军吧,末将是殿下帐下左先锋季丹,这位是右先锋元昭,殿下没来范阳。” 耿通仿佛吃了一惊:“鸡蛋?” 季丹露出一个心累的表情,对于这种误解他已经经历得太多,耐着性子解释道:“老将军,末将季丹,季节的季,丹药的丹!” 耿通歉然:“失礼失礼!对了,季将军方才说什么?殿下不在范阳?” 元睿当然不在范阳,此刻他正身处蓟城城中等着来自范阳战场叛军阵中的漏网之鱼。在留下季丹与元昭二人解范阳之围后,他则带着三万人马绕道直奔蓟城。不出所料,蓟城此刻几乎已成一座空城,毫不费力地便被元睿攻克。入城之后,元睿特意嘱咐不易城头旗帜,以此吸引范阳败军前来投奔。 果不其然,自第二日起,从范阳落荒而逃的叛军便陆陆续续地回到蓟城,当然,都被元睿逮了个正着。而此刻元睿本人则正悠闲地独自抿着茶,颇有些志得意满。上官乾急匆匆闯进,破坏了这份闲适:“殿下,又有叛军来了!” 元睿不慌不忙:“前辈,别一惊一乍的,你看看本王,有没有看出什么叫从容自若,处变不惊?这两天自投罗网的叛将那么多,还不习惯?”说着又呷了一口茶。 上官乾:“这次不一样,是祝达!” 元睿猛地放下杯子,上官乾猝不及防,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元睿已在身后招呼:“前辈,还不快随本王去城门!千万别让祝达给跑了!” 城门之下,柯潇正卖力地朝上喊道:“叫贺松赶紧开门,祝将军回来了!” 城门徐徐落下,祝达一行互相搀扶着进城,uu看书 uukansuo一路上草木皆兵,此刻终于可以卸下绷紧的神经了。然而当城门收起,他们便发现刚才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只见四周密密麻麻围满了魏军,个个神情冷峻,目露凶光。发觉不对劲,江骥一个转身,抽刀在手,便欲夺门。可他刚跨出一步,便被身后发出的一支劲箭射穿了小腿,重重摔倒在地。 “再有妄图逃跑或者顽抗者,杀无赦!”元睿威严的声音自后方响起。 当啷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先扔了手中武器,斗志的丧失仿佛会传染一般,片刻之间,所有叛军,包括祝达在内俱已束手就擒。 数日后,当元睿押着一干俘虏出现在范阳城下之时,耿通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将元睿命人射入城中的书信在他眼前来回晃动:“殿下,你骗得老夫好惨啊!有你这么欺负老人家的吗?”可话虽如此,眼角眉梢却尽是笑意。 元睿嘿嘿一笑:“老将军莫怪,俗话说,要想骗过敌人,必先骗过自己,本王这也是无奈之举,不然这范阳城怕也等不到本王来解围,早让祝达收入囊中了不是吗?” 耿通拍拍元睿肩膀:“不错!兵以正合战以奇胜!殿下这段日子确实成长了不少,可惜耿宝他看不到了……”说着又不禁黯然神伤起来。 元睿宽慰道:“耿宝为国捐躯,大魏百姓会记住他的!” 耿通忽地想起一事:“在范阳城下抓到的众多叛将之中,有一人殿下一定会感兴趣。”朝身后喊道,“押上来!” 一个络腮胡子双手反绑着被推到元睿跟前。“连大义!”元睿不由惊呼出来。 第66章 邪魅 连大义吓得连连磕头,声泪俱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当日派人追杀殿下的是我大哥连大勇,与小人无关啊!”只见他鼻涕下端已接触地面,上端却仍挂在鼻子上,随着抬头的动作被拉成老长一条,甚是恶心。 元睿脸现鄙夷之色:“杨兰掌柜家破人亡,这事也与你毫无关系吗?” 连大义:“杨兰她一介草民……” 元睿:“她是本王的朋友!” 此话掷地有声,吓得连大义再不敢狡辩,只知不停地重复着“殿下饶命”四个字。 元睿沉吟道:“本王与杨兰掌柜既是布衣之交,那本王就用江湖的方式为她讨回公道吧,你我来个单刀决斗,若你能胜过本王一招半式,那本王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言罢朝身旁季丹道,“借你佩刀一用。” 耿通闻言脸色大变:“殿下!万万不可!” 上官乾伸手拦住耿通:“老将军莫慌,有在下在此,殿下不会有事。”他清楚经过自己这段时日的指导,元睿早已今非昔比,虽还不能算是高手,但对付连大义这种货色已是足够。演练百日不如实战一场,以连大义的功力,拿来给此刻的元睿练手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话虽如此,上官乾右手仍是不自觉得摸出一枚飞镖,握在掌心蓄势待发。 元睿将季丹的佩刀扔至连大义跟前:“来吧!” 连大义语带哭腔:“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元睿见识过他在杨兰字画铺中那飞扬跋扈的样子,自然不会对他有所同情:“你既不愿出招,那本王可要先攻了。” 忽然之间,连大义一个翻身捡起佩刀,顺势疾冲向元睿,不愧是混迹于市井的无赖土豪,变脸之快令人称奇。 元睿瞬间脸色一沉膝盖微曲,翻转刀鞘使刃口一面朝前,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拇指轻抵刀锷,目视前方四五尺处,屏气凝息,喧嚣的四周仿佛在刹那之间重归寂静,耳中只有连大义沉重的步伐落地之声。 “六步、五步、四步……”元睿心中默默数着,“三、二、一!”二人身形交错,元睿疾风闪电般拔刀,借这瞬间的爆发力挥刀斩向连大义。 身形分开,连大义再次双膝跪地,向前栽倒,一命呜呼。元睿倾斜刀尖,振落付在刀上连大义的鲜血,归刀入鞘。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潇洒利落。胜负已分,身后响起如雷欢呼。 就在众人折服于元睿的俊逸不凡时,他却忽地变了付面孔,朝上官乾挤眉弄眼道:“前辈,如何?” 上官乾含笑点头,偷偷将飞镖藏回袖子。 耿通仍是惊魂未定,埋怨道:“殿下真是片刻也不让老夫安宁啊!万一刚刚殿下有个什么闪失,老夫如何向陛下交待?” 元睿故作高深:“还有几日便是元旦,在那之前老将军恐怕都不会安宁了。” 耿通苦笑着求饶:“殿下你还想折腾什么?” 元睿不答反问:“老将军是想在上谷郡过节呢?还是平原郡?抑或直接去祝达的老巢蛇腾?” 耿通:“殿下的意思是?” 元睿:“祝达被擒,燕州与蛇腾诸叛军一时间群龙无首,正所谓敌强则用智、敌弱则用势,老将军难道不想趁此良机,多收复些失地么?” 耿通顿时被激起万丈豪情:“最好能杀到鱼丽,一边把玩着于承烈的人头,一边饮酒,那才叫痛快!” 元睿却不同意:“如此的话,老将军是痛快了,本王可不见得痛快。” 耿通一脸茫然。 元睿:“因为本王才刚喝了一成,老将军便醉了,那多没意思。” 众人抚掌大笑,唯独耿通一人满脸通红,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不出所料,此后五日,当元睿率大军横扫整个上谷郡时,各城的守城叛将无不俯首系颈闻风而降,如假包换的真降。 可元睿并不满足于这点战绩,又率军两万马不停蹄地继续西进,欲在节前再拿下平原一郡。随军诸将也个个斗志昂扬,大有与孙荣军一较高下,盖过他们风头的意思。 大军行至半途,元睿看着元昭:“东念,你带五千精兵先去打头阵!” 一旁季丹接道:“什么打头阵,根本就是去受降吧!”语气之中满是羡慕。 元昭:“你这么想去,那让给你好了,我才不在乎这头阵之功呢!” 季丹:“你这摆明是施舍于我,我又岂能接受?” 元睿:“你们两个别闹了,元昭你记住,若遇抵抗,不可硬攻,静待大军抵达!” “末将领命!”元昭转身点兵而去。 平原城已遥遥在望,元睿反而不那么急了,不紧不慢地继续推进。若说途中会遇到元昭回师,他们一点也不会意外,因为上谷的例子摆在那,平原郡十有八九也会就此被兵不血刃地拿下。 然而当他们再次见到元昭时,仍是惊诧不已,因为元昭不是意气飞扬地押着叛将返程,而是奄奄一息地被战马驮着归队。 季丹眼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摇着元昭:“元昭,怎么会这样?兄弟们呢?” 元昭勉强撑开眼皮,挤出三个字:“蠕蠕,跑!”将消息成功带至本阵,他也失去了支撑下去的力量,缓缓闭上双眼,再也无法睁开。 就在数个时辰之前,他与季丹拌嘴的情形还那么清晰地留在众人的记忆中,然而一晃眼,这种记忆便成了追忆,不可再现。就算元睿他们已见惯了战火与鲜血,在刀兵之中练就了一副铮铮铁骨,面对如此突然的生离死别,仍免不了心如刀绞热泪盈眶。 众人还未擦干眼泪,忽见前方烟尘滚滚,不知有多少兵马正朝他们这边疾驰而来。“列阵!”元睿立即警觉,做好迎战准备。 对方如风驰电掣般,转眼之间便已出现在元睿视线之内,个个手持弯刀,身跨战马,人数大约五千左右,看服饰确是柔然人无疑。元睿拍马上前:“吾乃大魏征北大将军长乐王元睿,尔等深入我大魏境内,意欲何为?” 无人出阵答话。 “尔等主将何在?方才我军先锋元昭率部为人所袭,可是尔等所为?” 蓦地对方阵后传来一阵奇怪的铃铛之声,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悲凉凄厉的感觉。那些马上的游牧骑兵听到铃声之后,仿佛邪魔附体般狂叫着冲向元睿军阵。战场之上不论哪国哪军,都习惯于擂鼓而进鸣金而退,以铃铛作为进攻信号的还是头一次遇见。 元睿还在惊愕之中,对方当先一骑已冲至跟前,亏得元睿反应够快,一刀砍断来骑马头。战马带着背上骑士一起栽倒,然而那柔然骑兵甫一落地,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身手之矫捷完全不似一个普通骑兵。 元睿还来不及诧异,胯下马足已被对方斩落。元睿在战场之上也经常砍人马腿,应对这种突发情况的方法早已烂熟于胸,根本不用思考,在战马向前扑倒的瞬间,借力向上一跃,稳稳落地。眼前人影一晃,柔然骑兵那张诡异的脸庞已出现在元睿眼前,只见他两眼闪着红光,表情似笑非笑,喘着粗气,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邪气。uu看书.uukanhu.co “这些蠕蠕不正常,莫非中了邪术?”元睿心中暗道,一刀横扫向那柔然骑兵。不料那柔然骑兵不退反进,左肩因此被划了好大一个口子,可动作却没有一丝减慢,同时右手成爪,沿着一条奇异的路线探向元睿咽喉。 元睿这一惊非同小可,不仅仅因为柔然骑兵那不避刀剑的打法,更是由于他认出对方所用的招式竟是怀坞的绝技锁喉杀。当日在孙荣与杨兰的婚宴之上,他曾亲眼见孙荣用过一次,眼前这个柔然骑兵虽使得不完全相同,却也似模似样。 元睿后退避开“锁喉杀”,冷汗直冒,如此难缠的士卒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凭这实力,就算为人再有勇无谋,也足以担任偏禆。余光扫视己方军阵,惊异地发现袭击自己的这个柔然骑兵的武力并非个例,敌军个个如此,凶猛异常有如虐杀羊群的饿狼般,在自己阵中左冲右突,所过之处留下一地尸体。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元睿终于击杀那个柔然骑兵,可还没喘上几口大气缓缓劲,瞬间又陷入另两个柔然骑兵的前后夹击之中。顾此失彼左支右绌之际,斜刺里横着飞来一人,一脚踹翻一个柔然骑兵,夺了他的战马。 “殿下,这群蠕蠕有古怪,你骑在下的马快走!”原来是上官乾及时赶到。 元睿翻身上马:“前辈,一起走!” 上官乾挥刀砍翻一敌:“殿下先走,放心,在下‘白无常’的外号可不是随便叫叫的,我一会便可追上大队。” 一句话的功夫,上官乾已淹没在柔然骑兵的包围之中。元睿咬牙狂甩马鞭:“撤!” 第67章 修罗 元旦,这个喜庆的日子却无法给元睿诸人带来一丝丝欢乐的气氛。两万人被五千人打得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莫说两万,既便当时自己拥有精兵五万,元睿也不敢说打得赢。更丧气的是对方没用任何阴谋诡计,纯粹是靠武力取胜,用奇耻大辱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这一役,以先锋元昭为首,损失战将十多名,就连多次随自己出生入死的上官乾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看当时情形多半也遇难了。一败至此,元睿又怎能不忧愁、郁闷、乃至懊恼。 “报~”外面亲兵的声音由远及近,听来竟似透着兴奋。 “进来!”元睿朝他怒目而视。 “殿下,上官将军回来了!” 元睿闻言立刻转怒为喜,出外迎接。 当他见到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上官乾时,又是喜悦又是担忧:“前辈,你是如何回来的?” 上官乾显然很是疲惫,话也断断续续,咧嘴笑道:“殿下是,不相信在下,能回来?” 元睿赶忙“解释”:“当然不是,只不过是想聆听一下前辈那一骑当千杀出重围的英勇事迹而已。” 虽然聋子都听得出元睿在睁眼说瞎话,但上官乾仍是得意得笑了,只是没笑两下便为咳嗽所代替:“殿下既然想知道,那在下,就说一说,那日那群蠕蠕,围了在下,像中邪般不知疼痛,一味进攻,极是难缠,可不知怎的,正当在下,快打不动的时候,后面响起铃声,他们就,退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上官乾累的直喘气。 元睿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就这样?” 上官乾耸肩:“就这样!” 关于柔然入侵的战报此刻还在送往洛阳的途中,皇宫上下还沉浸在元睿千里奔袭解范阳之围、连克数城擒贼将祝达所带来的喜悦之中。元睿孙荣两路大军连战皆捷、一路凯歌,对洛阳朝廷来说,今夜将注定是个普天同庆的不眠之夜。 筵席之上,元曜对崔佳人百般呵护,看得胡碧珠心中怒火万丈,太阳穴突突直跳。不过自入宫以来,因这火爆脾气吃了不少亏,特别是太后寿宴那次甚至差点被遣回并州,胡碧珠也已学乖,手中酒杯虽几被捏扁,不过脸上却没表露半分,还笑呵呵地与崔佳人共饮数杯。元曜见她二人相处融洽,心中更是欣慰。 席散,胡碧珠在蓝田宫中孤枕难眠、烦躁异常,仿佛连呼吸着空气都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安书,去把彭太医请来,本宫旧疾又犯了。”翻来覆去思虑良久,胡碧珠终于作出决定。 彭骏被“请”来时一脸惶恐:“皇后,您找臣‘诊治’也需看看时机啊,这人多眼杂的,如此下去臣担心终有事发的一天……” 胡碧珠冷哼一声:“若本宫真的身体不适,难道就不能传唤你了?” 彭骏闻言脸色恢复正常:“敢问皇后何处不适?” 胡碧珠指指心口:“心里!” 彭骏脸现无奈之色,一声长叹:“那皇后想让臣如何‘诊治’呢?” 胡碧珠却突然转移话题,问彭骏道:“庞玉儿那丫头还算水润吧?” 彭骏神色略不自然:“一切都是皇后的赏赐,臣不敢妄加评判。” 胡碧珠:“好一个不敢妄加评判,本宫欲再赏你一个水润的尤物如何?” 彭骏:“皇后待臣甚厚,臣惶恐!” 胡碧珠:“听闻崔昭仪经常找你看头疾?” 胡碧珠今日的言语颇为跳跃,彭骏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是,崔昭仪有头痛固疾,每隔几日臣便会去紫云宫为她诊视。” 胡碧珠:“下次去是何时?” 彭骏:“三日后。” 胡碧珠:“好,三日后你去看她之时,点上你最喜欢的思君香。”自上次在庞玉儿身上试过之后,这思君香便成了彭骏与胡碧珠欢好之时几乎必不可少的药物。此香具有提高**的功效,不过与一般的催情之物最大不同之处在于中药者仍能保持意识清醒,不会有迷失之感,甚至不会察觉到自己受了药物影响。 彭骏顿时脸色煞白,扑地跪下:“皇后饶命,臣若对崔昭仪下手,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陛下砍啊!” 胡碧珠怪声怪气:“那不知对皇后下手需要几颗脑袋才够陛下砍呢?” 彭骏无力地瘫倒,心如槁木死灰。 胡碧珠见他一言不发万念俱灰的样子,宽慰道:“你放心,有本宫罩着,不会有事的。出了此等丑事,崔佳人也不会对外乱说,除非她不想在后宫呆了。”语气忽地又转为异常冰冷,“但若违逆本宫的话,你绝不会有好下场!” 彭骏战战兢兢:“臣记住了。” 胡碧珠:“记住了就退下吧。” 彭骏脑中一片混沌,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甚至都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蓝田宫中走出来的。 三日之后,元曜突然出现在蓝田宫,令胡碧珠倍感意外,据她这段时间的暗中观察,此刻元曜应在前往紫云宫的路上,而当他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将看到胡碧珠为他精心安排的一场好戏。 胡碧珠:“陛下今日倒是稀客啊?” 因胡碧珠最近忽然变得举止得体顾全大局,反而使元曜对她产生一股愧疚感,不论她平日里如何蛮不讲理,毕竟是自己冷落她在先,也不能完全怪她一人。干咳两声:“你是朕的皇后,难道朕就不能来你处转转?” 胡碧珠闻言瞬间模糊了泪眼:“能!当然能!陛下想吃点什么?说来惭愧,臣妾虽为人妻子,竟不知陛下的喜好。安书!安书!快将今日御厨做的并州点心拿来给陛下尝尝。”情绪激动,竟至有些语无伦次。 安书应了一声,赶忙去取。 元曜喊住安书:“安书,别忙了,朕一会还有事。” 胡碧珠的笑容忽地僵在脸上:“陛下连吃口点心的时间也没有?” 元曜:“最近北方战事又生异变,元睿快马来报,燕州境内出现大量蠕蠕骑兵,异常骁勇,以一当十,每念及此,朕总是寝食难安。” 胡碧珠冷笑道:“陛下是心系天下呢?还是心系紫云宫啊?” 一句话又使元曜心生厌烦:“你看你,又来了!” 胡碧珠强压心中怒火,挤出一丝笑容:“是臣妾小气了,既然陛下军务繁忙,那臣妾就不留陛下了。” 元曜:“朕改日再来看你。” 出蓝田宫,正要踏上御辇,看见许以诚询问的眼神,元曜轻声道:“摆驾紫云宫。” 紫云宫中,元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那张曾见证自己与崔佳人无数次缠绵的檀木床上,此刻正躺着两个一丝不挂的男女──崔佳人与太医彭骏。二人此刻正沉醉于疯狂的快感之中,但见崔佳人四肢如同八爪鱼般紧紧缠着彭骏,随着彭骏抽动的节奏发出快乐的呻吟。既使在发现元曜之后,二人仍是不愿停下,反而加大了幅度,欲提前迎接那欲仙欲死的极乐境界。 “无耻!快把他们两个拉开!”元曜终于恢复了言语能力,uu看书 .uukashu 愤怒地咆哮着。 “关起来!严加审问!”元曜无心听渐渐冷静下来的二人辩解,转身离去。 崔佳人伏地垂泪,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今日会突然间春心荡漾,意乱情迷。想不到自已从小习读圣贤之书,竟会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然大错既已铸成,哭又有何用。事到如今,唯有一死方能谢罪。转身对同样跪在地上的彭骏道:“彭太医,今日之事连累你了,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对不起!”言毕一头撞向墙壁。可怜她直到此刻仍不知道自己乃是受人暗算,还在为自己受不住药性率先**彭骏而自责。 桂凤今日本应一直在门外候着,可负责紫云宫上下瓜果点心的宫女严雪突然说自己来了月事,请她帮忙洗些新鲜水果。横竖崔佳人正在接受彭骏例行诊治,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事找她,便答应了严雪。没想到洗着洗着就听见外面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何事,急忙过来查看,正碰见崔佳人自尽,赶紧上前拉住:“昭仪万万不可,出了何事非得自寻短见?” 崔佳人偎在桂凤怀中,放声痛哭,悔恨与自责的泪水浸透了二人衣襟。 彭骏则是傻傻地跪伏原地,目光呆滞,不论是崔佳人跟他道歉,还是在他眼前寻死,他都如泥塑木雕般毫无反应。与崔佳人一样,他内心也充满疑问,胡碧珠明明说过元曜今日要与群臣商议军情,不会过来,否则自己也不会点上那要命的催情之香,可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个结局呢?到了这个地步,也许和崔佳人一样一头撞死还能少受点罪,可偏偏事到临头又下不了那个决心…… 第68章 红颜 不得不说元曜对崔佳人还是念着旧情的,出了这等事也只是将她打入冷宫而已。所谓冷宫,并非某个挂着“冷宫”二字匾额的宫室,而是几个人迹罕至的废弃院子,也有几个宫人照顾饮食起居,只是活动范围受到严格限制而已,其实相当于是被监禁了起来。 而彭骏就没这么好运了,他被元曜关进宫中一个秘密监牢内严刑拷打,逼问事情前因后果。这个监牢不为外间所知,也没有名字,宫中的人多以“黑屋”来称呼它,专门用来审理一些事涉皇家体面的案件;又或者皇帝特别憎恶,认为走台面上的程序不足以解恨的人犯也会被关进“黑屋”。细思之下,彭骏好像两条都沾边,那他进“黑屋”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黑屋”管事的太监名叫曹鹫,为人严厉残苛,好用重刑,就算无罪之人到了他手里也得脱层皮,更不要说彭骏了,进去头一天便已不成人形,受尽了苦头。 这日远远望见曹鹫身影,彭骏便忙不迭地求饶:“曹公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下官有重要事情交代,对陛下来说非常重要!” 曹鹫走近,咬着彭骏的耳朵:“可是有人希望彭太医什么也别说,乖乖地被奴才打死。” 彭骏双目圆睁,瞳孔剧烈地颤抖着:“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曹鹫后退冷笑:“彭太医,你醒醒吧!今时今日陛下怎么可能见你?”回身招呼手下,“好好照顾彭太医,别一下子就弄死了,惹陛下怀疑。” “是!”手下痛快答应,顺手将皮鞭浸入身旁一个盛满盐水的木桶之中。 “曹鹫,你枉法徇私,不得好死!曹鹫,你卑鄙无耻,必遭天谴!”随着彭骏越骂越凶,曹鹫两条眉毛逐渐拧成一团,终于忍不住又指使手下:“你,把他舌头割了,吵吵嚷嚷地真他娘的影响心情。” 心情不好的又何止曹鹫一人,此刻太极殿中,皇帝元曜面对着跪满一地的臣工,也是恼怒至极,但他却不能像曹鹫般那么任性地割了他们的舌头。 虽然御座之上的元曜已是脸色阴沉,青筋暴起,大将军胡深却仍是兀自喋喋不休:“崔昭仪失德,令皇室蒙羞,其罪当诛,不宜继续留在后宫。” 元曜咆哮道:“朕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胡深“义正辞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陛下只需判断臣所言是否在理,又何必纠结于臣如何知道的。” 元曜咬牙切齿,环顾那一众跪地的“死谏之士”:“内忧不息,外患未平,朝廷给你们俸禄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干涉朕的家事的。” 侍中伊航定慷慨奏道:“王者无私,陛下的家事即是国事,若后宫不能首正风气以垂范万民,那我大魏的伦理纲常又将置于何地?” “闭嘴!”元曜已口不择言,“信不信朕现在就宰了你?” 伊航定:“龙逢斩,比干剖,臣得与此二人同列,又有何憾?” 正当元曜与众臣僵持不下之时,人群之中忽然传来惊呼:“崔太常?崔太常?”原来是太常崔玄受不了刺激,晕了过去。 “快抬崔太常就医,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择日再议!”元曜趁机宣布退朝,怒气冲冲地直奔蓝田宫而去。 这次胡碧珠见到元曜并不意外:“陛下圣驾再临,臣妾不胜惶恐。” “少废话,说!是不是你?”元曜人虽已从太极殿到了蓝田宫,但内心却始终未走出愤怒的阴影。 胡碧珠:“陛下稍安勿躁,什么是不是臣妾?” 元曜深吸一口气:“朕问你,是不是你将那日之事传到外廷的?朕当时在气头之上,未及时封锁消息,可第二日便严令禁止后宫中人谈论此事,胡深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有这个条件和胆量的恐怕只有皇后你吧?” 没想到胡碧珠非常爽快便承认了:“没错,正是臣妾!” 元曜:“你承认就好,来人!” 两个侍卫闻声而来,侍立一旁等候元曜的指示。 胡碧珠毫无惧色:“陛下要将臣妾如何?也关进冷宫吗?臣妾担忧陛下体面,才将此事告知大将军,希望他能助陛下挽回颜面。历朝历代,淫乱后宫之人比比皆是,并非什么新鲜事,可若是哪个皇帝有罪不罚,任由纲常蒙尘,那才是天大的笑话。陛下难道想成为天下万民的笑柄?那样的话谁还会打心底里尊敬陛下,竭尽全力执行陛下的号令?陛下又凭什么平定内乱中兴大魏?想不到臣妾一心为了陛下,最终却落得和崔佳人一个下场,真是可笑又可悲。” 元曜冷笑一声:“帮朕?他们是在向朕示威,告诉朕并非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到头来还得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以报复朕上次罢免胡敦官职一事罢了。” 胡碧珠慢慢靠近元曜,双臂静静地绕到他背后,顺势投入他的怀抱:“世间之事,总是离不开互相利用、各取所需,陛下何必在意他们的动机如何,只要最终结果对陛下有利不就行了?” 元曜轻轻推开胡碧珠:“那皇后这么做,又想从朕身上得到什么?”语气已较先前平和了许多。 胡碧珠抬头看着元曜,泪眼模糊:“爱!天下所有妻子都拥有而臣妾却一日也未曾得到的夫君的爱!” 元曜愣在当地,半晌无言。 那两个侍卫在一旁等了许久也不见元曜有什么指示,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元曜无力地挥退二人:“没事了,你们先退下吧。” 就在这时,许以诚神色慌张地小跑而来:“陛下,照看崔昭仪的苏嬷嬷来报,昭仪她一早便悬梁自尽了!” “什么?”元曜脸色大变,转身便跑,“许以诚,带路!” 元曜行步如风,片刻间便不见了踪影,胡碧珠愣愣地望着元曜远去的方向,一言不发,片刻之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久久不息,像是要将心中堆积已久的怨恨与不满都宣泄出来似的,惊得宫人们一个个躲在一旁远远观望,不敢靠近。最终还是安书主仆情深,上前紧紧抱住胡碧珠,泪如雨下:“皇后没事,皇后没事,有奴婢在呢,没事。” 胡碧珠发泄了一通恢复冷静,在安书耳旁轻声道:“快去找曹鹫,尽快动手,完事后让他将知情之人全杀了。” 安书点头领命而去。 得知崔佳人噩耗的第二天,太常崔玄也随之病死家中。丧礼之上崇信侯崔明友披麻戴孝,精神恍惚,甚至几度忘了向前来吊唁的宾客回礼致意。短短数月之间,他便已尝尽了人间大起大落的滋味,本来怀着一腔热血从军报国,不想战火无情,uu看书 .一场大战下来因成为一个残废无用之人而不得不退出战场,回到洛阳。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己失去了双腿,却换来一个列侯的爵位,妹妹崔佳人也入宫成为皇帝元曜最宠爱的妃子,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然而世事的无常往往出人意料,这才过了多久,一向乖巧懂事的妹妹却爆出了与人私通的丑闻,羞愧自尽,死后更以庶人之礼下葬,父亲崔玄也因此气血攻心撒手人寰,从此他们崔氏一门将再也无法在洛阳朝廷挺直腰杆做人,更不会有人同情他们的遭遇。 但是他心里明白,以崔佳人的为人是不可能做出这等丑事的,都说后宫比战场还凶险,看来诚不我欺。至于谁要害他妹妹,在崔佳人与彭骏先后死去的情况下,一切都已成为他个人的揣测,也无从查起。不过最可恨的还是那帮胡氏党羽,虽说那日朝堂之上他们是在向元曜进谏、抗争,可那些话就如同一把把刀子般,一次次地扎进他们父子心中,直至千疮百孔仍不罢休。 想起这些,他不禁有些羡慕耿宝,如果自己也像他一样战死沙场,那么对他而已,他父亲将永远是那个万人景仰的大魏太常,他妹妹也一直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芳龄少女,而他们家族更始终是那个显赫无二的清河崔氏。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曾经洒过热血的幽燕战场,此刻不知为何竟没有半个叛军,取代叛军盘踞在那与元睿交锋的是比之凶险数倍的柔然人。元睿率军与他们交战数次,也惨败数次,在过于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一切战略战术都显得那么苍白,对扭转战局毫无裨益。 第69章 葬礼 蓟城大牢,耿通双手各拎着一个酒壶出现在其中一个牢笼之前,牢笼中的祝达神色淡然,看不出一丝的意外:“怎么?凭你那点酒量还想与我对饮一壶?” 耿通弯腰钻入牢笼,将左手的酒壶在他眼前晃了晃:“只有给你的这壶才是酒!你喝酒,我喝水!” 祝达一把夺过耿通手中酒壶:“有酒就好,管你喝水还是喝尿!” 耿通扯掉封盖,与他轻碰一下:“一别二十几年,想不到与你再次见面,却是这般局面……” 祝达:“的确意外,我本以为蹲在牢中的那个人会是你……”迟疑片刻,“令郎的事对不住了……” 耿通轻叹:“既已上了战场,便该有此等觉悟,他自己技不如人,又能怪得了谁!只不过令我想不通的是,你这头北陆之熊居然会走上反叛朝廷的道路。” 祝达抬头凝眉,仿佛在遥想多年的往事:“似你等回到洛阳的人,又怎能理解我们这些被朝廷遗忘在边关之人心中的那份不甘与愤怒。”顿了顿又继续道,“有一个人跟我说过,他要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在他的秩序下,功劳越大,荣耀也越大;相对的,无德无能之人,绝无窃居高位的可能。我想亲眼看一看这样的秩序……” 耿通冷笑:“你信吗?” 祝达沉默半晌:“我选择相信……就权当是给自己一个拼搏的理由吧……” 耿通:“喝酒!如今说这些都没意义了!” 祝达仰头猛灌一口:“是啊!祝某已被这场争斗所淘汰,接下来便是你们与司马怀忠之间的角逐了。” 耿通摇头苦笑:“司马怀忠?不!眼下令我们头痛不已的是蠕蠕!” 祝达蓦地定住身形:“蠕蠕?” 耿通:“也难怪你如此吃惊,我们至今也困惑不已,怎么突然之间会有这么多蠕蠕出现,而且个个强到离谱,你口中的司马怀忠只怕也已命丧他们之手了!” 祝达顿时酒意全无,他当然知道司马怀忠并非死于柔然人之手,当初他违逆“少主”,坚决不肯撤离,司马怀忠也站在自己一边。现在看来,定是那司马怀忠顶不住压力,与“少主”妥协而放柔然人入境。但既便如此,对于打败自己的元睿,也不至于忧愁至这等地步啊:“你我都是打过蠕蠕的人,要说百余年前,他们的确难缠,如今么,他若敢来,轰走便是!” 耿通摇头:“完全不一样!这些蠕蠕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邪灵更为恰当!” 听完耿通对柔然人的描述,祝达眼中闪烁着深深的疑惑,想不到这些时日,一直被自己挡在境外的竟是这么一群魔鬼,良久之后,忽然抬头逼视耿通眼睛:“耿老头,虽说会给你带来不少困扰,但我还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两日后,上谷郡治所沮阳城中,元睿见到突然造访的耿通甚是意外:“老将军不是说要亲自押解祝达一伙回洛阳么?怎的突然又回来了?” 耿通不答反问:“敢问殿下,此刻最近的蠕蠕在哪?” 元睿:“涿鹿城,人数约在一万左右!” 耿通:“老夫今日其实是替祝达求情而来,此人一生驻边,相对朝廷,他最痛恨的还是蠕蠕,听说蠕蠕入境,他想求殿下准他出战,‘与其死在洛阳的刑场之上,倒不如将生命终结于与蠕蠕的厮杀之中’他是这么说的。不过祝达被擒,已经禀报洛阳,若是殿下为难,就当老夫……” 元睿抬手止住耿通的说话:“这个老将军不必担心,若是朝廷怪罪下来,自有本王担着。其实要成全他这心愿也并非不可,只不过本王担心的是,这祝达究竟可不可信,会不会趁机反戈一击?” 耿通斩钉截铁:“这点殿下大可不必担心,祝达虽从属叛军,但绝非小人,此人荣誉感极强,出尔反尔这种事,既便是死,他也不会做的!” 元睿点头:“能得到老将军如此评价,本王愿意为他破例一回!” 又过了数日,当元睿大军出现在涿鹿城下之时,城中的柔然人显然很是意外,他们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使屡战屡败的魏人再次主动出击,匆匆出城列阵迎敌。 与柔然人的匆忙应战不同,元睿军中却是另一番景象,每个将士心中均无比澎湃,下意识地紧紧攥着长矛,仿佛要将手中的兵器榨出汁来。他们的目光没有落在对面敌阵之中,而是集中在己方阵中一群特殊的将士身上。 这些将士个个头扎白巾,身跨白马,甲胄之外套着丧服,在阳光下白晃晃地显得特别耀眼,正是祝达及与他一起被俘的数百部众。 “兄弟们!”祝达拔出长剑,“今日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你们后不后悔?” 部将们齐声高喝:“誓死不悔!” 祝达含泪点头:“好!”目光扫到江骥身上,“江骥,你腿伤未愈……” “将军!”江骥打断祝达,“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在,就是咬也要咬下蠕蠕的一块肉来!” 柯潇:“是啊将军!能像个军人般结束生命,我们算是赚到了!” 祝达咽下一口自鼻子流入嘴巴的泪水:“兄弟们!无论我们与朝廷有何恩怨,也绝不允许蠕蠕插手其中,若他们硬要横插一脚,我们该怎么做?” 全体将士,包括元睿的朝廷军:“杀!杀!杀!” “杀!”随着祝达一声高喊,风云变色,数百白色勇士扑向柔然军阵,迅捷如蛟龙出水,勇悍似猛虎下山。 短兵相接,柔然阵营一阵骚动,仿佛一块巨石扔进水面一般,激起层层巨浪。这群柔然人的强悍显然不如元睿初次遭遇的那么夸张,起码从他们与祝达部众的厮杀中可以看出,他们不会武功。不过虽是如此,他们与其他柔然士卒一样,也是处于一种忘记伤痛,只追求杀戮与鲜血的亢奋状态。也许是这种状态会激发出他们的野性与潜力,使得本就凶悍的他们更加强大,既便是此刻气冲霄汉的祝达一伙,竟也讨不到丝毫便宜,没过多久便被淹没在柔然士兵的人海之中。 “季丹、顾羽辰听令!你二人分率左右两翼,从侧翼包抄蠕蠕,接应祝达!”受祝达的气势感染,元睿此刻也不禁热血沸腾,暗暗发誓定要吃掉眼前这波柔然恶魔,救出祝达。 季丹与顾羽辰二人当即领命而去,此时此刻,在他们心中,已完全将祝达一伙当成生死与共的兄弟,既便半个月前他们双方还是分属你死我活的两个不同阵营。 两翼的魏军不断地冲击着柔然的军阵,虽说较之先前几次交手,由于士气的提升,魏军已经战力倍增,可面对柔然人那变态的身手,仍是无法冲破其防线进入内部与祝达会和。 随着时间的流逝,敌阵中活着的祝达部将也越来越少。一阵冲突之后,江骥突然翻身落马,由于腿上箭伤的缘故,行动受限,转眼的功夫即被随之而来的几个柔然兵连砍了五六刀。疲惫加上失血过多,江骥此刻的意识已开始逐渐模糊,勉强撑开爬满血丝的双眼,在那来回晃动的人影中努力地分辨出一个兽皮衣帽的柔然士兵,也不顾什么弯刀长矛,扑上去照着他的脖子便咬了下去。 一声惨叫,柔然士兵颈部被扯下老大一块肉,鲜血如喷泉般飞射,任凭他再如何挤按也无济于事。 “原来你们这些蠕蠕们还是知道求生的嘛!”说完这句话,江骥也因体力不支而一头栽倒。 “江骥!”见他倒地,叛将叶逢春连声呼唤,可就是这片刻的分神,前胸后背立马便被几个柔然兵捅成了马蜂窝。 血腥的厮杀还在持续,渐渐地,柔然士卒中有些人竟出现了疲态,攻击力与防御力都较之前有所下降。也不知过了多久,祝达终于依稀能听见前方魏军的喊声,“蠕蠕在这边的防守薄弱,赶紧杀进去救出祝达将军!” 祝达闻言没有激动,反而露出一丝苦笑,眼见此时正前方一矛当胸刺来,也不闪避,伴随着火辣辣的剧痛,长矛穿过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祝达顺着长矛滑至柔然士兵跟前,挥剑斩断他的头颅。 祝达战死,他的部众也几乎死伤殆尽,魏军个个眼中喷火,元睿更是亲自上阵,直取敌方中路,不杀尽眼前这批柔然人誓不罢休。而相反地,柔然人越是往后,uu看书ww.uukau实力便越是不济,此消彼长之下,形势居然渐渐地往魏军这边倾斜了。 然而就在元睿认为胜利在望之时,后方涿鹿城中忽地响起一阵奇异的铃铛之声。不好,是最初那波身怀武艺的蠕蠕!如今己方体力早已透支,若是此刻再迎战这群恶魔,那自己这边就别想再有一人能活着离开了。 “撤退!撤退!”虽然恨不得生吃了这些柔然人,万幸元睿此刻还保持着理智,及时下达了退军的命令,从而保住了魏军的主力。 回到沮阳城中,魏军将领们均有些愤愤不平,瞋目扼腕于此役的功败垂成,可元睿却有着自己不同的看法,只听他清了清嗓子:“诸位皆知,蠕蠕在战斗时会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然而从今日的情形看,此等状态也许并非蠕蠕的本性,应是被人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手段激发出来的。记得当初上官前辈曾说过,那日他深陷蠕蠕重围之中,可不知为何,他们却突然退了。今日也一样,与我们交战的蠕蠕,其身上的野性明显的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相信也正因如此,涿鹿城中的蠕蠕才会派出援军来接应他们,不然再耗下去,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停顿片刻目光落到季丹身上,“季丹,从我们两军对阵至城中铃声响起,总共历时多久?” 季丹想了一会:“一个时辰外加六刻。” 元睿:“若本王所料不差,蠕蠕这种癫狂状态一次只能维持两个时辰!祝达、江骥、柯潇、叶逢春、贺松……让我们记住这些曾经敌手的名字,正是他们用自己的性命,为我们换来这宝贵的情报!” 第70章 反击 “两个时辰。”顾羽辰率军坚守在一处土山之上,一边心中默念,一边下令朝正在疯狂上扑的柔然军发箭射击。这是他今日向元睿立下的军令状,挑衅平原城外柔然大营,将其诱至此处,坚持两个时辰。 山下的柔然军仿佛化身成虎豹般,敏捷地闪躲着箭雨,寻找机会步步紧逼。顾羽辰则是焦虑地注视着山下敌军,极度紧张,若非此刻居高临下,加上准备充分,面对这群恶魔,只怕自己这几千人早就全军覆没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顾羽辰问身后副将。 副将掏出一个折叠日晷,摊开置于地上:“回将军,申时四刻。” “还有半个时辰。”顾羽辰双眉紧锁,“我们还剩多少箭支,石块?别省着了,都给我一股脑儿全招呼这帮蠕蠕!” 副将怯怯道:“若是如此,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执行命令!”顾羽辰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刹那间箭如雨下,乱石倾泻,柔然军虽处于亢奋状态,却并非失去理智的杀戮机器,也能判断对方的攻击什么时候会让自己流血,而什么时候则会要了自己的小命,显然现在的漫天羽箭与巨石是属于后者,纷纷寻找掩体躲避,进攻之势为之一挫。 但顾羽辰却开心不起来,这种打法持续不了多久,待柔然军避过这波攻势,再次冲上来时,自己将只有等死的份。 一筹莫展之际,山腰上的柔然军终于放弃了进攻,纷纷回身后撤。“时间到了!”顾羽辰终于松了一口气,“狡猾的蠕蠕,想趁癫狂解除之前撤军,休想!追击!”刚刚还在苦苦坚守阵地的魏军,此刻却戏剧性地追击起了敌军。 柔然军也不顾后面追击的顾羽辰,一个劲狂奔,反正论速度,顾羽辰也追不上他们。然而出乎他们意料,前方忽然出现大量魏军,阵列整齐,貌似早早地就在那等着他们。 “盾!”领军的元睿一声令下,前排的魏军齐刷刷地将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铁盾竖在身前。霎那间但见甲光耀日,铁盾反射的阳光照得柔然兵根本无法睁眼,而此刻他们亢奋状态正逐渐消失,更是乱作一团。 “矛!”元睿再次下令,铁盾的间隙中应声伸出无数矛尖。“冲!”随着元睿最后一个口令,魏军便推着那长满尖刺的铜墙铁壁排山倒海般地奔向柔然军。就算柔然军再厉害,此刻也毫无办法,一个个相继倒下,成了魏军的矛下之鬼,剩下一些调头逃跑的,也正好被随后追赶而来的顾羽辰杀了个干净。 虽说这次消灭的敌军人数并不算多,然而毕竟是第一次打败如野兽般的柔然军,元睿他们可算是狠狠地出了口恶气。更令元睿兴奋的是,此役还俘虏了柔然军的一个小头目,对于为何他们柔然军会突然出现,而叛军又被他们弄去了哪里,元睿正憋了一肚子问题要“请教”他。 很快,这个柔然小头目即被三环五扣地押至元睿跟前。 “叫什么?”元睿把玩着匕首,在他全身上下打量着。 “乙弗丘。”柔然人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元睿:“你们对部下施了何妖法?跟发了狂一般。” 乙弗丘:“那是我们草原男儿的英雄本色!” 元睿嘿嘿冷笑:“知道我们大魏将士最喜欢吃什么吗?” 乙弗丘摇头,一脸茫然:“不知道。” 元睿拿匕首在他脸上来回比划着:“本王偷偷告诉你,从活人脸上割下的肉,如果马上拿去烤,不用加油,稍稍撒点盐调味,那香味,那口感,保证让你终身难忘。你想,活鱼活虾与死鱼死虾的肉质能相同吗?人肉也是一样,活的才鲜!” 乙弗丘吓得浑身打颤:“我们国师从神明那里求来灵丹,能将神力赐给每一个战士。只是……” “只是只有两个时辰的效果是吧?”元睿接道。 乙弗丘诧异地看着元睿,默默点头。 元睿:“那些受铃铛驱使的蠕蠕好像会武功,从哪里学来的?” 乙弗丘:“那是我们国师亲自训练的黑狼勇士,不归小人管。” 元睿心中暗暗一惊,莫非这个国师以前是怀坞的人?可仔细想想当日那个柔然骑兵除了锁喉杀,还用了许多别的招式,而且都不算精通,倒有些像以前的自己,杂而不精,这国师应该不至于也是个“大杂烩”吧。于是继续问道:“那他是如何训练士卒的?” “这个小人真不知道,我们草原人从不撒谎。”乙弗丘胆战心惊的样子不似作伪。 元睿:“姑且信你一回,那你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你总知道吧。” 乙弗丘:“我们伟大的可汗说中原人于承烈希望与我们合作,一起平分魏国,鹿鸣镇、蛇腾镇、燕州、幽州就是他送给我们可汗的见面礼。” 元睿再次震惊,于承烈和蠕蠕联合了,既然于承烈将鹿鸣等地让给蠕蠕来守,那他们自己又去了哪了呢?不好,元睿忽然大惊失色:“去把季丹叫来!” 不一会,季丹出现在元睿营中,打着酒嗝,脚步踉跄:“殿下找我?” 元睿以手掩鼻:“赶紧派人去桑干城通知孙荣将军,提高警惕,若本王猜得不错,此刻叛军已悉数转移至恒州境内,在查清叛军虚实前,让他切莫轻举妄动!” “得令!”季丹转身离开。 刚迈出两步,就听见后方元睿嫌弃的声音:“门在那边……” 为了嘉奖孙荣在战场上的卓著功勋,元曜特封他为怀侯,将他的故乡怀县赐予他作为封地。而孙威与孙贺也分别因战功除雁门与平齐二郡太守。此刻桑干城中刚刚接到朝廷圣旨的孙荣等人正欣喜万分,把酒言欢。 因孙威、孙贺二人正各自领兵驻守于雁门、平齐,众人的焦点自然都集中在孙荣一人之上,一时间觥筹交错,贺者云集。孙荣却分开众人,来至一将席前:“怎么?不开心?” 此人姓姜名如松,原怀坞西北堂执事。八大执事之中,孙秀因叛乱被杀;孙镇虎留守怀坞;孙肇、孙霆、尤续先后战死;目前还追随孙荣征战的就剩他与孙威、孙贺三人。如今其余二人都因功受封,唯独少了他一个,难免有些失落,正对着酒杯发愣。此时孙荣突然找他说话,吓得一个激灵:“没,没有,将军封侯之喜,末将怎会不开心?” 孙荣拍拍他肩膀:“你和郭儒都不姓孙,本将军知道在怀坞时便有人说你们西北堂不算我们怀坞的嫡系,时至今日,就算当了将军领兵征战了,看书 kashu也始终得不到我孙荣的信任。狗屁!对怀坞众将,我孙荣向来一视同仁,不论亲疏。放心,以后还有好多仗要打,立功的机会多的是,好好把握切莫灰心!” 孙荣一番话将姜如松说得心中一酸,含泪重重点头。 谈性上来,孙荣回身朝众人道:“你们也一样,你们肯定记得当初本将军向你们保证过怀坞将会威震江湖、独步天下,不论当初你们怎么想,如今应不会有人再质疑这点了吧。试问在今日的大魏境内,谁还敢小瞧我怀坞出来的人。就算是当朝皇后的伯父,大将军胡深的弟弟胡敦,还不是因为我孙荣的一句话,便被陛下赶回家种地了?所以说你们只要跟着我孙荣好好干,人人皆可封侯!孙朝宗,别以为你只是负责探查消息就没办法杀敌;白桑,你也别认为自己只是护卫我个人安危便失去了立功的机会,来日我一定奏明陛下,让朝廷为你们加官晋爵!” “将军威武!怀坞威武!将军威武!怀坞威武!”四周赞颂之声响成一片。 然而上苍总是喜欢捉弄世人,孙荣等人正喝得兴起,再生便匆匆地带来一个坏消息:于承烈与连大勇正亲自率军十万增兵繁晋。繁晋城位于桑干城之东,地势东高西低三面环山,北倚恒山山脉,南临五台山脉。从此地进攻桑干城,行军只需一两天,更便利的是还具有俯攻优势。叛军与朝廷对抗至今,大小近百仗,实力已大不如前,如今于连二人所带的十万部众估计已是恒州战场的大半兵力,很明显,他们是想将繁晋城作为前沿阵地与孙荣决一死战。 第71章 破城 孙荣当然立即看穿了叛军的用心,若让他们在繁晋城站稳脚跟,接下来的战局将对自己非常不利。必须在他们大军抵达之前拿下繁晋。 孙荣当机立断:“姜如松,郭儒,立功的机会到了!即刻率军七万,与本将军一起进军繁晋!” 姜如松与郭儒:“是!” 孙荣:“孙万年,桑干城中所剩一万兵马归你节制,守住桑干,防止叛军从北面的善无、平城等地来袭。” 孙万年:“是!” 孙荣:“先无畏,孙奂,你二人分别快马赶至平齐、雁门,督促孙贺、孙威尽早带兵马粮草入驻桑干城。” 先无畏与孙奂:“是!” 分配妥当,孙荣即刻点齐兵马,当日便与姜如松,郭儒三人率军出征,他心里清楚,由低处向高处进攻本就不易,若让于承烈他们进了城,取胜的机会便更渺茫了,所以这场与时间争胜的战事,他绝不能输。 大军自傍晚一路奔袭直至深夜,日间由于听说孙荣被朝廷封为县候,军营临时决定给将士们多准备些好酒好菜,又是沽酒又是杀猪的,故当大军突然开拔之际全军上下连一口饭都没吃上。赶了这许久的路,此刻士卒们均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 郭儒代表众多军士找到孙荣:“将军,将士们都非常累了,是否允许大伙就地稍事歇息,坐下来吃点东西?不养足精神恐对战事不利。” 孙荣意味深长地拍着他的肩膀:“叛军与我们一样,也是久经战阵的热血男儿,也许战场经验还超过我们,我们若不比他们下更大的决心,付出更多的努力,凭什么从他们的手中夺取胜利!跟兄弟们讲,困难无时不刻都有,大家克服一下,便走边吃干粮吧!待我等攻入繁晋城,大家便会明白,此刻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郭儒面带愧色:“是!”缓缓转身,貌似心情颇为沉重。 “郭儒!”孙荣突然喊了一声,止住了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此战乃是我们与叛军的最后较量,只要打赢了这仗,下半辈子我们便可尽情享福了!” “是!”郭儒这一声回应已是满含激情,与先前那种逼于无奈的状态完全不同。 次日卯时,阳光明媚,碧空如洗,繁晋城的四周却仿佛笼罩着一层阴云,城门口没有了熙熙攘攘的往来人群,取而代之的则是紧锣密鼓布置防御设施的叛军士兵与民夫。只见他们一部分人挖掘壕沟,一部分人安置拒马,不停地穿梭于各施工据点,显得紧张而有序。 然而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孙荣已经兵临繁晋城下,此刻正以马鞭摇指城下埋头劳作的他们,不无得意地对姜如松与郭儒道:“看见了吧!若非我们连夜行军,赶到此地时只怕是他们已经完工,那时再想攻城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 郭儒心悦诚服:“将军英明!能追随将军征战乃是我等的荣幸!” 孙荣笑骂:“少在本将军面前阿谀奉承!还不速速出击,难不成还等着他们完工?” “是!”郭儒虽挨了骂,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因为他也听得出孙荣对于他那奉承的言语还是颇为受用的。 “杀!”如雷的喊杀声自远处响起,伴随着因万马奔腾而剧烈起伏的地面,持续地震颤城外每一个叛军的内心。从叛军构筑工事的行动上不难看出,他们对孙荣的来袭是还有所准备的,可也许是由于孙荣来得太快,惊异之下竟忘了该作何反应,傻愣愣地看着敌军越来越近。 “关闭城门!”叛军阵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这才将石化的守门士卒惊醒过来,赶忙三五成群地分作两组下去推那厚重的城门。 孙荣铁骑转眼已逼近城门,那些离得较远的叛军与民夫根本不及回城,只得一哄而散,在马蹄与战刀的缝隙中四处躲避以寻求那渺茫的一线生机,然而一切的挣扎终究只是徒劳,既便躲过了一刀两刀、一骑两骑,也只不过为自己延长了片刻的寿命而已,大军过处,最终只剩下一片尸山血海。 城外哀嚎遍野,而顺利撤回城内的叛军也不见得能轻松到哪去,对方的先锋骑兵此刻已经非常接近,甚至都能看清他们战马额头上甩落的汗珠,可城门却还未完全合上。也不管是工兵还是战士,是叛军还是民夫,此刻在死亡的威胁下,城内所有的人,只要还有一丝力气,纷纷使出吃奶的劲去推那城门。刚刚闭上那最后一道缝隙,闪电般插上门栓,便听见门的外壁砰地一声巨响,对方为首一个骑兵连人带马重重地撞在门上。“差一点!好险!”门内叛军擦拭着额上那不知是累出来还是吓出来的汗滴,齐声惊呼。 “差一点!”门外的孙荣也是一声惊呼,只不过紧接着的后半句变成了“可惜!” 骑兵冲锋过后,接着亮相的便是孙荣的步兵。当那一排排士卒一路冲至城下搭上云梯之时,城墙之上瞬间便聚满了攻城的士兵,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块爬满蚂蚁的肉块一般,无法看清其本来面目。而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叛军也逐渐进入状态,毕竟为了应对这一刻,他们也是做过一些准备的,滚木礌石、热油火箭各种能用的道具一股脑儿地全用上了。在他们顽强地坚守之下,竟奇迹般地抵挡住了孙荣的第一波进攻。 望着城下如山堆积的尸体,孙荣忽地心生一计,吩咐白桑:“你组织一队士兵,去将那城门给我烧了!” 白桑的执行力自然不在话下,不消多久,城门已被熊熊烈火所吞噬。然而令孙荣等人始料不及的是,大火一直烧了许久,仍是不见熄灭,照理说此刻整个城门应早已化为灰烬了才对,但这久久不灭的烈焰又是怎么回事?原来城内的叛军见无法阻止孙荣火烧城门,索性也在门内燃起巨火,不停地从城中搬来一切可燃之物丢入火海。而他们则是严阵以待地守在烈焰之后。一旦真有孙荣士卒侥幸冲出火海,面对他们的也将只有无情的刀枪。 “这火有些诡异啊!怎么烧不完了?”郭儒那双映着火光的双眸中充满了疑惑。 “本将军明白了!”孙荣终于想通,“定是叛军在城内也放起了一把火,若我们强行硬冲,便将我们一个个烧成烤鸭!” “那这火就白放了?”郭儒有些不甘心。 “他们想得美!”孙荣冷哼,“立即叫工兵组装几辆冲车出来!” 三辆冲车很快便被推至孙荣跟前,木轮滚动,隆隆作响,给人一种莫名的信心,特别是那三根前端包着铁片的撞木在此刻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上更是显得充满力量,鼓舞着孙荣军的士气。 “将士们!跟着冲车杀入城中!”随着孙荣这一声军令,第一辆冲车呼啸着向那冲天的巨焰冲去。 城内的叛军听见动静,uu看书 ww.uanshu.cm立马警觉,垂下的刀枪重又被举了起来。响声越来越近,叛军均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决不能让对方入城,此刻每个叛军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轰!”一声巨响,那些堆在门口的门窗桌椅带着火花四散飞开,落在城内叛军身上,散发出阵阵焦臭。然而他们还未从这突变中回过神来,便又见到烈焰之中忽地钻出一根巨木,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向他们袭来。 “是冲车!”待那被撞木正面击中的叛军喊出这三个字后,人已经被撞飞至数丈之后的空地上了。 三辆冲车过后,叛军已不成阵型,原先排好的布局也早已七零八落。叛军一阵慌乱,冲车后随即掩杀出无数孙荣部卒,红着双眼见人便砍。 门内再无阻拦之人,孙荣大军蜂拥入城,胜负已分,繁晋城已是他孙荣的囊中之物。 从战斗开始至此刻破城,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孙荣颇有些志得意满,指着姜如松:“速速带兵扫平城内叛军残党!” 姜如松领命而去,约摸一个时辰之后,又再次出现在孙荣面前:“启禀将军,叛军残余已悉数撤离,应是逃出城与于承烈会和去了!” “溜得倒挺快!”孙荣冷笑。 忽然,城中西北方向冒起浓浓黑烟,貌似哪里又失火了,孙荣随手抓了个百姓指着那边问道:“你可知那边失火的地方是哪里吗?” 那百姓想了想:“那个方向除了粮仓,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什么!”孙荣大惊,忙招呼姜如松,“快去救火!” 第72章 魔道 失火之处的确是繁晋城中的粮仓,当孙荣他们赶到之时已经晚了,整个仓库都已焚烧殆尽。看着那化为一片焦土的废墟,孙荣双眉紧锁。桑干城中存粮本已不多,况且此次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只让部众每人携带了三日干粮,现在已经快吃完了。若此刻再从桑干运粮,不仅路上耗费过半,更致命的是速度太慢,只怕届时自己的大军没死于同于承烈的对阵之中,倒先因缺粮而饿死了。 “可恶的叛军!竟来这么一招!”孙荣恨得咬牙切齿。 姜如松看出孙荣心思:“将军,与其困守孤城,不若放弃放弃繁晋,咱们退回桑干,静待孙威与孙贺的粮草。” 孙荣挥手打断他:“让我再想想,若此刻让出繁晋,将对我们极为不利!” 姜如松:“除非将军能凭空变出我军所需粮草,不然我们拿什么与于承烈对抗?” 孙荣再一次陷入沉思。 就在二人相对无言、苦思冥想之际,孙朝宗自城外快马而来,看他那马不停蹄的样子,便知有紧急军务要向孙荣禀报。远远看见孙荣人影,孙朝宗便迫不及待道:“将军,不好了,斥候回报,司马怀忠正领兵七万从恒州直扑桑干,预计不日即可抵达。” 孙荣大惊:“什么?司马怀忠的鹿鸣军不是正在燕州吗?何时来的恒州?” 孙朝宗:“昨日征北大将军长乐王殿下的使者来到桑干,说叛军已与蠕蠕联手,现在整个燕州已见不到一个叛军,全是蠕蠕!” 孙荣:“于承烈大概何时会到繁晋?” 孙朝宗:“照目前速度看,应在后天。” 孙荣恍然大悟:“我等中了于贼奸计了,他以繁晋城为诱饵,引我分兵,同时又派出一支我们忽视的军队于后夹击我军。此刻眼看繁晋城守不住,他们便火烧粮仓,不给我们留下一粒粮食,又陷我们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窘境。” 姜如松也焦急起来:“将军,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撤回桑干吧!司马怀忠也是沙场老将,兵力又多过孙万年太多,若连桑干也丢了,到时我军前后受敌,又无粮草,便只能任人屠戮了。” 孙荣摇头:“不对,我们若此刻后退,正好被于承烈从后追击,前狼后虎,必败无疑!” 姜如松:“那将军的意思是?” 孙荣:“出城迎敌,于高处安营,击退于承烈。司马怀忠虽然能征善战,孙万年也不是纸上谈兵之徒,孙威孙贺援军又在路上,守住桑干应该问题不大。等我们干掉于承烈再回师与他们合击司马怀忠,这才是万胜之策。” 姜如松:“将军难道忘了,我军现在没有粮食,靠什么击退于承烈?” 孙荣:“此役叛军投入了所有兵力,几个匪首也俱亲自领兵,这是欲与我们做最后一搏。胜了,我们就是平乱的最大功臣,从此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败了,我们便是死路一条,以前拼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所以我们决不能输!” 姜如松:“确是如此,可决心无法当饭吃,将士们若填不饱肚子,是不可能取胜的。” 孙荣目露凶光:“粮仓里没有粮食,百姓家里也没有吗?。” 姜如松闻言霎时惊得面无人色:“抢百姓的粮……把他们逼急了,万一他们趁我们与于承烈对峙时于城中造反……” 孙荣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看得姜如松不寒而栗:“屠了不就完了?屠城一事便交与你了,动作需快,还不知道于承烈究竟什么时候到呢!本将军先带一万人去城外择地立营,你明日一早留一万人守城,带着剩下部众与粮草与本将军会合。” 姜如松嘴唇抽动着:“末将……末将……” 孙荣训斥道:“乱世无常,妇人之仁只会害了你自己。孙朝宗,传我军令,待本将军离城后立即封闭城门!严禁百姓出城!” 孙朝宗毫不犹豫:“是!”纵马而去。 孙荣:“姜如松,屠城!” 姜如松迟疑半晌,最终一咬牙:“是!” 城南一角,在攻城中负伤的几个孙荣部卒正背靠背坐在地上,呼吸着大战过后那略微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突然几个乡绅探头探脑的朝这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几个士卒中其中一人站起身来,朝乡绅们喊道:“几位大叔有事吗?”他是这些士卒的队率,叫古宏。 乡绅们满脸堆笑地近前:“敢问将军,你们是官军吗?” 古宏一脸自豪:“当然!” 乡绅们低声欢呼:“太好了!”有几人甚至还偷偷地抹了把眼泪,“终于等到官军了,我们终于又是朝廷的子民了!” “将士们都饿了吧!我们带了些食物来犒劳大家,连年征战,百姓们苦,你们这些在前线挥洒鲜血的将士们也苦啊!”为首一个乡绅道出此来目的。古宏等这才发现他们身后竟拎着一些鸡鸭,顿时双眼放光,口水也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火堆很快便被生了起来,士卒与乡绅围坐一圈,听着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看着被烤得直冒香油的鸡鸭,每个人的心中均不自觉得泛起一股暖流。 “大叔!这繁晋城在叛军手中近一年,大伙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啊?”几句话下来,古宏与那些乡绅已甚是熟套。 “唉!”乡绅叹道,“其实说实话,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我们百姓又哪来的好日子。官军也好,叛军也罢,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城头那一面旗帜的区别罢了!只不过我们这些老骨头,自打娘胎里出来便是大魏的子民,就想顶着这个称号过一辈子,实在是不甘心临老还要沦落异国为奴!” 古宏也不胜感慨:“放心吧!龙骧将军战无不胜,很快便能结束这场内乱,你们又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乡绅一脸神往:“但愿如此!” 说话间食物已经烤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古宏正待伸手去取,忽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传来,一个传令兵跨在马上,见到穿皮甲的军人便喊:“你们是哪个营的?速速归营,紧急军情,十万火急!” 古宏霍地站起身来招呼同伴:“有情况,回营!” 其余几人极不情愿地起身:“怎么偏偏在这时候……” 乡绅们则是热情地招呼道:“反正已经熟了,军爷们拿在路上吃吧!” 古宏却不顾手下殷切的眼神,拒绝道:“不了,这些东西还是由大叔们分了吧!”言罢扯着几人扬长而去。 当然,古宏他们接到的是屠城的命令,直到从营中出来,仍是震惊得有如丢了三魂七魄,uu看书 ww.ukashuom 不知该如何才好。 “队率!我们真要杀百姓吗?”身旁的新兵扯扯古宏的皮甲弱弱问道。 古宏的脑子也处于放空状态,也没听清那新兵究竟问了什么,便随口嗯了一声。身为军人,执行上级命令乃是天职,决不允许有丝毫迟疑,但若那军令显然有违天道人性,也要执行吗?可既便自己心中百般不愿,又能如何,违抗军令可是死罪! 就在古宏天人交战的当口,杀戮却已猝然降临,再不给人片刻准备的时间,不论是握着屠刀发愣的士兵,还是对灾难一无所知的百姓。 哭喊求饶之声瞬间便在整个繁晋城中传遍开来,百姓四散逃命,几个浑身是血的百姓一边哭喊一边朝古宏他们奔来,正被几个挥舞长矛的士兵追逐猎杀。 “是大叔他们!”新兵惊呼出来。 “别让他们跑了!”乡绅们身后的追兵也高声喊道。 古宏木然地拔刀出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也渐渐转红,射出寒森森的血光。“杀!”片刻之后,终于大喊一声,带头冲了出去。 几个时辰之后,整个繁晋举城尽为瓦砾,已听不到一丝哀嚎之声,因为应该哀嚎的人此刻俱已成为尸体。大街小巷之中,一片血红,穿梭在这各处血红之间的,只剩下孙荣那一干舍弃灵魂化身恶魔的部下。此刻他们或独自一人舔着刀尖上的鲜血,目泛红光;或三三两两地议论着胯下的少女新妇,咧嘴狞笑;或成群结队地围观着夺来的财物,仰天狂啸。若置身其中,简直令人有一种身在修罗地狱的恍惚感。 第73章 挽歌 次日一早,姜如松出城与孙荣会合,孙荣一见到他便兴奋地拉着他的手:“大喜!据孙朝宗探报,连大勇率军四万和于承烈分兵了。他们欲分别从北面与东面,两路合围我们。” 姜如松愕然:“恕末将愚钝,不知喜从何来?” 孙荣:“你怎么不明白,打十万和打四万哪个容易?” 姜如松颇感意外:“将军要主动出击?” 孙荣含笑点头:“连你都想不到,于承烈他们便更想不到了。” 姜如松:“将军若不在此地阻挡敌军,岂不是将整个繁晋城拱手让与于承烈?” 孙荣:“比起攻城掠地,更能主导战争胜负的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况且城中有郭儒坚守,也不见得撑不到我们回军解围。” 话虽如此,可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喊来一个亲兵吩咐道:“你回城告诉郭儒,无论如何务必守住繁晋城,等我们回来。若他战死,他的儿子就是我孙荣的儿子!” 亲兵转身欲走,又被孙荣叫住:“等一下,你让郭儒立刻将昨日所得财物差人尽数送来此处,越快越好!” 姜如松闻言皱眉:“将军,都这个时候了……” 孙荣再次露出谜之微笑:“本将军自有妙用,一会跟你解释。” 午后,恒山山脚官道旁的一个斜谷中,孙荣带着他的五万来人埋伏此处,静待连大勇部众到来。距他们藏身处不远的路上则是横七竖八地堆满了财宝,任谁见了都不免垂涎心动。几个过路的百姓看到这些无主的财物,两眼放光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正当他们疯狂地往衣服内塞东西时,几支冷箭自后飞出,将他们射死在原地,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将军,要不要挪下尸体?”姜如松向孙荣请示道。 孙荣摇头:“不用,拔掉尸体上的箭即可。一会连大勇他们眼中只会看到财物,不会在意这些草民。况且有了这几具尸身,不是正好营造出他们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的假象吗?” 姜如松点头称是:“将军高见,非末将所及!” 二人说话的工夫,视野的尽头处忽现滚滚烟尘,想是连大勇的军队已到此处。孙荣回首朝姜如松道:“向将士们重申我将令,此战不以人头记功,只以大胜为准。只要拿下连大勇人头,凡参战者,人人皆有封赏!”连大勇乃叛军二号人物,自己又差点死在与他的对战之中,孙荣此刻虽占得先机,仍是不敢有丝毫懈怠。为防兵士贪功,割首级求赏而影响杀敌,故预先下令禁止。 很快,连大勇的部众便进入了孙荣的伏击圈,果然,眼前陡然出现满地金银,走在前列的兵士个个兴奋异常,就连一些将领也禁不住诱惑,争相跳下战马,互相抢夺。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他们提着脑袋造反,还不是为了争名逐利,真正有理想抱负的又有几人,面对如此诱惑,实是不能怪他们无法保持冷静。 场面瞬间失控,加入哄抢的叛军越来越多,互相推搡踩踏,甚至刀兵相向。连大勇见情势不对,忙扬鞭来至前列,横刀立马,挡住后方欲冲入人群的部众:“有敢擅自造次者,斩立决!”在他的威慑之下,乱成一团的场面这才安静了少许。“放下财物,归队!”连大勇大声喝道。 然而为时已晚,就在部众们迟疑的那一刹那,孙荣已呐喊着带兵杀了过来。两军相撞,立时血雾弥漫,连大勇的部众又一次陷入混乱,人马互相践踏,比之刚才争抢财物时还要不堪。 马蹄如雷,尘土飞扬,战场上叛军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在他们落地的那一刻,脑中闪现的不再是眼前的敌人或是满地的金珠,而是家中父母两鬓的银发与妻儿梨涡的浅笑。 连大勇不愧是叛军首领之一,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硬是帅部挡住了孙荣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战局渐成僵持状态,双方将士眼中仿佛都燃着一把火,极力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援军来了!”不知谁在孙荣阵后大喊一声,这一声喊如同往孙荣部众胸中烈火上添的最后一把柴,魏军顿时气势大盛,嚎叫着冲向敌阵。连大勇这边再也抵敌不住,大溃而走。阵后孙荣嘴角微微上扬,暗笑得计,哪来什么援军,只不过是他故意让人这么叫以激励士气的策略罢了。 胜负已分,没能逃走的叛军已尽数化为横七竖八伏在地上的肉块,有的还未死透,发出微弱的呻吟,但随即便被检视战场的孙荣军补上一刀,归于寂静。此刻孙荣正面色凝重地翻看叛军的尸身,试图寻找到属于连大勇的那一具,身旁只有白桑与四五个铁卫营士兵。 “把所有身着将服的尸体都挑出来,让那些俘虏认认,有没有连大勇。”孙荣大声吩咐远处的士兵。 “是!”士兵们应了一声,又继续埋头清理战场。 “将军,战场凶险,寻找连大勇的事就交给部下们吧!”白桑劝道。 孙荣叹了口气:“哎,一刻见不到连大勇人头,我这口气便一刻不敢松懈啊!” 就在这时,距离他们二十来步的七八具“尸体”骤然从地上弹起,拔刀疾冲向孙荣。 “孙将军不必费心找了,连某在此!”说话间为首一人已扑至孙荣跟前,蓝光闪现,挥刀直取孙荣左胸。说话之人正是连大勇,眼见偷袭就要得手,孙荣猛地横向避开,这一刀没砍中孙荣,却落在了身旁的白桑左肩之上。 白桑吃痛,本能地摸了一下伤口才拔刀迎敌,与孙荣二人合力死死缠住连大勇。而连大勇仿佛也已做好不惜性命的觉悟,招招凶险,只攻不守。对战之中,最怕遇见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虽说此刻以二敌一,孙荣与白桑却讨不到半点便宜。这一番变故立刻引起周围孙荣兵士的警觉,纷纷将其余叛军围住剿杀。而孙荣三人这边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拥满了士兵,只不过投鼠忌器,谁也不敢贸然行动罢了。 激战中,白桑逐渐感到阵阵晕眩,眼前的连大勇好似化身成五六个人般,从四处一齐攻来。惊愕之下,不知该往哪闪避,一个愣神,右臂又中一刀。 “白桑!你没事吧?”孙荣关切地问道。 白桑使劲甩了两下头,强自打起精神,不经意间看见自己刚刚摸过伤口的右手上满是黑黑的血迹,大骇道:“将军快走,刀上有毒!” 孙荣一个激灵,心下骇然,此刻连大勇紧紧缠着自己,别说抽离战局了,就算是一个分神都有可能中刀,哪敢说走就走。 “千万不可让将军见血。”白桑意识虽越来越模糊,心中却始终存着这个念头。渐渐地,白桑感到耳中嗡嗡作响,头重脚轻险些摔倒,看来此毒是解不了了,罢!一咬牙,奋力跃向连大勇。 连大勇收招不及,刀身没入白桑胸膛。白桑则借机抱住连大勇,一口黑血吐在他的脸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孙荣大喊:“走!”不用白桑提醒,孙荣早趁隙退至士兵们身后。 看着四周黑压压的士兵,连大勇自知难逃一死,放弃抵抗,将白桑尸体平躺,抽出毒刀放入他的怀中。“孙荣!”连大勇喊道,“连某有两个请求!” 孙荣在人群后露出半个头:“你说!” 连大勇:“第一,u看书 uanshu 请教这位壮士大名!” 孙荣:“白桑!” 连大勇点头:“白桑,连某记住了。”随即苦笑,“前有孙肇,后有白桑,你孙荣身边勇士如云,我们的失败岂非天意?” 孙荣:“你们也不差,可惜你们的对手是我孙荣,不是胡敦!” 连大勇摇头:“是啊,谁料得到会凭空冒出你这么一号人物来。苍天啊!我们机关算尽,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这就是你给我们的答案吗?连某不甘心那!” 孙荣无心听他抱怨:“第二个请求是什么?” 连大勇慢慢站直身躯,昂首挺胸,双臂展开:“希望你的手下能从正面了结连某,军人的伤口不应该出现在背上。” 孙荣不禁被他的气魄感动,分开挡在身旁的士兵:“本将军答应你!”提刀上前。 一个小校惊呼:“将军不可,小心他暗算!” “混帐!”孙荣怒喝,“一个有抱有必死觉悟的军人,岂容你如此出言羞辱!再有多言者,斩!” 连大勇眼角淌下两行英雄泪:“孙荣,谢谢你!”闭上双眼,默念道,“将军!大勇马上就来见你了,这些年来大勇一直没有忘记你的教诲,战场之上绝不后退……” “安!心!上!路!”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孙荣奋力挥出手中那一刀。血光四溅,连大勇倒地,四周将士竟无一人欢呼,默默地向这个曾经的对手献上最后的敬意。 葬完白桑与连大勇,当然,连大勇的尸身之上已没了头颅,孙荣收拾心情,传令极速回军繁晋。 第74章 易帜 而此刻血迹犹新的繁晋城却又再次迎来了新一轮的劫难,郭儒矗立城头,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于承烈大军,两条眉毛拧成了一股绳。城下对方军阵一字排开,长长地一眼望不到头,阵列之前时不时会跃出几骑敌兵,飞驰至城门近处,一边躲避着城上射下的羽箭,一边迅速地窥探着城内的动静。而城墙背面的台阶之上则是拥挤着己方荷戈待命的士卒,人数虽多却不失整齐。此刻双方将士的杀气仿佛已升腾至空中,在各自头顶形成一团乌云笼罩在繁晋城的上方,当这两团乌云交会之时,将会电闪雷鸣、释放出巨大能量,随时可能掀翻整座城池。 “挂上!”郭儒转身朝副将淡淡道。 “将军要不要再想想……”副将显然有些犹豫。 “挂!”郭儒一声暴喝,显示出自己那不容质疑的决心。 随即一面旗帜被缓缓竖在城墙之上、敌军正前。旌旗猎猎,随风狂舞,但却丝毫不影响城下叛军认清那上面异常醒目的七个大字──大魏龙骧将军孙! 城下一阵骚动,随即响起如雷战鼓,攻城正式拉开序幕。 郭儒拉开长弓:“一队上箭!二队准备!”唰,城头的士卒队列中每相邻的三人中便有一人往前跨出一步,一人后退一步,剩下一人则是原地不动,一队分为三队。前队士兵弯弓搭箭,与郭儒一道蓄势待发。 “放!”郭儒一声令下,一排劲箭挟着风声朝城下狂奔的攻城军射去,人流之中立马应声栽倒数十叛军。前队士兵射出手中羽箭,立即退至最后,成为后队,而原先的中队与后队则相应的跨前一步,成为新的前队与中队。 “放!”又一排劲箭脱离弓弦,射向叛军。原来就在刚才前队射箭之时,中队早已蓄势待发,一旦走到前排便立即发箭,而此刻后队也已相应地从箭壶中抽出箭支搭在弓上完成了射击的准备。 “放!放!放!”三队轮番射击,竟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间隙,整个战场上的箭雨一刻也不曾停歇,叛军也随之成片成片地倒下。直至弓箭手们射光了腰间箭壶中的每一支箭,这场暴雨才算停歇。 郭儒扔掉长弓拔出佩剑,剑锋指着渐渐逼近的敌军:“今日我等有死无生!是男人的就跟着郭某杀光他们,别给孙将军,给怀坞丢脸!”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士卒们齐声高喝,仿佛自从经历过那灭绝人性的屠城之后,每个人的心中的恶魔已被唤醒,仅有的那点空隙都被被那砍杀的冲动所填满,而将人命看得极淡,哪怕是自己的命。 而叛军也好似被那“孙荣的战旗”点燃了斗志,发狂般的扑向城墙,欲与孙荣做拼死一搏。很快墙上便勾满了云梯,黑压压的人头不断地从底部冒了上来,郭儒军也是杀红了眼,玩命似的与叛军肉搏。士卒中有的右手负伤,便用左手挥剑乱剁;有的杀得兴起,索性爬到对方的云梯上与四周的叛军互砍;有的被叛军近身,干脆扔掉武器,抱着叛军便往他脖子上撕咬;有的身负重伤自知必死,发了狂似的冲至墙边朝叛军密集处纵身跃下,压死一个算一个。 叛军如此强攻了数次,均被郭儒挡下,终于吸取教训,改变策略。或许是原繁晋城守城叛将出的主意,孙荣用火烧城门的战术攻入城中,叛军便来了个现学现卖,也推着油桶,举着火把往城门直冲过来。 孙荣当时攻城之时,郭儒就在现场,深知在这座没有护城河的繁晋城中防守,一旦城门被烧便相当于宣告破城,当即招呼身旁诸将:“叛军要烧城门!随我杀出城去!” 诸将轰然应诺。 城门忽地大开,郭儒与几个手下带着数百精兵如暴风般突然杀至。叛军显然没有想到守军居然还敢出城,那些工兵身后并无多少人马掩护,当即被郭儒冲得七零八落。 然而片刻之后,叛军大部即浩浩荡荡地掩杀过来,其中更是混有不少手持火把的步兵。郭儒回望一眼身后诸将:“怎么办?若退入城中,城门仍是难逃付之一炬的命运!” “和他们拼了!”到了这个地步,除了硬拼,众将哪还想得出别的什么办法。 “好!”郭儒用衣袖拭去剑上的鲜血,“咱们不若比比看谁杀的贼人多!待到了阴曹地府,杀得最少的那人须得罚酒一坛!”一夹马腹,当先冲了出去。其余人等也紧随着没入叛军的人海之中。而看着郭儒冲入敌阵,城内的守军竟也着了魔似的跟着杀了出来,一场攻城战就此变为平地厮杀。 尽管孙荣大军一路追风逐日般飞奔回城,仍是未能在破城之前抵达繁晋。当他的大军赶到之时,但见城下四处都是来不及抬走的叛军与守军的尸体,城墙早已被鲜血染红,时不时还能看见一些挂在墙头的双方士卒尸体,城头又再次换回了叛军的旗帜,可见叛军虽夺得此城,亦付出了惨重代价。 姜如松拍马上前,朝城上喊道:“郭儒可还活着?” 没人答话,隔了片刻,城上扔下一物,落地之后滚出老远。姜如松下马检视,顿时热泪盈眶,竟是郭儒的人头。 回到阵中,孙荣拍着姜如松肩膀:“郭儒他没有辜负本将军,繁晋城虽在他的手上失去,却也让于承烈伤亡惨重,凭叛军剩下的那些人马,再也不是我军对手了!” 姜如松红着双眼:“将军!攻城吧!让于贼血债血偿!” 孙荣:“不忙,你莫不是忘了,此城已是一座空城,城中存粮也大部分被我军运出,留在城中的并不多。咱们只需像现在一样,困住于贼,他们便会因缺粮而亡!” 姜如松:“那末将这就派人筹措军粮,若要跟他们耗的话,还是多准备些粮草的好。” 孙荣点头:“去吧!” 城内的于承烈显然也没想到这个结局,本来自己与连大勇合计好同时攻城的,可到了时辰却不见连大勇部众,只得独自进攻。攻城过程中又发现城内守军异常顽强,自己在发动了五次进攻后终于拿下此城,可也付出三万余兵力的代价,不过想着若能以三万人的代价剿灭孙荣,倒也值得。然而他错了,在城中抵抗的并非孙荣本部,只不过是他一个叫郭儒的手下与区区一万人马,而孙荣的大军竟在城外伏击连大勇。没过多久,得胜回师的孙荣率军赶到,uu看书 .uukashu 迅速将城围了起来,还带来了连大勇战死的消息,此刻于承烈的心情就如同这繁晋城一般,荒凉,绝望,了无生机。 接下来几天的战况更令于承烈感受到什么叫无能为力,只要他不出战,孙荣便不进攻,而他数次欲派军突围出城,孙荣也只是将他们堵回城中便即撤军,并不攻城。看来孙荣是铁了心要饿死他们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于承烈心急如焚、坐立不安。苦思许久仍是不得要领。“如今危在旦夕,也许只有少主能想得出对策了,接下来该如何做,还是请示少主吧!”于承烈如是想道。 翌日,中军帐中,孙荣与姜如松、孙朝宗、孙威四人依尊卑落座,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好不惬意。 孙荣眉飞色舞道:“孙威你今日来得太及时了,有你带来的这些粮草,我军便是再围他于贼一个月也不成问题。” 孙威:“要说及时,还是连大勇的首级来得及时,那司马怀忠得知连大勇全军覆没,吓得连夜撤围,末将也才有机会押着粮草前来支援将军。” 孙荣:“来来来,咱们一块猜猜这于贼还能撑几日?” 见孙荣兴致颇高,姜如松也配合道:“于贼虽负隅顽抗,然已成强弩之末,倾覆在即,依末将看不出十日,于贼必降!” 孙朝宗嘿嘿笑道:“如松此言差矣,就目前这个形势,能坚持五日便不错了!” 姜如松并未与他针锋相对,却问孙荣:“将军以为如何?” “嗯……”孙荣凝眉沉思。 “报~!”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孙荣的思绪,“将军!叛军降了!” 第75章 军师 虽已预料到会有此一刻,但来得如此之快仍是令孙荣四人惊诧不已。姜如松正举盏饮酒,胜利来得太过突然非他始料所及,讶异之下忘了张嘴,一盏酒全倒在了席上。 孙荣忙领着三人出帐查看,只见城门大开,中间跪着一个中年文士,手托一个木函,两侧则齐刷刷地跪满了叛将。 孙荣让人带着那文士一同入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76章 坠龙 凤榻之侧,一个布衣郎中正凝神感受着指间处胡碧珠脉搏的跳动,榻上的胡碧珠及垂手侍立一旁的安书均急切地注视着郎中的面部表情,可又不敢擅自出声,生怕搅乱了他的思绪。 一盏茶的时间,郎中缩手,面带喜色:“恭喜皇后,皇后有喜了!草民预祝皇后顺利为我大魏诞下皇子!” 胡碧珠的脸色不喜反忧:“先生确定?” 郎中把弄着他那几缕长须,仍沉浸在为皇后看病的成就感中而完全没发现胡碧珠的异样神情:“草民医术虽不及宫中御医,可这喜脉并无何出奇之处,草民断不至于号错!” 胡碧珠与安书交换了个眼神:“安书,带郑先生下去领赏吧!” 安书上前:“郑先生,请随奴婢来。” 那郑郎中受宠若惊,兴冲冲地跟着安书而去。“宫中御医个个医术精湛,不知皇后为何会挑中草民给她诊治?”郑郎中终究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出言相询。 安书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待会先生自然便知道了!” “诶!诶!”郑郎中连连点头,跟着安书转进一间偏房。 然而这个郑郎中做梦也料不到,待他进入房间之后,迎接他的却是一把屠刀。一刀封喉,郑先生就此成为一具尸体,被卷在草席中由两个卫士从房内抬出,不知将会被扔到哪口枯井中,还是埋在哪片树林内。可怜他死时仍笑意盈盈,以为自己撞上了天大的好运,既便没有巨额的赏赐,起码也有了向同行吹嘘的资本。 安书回到胡碧珠身旁,一脸焦虑:“皇后,眼下该当如何是好?宫中人多眼杂,万一传到陛下耳中……若要拿掉此孩儿,还需趁早动手……” 胡碧珠轻抚小腹,脸上写满了纠结:“可这是本宫的第一个孩儿,本宫舍不得……” 安书:“奴婢明白,但皇后乃万金之躯,想要瞒过这后宫上下如此多双眼睛产下孩儿绝无可能,除非……”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胡碧珠听出一线希望,急忙出言相询:“除非什么?” 安书压低声音:“除非让陛下认为这孩子是他的!” 此刻朝堂之上,孙朝宗呈上于承烈人头,满朝文武喜形于色,山呼万岁。 元曜也被这好消息冲淡了因崔佳人之死带来的郁郁之气:“怀侯为国除奸,立下此等不世之功,朕心甚慰,当赏!” 孙朝宗忙跪谢圣恩:“臣代怀侯谢陛下赏赐!”又呈上一封奏折,“此乃怀侯所奏此役立功将士姓名,还请陛下过目,其中郭儒将军与白桑将军已为国捐躯,若陛下能加以追封,必能告慰两位将军的在天之灵,从而更加激励前线将士的报国之情!” 元曜自太监手中接过奏折,眼中掠过一丝不快之色,随手翻阅:“韩晏、姜如松、白桑、郭儒、孙万年、孙威、孙贺、孙朝宗……朕若没记错的话,这孙威与孙贺刚加封没多久吧?” 话音刚落,胡深即朝孙朝宗怒喝道:“大胆孙荣!山野村夫,目无法纪,哪有人臣主动求赏之礼!” 胡深既先开了口,胡渊及伊航定、王敏等他的一众党羽也相继发言指责起孙朝宗来。 最终还是周正之出来打了圆场:“启禀陛下,功必赏、罪必罚,此乃万世不易之法则,不过此刻余乱未息,司马怀忠还在恒州祸乱一方,燕州的蠕蠕也并未撤离,不如将功过暂且记下,待四海安宁,驱除外寇再论功行赏也不迟。” 元曜示意诸臣安静:“孙朝宗,你回去告诉怀侯,就说朕不会忘记前线将士们的付出,他所奏的诸将,生者赏金千两,布千匹;死者转赐其家人,另追封为太守,以示朝廷恩宠!” 当满朝责难孙朝宗之时,他吓得汗流浃背,战战兢兢,此刻听得元曜依名单赏赐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虽说只得了些金银布匹,但毕竟给了他一个台阶,哪还敢再提什么要求。只是在心中不断地暗骂韩晏:“这什么军师真是无事生非,说什么试探朝廷心意,差点害我把小命丢在这里。” 散朝之后,元曜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胡深一党还把持着朝政,孙荣又开始膨胀了。原本还想用他来压制胡深,可现在看来,如果这个平衡不把握好,极有可能落得个前门驱狼,后门引虎的结局。帝王的驭人之术远非口中说说那么简单,不是亲身经历者是无法体会个中滋味的。 心神恍惚间,安书匆匆找到元曜:“启禀陛下,皇后忽然染恙,可否请陛下移驾探视?” 元曜正烦着呢:“病了就让她好生休养,朕去了反而影响了她休息。” 安书忽地双膝跪地,红了双眼:“皇后病榻之中仍念叨着陛下,若能得陛下垂怜,哪怕与她说几句话,想必也会对皇后的病情大有裨益。” 看她说得那么可怜,元曜心一软便答应了下来。 来至蓝田宫中,只见胡碧珠躺在床上,容颜憔悴,甚至都没注意到元曜进来。 “朕听说你病了,无甚大碍吧?”元曜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陛下!”胡碧珠猛地转头,装作出乎意料的样子,“您怎么来了?”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安书已偷偷取出一支思君香燃上,转身便欲退出。 不巧元曜正好在不经意间见到安书这一动作,心生不悦:“安书,皇后都病了,就不要点什么香了,拿走吧!” 安书迟疑片刻:“奴婢知错!”万般无奈地撤下了香。 焦虑万分地退了出去,安书在门口急得直打转,而房内的元曜与胡碧珠二人则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之中。 半晌,元曜憋出一句:“皇后得的是何病症?” 胡碧珠也是一愣:“还未曾请太医诊治过。” 元曜赶紧起身:“这怎么行?朕这就去叫太医!”其实更主要的目的是想借机离开。 情急之下胡碧珠一把扯住元曜衣袖:“陛下,臣妾得的乃是心病,若陛下能对臣妾多些关怀与温存,臣妾之病必能不药而愈。” 元曜极力地欲摆脱胡碧珠:“别闹!” 胡碧珠也豁出去了:“臣妾没闹,自打臣妾入宫以来,陛下还未曾宠幸过臣妾,臣妾心中苦闷,故有此疾。”说着便去扒元曜龙袍。 元曜一把推开胡碧珠:“身为一国之母,uu看书wwuukans.m如此放荡成何体统!” 这一推用力过猛,胡碧珠重重摔在床上,半天动弹不得。毕竟胡碧珠“有病在身”,元曜有些不忍,俯身搀她起身:“今日之事朕就当没发生过,待会朕会去找个太医为你好好诊治,望你能早日康复。”说罢抬腿便往门口迈去。 一步、两步,元曜越走越远,胡碧珠内心也越来越慌,等他离开这里找来太医,那自己便是原形毕露、万劫不复。忽然低头看见床沿搁着一把剪刀,胡碧珠不及细想,抓起剪刀便疾冲上前,照着元曜的脖子狠狠地扎了下去。 鲜血喷射,元曜捂着伤口,表情扭曲,痛苦万分。他怎么也想不到胡碧珠会对他突施毒手,怔怔地望着她,眼神中充满了疑问。刚刚还恨不得强暴了自己,怎的一眨眼的功夫便翻脸无情至突施杀手,他不明白,想问为什么,可此时喉管中全是血,根本说不清楚,只能发出一些类似“咕噜咕噜”的声音。胡碧珠一不做二不休,对着元曜的心口又是一通猛扎,直至元曜瘫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抛下剪刀,胡碧珠坐在元曜尸体旁边,惊魂未定。过了许久才慢慢起身,轻声唤道:“安书!” 没有回应。 她又稍稍加大了音量:“安书!” 还是没有回应。 “安书!”这一声已几乎是喊出来了。 房门推开,仍是担心万分的安书进门忽然看见躺在血泊中的元曜,正要尖叫,嘴巴蓦地被胡碧珠捂住。待得安书身体颤抖得不那么剧烈后,胡碧珠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把陛下杀了……” 第77章 逐鹿 不用胡碧珠提醒,元曜那具血淋淋的尸体早将安书吓得六神无主,过了许久才惊愕地点点头,仍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胡碧珠松手:“陛下要找太医来看本宫,本宫也是没办法,情急之下唯有出此下策。” 安书紧紧抱住胡碧珠:“皇后莫慌,咱们先把陛下尸体藏起来再想办法。” 二人合力将元曜拖至床底,安书一边擦拭血迹,一边分析道:“陛下失踪这等事情瞒不了多久,皇后如今能依赖的也只有大将军了,不如奴婢即刻将大将军请过来,一起商议对策。皇后与大将军同在胡氏这艘大船之上,大将军是绝对不会希望皇后出事的。” 胡碧珠此时早已魂不着体,也没听清安书说的什么,木然点头应允:“好,你快去快回!” 安书走后胡碧珠一人双手抱膝缩在墙角,脑中一片空白,既使此刻元曜已横尸眼前,她仍是无法想象自己竟会做出这种事情,也许是那次被太后抓奸在床的经历使她潜意识里不想再重复一次那种体验,既便为此而弑君,也在所不惜。直至外面胡深的敲门声响起,她才回到现实:“大伯不必拘礼,进来吧。” 胡深也是惊慌失措,搓着双手抱怨道:“皇后,你怎么会做出如此之事,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啊!” 胡碧珠本指望胡深来替自己出谋划策,可他一进来便指责自己,也有些不高兴:“做都做了,大伯若现在大义灭亲将本宫拿了,说不定不仅无罪,还会有功。” 此刻三人之中还算安书头脑清醒,劝住他们道:“皇后,大将军,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及早想出对策渡过眼前的难关吧!” 胡深也逐渐恢复冷静:“陛下驾崩,瞒是瞒不住的,我们就说陛下突然暴毙,赶紧下葬,别让旁人看到尸体便是了。” 胡碧珠:“陛下春秋正盛,谁会信他突然暴毙?” 胡深狠狠道:“只要控制了这皇宫,谁敢不信?”又朝安书道,“安书,你速去通知我儿羽林监胡守中,即刻带兵把守住皇城各门,切不可让花子都的人占了先手,另外再调一队羽林保护皇后。” 安书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胡深:“还有一事,陛下猝然驾崩,又未有子嗣留下,这新君的人选还需皇后定夺。” 胡碧珠:“不论是考虑亲疏,还是考虑人望,这新君都非长乐王莫属,本宫这就差人去燕州请长乐王回朝即位?” 胡深脸色一沉:“皇后莫非是吓糊涂了?以长乐王和陛下的关系,若他即位,能不彻查陛下死因吗?退一步讲,就算他不纠结陛下为何突然驾崩,他与我们胡氏非亲非故,一旦他当政,我们胡氏还能保住现有的地位与荣耀吗?” 胡碧珠:“可近支宗室之中,已无与我胡氏有关系之人了。” 胡深:“那也不能选长乐王,皇后你也说了,从各方面看,长乐王都是新皇的不二人选,届时他只会将这个皇位当成是他应得之物,对皇后可会有一丝感激之情?反正这个皇位都要送出去的,何不送给一个本来与这位子绝对无缘之人,那他必会对皇后,对我胡氏感恩戴德,皇后仔细想想可有这种人?” 胡碧珠沉思半晌:“濮阳王元业不久前不知为何,被陛下削了两个县的封地,并下令他终身不得离开封国,应该算是宗室中的罪人了吧。” 胡深喃喃道:“濮阳王,可惜他已经二十好几了,就怕以后不听我们的话……” 胡碧珠:“又要有罪,年纪又不能大,近几代的宗室中哪有这种人?” 胡深突然双目放光:“濮阳王可有儿子?” 胡碧珠一脸茫然:“这本宫如何知晓?” 胡深:“臣这便去找宗正元朔风查查,事不宜迟,臣先告退!”这宗正乃九卿之一,掌宗室相关事务。元氏诸王侯,但凡哪家有生老病死、人员增减,均需上报宗正处以更新谱碟、分别嫡庶。幸运的是,如今的宗正元朔风早在数年之前便投靠了他们胡氏,有些话可以明说,不用藏着掖着。 次日一早,洛阳的文武百官甚至寻常百姓均不约而同地感受到那异常的气息。一夜之间,城中出现无数羽林禁军,皇宫各门更是被重兵重重把守,严禁任何人等出入。不过很快,大家心中的疑团便得以解开,宫中传出消息,昨夜皇帝元曜暴崩,死前授意皇后胡碧珠将濮阳王元业三岁的儿子元长青过继为嗣,承继大统。因新皇年幼,着濮阳王元业一同进京,与大将军胡深共同辅政。随即宫中驶出几辆马车,往濮阳方向飞驰而去。 这个解释实在难以令人信服,且不说元曜突然离世太过蹊跷,单单立元长青为嗣这一点便不能取信于人。元曜不久之前才罚完元业,转个头便让他的儿子做了天子,岂非太荒唐了。除了胡氏一党,以司徒韦雍为首,廷尉周正之、太仆董勋等十来位当朝大员齐聚宫门,希望面见即将成为太后的皇后胡碧珠,问个清楚。可是他们又如何能等来胡碧珠的接见,迎接他们的只有一通乱棍而已,理由是国丧期间聚众滋事,扰乱人心。 夜深人静,周正之正趴在床上让仆人给自己早间所受的棒伤再次上药,忽地家丁来报,门外有人求见。 周正之不禁警觉:“深更半夜才来上门?对方可曾通报姓名?” 家丁:“花子都,许以诚。” 周正之猛地做起,也顾不得屁股上的棒伤:“快快有请!” 三人寒暄过后,花子都先道:“周公日间求见皇后,想必是对陛下驾崩一事有诸多疑惑之处吧?” 周正之:“正是,听闻当时司徒韦公也曾邀中郎将一同前往,却被中郎将拒绝了。” 花子都点头:“不错,因为花某知道这么做不会有任何作用,而事实也证明了花某的预测。”转而手掌伸向许以诚,“许公公在陛下身边服侍多年,也许能替周公解答一些疑惑。” 周正之朝许以诚拱手一礼:“还请公公不吝赐教。” 许以诚回礼:“不敢,自陛下出世之时老奴便在陛下身边伺候,对陛下的事情自然比旁人多知道一些。老奴就说两点:首先,昨日皇后染恙,陛下去蓝田宫探视,之后便一去不回,突然暴毙。老奴不敢胡乱猜测,可要说以陛下的身体,会突然无缘无故地驾崩,uu看书wwukanhu.co 老奴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其次,周廷尉也知道,濮阳王元业曾诬陷长乐王殿下谋反,陛下十分恼火,若非长乐王殿下求情,陛下早杀了他,前几日与老奴提起此事,陛下仍是咬牙切齿,所以说陛下最不可能选的继承人便是濮阳王一脉,皇后所说的陛下口诏必不属实。” 周正之骇然:“濮阳王的事周某的确知情,所以周某今日才会去向皇后求证。原来长乐王殿下还曾在陛下面前替他求情,我说陛下怎么会不深究此事。若真如许公公所言,那今日之事便是个天大的阴谋。” 花子都二人缓缓点头。 周正之直奔主题:“二位深夜来访,想让周某做什么?” 花子都探手入怀,掏出一张布帛:“朝廷不幸,奸佞乱政,能重振社稷、为陛下复仇的只有长乐王殿下,这是我等的请愿书,司徒韦公、太仆董公等日间与周公一同宫门被逐的诸公均已署名,就差周公一人了。” 周正之思虑片刻,提笔在文末署上“周正之”三字。 花子都收好布帛交与许以诚:“有劳公公了。” 见周正之面露疑惑之色,许以诚解释道:“诸公身居显职,贸然离京目标太大,这送信一事便交给老奴好了,反正陛下不在,老奴已是个可有可无之人。” 说干就干,许以诚换了套夜行衣,从周府出来便直接溜出了洛阳城,直奔燕州元睿大营。 几乎在同一时刻,还有一个黑衣人也偷偷地攀爬出了洛阳城,向北飞驰而去。只不过许以诚的目的地在燕州,而此人却是朝着恒州而去,他便是孙朝宗。 第78章 靖难 燕州,元睿所率的魏军止步于平原郡已整整一月,始终无法驱除柔然铁骑。而柔然军虽然骁勇,却不擅攻城,只要元睿领军退入城中,他们也便只能无奈离去,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这日闲来无事,元睿便在庭院中练起上官乾教他的刀法。只见他腾转挪移,身随刀动,威猛中又不失轻柔,一时间院中寒光闪闪,煞气四溢。连环九刀过去,元睿目光如电,提气猛然跃起,随即如鹰隼扑杀狐狸般,向下挥出一道圆弧,对面一株桃树应声而倒,手法干净利落,霸气十足。 “殿下对这套刀法是日渐熟练了。”上官乾不知何时已来至元睿身后。 元睿收刀:“前辈过奖了。” 上官乾:“殿下可知在下这套刀法其实是有名字的?” “哦?”元睿显然颇感兴趣。 上官乾:“水心刀法!” 元睿难掩失望之色:“前辈,这名字,这名字也太不响亮了吧?” 上官乾摇头:“殿下有所不知,这套水心刀法虽只区区三十二式,可其中变化万端,任对手出招如何刁钻,总能在这三十二式刀法中找到破解之法。” 元睿:“既是如此,那应该叫百胜刀法或者不败刀法才更贴切吧?” 上官乾:“也不全对,实战之中处处争先,等到看出对方破绽,想出应对之招,再施展出来,往往自己已经脑袋搬家了。但如果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事后慢慢琢磨,自然能想出破敌之策。这也是为什么在下能战胜段九天,因为在下早在十一年前便看过段九天那最后一招,也早已想好破解之法,若是第一次与他对战,谁胜谁负还真难说。” 元睿不禁黯然:“照前辈这么说,真到了高手对决之时,胜负全凭本能,根本无暇仔细思考如何出招咯?” 上官乾略加思索:“也可以这么说,在下的师父当年是这么告诉在下的。”说着竟学起他师父的语气,“等你将这套刀法烂熟于胸之后,便将他忘记,不要拘泥于招式,眼中所见对方招式,手中自然使出破解之法。就如同流水一般,虽无形却能化万形,虽至柔却可克至刚,故此刀法名为水心。” 元睿茫然,不明所以:“既将招式忘记,又如何能在危急关头使出来?” 上官乾帅不过片刻,又打回原形:“在下要是知道,也不会着了那沈坤的暗算了。这种话殿下你听听就算了,在下当年也这么问我师父,殿下猜他怎么回答?” 元睿:“怎么回答?” 上官乾咳嗽两声,再次换成他师父的口气:“为师也不知道……” 元睿干笑两声,脑门上滑下一滴冷汗。 就在二人相对无言,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时,一个亲兵气喘吁吁而来:“殿下,洛阳来了位使者找您。” 朝中使者元睿自然不敢怠慢:“请使者至正厅稍侯,本王练完刀一身汗臭,换套干净衣服就去。” 正厅之中,元睿一眼认出许以诚:“许公公,贵客临门,不知有何要事需劳动许公公亲自出马?” 许以诚眼眶微红:“殿下,塌天大事!陛下驾崩了!” 元睿如同被定住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个消息太过震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殿下看过这个便明白了。”许以诚取出那块众多官员联名签署的请愿书。元睿默默读完,额上青筋暴起,拍案喝到:“皇兄死得不明不白,本王这便领兵回京,为皇兄讨回一个公道,许公公,你且在这住一晚,明日一早待本王点齐兵马,即与你一同启程!” 就在这时,刚刚领许以诚进来的那个亲兵又一次入内禀报:“启禀殿下,城西通往蛇腾的方向发现一队蠕蠕,季丹将军请示殿下是否出击?” 元睿:“告诉季丹,出击可以,但需记住穷寇莫追!” “是!”亲兵小跑着出去。 元睿愣愣望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拐了个弯消失不见,忽地将请愿书扔进火炉之中。许以诚惊呼一声,待欲拦阻已经太迟,布帛在火中迅速卷曲熔缩,化为一颗黑色硬块。 许以诚不解地看着元睿:“殿下,这是何意啊?” 元睿正色道:“公公放心,若皇兄当真死于非命,本王就算拼着一死也会为他复仇,只不过不是现在。” 许以诚:“殿下难道不认为现在兵指洛阳才是最佳时机吗?既为陛下报了血仇,又顺天应人得登大宝,不亦快哉!不然待得那元长青即了位,一切便晚了!” 元睿:“公公刚刚也看见了,此地蠕蠕猖獗,本王若擅自领军离开,后果不堪设想。况且元长青也是我元氏宗亲,由他即位又有何不可?世人只道帝王好,却不知道帝王的苦恼,亦是多到常人难以承受的地步。公公服侍皇兄多年,个中滋味想必比本王更有体会吧。” 许以诚苦笑:“不是世人不知做帝王的苦恼,只是人性向来崇尚权力、贪恋那人前的风光,若有机会,谁不想一尝那人上人的苦恼,也只有殿下才会对它不以为意。” 元睿:“本王虽不屑争那王座,但也断不允许奸佞乱国,还请公公回京转告诸公,保存实力,切莫鲁莽行事,一旦找到陛下被害的真凭实据,本王绝不会作壁上观。” 许以诚知元睿心意已决,再劝他也是枉费口舌,起身告辞:“既如此,老奴也不叨扰殿下了,老奴这就先回洛阳,等着殿下。” 元睿微笑送别:“公公慢走。” 虽然元睿决定按兵不动,留在燕州继续与柔然周旋,可洛阳终究还是免不了一场刀兵之劫。此刻孙荣正率五万精锐浩浩荡荡地直奔洛阳而来。 孙荣与韩晏二人并马疾驰在大军之首。想起昨日孙朝宗带回来的消息,孙荣直到此刻仍是愤愤不平:“军师果然料事如神,本将军立下如此不世之功,朝廷居然只赏了些金银布帛了事,咱们屠了那繁晋城所得的金珠堆积如山,难道还稀罕他那点钱财不成?” 韩晏:“将军慎言,这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孙荣笑道:“那是自然,本将军也就在军师面前发发牢骚罢了。” 韩晏含笑点头:“所以说朝廷已然开始忌惮将军了,也是将军洪福齐天,偏偏在这当口朝廷出了乱子,将军正好以靖难之名出兵控制洛阳,从此鱼肉成刀俎,将军便无忧了。” 孙荣哈哈大笑:“一切都是军师的功劳!”讲至兴奋处,二人猛抽马鞭,恨不得立马就到洛阳城下。 午后,燕州,追击柔然小队的季丹领着部众回城。元睿看他喜眉笑眼的样子便知打了胜仗:“怎么?蠕蠕们没有变身吗?” 季丹嘿嘿笑道:“他们倒是想变,奈何末将行军,疾如风徐如林,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元睿一拳捶在他肩上:“你就吹吧!” 季丹收起笑容,神秘兮兮地朝元睿道:“先不说这个,殿下猜末将此番出城有何收获?”说着转头看了看身后五六辆马拉平板车。 这些平板车并无什么奇特之处,只是每辆车上整整齐齐地堆了足有一人高的麻袋,用绳索绑得异常结实。元睿走近拍了拍麻袋,感觉里面像是装满了豆子之类的谷物,疑惑道:“听闻蠕蠕渴了喝马奶,饿了吃肉干与奶酪,故其大军并不需要我中原军队般庞大的粮草支援,难不成现如今也改吃五谷了?” 季丹笑着摇摇头,忽地一刀划破麻袋,哗啦啦地撒了一地的丹药。 元睿目瞪口呆:“这是何物?” 季丹:“殿下刚刚不是还说蠕蠕会变身吗?靠的就是此物了。” 元睿捡起一颗丹药,只见此丹颜色灰褐、形似黄豆,uu看书 .uukanh 与普通丹丸并无区别。在阳光下仔细看了半天,依旧不敢相信:“就靠它?” 季丹郑重回禀:“千真万确!不仅如此,末将还从那几个蠕蠕口中得知,因与我们的对峙消耗了大量丹药,此刻他们的国师就在蛇腾镇中日夜炼丹,整个镇城加起来也只有几千军士,其余皆是负责炼丹的民夫。” 元睿目露精光:“此地通往蛇腾的道路虽崎岖难行,但其实距离并不太远,大军全力奔袭的话不到明日早间便能赶到,会不会是蠕蠕故意引诱我们的圈套?” 季丹不屑道:“蠕蠕行事呆板一根筋,是不是撒谎一眼便能看出,殿下放心!” 元睿猛一拍掌:“季丹,即刻通知上官乾将军,挑选三万精兵,咱们三人一起端了他们的炼丹炉。” 季丹欣然领命:“是!”走开没两步,忽又折返,指着满地的丹药,“殿下,这些东西……?” 元睿看也不看一眼:“旁门左道,留着做甚,全倒河里让鱼儿们变身吧!” 蛇腾镇乃大魏北方诸镇中位置最东的一个,其地北邻柔然,东南直通上谷郡,西南连接平原郡,关山险固,易守难攻,如此兵家必争之地居然不派重兵把守,却拿来炼丹,柔然的军事水平可见一斑,若不是趁大魏内乱又仗着那些所谓“黑狼勇士”与发狂之丹,根本不可能与魏军抗衡如此之久。而这两样东西毕竟数量有限,随着双方的持久对抗,柔然一方后劲不足的缺点也便渐渐地显露出来了。这一点柔然人知道,元睿也已看出,对于平定柔然之患,元睿的信心是越来越足了。 第79章 血性 晚霞烧红了天空,魏军于道旁停下,稍事歇息,准备补足体力一鼓作气杀至蛇腾。元睿闭目养神,再一次将整个行动在脑海中预演,围城、突袭、夺门、毁丹,过程看似简单,却由不得丝毫马虎,任何一个细节出现纰漏,都有可能将这跟随自己的三万勇士送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正想得入神,突然帐外一阵喧哗,仿佛隐隐还伴有争执之声。在这当口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元睿心中暗暗祈祷,掀帘而出。 只见一个双手反绑的士兵正被季丹推着朝自己这边走来,应是触犯了什么军规正在接受处罚,这季丹平时办事很是利落,难道此番会为了区区一个士兵而向自己请示?再看那士兵身周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好似都在为他求情,叽叽喳喳地也听不清具体说的什么。“怎么了?”元睿朝季丹喊道。 季丹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殿下,这个斥候名唤曲向东,在侦查敌情时竟然擅自对蠕蠕出手……” 斥候并非作战兵种,其主要职责就是查探敌军兵力的强弱与布置、搜集情报、散布谣言等,说到底就是在暗处活动的。若对敌方出手,则会有提前暴露己方军队的风险,更何况此次行动乃是偷袭,更是不可打草惊蛇。“曲向东,自你入伍之时便应该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元睿的表情显然十分不悦,此次行动他非常重视,故而挑选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想不到在这“精锐”之中,竟还是混进了如此不知轻重之人。 “祸是小的闯下的,小的甘愿领死!”曲向东答得甚是干脆,倒不失为一条敢作敢当的好汉。 “殿下!小的当时与曲大哥一同执行任务,途径双子村时正巧撞见两个蠕蠕打死一个村民,并对其妻子施暴,曲大哥看不过眼才出手暗杀了他们。那两个蠕蠕命丧当场,曲大哥从头至尾都未曾暴露身份,况且一回军营即主动上报,实在是罪不至死啊!”身旁另一斥候扑通一声跪在元睿跟前,声泪俱下。 “殿下,若非要死一个人的话,小的愿代我大哥去死,我大哥家中的孩子还天天盼着他爹回家啊……”又一人跪下替曲向东求情。 “向南!军中法度岂能如此儿戏!”曲向东怒斥道。 曲向南擦着鼻涕:“可是大哥,阿瓜不能没有爹爹啊!” “大哥……阿瓜……曲……”元睿心中暗暗一怔。 “我们参军不就是为了杀叛军、打蠕蠕吗?杀了蠕蠕却要抵命,我不服!” “曲大哥为救百姓而杀人,情有可原!” …… 不断有士兵加入到替曲向东求情的大军中。 季丹一脸无奈地望向元睿:“殿下,这事末将真的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元睿扫了一眼那跪满一地黑压压的士卒:“军令如山!”刚说了这四个字,底下立马又闹哄哄地响成一片,元睿示意众人安静,扶起曲向东,“曲向东,本王欣赏你心中装着我大魏百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此举真的是帮了双子村的村民们吗?那两个蠕蠕没有活着回去,他们的同伴必定会报复整个村的村民,那时又有谁来保护他们?” 曲向东惭愧地垂下了头,而那些替他求情的士卒们也纷纷止住言语,不再咄咄逼人。 元睿凑近季丹,在他耳旁轻声说了几句话,季丹疑惑地看了看元睿,显然不明白元睿的用意。 “去吧,待会你自然便明白了!”元睿低声将他打发走,转身再次俯视着众人,“我们是大魏的军人,是百姓的依靠,法令的口子一旦打开,很快,我们便会沦为一群乌合之众!” 众人默默地擦着眼泪,而人犯的弟弟曲向南,则更是跪在原地泣不成声,不停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 就在这时,季丹再次出现,手中已多了一把精致的匕首。难道殿下要用这把小小的匕首行刑,包括取刀的季丹在内,诸人均是一头雾水。 元睿接过匕首:“曲向东是个好兵,在他身上闪耀着我大魏军人的光辉,保留着我大魏男儿的血性。可虽然如此,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受到处罚!”说完挥起手中匕首,狠狠朝自己左肩扎了下去。制止住吓得赶紧近前察看的季丹等人,忍痛继续道,“今日的错就由我元睿一人承担,是本王无能,未能及时驱走蠕蠕,才令我百姓受苦!才陷我勇士于两难!” “殿下!你杀了我吧!”曲向东再次跪地哭喊。若非此刻双手反绑,只怕早自尽了。 “想死还不简单吗?”元睿咬牙拔出匕首,扔在地上,“要死也得杀光了蠕蠕,救出双子村的村民,救出大魏千千万万的百姓再死!曲向东!” “小人在!”曲向东哽咽道。 元睿:“你们此番探查,可曾查得那两个蠕蠕是从何处而来?” 曲向东:“双子村以北十五里的黑王山上,蠕蠕在那建立个据点!大约有千把蠕蠕驻守!” “将士们!”元睿慨然道,“本不欲旁生枝节而直取蛇腾,可如今本王改变主意了!百姓有难,我们身为军人,岂能坐视不理!我们这便去端了黑王山上蠕蠕的据点!只是若如此的话,我们便需一鼓作气拿下黑王山,并且打完之后更须马不停蹄地赶在蛇腾的蠕蠕得知消息之前杀到那里,你们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士卒们的激情已完全被点燃,此刻就算让他们到前线充当肉盾,只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元睿:“既然能做到,那就即刻出发,抹平黑王山!”也不知是元睿点燃了士兵们的激情,还是士兵们影响了元睿的情绪,此刻的魏军,那股对鲜血的渴望,比之服了丹药的柔然军亦不遑多让。 闻讯而来的上官乾见到元睿那被鲜血染红的左肩,忙将他扯进帐内包扎,边处理伤口便埋怨道:“殿下何苦为了一个区区士兵,如此折腾自己!” 元睿指着帐外群情激愤的士卒:“前辈看看现在我军的士气,难道这一刀挨得不值?况且……” 上官乾:“况且什么?” 元睿微笑摇头:“没什么,如此血性男儿,可不能让他以这种方式死去……”口中虽如此说着,其实神思已飞越万水千山,uu看书 ww.uukansh仿佛又到了伏牛山脚那间曾借宿一晚的民宅。 天色渐暗,黑王山上的柔然人却没有一点准备休息的迹象,只见他们正燃着火把,集结一处,听着他们头领的训话。 “巴依巴和那古阿苏去了山下的双子村,现在还没回营,一定是被那些中原人暗害了!我们大柔然的勇士竟然死在这些贱民手里,这是天大的耻辱!勇士们!握紧你们手中的弯刀,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双子村所有男人的人头,我们要让这些低贱的民族知道,谁才是这片大地真正的主人!” 话音刚落,手下的士兵还未来得及响应,突然一支劲弩挟着风声呼啸而至,直插那头目咽喉。随着头目的倒地,柔然部众那昂扬的士气瞬间崩塌,乱作一团。 “杀!别给他们服丹的机会!”元睿高喊着率先冲了出去。 “一个蠕蠕也别放过!”季丹紧随元睿闯入敌阵,长刀上下飞舞,翻滚出一片红色波涛。 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士气上的天壤之别,再加上出其不意地袭击,一千柔然守军转眼之间便俱已化作横七竖八的尸体,伏在元睿等人脚底。 “哼!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你们现在应该知道了吧!”元睿瞥了一眼满地的死尸,自言自语道。 战事止歇,魏军终于得以坐下喘口气,好些人仍未从杀敌的亢奋状态中走出,握着战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这时元睿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士们!蠕蠕!有何可惧!未免此地蠕蠕遇袭的消息传至蛇腾,引起敌人警觉,大家原地休息半个时辰以恢复体力,半个时辰之后,随本王直取蛇腾!” 第80章 国师 天还未破晓,元睿三人已率军驻于蛇腾镇南一座矮山之山。从此处俯瞰,镇内景象尽收眼底。照理这个时辰应该尚未到劳作的时候,可是城中却有几处地方灯火通明,与四周的景象显得格格不入,应该就是他们国师的炼丹之所了。 不一会儿,曲向东率斥候小队回报,城中共有四处丹房,果然便是此刻亮着灯火之处,非常好认。 元睿召来上官乾与季丹:“城内蠕蠕虽然不多,但我们此次并非简单的突袭,更重要的是毁坏丹房与防止蠕蠕趁乱运走丹药,所以大家仍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二人轰然应诺。 元睿:“季丹,破城之后,你带一万人把守各城门,不可放一粒丹药出城!” 季丹:“是!” 元睿看看上官乾:“本王与前辈分头行动,每人负责两处丹房,烧了它们!” 上官乾:“是!” 由于柔然人完全没有防备,加之本就不善于守城,城门很快即被元睿攻破。未作片刻停留,元睿部众迅速分为四路,拎着火把便朝各自的目标奔去。 元睿部众目标明确,行动迅捷,没过多久,城内四处丹房便均已燃起熊熊烈火。元睿与几个亲兵背靠墙脚,看着前方火海中的丹房,心潮澎湃。房内不断有柔然士兵与民夫窜出,偶尔有几个试图救火的,都被守在一旁的魏军瞬间歼灭。其余四散逃命的,元睿也便随他们去,并不赶尽杀绝。 火势渐大,既便是远在几十步外的元睿,仿佛也能听见木头燃烧的“噼啪”之声。眼见丹房便要倒塌,忽然,火堆之中跳出一个道人,身后还跟着三个柔然士兵。距离不近,元睿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见白光一闪,周围几个阻拦的魏军便毫无征兆地莫名倒地身亡。一眨眼工夫,那群人便已消失在转角处。 “蠕蠕国师!”元睿脑中灵光乍现,不及细思,赶忙拍马追去。几个反应快的亲兵瞥见元睿冲了出去,也立即上马追随,狂甩一通马鞭,总算勉强跟上元睿,其余诸人则被远远地抛在后面。“通知上官将军!发现蠕蠕国师!”元睿朝那些没跟上的亲兵大声喊道,说完再也不顾他们,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人的脚力再好,也终究跑不过战马,拐过两个街道,元睿便追上那个道人。“你是何人?为何会从丹房中出来?是否蠕蠕国师?”无论元睿内心多么确定,首先总要确认一下对方身份。 那道人停下脚步,回首怒视元睿。元睿这才看清他虽已满头白发,可脸色还甚是红润,不似上了年纪的人。只见他双目中射出冰冷嗜血的光芒,如同一头饿狼审视着眼前的猎物,元睿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待那道人发话,身旁那三个柔然士兵已纵身跃至元睿等人跟前,抽出随身弯刀发起凌厉攻势。不论从出刀的姿势还是角度,都可看出这几人的武功底子不错,绝非普通士兵可比。“大家小心!”元睿一边格开来人兵器,一边提醒部下。 然而无济于事,元睿的部下完全不是对手,数招过后,便相继命丧敌手。“太鲁莽了!蠕蠕的厉害我应该是知道的,更何况是他们的国师,且不论他自身武功如何,现在连他身边的人我都未必斗得过。我怎么能就带这么几个人便追击蠕蠕国师?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更不要说此刻左肩还负着伤,行动受限。”元睿暗自责怪自己托大。可话虽如此,当时事态紧急,片刻的迟疑便会让这道人溜了,若是时间倒回,给他再选一次的机会,估计元睿仍会毫不犹豫地追击。 分神之际,忽见面前的柔然士兵一刀当空劈下,元睿忙侧身避开,同时趁对方收力不及,抬腿将他踢出老远。还没喘上一口气,其余两个柔然士兵的弯刀又已逼近,只得强提精神,见招拆招。如此以一敌三,不消多久,元睿额头已汗流不止。 “此人武功不错,留他一条活命,他烧了贫道的炼丹房,贫道要将他收作陪奴,让他受尽折磨而死!”一旁观战的道人恶狠狠道。 柔然士兵闻言有了顾忌,出招也便没那么狠辣,元睿肩上压力顿减。只不过元睿此刻根本无暇在意那道人说了什么,为何对方会突然留手,更没心思去想他口中的“陪奴”到底指的是什么,全副身心都在周遭的三柄弯刀之上。 渐渐地,三个柔然士兵的身形样貌在元睿眼中变得模糊起来,然而神奇的是,那三人的眼神、手臂的肌肉、弯刀的走向甚至四周空气的振动等各种细节却又无比清晰,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元睿也不知为何。 风声自脑后响起,元睿本能地回身荡开弯刀,竟在脑子思考之前身体便已做出反应。挡下一刀,另两刀又当胸搠来。换作平日,元睿定是不及回防,然而此刻那两个柔然士兵肩膀方动,元睿便似预判出他们出招方向般提前斜步至安全之所,并抓住二人招式用老的刹那间隙,闪电般回击一刀。 刀光闪过,带起数片血花,两个柔然士兵双目已瞎,扔下弯刀,抱头嚎叫不已。这一叫将元睿的意识拉回现实,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长刀,莫非这就是上官乾说的水心刀法的最高境界心中无招? 正迟疑间,那道人忽然飞身疾扑向元睿,手往腰间一探,已多了一条银鞭,如长蛇般摇摆着飞来。元睿猛然惊觉,挥刀试图格开长鞭。刀兵相交,元睿终于看清那道人使的乃是一条长约五六尺的铁鞭,密密麻麻地由几十段寸余长的小节组成,故挥舞开来就似皮鞭一般,甚是灵活。若对方用的是刀剑之类的硬兵器,元睿这一刀便已成功封住了他的攻击,可奈何那道人手中武器却是一条软鞭,来势并未被止住,只是转了个圈,依然在元睿手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元睿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回到刚才的状态,可是连试数次皆是徒劳,而对方的攻势凌厉、招式刁钻,几乎每拆一招,元睿身上便多挂一处彩。实力相差悬殊,须臾之间,元睿便已伤痕累累,何时倒下完全取决于对方心情。 而对方仿佛甚是享受那报复的快感,并不急于收场,如同野猫玩弄老鼠般逗弄着元睿。就在元睿几近绝望之时,那道人银鞭鞭头忽然被一刀拍开,呼啸着往回划出一条弧线,原来是上官乾及时赶到。好在那道人身形敏捷,从旁避开,不然此刻便已伤在自己的兵刃之下了。 “鲁笙!蠕蠕国师竟然是你?”上官乾惊呼道。 那眼睛完好的柔然士兵欲趁上官乾说话之际偷袭,弯刀迅速袭向上官乾后背,可上官乾仿佛后面涨了眼睛一般,斜身避过的同时,一刀割断了他的咽喉。 “哼!有何不可?”鲁笙道人好似没见着手下横死的一幕,回答上官乾道。忽然手中银鞭一甩,元睿二人不知他欲从何处攻击,忙全神戒备,不料他却猛地回身,脚尖疾点,跑了。 “想跑!”上官乾正欲追击,却听见身后元睿倒地之声,忙舍弃鲁笙,扶起元睿:“殿下!” 元睿有气无力道:“本王没事,只是太累了,蠕蠕……” 上官乾望着鲁笙远去的方向:“来不及了。” 元睿强忍着蔓延至四肢百骸的酸楚,挣扎站起:“还有两个蠕蠕士兵……” 上官乾指着身旁空地:“殿下说的可是他们?” 顺着上官乾所指低头看去,元睿不禁目瞪口呆,刚刚还与自己缠斗的三个柔然士兵,除了上官乾杀掉的一个外,另外两个也已死在地上,瞳孔突出,嘴角均有一条黑血挂下,与何姑死时情形如出一辙,显然是为了不做俘虏而服毒自尽。“这几个蠕蠕并未服丹,实力却可媲美一般高手,且完全不知惜命,与这种对手交战需当万分小心才是。”元睿心有余悸道。 不料上官乾闻言却扑地跪在元睿面前,事出突然元睿忙伸手去扶,可上官乾暗自使力,以目前筋疲力尽的元睿根本扶不起来。上官乾抓住元睿双手:“殿下,在下是个粗人,也讲不来什么大道理,不过就算这样,在下今日也得好好劝劝殿下。” 元睿一怔:“前辈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上官乾:“殿下自从征战以来,每次总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这固然是好,可也数次将自己陷于危难之间。殿下你是万金之躯,要是死在几个小兵手里,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也不值得。” 元睿老脸微红,上官乾说得不错,颍川一战,邢峰突袭,自己率先冲入敌阵,结果险些丧命,u看书 uuashu.cm 幸得屠洪相救;首遇蠕蠕,又身陷服丹发狂的“黑狼勇士”们重围之中,若非上官乾换出自己,只怕也已成为烈士了;再加上今日,已经足足三次。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好运不可能一直眷顾自己,这个问题确应引起自己重视,于是郑重应诺:“前辈说得在理,本王以后一定注意。” 上官乾擦擦眼泪,起身将元睿左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虽然跑了蠕蠕国师,在殿下的指挥下,这一仗我们仍是大胜。将士们都等着殿下前去庆祝呢!” 元睿忽然斜眼瞧着上官乾:“前辈刚才说这国师叫鲁什么?” 上官乾这才想起此事:“这道士便是以前夜狼盟的护法鲁笙道人,在下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成了蠕蠕的国师了。十几年前沈坤莫名被他与几个手下暗算追杀,身负重伤,在下正好路过,便出手救下了沈坤,也就是打那时起,江湖上才有了‘黑白无常’这个大盗组合。”说着又不禁摇头叹息,“哎!只是没想到后来沈坤又暗害在下,‘黑白无常’随之销声匿迹,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显然对于十一年前的那件事情仍是耿耿于怀。 “过去的事多想也无益,前辈看开些吧!”元睿安慰道,“不过经前辈这么一说,本王倒想起方才鲁笙曾说看本王有些武功,要将本王抓为什么‘陪奴’,不知他是否有捕猎武林中人的习惯,也许当年追捕沈坤也是为此。” 二人说说停停,回到大营时天已大亮。季丹等人胜利的欢呼瞬间感染了元睿,抛下刚刚的不快,也不顾自己那满身的伤痛便投入到狂欢的人群之中。 第81章 乱臣 却说孙荣所率挥师洛阳的大军一路急行,四日之后已至并州治所晋阳城下,过了并州便是洛阳所在的司州,孙荣等人个个摩拳擦掌,情绪激昂。 元曜驾崩的消息虽还未传至此处,可晋阳城却仍是城门紧闭,如临大敌。城头之上探出一颗脑袋,正是并州刺史胡默。胡默审视了一眼城下的孙荣大军,喊道:“来者何人?” 孙荣如往常般上前答道:“吾乃恒州刺史龙骧将军怀侯孙荣,近日剿灭于贼,奉旨回京面圣,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因此前所经诸城皆在孙荣势力范围之内,故他每次只需报上自己的名号,便可畅行无阻,可胡默却不吃这套:“陛下难道让将军带着大军陛见?要我放行可以,不过只能放孙将军一人进城。” 孙荣一时语塞,悻悻退回本阵。 韩晏凑近:“将军可知城上说话的是何人?” 孙荣没好气道:“不知!” 韩晏:“看来将军一心征战,对于后方朝廷之事果然是知之甚少,此人乃大将军胡深之弟,皇后胡碧珠之父胡默。” 孙荣咬牙切齿:“难怪如此不讲情面!原来是姓胡的!” 韩晏淡淡道:“将军能攻下此城么?” 孙荣一愣:“胡默怎么说也是朝廷大员,这么做似乎不妥吧?” 韩晏:“将军认为自发兵那一刻起,还有回头路可走么?若此刻止步不前,等待将军的只有胡深的屠刀。” 孙荣略一沉吟,回复了往日战场之上的沉毅果断:“是本将军失言了,军师莫怪。”重新出列朝胡默喊道,“胡刺史横加阻拦,耽误本将军的行程,待见到陛下,本将军定会如实上奏。” 胡默冷笑:“将军自便。” 孙荣回身发令:“绕道!” 转瞬之间,五万大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胡默俯瞰城下空地,低声骂道:“小人得志,看你嚣张到几时!” 入夜,晋阳城内万籁俱寂,城墙之上几个负责巡逻的士兵耐不住睡意,偷偷猫在一角打瞌睡,浑然不觉城外已有十几个黑衣人正攀着绳索往城墙上爬。 一个士兵拍拍脸,强提精神继续巡视。另一士兵打着哈欠道:“你辛苦辛苦,容我再眯一会,待会就来替你。” “说好了,一会可不准耍……”话未说完,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一时惊得双目圆睁,忘了呼喊。待意识到事态严重,欲招呼其他同伴之时,已被黑衣人一刀插入脖子。不消一柱香的工夫,其他巡逻士兵也皆与他一般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城门吊桥缓缓落下,孙荣一马当先呼啸着冲了进去。城中顿时一片喧哗嘈杂,惊醒无数沿途民舍中的百姓,躲在窗户后面偷偷观望、瑟瑟发抖,闹不明白在这晋阳城中为何突然会有如此大军。 当孙荣率军闯入刺史府时,胡默正与妻妾们如无头苍蝇般忙着收拾细软准备逃跑,身上都还只穿着中衣。忽然回首见到横眉怒目、杀气腾腾的孙荣等人,胡默顿时面如土色,一个失神,手中包袱滑落在地:“孙将军……来得好快!” 孙荣上前轻拍胡默肩膀:“胡刺史远行在即,本将军不敢不快啊!” 胡默无力地倒在地上:“孙将军要借道,胡某没意见了。” 孙荣不置可否,转而看向韩晏:“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军师以为该如何收场?” 韩晏:“只需向天下公布胡深弑君恶行,将军禀至忠之心,举义兵以锄奸,名正而言顺,必定一呼百应,势如破竹!” 孙荣斜眼瞧着胡默一家:“杀了?” 韩晏:“必须杀,不然何以正名!” 二人自顾自地聊天,仿佛将胡默一家当成空气般,完全不理会他们感受。忽然,心胆俱裂哭成一团的胡默妻妾之中,一个容貌秀丽的妇人发了疯似的推开旁人,冲向大门。可事到如今,她又怎能逃得出去,行不两步,即被孙威迎面一刀结束了性命,引来此起彼伏的阵阵尖叫。 “将军,后院发现一个婴儿。”几个士兵推搡着一个两股如筛糠般颤抖不止的中年女佣来至堂前。女佣怀中抱着一个婴孩,仿佛能感受到堂内的杀气般,啼哭不止。 “孙将军!孙将军!”胡默用双膝一点一点往孙荣方向挪去,“我儿存义才两个月大,求将军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吧!” 孙荣一挥手:“杀!”早就蓄势待发的孙威当即领着士兵们举起手中屠刀,挥向府中一众手无寸铁的人们,不分男女老幼。 半个时辰之后,以胡默为首,两个年幼儿子胡慎言、胡存义在内的胡家阖门一百余口俱已成为孙荣刀下之鬼。近几十年来,胡氏一族权侵朝野、一手遮天,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可谁又能想到,今日这个身份竟会成为胡默满门的催命符,为孙荣的野心提供铺路之石。 有了胡默的教训,此后再无人敢阻拦孙荣,大军所到之处,军需粮草诸物只需给个暗示,自会有人恭恭敬敬地奉上,过不了几天便到了洛阳城下。不过此事也提醒了城中胡碧珠等人,利用这宝贵的几天时间布置了相应的防御措施。洛阳城作为大魏国都,本就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再加上胡深又从邻近郡县调了许多军队协同羽林军防守,饶是孙荣用兵如神,想要攻破此坚城也绝非易事。 蓝田宫中,胡碧珠几近失控地咆哮道:“乱臣孙荣,杀我父亲,你们一定要替哀家活捉了他,哀家要亲自动手杀之。” 胡守中慨然应诺:“太后放心,洛阳城有金汤之固,羽林军有贲育之勇,他孙荣虽侥幸剿了几个乱匪,可到了洛阳城,臣必教他乖乖伏首就擒。” 一丝欣慰之色掠过,胡碧珠心情稍有平复:“羽林监豪气万丈,哀家与大魏江山便交托于你了。”目光落到元业身上,“濮阳王可是后悔了?” 元业被她说中心事,老脸微微一红,也怪自己当日被这辅政的诱惑迷了心智,没有考虑到此事的风险,便心甘情愿地与曾被自己称为大魏罪人的胡氏一门站到了同一战线。虽然胡守中信誓旦旦,可他们毕竟没上过战场,到底能否击败孙荣,元业不敢断言。心中虽如是想,说出来的话却仍是义正辞严:“元业身为魏臣,自当粉骨碎身以报社稷。” 与元业不同,胡深倒是颇有信心:“濮阳王也不必太过悲观,他孙荣也不是大罗神仙,老臣就不信了,凭我等的重重防卫,难不成他还能飞进这洛阳城?” 而此刻城外,孙荣与韩晏诸人也在商议着攻城之计。 韩晏面色略显凝重:“孙将军有几成把握破城,这羽林军毕竟击退过邢峰,战力不可小觑。” 孙荣笑道:“论谋略军师当世无双,本将军心悦诚服,可说到征战,还是孙某略胜一筹。俗话说将相无能累死三军,如今的羽林已非当日击败邢峰的羽林,胡守中一介纨绔子弟,纸上谈兵之辈耳,怎可与林添翼比肩。本将军在意的已非能否破城,而是如何尽量减少我军的伤亡。” 孙朝宗忽然言道:“禀将军、军师,据末将得到的消息,胡深猜忌虎贲中郎将花子都,已然夺了他的兵权。” 孙荣眼中精光一闪:“花子都其人虽赋闲在家,毕竟执掌一军,守城诸将必有许多是他旧部,况其人与我们怀坞还颇有渊源,可以试着拉拢,让其策反守军以为内应。” 孙威:“花将军在怀坞养伤期间,与末将私交不错,末将愿亲自潜入城中劝降花将军。” 孙荣韩晏齐齐点头:“如此我们就在此静侯佳音。” 会后孙荣纵马绕着洛阳城一阵狂奔,散心之余也顺带察看地形,但见城高墙厚、岗哨林立。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称为“马面”的方形突出建筑,极大地增加了防御与观察的范围,孙荣也算身经百战,可从未见过如此设计。西北的金镛城与邙山大营更是驻有重兵以拱卫京师。不仅如此,洛阳城从外至内依次有外城、皇城、宫城三道城墙,也就是说攻克此城起码要比其余诸城多付出三倍代价。如此细细算来,眼前这座城池与以前自己攻克的诸城简直是霄壤之别,先前是自己太过自信了,若想靠这区区五万人马强攻下如此坚城,uu看书.uuanshu就算侥幸得胜,那也必是惨胜。 夜幕低垂、残阳如血,孙荣营中已早早燃起烛火,除了他本人,韩晏、姜如松、孙朝宗也齐聚于此焦急地等待着孙威的归来。 “孙威将军回来了!”营外哨兵的声音虽不是很响亮,可听见动静的孙荣四人却不由全体陡然起身,引颈望向营外。 孙威一脸沮丧,缓缓摇头。 一股凉意涌上众人心头,孙荣长叹一声:“既然他不愿意,那我们唯有另想他法了。” 孙朝宗仍不死心:“你有没有跟他剖析陛下的死因?” “哪能不说啊?”孙威叫道,“可他看得比我们还要透彻,根本无需我多言,他还让我转告将军,不论有何理由,外臣擅自举兵便是谋反。” 孙朝宗无力地瘫坐在胡床之上。 韩晏:“既然此路不通,那我们便无需再费心想了,一起合计合计有无它法吧!” 孙威落坐,加入孙荣四人的冥想队伍。夜色渐浓,仍是不得其法,其实除了孙荣与韩晏偶尔互相交谈几句外,其余三人此刻均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大脑一片空白。从戎以来,孙荣每每都能料敌机先、出奇制胜,他们早已习惯了在孙荣的决断下依令行事,渐渐地自己反倒没了主见。 “报,有一位自称是崇信侯府的人要求见将军。” “崇信侯……”孙荣想了半天,终于意识到是崔明友,“有请!” 来人入帐,朝孙荣略一施礼:“我家侯爷差小人告诉将军,他能助将军破城!” 孙荣等人面面相觑,福从天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82章 杀戮 月上中天,已故太常崔玄府内后院杏林之中,一块十步见方的草地缓缓升起,露出一个嵌着台阶的地道,黑幽幽地不知通往何处。不一会儿,洞中传来人声,动静越来越大,崔明友示意仆人将轮椅推至地道入口。 孙荣的脑袋率先从地道中探出,看见轮椅上的崔明友,不胜唏嘘道:“崇信侯!本将军至今记得你当日在怀坞庆功宴上的舞资,不想未满一年……”不禁老泪纵横。 历朝以来,崔氏世代为官,看惯了兴衰成败、王朝更迭,也便养成了时时留条后路的家族习惯。这个地道便是崔玄的父祖一点一点偷偷挖成通往洛阳城外的秘道,以便万一哪天祸从天降,自己一门可由此逃出城外。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真到了他们的后人用到这秘道之时,却不是为了逃生,而是作乱。 崔明友拭泪:“比起家人所受之罪,我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孙荣走出地道,紧紧握住崔明友双手:“崇信侯放心,本将军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崔明友微微一笑:“胡氏乱国,怀侯举义兵肃清朝堂,崔某自当略尽绵力。” 就在二人闲话之际,兵甲加身、杀气腾腾的孙荣部众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地道,很快便将后院挤得满满当当。孙荣环顾了一下四周,忍不住朝崔明友出言相询:“崔府虽在洛阳皇城之中,可胡氏诸人此刻皆在一墙之隔的宫城之内,崇信侯让人带话给本将军,可兵不血刃攻入宫城,不知到底有何良策呢?” 崔明友也不解释:“怀侯跟着崔某便知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行动吧,再晚片刻这崔府只怕都要被怀侯的部下们挤爆了!” 崔明友领着孙荣及他手下数千先锋一路行至宫城之东的万岁门下,夜色之下城门紧闭。巡哨的禁卫军很快便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孙荣不禁一阵紧张,拉扯着崔明友衣袖:“崇信侯!” 崔明友并未理会,朝城楼上低喊:“三哥?” 墙上一角射出几缕火光,光线渐渐转亮,一个身着禁军校尉甲胄的男子举着火把现出身子:“明友来了!” 崔明友指着孙荣:“怀侯亲至,三哥还不开门?” 城门大开,崔明友向孙荣介绍道:“此人名叫崔穆,乃是崔某堂兄,现任长水校尉一职,这几日正好负责这万岁门的防卫,话不多说,怀侯自便。” 孙荣朝崔穆匆匆抱拳一礼:“幸会!改日再与将军畅叙。”领着部众往宫内杀去。 孙荣的部众源源不断地从秘道中涌出,很快便控制了整个洛阳城。在崔明友的引路下,元业、胡深、胡渊、胡守中、甚至已无官职在身的胡敦、胡进善等胡氏诸人都稀里糊涂地送了命。而孙荣本人则领着那数千先锋直奔新皇元长青所在的崇文殿而去,新皇年幼,胡碧珠便以太后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搬了进去。 崇文殿中诸人此刻俱已入睡,安书听得外间人声鼎沸,忙不迭地出来查看,正撞见提剑杀来的孙荣等人。 “你们是何人?还不停下!难不成想造反吗?”见对方所穿并非禁军军服,安书心知不妙。 孙荣阴笑:“造反的乃是住在里面的人,我等是平乱的大忠臣。”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 安书张开双臂欲拦住孙荣:“陛下就在里面,惊扰了圣驾你们可担不起!”然而此举无异于螳臂挡车,孙荣无意与她纠缠,不假思索地便挥剑了结了她的性命。 房门被狠狠一脚踹开,胡碧珠搂着哇哇啼哭的元长青,望着孙荣诸人,惊恐万状。“你们……你们是谁的部下?”胡碧珠终于鼓足勇气问道。 “臣孙荣,给太后问安!”孙荣抱剑施了一礼。 胡碧珠顿时惊得面无人色,嘴唇不自主地颤动起来:“你,你们想做什么?” 孙荣倒提手中之剑,缓步向前。一路来所杀宫人侍卫无数,孙荣的剑早被染红,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板之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在此刻的房中显得格外清晰。每滴一滴鲜血,胡碧珠的心便随之颤抖一下。“将军且慢,若将军放过哀家,哀家封你为大将军,掌天下之兵,主大魏之祀,可好?” 孙荣邪魅一笑:“这个就不劳太后费心了,大将军的印绶,臣自己会去取。” “来人!来人!捉拿反贼!”眼见孙荣越走越近,胡碧珠慌得双腿乱蹬,声嘶力竭地喊道。 “太后就不要白费力气了,您的侍卫们都在黄泉路上等着给您护驾呢!”孙荣言罢,挥剑劈下。可叹胡碧珠登上这太后之位才没过几天,便死于宫变。若死后真有地狱,不知她见了元曜会说些什么。 见孙荣收剑入鞘,孙威指着哭闹不已的元长青:“将军,这小皇帝怎么办?” “杀。”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个字,孙荣已在十步开外。 次日,孙荣在太极殿召集百官议事,商议胡氏一门与元业的定罪及新皇人选问题。因昨夜孙荣以雷霆之势攻入皇宫,杀死太后胡碧珠与皇帝元长青。这二人乃是大魏身份最尊贵的两人,孙荣尚且说杀就杀,更何况其余,对于他的“邀请”,洛阳诸公卿不敢不答应,唯恐一不小心得罪了他。当然,并非所有到场之人都是迫于孙荣淫威,其中也不乏如韦雍、周正之等真正关心大魏命运的忠义之士。 自太极殿建成以来,估计从未出现过如此拥挤的场面,不论有没有资格参与议政,只要是身在洛阳的官员,孙荣一股脑儿都叫了过来,甚至还包括了许多像崔明友这种只有爵位而无官职的人。韦雍等老臣看着这番景象,又是无奈又是失望,这孙荣入仕不足一年,根本不知朝廷礼仪,如此胡闹真是失了大魏的体统。 临近中午时分,孙荣这才姗姗来迟。可令人不安的是,他并非独自一人,而是带了大批士兵一同前来。顷刻之间,整个太极殿已被军队团团围住。 “诸位见谅,孙荣一介武夫,成日在刀剑中打滚,行事小心了那么一点点。孙某与诸位素不相识,生怕诸位中万一有人看不惯孙某要取我性命,只好叫了些人来壮壮胆,诸位莫慌。”孙荣虽这么解释,可在场众人仍是免不了一阵心惊胆颤。 孙荣扫了一眼群臣:“濮阳王元业与胡氏一族谋害陛下,祸乱社稷,这一点想必诸位都没异议吧?” “没异议!没异议!”在场虽有众多胡氏党羽,可现在四周全是孙荣的人,哪敢说半个不字。 毫无先兆地,孙荣大喝一声:“廷尉何在?” 周正之:“下官廷尉周正之,不知怀侯有何见教?” 孙荣:“敢问廷尉,依大魏律例,谋大逆者该如何?” 周正之:“夷三族。” 孙荣拊掌:“说得好!我大魏原本国力强盛,百姓丰足,一统宇内指日可待。可诸胡馋佞专权、祸国乱政,以致民怨沸腾、战乱四起、陛下遇难,如此误国奸臣不除,将何以告慰陛下与前线阵亡将士的在天之灵!”目光忽地停留在崔明友身上,“崇信侯!” 崔明友所坐轮椅缓缓移往孙荣处,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身影不住移动,不少人都紧张得咽了口口水。轮椅停下,崔明友取出一份卷轴递于孙荣。 “司空高恪!”孙荣展开卷轴念道。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挤出人群,uu看书 wwukanshu不解地看着孙荣。 “司空请移步此处。”孙荣指了指殿外的一块空地。虽是殿外,仍是在孙荣部众的包围之中。 待高恪按他要求站好,孙荣继续念道:“光禄勋王敏!宗正元朔风!侍中伊航定!” 被点到的人一个个地依言陆续来至空地处。等到第十人被叫到名字时,场中才又有人反应过来,这些全是平素与胡氏走动密切的人,也就是所谓的“胡氏一党”,才稍稍平静下来的太极殿顿时又变得吵嚷起来,惶恐与不安笼罩在场中每一个“胡氏党羽”身上。 “辅国将军史应仁!” 也许是意识到危险,史应仁发疯似地摇着头:“我不过去!我不过去!” 孙荣也不多话,朝身旁孙威丢了个眼神,孙威立即带着三四个士兵上前,对着史应仁一通乱砍,大卸八块。 “怀侯!这与说好的不一样!当初我们说的是免官,可没说杀人啊!”见此惨景,崔明友也不禁惊呆了,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屁股刚离开轮椅,便又重重地摔了回去,随即就被孙威叫了两个士兵死死地按在轮椅之上。 而孙荣则仿佛没听见崔明友的质问似的,继续念着名单:“越骑校尉元海!” 有了史应仁的教训,元海不敢造次,乖乖地走到殿外。 “给事中葛坦!” “符节令谭麒麟!” “邺侯关跃!” “鸿胪少卿薛纲!” …… 名单念完,殿外已密密麻麻站了三百余人。孙荣冷眼瞧着他们:“国家多难,正是因为出了你们这些败类。来人!全给本将军杀了!” 第83章 国殇 话音落地,象征着大魏权力巅峰的太极殿,多少士子为之奋斗终身魂牵梦萦的太极殿,顷刻之间便化为修罗场。在场诸人,不论殿内殿外,均不曾想到孙荣竟会在此地大开杀戒,一时间你推我拽、奔走呼号,场面乱成一锅粥,而殿外被判了死刑的一众文武,顾不得士大夫的体面,呼爹喊娘下跪求饶的更是大有人在。 然而一切皆是徒然,杀戮一旦开始,任谁也阻止不了。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三百来位官员尽数遇难。血肉模糊了众人的视线,而孙荣却深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仿佛甚是享受。 “孙荣!”忽地一声暴喝,韦雍排众而出,“你有何权力在此滥杀无辜,杀光了这些人,我大魏以后靠谁治理?靠你这个动辄杀人的屠夫吗?” 左右两人忙扯住韦雍衣袖,对他耳语道:“司徒息怒,莫要得罪这个疯子。” 韦雍恨恨甩开他们:“老夫一把年纪了,大不了一死,怕什么!” 孙荣斜眼瞧着韦雍,双目泛红,表情似笑非笑,看得殿内百官不禁打了个寒颤。 “孙荣,司徒韦公乃大魏耆宿,伤了他便是与天下士人为敌。”韦雍身旁一人担心孙荣对他动手,赶忙上前陈说利害。 果然孙荣迟疑片刻,面色渐渐回复正常。 韩晏见状,眼珠一转,朝孙荣附耳低言道:“这两个老东西倚老卖老,完全不把将军放在眼内,何不杀之。将军在朝中毫无根基,杀了他们,正好换上一批听话的。” “听军师的!”孙荣点头称是,随即再次朝孙威使了个眼色。孙威会意,二话不说上前便是一刀,堂堂大魏司徒,就因为说了一句公道话,命丧黄泉。 殿内再次混乱,可随着孙荣一声暴喝:“安静!”又瞬间恢复平静。毕竟每个人的命只有一条,且都牢牢捏在孙荣手中,就算此刻豁出去与他拼了,也只是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而已,孙荣连三百多人都杀了,也不会在意多杀几个,故而唯有隐忍。 见朝臣如此害怕自己,孙荣第一次感受到那无上权力所带来的快感,与统领数千怀坞草莽,甚至几万兵马完全不同,此刻俯伏在自己跟前瑟瑟发抖的可都是把控整个大魏走向的公卿权宦、王室贵胄,哪怕是放在两年之前,要说自己能与这群人见上一面,恐怕都会觉得受宠若惊,庆幸自己积了八辈子阴德吧。 孙荣嘴角洋溢着笑意,继续享用着百官的恐惧:“国不可一日无君,清除了奸党,孙某接下来欲与诸位一议的便是这新君人选,不知诸位有何提议?” 众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先开口。 见没人吭声,孙荣鼓励道:“诸位尽可畅所欲言,咱们本来就是来商议的嘛,有分歧很正常,如何消除分歧达成一致才是关键。” “周某不知怀侯此言何意。”周正之排众而出,“天下人心尽在长乐王,有何分歧?” 有了周正之起头,众人也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附议。 “是啊!陛下无子,兄终弟及,这新君之位非长乐王莫属!” “国赖长君,怀侯不是想学那胡深立个孺子吧?” 孙荣干笑两声:“诸位误会孙某了,孙某也认为不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找不出比长乐王殿下更为合适之人,只因孙某小妹乃是长乐王妃,担心诸位误会孙某徇私,这才没敢表态,想不到弄巧成拙,反而让诸位起疑了。” 周正之趁机赶紧接着他的口风:“既是如此,周某愿作为使者前往燕州迎长乐王殿下回朝登基。” 孙荣颔首,敲定了一些细节之后便即带兵离开,备受煎熬的文武百官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几人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如释重负。 孙荣边走边拍着韩晏肩膀:“什么王侯将相,什么金紫银青,还不是普通人一个,在实力面前也只得低头,真是痛快。本将军能有今日之成就,还都得归功于军师你的策略。” 韩晏却蹙眉道:“将军不可大意,刚才将军也看见了,长乐王的人气之高远超我们想象,这恐非将军之福啊!” 孙荣摆摆手:“军师多虑了,站在本将军的立场,又何尝不是应该选择长乐王呢,别忘了他可是本将军的妹夫!” 韩晏“语重心长”道:“将军需当牢记,这是朝堂,不是戎伍,更非江湖!这里不是讲义气的地方,触及权力,兄弟尚可反目,何况郎舅?” 孙荣不禁连连点头,似乎深有同感:“言之成理,想必军师必有妙策。” 韩晏沉吟片刻:“既然他羽翼丰满,咱们便趁他还未回来先剪了他的羽翼,借清除胡党之名,再杀掉一批朝臣,如此就算他登上帝位,面对无人可用的局面,也不得不依赖将军。” 既便是追随孙荣南征北讨的孙威等人,闻听此言仍不免心头一凛,而孙荣却丝毫不以为意,略一思考便即应允:“就依军师所言!” 此后数日,整个洛阳城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昔日繁华喧闹的景象早已消失殆尽。大量公卿殒命,衣冠涂地,元业与胡氏一门自不必说,短短几天时间,死于非命的士大夫及其家眷竟多达七千多人,洛水也为之染红。因孙荣的一己私心而发动的这场浩劫使得无数大魏的栋梁精英丧生,而因此对大魏朝廷所造成的毁灭性打击,更绝非死一两个皇帝或太后可比。 当周正之带着洛阳巨变的消息找到元睿,并恳求他回京登基主持大局之时,元睿亦是震惊万分。孙荣并非善类,这一点早在第一次去怀坞时他便已看出,可此人竟能丧心病狂至如此地步,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提及回京,元睿又有些放心不下:“虽说烧了蠕蠕的炼丹房,可他们的国师却跑了,只要此人还在,再建十个八个炼丹房也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 一旁的耿通实在看不下去:“殿下可知三国名臣诸葛亮是怎么死的?” 元睿迷茫道:“病死的……吧。”不知道他问这个有何意图。 耿通摇头:“不对,诸葛亮乃是因事烦食少,活活把自己累死的!” 元睿:“嗯……所以呢?” 耿通:“殿下这还不明白,天下事那么多,靠殿下你一个人做的完吗?身居高位者应当懂得放手,知人善任,uu看书.ukashu.co 虽垂拱而天下治。眼下洛阳乃是我大魏心腹之疾,百姓翘首以待殿下解救,殿下不以为意,反在意这区区蠕蠕。蠕蠕虽厉害,终究只是一群只知逞匹夫之勇的乌合之众罢了,于兵法奥妙一窍不通,此等对手不劳殿下费心,交与我等便是。” 周正之赞道:“老将军说得太好了,事情紧迫,殿下切莫再犹豫了,殿下在此间每多耽搁一刻,洛阳便不知有多少士人又将死于孙荣魔掌,届时朝廷为之一空,我大魏靠谁来治理?” 在二人的劝说之下,元睿终于下定决心,火速随周正之回洛阳。 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再次见到那高高的洛阳城门。领着韩晏与一众怀坞旧部侯在道旁迎接元睿的正是睽违近一年的孙荣,当然,与他们相距不远处还有侥幸逃过一劫留得性命的文武百官。 想到孙荣所做之事,元睿强压怒火:“多日不见,怀侯别来无恙!” 孙荣正襟道:“国家未宁,臣不敢有恙!” 元睿不置可否地一笑:“听闻怀侯杀了不少人?” 孙荣此刻也感觉到元睿的敌意:“臣所杀的都是祸国的乱臣贼子。” 元睿:“既然怀侯请本王回来主持大局,以后便需遵守法纪,不可擅自做主,有罪与否自有廷尉府依律判定。”说完也不待孙荣回复,径自拍马入城。 没走两步,突然发现少了一人,回首后方,只见上官乾怔怔地望着韩晏发呆,眼神极是复杂,惊愕、愤怒、惶恐各种情绪兼而有之。元睿认识上官乾这么久,从未见过他有过这般表情,就连上次重遇段九天时也不曾出现过。 第84章 少主 元睿连喊了几声,上官乾这才回过神来,纵马追上元睿等人,临走之时仍不忘回首深望韩晏一眼。而韩晏也正好眯着双眼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应是在思考这个一直盯着自己的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吧。 因尚未举行登基大典,元睿等人仍是回了长乐王府。一进大门,孙倩便扑入他的怀中,仿佛没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上官乾与周正之二人,抽泣道:“睿哥,二哥变得好凶残、好可怕……” 元睿轻拍着她的背:“我回来了,不怕。” 陈伯适时在一旁补充道:“王妃前几日去找怀侯,劝他停止杀戮,可怀侯偏是一意孤行,不听劝告。” 元睿心中一阵莫名酸楚,在孙倩耳旁道:“以后此等事情都让我来,你二哥的性情不可以常人度之,不要以为他会顾念亲情。” 孙倩没有答话,只是将元睿抱得更紧了,不仅因为孙荣,更是由于成亲以来他们聚少离多,而元睿所遇之事又往往凶险异常,她每日在府中俱是担惊受怕战战兢兢,只有此刻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紧到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压迫着自己孱弱的心脏,她方能找到依赖,得享片刻安宁。 周正之默默拉着陈伯与上官乾先行一步,将这片天地留给他们二人。 没过多久,元睿步入客厅,除了周正之与上官乾,在厅内静候着的还有花子都,不知他何时到的。元睿见到他眼睛一亮:“蝴蝶!你怎么也来了?” 三人起身相迎,花子都自嘲道:“我被胡深罢了官,现在是闲人一个,没有资格在城门迎接殿下,只好厚着脸皮等在此处了。” 元睿摆手:“你可不能闲下来,以后有得你忙的!” 花子都:“本来我是叫明友一起来的,可他因私放孙荣入城一事自责不已,虽说当时没想到孙荣会血洗洛阳,可终究觉得是自己造成了那么多人的丧生,说是无脸与殿下相见。” 谈及此事,众人脸色均无比凝重,元睿沉默片刻:“此事也不能全怪他,改日我找个机会与他好好谈谈吧。”说罢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上官乾,“前辈,你今日神色甚是不对劲,孙荣身边那人你不会又认识吧?” 上官乾微微点头,沉淀了会心情:“殿下可还记得在下跟你说过,十一年前沈坤暗算在下的事?” 元睿坐下:“如此大事怎么可能忘记?” 上官乾等人见元睿落坐,也依次回到各自位子。上官乾呷了口茶,继续问道:“那殿下还记得指使沈坤算计在下的人是谁吗?” 元睿沉思片刻:“应该是一个被称为‘少主’的人吧。” 上官乾:“今日站在孙荣身旁之人便是那个‘少主’!” 元睿大吃一惊:“前辈你不会认错吧?毕竟你们只见过一面,又事隔了那么多年……” 上官乾斩钉截铁:“绝对错不了,他把在下害得那么惨,在下不可能认错。要说唯一感觉不同的地方,便是十一年前他老是咳个不停,貌似体质很差,今日相见整个人看起来硬朗了许多。” 元睿倒抽一口凉气,以前听上官乾的描述,这“少主”身份诡异莫测,行事狠辣,且背后貌似还有一个神秘组织,不知这种人混进孙荣队伍中意欲何为。转而看向周正之:“周公可知此人来历?” 周正之知道的也只是大多洛阳中人知道的那一部分,理了下思路:“此人名叫韩晏,原是于承烈与连大勇叛军的行军长史,后与于承烈一起被孙荣困在繁晋城,杀了于承烈后转而投靠孙荣。传言孙荣折服于他的才智,将他倚为军师,洛阳的浩劫便是孙荣在他的撺掇之下发起的。” 花子都忍不住冷哼一声:“乱臣贼子!” 元睿默默听完周正之的话,陷入了沉思:“于承烈……连大勇……”疑惑地看着上官乾,“前辈,若是本王没记错的话,当初韩晏称呼他的两个手下分别为‘于叔叔’与‘连叔叔’是吗?” 上官乾闻言一怔,随即否定道:“不会的,不会的,韩晏虽然叫他们‘叔叔’,可显然他是主子,那二人是仆,又怎么会反做了他们手下的行军长史呢?” 周正之摇头道:“不然,这可能是他们掩人耳目的手段,毕竟他们三人谁是真正的主子我们并未亲见。不久之前,于承烈的首级在洛阳城示众三日,下官与中郎将都曾见过,上官兄可还记得那个韩晏口中‘于叔叔’的样貌?能否指导画师画出来?” 上官乾不敢肯定:“有些印象,不大清晰,不过在下可以试试。” 元睿突然插嘴:“本王忽然有个荒诞的想法,不知前辈那位叫沈坤的搭档可是一个秃子?因为本王曾在鹰扬遇见过连大勇手下一个姓沈的打手,武功高强,没有头发,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吧?” 上官乾:“沈坤头发的确不多,如果他还活着,说不定还真变成个秃子了。” 元睿望向花子都,对方也正投来诧异的目光:“不会这么巧吧?殿下还记得那姓沈的样貌吗?” 元睿双眉紧锁,极力思索:“记不清了,不过有一个人肯定印象深刻,一如前辈对韩晏一般,就算对方化作灰也能认出来。” 花子都猛一拍掌:“王妃!” 元睿含笑点头:“正是!” 当应召而来的廷尉府画师终于在上官乾与孙倩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完成于承烈与沈坤的画像之时,场中诸人均惊呆了。韩晏口中的“于叔叔”就是于承烈,而连大勇的打手与上官乾的搭档也真的是同一个人。惊异之余,众人又不禁满腹疑团,均有种脑子不够用的感觉,猜不透这韩晏处心积虑搞出这么多事情究竟为了什么。 “殿下,我们还是谈正事吧,韩晏身上秘密太多,咱们以后慢慢查。三日之后便是登基大典,孙荣虽罪不容诛,可眼下他不仅控制着京师洛阳,恒、肆、并三州也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咱们暂时还动不了他,该如何行动咱们需得好好合计合计。”周正之遣散画师,结束了关于韩晏的话题。 花子都附和道:“是啊,孙荣与韩晏二人狼狈为奸,可比胡深一党可难对付多了,必须做好万全计划。虽然花某今日是单身前来,可满朝文武皆是心向殿下,只不过若都前来王府的话怕被孙荣察觉,晚些时候花某会逐个通知他们。” 元睿颔首:“孙荣滥杀,朝堂为之一空,必定会极力将他的人填进这些空缺之中,咱们若一个不给肯定不现实,但哪些是关键职位,必须牢牢抓在咱们手中的,今日先得定下来。” 周正之:“匡济天下、澄清宇内,u看书 .ukanshu 靠的就是兵,谁的兵多谁就有主动权,凡是涉及兵权的,都应尽力争取。” …… 众人你来我往各抒己见,直至次日清晨方才结束。元睿打着哈欠回房补觉,可怜周正之与花子都还不得休息,又马不停蹄地联络其它朝臣去了。 两天时间说过去便过去了,有时候甚至快得都怀疑自己是否直接从第一日跳到了第四日,因为实在想不起做了什么。自元睿回京,便严令禁止孙荣妄开杀戒,人心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下来,而登基大典复杂琐碎的筹备工作又不需要他操心,这两日间他要做的便只剩一件事情,养足精神为大典当日做准备。 告祀天地宗社,在鼓乐声中携孙倩登上太极殿,由许以诚宣读诏书大赦天下,接受传国玉玺,于御座之上接受百官山呼万岁,祭告宗庙,所有这些流程走完,元睿便是大魏新一任皇帝了。握着孙倩纤纤玉手,元睿此刻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世事难料,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坐上这个位子,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更愿意找一个僻静之所,与世无争地与孙倩终老一生,可他没得选,既然背负着“元”这个姓氏,有些责任便不得不担。 百官散尽,孙荣与韩晏却并未离去,但见二人毕恭毕敬地上前祝贺道:“臣等恭贺陛下荣登大宝,愿陛下德迈三皇功超五帝,愿大魏国祚绵长一统天下!” 元睿暗暗深吸一口气,属于你我二人的博弈终究还是来了。脸上却泛起和悦的笑容:“二哥不必多礼,往后本王……朕还得多多仰仗二哥,愿你我君臣二人携手,还天下以太平!” 第85章 对弈 孙荣眉开眼笑:“那是自然,臣与陛下本是一家人,臣能入仕也全赖陛下,自当忠字当头,保我大魏安宁。” 孙倩知他们绝非说几句客套话这么简单,识趣告退:“二哥与陛下有正事相商,小倩先告退了。” 孙荣微笑着朝孙倩点头示意,仿佛在应允孙倩的请求一般,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姿态。 “二哥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朕欲封你为大将军,虽说二哥如今地位尊贵,不宜亲冒矢石,无奈眼下司马怀忠仍在恒州负隅顽抗,鹰扬也尚未克复,耿老将军又在燕州与蠕蠕苦战,还请二哥以大局为重,继续率军北上扫平余寇如何?”孙倩走后,不等他们二人说话,元睿突然开口给孙荣加官。 元睿这招以退为进显然出乎孙荣韩晏二人意料,不由愣在当地,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迟疑好一会儿,孙荣才想起谢恩。 还没等孙荣说完,元睿再次语出惊人:“听闻韩先生见识超凡,有卧龙之智,朕欲请先生屈就司空一职,不知先生肯否?” 司空乃是三公之一,元睿眼皮都不眨一下便给了韩晏,孙荣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与元睿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韩晏在他耳边说他功高震主,要堤防元睿兔死狗烹云云,可今日看来,元睿主动拿出高官显职招揽他们,哪有半点防备的样子。 韩晏沉吟片刻:“韩某何德何能,敢当此任?” 孙荣在旁低声道:“军师大才,就不要推辞了。” 韩晏这才松口:“既然陛下如此看得起臣,臣定当克己奉公,不负陛下厚爱。” 元睿微笑点头,忽然又像记起什么事似的,回首朝身后的许以诚道:“许以诚,圣旨!”见孙荣二人有些迷茫,忙解释道,“朕可不会忘记,二哥身后还有一帮怀坞的兄弟,没有他们在前线浴血杀敌,便没有如今的大魏。朕也曾领兵征战,知道将士们的辛劳,故而朕决定对当初在怀坞位在副执事以上之人,一个不落,尽皆封赏。”言罢将圣旨递于孙荣,“二哥自己看吧,希望朕没将他们的名字记错。” 孙荣草草浏览一遍圣旨,姜如松授并州刺史赞义将军、孙贺授肆州刺史归义将军、孙威授恒州刺史襄义将军、孙朝宗授鹰扬镇将率义将军,就连早被孙荣遗忘丢在怀坞老巢的孙镇虎也加了个统义将军的头衔,这是原怀坞执事一级的将领,副执事级的孙万年、孙奂、先无畏、吕仲庆、孙侠、孙标六人也均授一郡太守外加偏将军。其实孙荣此刻袖中也揣着一份功臣名单正准备呈于元睿,没想到元睿竟先他一步加恩,而且圣旨中涉及到的人比自己准备的还要详细,不禁激动得双手发颤,喉头微哽:“陛下思虑如此周详,臣不胜惶恐,此后定当竭忠尽智,澄清宇内,为大魏流干最后一滴血!” 元睿握住孙荣双手:“二哥有此决心,朕心甚慰。只不过目前叛军余烬未灭、北方边境未宁,还请二哥转告诸位将军以大局为重,待战事平息之后再各自赴任可好?” “本该如此!”孙荣忙不迭答应下来。 该赏的都赏了,元睿伸个懒腰:“对了,二哥留至最后,可是有事找朕?” 孙荣不觉眼神飘忽,有些不自然道:“没,没有,陛下登基,臣心中高兴,故而留下来与陛下庆贺罢了。” 元睿含笑看着孙荣,眼神暖得仿佛能将人心融化:“二哥也忙碌了一整日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孙荣低着头拱手后退:“是!” “原羽林监胡守中倒行逆施,业已伏法,不知陛下欲将羽林一军交给谁人?”韩晏突然发问,元睿与孙荣二人均吓了一跳。 元睿稍加思考:“羽林、虎贲同属禁军,先帝将两军分开,乃是受制于当时之情势不得不为。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形势下朕认为再这么做已不合适,故将两军重新合一,仍称羽林,由原虎贲中郎将花子都统领。韩司空认为朕如此安排可还妥当?” 韩晏垂首:“陛下思虑周全,非臣等所及。”言罢与孙荣并肩退出殿外。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元睿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殿外,孙荣还在感慨着皇恩浩荡,元睿有情有义,韩晏却突然一盘冷水泼了下来:“陛下巧诈,将军万万不可着了他的道。” 孙荣不解:“这大将军与司空之位,陛下可是实打实地拿出来的,何诈之有?” 韩晏捋了捋思路:“以将军今时今日的地位,这大将军之位,陛下不给你还能给谁。至于司空,哼!坐而论道,真要有点风吹草动,可说是一无是处,只能坐以待毙。不论到了何时将军都须牢记,名号是虚,唯有兵权才是真,切不可慕虚名而得实祸。” 孙荣点头称是:“道理确是如此,可陛下一口气连封我怀坞旧部十一个将军,其中四还人分统一州抑或一镇兵马,这些难道不是兵权?” 韩晏微微一哂:“看来将军是被陛下感动得糊涂了,将军你想,肆州、并州及恒州南部四郡本就在将军控制之下,至于恒州北部四郡与鹰扬镇,落入将军手中只是时间问题,何需陛下授权?莫非陛下派个旁人来接管这些地方,将军便会拱手相让吗?” 见孙荣沉默不语,韩晏接着分析:“所以方才在下特意询问陛下欲将羽林军交与何人?那才是将军的势力真正未曾渗透之处。将军还记得陛下说的是谁吧?花子都!他是何人,可是不念旧情,直斥将军谋反之人那!” 如果殿内的元睿听见韩晏这番言论,定会惊异于他道破自己心内所想,甚至会怀疑那夜与花子都等人的密谈是否被其窃听了。 孙荣此刻脸上的笑意早已不见,细思之下确如韩晏所言,不由暗暗骂道:“可恶!差点着了那小子的道!”阴沉着脸问韩晏道,“那依军师之见,本将军当如何?” 韩晏淡淡道:“很简单,在控制禁军之前,不论陛下如何催促,将军绝不可离开洛阳半步,如若不然,以陛下的才智一旦站稳脚跟,将军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孙荣:“可陛下已然将禁军交与花子都,本将军又如何控制?” 韩晏故作高深:“在下自有计策,将军就等着在下的好消息吧!” 孙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瞧着韩晏:“有些时候,本将军也搞不懂军师,放着好好是司空不做,偏要挤到本将军这艘破船之上,为的又是哪般?” 韩晏摇头:“非也,将军这艘船可绝非破船,而是所向披靡的铁甲巨舰。在下早已将后半生的荣华全部寄托在将军身上,u看书 ww.uukanshuo 绝不后悔。况且经历这么多事,在下与将军早已不可分割,离了将军的庇佑,在下便是死人一个。” 正说话间,孙荣忽地拉住韩晏衣角,轻声道:“有人跟踪咱们!” 韩晏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喜上眉梢:“将军的机会来了。此人武功高强,将军将在下送至府中之后,速去带孙威将军、姜如松将军与孙朝宗将军一齐前来,合力制伏此人。此外再多带些兵,以防万一。” 跟踪二人的乃是上官乾,就在不久之前他刚刚放下十一年前的那段恩怨,可韩晏的出现又重新勾起了他的这份仇恨,逮了个机会便尾随韩晏,伺机报复。 可韩晏是何等精明之人,那日洛阳城门口被上官乾莫名其妙地盯了许久,他便察觉到事有蹊跷,待元睿等人离开之后立即遣人调查上官乾。与他不同,上官乾从未对自己的经历有过刻意隐瞒,故而韩晏毫不费力即将上官乾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也料到上官乾迟早会来找自己,一早便想好了应对之策。 好歹自己也曾是江湖中一派之主,韩晏居然让自己与几个手下围攻一人,孙荣脸现不屑:“何需如此费事,本将军替军师办了他便是。” 韩晏料知孙荣会这么说,不疾不徐道:“将军曾与令兄两人合力方险胜黑无常沈坤,此人功力更在沈坤之上。” 孙荣闻言立马不再坚持,拍拍韩晏肩膀:“军师小心,能拖多久便拖多久,本将军尽量做到最快。” 韩晏点头回应,嘴角反而溢出一丝兴奋的笑容,就算是孙荣也不禁看得心头一颤。 第86章 左膀 将韩晏送回府中,孙荣假意与他闲聊了几句便即离开,缓缓出了府门,确定离开了上官乾视线之后才卸下拉车的马,迅速跨上疾驰而去。孙威等人的军营与韩晏住所只隔了一条街道,照孙荣这个速度,不消多久便能赶到。 韩晏则仿佛若无其事般踱至廊道尽头一个鸟笼之下,惬意地逗起笼中八哥:“来者何人?” 八哥从栖杠一头移至另一头,转动脑袋学着韩晏的口吻:“来者何人?” 看着八哥那憨态可掬的样子,韩晏呵呵地笑出声来。 “韩晏!”上官乾突然出现在廊外院落之中,“可还记得十一年前那张慕容熙的藏宝图?” 韩晏头也没抬:“上官将军,好久不见。” 上官乾怒气冲冲,拔刀出鞘:“废话少说,今日爷便要取了你的狗命!” 韩晏故作惊讶:“上官将军为何要杀在下?” 上官乾冷哼:“明知故问!你莫非真的忘了当年你带着于承烈、连大勇二人对我做过什么?” 韩晏将视线从八哥身上挪开,直对上官乾凌厉的眼神:“是因为在下夺了上官将军你的藏宝图?宝藏无主,唯有能力者得之,这个道理上官将军应该最明白不过了。你们黑白无常做的本就是这等无本的买卖,难道到了今时今日还看不开?” 上官乾一时语塞:“可觉远大师却因此废了双手……” 韩晏没等他说完:“要说觉远大师,将军便更没道理怪罪在下了。将军仔细回忆一下,当年在下离开破庙之时,那群和尚还没进来呢!将军要寻仇也该去找段九天不是吗?” 想想好像也有道理,上官乾不禁呆立当地:“你要抢便抢,为何要唆使沈坤暗算我?如此下作,我们黑白无常身为江洋大盗都不屑为之,难道还不该死?” 韩晏哑然失笑:“将军这说的什么话,我一介书生,打又打不过你,不用些手段又怎能拿到那藏宝图?况且沈坤阴险狡诈,将军却将他当成兄弟,如此没有识人之明,将军不反躬自省,却在这里怨天尤人,是何道理?还是说将军根本志不在报仇,而是仍念念不忘那宝藏?” 上官乾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呸!爷虽然也不否认爱财,却还没到不择手段的地步,不像你!” 韩晏轻叹一声:“将军以为韩某生性便如此吗?将军既然知道造成此次魏国大乱的于承烈、连大勇与在下的关系。那就应该明白谋反这事,可不是嘴上说说便能办成的。招兵买马、离间朝廷官员、拉拢江湖同盟,哪一件事不花银子?没有你手上那张藏宝图,我等便只能一事无成。” 上官乾:“好好的朝廷,为何要造他的反?” 韩晏皎洁一笑:“将军既如此神通广大,能查出在下的来历,那不妨再猜一猜在下为何要谋反。” 上官乾此刻的节奏已完全被韩晏带偏:“因为你狼子野心,想谋朝篡位做皇帝,就像你今日与孙荣所做之事一般。” 韩晏哈哈大笑:“狼子野心!确是狼子野心!可在下对权力却没什么兴趣,于承烈尚尊称在下一声‘少主’,可在下却甘愿在他身后默默无闻,如若造反成功,这天下便是他于承烈的天下,而非我韩晏的天下,敢问将军在下这么做为的又是哪般?” 就在上官乾陷入沉思之际,忽地外间传来一阵喧哗,隐约中还听到孙荣的声音:“快,莫让贼人伤了军师!” 上官乾猛然惊觉,提气朝韩晏扑去。韩晏却不慌不忙,伸手抓住鸟笼向下一扯,只听嘎吱一声,脚下忽地现出一个黑洞。韩晏抱着鸟笼落入洞中,待上官乾赶到之时,洞口已然重新合上。上官乾以刀柄敲击洞口,声音沉闷而空旷,竟是用两块厚重的铁板封死。略加思索,上官乾将全身之力集于脚跟,使劲踏下,“咚~”除了一声闷响,铁门纹丝不动,也不知究竟有多厚。 “抓住他!”孙荣出现在院墙之外,身后则是密密麻麻的士兵。上官乾抬头之间,他已带着孙威、姜如松、孙朝宗三人抢先挥刀杀至跟前。眼见孙荣一剑刺来,上官乾收拾心情,挥刀横劈,正中孙荣剑尖。 刀剑相交之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孙荣连退五步,幸得身后孙威、孙朝宗二人一左一右架住才不至于跌倒。军师说得不错,此人的确难缠,孙荣暗暗心惊。 将孙荣扶定之后,孙威提刀便欲上前。可刚踏出一步,即被孙荣拉了回来。“对手武功太高,不可轻易涉险!”孙荣低声道。言罢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如云兵士:“还不快上!” 为首几个士兵见孙荣尚且被其一招逼退,正不自觉地缓缓退却。听见孙荣的命令本能抬头,迎面射来孙荣阴冷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毛,迟疑片刻,一咬牙,嚎叫着冲了过去。 上官乾瞬间陷入人山人海的包围之中,虽说这些士兵相对自己来说实力甚是不济,可终究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一边厮杀一边打量四周形势。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感不妙,只见院墙之上已挤满了弓箭手,个个张弓搭箭蓄势待发。除了孙荣四人,韩晏也不知何时到了外面,正手托鸟笼含笑晏晏地看着自己。 “放箭!”随着孙荣一声令下,霎那间万箭齐发,如同雨雪般遮天蔽日而来,不分敌我地吞噬着院落中每一条生命。 上官乾血肉模糊的尸身被抬到元睿跟前已是两日之后,据说是城外一个农夫在自家的果园中发现的。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元睿一言不发,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眼前这人虽鲁莽少文,却憨厚耿直,“殿下若遇到麻烦事记得来找小僧,小僧武功不错的。”“老子昨天特意找到觉远大师,主动还俗来堵住你们的破嘴!”这些话当时听来甚是好笑,如今再忆却是心如刀割;虽出身草寇,却重情重义,无论是为了觉远入狱而拍碎廷尉府门前石狮,还是为了元睿受林添翼怠慢而摩拳擦掌,所有种种都令元睿倍感温馨;虽是元睿授业恩师,又数次救元睿于危难之中,却从不居功,不仅不让元睿称其师父,甚至跪在元睿跟前劝他不要鲁莽冒进。这一切的一切,如潮水般涌入元睿脑海,仿佛要将他的脑袋撑破似的。uu看书.uukanshuc “许以诚!把花子都叫来,朕要亲自带兵血洗韩晏府邸!”元睿终于因悲愤交加而爆发,朝身旁的许以诚怒吼道。上官乾虽为人豪放,可除了韩晏,并无其他仇家,而且这两天韩府突然间多了许多军队护卫,显然是做贼心虚,故元睿都不用细想便知上官乾惨死乃是韩晏所为。 许以诚小心翼翼地提醒元睿:“陛下,以目前洛阳城中羽林军的人数,尚不足以与孙荣的怀坞军抗衡……” 孙荣兵围洛阳之时本就兵力占优,羽林军在后来的连串动乱中损失颇大,而孙荣又不顾司马怀忠带领叛军残党在恒州死灰复燃,陆续又抽调了一些兵马进驻洛阳,双方的实力差距也就被拉得更大了。可元睿此刻哪还听得进劝,除了韩晏的人头,其余任何东西都无法平息他的胸中怒火。“朕乃天子!天命都在朕这边,又何惧他几个乱臣贼子!”元睿双眼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就在许以诚转身欲离去之时,迎面撞来另一太监,神色慌张,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至元睿跟前:“陛下,廷尉周正之说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有何事急得过为前辈雪恨!”元睿表现得十分不耐烦,可周正之是他素来敬重之人,抱怨了两句最终仍是强压不满宣他觐见。 周正之失魂落魄地入内,神情与方才的太监如出一辙:“陛下!出大事了!” 元睿斜眼瞧着他:“前辈遇害一事,朕已然派人通知周公,为何还是如此惊慌?” 周正之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有些发颤:“花子都将军来廷尉府自首,承认是他杀了上官将军!” 第87章 人质 “什么!”元睿险些站立不稳,“绝不可能,蝴蝶怎会是杀害前辈的凶手!朕要当面问个清楚。” 在周正之的陪同之下,元睿见到了狱中的花子都。只见他容颜憔悴了许多,蓬头垢面的也不打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看见元睿过来探视,也没有因此而振作少许,无精打采慢吞吞地行完礼:“罪臣何德何能,惊动陛下大驾?” 一路上元睿曾想了数套说辞,有厉声逼问的、有直斥其非的、也有推心置腹的,可见到花子都这副萎靡颓唐之态,顿时一股凄凉之感涌上心头,抓住牢门哽咽道:“蝴蝶,你瘦了……” 花子都身体微微颤动,抽着鼻子,隔了许久方能言语:“罪臣有负陛下……” 一旁周正之见花子都感动至此,忙上前劝道:“花将军,如今陛下在此,你有何苦衷便说出来吧!下官与陛下皆深知你的为人,包括满朝文武与天下万民也不会相信是花将军你杀了上官将军。”愣了一会又自嘲道,“下官这个廷尉做得也真是不称职,牢中净关些无罪之人,觉远大师在先,陛下在后,如今又囚禁了你花将军,若花将军你不能无罪释放,下官也无面目继续呆在这个位子了。” 花子都红着眼睛反劝起周正之:“罪臣自作孽,与周公何干?周公切不可因罪臣而动了退隐之念,陛下还需要你,我大魏还需要你!” “难道朕就不需要你了吗?”元睿的一句话又瞬间让花子都泪崩。 “陛下别再说了,若有来世的话,罪臣再为陛下牵马执鞭,赴汤蹈火!”直至此刻,花子都仍不愿说出事情原委。 劝说许久仍是一无所获,元睿心知再问也是枉然,轻轻拉着周正之离开:“蝴蝶若坚持不肯改口,按律该当如何?” 周正之吞吞吐吐:“大魏律例第一条,杀人者死……”想想又补充道,“不过如果陛下特赦,可减死一等,改为戍边。” 元睿不无忧虑道:“此事不会这么简单,就怕孙荣死死咬住不放。” 二人走后,狱中花子都本已如一潭死水般的心情又再次泛起涟漪,久久无法平静。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既便是今日早间,若是有人告诉他待会便会身陷囹圄,他也一定会口中骂着“疯子”,而将来人轰走。 然而事情竟真的发生了,原来今日清晨,花子都与往常一样,习惯性地逗着女儿。花依依非要拿木炭在脸上画胡子,花子都怎么也劝不住,唯有夺下她手中的木炭。 这一下可把花依依彻底惹毛了,瞬间使出她的绝招──哭。片刻之间,眼泪已如雨点般落个不停,脚底的地面都被洒湿了一大片。除了眼泪,还有大把大把的鼻涕也一起糊在脸上,样子伤心极了。 花子都这人只要一见到女儿哭便心软,虽知她是无理取闹,仍是一阵揪心,赶忙拎着衣袖帮她擦泪:“依依不哭!小脸都哭脏了!爹爹给你擦擦干净!” 不想花依依闻言真的立马止住了哭泣,嗲声嗲气地朝花子都道:“等爹爹擦干净了,依依再哭!” 花子都不禁哑然失笑,小家伙竟敢装哭博同情。替她擦拭干净后故意道:“好了,擦干净了,你继续哭吧!” 花依依抽了两下鼻子,撇撇嘴巴委屈道:“哭不出来……” 就在花子都沉浸在逗弄爱女的乐趣中时,突然家丁花七来报:“将军!韩司空派人求见,说有要事与将军相商。” “不见!不商!”花子都一口回绝。 花七并未就此离去,花子都疑惑地看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花七:“来人说知道上官乾将军的下落。” 上官乾失踪两日,花子都担心不已,闻言立马改变态度:“有请!” 与韩晏一样,来的是个文士打扮的人,只是留着两撇小胡子,眯着一双小眼睛,看起来比韩晏奸诈地更露骨一些罢了。花子都强压心中的厌恶之情:“先生贵姓?” 来人:“敝姓田,田节。” 花子都:“田先生说知道上官将军下落,不知是否属实?” 田节:“小人只是个传信之人,具体内情还需等将军见了韩司空才能得知。” 花子都:“那就有劳先生带路了。”转头吩咐花七,“照看好依依,别让她画胡子!” 花七一个劲地点头:“知道了将军,你就放心去吧!” 进了韩府,韩晏“热情”地接待了花子都,连声催促下人看坐上茶。看着他一副惺惺作假之态,花子都不觉一阵反胃:“韩司空不必麻烦了,花某一会便走!” 韩晏却仍是“笑意盈盈”:“不忙!不忙!花将军你初次光临敝舍,又何必如此匆忙?” 花子都懒得与他东拉西扯:“敢问韩司空,上官将军何在?” 韩晏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哦!韩某想起来了,花将军定是急着回府见宝贝女儿吧!如此的话便更不需匆匆折返了,韩某已替将军将令嫒一并接来了,不用感谢韩某!”举手轻击两掌,花七抱着花依依应声出现在通往内堂的门口,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孙威、孙朝宗二人。 花依依见到花子都,本已泛红的眼眶再次决堤,哭喊着向他伸出双臂:“爹爹!我要爹爹!” 花子都心脏仿佛被揉碎般,眼中两道寒芒直插入花七双眸:“花七……” 花七则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韩晏皮笑肉不笑道:“花将军你可千万不要责怪花七,为了赶在这时让将军与令嫒见面,将军前脚刚离府,花七后脚便急忙抄近道赶至此处,很辛苦的!” 花子都右脚用力一蹬,向前飞出,直扑向花七与花依依二人。 眼见花依依已触手可及,却被横向跃出的孙威一把拦住。“花兄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孙威朝着已几近失控的花子都淡淡道。 “孙威!当初花某在怀坞养伤之时还道你是条汉子,想不到也是一样的卑鄙无耻!如此欺负一个小女孩,算什么本事!”花子都怒道。 孙威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地回道:“各为其主,花兄见谅!” 韩晏的声音自后方响起:“为了令嫒着想,花将军最好还是听孙将军的,天子脚下,还是以和为贵的好,打打杀杀的岂不辱没了斯文?” 花子都抬头瞧去,只见他正笑嘻嘻地拿手捏着花依依的脸庞,而花依依则是一脸抗拒的表情;“坏人走开!坏人走开!” 花子都缓缓落下拳头,朝韩晏道:“韩司空想如何?说吧!” 韩晏依旧是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刚才花将军问韩某,上官将军在哪?韩某现在可以回答花将军了,他死了!” 花子都闻言瞬间呆住,犹如五雷击顶般,震惊地眼珠崩地滚圆滚圆,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韩晏早料到他会有这般表情,故意停下不说,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方接着道:“而且杀害上官将军的人就是花将军你!” 花子都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这便是韩司空找花某的真正目的?” 韩晏微笑颔首:“陛下此刻怕是已见到上官将军的尸首了,花将军杀了人,是否应该去廷尉府自首呢?” 花子都:“是否花某抗下此罪,韩司空便会放了小女?” 韩晏:“这个自然,花将军待她如珠如宝,韩某却不喜欢小孩,说实话留在府中也挺碍事的。只不过这杀人可不是小罪,况且死的还是陛下的亲信,到时花将军能不能活着见到令嫒韩某可不敢保证!” 花子都:“花某怎知事成之后,韩司空会不会反悔?” 韩晏嘿嘿一笑:“难道花将军除了相信韩某,还有别的路可走吗?”离开花依依来至花子都跟前,无比“诚挚”地看着花子都的眼睛,伸出一个拳头,“君子一言!” 花子都一声冷哼,心道你算哪门子的君子,伸手在他拳头上轻轻碰了一下,愣是没有接着他说出后面那半句“快马一鞭!” 花子都转身离开,韩晏却再一次叫住了他。 正当花子都疑惑地望着韩晏时,他却抱过花七手中的花依依,轻拍着花七的肩膀:“花将军就要走了,你还不一起回去?难道还要留在敝府吃饭?” 花七闻言大惊,扑通一声便跪倒在韩晏脚前,看看韩晏又看看花子都,语带哭腔:“韩司空你行行好!韩司空你行行好!” 不得不说这韩晏装起傻来的确挺欠揍的,uu看书 .uukashucm 只见他一副听不懂的表情:“花七你为何行此大礼,让外人看到多不好!不说了,你们主仆早些回去吧!韩某还有些事,就失陪了,你们自便!”说着便招呼孙威二人便要转入内堂。 “韩司空!”这次反过来却是花子都叫住了他,“谢了!” “客气!”韩晏头也不回,只留下两个字。 看着从韩晏肩膀望向自己,花依依那企盼的眼神慢慢消失在门后,花子都用尽平生力气喊道:“依依!不要怕!爹爹一定会来接你的!”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 韩晏三人走后,空荡荡的大堂只剩下花子都与花七二人,花七哆哆嗦嗦地跪着爬到花子都跟前:“将军,小人一时糊涂,看在小人追随将军多年的份上,请给小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花子都一把揪住花七衣领,将他凌空拎起:“你的确跟了我多年,所以你更应该知道不论你动谁都不能动依依!” 花七此刻早吓得魂飞天外,只能眼睁睁看着花子都右手拳头在头顶高高举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然后重重地落在自己的脸颊之上。一阵剧痛传来,仿佛还伴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几颗牙齿和着鲜血被花七一口吐出,还未缓过劲来,鼻子上又重重地挨了一拳。 一拳、两拳、三拳……花子都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打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右手早已没有感觉,从手背上滴下的那一滴滴鲜红的液体也早已分不清到底是属于花七的还是属于自己的。隔了许久,花子都松开左手,抛下面目全非的花七尸体扬长而去。 第把18章 右臂 事实很快证实了元睿的担心,次日早朝,孙荣连最后那层名为“君臣之礼”的面具也已卸下,身披铠甲、腰佩长剑、带着卫士便闯进太极殿。面对满朝文武震惊的目光,孙荣反而更加挺直胸膛,按着剑柄大步迈至朝臣之首:“陛下!听闻近日因大臣私斗而引发命案,纲纪败坏至此,不可不加以严惩!” 元睿怒视着孙荣,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大胆孙荣!竟敢带剑上殿,你才是那个败坏纲纪之人吧!”太仆董勋暴喝道。在如今的形势下,能像董勋这般当面指责孙荣的朝臣已经不多,元睿闻言不禁既是欣慰又是担忧,欣慰的是还是有忠义之士支持自己,担忧的是万一孙荣要对他下手自己不一定保护得了他。 孙荣还未回应,韩晏即摇头晃脑地出列辩驳道:“董公此言差矣!大将军对大魏有再造之功,若没有大将军挺身而出,叛军与胡氏一门随便哪一方,都早已将大魏搅得天翻地覆了!如此大功,照例早应享受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的待遇,陛下您说是吗?”最后一句已是向着元睿发问。 所谓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指的是大臣上朝时不必小步快走、不必脱鞋解剑、赞礼官不再呼其姓名。听来虽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细节,其实不然,君为臣纲乃三纲之首,若臣子在礼仪上对君主都毫无敬畏之心,那他离谋逆也便不远了。王莽、梁冀、曹操、司马懿、王敦、桓玄、刘裕、萧道成乃至如今的梁帝萧衍均曾获此殊荣,也正因如此,这个荣耀在世人心中的意义也已经由人君的亲信而转变为权臣的象征。孙荣韩晏于此时单方面提出这个要求,挑衅意味十足。元睿内心愤怒已极,脸色反倒没那么难看了,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孙荣也不在意元睿是否同意,反正强者为王,眼前这个皇帝已经奈何不了他,干咳一声,回到开始的话题:“杀人者死,乃是万世不易之法则,记得陛下刚回洛阳时便告诫臣,需依律定罪,不会轮到陛下自己便做不到了吧?” 元睿:“此案疑点重重,朕定会查明真相。” 孙荣一声冷笑,转而问周正之道:“敢问周廷尉,花子都将军可曾亲口供认杀人?” 周正之极不情愿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孙荣摊开双手:“犯人都招认了,何来疑点重重?花子都将军与陛下交情匪浅,臣心中知晓,然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况一友人乎?还请陛下三思,切莫因私而费公,冷了天下万民的心。” 元睿霍地起身,下阶步至孙荣跟前,与他对视道:“朕若非要保他又当如何?不如大将军杀了朕,自己登上这御座,那样此后生杀予夺皆由大将军一人定夺,岂不胜过今日百倍!” 元睿这么直接,倒是出乎孙荣的意料,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眼见事情便要没有转圜的余地,韩晏又跑出来“和稀泥”:“陛下硬要留花将军的性命其实也无不可,眼下战乱未息,似花将军这等勇武之人杀了确实可惜,不妨让其以布衣之身戴罪立功,效命疆场,也算是人尽其用了。只不过这羽林监一职责任重大,不可继续所任非人,孙朝宗将军素来谨慎,又屡立战功,若是由他出任此职,我大魏便可从此无忧。”竟是公然与元睿讲条件,满殿群臣无不骇然,可碍于殿外的重重武士谁也没有吭声,毕竟杀戮大臣这种事孙荣也不是没干过,胡氏一党三百余人的血迹犹在,众人有所顾忌也在情理之中。 “孙朝宗将军不是已经是鹰扬镇将了吗?”周正之率先打破沉寂。 韩晏轻松化解:“待鹰扬光复之后,重新任命一个不就得了!”言罢目光灼灼地盯着元睿,等他答复。 缓缓环视一周,元睿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韩司空所言甚是,朕准了!”想想又补充道,“着革去花子都一切职务,投身燕州耿通将军帐下效命,抗击蠕蠕!”若是花子都被打发至恒州,则无异于送羊入虎口,故元睿特意指明将他送往燕州,防的就是孙荣韩晏二人在此做文章,使坏害人。 韩晏当然看出元睿的用意,微笑着揶揄道:“陛下心思可真是缜密,臣佩服!” 元睿话中带话:“国事艰难,朕不得不想得多些。” 既然元睿已经妥协,孙荣也无意与他逞这口舌之快,拉着韩晏告退:“既如此,那臣这就去安排。” 孙荣二人刚带着卫士离开,殿内立刻如炸开了锅般,人声鼎沸。朝臣们个个义愤填膺,指责孙荣目无君上,韩晏狐假虎威。元睿却一言不发,静静地欣赏着众臣“大义凛然”的表演。正当诸人骂得起劲之时,元睿终于按捺不住,暴喝一声:“都给朕闭嘴!要说当着孙荣的面说去!退朝!”径自拂袖而去,留下一众朝臣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与元睿不同,孙荣出殿时可是趾高气扬、眉飞色舞,那叫一个志得意满。只见他得意地放声大笑:“军师妙计,如今陛下双翼已折,本将军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韩晏则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他特有的冷静:“还没到时候,方才陛下在殿上不服气的神情将军也看见了,说明陛下斗志尚在,将军还不可安枕。” 孙荣:“难道陛下一日斗志不消,本将军便一日不得安宁?” 韩晏:“那倒不至于,将军只需换掉陛下身边之人,安插进咱们的眼线,监视陛下的一举一动,如此陛下有任何风吹草动将军便都能提前知晓了。” 孙荣脸现不忍之色:“怎么说陛下也是本将军的妹夫,我们这么做是否太过了?” 韩晏仍是一本正经的劝谏道:“将军切不可这么想,如今形势,将军已回不了头,将来是做霍光,还是做董卓,全在将军一念之间,将军三思!” 孙荣干咳两声:“本将军知道了,多谢军师提点!” 韩晏:“将军莫要忘了刚才在下提及之事,uu看书 .uuknsu需当选一个对怀坞,也就是对将军忠心不二之人长留陛下身侧。” 孙荣摸着胡渣陷入沉思,将怀坞旧部挨个在脑中过了一遍:“人选倒的确有一个,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毕竟入宫是要……”说着用手在阴部作切割状。因怀坞向来不看重女人,故而若真按韩晏的提议去做,孙荣也只能派出一个男性手下去做太监。 韩晏邪魅一笑:“将军不问又如何知道?” 却说元睿一路低头生着闷气,也不看路,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发现四周的景色竟有些陌生,与其他地方绿树红花、小桥流水的雅致不同,此地甚至显得有些荒芜,杂草丛生,空荡荡地大院中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破屋。既便是冷宫,也不至于这般荒凉萧条。元睿心中奇怪,暗想虽说自己入主这偌大的皇宫没有多久,可年幼时也是在这宫中野惯了的,哪个角落没有躲过猫猫,抓过蛐蛐,可这里还真一点印象也没有。 忽然,元睿记起有一个去处小时候宫人们总是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靠近,仿佛里面住着可怕的恶魔一般,难不成就是这里? 好奇心起,元睿决定近前一探究竟,也算是了了多年的心愿吧。 “奴才拜见陛下!”一个太监突然出现,吓得元睿啊地一声尖叫了出来。 好不容易将吓飞的魂魄重新收回,元睿上下打量着这个太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那太监垂首恭敬答道:“此地没有名字,奴才曹鹫!” “没有名字?”元睿更是疑惑了,“想不到朕的皇宫竟还有这般神奇的地方!” 第89章 平反 蓝田宫,元睿好奇地问孙倩:“你在后宫这些时日,可曾听说过一个叫‘黑屋’的地方?” 孙倩幽怨道:“这后宫就像个巨大的牢笼一般,臣妾每日总有这样那样一堆必须要做的事情,一点也不得自由,哪有机会听到这些传闻?” 话刚出口,元睿募地脸色一沉:“别乱打比方!你坐过牢吗?知道牢中的犯人过得是什么日子吗?”忽然发觉自己语气不对,赶忙道歉,“对不起,朕今日心情不大好。” 孙倩没有在意,反而关切地握住元睿手心:“是臣妾失言了,上官前辈与蝴蝶二人乃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如今他们二人一个含恨而亡,一个身陷囹圄,臣妾此时却还心生抱怨,确是不该,应是臣妾向陛下道歉才是!” 元睿拍拍孙倩手背:“好了!此事就此揭过,你我二人都别再提了。” 孙倩乖巧地点头应允。 元睿:“对了!朕刚刚下朝之时心烦意乱,误闯入一个叫黑屋的地方,据管事的太监曹鹫说是皇家私牢,朕以前竟不知道,所以刚刚才会出言相询。” 孙倩:“原来如此……臣妾……也没听过……” 此时刚刚还在一旁发呆的宫女庞玉儿听到元睿二人提及“黑屋”忽地神色大变,人也微微地颤抖起来。她原是服侍胡碧珠的宫女之一,在胡碧珠因乱国的罪名垮台之后,本应与其他贴身的宫女太监一起被遣返回乡或调往他处的,可孙倩看她人水灵灵地甚是惹人喜爱,且与其余宫女也不是很合群,担心她去了别处受欺负,便将她留了下来,服侍自己。她这一异样神情正巧被孙倩捕捉到,便问她道:“庞玉儿,你知道此处?” 庞玉儿闻言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反将元睿与孙倩二人吓了一跳:“奴婢偷偷听胡皇后与安书姑娘提前过,那彭……彭骏太医便是在黑屋里被曹鹫活活打死的!”因元长青属于废帝,不被朝廷所承认,故而胡碧珠这个太后也连带做不得数了,仍然只能被称为皇后。 孙倩将庞玉儿搀起:“听便听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如此惊慌!不过那曹鹫行事竟如此狠辣,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元睿:“彭骏勾引崔昭仪,也难怪皇兄如此生气。” 庞玉儿:“下令杀人的也许不是先帝,而是胡皇后!” 元睿闻言大惊:“此事和胡皇后有关?” 孙倩也感到脊背阵阵发凉:“庞玉儿,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庞玉儿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回陛下、皇后,自打胡皇后入住蓝田宫以来,庞玉儿便奉太后之命贴身伺候。胡皇后脾气不好,动辄打骂体罚,大伙也都唯有默默地忍受。只是想不到自崔昭仪入宫之后,胡皇后竟因嫉生恨,越发地任意妄为,不仅自己与侍卫太医们私通,更为了图一时之快,将宫女们也赏与那些姘头们玩乐,奴婢便是最早被她赐予太医彭骏玩弄的。” “混帐!”元睿再也按捺不住,破口大骂,“堂堂皇室尊严,竟被她践踏至此!” 孙倩则是心疼地拉起庞玉儿的手:“可怜的孩子!当时你又为何不向太后禀明呢?” 元睿代她答道:“她一个下人,遇到这等事哪敢到处乱说,一个不好连命也丢了!如此说来,这彭骏胆子也够大的,皇后与昭仪他都敢染指!” 孙倩叹道:“可惜了崔昭仪,一代佳人,竟……” “崔昭仪也许是无辜的吧!”庞玉儿此言再一次震惊了元睿二人,“彭骏每次过来……奴婢时,总会点上一支特制的催情之香,闻过的男女会被此香激发出原始的兽欲而不顾一切地进行欢好。奴婢也是听说了崔昭仪的事情,疑心她与奴婢遭遇相似,才不自觉得对后续的事多加关注了些。一次不小心听到胡皇后吩咐安书姑娘赶紧疏通曹鹫公公,秘密处理掉彭骏,没过多久果然便传来彭骏死在‘黑屋’的消息……根据这种种迹象,奴婢才会有有此推论,妄议先帝妃嫔,还请陛下与皇后恕罪!”说着便砰砰地磕起头来,她也不知道为何今日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要是放在平时,这些话就算是烂在肚子里,她也不会与外人提半个字的,也许是因为孙倩待她甚好,与胡碧珠简直是天壤之别,使她有一种想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的冲动,又或者只是纯粹憋了太久,需要找个人倾诉罢了。 元睿已此刻已完全惊呆,想不到这深宫竟是如此地藏污纳垢,若说元业带来的那本母亲日志只能隐隐地带人窥探到宫中那阴暗一面的话,那么当前庞玉儿口述之事则是赤裸裸地将那阴暗面摆在了元睿跟前,对人内心的冲击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隔了好一会,元睿才想起制止庞玉儿继续磕头:“你又有何罪,朕还得好好感谢你才是,若非你道出实情,朕又怎知这其中的真相!” 当然,元睿也不会只听庞玉儿片面之词便下定论,他随即找来了那些还留在宫中的原蓝田宫的宫女、太监及侍卫们。然而经过层层盘问,那逐渐浮出水面的真相再一次震惊了元睿,比之庞玉儿提及的内幕更为怵目惊心。 “卑职候诉,曾在巡防途径蓝田宫时被胡皇后强行拦下,与她……私通!” “奴婢钱笑,与庞玉儿一样,也被胡皇后赐予彭骏糟蹋过……” “奴婢严雪,崔昭仪出事那日,受安书姑娘所托引开桂凤姑娘。” “奴婢甄红,曾替胡皇后寻访洛阳名医郑一权大夫。” “卑职贾十六,甄红姑娘寻来的郑大夫被卑职奉胡皇后之命除去,不知为何。” “奴才郎信,先帝驾崩当日曾见安书姑娘慌慌张张地去请大将军胡深。” “奴婢柳闻莺,先帝驾崩次日,在打扫胡皇后寝宫时发现床底有血迹。” “奴才程鹏,曾在胡皇后倒掉的药渣中发现疑似安胎药的成分。” …… 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点点滴滴的讲述,再加上庞玉儿的证词,元睿已能大致拼凑出崔佳人与元曜之死的真相,激愤之余,剩下的便是无尽的慨叹,想不到这蓝田宫中竟上演了这许多龌蹉之事。世人总说红颜祸水,往往将王朝的动荡归咎于那么一两个女人身上,妹喜、妲己、褒姒……无不如此。而元睿却总爱为她们开脱,若非君王好色,又岂能容她们祸乱朝纲,可这一次,他却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原谅胡碧珠的理由。 遣散众人,元睿当即安排孙倩搬出蓝田宫,以离它最远的翠柏宫作为皇后寝宫,这蓝田宫太可怕了,哪怕是多待一刻,都会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两个决定:撤除“黑屋”,将曹鹫赶出皇宫;追封崔佳人为元曜皇后,与元曜合葬帝陵。 当元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这两个决定之时,uu看书 ww.uuanshu 得到一致的由衷赞赏,都说这乃是平反冤情的正义之举,大魏王朝的中兴之兆。既便是孙荣一党,此次也破天荒地没唱反调,毕竟胡碧珠乃是孙荣所杀,越是将她描得邪恶,便越能体现孙荣的“正义”。只不过对于撤除“黑屋”,不少朝臣还是“善意地提醒”元睿,莫要为了今日的一时之快,而断了日后回旋变通的余地。 元睿却甚是坚决:“什么回旋变通?担心有些事一旦公诸于众伤了大魏的体面?要朕说,千方百计藏着掖着最终还是被人知晓才是最没有体面!只要心中坦荡,便不需要这等连名字也不敢起的阴暗之处!”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群臣也就不便再说什么,只不过许多人心中仍不免暗自嘀咕,现在说得这么豪气,看你日后能否做到! 翌日,崇信侯府,与往常一样,崔明友瘫在轮椅之上,看着府中往来忙碌的下人,心中却似一潭死水般,泛不起一丝涟漪。 突然,一个下人满脸堆笑地冲了进来:“侯爷!大喜!侯爷!大喜!” 崔明友不以为然:“何事大喜?” 下人:“陛下为昭仪平反,不仅追封她为皇后,更特赐与先帝合葬。我们崔氏又可以重新抬起头来了!” “当真?”崔明友闻言激动地便要站起身,浑然忘了自己双腿已残,当然,屁股刚一离开椅面又重重地摔了回去,“此话当真?” 下人:“千真万确!” 崔明友一阵狂喜,仿佛世界重新有了色彩,可随即又忍不住黯然神伤,擦着眼泪喃喃道:“大魏待我崔氏不薄,可我又对大魏做了什么……” 第90章 复燃 恒州,借着消灭于承烈的势头,孙贺领着怀坞一干将领迅速收复了善无郡与代郡二郡,而司马怀忠早被孙荣吓破了胆,只知一个劲地往北奔逃。可随着所占地盘的扩大,因孙荣挥师洛阳所致的兵力不足的问题便逐渐地显露了出来,本可一举扫平整个恒州,此刻却不得不停下攻势,止步不前。司马怀忠胆子是小了点,可也毕竟领兵多年,马上察觉出了对方的后劲不足,敌退我进,既然孙贺要走保守路线,那他司马怀忠又岂可让其如愿,自然是骚扰不断。加上孙荣在繁晋的屠城之举使得怀坞军民心尽失,当地百姓纷纷转投叛军,司马怀忠的势力瞬间壮大,连他自己也大感意外。 此刻代郡治所平城内,孙贺正被此起彼伏的民变闹得心焦不已,不住地破口大骂:“司马怀忠这个胆小鬼,自己不敢与我们对阵,净挑拨一些无知百姓闹事,真是够无赖的!” 一旁的先无畏则是一脸询问的表情:“昨日抓的那些围殴兵士的百姓该如何处置?” “杀!”孙贺回答地干脆利落,毫无转圜余地,“抓一个杀一个!我倒要看看究竟还有多少不怕死的!” “是!”先无畏也甚是心累,“希望大将军早日带着大军回来,率领我等荡平叛军,不用天天窝在城里受这等鸟气!” 孙贺:“大将军在洛阳也有他的难处,听军师派来的使者说,大将军为朝廷清除奸党,迎立陛下,陛下非但毫不感激,反而心怀不满,处处与大将军作对。一旦大将军放弃对洛阳的控制,极有可能便会遭到他的毒手。如此不知感恩,当初来怀坞之时我等竟没看出,还当他是个好人!” 先无畏摇头叹息:“可怜我等还为他拼死拼活地打江山,也不知究竟图个什么……” 孙贺被他说得心烦:“快去做事吧!只要大将军说打,我等便打,想那么多干嘛!” 先无畏转身出去,孙贺无力地坐下,眼望屋顶,思想放空,最近烦心的事层出不穷,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可还没等他享受片刻的安宁,先无畏又折返回来了,还一路大呼小叫更吵得他心神不宁:“司马怀忠出现了!城北三十里!数万人马!” 孙贺一跃而起:“好啊!就怕他不来呢!传令全军,做好守城准备!” 然而司马怀忠又一次地令孙贺失了望,一连好几天,他那些人马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在平城外围杵着,既不进攻也不退却,看得孙贺怒火中烧。 “先无畏,点齐兵马,随我杀出城去!”孙贺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先无畏却不无顾忌道:“司马怀忠这么大剌剌地陈兵城外,贺将军不觉得奇怪吗?”为了区别孙荣的孙将军,故怀坞诸人便以贺将军来称呼孙贺。 “当年大将军攻陷怀坞消灭叛徒孙秀时,还是我当的诱饵吸引住孙秀的注意力,这其中的奥秘我又岂会不知!”孙贺宽慰道,“放心吧!我已派斥候四处打探过,平城附近并无其他军队,我们不会重蹈孙秀的覆辙!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会留三成人马驻守城中,不会有事的!” 商议妥当,孙贺与先无畏二人随即出兵进击司马怀忠,怀坞军近日来受够了司马怀忠的各种骚扰,早就憋足了劲,杀气腾腾地直奔他的本阵而去。 行至一片树林,但见四周林木茂盛、地形复杂,孙贺忽地止住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半晌之后,大喝一声:“放火烧林!” 转眼之间,燃起冲天大火,数丈高的火墙在狂风的助力下一路向前飚进,疯狂地吞噬着沿途的一草一木。片刻之后,一群叛军从远处的土坡后成群结队地窜出,向着司马怀忠大营的方向,没命似的仓皇奔逃。孙贺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就知你没这么老实!”一挥手,“全军随后掩杀!” 孙贺一路斩杀着这些本欲伏击自己的叛军,心情别提有多畅快了,仿佛那挥出去的不是刀剑,而是久积心中的抑郁之气,而那些叛军士卒的哀嚎之声在他耳中竟也成了婉转悦耳的乡间小曲。 追至临近司马怀忠大营,那些落荒而逃的伏兵也已差不多被斩杀殆尽,孙贺正欲一鼓作气踏平敌营,蓦然间,一排排的箭雨如同蝗虫过境般直扑向己方大军。孙贺赶忙后撤以避其锋芒,亏得他反应及时,若是慢个半拍,此刻只怕早已横尸疆场了。撤退之际孙贺才发现对方营垒之中,不知何时已立起七八座巨型箭楼,楼上的敌军居高临下向己方发箭,射程比之平地射击不知远了几倍。 “司马老贼!差点又着了你的道!敢情那些伏兵其实是诱饵,箭塔才是你真正的杀招!”孙贺咬牙恨恨道。 对方几个箭塔位置选得极为讲究,数量虽不多,但却足以覆盖整个战场,孙贺从不同角度试着冲锋了几次,均被那强大的攻势逼得退了回来。而此时日已西斜,未免入夜之后遭司马怀忠劫营,孙贺只得将大军撤回城内。 回到城中,孙贺越想越不服气,这司马老贼摆明了是看不起自己,向百姓甚至是己方士兵夸耀他的武力。既然他有箭塔,那我便用投石车轰了他的箭塔! 次日一早,孙贺便迫不及待地携着十几辆投石车再次踏上征途。不过虽说心中迫切地希望早一刻踏平敌营,但他跟着孙荣南征北讨的时日已也不算短,越是心急,越容易出错,这个道理他还是时刻谨记在心的。为了防止对方故技重施,孙贺行军仍是异常稳重,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被偷袭的角落。 大军推至敌营箭塔射程的极限停了下来,投石车华丽登场,只见一通巨石暴击过后,那在昨日还在大显神威出尽风头的箭塔们便纷纷地应声倒塌。摆脱了这些碍事的玩意,孙贺终于等来了他企盼已久的两军对决。“杀!”孙贺拔剑出鞘,指天高喊,直至一口气用尽方才停歇,心神激荡,面孔也随之变得狰狞起来。 鼓角铮鸣,两翼骑兵率先出击,扬起漫天的烟尘,中军步兵随即迈着划一步伐排山倒海般地向前逼近。 孙贺这边气势如虹,叛军那方也不遑多让,亦是人人振奋个个昂扬,竟与孙贺拼了个不相上下。uu看书 .uukansh但见战场之上骑兵往来冲突、步兵结阵厮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谁也无法歼灭对方。双方又一次战至黄昏,如昨日般孙贺还是选择回师城中,而司马怀忠也不追击,自顾自地清理战场,仿佛在为下一场硬仗提前做准备。 孙贺撤入城中,焦躁地几至暴走,两次出击均未能拍死这家门口的苍蝇,强烈的不甘使他死死地攥着拳头,甚至连指甲戳破了掌心也没察觉。想不到这胆小如鼠畏首畏尾的司马老贼,认真打起仗来还是挺有一套的。 “先无畏!即刻通知孙侠,让他悄悄带善无郡七成兵力前来,这次不弄死那司马老贼我就不姓孙!”孙贺这是铁了心要与司马怀忠斗个你死我活。 “得令!”与孙贺一样,先无畏也是窝着一肚子火,就等着这个调兵的将令,以便一举扫平叛军。 为了掩人耳目,孙侠大军一路昼伏夜行,足足走了七日才抵达平城。大军入城,孙贺亲切地拉着孙侠双手,眉开眼笑:“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这次我从正面进攻司马老贼,你偷偷绕到他的背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咱们前后夹击,看他司马老贼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孙侠也笑道:“他这就叫玩火自焚!年纪一大把了还如此轻浮,也活该他有今日之劫!” 正当二人有说有笑地畅想胜利之时,一个浑身血污之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孙侠见到来人,瞬间变色:“孙宇!你怎么来了?这个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那孙宇语带哭腔:“将军你刚带兵离开两天,善无城便遭到叛军强攻,城破!孙奂将军阵亡!” 第91章 腹心 洛阳翠柏宫中,元睿头枕着孙倩膝盖,暂时抛却重重烦恼,慵懒地享受着孙倩为其掏耳朵时所散发出的温馨气息。 “今日是蝴蝶离京之日,陛下真的不去送送老友?”孙倩轻抚着元睿脸颊柔声道。 “哎!”元睿长叹一声,“见了又能如何,只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孙倩微微摇头,取出耳勺,拍拍元睿额头:“陛下转个头,咱们换只耳朵。” 正当元睿准备起身之时,门外忽地响起许以诚急促的脚步声:“启禀陛下,奴才终于知道花将军为何要扛下杀人罪名了!” 元睿猛地站起:“进来说话!” 许以诚朝二人行了一礼:“据奴才派去监视韩晏的人回报,今日一早韩晏带着花将军的女儿花依依出府,自这几日我们监视韩府以来,并未见依依姑娘进入韩府,所以依依姑娘必是早就被韩晏掳走了。” “卑鄙小人!居然以蝴蝶最在意的女儿作为要挟,逼其就范。”元睿义愤填膺,“速速备马,朕要去见蝴蝶,不知此刻出发还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来得及!”许以诚忙不迭地回道。 “许公公留步!”孙倩叫住转身欲离去的许以诚,“替本……本宫也备一匹马,本宫也一起去!”直至此刻,她仍不习惯“本宫”这个称谓。“陛下,可以吗?”忽然想到还未得到元睿许可。 “也好,一起去吧!”反正孙倩与花子都也是老相识,元睿想也没想便即答应。 当元睿三人来至洛阳城门之时,花子都还未抵达。许久之后,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上的花子都见到侯在道旁的元睿三人,连忙抱着花依依跳下车来:“陛下……你居然还来送罪臣……” “王爷叔叔!”花依依见到元睿,兴奋地张开双手向他求抱。 “依依,现在要叫陛下了。”花子都忙纠正道。 花依依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陛下,依依被坏人抓住了。”说着便扑进元睿怀中。 看着花依依可爱的脸庞,元睿无限感慨,也不知她这几天有没有受苦,会不会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创伤,不由得湿了眼眶。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花子都调整心态,准备将前因后果跟元睿交待清楚。 不料元睿却打住他的说话:“蝴蝶你不说朕也猜得到,朕不怪你。”将花依依交给孙倩,沉吟片刻道,“我们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我们比禽兽多了些七情六欲、恩怨情仇,我们有勇气是因为我们胸中有理想,同样,我们有软肋是因为我们心中有牵挂,杀人之剑过刚而易折,唯有守护之剑方能善柔而久存,朕所需要的辅弼之臣正是似你这般有血有肉的‘人’,所以你大可不必内疚自责。” 听完元睿一番话,花子都不禁泪流满面:“陛下,罪臣虽暂时离开,但待罪臣安顿好依依,平定边患,必定领军入京,为陛下扫除身侧奸臣。如今孙荣势大,也请陛下韬光养晦,在时机成熟之前不要擅自与其硬拼。” 元睿紧紧握住花子都双手,激动万分:“朕等着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纵使元睿心中有万般不舍,花子都终究还是走了。直至他的马车已经化成一粒尘埃,消失在远方,元睿三人仍是伫立城头,极目远眺,久久不愿离去,仿佛这样便能马上迎来花子都的勤王大军。 “陛下,咱们回宫吧!”许以诚提醒元睿道。 “不!”元睿却另有打算,“既已出宫,咱们顺道再去趟崇信侯府,朕与这位老友许久不见,有些话不吐不快。” “好嘞!”许以诚刚应了一声,元睿便已拨转马头,当先驰去。 还未到崇信侯府,远远的便看见其所在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元睿心下诧异,拉了个路人相询,这才知道原来崔明友今日也举家离京,搬回清河老家,这路上来来往往的马车皆是他雇来搬运家当的。 “这家伙也想一走了之!”元睿不待门人通报,抬腿便闯了进去。 轮椅之上的崔明友见到元睿突然出现甚是意外,嘴唇抽动:“陛下……您怎么来了?” 元睿气呼呼道:“为何离开?” 崔明友低下头颅,声如蚊蝇:“事情闹至这般田地,臣哪还有脸继续留在洛阳?” 元睿:“然则你是要逃避?” 崔明友的头垂得更低了,一言不发来了个默认。 元睿叹气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此事也不能全怪你明友,你也不曾料到孙荣会泯灭人性至此,千万要振作起来啊!”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元睿今日已经第二次惹得堂堂七尺男儿涕泗横流了。崔明友轼着眼泪:“可是如今洛阳城中尸骨累累,皆是由臣一手造成,若非臣私纵孙荣入城,上官将军与蝴蝶也不会因此而一死一贬,臣……臣……” 元睿按着他的肩膀:“所以你更不应离开,留下来帮朕,敢于面对自己的错误,并竭尽全力补救,方为好男儿真丈夫,不是吗?” 崔明友拼命地重重点头:“是!是!臣但凭陛下差遣!臣这就让他们停止搬家!” 元睿沉思一会,摇头道:“别停,你还搬你的家,出城之后再悄悄潜回来。如此便可避开他们的耳目。” 崔明友抬头望着元睿:“敢问陛下,臣能做些什么来弥补罪过?” 元睿:“这几日来,朕一直在想,如果朕在暗处有支军队该有多好,蝴蝶的羽林军便是因为身在明处,才会遭到孙荣与韩晏的暗害。不如朕便将这个任务交与你吧,在深山之中替朕训练几千敢死之士,你内疚离京,又不良于行,他们不会注意到你的,在此期间你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崔明友当即豪气干云:“就算拼上臣的性命,也定会将这支队伍带至陛下跟前。”也许对于像他这种为曾经的错误自责不已的人来说,最好的宽慰之法并不是口头上的谅解,而是给他一个戴罪立功、弥补过错的机会吧。 告别崔明友,三人回宫途中一路无言,均有种沉重地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然而当他们行至阊阖门时,不禁又一次地将心提至嗓子眼,只见孙荣与韩晏并排立于门口,身后还跟着一群士兵,就等着他们回宫呢。 “陛下真是好兴致啊!”孙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元睿。 元睿顿感一阵无名火起:“怎么?朕探个友人也要向大将军你汇报么?” 孙荣微微一笑:“不敢,臣在此等候陛下,是特来向陛下辞行的。” 他这话倒是出乎元睿意料:“大将军终于肯离京了?” 韩晏上前一步道:“胡默经营并州十几载,其势力早已盘根错节,难以卒除,故请陛下封大将军为太原公,坐镇并州,为陛下清除腹心之患。还望陛下应允。” 元睿心中暗骂一声混蛋,朕的腹心之患难道不正是你们两个吗?不过他既然肯离京,uu看书 ww.uuknsh 自己便有机会慢慢培植势力,这个太原公给他也罢。于是冷笑道:“大将军的请求,难道朕还能说不吗?” 孙荣行了个军礼:“谢陛下,臣一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顿了顿又道,“其实臣还有一事要禀明陛下,也许是臣曾为先帝手刃仇人之故吧,先帝前些天竟托梦于臣,梦中先帝向臣抱怨,为他守陵之人甚是不得帝心,许公公伺候先帝多年,故而先帝希望许公公能与那个无能之辈换一换,留在先帝陵寝与他说说话解解闷。” 元睿猛地青筋暴起:“孙荣!你不要欺人太甚!” 孙倩也在一旁哀求道:“二哥,何至于此啊?我们都是一家人啊!” 孙荣却也“万般无奈”:“一切都是先帝的意思,臣也不想这么做!” 正当元睿控制不住自己,即将暴发之时,许以诚忽然伸手紧紧抓住元睿手腕,轻声道:“陛下忘了花将军的话了吗,万望忍耐。” 见元睿强压怒火,不再反抗,孙荣又嘿嘿笑道:“其实陛下大可不必动怒,臣也知许公公心思细密,陛下离了他定会处处不适应,故臣在我怀坞旧部中也特意挑了一个极为机灵之人服侍陛下,此人前段时间便即净身,目前已可行动自如,可立刻填补许公公的空缺。”说罢朝身后喊道,“出来吧,以后需用心服侍陛下!” 人群从中分开,一人自后方垂首小步走出:“奴才见过陛下、皇后!” 声音竟是有些熟悉,元睿眯着眼睛凝神瞧去:“抬起头来!” 来人奉命抬头,一看之下,元睿与孙倩不约而同地惊呼出来:“再生!” 第92章 私会 孙倩捂着嘴巴,强自镇定:“再生,你这又是何苦啊!你应该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本宫还想着,过些日子便给你说门亲事的,可……”一时情绪激动,哽咽至说不出话来。 再生的语气中喜怒不辨:“再生自幼家贫,家中兄弟又多。父母实在无力负担如此多的小孩,在再生五岁那年的一个雪夜,终于将再生遗弃在道旁,幸得被刚好路过的大公子收留,再生才不至于因饥寒而丧命。再生虽不怨恨父母,可自那时起,再生的命便再也不属于他们,而只属于怀坞。为了怀坞,不论叫再生做什么,再生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孙倩摇头道:“大哥将你带回怀坞,绝不会希望你用这种方式报答怀坞的。” 再生:“事已至此,已回不了头,再生此后唯一的愿望便是陛下与大将军能和衷共济,永远相安。” 目送元睿入宫,孙荣终于也带着一半军队离开洛阳。照韩晏的说法,如今元睿能依赖的人,大部都已死于之前的屠杀,之后又被接连剪除了上官乾、花子都、许以诚三个得力助手,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为一个孤家寡人。而洛阳朝廷这边有他韩晏留守统筹,孙朝宗控制着禁军,再生监视着后宫,他孙荣已无任何后顾之忧,可以安心离开。不然若继续留在洛阳,与元睿朝夕相对,动辄请示汇报,反而有诸多不便。况且此刻恒州失地亡将的消息也已传到洛阳,若他再不出马收拾残局,那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地盘说不定便就此崩塌了。 孙荣走后,元睿仿佛一下子解脱了,激动地有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然而很快他便发现,有再生时刻待在自己身边,自己哪是什么振翅翱翔的雄鹰,根本就是一只被绑了线的风筝,看似已远离威胁,实则只要对方心情不好,随时都可将自己从万里高空之上轻易拽下。 不行!朕的命运不应该是这样,大魏的命运也不应该是这样!“胡默经营并州十几载,其势力盘根错节。”孙荣临走时韩晏的这句话此刻突然又再次在耳边响起。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既然他要去并州收拾那烂摊子,那朕又岂能坐视他就此站稳脚跟?况且与孙荣相比,胡氏一党倒显得可爱多了!想到这里便再也坐不住,偷偷写了一张纸条藏在袖中,朝外喊道:“再生!准备一下,朕要去趟定陵!” 再生一溜烟地入内,一脸疑问:“定陵?” 元睿:“嗯,那是皇兄的陵园。自朕登基以来,还未去祭拜过皇兄,实是心有不安!一起去吗?” 再生神色略显尴尬:“陛下何必为难奴才?”自打他入宫以来,便如影随形般片刻也未离开过元睿。既便是元睿睡觉,那守在外面随时待命的人也必然是他再生。 因只是私下拜祭,元睿嘱咐不用大肆操办,简单备了些牺牲物品,带了几个随从便即出发,当然,随行之人中自然少不了再生。 “再生,你觉得朕是个好皇帝吗?”路上元睿闲得无聊,与再生攀谈起来。 再生想也没想:“陛下文治武功、英明神武,自然是好皇帝!” 元睿:“当真?没刻意巴结?” 再生郑重点头:“千真万确!” 元睿:“那大将军是个好臣子吗?” 再生默然,许久之后方神情复杂道:“若非大将军的大哥孙泰将再生从雪地中捡回,怀坞上下又待再生有如家人,哪有今日的再生。大将军是忠是奸,再生不敢妄加评论,再生的使命便是消除陛下与大将军之间无谓的隔阂,使君臣和睦、天下安泰!” 再生内心的纠结元睿自然是听出来了,然而虽是如此,他的态度却是异常地坚决,受制于怀坞的恩情,是非曲直对他来说已不重要。不得不说孙荣选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还真是选得极有水平,元睿长叹一声,不再多言。 一众人等抵达定陵,许以诚那张憔悴的面容瞬间便令元睿无限感伤,只见他侍立道旁,以往脸上的红润光泽已被干枯的皱纹所替代,两鬓也有了华发。元睿上前抓着他双手,不住地颤抖着:“许以诚,这才过了多久啊,你怎么便成了这副模样?” 许以诚老泪纵横:“陛下……想不到奴才还能再见到您的龙颜……”忽然感觉手心里被塞进一团异物,见元睿朝他眨眨眼,心领神会地继续哭道,“见到陛下龙体康健,奴才也算是安心了!” 他二人在那一个劲地叙旧,身后的再生反倒显得有些局促,好像都是因为自己才逼走了许以诚似的。 许以诚看出再生的心思,偷偷藏好纸团,来至再生跟前,深鞠一躬:“再生公公,往后陛下就有劳公公你多费心照料了!陛下年轻气盛,若是无意间冒犯了大将军,还望公公届时能替陛下周旋一二!” 再生赶忙将头低至相同高度:“许公公哪的话!再生也不希望陛下与大将军之间有所误会!” 元睿则“嗔”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什么叫‘年轻气盛’啊?什么叫‘冒犯’大将军啊?” 许以诚忙不迭地告罪,轻抽自己嘴巴:“让你不会说话!该打!” 他这么一插科打诨,气氛反倒轻松了许多。除了祭奠元曜之时,直至元睿等人离开,也没有出现初见面时那种沉重的氛围。望着元睿等人远去的背影,许以诚从衣袖中摸出那团纸条,缓缓展开,上面只写了十几个字──三日后酉时,广阳门入宫,碧峰林。 三日之后,刚用完晚膳,元睿与往常一样将自己闷在偃武殿中看书。 “再生,帮朕把昨日看的《汉书霍光传》再取来吧!朕还想再看一遍!”元睿打着哈欠道。 “是!”再生连忙答应,比之元睿的慵懒,他倒显得精力充沛许多。 正当他转身取书之时,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入内禀道:“陛下,不好了!皇后不知为何,怒气腾腾地出宫而去,说韩司空欺陛下太甚,要去好好教训他一番!” 元睿霍地起身:“什么?这还了得!”赶忙招呼再生,“走!咱们快去阻止!” 再生闻言也是大惊,哪还顾得上取什么书,元睿刚一发话,便一个箭步冲至门口。 然而元睿说完以后,自己反而停住了脚步,仿佛冷静地思考了一番,缓缓坐下:“朕还是不去了,小倩本就说要替朕打抱不平,要是此刻见到朕,只怕更加受刺激!” 再生此刻早已心急如焚,听得元睿此言更是急得直跺脚:“陛下怎么能这么想,万一皇后有何不测,到时候悔之何及啊!” 元睿:“不会的,小倩是大将军的妹妹,韩司空不会对她如何!让她去发泄一番也好,倒也不失为一个减压的好方法!” 再生难以置信地看着元睿,心道大将军和韩司空可不像你想得那么仁慈,可碍于自己的身份,也实在不便这么说,情急之下扑地跪下:“陛下,恕奴才失礼!奴才劝回皇后再来领这违抗圣意之罪!”也不等元睿回应,起身便走。 元睿则是摆出一副随便你的表情,自顾自地去找他的《霍光传》去了。 再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四周重归寂静,元睿才忽然放下手中书卷,uu看书 ww.uukash 一个闪身溜了出去。 碧峰林中,许以诚那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元睿快步上前:“没有被人发现吧?今日广阳门守将麦人龙是当初蝴蝶的心腹,有他照应,偷偷放你入宫应不是什么难事!” 许以诚连连点头:“麦将军想得非常周到,还特意给奴才准备了一套侍卫服装以掩人耳目!”话锋一转,“不知陛下如此冒险找奴才究竟所为何事?” 元睿又从怀中摸出一道圣旨:“此事万分凶险,搞不好便会丢了性命。但朕信得过的人也已不多,只能委屈你了!” 许以诚:“能为陛下分忧乃是奴才求之不得之事,有何吩咐陛下尽管说,奴才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必定为陛下办到!” 元睿将圣旨塞入许以诚手中:“孙荣已经去了并州,朕想让你也偷偷潜去,暗中联络反对他的势力,伺机除去孙荣一党。胡默惨死于孙荣之手,其旧部中想手刃孙荣之人应该不少,有了朕的这道圣旨,便能更加坚定他们除贼的决心。” 许以诚正色道:“奴才一定不负陛下重托!” 元睿顿了顿,脸带歉意道:“不过为了防止再生等人翻查记录,这道圣旨并未备案!也就是说,万一有人追究,这就是一道伪昭!” 许以诚倒是毫不在意:“若真有人追究也是孙荣的人追究,圣旨是针对他的,既便是真的也会被他说成伪的,结果都是一样!” 元睿点头:“你理解便好!在去并州之前,朕还想让你转道去趟朔州与燕州,通知朔州刺史戚元让与燕州的耿老将军,切勿对司马怀忠出手,让他与孙荣两虎相斗,我们从中坐收渔利!” 第93章 角逐 一路急行,抵达已成为自己封国的并州太原郡后,孙荣并未作过多停留,匆匆撇下姜如松与几千人马驻守,便马不停蹄地直奔恒州的平城而去。在那里还有被司马怀忠死死困住,急需他去解救的孙贺一干人等。不过为免姜如松应付不了太原那帮胡默旧部,孙荣特意从肆州调来孙标助他一臂之力。 面对着城外那成片的叛军军旗,平城内的孙贺则是懊悔不已,若非自己当日被司马怀忠一步一步地诱至头脑发昏,调出善无城中守军,形势也不会发展至如今这困守孤城的局面。 城墙之上,孙贺、先无畏、孙侠三人极目远望,忧心忡忡。 “听说陛下已封大将军为太原公,莫非他与大将军之间的芥蒂已经消除了?”孙侠不愿提及眼下严峻的局势,将话题引到元睿与孙荣二人身上。 “但愿如此吧!一对共过患难的兄弟,携手奋进、斩奸臣、平内乱、驱外敌,最终一个君临四海之民,一个执掌天下之兵,如此美谈,足以成为千古佳话!为何非得搞得如今这般勾心斗角……”先无畏也不胜感慨。 孙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要真是如此便好了,就怕陛下明着一套,暗里一套!” 孙侠与先无畏眼中的那丝憧憬被他一句话说得瞬间荡然无存,各自垂头耷脑地喟叹着前路的迷茫与元睿的无情,只不过他们却从不曾想想孙荣究竟应该为这剑拔弩张的情势负上什么责任。不只他们三人,也许这也是世间芸芸众生的通病吧,总是无限放大别人身上的问题,而忽略了自己。 “你们快看!叛军是不是在后撤?”先无畏那突然亢奋的语音吓了众人一跳。 其余二人闻言抬首望向城外,果然叛军犹如退潮般迅速地从城下撤离,退得异常之急,甚至都来不及带上军旗。“怎么回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样的满脸疑问。 “是大将军!大将军来了!”孙侠终于发现原因,指着远处一面“孙”字大旗叫道。夏龙、连大勇、于承烈这些昔日一同起事的将领相继死于孙荣之手,此时孙荣的威名已远非初战面对铁黎七万大军之时可比,也难怪司马怀忠望风而逃。 “都别傻看着了,咱们赶紧点齐兵马,出城助大将军杀敌,出一出这连日来的恶气!”孙贺此言点醒二人,迅速集合部众,与城外的孙荣合兵一处,咬着司马怀忠的尾巴紧紧追杀。 这一追便追了数日,直至司马怀忠躲进了与朔州交界的沃阳城内。 有了上次的教训,孙贺不无担心地提醒孙荣:“大将军,穷寇莫追,我们是否追得狠了点?” 不料孙荣态度甚是坚决:“本将军就是要一战灭了这股穷寇!”想了一会,“未免上次善无之事重演,你带着一万人马回平城守着吧,别又被叛军趁虚而入了。” 孙贺领命,不过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大将军,如今我们陈兵沃阳城下,可谓孤军深入,万一叛军从善无抑或凉城出兵断了我们粮道,岂不危矣?” 孙荣摊开手掌,用手指在上面虚画着地图,从北至南一字排开点了三点,指着中间那点道:“这里便是我们目前所在的沃阳城,北有凉城,南有善无,诚然,如现在般将所有兵力集中攻打此城,会有被南北两城的叛军断了粮道,甚至包抄截击的危险。但你不要忘了,在这三城的西边是哪?朔州!本将军已通知朔州守军,出兵边界合击贼军!如今叛军自顾尚且不暇,哪还顾得上对付我们!” 孙贺:“可自叛乱爆发以来,从未见朔州那边有过任何军事行动,大将军何以断定他们此次就会配合?” 孙荣:“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前叛军势大,他们能守住本土已是万幸,还谈何出兵平叛。可如今不一样了,司马怀忠冢中枯骨,时日无多,他们还不趁机捞个战功?” 孙贺拜服:“大将军算无遗策,末将佩服!”紧缩的双眉至此终于再次展开,带着豁然开朗的微笑领兵回平城去了。 望着孙贺逐渐远去的背影,孙荣若有所思,在仅剩的三大执事之中,姜如松行事略显优柔、刚毅不足,孙贺则是有时过于冲动,只有孙威最合自己心意,话不多却心中了然、思维缜密出手不带一丝犹豫,或许应该由他领军防守平城才是最合适的。既然如此,那是否应该换回孙贺?罢,若此时连小小一个平城也守不住,那他孙贺也算白跟了自己这么久了。 然而孙荣还是想错了,孙贺的平城没有出事,出事的却是姜如松所在的太原治所晋阳城。孙荣离开后十来日,也就是他率军将司马怀忠逼至沃阳城中之时,本来留守肆州的孙标终于带着几个部下进了晋阳城。久别重逢,孙标自然是受到了热情的接风。席间姜如松谈起两度夺取繁晋城的燎原烽火,伏击截杀连大勇的惊心动魄,孤城困死于承烈的雀跃欢腾,千里奔袭洛阳城的疾若风火,以及加官进禄的出尽风头,孙标仿佛听得入了神,眼中闪动着无比艳羡的光芒。对于孙标的这个反应,姜如松早在预料之中,此刻他所炫耀的这些经历,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足以成为一个传奇,更何况在短短的数月间如此密集地出现,那当然是羡煞旁人了。 酒过三巡,姜如松拍着孙标的肩膀:“孙标!我们是自己人,不怕跟你明说,咱们的富贵还没到头呢,依我看大将军以后也许会更进一步!” 孙标不解:“更进一步?” 姜如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不再多言。 “将军不好了,武库失火!”一个亲兵急匆匆地闯入大殿,向姜如松汇报道。 “什么?”姜如松瞬间酒醒了大半,赶紧奔出殿外,踮起脚尖朝武库方向张望,果不其然,只见一片殷红的火浪随风四处乱窜,张牙舞爪地仿佛连天空也要一并吞噬了去,虽相隔甚远,姜如松却好似能感受到那滚滚的热浪一般,额上汗珠不断滚落。武库中收藏的可是整个晋阳守军的兵器,若就此付之一炬,那这晋阳城便相当于失去了防备。挑这个地方下手,纵火之人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都别想着喝酒了,赶紧去救火!”姜如松回到殿内,朝他那一干手下吼道。 部众散尽,殿内只剩姜如松与孙标二人。姜如松语带歉意:“小人作乱,扫了兄弟的兴,哥哥我下次补上!” “大事要紧!”孙标表示理解。 “既然你也过来了,以后便是咱们二人一同替大将军坐镇这晋阳城,今夜之事绝非偶然,咱们先去救火,然后彻查城中可疑之人,务必将这群乱党一网打尽!”姜如松说完便拉着孙标往外冲。uu看书.uukansh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孙标迎向他的并不是自己的手掌,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插心窝。 死不瞑目,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姜如松仍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自己盼了多日才等来的战友,竟会要了自己的命。 殿外闪进一个黑影,鼓掌赞道:“将军大义灭亲,为国锄奸,真乃我大魏幸事!”正是奉元睿密诏来并州的许以诚。 孙标:“许公公哪的话,自从孙荣收留了韩晏,便往大逆不道的路上越走越远,我等自然要与其划清界限,姜如松本性并不坏,可惜被权力迷住了双眼,以致助纣为孽甘当孙荣爪牙,犯下滔天罪行竟还以此为荣,杀他也是实属无奈!” 原来那日许以诚奉元睿之命先快马往朔州及燕州转了一圈,传达了元睿的密令之后,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并州,谁知半路遇上了被孙荣派遣而来协助姜如松镇守晋阳的孙标。对孙荣种种倒行逆施的行为,孙标心中早就十分不满,只不过碍于他那残酷的手段,一直敢怒不敢言罢了,故而没说几句便被许以诚成功策反,答应为元睿效力,这才与许以诚合谋策划了这场刺杀行动。 “孙某已完成任务,不知外间情况如何?”孙标看看地上姜如松的尸体,向许以诚问道。 许以诚:“将军放心,着火之处并非武库,只是旁边几座无人居住的民宅罢了。而我也已一早联络好胡氏故吏,设好陷阱,一旦姜如松的人赶去救火,便将他们就地正法!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只是布好口袋,静等孙荣回来受死了!” 第94章 黄雀 此时的孙荣尚不知道自己后院失火,还在与叛军作着殊死的搏斗,司马怀忠亲自领军冲击孙荣阵脚,同样的,孙荣也是亲自披甲上马,死死地顶住了司马怀忠。孙威与先无畏的左右两翼随即加入战团,司马怀忠又一次被迫退回城内。也许他也感受到了孙荣那浓烈的杀意,算上这次,短短几日之内,他已经三次率军突围,且一次比一次猛烈。然而,此刻他的对手是孙荣,不论他如何努力,就是突破不了孙荣的防线,一种强烈的无力感由心底缓缓升起。 “可恶的孙荣,需知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他不给我生路,我便与他拼命!就算死,我也要扯下他一块肉来!”回到城中的司马怀忠心中充满怨念,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咬牙切齿道。来回踱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通知善无、凉城二城,全军出击,截断孙荣粮道!” 副将沙叔恒大惊失色:“将军不可!动了这两城的兵力,一旦朔州那边出军与孙荣前后夹击我们,我们便真的毫无希望了!那孙荣也正是看透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紧紧咬着我们不放。也许,哦不,孙荣定是与朔州的魏军约好了,就等着我们走这一步呢!” 司马怀忠此刻早已失去理智,哪还听得进劝:“管不了这么多了!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拉个垫背的。” 沙叔恒扑地跪地:“将军三思!” 司马怀忠狠狠一脚将他踹倒:“我意已决,三个屁思!” “报~探子回报,朔州与我们交界的魏军没有进逼,反而后撤了百里!”亲兵突然闯入,带来这出乎意料的消息,将司马怀忠与沙叔恒震惊地均不知该作何反应。 愣了许久,司马怀忠才难以置信地问那亲兵:“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探子回报,朔州与我们交界的魏军没有进逼,反而后撤了百里!”亲兵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沙叔恒慢慢爬起身,与司马怀忠四目对视,互相看着彼此眼中的困惑,搞不懂魏军这唱得又是哪一出。 被这消息一刺激,司马怀忠反而冷静了下来,许久之后终于大叫一声:“我明白了!”把沙叔恒惊了一跳。看他仍是一脸没想通的表情,司马怀忠不禁有些得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孙荣血洗洛阳把持朝政,在魏廷中也定是四处树敌,不只我们,魏廷中想他死的人也必定大有人在,不用说,这朔州刺史戚元让肯定也是其中一个。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们与孙荣拼个你死我活,好让他坐收渔人之利!” 沙叔恒恍然大悟:“还是将军高见,既然戚元让亮明了态度,不会插手我们与孙荣之间的决战,那我们是否可放心地去截孙荣粮道了?” 司马怀忠沉吟:“若我们截了孙荣的粮道,那彼时的孙荣便成为此刻的我们,必会不顾一切地疯狂反扑。届时既便灭了孙荣,只怕我们也已元气大伤,正好被守在一旁的戚元让给收拾了!”他自己也没发现,当他深处绝境之时,脑中想的全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作垂死一搏,然而一旦形势有所好转,出现希望,反而思前想后,多了许多顾虑。 沙叔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愁死人了!” 又低头思虑了许久,待司马怀忠再次抬首之时,眼中的迷茫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那充满信心的光芒:“我有办法了!” 城外的孙荣对戚元让的异动仍是一无所知,也许是原先对孙朝宗过于依赖的缘故吧,身边少了孙朝宗,孙荣的情报能力便显得那么地跟不上他的征战能力。戚元让已经撤离,而孙荣竟还和孙威发着牢骚:“这戚元让也够磨蹭的,怎么还未东进,真不知道就这种能力是如何让他做到一方刺史的?” 孙威极为认同:“就是!若他那边动作快些,司马怀忠早死于我们的两边夹击之下了!” 这时账外忽然一阵喧哗,孙荣掀帘出帐,正巧撞见孙侠那惊慌失措的面颊。 “如此慌张,究竟发生了何事?”孙荣随口问道,看着孙侠那慌张的模样,不由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凉城的叛军行动了,此刻已驻扎在回雁山上,只要再往南行军半日,我们的粮道便将被其截断!而朔州的官军居然全线后撤,似乎并不打算执行大将军的东进命令!”孙侠的声音可没那么淡定。 “什么?”孙荣目瞪口呆,“这戚元让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大将军,不好了!”先无畏骑着一匹快马,老远便扯着嗓子喊道。 孙荣正不耐烦,待他来至近前,没好气道:“你不用说了,本将军已经知道了!” 先无畏愕然:“孙标谋反,刺杀姜如松将军,在晋阳城中举兵,大将军已经知道了?” 孙荣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幸得孙威从旁扶住。 三人手忙脚乱地将孙荣扶回大帐,待他稍稍平静了些,忙问他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说是请求指示,其实三人心中均已了然,眼下这种形势,友军不愿配合,叛军又威胁着自己的命脉,再加上后方出事,除了趁叛军拦住自己归路之前迅速回师搞定内部,哪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可孙荣毕竟是孙荣,关于征战之事,考虑得永远比常人深刻,因此行事也往往能出人意表。经过一番思索,孙荣果然再次令三人惊掉下巴:“后方之事先对军中上下保密,我们先集结精锐,突袭回雁山!” “为何?”孙威有些不明所以,“我们孤军深入叛军内部,本就处于不利境地,所幸他们并未完全困死我们,我们才有抽身离开的可能,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即刻回军,远离这个险地吗?” 孙荣:“本来确是如此,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叛军为何不截断我们粮道以阻我归途,而驻军在那不痛不痒的回雁山?是他们没想到?还是做不到?” 孙威:“好像……都不是……” 孙荣:“这便对了!叛军怕了!怕与我们硬拼,想让我们知难而退!一支怯战的军队对我们又能有什么威胁?这正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绝佳机会,让我们一劳永逸全歼叛军,将他们的地盘纳入我们手中!” 孙威至此心悦诚服:“还是大将军英明,叛军一定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居然会主动出击!” 入夜,uu看书 wwuuanhu.cm 月朗风清,万籁俱寂,又是一个宁静惬意的夜晚,回雁山上的叛军便是存着这种心思一个个地进入了梦乡,以致于当四周火起,哨兵惊慌的呼喊声传遍全营之时,大部分士兵连衣服都还未穿好便被孙荣的精兵送入了黄泉。 像这般偷袭敌营,孙荣已不是第一次了。自斜山一役突袭铁黎本阵以来,每一次军事行动,孙荣总是冲在最前,此番自然也不例外。只见他胯下战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在月光的映射之下甚至给人一种天马下凡的错觉,而马上的战将孙荣也不遑多让,英姿挺拔,刀光闪过之处,必定留下一片哀嚎。 叛军土崩瓦解四散奔逃,孙荣率军追亡逐北,好不痛快。“杀光他们!”孙荣高声下达着这简洁明了的军令,不管对方还有没有战意,孙荣要做的便是斩尽杀绝,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使其无力反扑。 或许是这单方面的屠杀让神灵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正当孙荣纵马狂笑着砍杀“猎物”之时,冷不防从暗处射来一支冷箭,嗖地一声直插孙荣右胸。伴随着一声惨叫,孙荣翻身落马。 “大将军!”身旁的孙威斩杀掉射箭叛军,赶忙翻身下马,察看孙荣伤情。 此箭入肉甚深,伤口处不断地冒着鲜血,而孙荣也因剧痛说不出话,片刻之间额上已满是冷汗。孙威不敢擅自拔箭,匆匆倒了些金疮药在伤口处止血。 “撤军!”代孙荣下了撤退的命令之后,孙威小心地将他放到马背之上,匆匆回营找军医去了。 [.biquge.jp]百度搜索“biquge.jp” 第95章 终焉 孙荣大营,孙威、孙侠、先无畏三人围在孙荣卧榻之侧,焦急地盯着军医,等着他对孙荣伤情作出权威的判断。 “三位将军放心,大将军只是皮外伤,只要多加休息便无大碍!”军医处理完孙荣伤口之后,终于发话。 三人总算放下心来,为了不影响孙荣休息,稍微呆了会便欲离去。不料孙荣却挣扎着要跟着一起出去:“扶我起来!” 先无畏大惊:“大将军你有伤在身,应当好生静养,实在不宜乱动!” 孙威似乎理解孙荣用意:“方才敌营之中,许多将士都见到大将军中箭倒地,大将军可是担心士气受到影响?” 孙荣点头,吃力说道:“不仅如此,除了我们自己的将士,叛军那边也有不少人看见当时情景,若本将军所料不差,司马怀忠见本将军非但没有如他所愿领军回撤,反而突袭他的侧翼,必定恼羞成怒,加上听说本将军负伤,十有八九会出兵反扑我军大营!” 先无畏:“末将等出去告知三军,大将军之伤不日便可痊愈,同时让大家提高警惕随时做好迎敌准备即可,何必非得大将军亲自出马!” 孙威:“听别人转述又怎比得上自己亲眼所见?” 孙荣赞许地看了孙威一眼:“孙威所言不错!而且此次本将军负伤而回,对司马怀忠来说,的确是难得的一举消灭我们的良机,可对于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若我们不采取相应措施,败的自然是我们;相反,若我们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以逸待劳,那此地,便是他司马怀忠的埋尸之处!” 果不其然,当孙荣穿上甲胄、勉力支撑着出现在账外之时,虽说小胜一仗,但士兵们个个低垂着头、无精打采,一副士气低落的样子。孙荣朝先无畏瞟了一眼,仿佛在说,看吧,此等状态怎能与叛军厮杀。 孙荣试着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喊道:“将士们!拔掉了威胁我等后路的回雁山叛军,难道不该高兴吗?” 乍闻孙荣声音,周围的士兵猛地转头看向这边,只见孙荣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众人,哪有半点伤重不起的样子,纷纷聚了过来:“大将军你没事了?听说刚刚在回雁山上,大将军中了叛军冷箭,被孙威将军抬了回来,现在还在昏迷……” 孙威一声暴喝:“胡说!被我知道是谁在造谣扰乱军心,必定斩了他来祭旗!” 士兵们闻言不由地捂了捂嘴巴,以示再不敢乱说。 孙荣则是轻蔑一笑,用力拍了拍伤口:“的确是被人射了一箭,不过本将军皮厚,那箭根本没插进肉里,哈哈!叛军就这么点能耐,还想围堵我们,真是笑话!” “哈哈哈!”士兵们跟着孙荣放声大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走!”孙荣一把抓起孙威手臂,“随本将军巡视诸营,本将军倒要看看,有没有人以为本将军躺在床上,便偷懒懈怠!”行了两步,又回头嘱咐那群士兵,“提起精神,随时做好再次出击的准备!” “是!”将士们轰然应诺,声震四野。 孙荣开始挽着孙威缓步离开,其实全靠孙威借着一只手暗中撑着他全身的重量。见他额头渗出滴滴冷汗,孙威低声问道:“大将军,你还好吧?” 孙荣深吸一口气,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到无人的地方,稍稍休息片刻。不过也不能作过多耽搁,司马怀忠随时可能过来,咱们得快!” 随着孙荣巡遍各营,军中士气迅速提升,在众人心中那团几近熄灭的火焰又重新被点燃,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气势如虹,从那一双双眼睛中射出的坚定目光中不难看出,对于冲锋陷阵、斩将擎旗,从而立功受赏、出人头地,他们充满着期待。 而另一边,司马怀忠军中也是斗志昂扬、群情激奋。听闻孙荣在偷袭回雁山时中箭落马、生死不明,司马怀忠暗道一声天佑我军,这两年来孙荣率军所向披靡,席卷整个北方战场,愣是扭转了这场战争的走向,几乎成了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如今阴沟里翻船,竟被冷箭所伤,他司马怀忠又岂能不抓住机会,趁势灭了他,永除后患。 “孙荣啊孙荣!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非要与我死磕,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司马怀忠心中喃喃自语,狠狠抄起长矛:“传我军令,全军出击,直取孙荣大营!” 叛军顷刻间便已集结完毕,这些时日来,他们被孙荣一路从平城赶至沃阳,困在这孤城之中,进又不得退又不能,早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如今终于逮着一个报复的机会,还不个个争先,唯恐落于人后而没了猎物。 经过一阵奔袭,孙荣大营已近在眼前,零星的火光照射之下,几个稀稀落落的巡哨兵士的影子若隐若现,营前军旗在随着夜风的吹拂无力地晃动着,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整座大营处处透露着消极颓唐的气息,毫无生气。看来孙荣真的伤得不轻,或者死了也说不定,司马怀忠回望一眼身后杀气腾腾己方兵士,长矛直指孙荣军营:“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孙荣大营门口一个巡哨的士卒打着哈欠,拖着沉重的步伐低头机械地来回漫步。突然,司马怀忠那张凶神恶煞般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去抽腰间佩刀,然而却摸了个空,原来自己竟连武器也忘了拿。 既便他武器在手,也不是司马怀忠的对手,更何况还是赤手空拳,就在他愣神的那一刹那,司马怀忠已一矛插入他的胸膛。战马并未因此而出现丝毫的阻滞,仍是风驰电掣般地往里闯,那士兵的尸身也被长矛带着向后滑行了老长一段距离才掉落于地,随即被紧跟而来战马踏中面容,踩了个稀巴烂。 大军迅速掩至,孙荣营中顿时一片哗然。士卒们纷纷奔出营帐,抱头鼠窜,不过在司马怀忠的铁蹄之下,一切挣扎皆是枉然,跑出一个即被斩杀一个。司马怀忠发出久违的狂笑,遥指着孙荣的中军大帐:“别和这些个小喽啰过多纠缠,随我去摘了孙荣的人头!” 叛军得到军令,撇下四散而逃的孙荣部卒,一路嚎叫着杀往帅帐。片刻之后,司马怀忠便发觉不对劲,刚进帐时还能看见一些魏军狼狈奔逃,越往里走士卒越少,uu看书ww.uuanhu.om 现在更是一片寂静。不对,是陷阱!司马怀忠猛地一扯缰绳。 然而为时已晚,就在他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四周忽地响起喧天战鼓,孙威、先无畏、孙侠三人已率大军将整座军营团团围了起来。 “司马老贼!速速下马受降,说不定还能饶你不死!”孙威纵马出列,朝司马怀忠喊道。 “孙荣村夫!”司马怀忠眼中仿佛要挤出血来,“为了引我入毂,竟不惜牺牲自己部下的性命!” 孙威一声冷笑:“战场之上算的乃是大账,似你这般眼界狭隘,也难怪不是大将军的对手!” 司马怀忠仍是咬牙切齿:“恨只恨当初没有狠下心肠,与孙荣村夫拼个玉石俱焚!” 孙威:“废话少说!降?不降?” 司马怀忠环视了一周身旁部众:“兄弟们,跟着我,你们受苦了!有想投降的,趁早!我绝不怪罪!” “我等誓死效忠将军!”听着部将们一同赴死的誓言,司马怀忠不禁眼含热泪,紧了紧握着长矛的手,仿佛积蓄能量般,发出逐渐增大的吼啸之声。待一口气用尽,浑身上下已是血脉贲张,汗毛倒竖,面容更是狰狞至可怕,一夹马腹冲向孙威。 半个时辰之后,当他的人头被送至孙荣军帐中时,仍是保持着这副扭曲狰狞的样子,孙荣瞧了一眼便嫌弃地将它扔至地上:“如此凶恶吓唬谁呢!”随即转向孙威,“如今叛军大势已去,你我速速回军,料理孙标那个叛徒。至于这些叛军残部,便交于先无畏与孙侠二人吧!” [.biquge.jp]百度搜索“biquge.jp” 第96章 阻击 韩晏说得不错,胡默在并州经营多年,其势力早已盘根错节,而孙荣对洛阳胡氏一党采取的残杀手段,使得那些胡氏的门生故吏们普遍感到不满。摄于孙荣的残暴,这些人大多敢怒不敢言,而选择了保持沉默。可随着孙标诛杀姜如松与许以诚公布元睿诛除乱臣孙荣的圣旨等一系列变故的发生,名利的诱惑与过往的仇怨,又使得他们迅速地聚集在许以诚与孙标的周围。短短十几日的时间,此城已完全脱离孙荣势力的控制,牢牢掌握在许以诚与孙标二人手中。 虽说优势明显,但孙荣能征善战那是出了名的,既便是深居宫中的许以诚,对此也认识极为深刻,更何况一直跟着他南征北讨的孙标。自举事起,二人便不敢有半刻的松懈,一有机会便聚在一起商讨着如何再接再厉、扳倒孙荣。 就在孙荣领着大军连夜扑向晋阳之时,二人仍不知疲倦地研究着形势。只听许以诚不无担忧地问孙标道:“探子回报,孙荣已将司马怀忠赶至沃阳城内,依将军看司马怀忠能拖住孙荣吗?” 孙标表情凝重:“我看悬!司马怀忠绝非孙荣敌手,兵败身亡只是时间问题!探子将消息自恒州带至并州,少说也得三五天,在这三五天的时间里,说不定司马怀忠已经……” 许以诚:“那我们又是他的敌手吗?” 孙标不愿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不过我们胜在准备充分,晋阳城乃是孙荣的封国所在,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杀将而来。并州与北边的肆州交界之处山脉纵横、道路难行、易守难攻,我们只需派重兵守住各险要之地,相信击退孙荣也不会太难!” 许以诚:“难怪将军宁可暂缓对其他诸城的攻略,也要坚持调兵北上!” 孙标点头:“与孙荣对阵,由不得丝毫的大意,别看他今日还在与司马怀忠对峙着,说不定明日便率兵杀到了。若真是那样,而我们又未加有效阻拦,既便是拿下了整个并州,终究还是免不了被其逐郡逐县夺走的命运!” 许以诚露出会心微笑:“将军所言甚是!不知将军遣了多少人马驻守各关隘?” 孙标:“几乎是我们所有的兵力,要想挡住孙荣,这晋阳城的城墙可靠不住,故下官将希望全堵在沿途那崇山峻岭之上,在其必经之路修了两座堡垒前后照应。如此险地,既便是飞鸟也无法通过,若这样还挡不住孙荣,那只能说是天意了。” 许以诚默默点头:“敢问将军,从北边进这晋阳城只有这一条路吗?” 孙标:“那倒不是,严格来说还有一条,只不过相比之下,那条路更为崎岖狭窄,一般人……”说至此处突然顿住,双目惊恐地盯着许以诚,“孙荣不是一般人,他必定会从此路而来,难怪这几日下官总感心绪不宁,好像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来就是这个!” 许以诚也甚是紧张:“那该如何是好?” 孙标:“多想无益,下官这便亲自前往布防,日夜赶工,希望能赶在孙荣大军抵达之前布置完毕!” 许以诚:“但愿如此,将军快去吧!” 目送孙标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许以诚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也许是孙荣的战绩太过耀眼,他总觉得孙标此番能成功挡住孙荣的希望不大,说不定孙荣此刻已经马不停蹄地穿过那常人不敢通行的小道,直奔这晋阳城而来。夜风吹过,带来透骨寒意,许以诚不由浑身一阵哆嗦,喃喃自语道:“陛下,老奴就是拼着一死,也必为你诛除这乱国奸臣孙荣!”言罢缩着身子闪入房中。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个身形健硕的汉子抬腿步入许以诚卧房。许以诚貌似已等了他许久,见他入内精神一震:“先生便是易水寒?” 汉子点头:“正是在下!” 许以诚亲切地近前拉起易水寒双手:“先生请坐!早就听闻先生乃是胡并州手下第一勇士,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 易水寒微微一笑:“许公公,咱们有话不妨明说吧!公公千辛万苦找到在下,可是看中在下的身手,想让在下为你们刺杀孙荣?” 许以诚赞道:“不错!先生不仅武艺超群,才思竟也如此敏捷,看来孙荣今次想不死也难!虽说孙标将军已率军在险要之处伏击孙荣,可孙荣行军,总能出人意料地扳回败势,说实话对于孙标将军,我的信心不够,所以这才想请先生出马,万一孙标将军兵败,这除奸的重任便交于先生了!” 易水寒:“公公恐怕是过于高看在下了,难道公公忘了,夜狼盟的申百岳也曾行刺孙荣,最终仍是不免功败垂成、遗恨九泉。在下一介武夫,说到暗算杀人,又怎敢与野狼盟相比!申百岳都做不到的事,易某又如何能够办到?” 许以诚:“先生分析得在理,可若孙荣对先生毫不设防,先生可有把握取其首级?” 易水寒:“在下乃是胡氏门客,与孙荣有着杀主之仇,他又怎会对在下卸下防备?” 许以诚:“这个不难,当初韩晏也与孙荣势同水火,如今不也是被其倚为头号谋士么?先生只需给孙荣送去一个见面礼,必能接近孙荣! 易水寒疑惑问道:“什么见面礼?” 许以诚:“许某的人头!” 易水寒闻言不由一怔,望向许以诚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惊。如同审视怪物般看了许以诚良久,易水寒的眼神逐渐由惊诧转为敬重:“公公为了大魏,能够牺牲自我,在下又何惜一死,定摘下那孙荣的人头。事成之后,在下再自刎以谢公公!” 许以诚擦擦激动的泪花:“但愿孙标将军能一击成功,我们不用走到这一步!” 做好了杀身成仁的觉悟,许以诚先前那患得患失的忐忑感反倒消失不见了,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孙标能成事那自然最好,若果真不幸未能拦住孙荣,那自己也已为他备下杀招。在这双重保障之下,如若孙荣还能全身而退,只能说明自己的实力与他相差太大,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既已看淡生死,那被紧张所掩盖的倦意重又袭来,许以诚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倒在床上。 待他再次睁开双眼,天已大明,警惕地察看了一番窗外形势,风平浪静、鸟语花香,与往日并无二致,没有孙荣来过的痕迹,许以诚的信心又增了一分。看来孙荣也并非那么可怕,至少昨夜他没出现,而他晚出现一天,孙标那边便多一天时间准备,uu看书ww.uukanu.co 胜算也便多了一成。 如此一连五日,直至孙标布置妥当回到城中,仍是没有听见有关孙荣进兵的消息。许以诚此刻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已基本落地,孙标都回来了,说明既便孙荣冒险走险道,依然难逃被半路截杀的命运。 而孙标也是红光满面,一点也不像是为了赶筑工事而连续五天未好好休息过的人,兴致勃勃地还要拉许以诚去饮酒:“公公,多亏那日你思虑周到,提醒了下官,让我们及时堵住这个漏洞。可以说,我们今日能够高枕无忧坐等孙荣前来送死,全赖公公当日那一句话。来来来!为了感谢公公,咱们今日便去喝个痛快!” 许以诚干笑两声:“将军切不可掉以轻心,孙荣诡计多端,将军短短五日构筑的工事挡得住他的铁蹄吗?” 孙标拍着他的肩膀:“我的许公公!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那条小道本就难行,可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下官花了五日,已经算是布置得极为到位了。而且,为了堤防孙荣一改往日冒进风格,依循常理而从大路进攻,下官特意在两条道路的中点处留下一半人马,届时不论孙荣出哪条道,都能迅速地赶去增援!” 许以诚听得不住点头:“将军心思缜密,真乃朝廷之福!” 孙标:“那就请公公赏个脸,陪我这个‘朝廷之福’喝上两杯吧!” 许以诚也来了兴致:“走!喝两杯!” 可令他们想不到的是,孙标话音刚落,只听一个士卒一路高喊着往这边奔来:“不好了!孙荣大军兵临城下!城内防御薄弱,眼看就守不住了!” 第97章 刺荣 许以诚孙标二人瞬间如坠冰窟,尤其是孙标,更是诧异至怀疑人生:“不可能!不可能!我刚从前方回来,根本没见着孙荣的人影,难道他会飞不成?” 倒是许以诚,震惊过后显得颇为坦然,沉默片刻突然朝孙标喊了一声:“将军!” 孙标回望许以诚一眼,目光中写满恐慌。 “来生再见!”许以诚微笑道,随即转身离去,心中默默地念叨着,易先生,接下来便看你的了。 五日前,就在孙标连夜布防卡住孙荣前路之时,孙荣也正率军抵达肆州与并州的交界之处。望着前方连绵的山脉,孙荣在马上捏着下巴,凝眉沉思。 孙威拍马近前:“大将军,翻过前方这几座大山,便是并州地界了!” 孙荣沉吟半晌:“上次去洛阳走的便是此道,沿途山高路险,极易设伏,孙标在前方准备多日,我们不能走这条路!” 孙威:“这点末将也考虑到了,故而已特意提前派人打探过,除去此道,通往并州的还有一条小路,比之此路崎岖凶险万倍,但正因如此,孙标一定想不到我们会行此险招,到时我等大军突然出现在晋阳城下,保他惊得下巴脱臼!” 孙荣却不以为然,缓缓摇头:“别小看孙标,他跟着本将军时日不短,你能想到的他未必便想不到!” 孙威:“那我们还走大道?” 孙荣忽地转头看向孙威,目露精光:“两条道都不走,往西进入汾州,绕个大圈自西南进兵晋阳!” 孙威不禁双眉紧锁:“大将军的计策甚妙,只是如此一来,又将多出几日的奔波,大将军你的伤势……” 孙荣哈哈大笑:“这点小伤算什么,虽说连日马不停蹄,可多亏了随军的军医,本将军的伤势正在好转,不用担心!” 虽说这个决定让孙荣多了五日五夜的长途奔袭,但也正因如此,当他的大军出现在晋阳城下之时,城内军民对此仍是一无所知,蒙在鼓里。 “兄弟们!让叛徒们心惊胆战的时刻终于到了!今天,我们要让天下的人都明白,背叛,是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冲!”孙荣简短的话语刚一落地,他带来的那一个个眼中闪着红光的士卒立马便朝着眼前这座在咆哮声中瑟瑟发抖的晋阳城狂奔而去。 一边是志在必得士气高涨,一边是猝不及防惊恐万状,胜负自然立刻便即揭晓。城破,不断有原先孙荣的部下丢下武器,忏悔当初一时糊涂受了孙标的蛊惑,请求重归孙荣麾下。而孙荣,只是冷冷地丢给他们三个字:“杀无赦!”对于背叛过自己一次的人,孙荣从不留情,自剿灭孙秀时起便是如此。 很快,孙标的尸体便被抬至孙荣跟前。“让你反叛!让你反叛!”孙荣一边用力踩踏着孙标头颅,一边恨恨骂道。发泄了一通之后,孙荣终于心情转佳,继续欣赏起城内军民那虽经狼狈求饶却仍是横死街巷的惨状,享受着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优越快感。 就在此时,先无畏上气不接下气地前来禀报:“大将军,有一守将求见大将军!” 孙荣脸露不悦之色:“本将军应该说过杀无赦的,为何还要为了这种事情来烦扰本将军?” 先无畏:“这个叛将说他带来一个人作为见面礼,大将军一定会喜欢的!” 孙荣与孙威互望一眼,均想起当日繁晋城下韩晏归降那一幕,随即邪魅一笑:“有点意思,若此见面礼未能引起本将军兴趣,本将军便让他十倍痛苦的死去!把人带至衙门吧,本将军这就过去!” 不一会,在数十士卒的围拥之下,易水寒用绳子牵着许以诚出现在孙荣等人跟前。 “这不是许公公吗?想不到竟在这里见着你!”孙荣的意外的确出自真心,在他的意识中,许以诚此刻仍应在定陵做着他的看门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晋阳城中,还被当成犯人般绑得严严实实,莫非这次孙标的叛乱与洛阳方面有关,想至此处,孙荣的面色不禁阴沉下来。 易水寒干咳两声解释道:“大将军稍加查证即可得知,此次晋阳城的乱事皆因这许公公而起,他声称有陛下的圣旨,要大家起来反抗大将军,所以才能蛊惑了这么多人参加动乱!” 孙荣双眼逼视着许以诚:“许公公,他说的可是事实?你是奉了陛下之命来取本将军人头的?” 许以诚一声长叹:“若果真如此便好了!那样许某便可以号召各路诸侯一起起兵讨逆,而不是像现在般守着一座空城!” 孙荣心中暗笑,各路诸侯?附近几州全是本将军的地盘,再外围的诸州不是元气大伤,便是仍在与蠕蠕死拼,哪来的各路诸侯?这许以诚该不会是想替元睿开脱,而故意这么说的吧,招手示意先无畏靠近,在他耳边低声道:“速去洛阳通知军师,让他去宫中查一查,陛下有没有下过一道讨伐本将军的圣旨?” 先无畏转身离去,孙荣疑惑地看着许以诚:“许公公,你我无冤无仇的……” 还未说完,许以诚忍不住大笑道:“无冤无仇?许某好端端的一个天子近侍,却沦落至一个看坟的无用之人,敢问大将军,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啊?” 孙荣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如此说来倒也对,的确是本将军阻挡了公公你的富贵,你既有胆向本将军发难,便应该做好事败身死的觉悟了吧?” 许以诚回以一声冷哼:“当然!” 孙荣挥挥手:“那本将军就不耽误公公上路了!”转头吩咐亲兵,“拖出去,斩!” 处理完许以诚,孙荣终于想起还有易水寒的存在,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将军说得不错,你的这份礼物本将军甚是喜欢!不知你求见本将军可是想谋个差事?” 易水寒:“在下并非什么将军,只不过是原先胡并州豢养的一介门客罢了!胡并州待在下恩重如山,故在下是断不会加入杀害胡并州满门的将军您的麾下的!” 孙荣哑然失笑:“哈哈,先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你既对胡默如此忠心,为何又要费尽心思地为本将军准备这份厚礼?先生难道不觉得这很滑稽吗?” 易水寒深鞠一躬:“回大将军,一点也不滑稽,古时智伯为赵襄子所灭,其门客豫让为刺杀赵襄子,不惜漆身吞炭。可惜仍是未能成功,赵襄子感其至诚,脱下衣裳代替自己,让豫让击斩衣裳以示为主复仇。如此忠肝义胆,某窃慕之。如今大将军用兵如神,已非人力可以战胜,故在下欲效法古人,求大将军所披战袍一用,uu看书ww.uashu以告慰胡并州的在天之灵!” 孙荣听罢不住点头,解下战袍缓缓走向易水寒:“先生高义,令人感佩!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易水寒见孙荣中计,朝自己走来,不由暗暗吞了口口水,喉结不自禁地上下滚动着,低头看着自己那十根涂满了见血封喉剧毒的指甲,心神激荡一时间忘了回答孙荣提问。 孙荣停下脚步:“先生高姓大名?” 易水寒这才反应过来:“在下易水寒!” “好名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孙荣低声吟道,“易先生该不会学那荆轲,藏剑于图刺杀本将军吧?” 易水寒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自己叫了这么个颇有意境的名字而感到后悔,神色也不由地有些紧张,额头微微渗出少许汗珠却不敢伸手去擦:“怎……怎么可能?大将军真爱说笑!” 就是这刹那的破绽已足以令孙荣生疑,只见他停下脚步,狐疑地看了易水寒两眼,随即将战袍远远地抛向易水寒:“战袍拿去,先生可以走了!” 易水寒俯身去捡那落于脚旁的孙荣战袍,在指尖将要触碰到战袍的那一刹那却停了下来,脑中不断地盘旋着三个字:怎么办?紧张的汗水自额头汇聚成汗滴,然后沿着鼻梁滑下,最终在鼻尖滴落,“哒!哒!”地敲击着地板。 不行,拖得越久,刺杀成功的机会便越渺茫,易水寒猛地下定决心,一跃扑向孙荣。然而为时已晚,他的异样早被孙荣等人看在眼里,就在他双脚离地的刹那,孙威同时挥刀,但见寒光一闪,易水寒身躯已被拦腰斩断,先后掉落,发出两声闷响。 第98章 封王 司马怀忠兵败被杀、许以诚身首异处、易水寒刺杀未遂,孙荣总算扫清了所有障碍,得以安心经营其势力范围。然而对于元睿来说,这一切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很快,全程黑脸的韩晏便亲自带着两个手下在皇家存放圣旨备份的紫光阁一阵翻箱倒柜,而紫光阁的管事太监成季康则是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元睿闻讯匆匆赶来,当然,身后还是一如既往的跟着一个再生。 “韩司空,你这是作甚?”元睿故作惊讶。其实自接到许以诚死讯之时,他便已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韩晏非但完全没有理会元睿,反而敦促那两个因见着元睿而停止寻觅的手下:“为何停下来?接着找啊!” 如此目无尊上,别说元睿,既便与他同一阵营的再生也有些看不下去,轻手轻脚地移步至韩晏跟前:“司空,今日行为是否有些过了?” 他不说话还好,此言一出,韩晏立马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若是公公办事足够牢靠的话,韩某又怎会有今日之举动!” 好心出言相劝,反被韩晏没头没脑地说了一通,再生也不由地气不打一处来:“司空这话便让人费解了,不知此事与我何干?” 韩晏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冷冷哼了一声:“待会公公自然就知道了!” 好一会,那两个手下终于将近几年宫中所发的圣旨存档全部查了个遍:“禀司空,没有发现!” 韩晏的表情显然甚是意外:“不可能,全部找过了吗?” “一个不落!”手下的声音也是无比坚定。 “韩司空要找什么?也许朕能帮上忙!”见韩晏沉默,元睿“好心”问道。 “呵!呵呵!”韩晏看着元睿摇头失笑,“陛下果然非常人也,想必陛下早就料到事情可能会发展至这个地步,这才故意省去存档这一环节吧?” 元睿当然是“一头雾水”:“韩司空说什么,朕不是很明白!” 韩晏又一次无视元睿,转向再生:“陛下可曾故意避开你们,与他人接触?”因担心再生一人看不牢元睿,后来韩晏又陆续安插了几个人至元睿身边,统一由再生调度,故而此刻韩晏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再生微闭双目,认真思索。场内其余诸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全集中在他身上,尤其是元睿,虽然表面上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可心中早已七上八下,一颗心正飞速地跳动着,仿佛一不小心便会从口中跳出来似的。 “没有!”良久之后,再生睁开双眼,神色笃定。 元睿终于暗暗长舒一口气,竭尽全力却又极力掩饰地平复心情。见韩晏一脸疑虑的神情,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相信下一句话必是对着自己而说,若是那时一讲话被他听出其中的紧张之情而露出破绽,岂非前功尽弃。 果然,片刻的安静之后,韩晏朝元睿施了一礼:“今日是臣失礼,陛下恕罪!”话锋一转,语气强硬,“不过陛下还需谨记,如今的大魏离不开大将军,大将军在则大魏在,大将军亡则大魏亡!” 元睿“思考”片刻,“坦诚”道:“司空放心!到了今时今日,朕深知大将军已是我大魏柱石,若大将军有什么三长两短,失去他的坐镇,那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江山又将陷入到战乱之中。为了大魏的安定,朕也想与大将军携手,共同使百姓安定,国家强盛!” 韩晏不禁心中暗笑,如今你只是一个傀儡,还谈什么理想抱负,不过你能认识到自己的身份,知道已不能与孙荣相抗衡,若是硬拼吃亏的只有自己,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遂点头赞道:“陛下能有此见识,实乃我大魏之福!” 韩晏言不由衷,元睿又何尝不是心口不一。就在韩晏在心中嘲笑元睿之时,元睿也暗暗地立下誓言,孙荣韩晏,乱国奸臣,若放任你们继续胡为,才是我大魏最大的不幸。如今朕接连失利、实力不济,唯有暂时委曲求全,但终有一天,朕定要除去你们,还天下以太平。 韩晏带着手下转身离去,元睿紧绷的神经这才真正得以释放,摊开手掌,只见湿漉漉的全是汗水,如果韩晏再走晚片刻,恐怕便要滴落下来了。趁着众人都在“目送”韩晏,赶紧偷偷在身上擦了擦。 然而这一细微的动作仍是被再生不经意间看在眼里。轻轻来至元睿身旁,对他耳语道:“看来许以诚公公的事果然是和陛下有关呢!想必陛下那日去定陵祭拜先帝,真实的目的是与许公公接头吧?” 元睿心中暗凛:“你既有此怀疑,方才当着韩晏的面为何不说?” 再生:“奴才也是从陛下的紧张之态中才有此推测,而且陛下也说了,奴才只是‘怀疑’,若贸然说出,万一有误岂不是害了陛下!” 元睿心中暗叹,人家做皇帝锻练的是治国理政的能力,想不到轮到自己,需要磨练的却只有演技。不过好在这再生还算心地纯良,若是换作别人,才不会顾忌是否冤枉了自己,早说出心中所疑了,如果那样的话,此刻还不知道韩晏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过再生毕竟是孙荣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心腹,且立场坚定不会为我所用,对他,仍需时刻提防。挤出一丝无奈笑容:“许以诚口口声声说奉了朕的旨意,朕担心韩司空有所误会!” 再生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说话。 见再生的表情不是很相信,元睿微微一叹:“不过经此一事,朕算是明白了,大将军得神灵眷顾,非常人可与争锋,如今朕只希望大魏能在大将军的辅佐之下,重振雄风,扫平宇内,一统天下!” 不管许以诚的背后是否有元睿支持,他这番话的词句之间无不透露着低头认命的味道,再生当然也听出了他的潜台词:“陛下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相信以陛下之英明与大将军之神勇,定能联手再造一个盛世!” 元睿则对之报以“诚挚”一笑。 紫光阁中并未搜出许以诚拿来招揽人心的“诛荣”圣旨,再生也没发现元睿有何异样,最重要的是元睿的表现自然,不似作伪,那种强忍着对孙荣的不满可又无能为力不得不低头的可笑模样此刻仍深深地印在韩晏的脑海之中。但既便如此,韩晏仍是不敢完全放心。元睿聪慧过于常人,这一点韩晏心中了然,面对这么个聪明人,究竟该如何判断他何时是真情流露,何时又是假意欺瞒,变得尤为困难。低头沉思许久,韩晏终于再次露出得意的邪笑。“是真是假,且待我再试你一试便清楚了。”韩晏自言自语道。 次日早朝,与往常一样,韩晏早早地来至太极殿中,站于群臣之首。不过细心的人马上发现,今日的韩晏还是有些不同于往日之处的,uu看书w.uukshom那便是他那笏板之上已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可见他今日定是有要事“上奏”。不知他待会会翻出什么浪花,群臣均拭目以待,其中有存心巴结的,有暗自警惕的,当然,更多的则是抱着远离是非的原则而一心看戏的。 片刻之后,元睿到场,众人止住私语。 “天下安宁,诸卿若无事,便散了吧!”元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洋洋地宣布道。 “臣有事启奏!”果然韩晏上前一步,高声奏道。 身为孙荣在洛阳的代理人,韩晏在这太极殿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改变大魏的命运。正因如此,殿中众人,包括元睿在内,听得韩晏此言,均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等着他说完,生怕一不小心听漏了一个字。 从头至尾浏览了一遍笏板,韩晏抬头,直直地盯着元睿:“司马怀忠授首,恒州叛将四十六人归顺朝廷,叛军至此全军覆灭,大魏从此无忧。朝廷有今日之功绩,大将军实乃居功至伟!夫有功不赏,为善失其望;奸回不诘,为恶肆其凶。臣建议,晋大将军太原公孙荣为大将军太原王,以慰三军!” 韩晏的话不长,然而众人听后均倒抽一口凉气,仿佛空气都已凝结。异姓封王,一般只有两种情况:其一、开国之初大封功臣,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异姓王的爵位很快便会被朝廷以各种名义收回;其二、皇权衰微权臣当道,这时封的异姓王,抑或他们的子孙,往往最终会取代前朝成为新王朝的开创者,而目前的大魏显然不属于第一种情况。想想曹操,再想想司马懿,元睿脊背不由一阵发凉。 第99章 残喘 沉默,群臣神情激愤,然而却是谁也不敢最先开口。与之对应的,元睿脸上也是“精彩不断”,由最初的闻言震惊,片刻之后转瞬即逝的怒目切齿,随之而来的则是痛苦挣扎,就在周正之跨出一步准备反驳之时,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大将军劳苦功高,封王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不少人不由痛苦地喊出声来,心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100章 羁绊 半月后,再生又一次按例来至韩府,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述着元睿最近的一举一动。有时候他也会困惑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告知韩晏究竟有没有必要,可韩晏却似听得有滋有味,间或还插嘴问上一两句,再生也便将这件事情坚持了下来。 二人聊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再生看看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刚迈出一步,后堂之中忽然闯出一个孕妇,不由分说地便抱住再生胳膊:“公子救救民妇!他们要将民妇的孩儿拿去做药引,民妇不想失去孩儿,公子救命!” 再生仔细打量着那孕妇,但见她神色慌张,望向韩晏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恐惧,肚子圆鼓鼓的,看样子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拿胎儿作药引?韩晏饱读诗书,怎么可能相信这种东西,这孕妇不会是怀孕怀傻了吧?再生心中暗道。 再看韩晏,只见他脸上火辣辣的,生生涨成了猪肝色,愤怒地朝外喊道:“还不快来个人把这疯婆子拉回去!” 两个卫士进来费了好大劲才将孕妇双手自再生身上扯开,拖了下去。“公子救命!救命!”孕妇兀自不肯罢休,伸长胳膊向再生哀求。 “司空,这是……”再生欲言又止。 韩晏一咬牙:“也罢!告诉公公也无妨,只是公公在陛下面前需当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嗯。”韩晏这么说反而勾起了再生的兴趣。 “公公请随我来。”韩晏领着再生进了后堂。刚踏入后堂,再生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只见十来个孕妇并排关在一个个笼子中,笼中散落着各种瓜果,如同喂食野兽一般。也不知刚刚那个孕妇是怎么跑出来的,此刻正抓着铁栏激动地向再生呼救。正常人若是遭受如此待遇也难免神志失常,何况身怀六甲将为人母的孕妇,再生终于理解那个孕妇为何会胡思乱想,说出那番胡话了。 回到会客厅,再生忍不住相询:“司空为何要关押他们,莫非真的要拿他们腹中的胎儿做药引?” 韩晏报以轻蔑一笑:“无稽之谈!若皇后肚子争气点,诞下皇子,韩某便无需用到他们的孩子。” 再生这才注意到,这些孕妇个个都是七八个月身孕的样子,与孙倩差不多时候临盆,顿感脊背发凉,不敢继续想下去,愕然道:“司空此举……” 韩晏:“这一年来,陛下虽然很是顺从太原王,但毕竟春秋鼎盛,操控起来哪有一个婴儿来得方便?当皇后产下皇子之日,便是宫车晏驾、新皇登基之时。” 再生瞪大双眼,毛骨悚然:“所以若是皇后生下公主……” 韩晏点头:“韩某特意挑了这十几个有生男之相的妇人,她们当中总有一个生的是男孩吧。若皇后生下公主,那么就要恭喜这里某位产妇,她的孩子将作为大魏新一任天子,接受万民的朝拜。” 晴天霹雳,直至此刻再生仍是不愿相信眼前事实,虽说知道孙荣与韩晏欲长久架空元睿,以便攫取权力,可没想到竟会使出如此狠毒手段,哆嗦着嘴唇道:“此事太原王知道吗?” 韩晏:“公公认为没有太原王的首肯,韩某敢做出此等决定吗?”看再生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拉起他的手宽慰道,“公公不必如此担心,你只需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照常服侍陛下与皇后即可,其他事情就交给韩某来办。不过韩某还得提醒公公一句,需时刻牢记是谁给了公公第二次生命,谁才是公公值得拿一生来效忠的对象。” 再生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答韩晏的,只知离开韩府之时自己精神恍惚,神游太虚。说实话他对元睿其实深有好感,若非孙荣以怀坞的生死存亡相诱,他绝不会踏上如今的道路。可是一年以来,眼中所见皆是孙荣的咄咄逼人与元睿的处处忍让,此刻韩晏更是妄图阴谋暗害元睿,使他不得不反思自己过往所作种种是否应该。 就在再生心事重重、低头赶路之时,忽然横刺里窜出一个人影,一把将他拖进一旁的民宅之中。变化突如其来,再生来不及反应,正待呼喊,那人影抓着他肩膀低声道:“再生公公,莫慌!是我!” 再生循声望去,竟是花子都,更加惊异了:“花将军!你不是在北方抗击蠕蠕吗?” “花将军已于昨日秘密回京。”元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再生骇然,元睿身为天子,若说他秘密召回花子都是为了瞒住某些人的话,不用说必然是孙荣与韩晏。而自己作为孙荣安插在元睿身边之人,他最应该防范的便是自己了,可现在他们居然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面前暴露行踪,毫不掩饰,莫非是要杀自己灭口。脑中闪过的念头虽然很多,实际上却是瞬间完成,再生惊异之余,提醒元睿道:“陛下若是杀了奴才,怕是太原王即刻便会察觉吧。” 元睿哑然失笑:“再生你先别慌,朕带你见一个人,见完之后也许你的心意就变了。” 又要见谁?怎么今日老是让我见人,不会又是什么孕妇吧。思念及此,韩晏最后对他的忠告不由地在他脑中回旋,遂意志坚定道:“陛下也知道怀坞对再生的恩情,再生的心意是绝对不会变更的。” “究竟是怀坞对你的恩情呢,还是我对你的恩情?”声音似乎甚是熟悉,再生浑身一震。就在他极力思索之时,孙泰缓步自后堂踱出,形容枯槁,缺了一耳,左边袖子也空荡荡的,不知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坞主!”再生大惊,呆立当场,随即热泪盈眶,“你还活着!还活着……”隔了许久才发现他的异样,上前拉着他那截空袖,“你的手……你的耳朵……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太原王说你已经死了!” 孙泰仰天苦笑:“太原王!真是有出息!确实比我做得好!” 元睿上前拍拍再生肩膀:“再生啊,不如让大哥坐下慢慢叙说可好?” 四人分别落坐,孙泰打开回忆的闸门,往事如同洪水般自他脑海中奔流而过,直至定格在两年前的那个夜晚,鹰扬镇中的那间客栈。 孙泰孙荣送走元睿一行,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二人依元睿所述决定去字画铺看看。行至半途,忽见沈坤带着一群人匆匆向城门赶去,二人不及细想,忙提气跟上。与孙荣所说一样,一行人后来分成两路,二人自然选择继续跟着杀父仇人沈坤。途中发现他们调查元睿等人,孙泰担心孙倩的安危于是决定提前动手。 一番恶战之后,沈坤的两个手下俱已毙命,而孙泰孙荣二人也均是伤痕累累,精疲力竭。沈坤也好不到哪去,他使的是一柄长枪,平时拆成三截插在腰间,uu看书.uuanshu此刻左臂中了一刀鲜血直流,已无力双手握枪,便干脆舍弃长枪摸出一把匕首与二人作近身搏斗。 激战间,孙泰一个没注意,被沈坤死死锁住咽喉。堂堂怀坞坞主,竟被旁人锁住咽喉,孙泰正自暗自神伤。“怀坞坞主的武艺也不过如此!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如何?”沈坤喘着粗气道。 孙泰此刻满脑都是复仇,已完全不在乎个人安危,朝孙荣吼道:“二弟!不要管我,贼人快坚持不住了,杀了他替爹报仇!” 沈坤冷笑:“你不爱惜自己性命,可令弟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送命吗?” 话音刚落,孙荣一脚勾起沈坤扔在地上的长枪,奋力朝孙泰沈坤二人甩了出去。二人还来不及反应,长枪已自孙泰右胸插入,后背穿出,然后刺入沈坤心口。 沈坤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孙荣,无力垂下双手,气绝而亡。 “做得好!”孙泰忍痛欣慰道,“来时我特意带了几瓶齐大夫配制的上好金疮药,你替我小心拔出长枪,敷上药,咱们早些回去找小倩他们。” 然而孙荣并未依言而行,反而蹲下身子,神情古怪地看着孙泰。此刻一个邪恶的念头自他脑内萌生:“若大哥就此不治而亡,那这坞主之位……” “二弟?”孙泰心下奇怪,轻声唤道,说话间又咳出一口鲜血。 孙荣起身,在孙泰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割下沈坤人头,仿佛听不见兄长的求助般,转身一瘸一拐离开,留下孙泰一人,绝望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biquge.jp]百度搜索“biquge.jp” 第101章 历劫 在身体与心灵双重绝杀之下,孙泰感觉四周越来越冷,眼皮越来越重,终至沉沉昏迷过去。当他再次睁开双眼之时,蓦然惊觉自己已躺在床上,疑惑之下四处张望,发觉自己目前的安身之所竟是一顶帐篷,床边还摆着几块奶酪,像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 看来此处不像是中原地界,自己是如何过来的?难道传说中的幽冥地狱竟是这般场景?种种疑问在孙泰脑中盘旋不散,使他头痛欲裂。不管这么多了,先回怀坞再说,孙泰挣扎着想站起身。可毕竟先前伤势太重,伤口虽已不知被谁处理过,体质却仍是异常虚弱,才刚抬起屁股又重重地摔回床上。 听见动静,帐外一个道人掀开布帘,来至孙泰床边,神态祥和,笑容可掬:“大侠醒了,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七日了。” 此人便是原夜狼盟三大护法之一,现任柔然国师的鲁笙道人,只不过此刻孙泰对此还一无所知,困惑地看着鲁笙:“是道长救了在下?” 鲁笙点点头:“七天前贫道见大侠失血过多昏迷道旁,一时不忍便出手相救。” 孙泰忙向鲁笙道谢:“在下怀坞孙泰,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同时指着四周的陈设疑惑道,“这里莫非是……?” 鲁笙抓起一块奶酪塞入孙泰手中,“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怀坞新一任坞主,久仰久仰。不错,此处乃是柔然地界,这里的牧民都很友好,孙坞主不必担心,先吃点东西安心养伤吧!” 孙泰继任坞主不过短短数月时间,眼前这道人居然知道这事,看来此人虽身在柔然,却对中原武林的动态知之甚详。孙泰还待继续发问,鲁笙拍拍他的手背:“孙坞主休息片刻,贫道还有些事情,先失陪一会。”随即转身离去。 暂时按下好奇之心,孙泰抓起奶酪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也许是身体仍旧虚弱的缘故,抑或是奶酪之中被鲁笙做了手脚,孙泰靠在床头吃着吃着又打起呼噜睡了过去。然而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命运之神正在与他开一个异常残酷的玩笑,等他再次醒来,将会发现自己突然深陷无穷地狱的绝望深渊,无力逃离。 孙泰后来是被痛醒的,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孙泰从睡梦中猛然睁开双眼,只见自己又不知何时被人搬去了另一个地方。此刻身处的环境是一个大型地牢,阴暗潮湿,四周一群铁链加身、死气沉沉、囚首垢面之人正齐刷刷地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若非深入骨髓的疼痛,又怎能惹得一个铮铮硬汉发出如此哀嚎。 孙泰收回视线,回到近处,发现与四周那些人一样,自己浑身也被铁链栓住,更震惊的是左臂还被人齐肩斩断了,难怪会有如此钻心之痛,而对面的鲁笙正一脸邪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大砍刀上满是鲜血。孙泰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震悚道:“道长……为何……?” 鲁笙没有理会他,而是吩咐两旁看似狱卒样子的人道:“此人乃是一派掌门,小心照料,别让他轻易死了。”言罢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夜深人静,孙泰圆睁双目,难以入眠,他又如何能够入眠。怀坞在江湖上也算有头有脸,身为坞主,他的人生本应轰轰烈烈大放异彩,既便不是叱诧风云一呼百应,起码也该煊赫一时华丽谢幕,可如今却落得这般窝囊,叫他如何甘心。 钉铛声响,一个老者拖着长长的铁链行至孙泰身旁:“老朽是唐家刀第十五代掌门唐绍,能让鲁笙忌惮至斩断阁下一臂,想必阁下武力必然独步天下。” 孙泰自嘲一笑:“武功再高又如何?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都不知那道士留着孙某半条命意欲何为?” 唐绍脸露惊异之色:“阁下还不知此处何处?” 孙泰:“不知!” 唐绍:“此地乃是蠕蠕的军营,那道人名唤鲁笙,乃是蠕蠕的国师。我等皆是被他用各种手段掳掠而来的习武之人,他们称我们为‘陪奴’,意为陪伴蠕蠕士卒训练的奴隶。我们当中每天都有两三人被拉出去与蠕蠕们决斗,当然我等的行动都是受到严格限制的。而蠕蠕们出手却不会有丝毫留情,老朽来此已整整六年,目睹无数‘陪奴’命丧蠕蠕之手……”一时哽咽,话音中断。 孙泰嘿嘿冷笑:“难怪鲁笙要断孙某一臂,原是担心孙某杀光他的士卒。” 唐绍恭敬一揖:“正是!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孙泰:“怀坞第二十二代坞主孙泰。” 此言一出,不仅唐绍,整个地牢中人皆吃了一惊,唐绍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泰:“怀坞名震江湖,为何其坞主会流落至此?” 孙泰摇头叹息:“哎,一言难尽,伤心过往不提也罢。孙某不解的是尔等既然都是江湖豪杰,被人奴役至此,为何仍要苟活?” 唐绍捋了捋他那脏兮兮的胡子:“一个人的运数有好有差,老朽坚信人不可能倒霉一辈子,总会有时来运转的那一日,若是在那日到来之前老朽就死了,那岂不是亏大了?” 孙泰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唐老前辈倒是乐观!” 数月之后,孙泰伤势渐渐痊愈,终于被几个柔然狱卒一路推搡地带出地牢,牵至一块大草地,鲁笙等人远远地坐在一个高台上观望着下方的一切。草地之中立着老大一根木桩,孙泰随即便被拴在这木桩之上,直至此刻,狱卒们这才解开他的脚镣,由始至终他的活动皆受到严苛的限制,不能完全施展开来。 正当孙泰提心吊胆、一头雾水之时,远处忽然出现二十来个身着软甲的柔然士兵,刚与孙泰打了个照面便嚎叫着冲了过来。 “这便是所谓‘陪奴’的日常吗?”孙泰心念电转之际,一个柔然士卒已扑至跟前,孙泰忙朝他小腹一拳挥去。 柔然士卒吃痛,倒退了五六步,随即再次直蹿而来。孙泰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那拳用力不小,既便对方有软甲护身,也不至于像现在般若无其事。他哪知道正是考虑到他功力深厚,鲁笙才特意选出这批经过长久训练,身手与经验俱佳的柔然士卒与他厮斗。uu看书 .uukanh.cm 片刻之间那柔然士卒又闪至跟前,孙泰顺势便是一个锁喉杀抓住对方咽喉。按照江湖惯例,此刻胜负已分,那柔然士兵便该俯首认输,听候孙泰发落。然而此地不是中原江湖,也不会有任何规矩,若非要说规矩的话,只有一条,那便是强者生弱者死。果然那柔然士卒非但没有停手,反而继续前扑,张嘴咬住孙泰耳朵便是一扯。 剧痛伴随着鲜血,孙泰右耳被其生生撕扯下来。“蠕蠕……”燃自心底的怒火将这两字推出孙泰咽喉,指上加劲,扭断其脖子。 眼见同伴横死,其余柔然士卒丝毫不以为意,继续疯狂地围向孙泰。孙泰也是杀红了眼,招招全力以赴,片刻之间便击毙了半数士卒。 一柱香时间过后,厮斗结束,侥幸留得一命的柔然士卒离场,而孙泰也带着一身的伤痕被拖走。“这就是‘陪奴’!这就是我孙泰以后的生活!”孙泰苦笑。 也就是自这次厮斗之后,因忌惮孙泰的锁喉杀,柔然士卒在与“陪奴”们搏杀之时,其颈部也多了一道软甲防护。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孙泰与一众“陪奴”也随着鲁笙辗转了多个落脚之所。长期非人的待遇早已磨平了孙泰的棱角,然而就在半月之前的那个夜晚,鲁笙神色慌张地闯入关押他们的大帐,呆立半晌之后毅然燃起熊熊大火,又哭又笑地纵入火海。随后花子都的部下冲入大帐,救出饱经磨难的各路豪杰。唐绍口中时来运转的那一日终究还是来了,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孙泰才得知在他被奴役的这段时光中,外间风云变幻,与之前已完全判若两个世界。 第102章 先手 “长期以来,眼见陛下受辱,我心一直备受煎熬,虽不忍继续助纣为虐加害陛下,可又割舍不下怀坞对我的情义。如今得知太原王竟对坞主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再生恨不得生剥其肉,此后自当追随陛下铲除奸佞。”听完孙泰叙述,再生早已泪流满面。 他的倒戈也使得韩晏的阴谋提前泄露,元睿等人震惊不已。距离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103章 暴露 震惊之下,元睿完全忘记了掩饰,厉声质问韩晏道:“没有圣旨,为何擅自出兵!” 韩晏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过元睿这种表情,不由地怔住了。 话一出口,元睿便知不妙,立马改口:“这事太原王知道吗?” 韩晏这才回复常态:“当然知道,战场之上形势千变万化,战机往往稍纵即逝,故而孙威才会行此先斩后奏的下策,陛下也曾领军出征,应该能理解其中的苦衷。” 除了呵呵,元睿还能再说什么。 韩晏看看元睿:“陛下还早朝吗?是否通知其他已经回去的人再回来?” 既便元睿不在意是否需要继续迷惑眼前这个孙荣在洛阳的代理人,此刻也真提不起劲来上朝,无力地朝韩晏挥挥手:“不了,有劳韩司空通知其他人,明日再来吧!” 元睿转身离去,韩晏凝视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异样感觉,这元睿今日太奇怪了,本以为这一年来他已完全被自己磨平了棱角,可从刚刚的言谈之间,仍是隐隐地能感觉到他的那份愤怒与不甘。“曹鹫,你赶紧跟着陛下,看看他要去哪!发现任何异样,即刻回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虽说已决定一旦孙倩临盆便对元睿下手,可万一他趁这段时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那自己岂不是功亏一篑,于是转头对身后一随从道。 那随从低着头来至韩晏跟前,恭敬地应了声:“是!”便轻巧地闪身尾随元睿而去,脚步轻盈迅捷而又善于隐藏自身,那寻踪觅迹的身法一看便知是个中好手。 此人便是一年前被元睿赶出皇宫的“黑屋”管事曹鹫。当初离宫之时,因缺乏谋生的本事,曾一度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可他毕竟在“黑屋”那种地方干了一辈子,对于权力场中的各种明争暗斗有着超乎寻常的嗅觉,不久便找了个机会毛遂自荐,投奔了韩晏。而韩晏也觉得此人在跟踪监视、情报搜集等方面有一定特长,更难得的是对元睿恨之入骨,将来或许会有用得着他的一天,便将他留在了身边。自跟了韩晏之后,曹鹫便处处保持低调行事,总是远远地躲在后面耷拉着头,加之以前一直在暗处活动极少抛头露面,故而随侍韩晏近一年,竟没被旁人认出,包括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元睿。 而元睿此刻已完全出离了愤怒,如此明目张胆地诛杀朝廷封疆大吏,和造反又有什么分别。越想越气,一个转身直奔廷尉府而去,一点也没意识到身后已经多了一条尾巴。 当一脸怒气的元睿出现在眼前之时,周正之着实被吓坏了:“陛下为何如此动怒?” 元睿一把将他推开:“周公你就别管了,朕今日要开杀戒了!”说着奔至马厩牵起一匹马便要离开。 周正之赶忙拦住:“陛下要杀谁?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误了大事!”从他那不受控制四溢而出的杀气中,周正之明显地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周公你最好别拦着朕,动静闹大被对方提前做了准备,那咱们一年来的所有辛苦便尽皆付诸东流了!”不顾周正之的阻拦,元睿跨上马便走。 元睿已经走远,留周正之一人在马蹄扬起的尘雾中呆若木鸡。过了许久,脑子才开始转动,能将陛下气成这样的除了韩晏还能有谁!不行,陛下此时已失去理智,若贸然行动必将造成无法挽回的可怕后果,想至此处,周正之也赶忙牵了一匹马,绝尘而去。只不过不是去追元睿,而是直奔皇宫求见孙倩去了。 翠柏宫中,听完周正之的叙述,孙倩不紧不慢道:“此事本宫也刚刚听说了,韩晏擅自做主,令孙威出兵朔州,诛杀了朔州刺史戚元让,陛下恼怒也在情理之中。” 周正之不可思议地看着孙倩:“那皇后怎还如此悠哉?为何不赶紧派人劝回陛下?退一万步讲,既便陛下此番能成功击杀韩晏,可漏了孙荣,又能有何意义?需知真正手中握有重兵的可是孙荣!” 孙倩:“周公尚劝不动陛下,本宫又如何能做到?况且陛下说得不错,一旦动静闹大,必为韩晏所知,反陷我们于不利境地。”想至与二哥孙荣为敌的这一日终究还是无法阻挡地到来了,又不禁神色黯然起来。 周正之看出孙倩心思:“是臣失言,不该提及太原王,惹皇后忧心了!” 孙倩随即释然:“周公何错之有,本宫早就想开了,是二哥辜负陛下,辜负大魏在先,于公于私本宫都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看周正之仍是一副着急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周公你就放宽心吧!你认识睿哥这么久,可曾觉得他是个鲁莽之人?他现在也就是在气头上说几句狠话罢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便会主动回来的。如今我们已有制胜之策,睿哥绝不会在这时候横生枝节,而使大业功败垂成的!” 听孙倩一番分析,周正之终于稍稍放下心来:“说得也是,还是皇后了解陛下!” 确如孙倩所料,乍闻朔州噩耗,元睿只觉七窍生烟、五内俱焚,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无论如何都要宰了韩晏,所以才就近转到廷尉府牵了匹马,直奔邙山深处崔明友训练死士的秘密基地,要领着他们杀向韩府。然而随着一路的纵马狂奔,那颗发热的脑袋也渐渐地被山风吹去了温度,冷静下来之后,元睿不禁暗笑自己沉不住气,竟被韩晏激得如此失了理智。 与周正之如出一辙,见到元睿突然出现,崔明友也是一脸愕然:“陛下怎么来了?” “呃……”元睿干咳两声:“大战在即,朕来看看大伙准备得如何了?” “孟寻!”崔明友闻言朝里喊道。 一个容貌雄毅、身形魁梧的壮汉应声出现:“崇信候有何吩咐?” 崔明友指着他对元睿道:“此人名叫孟寻,曾在羽林军中任职,因不满孙朝宗专权跋扈,愤而离去,被臣招揽至此,负责此间武士的具体操练。”转而看看孟寻,“孟寻,你带陛下到处看看吧!” 随着孟寻四处转了一圈,但见死士们个个精神饱满、训练有素,口号整齐划一、动作刚强有力,比之想象中的还要可靠,元睿甚觉宽慰,好奇地问孟寻道:“你们是如何将他们训练得如此优异的?” 孟寻:“这些人原本底子就好,uu看书 wwukanshuo来这之前都是刀枪不离身的军人或武夫,训练起来自然是事半功倍,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大家都怀着一颗强烈的忠君爱国之心,对于乱我大魏的奸臣恨不得生食其肉,故而废寝忘食、加倍苦练,才有今日的成绩。” 这孟寻不愧是混过官场的,几句话说得元睿心花怒放,一个劲地点头。见崔明友将这支秘密军队建设地这般完美,开心之余,元睿那股要立马带兵诛杀韩晏的冲动此刻也早已荡然无存,与崔明友闲聊了几句便欲离开。反倒将崔明友搞得一头雾水:“陛下此来就是为了看看兄弟们?” “嗯……”想起方才那个失去理智的自己,元睿仍是不免有些尴尬。 崔明友闻言正色道:“眼下已到了关键时刻,陛下若是有什么指示,还是如往常般找人通知一声即可,似此亲自驾临很容易暴露行踪的。” 元睿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连连应允:“明友你说得极是,不会有下次了!” 来时怒气冲冲、满身戾气,归去却是一身轻松、怡然自得,想着自己手中握有这么一支奇兵,元睿不禁春风满面。然而当他一脸悠闲地回到皇宫,却发现孙倩与再生犹如热锅上的一对蚂蚁,正火急火燎地欲出宫寻他。 这二人定是得知自己出城,才担心成这样的吧,元睿心中暗道。“朕被那韩晏一时气糊涂了,出去散了个心!”元睿笑着向二人解释。 “不好了!”再生气急败坏道,“陛下你刚才被韩晏的人跟踪了!” [.biquge.jp]百度搜索“biquge.jp” 第104章 拔刺 元睿不由大惊,刚刚的兴奋劲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那起自脚底迅速传遍全身的森森寒意:“韩晏还有安插在朕身边而再生你不知道的人?” 再生摇头:“应该没有了!” 元睿:“那是朕这边出了叛徒?” 再生再次摇头:“也不是!” 此时孙倩突然一把推开再生:“再生你这人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的今日说话如此不痛快,听得本宫急死了!”随即看着元睿理了理思路,“今日韩晏不是将戚元让的人头拎到陛下跟前了嘛!想是陛下乍闻此凶讯一时失控,情绪露出破绽被那韩晏察觉,故而才临时派人跟着陛下!” 元睿听得暗暗心惊,本来还以为自己当时圆得相当有水平,挺为自己的急智自豪的,想不到在精明如韩晏这等人面前还是有如儿戏,转眼即被看穿。 “不过值得庆幸的事,陛下你当时骑着马,尾随者来不及跟上,只看到陛下出了城门往邙山方向而去。”孙倩补充道。 元睿如释重负:“如此看来,形势还不算最坏,起码明友手中的武士没有暴露!” “虽未暴露,可也差不多了,韩晏已经限我五日之内陛下查出陛下今日所去何处!以他的个性与智力,此事怕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再生不失时机地泼了元睿一盘冷水。 “那将如之奈何……”元睿深深长叹,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不已。 事隔三日,韩晏府邸,曹鹫一脸兴奋地直冲入内,惹得韩晏暗皱眉头:“没有规矩!你平日里的沉着稳重哪去了?” 曹鹫忙告罪道:“属下一时激动,失了礼仪,司空恕罪!” 韩晏:“哦?究竟何事?” 曹鹫:“收到消息,陛下又出宫了!此番还特意换上百姓衣服,行迹甚是可疑!这次属下有了准备,绝不会再次跟丢!” 韩晏一听也来了兴致:“韩某也与你一同前往!我倒要看看,陛下接二连三地出宫,究竟准备搞什么名堂?” 二人简单地改换了装束,早早地便守在上次元睿消失的城门口。过了半晌,韩晏正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低声抱怨曹鹫不该如此托大候在此处,万一元睿从别处出城岂不糟糕。忽然一个头戴斗笠、身着布衣、牵马徐行的年轻人从身旁经过,帽沿拉得很低,很难看清脸孔。因进出城门的人较多,故而此人并未上马。 二人对望一眼,立马断定此人必是元睿无疑。“欲盖弥彰!”韩晏冷哼一声,“看你究竟意欲何为!” 那人确是元睿,只见他一路十分警觉,沒走两步便用余光向后一瞥。而曹鹫却不管他,仍自角落慢慢晃至元睿近处,“不经意间”与他擦身而过,彼此肩膀轻轻互碰了一下,元睿立马警惕地斜视了曹鹫一眼。曹鹫装作毫不知情,自顾自地转进一旁小巷之中。直至确认曹鹫没有跟着自己,元睿这才放心地迈步出城,然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身后小巷的阴暗角落中缓缓步出二人,毫无悬念自然便是韩晏与曹鹫了,而曹鹫手中却比原先多了一条铁链,另一端系着一只大黄狗。韩晏不无担忧地看着那只黄犬:“真的没问题吗?” 曹鹫:“司空放心,百试百灵!刚才与陛下相撞时属下擦在他肩上的花粉味道奇特,人虽闻不出什么异味,可对于这日日嗅惯了这股气味的土灵,”说着指了指那狗,“既便是相隔数里,追踪起来也是小菜一碟!” 韩晏满意地点点头:“甚好!” 一狗在前,双骑随后,凭借着那名唤“土灵”的灵犬引路,韩晏二人虽与元睿拉开了老远的距离,却仍是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着般精准地奔走在元睿马蹄踩过的每条小道。路越走越窄,二人不得不下马步行。“这小子还真会挑地方!这一年来可隐藏得够深的!”看着脚下那泥泞的小道,韩晏不由暗暗心惊,“就算待会见到一只军队,韩某也不会吃惊了!” “属下早说过陛下城府极深,司空切不可被其蒙蔽,如今看来确是如此吧?”曹鹫言语之中竟有些许得意。 韩晏:“若真如你所言,将来太原王得了天下,必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属下先谢过司空的提拔之恩!”曹鹫忙不迭地谢恩,仿佛已经被他等到了论功行赏的那一日。 二人正说话间,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小路的尽头竟通向一片开阔的平原。韩晏此刻简直惊异地有些怀疑眼前这世界的真实性,想不到近在迟尺的邙山之中,却有如此地势开阔又与世隔绝的去处,若是拿来伏兵是最好不过了。 然而韩晏随即便发现他错了,此地虽说适合藏兵,可放眼四望,又哪有半个兵的影子,有的只是一间茅草房孤零零地矗立在这荒野之中。“怎么回事?”韩晏有些摸不着头脑,跳出隐身的草丛,拉着曹鹫便往茅屋而去。 靠近屋门,韩晏侧耳亲听,里面居然传来了一对男女打情骂俏的浪荡笑声。 “不会吧!”对于尾随元睿究竟会见到什么,一路上韩晏曾试想过无数种可能,可唯独没料到竟会是这种结局,惊异之下也忘了此刻现身是否合适,一脚将门踹开,若不亲眼看个究竟他又怎能说服自己去相信? “啊!”随着房门猛然被踢开,里面的男女齐声尖叫,那男的不是元睿却又是谁?只见他们二人衣物已抛了一地,只剩一件贴身布片遮住羞处,若是韩晏晚来片刻,只怕便能欣赏到更为精彩的画面了。 “陛下真是好兴致啊!”韩晏不由笑出声来。 元睿却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韩司空你也管得太宽了吧?” 韩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顺手便推出曹鹫:“是这奴才说见到陛下神色匆匆地朝此地而来,臣担心陛下出意外,故而才斗胆追随至此。” 元睿凝视着曹鹫:“你这死奴才竟敢扫朕的性,还不过来受罚!” 曹鹫看看韩晏,不知如何应对。见韩晏微微点头,便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来至元睿跟前:“臣罪该万死……” 还不等他说完,元睿迅速抄起被扔在一旁的长刀,插入他的心窝:“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就好,如今只杀你一次,也算是朕对你的恩赐了!” 元睿说杀就杀,不仅曹鹫没反应过来,就连韩晏也惊得目瞪口呆:“陛下……” 元睿反问:“这狗奴才挑拨你我君臣关系,不该杀么?” 韩晏:“……该杀!”想想元睿此刻“雅兴”正高,却被自己横加干扰,恼羞成怒也在情理之中,而自己背后有孙荣撑腰,他不敢拿自己怎样,便唯有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在曹鹫身上了,若他毫无反应,反倒可疑了。 元睿:“被这狗奴才一闹,朕也没了兴致,不如我们二人就与韩司空一道回去吧!”转身捏了捏那女子脸蛋,“此地已死过人,下次朕再重新给你找个地方!” 女子的声音甚是柔媚:“是!” 三人一齐回城,一路之上气氛甚是尴尬,uu看书.uukanshu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见韩晏数次欲言又止,元睿率先开口:“韩司空在朝政大事上与太原王同进同退,有些生活琐事便无需一一告知于他吧?” 韩晏恍然,原来他是担心这个才在深山中金屋藏娇,不禁失笑:“怎么我大魏的皇后善妒,已成惯例了?” 元睿有些不服气:“若非她是太原王的妹妹,朕又岂会怕她?” 韩晏至此已心中释然,自己居然会忌惮这种人,真是好笑。死到临头尚不自知,还在这偷香窃玉,若这样大魏还不亡那才真是苍天无眼了。 城门口与少女分离,又在宫门口告别韩晏,元睿一路飞奔至翠柏宫,这才坐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摊开掌心,早已被汗水湿透。 孙倩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顺利吗?” 元睿眼角含笑,得意地点了点头。 原来自那日元睿失控前往邙山崔明友处被曹鹫跟踪以来,虽说未被他抓到什么实际把柄,可韩晏此人疑心太重,若就此放任不管,这根刺便会始终留在他心中,别说以后对付他,说不定哪天他便提前下手除去自己以绝后患了。思来想去,终于被元睿找到一条拔除韩晏心中之刺的好办法。先迅速撤离邙山中崔明友训练的死士,并消清除一切痕迹只留一间茅屋。然后假意前往,由再生“告密”,提醒韩晏元睿再次出城,韩晏必会想办法进行跟踪以弥补上次半途而废的缺憾。而当他跟着元睿抵达目的地时,将看到一个已堕落至沉溺酒色无心朝政的荒淫君主。 [.biquge.jp]百度搜索“biquge.jp” 第105章 拨云 此后无风无浪地过了近一月,这一日韩晏突然提出为了提前庆贺元魏江山后继有人,应加赐太原王孙荣九锡之礼,并召其回洛阳受封。此言一出群臣又是一阵哗然,不少人更是当面指责韩晏如此迫不及待地为孙荣求九锡,下一步是否便是谋朝篡位了。而元睿却只淡然一笑:“准!” 旨意颁下的翌日,孙荣即带着一队人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106章 童年 孙荣这一爪来势甚猛,转瞬之间便已扫至元睿眼前。出乎意料,元睿却不见丝毫惊惧之色,闭目后仰,从袖中滑出一柄匕首,顺势迎向孙荣来犯之爪。刀光闪处,但听孙荣一声惨叫,右手五指已各被削去了一个关节。 孙荣咬紧牙关,左手紧紧捏住断指处,望向元睿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讶异。一旁的韩晏见势不妙,正欲偷袭,然而几乎就在他迈腿的同时,元睿已一脚将其踢飞。 元睿天资本就高出常人甚多,经过这一年的苦练,对于水心刀法的最高境界,已达得心应手运用自如的地步,韩晏这点小动作在如今他的眼里自然就如同孩童打闹一般,轻易破解。 相对于眼前被自己实力惊呆的孙荣二人,元睿的神情则显得淡定多了,微笑地看着韩晏:“韩司空一定百思不解了,为何朕的武功会进步如此之速?” 韩晏缓缓起身,揉着摔痛的屁股,恨恨道:“陛下表面沉迷游猎,原来是偷偷苦练武艺,韩某佩服!” 元睿脸露赞赏之色:“韩司空果然是聪明人,可惜你如此人才,若能尽忠朝廷,心系家国天下,关心苍生福祉,定能成为一代名臣而永载史册。” 韩晏大笑:“好一个家国天下,苍生福祉!”眼角竟淌下两行清泪,看得元睿也有些懵了。 说话间殿外屠洪等人已尽数诛杀孙朝宗残党,带着几个侍卫冲入殿中:“陛下,臣来晚了!您没事吧?” 屠洪的出现将元睿的注意力从韩晏身上拉开,回到眼前,顿时满面春风,一年以来的憋屈此刻终于得以释放,悦然道:“屠将军,今日的朕可不是两年前的朕,将军且放宽心!” 屠洪再三告罪,方才押着孙荣韩晏二人离开。 翌日,大牢之中,孙荣与韩晏二人被分别关进两个相邻的牢笼,元睿领着周正之越过孙荣,直接进了韩晏的牢笼。 韩晏无精打采地抬头看了元睿一眼:“陛下是特意来看韩某的落魄之态的么?” 不顾周正之的强烈反对,元睿大步迈至韩晏跟前,蹲下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韩司空人中龙凤,先是作为于承烈的主子策划并发动了撼动大魏根基的大叛乱,后又投身于孙荣帐下差一点便从内部瓦解了大魏,你精心谋划这么多事,难道甘心就此将这背后的故事带进棺材,不使世人知晓?” 韩晏微微抬了下眼皮:“如此说来,陛下是来听故事的?” 元睿点头不语。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仿佛血液停止了流动,脉搏停止了跳动,思维停止了活动。 良久之后,韩晏长叹一口气:“陛下可知对于一生征战之人,人生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 元睿不答,静待韩晏揭晓。 “一生征战之人最大的悲哀不是身死国灭,而是不能死于战场之上!家父韩行健身为凉国大将军,便承受了此等悲哀。他老人家离世时的场景既便到了今时今日,仍深深地镌刻在韩某的脑海之中。” 时光倒退,回到三十八年前的冬季,当时的韩晏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童。在大魏席卷天下,蚕食四邻的形势下,其父凉国大将军韩行健率领凉国军民坚守姑臧孤城已逾十年,赢得凉国上下一致地拥护与爱戴。身为韩家独子,韩晏本应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地度过他的童年时光。然而命运的安排总是令人捉摸不透,韩晏打一出生便身染恶疾,体质极度虚弱,韩行健几乎请遍了凉国所有的名医仍是束手无策,不少人都预测他活不过十岁。五年来他每日都与汤汤罐罐为伴,喝下的药甚至比常人一生都多。好在小韩晏性格乐观,从不怨天尤人,还时常强自展露笑颜以慰藉父母。 这日韩行健又一次主动出城击退了魏国大将耿通,回城之时受到百姓的夹道欢迎。韩晏也由乳母抱着混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父亲如此受百姓爱戴,小家伙也兴奋地随众呼喊:“大凉万岁!韩将军万岁!” 韩行健却是一脸严肃,丝毫没有受狂欢的人群感染,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行至城中广场时便驻足不前。百姓们见他这个样子,也识趣地静下来听他要说什么。 “你自己出来吧!”随着韩行健这一声喊,队列中一个少年排众而出,跪在人群中间。 “这少年不是成天跟在将军身旁,深受将军信任的那个亲兵吗?”围观的百姓中不少人认出了少年的身份。 韩行健的语气异常冷峻:“今日为何受罚,你自己说与大家听听。” 少年羞愧地垂下头颅,嗫嚅道:“临……临阵脱逃……” 另一少年出列打抱不平道:“禀将军,当时魏军将大勇诸人团团围住,他若不退,此刻便回不来了!” 说话之人乃是在多年之后,做了大魏鱼丽镇将的于承烈,而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便是连大勇。 “闭嘴!”韩行健喝到,“本将军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既身为军人,那们你们的心中便只有前进,没有后退!背上的伤痕乃是军人莫大的耻辱!我宁可你们与敌军奋战而死,也不愿你们退却而生!来人,将连大勇杖责一百军棍,能否保住小命就看他的造化了。” “将军!他还是个孩子啊!手下留情吧!”百姓们一边流泪一边替连大勇求着情。 “行刑!”韩行健无视众人求情,全程监视行刑过程,具体负责行刑的士兵想偷偷找个机会放水亦不可得,愣是结结实实地打完了那一百军棍。 军营中,连大勇趴在床上低声呻吟着,整个臀部已是血肉模糊。韩晏的母亲马氏抱着韩晏前来探视,远远地将手中的汤药递于韩晏,用手指指连大勇:“晏儿,把这碗药给你连叔叔送过去!” 韩晏端起药碗,捧至连大勇跟前:“连叔叔,喝碗药吧!一点也不苦,以我多年喝药的经验,一闻这味儿就知道了。” “有劳少主了!”连大勇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大勇!听说你被将军胖揍了一顿,没事吧?”一个声音在帐外十几步的地方响起,又有人来探视。 “是李恢啊!”连大勇皱眉道,“没事?要不你来试试?你若不是在将军府掌管文书,而是跟着我们一起上阵,早被将军打死了!” “嘿嘿,我若是有你这般硬朗的身板,还用得着去掌管文书吗?”说话间李恢人已进帐。 韩晏见他进来,抓起药碗,乖巧地叫了声李叔叔,便退出去找马氏了。 听说有一个长安来的名医云游至姑臧,反正死马当活马医,马氏离了军营便带着韩晏去碰碰运气。五年来也不知见了多少医者,每次皆是一腔希望而来,满心失望而归,可尽管如此,每每听见有这种外来游医的消息,马氏总是不自主地重又燃起希望之火。 一路上的百姓见到他们二人,uu看书 uknshu.c 都热情地朝着他们打着招呼,甚至还有人会硬往马氏手上塞上一个鸡蛋两条鱼之类的物件,以表达他们对韩行健带领大家抵抗外敌入侵的谢意。马氏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虽然已尽力推脱,可没过多久仍是两手拎满了东西。 果然,这个大夫看完韩晏后依旧无奈地摇摇头,马氏带着韩晏又一次失望地离开。二人拐过一个街角,忽然发现前方地上伏着一个少女,破衣烂衫,头发凌乱。马氏赶忙上去探查,还有气,只不过可能太饿了身体非常虚弱。刚好手中有几个百姓强送的馍馍,马氏便掰了一块塞入少女口中。 见少女吃了东西体力有所恢复,马氏关切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倒在此处啊?” 少女泪眼模糊:“多谢夫人救命之恩,我叫何颂梅,是姑臧城外西口村的,前几日魏军进犯烧了我们的村子,我无处可去便逃到了这里,又累又饿的……” “可怜的孩子,魏人真是太可恶了!”马氏不禁咬牙切齿,看看何颂梅又声线转柔,“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何颂梅迷茫地摇摇头。 也许是跟着韩行健久了,马氏最见不得百姓遭受他国欺凌了,于是问道:“不瞒你说,我平生最喜爱梅花了,所以一听到姑娘的名字便特别喜欢,姑娘若是没想好今后的去处,不妨先暂时住到我府上可好?” 何颂梅不禁喜出望外,赶忙跪下朝马氏砰砰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多谢夫人收留!多谢夫人收留!” [.biquge.jp]百度搜索“biquge.jp” 第107章 大白 韩府中,何颂梅一脸疑惑地问马氏道:“夫人,颂梅到府上也好多日了,怎么都没见到老爷啊?” 马氏闻言忍不住语带“抱怨”:“我们老爷心里哪还有这个家?自从此番魏军犯境以来他便没回来过了,都窝在军营里呢!”脸上却满是自豪的浅笑。 何颂梅自然也听出了马氏语气中的骄傲:“老爷以一人之力保我大凉十年江山,这才是当世之大英雄,真豪杰!” 马氏的笑意更浓了。 何颂梅顺手抱起身旁的韩晏:“少主想去哪里?姑姑带你去玩好不好?” 韩晏沉思了一会,指着庭院中的假山:“我想爬到那个上面!” 马氏闻言脸色忽地一沉:“晏儿!” 韩晏如同犯了错误般羞愧地将头埋在何颂梅怀中。何颂梅见状拍拍韩晏后背,朝马氏道:“夫人就放心吧,有我看着少主,不会出事的。” 看着韩晏期待的眼神,马氏一时心软,刚一点头,韩晏便从何颂梅怀中挣脱,一蹦一跳地爬到假山顶端,惹得几个大人手忙脚乱地赶至山脚,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滑落下来。 “我是你们的大将军韩晏!魏狗,还不速速前来受死!”韩晏登上山顶,俯视着山下的马氏诸人,一时间“豪情万丈”。 也许是爬山耗费了本就虚弱的韩晏太多体力,此刻立在山头,忽地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来。就在马氏被眼前突发状况吓得魂不守舍不知所措之时,何颂梅已一个箭步接住韩晏。 韩晏在何颂梅怀中伸手握住马氏冰冷的双手:“娘你别怪姑姑,晏儿想爬这假山很久了,今天终于实现愿望,晏儿很满足!” 看着韩晏脸上与以往不同、发自内心的笑容,马氏不禁热泪盈眶,紧紧抓着韩晏双手只知一个劲的点头。 马氏再见到韩晏这个笑容已是在一个月后韩府的新年宴席之上,此类家族团圆的时刻也是韩晏最开心的时刻。因韩行健素来不爱热闹,既便他被全城百姓视为大凉英雄,除了府中上下五六十口外,今日的晚宴也没邀请一个外人参加,除了何颂梅。一月来,何颂梅已与韩府上下打成一片,马氏也从未拿她当下人看待,而韩晏更是将她看成第二个母亲般,无话不谈。 “你就是颂梅吧!听闻自从有了你的陪伴,晏儿这段时间甚是开心,非常感谢!”晚宴还未正式开始,韩行健便主动来至何颂梅席前找她说话,大大出乎韩府上下人等的意料。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非他们始料所及,只见何颂梅盈盈笑道:“大将军客气了,大魏皇帝也让民女问候大将军呢!”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就在韩行健不胜惊愕之际,一刀插入他的心窝。 刹那之间,自伤口处晕开一大滩血迹,带着对家国的无尽眷恋,韩行健缓缓倒下。欢声笑语瞬间被凄厉的尖叫声代替,在慌乱的人群中,何颂梅仿佛变了个人般,目露凶光,逢人便杀。 不消片刻,韩府上下已是遍地死尸,何颂梅握着滴血的匕首,缓步来至抱着韩晏瑟瑟发抖的马氏跟前。此刻的她已经不是那个抱着韩晏玩耍和颜悦色的何颂梅,而是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夜狼盟三大护法之一何瞳。 “颂梅,求你放过晏儿,他是无辜的。”马氏鼓足勇气求饶道。 “我不叫颂梅。”何瞳的语气平淡至听不出任何感情。 “女侠!女侠!这一个月你与晏儿朝夕相处,难道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吗?”马氏已是声泪俱下。 何瞳缓缓举起屠刀。 死亡的阴影越来越近,韩晏泪眼汪汪地看着何瞳,弱弱地喊了一声:“姑姑……” 何瞳闻言右手忽地停住,望向韩晏的眼神中也出现了人类的情感。马氏见她怔怔看着韩晏发呆,知她动了恻隐之心,机会难得,猛地将韩晏从怀中推出:“晏儿!走!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同时一把抱住何瞳大腿,“女侠,晏儿他身患重疾,就算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几年了,你行行好,就让他平平安安地度过这最后的时光好吗?” 韩晏也没有辜负她母亲用生命为他争取来的生机,大哭着奔出了韩府。片刻之后,随着马氏的一声惨叫,韩府上下已无一个活口,只不过那时的韩晏已经听不见他母亲最后的声音,也无法与他母亲诀别了。而那些死难者们的尸体也在随后何瞳点燃的那场大火中彻底地化成了灰烬,抹去了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丝痕迹。 翌日,已从姑臧城外班师的耿通忽然接到圣旨,命他即刻回师再与凉国一战。虽说被这道圣旨搞得一头雾水,然圣命不可违,耿通还是闪电般再次奔袭姑臧。当然,失去韩行健的姑臧城再也顶不住耿通那强大的攻势,坚持了两日便破城了,从此又一个国家消失在中原的版图之上。 却说韩晏自那日逃得一命,从此过着四处飘零、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生活虽不易,韩晏却从不觉得苦,因为在那一夜,他便已将他一生的惶恐与惊惧都用光了。说也奇怪,不少名医都预言活不过十岁的韩晏,经过生活的磨砺,竟顽强地撑到了二十岁,只是身体仍是羸弱无比、弱不禁风。 几千年来,每一次华夏民族的改朝换代,换的都是皇帝,不变的永远是县令。凉国并入大魏的版图之后,当初跟着韩行健对抗魏军的于承烈、连大勇与李恢三人也陆续在大魏开始了他们新的政治生涯。与原来一样,于连二人投身戎马,李恢入仕从政。 三人皆是有为青年,若就此发展下去本应成为大魏的治世能臣,然而一切却在这一年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当时的于承烈已是大魏鱼丽镇副将破羌校尉。 与往常一样,于承烈草草巡视了一圈军营,便即回府把弄起自己养的一只八哥。忽然门吏来报,说有一位自称是姑臧故人的青年求见。 “名字!”于承烈不耐烦道。 门吏有些惶恐,唯唯诺诺道:“他……他说将军见到他自然就会明白,如若不然,他便马上回去,绝不打扰将军!” “哼!故弄玄虚!”自打自己混出点名头,打着各种亲戚乡里的名头来巴结自己的人便层出不穷,于承烈着实有些厌烦,u看书 .uknshu.cm不过来人说得这么坚决,好似吃定自己会买他帐一般,这在之前倒没出现过,他不禁有些心动,“我们见不见啊?见?不见?”最后半句却是对着八哥发问。 八哥探头探脑,好似在努力思考一般,憋了许久终于挤出一个“见”字。 “好!就听你的!”于承烈当即拍板。 一脸病态却不掩其清秀面容的韩晏就这样再次出现在于承烈眼前。“将军……?”于承烈不由自主地惊呼出来,眼前这张脸不就是韩行健吗?不对!将军哪有这般年轻?哪有这般儒雅?哪有这般羸弱?而最重要的是,将军早就死了! “少主……?”正当于承烈试探地问出这两个字时,那八哥反倒沉不住气了:“来者何人?” 韩晏一边点头,一边兴奋地近前细细地观察起那八哥:“这小东西真有意思!以后我也要养一只!” 而于承烈此刻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没在意韩晏究竟说了什么,只是盯着他的脸发愣:“少主……当年将军府失火,将军一门上下六十七口无一幸免,少主你又是如何逃过那一劫的?” “失火?”韩晏冷笑,“于叔叔你真的相信魏廷的这套说辞吗?” 于承烈的表情无比惊异,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不是失火?那是……” 待韩晏向于承烈道出那日真相,于承烈已几近失控;“混账!竟对将军做出这等卑劣行径!”一拳狠狠砸在桌上,惊得那八哥扑腾着翅膀在笼中上下乱窜。 “于叔叔意欲何为?”相比于承烈,韩晏倒是显得淡定许多。 “那还用说!举兵!反了!”于承烈愤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