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志》 序 昆仑(一) 乱云卷起,纷纭如雪。云海升腾,中间奇峰万千,峥嵘嶙峋,间或一柱撑天,或群峰碎捻,上有无数琼楼玉宇,宝气珠光,旋绕其间。 地脉的精华从九州八荒源源不断,汇合而来,终于形成一股浩淼洪流,奔涌而下,直向天西北去。养精蓄锐,千万年间,渐而西北群山,结连天地精华。有五色光芒日夜不灭,麒麟丹凤,百兽来朝。中有修道炼气之士,往往借此巨力飞升,得享大道。数千年来,那里便成了传说中一个近乎仙境的所在。是时中土五帝纷争,逐鹿天下,朝代更新变化,每一次有人坐上王位,史书上何尝不写的辉煌灿烂,烁烁其华。而放眼神州大地,横生多少白骨。戾气魔道,应劫奔发。于是黎民百姓多有负芨上昆仑学道者,假以避难。年深日久,古道中仍然不见神仙的踪迹,而关于那片神奇山峦的传说,却越来越多,越来越神秘。 那就是昆仑! 序 昆仑(二) 昆仑山,天诛峰,夜半。 凛冽罡风之中,一个长发男子站在峰巅,负手远眺远方昆仑胜境。远远望去,一片华光漾漾冲天,以昆仑胜境为中心,无数或大或小,五光十色的光团追星逐电般向那里汇去…… “师兄”。 清脆的声音响起,那男子身后灿然现出一道红光。红光敛去,一个垂髫少女微笑凝立,轻唤道:“师兄……” “灵珠子师妹。”那男子轻声道:“你又在顽皮了。” “哪里有啊。人家不过是跑到中土去,拿几座大山把九州隔开而已嘛。”少女微嗔。 “九州,亘古以来就是那个样子的。”那男子回过头,眼眸在黑夜中闪闪发亮。“改变了它,就改变了很多事情。--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成为仙人?” “因为昆仑啊。”少女说,“昆仑山是天下群山之首。九州百川的地脉尽汇于此,所以我们得享天地精华,得道成仙。” “你错了。师妹!”那男子道:“真正令我们得道的,不是天地精华,而是人心。千万年以来,昆仑在下土万民心中始终是个神话。因为这个,百姓们崇敬昆仑,信仰昆仑,热爱昆仑。他们以为昆仑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挽回世间运道。却不知道,这千万年以来,其实我们是靠他们的崇拜才能生活。我们的力量来自于万民。可惜……他们认识不到自己其实那么的强。不然的话,人间的运数早就改了。他们的力量汇合起来,才是天地间最伟大的法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师兄啊……”少女失望的说“你说的我都听不明白!” 那男子笑笑,“是啊,你还年轻。” “没有啊。”少女笑道:“我八百岁了呢。” 在峰巅,他们坐了下来,烈风吹拂他们的头发跟衣衫,呼呼做响。少女崇拜的看着那男子的长发飘散在夜空里,忽然想起,当她在下土采摘果子的时候被孩子发现,一惊之下,她飞身腾空。火红的飘带在空中弯曲盘旋,翩若游龙。那时候,那孩子也是这样崇拜的看着在空中越来飞的越高的她,大喊道:“神仙啊……” “呵呵……神仙,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少女摇摇头,不去想它。 “师兄,你看--”。少女指着昆仑胜境玉虚宫的方向,“好多的仙道啊,越来越多了。今天,是元始天尊道祖会合三教祖师敛押封神榜的大典。好多人来观礼哦……我们也去吧。” “不。”男子微微侧过头,静静的看着她。“不要去,我心里好乱,血象要烧起来一样,怎么也止不住。我想今天晚上一定会有事发生。总之,答应我,我不去,你也不去。” “师兄……”那少女还未答言,忽然间天空中轰隆一声惊雷,直震的四下里群峰呼啸。乱云中滚滚黄气愈加浓重,猛地一道金光,破云而出,张鳞鼓鬣,长长的身躯在云中奔腾飞出。竟是一条硕大无朋的黄龙! “师兄你看,黄龙师叔耶!”少女拍手叫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黄龙师叔?他也来了?”男子站起身来。“这么说,封神榜跟下土的运数也有莫大的关联?” “畜生,岂敢妄言封神榜!” 一声大喝,那男子跟那少女一齐失色,脱口道:“师尊!” 奇光闪过,离峰巅数丈的夜空中赫然出现一个老者。身穿玄彩道袍,脚踩三足宝鼎,须眉戟张,立在空中。大喝道:“杨戬,灵珠子,你们身为昆仑教下弟子,肆意妄为,胡乱谈论三教道祖的封神榜,若被他人听见,禀明道祖,你二人难免被削平法力,打落下土。可知道么?” 杨戬跟灵珠子砰然心动,一起躬身道:“是,谨遵师尊教诲!” 那人道:“这就是了。明日辰时,玉虚宫里敛押封神榜大典就要开始,我玉鼎真人身为玉虚座下弟子,自当前往观瞻。你们两个,一起去么?” “禀告师尊。”杨戬道:“徒儿跟灵珠子师妹不打算去观礼了。” “那……也好。”玉鼎真人道:“杨戬,有些事情,只能想在心里,不可以随便出口的。话语出了口,就是离了弦的箭。再想追也追不回来。反倒会激起千重浪花,横生烦恼。你明白么?” “是,师尊。” “那么……师尊?”灵珠子浅笑,“你是不是也有些话只是默默藏在心里,不能说出来呢?” 玉鼎真人一时无言,伸手挠挠脑袋,已全无法身乍现时的赳赳威猛,嘟囔道:“有啊……” “是什么啊师尊?” “是……荒唐!”玉鼎真人大喝,“你这丫头,险些堕我入魔道!话虽如此,有些东西,我也确不明白,比如……这次的封神榜。” “什么是封神榜啊师尊?” “封神榜……“玉鼎真人道:“千年以前,仙界中若干宗师不满于海内奇峰的瑞气,飞升上天,逐渐在三十三天外开创出另一个崭新的境界,叫做:神界。神界开创千年以来,规模渐渐壮大,当年飞升的那些宗师囿于法力,虽然不断产生分身,但跟维系广大神界的人数比起来,还差的太远。所以神界宗师昊天上帝向三教祖师求援,请祖师分拨点人手,助他圆满神界规模。但祖师想到,教下弟子虽然众多,要他们舍弃千年修行,重生神界,谁也不愿。于是敛押此封神榜,上有三百六十五人名讳。凡榜中有名者,就是三教要派上神界的人选。” “师尊……”灵珠子眨了眨眼,“你说,我们仙界派到神界的人,要舍弃千年修行,于神界重生,那……那也就是说,榜上有名的人,会……会……” “会死的。”玉鼎真人唏嘘道:“所以这次敛押封神榜大典,吸引了海内名山洞府这么多高手,就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那封神榜里究竟有谁的名字。” 玉鼎真人的玉鼎氤氲起温润华光,慢慢消失在夜空里。这个夜晚,星无流光月无晕。 “师兄……如果,我或者你在那封神榜里,怎么办?” “怎么办啊……”杨戬低声笑起来,“如果我们的命运只不过是道祖们手里的一道选择,那么,再怎么挣扎与奋斗都是没有意义的。现在,只有等。” “你去等吧”灵珠子微笑着看向夜空,黑沉沉的夜空仿佛一片心湖,想着什么,映出什么。眼不能霎心不能乱,一摇动,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看见自己跟师兄缓步走下玉虚宫山门无尽无涯的石阶,红颜娇媚,白衣清冷。然后,他们站在昆仑脚下,互相说:再见!…… 灵光一现既逝,灵珠子低声道:“不要。不要说再见!不要!”一刹那间,百千万亿思绪跟记忆横生出来,在心里焚烧不休。忽然一跺脚,整个人飞到空中,大喝道:“仙衣……” 八卦紫绶仙衣应风长起,漫漫洒洒,笼罩整个山头。杨戬仰头看着紫衣上硕大的乾,坎,艮,震,坤,离,巽,兑八种卦形慢慢亮起澄清的金光,大声道:“你要去了么?” “是啊师兄。”灵珠子的声音清晰的传下来,“我这个人,一向性子急。我去打听一下封神榜里究竟有什么。天亮之前我会回来,我们一起去东海看日出……” 一道紫气冲天而起,裹着周围旋转不定的八卦金符,在夜空中略一停滞,飞向远方。飞向昆仑。 夜空顿时又沉寂下来。杨戬坐在峰巅,忽然感觉一丝寒意从心底慢慢的,慢慢的升起。 “要小心啊,师妹。”他轻轻的说。 序 昆仑(三) 灵珠子驾起八卦紫绶仙衣腾空飞去,不久便接近了昆仑山的总脉,玉虚宫。千万道异彩流光在她身边掠过,偶尔一道流光在地面一煞,玉虚大殿前的广场上就现出一个仙道。丑俊精粗,各个不同。无数珍禽异兽踯躅其间,其中有好些怪物连灵珠子也没见过。 灵珠子在广场上收住仙衣,飘然落地,四面打量一下,忽然看到广场南端一尊石制莲花座上镶着一只铁鹤。脸上不由得显出微笑。轻轻走过去,在铁鹤的翅膀下挠了几下,笑道:“懒家伙,懒家伙,还不起来……” 铁鹤表面的铁层喀的一声裂开,里边溶溶现出清烈白光。接着无数的轻微爆裂声劈劈啪啪响个不停,忽然一声鹤唳,一只白鹤破铁而出,双翼一闪一收,化成一个小小童子,揉着眼睛道:“姐姐你做什么啊,还早呢。” 灵珠子不管不顾,拉着白鹤童子向广场边角走了两步,低声道:“小声些,你知不知道封神榜在哪里?” 白鹤童子瞪着她看了半响,拿手指着她。“啊。你又要偷宝物!这次不成,道祖在有常洞布置下了看守的人手。” “我只是想看看。”灵珠子低头,“看守封神榜的是哪一位师叔,我看看能不能混进去瞧一两眼。” “师叔?”白鹤童子皱着眉头想了一想,“这个人确是道祖指定来看守封神榜的。不过,他可不是师叔。” “哦?那么是哪位师叔门下的师兄?” “哈……才不是。”白鹤童子微笑,“这个人啊,只能说是师弟。他从上昆仑学道到今天,一共才只四十年。” “啊?原来是个小孩子……”灵珠子浅笑,“这下子就搞得定了。只要道祖跟师叔们不在,四十年道行的小孩子哪里是我对手。好啦,你接着睡吧,我去了。”说着便走。 “师姐啊。”白鹤童子担忧的看着她,“你还是不要去吧。mianhuatang.info这个人虽然只有四十年道行,但封神榜是非同一般的秘密。既然道祖派他看守,只怕有些门道啊。你不要贸然去吃亏。” 灵珠子停下脚步,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我这一生……还没有吃过亏呢。” 玉虚宫百楼千阁,连绵不绝,桥如长虹,洞开琼花。灵珠子在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建筑中翩翩飞行,左弯右转,飞了一会儿。眼前拔地现出一座洞府,洞门古朴斑斓的两根石竹上,赫然写了两行大字。 “紧闭洞门,静诵黄庭三两卷。” “身投西土,封神榜上有名人。” 灵珠子收住云头,飘然落地,看了看这两句话,紧了紧身上八卦紫绶仙衣,冷笑道:“故弄玄虚!” 抬起脚步,她,迈出了向封神榜接近的,第一步! 与此同时,有常洞内,一个满头白发如雪的青年人默然看着洞府穹庐上镶嵌的点点繁星,轻声道:“来了吗?……” 一步踏出,暗,静。外边的声音象被快刀一刀斩断,什么也听不到了。这是有常洞的特异法场。自数千年前秘魔岩大分宝之后,有常洞一直都是玉虚宫收藏各种无主密宝的禁地。仙家宝贝,变化无穷,其中多有富于灵性,跃跃欲飞者。若非昆仑道祖元始天尊以无上玄功将有常洞内布满八阴九阳法场,镇住所有宝物不能妄动,这小小洞府早被其中埋藏的无数法宝暴起轰平了。 所以这一步踏出,灵珠子只觉得幽暗,寂静。耳边失了声音也是满不在乎。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了。 可是,她不知道,就在她一步踏入有常洞的时候,聚集了千数仙道的玉虚广场上,众仙不约而同的惊喊了一声。 瑰玮奇丽的玉虚大殿殿顶,数不尽的金色光芒透过檐拱流向天上,金光纯正异常,慢慢蔓延向四周,铺满昆仑整个山头,象一片**无际的金湖。忽然间,紫白金青无数光芒同时在金湖中亮起,是莲花!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莲花瞬间在浩大无边的金湖里开放起来。随开随灭,无数花瓣从四面八方如雨的洒向地面,摔碎在青云路上,爆起点点金色火光。忽然一串串金灯象滴水般从半空的金云中挂落下来,在半空中交相辉映。 广场上的一众仙道无不被这庞大壮观的奇景吸引,张口结舌,看向天上。 忽然间,远方昆仑上空的天际里,朦胧如珠浸润如玉的宝光缓缓亮起,一座极宏大的玲珑宝塔慢慢突破金云升出来。 猛可里无数流火冲向天际,火光中,隐然现出一尊极巨大的神兽,龙头麟身,昂然傲立。广场上本来据坐着的无数奇兽纷纷长啸嘶鸣,站起身来,向空中那尊无比巨大的神兽俯拜。 天诛峰。 杨戬看着远方昆仑山上巍巍升起的庞大金云,玲珑宝塔跟巨型神兽,慢慢站起身来,喃喃道:“庆云……三大道祖到齐。” 玉虚宫大殿里,昆仑十二弟子分据四方,各自面前祭起自己镇山法宝,悬而不发,神色肃然。 大殿中心,在庆云,宝塔跟神兽覆盖的正下方,三个老者围着一张圆桌三角而列,周围缭绕仙气浩淼,看不清他们面容。 只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说:“开始了!” 杨戬猛一跺脚,冲天而起,漫天的发丝飞扬起来,挡在他眼前,遮住了眼眸。 “但愿还来得及!” 灵珠子轻手轻脚的走进洞里。自元始天尊将昆仑最强大的一批法宝分封十二门人镇洞后,有常洞内所收藏的大半是些二三流的宝贝,也没什么人认真看守。灵珠子顽皮起来,有时就进洞偷取几件宝物玩耍,之后再悄悄放回,从来无人知晓。因此上这番进洞,也算熟门熟路。 但当她悄悄接近洞府深处的时候,忽然感觉体内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心跳! “我只想看看封神榜。只一眼。”她默默的跟自己说,“即使在榜上也无所谓,我想的,是跟师哥在一起啊。” 这条路越走越细,尽头便是藏宝大厅。洞顶穹庐用无数宝石打造成繁星点点。灵珠子借着宝光探头向里看去。只见大厅四周宝物架上堆列着无数宝物,这些是她素来熟习的,再向厅中看去-- 大厅中央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别无他物,只有一个明黄色的卷轴。上边,按着一只手。 那只手,属于一个满头白发的,眼睛明亮的青年人。他垂着头,一字一句的说:“出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灵珠子心里一惊,轻轻跳出来,笑说:“嘘,别出声,小师弟,我只是来看看封神榜,你手里的就是吧,来,我就看一眼。乖!” 那青年淡淡的道:“不是“师弟”,是“师叔”。如果师尊愿意把封神榜给你看,他就不会派我守在这里了。” 灵珠子大奇,“你,你是道祖的弟子?可我怎么不认识你啊?” 青年微笑,“你不必再知道。偷窥封神榜是死罪。师侄,我送你上路罢” “诛仙!”那青年一声大喝,他背后一个剑匣陡然破裂,一道精光激射而出。 八卦紫绶仙衣平地卷起,层层叠叠的涨满整个洞穴,诛仙剑一道剑光在仙衣里奔腾折射,忽然铿的一声飞回剑匣。 “四十年道行,居然唤得动诛仙剑?”灵珠子心下暗惊,这等威力巨大的宝物便是师尊跟各位师叔的密宝也多有不及,亏得八卦紫绶仙衣是昆仑诸仙中抵御奇兵的第一件法宝,虽然勉强架开了诛仙剑的一击,但那诛仙剑只是冲破剑匣飞出,它,还没有出鞘呢。还好那人只有四十年道行,也许是还不能将诛仙催出鞘外! “不好玩。”灵珠子心里微凛,速战速决吧,昆仑山上高手如云,万一惊动了左近哪位法力高强的师叔伯,那就真逃不了了。 “混天绫!”灵珠子一声轻喝,缠绕在紫绶仙衣上的红色飘带灵蛇般的卷地飞起,向那白发青年卷去。洞府狭窄,那人猝不及防,按着封神榜的一只手臂顿时被混天绫卷住。灵珠子纤手一指,混天绫应手而动,将那青年向旁拉了一步。灵珠子飞身一跃,一只手已按在封神榜上。 那青年一只手裹在混天绫里,见她触到封神榜,奋勇上前,另一只手刹那间劈劈啪啪跟灵珠子双手拆了七八招,灵珠子一手轻提,拿住他这只手腕,微笑道:“小师叔,你道行好象还不高啊。放心放心,看过封神榜后,我给你吃点忘忧散,一切就都不记得了。”另一只手捏着封神榜,就要在桌上展开。 就在这时候。只听得那白发的青年轻轻的,轻轻轻轻的说了三个字。 “打神鞭。” 刷的一声,一道华光从封神榜卷轴中激射而出,相距咫尺,灵珠子躲无可躲。 那一鞭,结结实实的打在她胸口上! “师兄……”灵珠子的心里忽然这样轻唤了一声,“我,大概不能跟你一起看日出了……” 轻柔的身形被打神鞭打得倒飞出去,撞到石壁上,直撞的尘土飞扬,洞府摇撼。灵珠子咬着牙关爬起来,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微微的闪出一星一点的光芒。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按上了她的肩膀,她的耳边听见杨戬熟悉的声音,那是一种埋藏了无数痛楚的淡定。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啊……”,那白发的青年微笑着抖落手臂上的混天绫,将打神鞭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轻声道:“姜尚!” 序 昆仑(四) 杨戬静静的看着身前的灵珠子,无数细碎的花朵从她身体里涌出来,附在她的身上,象一层花的衣裳。灵珠子轻轻回身,艰难的抬起手去抚摸杨戬的脸。忽然间,啪的一声轻响,一簇碎花飘扬在空中。被花朵覆盖的那只手,象霓虹慢慢消散在天际一般,灭了! 灵珠子怔怔的看着杨戬,轻声道:“师哥啊。我差一点……只差一点就看到封神榜了啊……” 杨戬一寸一寸俯身下去,将灵珠子柔弱的身躯抱在怀里,低声道:“师妹,走,我们去东海看日出!” 灵珠子的微笑象春风一样化了出来。 “师哥啊,我……挺不到东海了。打神鞭击溃了我的真元,我……我就要形神俱灭了。” “不要,不要,不要!”杨戬紧紧把灵珠子抱在怀里。那一抱,只抱得一怀空花…… 灵珠子的身躯在光芒里慢慢消散,有常洞里幻灭明暗不定,杨戬默默的瞧着眼前的曾经属于灵珠子身体的光华在洞窟里四下飘散,伸出手去。 手心里,静静躺着一颗红珠,温暖的光在红珠里氤氲不绝,象是,还有生命。 “原来她是法宝托体,我还以为她是一个活人。”姜尚三分惋惜两分悲伤一分略带惆怅的说,“真可惜……这样子封神榜的开篇就不理想了……” “你不必这样子惆怅,”杨戬将掌心的灵珠藏进怀里,低声说。“拿起诛仙剑,我已经决定了,杀你!” “你也不必这个样子。”姜尚淡淡的说,“无论如何,封神榜已经开了篇。从今天开始,历史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期。今夜你站在这里,将来的事情你料想不到的。” “比如说……你一定杀不了我!” 姜尚轻轻弯身下去,将盛着诛仙剑的剑匣慢慢打开,铿然,抽剑! “出你的枪,我试试你。” 杨戬默不做声,伸出手去,枪已在手。一丈一尺五寸,通体雪白。枪尖上,有火在烧。 “来!” 一字喝出,枪尖抖起,有常洞的洞壁上淡淡两条人影,在枪林剑雨中倏忽来去,明明暗暗,却依旧听不到一丝声音。旋转,激战,一场没有锣鼓的戏,不知何时才能落幕…… 玉虚宫 三位道祖的身影在宝光下格外飘忽。只有若断若续的声音不时传出。十二门人各自守护着面前法器,耳朵却紧紧的抓住能听到的每字每句。 “封神榜……问题……变数……等那魔头……一切……缘法……唉……” 忽然之间,三个道祖几乎异口同声的叹了一口气。 便在这时,只听得大殿外广场上众仙喊声如潮水般涌来。玄都大法师洪钟般的声音随即平地而起:“安--静--!” “……三位师尊。姜尚镇守封神榜的有常洞上空,一圈圈火云忽然冒出,在半空里旋转不停。” “火尖枪?”全力维护着面前玉鼎的玉鼎真人脸色一沉,“难道是杨戬?” “大数已成,退避不得!师弟,我看,不如放任自然吧?”太上老君转头向元始天尊问道。 “道非道,魔非魔。既有因魔成道,便能由道入魔。”通天教主接口道:“想不到短短百年之间,我教竟然横生这多少变故。杨戬是昆仑第三代弟子中唯一的高手。虽然姜尚暂时掌握了诛仙剑,但他终究是寻常弟子。宝剑不能开锋,便是寻常神器……” 玉鼎真人黯然看着面前的玉鼎,嘴唇微微翕动,终于,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猛听得殿外群仙掀天般一声大喊,一股汹涌气浪从殿外倒海般压来,玄都大法师大踏步走出门去,大马金刀地在门外一站,气浪直激得他满头乱发倒飞如戟,却生生不能撼动这位玄都门下。他向天上略一打量,浑厚的声音随即响起:“禀告三位师尊,姜尚师弟将诛仙剑出鞘开锋,震破有常洞的洞顶冲天飞出。无数法宝跟着他撞出来的空隙飞了出来,现在广场上的各路散仙都在各自施法收宝。” 通天教主冷冷哼了一声,太上老君不置可否,元始天尊微笑。 “你有没有看到杨戬跟着出来啊?” “禀师尊,还没有。不……他……出来了。”玄都大法师满脸迷惑的说,“只是……很奇怪。” 元始天尊轻叹一声,“师兄,师弟。”他说“我们几千年没有看过热闹了。怎么样,看一看?” 三大道祖缓步走向殿外,玄都大法师敛手让开殿门,十二弟子相随而出,走到门外,停了下来。 半空里无数的法宝还在漫空乱飞,诸路散仙各显神通,奋力擒捉着一件又一件的法宝。道行高深的往往能将宝物擒下,就此收归已有。法力不足的,有的便被宝物追了飞跑。满空里各色流彩纷呈,好看异常。 也许,只有高天之上,那殊死纠缠的一枪一剑,才真正对这乱局不管不顾。诛仙剑上喷薄出的阵阵剑气更驱使一干仙人不敢靠近百丈之外,有些细小的法宝不留神溜到战局附近,立即被剑气切的粉碎。诛仙剑,开锋了! 但杨戬殊死不退,火尖枪在诛仙剑强大的青色剑芒之下被压的只剩一点微红,但他仍然缠战,奋战,死战!他身上虽已披上灵珠子遗下的八卦紫绶仙衣,但仍然禁受不住诛仙剑的神威,被割的遍体鳞伤。 “师尊!”玉鼎真人冲出行列,跪在三大道祖面前:“师尊,杨戬不行法令,肆意妄为,罪不容诛。但诛仙剑的威力太过强大,弟子的意思是先将他擒下……请三位师尊大发慈悲。” “玉鼎”。元始天尊淡淡的道:“起来,不关你的事。诛仙既然出鞘,神威连你们也不能硬撼其锋。但杨戬可以。……有一件事是你们也看不透的。”他的目光投向远方天际上仍然绞杀的难解难分的战团里,轻声道:“子牙在怕!……” 忽然半天里姜尚一声长啸,双手在胸前迅捷无伦的做了几个姿势,横在空中的诛仙剑光芒大盛,青芒慢慢的凝聚起来,逐渐现成一股绚丽的紫色。 “紫剑出,仙头落!”玄都大法师凝神看着天上的战局喃喃说道,“才四十年道行,想不到姜尚竟然是这么杰出的天才!” 那紫芒轻轻的,向杨戬压了一压。 杨戬手中的火尖枪忽然断了。齐中断开,两截断枪中涌出无数火云,霎时盖住了天际。火云之中,一个小小的人影落了下来。 “徒弟!……”玉鼎真人的玉鼎脱手飞出,在半空中化成一尊极巨大的气幢古鼎倒扣下来,在杨戬摔向地面的同时将他罩在下边,以防诛仙剑下一剑追斩下来。玉鼎真人随即御空飞出,落到玉鼎旁,一手搭在鼎上,要以本身真元保住鼎中的弟子不致消散。 但他的手一搭上玉鼎,心里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冷。 冷寒如冰! 一只染满鲜血的手从鼎下伸出,慢慢的,却异常坚决的将玉鼎掀了起来。 杨戬满身鲜血的站在地上,在他的额上,一条细细的血线慢慢裂了开来。霎那间,他心中忽地豁然开阔起来,闭上双目,无论眼前还是心里,一切东西历历可见。 那条血线里,融融的晶光浮现出来,宁静平淡后,是一只眼睛! 第三只眼睛! 广场上的众仙中奇形怪状的本就甚多,三头六臂之类的也所在多见,三只眼睛更是稀松平常。但,当杨戬的额上豁然裂出第三只眼睛的时候,众仙却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他蕴蓄着无限悲愤的那种恐怖的力量! “天魔眼!是天魔眼!……”忽然之间,群仙里爆发出一声惊怖已极的惨叫,广场上众仙纷纷不自主的向后退去。几千年来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天魔眼,百年之间,昆仑居然连出了两个。看着落寞的站在广场中心浴血的杨戬,每个人的心里都不自禁浮现出百年前那个黑衣黑发的骄傲的青年。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落寞这样悲愤的站在广场里,看着每一个人。两条黑龙从他的手中飞出,直直升上天际。他骄傲的看着这座被誉为天下神仙源流的昆仑,冷冷微笑。从那时到现在,象一场梦魇。 天雷(一) 一年之后。 昆仑胜境整肃一新,奇花碧草,鹤鹿交鸣,俨然又一派仙家气象。然而那一夜天魔眼再次出现昆仑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能说得清。是时在昆仑山上的旁支散仙不下千人,但大家都相信真正看清了那场惨变的只有昆仑山十二大弟子等聊聊数人,而十二大弟子对此讳莫若深。细心的人更发现,从那一天起玉鼎真人再也没出过玉泉山金霞洞。 而历史的烽火也就在那一夜悄悄点燃,以星星之火而渐成燎原之势终于吞没着诞生了群仙的人间世。 炎炎烈日,一群男子**出精壮的上身在田里挥汗如雨。禾田一望无际的汪开,绿的鲜活。远远的田垄那边,青天下几座低矮草屋上已飘出了炊烟。那香气仿佛穿越了偌大空间径飘进众农夫心里,手上的活计干的更加劲了。 忽然间,大朵大朵的黑云从天边滚了过来,渐渐遮住烈日。大地上顿时陷入一股黑暗之中,几个农夫抬头看看天色,其中一个大声骂道:“这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大伙儿先找地儿躲一躲--杨三,你小子站那发什么楞呢?” 那被唤做杨三的青年农夫盯着天际滚滚而来的黑云,嘴里喃喃道:“这可……不对劲啊。”霎时间,他脸上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黑云。 另一个农夫笑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弟妹不是就快生了?还不趁这晌回去陪陪人家?” 杨三醒过神来,勉强笑道:“是啊,是啊……” 几个农夫荷锄向家中走去,杨三走在最后,忽然间,他心中一动,回了回头。一道火线在禾田里往来游走。所到之处,禾苗象被镰刀割断般齐刷刷倒了下去。 杨三陡然变色,低声道:“火兔子!”几个农夫围转过来,尽皆大惊失色,正欲奔前赶捉,只见身边一道人影飞奔出去。是杨三,他们平素里从不知道,原来这杨三跑的居然是这么快的! 只见杨三越奔越快,跑到后来,影子似乎已经跟不上身体的速度,拖在地上,象一只狐狸! 他一脚踏了出去,正踩在嫩绿的禾苗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然而那禾苗却丝毫没有弯上一弯。杨三踏禾而行,紧紧追着那道在田间纵横来去的火线飞奔。那道火线逃了一会,倏地蹦出田间,向众农夫这里跑来。却是一只小小的,粉红色的兔子,耳朵随着奔跑一跳一跳。 忽然间一道黑气扑地而来,众农夫眼前一花,那杨三已然追至,一只手按上了那小兔子背脊,喝道:“你这祸害庄稼的害人精!” 那小兔子被他捉在手里,呜呜哭泣,说道:“人家才没有害人。快跑,快跑。杀人的人就要来啦,再晚了就来不及啦。” 众农夫见那小兔子居然能口吐人言,早都吓的脸色灰败。 杨三面露严峻之色,沉声道:“你说什么?” 小兔子道:“是真的,是真的!终南山那个道士出山啦,现在各路妖怪都在忙着逃命,我不是故意烧坏你们庄稼的,快放了我吧,晚了就来不及啦。” “好,我放你。”杨三把小兔子轻轻放到地上,轻声道:“逃命去吧……” 火兔蹦蹦跳跳跑出几步,回过头来,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瞪着杨三,“你……不跑吗?” “我啊……”杨三眼睛里顿时蒙上一层薄雾,他伸手指向村庄,“我走不了。那里,有我的老婆跟尚未出生的孩子……” 火兔扭过头,转眼间跑的无踪无际了。忽然间只听得高天上一个轰隆隆的声音大喝:妖孽,望那里逃?! 这一声呼喝声震长空,威势所及,大地之上狂风四起。 笼在天上的黑云裂开一道缝隙,中间炽热的金光奔涌而出,一朵白云在万道金光中缓缓飘出,霎时间冲散了天上黑云。云头上站着一个面如冠玉三缕长髯的白衣道士。 “神仙啊!”几个村夫连忙扔下锄头,跪拜下去。 杨三叹了口气,慢慢的随他们跪下,一只手暗暗伸到怀里,取出一只白色的木头老鼠,深深插到土里,嘴唇翕动,轻声道:“五幽鬼,快去轩辕坟。” 小老鼠立即拱进土里,钻地不见了。杨三抬起头,向西北的远方看去。 “姐姐,对不起,等你赶来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 “奇怪,此地为何有如此强烈的妖气?”那云中的道士拈髯沉吟,掐指计算半响,在云端朗声道:“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在此,何方狐妖在此为恶,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不必找了。”杨三从地上慢慢的站起来,仰望着云头里仙气流逸的云中子说,“就是我!” 跟他在一起的几个村民听他这般言语,莫不大惊失色。那声音宏大的村民急道:“老神仙,您可别听他胡说,我们跟他一起住了五六年了,他分明是个人,哪里是什么狐妖啊?” “哦?”云中子低头笑道:“凡人居然还会替妖怪说情?你这妖怪想来是施了什么妖法迷住他们本性了吧?如此,也好,待我斩了狐妖,扫平这一方妖氛还得大地清明。” “斩妖剑,出鞘!”一声大喝,那云中子背后的一口宝剑铿然飞出,在半空里化成一条五爪金龙,直冲下来。 那一众村夫连惊带吓,哆哆嗦嗦的道:“老神仙,发发慈悲,手下留情啊……” 杨三抬头看着斩妖剑化成的金龙奔下,却不动。待到那金龙离己极近的时候,他忽然从地上跳起,化成一道黑雾,狂奔出去。 象一支要逃离命运这弓弦的箭! 杨三飞奔,拼命的飞奔。他要甩开的仿佛不止是一把斩妖剑,而是,从心底萌生出来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云中子踏住云头,注目远眺。只见大地之上一团黑雾滚滚向南奔去,斩妖剑化成的五爪金龙在天空中夭矫追击,渐渐去的远了。并指捻诀,大喝道:“斩妖剑,回来!” 五爪金龙在空中画了个大大的圆圈,摇头摆尾的飞了回来,冲入剑鞘。 云中子闭目计算,愕然道:“还有一只狐妖,可是她怎么不逃呢?” 云头按落,云中子整肃道袍,缓步走向村庄。那几个村民连忙围上来跪做一团,哀声道:“老神仙,道爷。杨三的老婆身怀六甲,这几天就要生了,您老可……可别为难她啊。” “原来如此。”云中子左手五指飞快的捏成各种法诀,“怪不得……原来,是这孩子……” 一个精壮村民大声道:“连孩子也要算计,你算什么神仙啊。”挺身而起,挥臂拦挡。云中子一掌拍出,砰的一声,将那人远远推开,脊背撞上一堵土墙。土墙立时碎裂。 几个村民连忙奔过去,那人吓的脸都青了,爬起来惊魂不定,却未受伤。只见云中子大踏步走进村去。这一刻再无人敢出手拦挡,只得远远跟随。 那杨三的家就在村尾,竹篱野花,小小几间房舍。云中子将近房舍,早听见房里传出女子痛苦**之声。抬头望望天上湛蓝再无一丝云朵,脸上变色,低声道:“糟了……”伸脚便向院里闯入。 那群村民一起大骂:“兀那死道士,什么地方由得你乱闯?”忽然见云中子回过头来,脸上竟现出一股悲悯之气。不由得讷讷的都住了口,心里仍是七上八下。 忽然之间,小小院落中房舍四周土地尽数裂开,青黑之气遍起,无数只蛇虫鼠蚁从地底涌出,团团护住房舍,院落四周竹篱上的野花尽皆开放,花朵中现出无数小小人儿,手执兵器,向云中子怒目而视。 “想不到这对狐狸居然有这么多小朋友。”云中子微笑,“不过你们道行太低,挡不住我。而且你们根本不应该挡我的。我没有恶意。” “你胡说!”站在花瓣中的一个小小戎装武士道:“我们亲眼看见你拿那条金龙把三哥逼走了,现在又想来为难三嫂。我们不怕你!……” “对,对。”无数细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院落中群情激愤,连一众村民也不由得跟着响应,“我们不怕你!” “唉……”云中子长叹,“世事多艰,真伪难辩,我不来怪你们,但今日时局真是险恶无比。一言难尽。你们不让我进去,最后受伤的是大家。你们也快走吧,再晚……来不及了。” “你胡说,不信你。”小妖精们道。 “既然如此我只有硬闯。”云中子肃然道:“你们当心,抵不住就退下,免得受伤太深。” 忽然间只听得一人道:“那道士,有什么事情,你跟我算。不要为难女人跟孩子!” 杨三,倨坐在对面一间房舍的屋脊上,张弓搭箭,满脸怒意,盯着云中子。手中一对斑斓弓箭上隐隐透出无边的恨意与肃杀,强大的气息透过目光直压过来。 饶是云中子在这股气息下也微微颤了一颤。“羿王弓!”他说。 “我不知你为什么苦苦相逼。”杨三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仙人跟妖怪数千年来相安无事,我们吸收的是同样的日精月华,各走各路,各随流水……但你,方圆五百里内所有的妖怪不是被杀就是被逼走。”杨三脸上的泪水涔涔而下,“连我们这样与世无争的夫妻你都不放过。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啊?” “神仙,难道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忽然间,云中子心里蓦然一阵莫名的悲伤,他失声叫道:“别放箭,千万别放箭!” 但,那已迟了。恍然中只听得杨三充满恨意的一字一句:羿射九日落! 一道烁目难睁的光华倏然从他手中爆出,夹杂着千重怒恨万重委屈跟一心难以言语的迷茫,飞射云中子。 势无可避! 斩妖剑从云中子背后张牙舞爪的飞了出来,跟那道华光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周围的空气凝了一凝,然后摧枯拉朽的向中间坍塌下去,形成一道锋锐广大的气状旋涡,周围流火四溅,慢慢的展开。 几乎就在同时,晴空朗朗的青天之上,忽然喀嚓一声,惊雷乍响! 一道雷火从天直下,硬生生击在那杨三娘子所居的屋舍上。 天雷(二) 一道雷火从天直下,硬生生击在那杨三娘子所居的屋舍上。 杨三抬起头,头顶的天上不知何时飞出无数朵密如鱼鳞的细云,,云层中隐隐有物隐动。天,似乎在霎那间就黑下来了…… 忽听得云中子低声道:“这,这就是雷劫?” 小妖怪们争先恐后的扑上去挡那雷火,微小的身躯一冲到在屋顶烈烈烧动的青焰里顿时消灭。那戎装的小武士被雷火烧焦了双腿,艰难的从屋顶上挣落下来。杨三飞抢过去,将它接在手里。那小武士惨然道:“三哥……,我,我帮不了你了。” 点点金芒从小武士身体里透出来,杨三掌中,托着一个布剪的武士。 就在此时,草屋里奇光大亮,一幢温润晶莹的青色光幔透过草屋漫了出来。霎那间将幸存的小妖怪们都罩在里边。草屋上残存的雷火附在光幔上,如水沾镜,缓缓流下。在草屋周围烧出个阔达一丈的圆圈。 杨三颤声道:“娘子,你可好么?” 草屋中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笑道:“夫君不必担心,我还好。夫君,活玉如意现出绿色,看来这位仙长真无恶意。夫君不要再跟他斗了……”那声音初时清脆响亮,说到后来,已经轻到几不可闻。 杨三心中焦急,但夫人已在草屋外以活玉如意的精气构筑了结界,此时也不能贸然闯入,勉强平稳情绪,向云中子道:“小人适才冒犯仙长,多有得罪,万望仙长见谅。适才仙长所说雷劫……不知是什么东西,可否直言相告?” 云中子见杨三望向自己的眼睛中满是焦急求恳之色,心下一酸,轻声道:“这前因后果甚是复杂,一时也说不明白。总之,神界向你们妖界下手了,从今以后,天下群妖,每隔数百上千年便要历一场劫数,或雷或火或风,躲过去的,可延残生,躲不过去,神魂俱灭……” 杨三未及听完,浓眉便既竖起,冷哼道:“为什么,只因为我们是妖,他们是神?” 云中子叹道:“此事神界已经知会我等玉虚教下,我跟师尊问了多次,这其中的真相总是讳莫若深。唉,其实师尊便是不说,难道我们就不明白?只是,只是实在难以相信堂皇神灵居然狭隘至此。所以我假借除妖,先将此地方圆五百里内的妖怪尽数驱走。它这场雷劫即使落下,也不能伤到多少无辜生灵。不料想……不料想贤夫妇却终于没能及时逃开。” 杨三神色登时肃然,恭恭敬敬的向云中子拱手道:“小人不知仙长如此宅心仁厚,小人代五百里内群妖向仙长谢罪!大恩大德,如有来日,定当报答!” 云中子摇头道:“现下且莫说这些客气话,贤夫妇既然逃不出雷劫的范围,当此急时,只好跟上边硬拼!好在你手里的羿王弓跟尊夫人手里的活玉如意都是当世宝物,一攻一守,相得益彰,未必就不能将上天的雷劫接了下来!” 杨三咬牙道:“正是这样!” 这几句话问答之间,天空里黑云滚滚,已将整个苍穹遮满。方圆五百里的大地之上,黑如深夜,对面难见。杨三跟云中子站在草屋旁边,活玉如意的精光荧荧闪动,在这无边的漆黑中显得那么微弱。 忽然之间,黑云层中几个红闪,鲜艳如血!半空中传来一声接一声沉闷的怒雷,到最后轰轰发发,满耳朵里似要炸开一般。雷火电光虽未劈出,村头的一棵枯树已然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压力,轰的一声烧了起来。火焰腾腾直上。那一棵老树矗在村头,就象一支巨大的蜡烛! 云中子紧紧盯着澎湃云层里的巨大起伏,忽然道:“这雷劫一共有三颗,一颗比一颗利害。待雷火劈下来的时候,你拿羿王弓硬接住它,不要让它落到活玉如意之上。” 杨三轻声道:“多谢”。挽开羿王弓,从背后捻出第二根箭搭在弓上,眼睛一霎不霎,屏息静气的盯着上空。 那空中云层此时沸腾如粥,无数红闪在黑云里忽隐乍现。突然石破天惊一声大响,黑云中白光炸起,一道惊雷自天至地,急劈下来! 苍茫大地上亘古以来的第一次雷劫,终于到了! 云中子一边观瞧,心中恻然,知道从此以后,无论神妖仙凡,都不会再拥有从前的日子了。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妖魔何尝不是?神仙何尝不是?…… 就在那惊雷轰劈下来的一刹那,那杨三骤然一声大喝,手指一松,一道轻柔如水的光华破空直上,在半空里跟那惊雷撞在一起。 只见条条清光自杨三射出那道光华中漫洒而出,溶溶裹住惊雷,余势不绝,竟然向天上倒飞回去,在高空上轰然炸开,轻柔的光华霎那间落满整个大地,山川,河流,田地,房屋,云中子跟杨三的身上,同时镀起一层漫漫的银色。 月夜啊…… 羿王弓第二支箭,一掬清夜月! 杨三一击得手,扭头只见云中子脸上也微露笑容,心下稍定,忽然间听得云中子大声道:“小心,第二发来了!” 那第二颗雷初劈出时,竟然无声无息。但它速度却比第一颗雷快了不知凡几。一眨眼间,一道流光已经冲下。但杨三出手也是奇快,弓弦甫搭,箭势已发,在间不容发之际挫在冲下来的流光上,刹那间缤纷夺目,爆出无数星芒,在半空里碎落有如银河! 羿王弓第三支箭!半壁洗天河! 杨三将羿王弓轻轻插到土里,低声道:“我没箭了!” 羿王弓,只有三支箭……一支已经跟云中子的斩妖宝剑互拼掉了。另两只,挡了两颗神雷。 但神雷,却还有一发。 忽然间,活玉如意结界里边一个小小的物事缓缓飞出。只听得那女子的声音道:“三哥……龙骨簪……” 杨三一把抓过穿出结界的紫色龙骨簪,这是他夫妻出轩辕坟所带三宝中最后的一件,若是再接不下那第三颗天雷,夫妻二人,只怕也就没什么希望了。 那第三颗天雷沉沉未发,天空中金蛇狂舞,狰狞如天魔厉笑。 杨三将心一横,右手伸进背后,从尾上摘出一根银色的狐毛。那是他五百年道行凝聚而成,他将这根银色的毛,异常小心的缠在龙骨簪上! 几乎就在同时,他张弓搭箭,天空怒雷劈落! 小小的龙骨簪在羿王弓的怒射之下汹涌而起,一道强大的紫芒排空直上。紫芒中隐隐现出一只长着龙翼的火红狐狸! 紫芒跟第三颗天雷轰然撞击,惊天动地,大地上受剧震所及,横直裂开几道深痕。 杨三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直撞在活玉如意结界之上,与此同时,草屋中响起一个嘹亮的啼声。那结界慢慢飘散开,杨三踉踉跄跄的走进屋去。惨笑道:“娘子,咱们,咱们躲过去啦!” 三声天雷过后,笼罩在大地上的层层黑云渐渐散开,一线金色的阳光从浓云中照射出来,映在大地之上,秀水青山,美丽无限。 云中子破颜微笑,整了整道袍,飘然走出村去。远远的风中传来杨三夫妇如释重负的说笑跟那孩子健壮的哭声。 忽然间,一道亮光在天地间闪了一闪,云中子的心里猛然一紧,骤然止步,回头望去-- 杨三夫妇的草屋上赫然现出一道,雷光!那雷光无声无息的掩将下来,毫无阻挡,硬生生的轰在草屋上! 云中子眼睁睁的看着整间屋子刹那间化成黑灰,本来欢喜无限的一颗心一点点凉了下来。急闪回来,原来的草屋已只剩下一片焦碳。 “仙长,仙长……” 忽然间,一声微弱之极的呼唤轻轻响起。云中子抢步过去,拨开残砖碎瓦。砖瓦之间,两只狐狸静静的伏在一个婴孩身上,背上已经焦黑,一只狐狸已经死去,另一只勉强抬起眼,虚弱的看着云中子。 云中子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们。我,我不知道还有第四颗的……” 那狐狸张开嘴,血就从它的嘴里淌落下来。她很坚定的说:“不,不是你……” 那狐狸断断续续的说,“仙长,你无须内疚,真正骗人的人……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我们夫妻能……能够亲眼看到,这孩子降生,已经很满足了。……仙长,我们马上就要形神俱灭了……临死之前,这个孩子……就,就托付给你了……” 云中子含着眼泪默默的,用力的点头。那狐狸脸上现出一个满意之极的微笑,伏身下去,将头倚在另一只狐狸颈边,死了。 云中子张开双手,将那婴孩裹在道袍之中,只见那孩子方面大耳,甚有威严,颈中挂着一枚玉如意,玉质中融融光华闪动,想来就是那活玉如意了。原来杨三夫妻爱惜孩子,虽然孩子刚刚落地,便将唯一的宝物系在他的身上。第四颗天雷掩下来的时候,夫妻各运真元,挡在孩子身前,双双被天雷炸死,但天雷余势已被消去大半,又有活玉如意保护,那孩子竟是一丝未伤。只是强劲波及,晕了过去。 两个狐狸的躯壳慢慢在风中苍老下去。云中子抱着那孩子,在两只狐狸的身前拜了九拜,心中又是悲凉,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又是委屈,不由得纵声长啸。啸声远远传将开去,九天之上的云层也随之震动,隐隐有雷声在其中翻滚。 那一刹那。云中子怒气盈不可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戟指向天,大声道:“九天十地,仙神妖魔,都给我云中子听清楚了。有我在日,谁也不能再伤这孩子一根指头!” “我不管他是人是狐,是仙是妖,从今日起,他是我云中子的徒弟,雷--震--子--!” 再也不顾及仙界跟神界的同盟,九根高大的九龙神火柱从大地之上长了出来,三百九十二条火龙在九柱之间纵横飞舞,火光熊熊,照耀大地。高空直上的黑云也终于被这威势震撼,慢慢退去。 大地上,火影中,一个白发萧萧的道士抱着一个幼小的婴孩,放声大哭!…… 大衍(一) 云中子离开半日之后,一个女子轻轻站在村口,默然看着那片焦黑的土地跟土地上的房屋残骸,低声道:“九龙神火柱!……玉虚门下,出手好狠哪!” 那女子轻柔的眼神里慢慢浮上一层杀意。mianhuatang.info自她身后,九道似有似无的白气直冲天际。强大的妖气从她体内凛冽而出,如烟似雾,笼罩数十余丈。小村中残留的几户人家,愣怔怔的看着自己柜厨里的碗筷,墙角的扫帚等等活了过来,噼里啪啦的跳出屋去。 矗立在村头被雷火压的燃起的老树离这女子最近,吸收的妖气也最浓烈,只听得泥土里咯剌剌爆响不住,砰的一声,一条根须挣破土地的约束,冲出地面。紧接着一根根根须不断冲出,无数根须扒在地上,努力向上涌动。主根须周围的土地忽闪忽闪抖个不住。 那女子回过头,眼神里充满一种叫可怜的东西。她伸出纤纤如春草的五指,按在树身上。 “你要活了吗?我来帮你吧。” 微一运力,大树破土而出,无数根根须在地上走来走去,活象螃蟹。 那女子摇头微笑,“什么?你想说话呀?这可不行……你的修行才刚刚够破土,我的妖力再加给你,你会死掉的。……乖孩子,再修炼一百年,你就可以说话了。啊,去吧。” 成妖了的大树蹒跚而去,身后跟着无数从碗筷盆锅变成的小妖怪。(.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排成长长的一行,渐渐走远了。大树一边走着,一边摇晃它的枯干。它刚活过来,有些东西还没搞懂。它以为一百年是很短很短的时间,--对一棵已经成妖了的树来说,确实是。 但,在人间不是。 放在它心里那句话,等到一百年后终于可以说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意义了…… 等大树们去的远了。那女子微笑着回过头,咬了咬嘴唇,眼中忽然射出一股美艳而凄厉的光芒。她摇了摇头,象水滴般柔顺的秀发丝丝掠过脸庞。 “有什么呀?我们……不就是妖么?这个仇,我记下了。我轩辕坟九尾狐狸记下了!” 忽然,那女子心中的愤怒跟怨恨一古脑爆发开来。她轻一跺脚,周围妖气中登时幻化出无数魑魅魍魉。各种奇形怪状,大大小小的妖怪,站在四面八方,静静的看着晶莹的水珠从那女子脸上滚下来。 她呜咽着说,“弟弟……” 白雾越来越浓,慢慢遮住小小的村庄,三日不退。三日后,当大地重新从迷茫转回光明。小小的村庄里,白骨狼籍。 大雨下个不住,自天至地,淋淋漓漓。官道上,一匹骏马冒雨驰来,溅起半天泥水。 小庙中先来避雨的已有几个农夫,将锄歇在地上,正自聊的热络。只听得远处蹄声骤然响起,刹那间,冲风冒雨,已奔到小庙之前。骏马一声嘶鸣,一人跳下马来。脚步橐橐,走进庙里。众农夫忍不住抬眼望了一望。只见那骑士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剑眉虎目,满脸虬髯,貌相极是威武。虽然踏泥而来,一身黑袍上却全无半点泥星。更有一番奇处,如此大雨,那人手中挽着一把纸伞,却不打开。几个农夫见他来的奇怪,心下嘀咕几句,便又自顾自的聊了起来。 一个农夫道:“老胡,你地里那几个,却还听话。”另一个农夫笑道:“也别说我,谁的不是?这个把月间,咱们每个人的庄稼是不是扩了三倍。这些人也奇怪,不计报酬,不辞辛劳。你说,他们图的什么?” 第三个农夫笑道:“八成是看上了你家的那位。” 先那农夫怒道:“呸,这些人有多规矩,你还不知道?前儿你老娘病倒在床,你在地里,是谁熬了粥一口一口喂给她喝的?” 那出言调笑的农夫脸上讪讪,说道:“我也不过是说句玩笑……不过这些人啊,真是……唉……” 三人一递一句,不觉骤雨已歇,日头红通通的照了出来。三个农夫扛起锄头,下田去了。 那后进庙的黑衣骑士凝神听他三人对话,眉头微蹙。一边寻思,慢慢走向庙门。一缕阳光冲云直下,正照在他眼前。 似乎觉得有些刺眼,那黑衣人抬手抻了抻高及眉梢的衣领,微微挡住眼睛,也挡住了他额头上一个小小的“雨”字。 晋原的地方官欢喜异常,这官并不是坏官,当时民风淳朴,腐败的潜规则也还没推行开去。他所以如此欢喜,乃是因为近月以来,治下百姓数目不变,耕地跟收成却陡然增到往年的三倍。这一年风调雨顺,土肥水沃,料想年下的丰收也是指掌间的事。 况且更有一般好处,朝歌的闻太师也听得这个讯息,不日便要派专使下来验看。闻太师是有殷一代不世出的雄杰,三朝元老,最是慧眼识英。不但自身文韬武略无不精深,手下太师府中龙盘虎踞,高手如云。只消这一次使得专使满意,日后升迁自也指日可待。 那官儿正自寻思,忽然间只听得府衙外一声马嘶,一人排门而入,黑衣虬髯,将手中金牌亮起。 “朝歌太师府,徐急雨。 “原来是太师专使下临,卑职有失远迎……” “不必客套。”徐急雨抬手示意。“当年六合分宝,镇压四方之时,晋原境内分到一件宝物金刚杵,现在何处?” “这个……大衍乡。” “带我去!”徐急雨浓眉在眉心虬结成团,把那官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问:“大人,有麻烦啊?” “还不知道。”说话的时候徐急雨已上了马,伸手将那官儿凭空提了上来,放在鞍后,拍拍那马脖颈,轻声道:“雷兽,上路!” 那马似能听懂人言,四蹄撒开,那官儿左右指挥道路。迂回奔出十余里地,眼前平展开乌酣酣一个村镇,左右田地里全是耕作人群。徐急雨翻身下马,将那官儿一手提下,问道:“那些在地里的,是什么人?” 那官儿苦着脸道:“卑职……卑职也不晓得,月前这些人不知从哪里出现,在卑职治下各个村镇落脚,帮农夫耕田种地,全无报酬。连月亮大的夜里都有人在田里忙着……” “原来三倍的产量是这么来的。”徐急雨闭上眼睛,轻轻伸出手去,片刻,张眼说道:“果然感觉不到生气。” “你是说……”那官儿的脸顿时绿了。“他们是,他们是……” “鬼物!”徐急雨轻声道:“八成是奔着金刚杵来的。告诉我宝杵在哪里,我一个人进去。” “宝杵就在村西头,立在外边,你去了就见到了。”那官儿担忧的道:“大人,不会有事吧。” 徐急雨大踏步走进村去,仿佛浑没听到那官儿的说话,其实,在他心里,也在暗暗问自己,会有事吗?多少年来,人死为鬼,那是一种解脱,而鬼不必再死。若做鬼做的厌了,可以再托生为人。若鬼做的不厌,千秋万世,便在幽冥谷里过活。数千年来,墨守成规,从没有鬼走出幽冥谷跟活人绞在一起。 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 从村东一路向西,街上此时人流甚多,或三或五,谈笑风生。毫无挂碍。徐急雨看在眼里,知道有人有鬼,而那些凡人眼里,鬼物与人无别,照样拍肩搂背,亲热之极,彼此亲如兄弟。 又走了几步,只见街边草庐中琅琅有人读书,语句古朴,回眼望去,一个老鬼手拈银髯,正指导一班小童课读。忽然几个农妇拎着篮子进来,群孩一阵欢呼,奔过去争抢食物。那农妇斥道:“老先生教了你们这么久,还一点不懂规矩。这一篮要先敬上先生才对。”那老鬼微笑道:“大嫂太客气了,我这一把年纪,行尸走肉,也没什么能为,这些孩子,我从心里喜欢出来,教他们也是心甘情愿,大嫂以后不用再给我做什么吃的。”那农妇道:“老先生,唉,你先生这么说,便是瞧不起我们泥腿子。穷乡僻壤,也没什么好东西,勉强吃一口,也算我们尽了心。这一乡四里,有谁不口上心上敬重你先生的?” 徐急雨看了一晌,这班鬼一举一动无不出自至诚,真不似有意跑来跟寻常百姓为难。不由得心中疑惑。忽然听见那先生叫道:“小韦,小韦,这孩子哪里去了……”蹒跚着出来寻找。徐急雨怕他看穿自己,扭头走去。 走到村西,只见一大片空场中间,立着一根高约数丈的巨柱。年深日久,看不出是金是石,上边覆了一层黄土,被日光照射,片片皲裂。东一块,西一块,甚是难看。 巨柱下边,孤零零一个小童,只五六岁,头发没挽,披散开来。衣衫破旧不堪,却洗的甚是整洁。抬着一双大眼,怔怔的看那巨柱没被黄土覆盖的部位上苍劲古朴的纹络。 徐急雨走上前去,抬头仰望,轻声道:“原来这就是金刚宝杵。这么大!” 那小童道:“自来就是这么大。我爹爹小的时候,也这么大。我爷爷小的时候,也这么大……”,他似乎不知爷爷的前辈该叫甚么,犹豫一会,便不再说。 徐急雨叹道:“可不是么,六百多年啦。那时候,只怕你爷爷的爷爷,也还没生出来。” 那小童转过头来,见徐急雨身材高大,相貌威武,并不害怕,望他一阵,忽然道:“大叔,你知道咱们这宝贝的来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老师他们又怕它,又不想离开它?” 徐急雨心下一动,问道:“孩子,你怎么知道老师怕它。” 那小童道:“我知道的。老师,还有给张家种地的,给李家种地的那些大叔们,他们是,是不一样的……总之,跟我,跟你,都不一样。” 徐急雨奇道:“你看的到他们不一样?” 那小童道:“是啊,原来大叔也看的到,我还以为只有我能看到。” 徐急雨皱起眉头,想不到这小童如此年幼,竟有这么纯的一双眼,能看透人鬼两界。又问道:“孩子,你父母是谁,家里还有什么长辈?” 那小童垂头道:“没有了,我家只有我一个人,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徐急雨道:“然则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童轻声道:“小韦……我叫小韦。” 大衍(二) 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在月夜下,徐急雨仍然凝立不动。在他不远处,小童小韦已经靠着巨大的金刚杵沉沉睡去,身上披了徐急雨的黑袍,偶尔一阵风过,还是冷,身躯微微颤抖,脸上忽然现出极悲凉的神色。这神态决然不是一个五六岁孩童应该浮现在脸上的,徐急雨看在眼里,心中恻然。 只听得小韦在梦中喃喃呓语,“老师,张大叔,你们……你们不要走啊。不要抛下我啊。” 那一夜月光如水,漫洒大地之上。徐急雨一身金甲在这般皎洁的月光下,竟然现出一股神秘的银色。眼看月正中天,空荡荡的大地上忽然传来阵阵呜呜的声音,低如风吼。逐渐越来越厉,一声低,一声高,渐渐响了起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徐急雨猛然回身,身后却是空无一物,月色如水,小村依旧。村中农户似乎也早听惯了这等厉声,并无一丝响动。 忽然那在酣睡中的小韦大声道:“不要,不要,不要捉我老师……”。 “啊!”的一声大喊,小韦翻身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睁着大眼,向徐急雨看了几眼,轻声道:“大叔,是你呀。” 徐急雨道:“小韦,做噩梦了?”小韦道:“恩,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没这次清楚。”徐急雨微笑道:“哦,你梦到什么了,可不可以跟大叔讲?”小韦苦苦思索,脸上现出恐惧之极的神情,死命摇头道:“没,没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是梦,是梦……”说着将黑袍拉紧,倒身就睡,但他大惊之下,又怎么睡得着,眼睛虽然紧紧闭上,身子犹自颤抖不休。 只听得一个极为慈祥的声音道:“好孩子,不用怕啦。” 月光下,一个银髯老者缓缓走来,正是白日里那个教书先生。小韦欢喜道:“老师!”那老者呵呵笑道:“怎么,又做噩梦了?” 小韦在这老者面前似乎更为轻松,点头道:“是啊。”那老者蹲下来,拿枯干的手轻轻拍他,微笑道:“好小韦,乖小韦,睡吧睡吧,这一次不会再梦到可怕的东西了……” 他手掌抚摩之下,小韦不久便沉沉睡去,脸上惊魂未定,却已现出一丝浅浅的喜悦。那老者见他已然睡去,慢慢站起。 徐急雨低声道:“鬼族的定魂咒?” 那老者巍然长叹,回头向徐急雨道:“阁下非同凡人,应该看得出这孩子身负无念碍眼,他在梦中看到的事,其实都是真的。这些天来,每天我用定魂咒才能抚他入睡。不过,这日子,也快到头了……” 徐急雨淡然道:“我出朝歌之时,就已经知道这里出现异像。本来以为鬼族忽然出现,是为了镇在这里的宝物金刚杵,现下看来,你们是为这孩子?” 那老者微微摇头,凄然道:“小韦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孤苦伶仃。他身上有无念碍眼的功夫,每次都能说出邻里将遭灾难,百言百中,所以村子里都把他视做不祥之物,没一家肯收留他。我们过来之后,这孩子跟我们走的很近。但我们不是为这孩子来的,我们是为自己。” 徐急雨皱眉道:“鬼族若是全无恶意,为什么舍弃了居住百世的幽冥谷,跑到这小村子来?” “为什么呢?”那老者也好似低声在问自己,“因为,我们寂寞啊……” “幽冥谷里,早就没有鬼了。” 顺着老者的手指,徐急雨远远望去,一望无际的田野中,无数的鬼趁着月光无声的耕作着,象一幅幅静止不动的黑白照片,一张一张的闪过去。 “这些,就是幽冥谷现在剩下所有的鬼,其他的,已经全都不在了……。” “什么?”饶是徐急雨平素沉稳不惊,陡然听到这个大变故,还是吓了一跳。“幽冥谷是人间给鬼界辟出的一块乐土,他们不在了,去哪里了?难道,全部转世成了人?哪有这种事情……” 那老者缓缓摇头,眼神中无比伤痛与失落,“除了我们逃了出来,其他的鬼,全被捉走了……” “什么?捉鬼?!”徐急雨沉声道:“是哪里有如此大的法力跟威权?玉虚宫么,碧游宫么?人界跟鬼界是大地上的两个循环,即使是仙家也不可以出手干预。” 那老者暗着声音道:“都不是,是……神……” “阴曹地府,一十八层地狱……”那老者颤动的声音在风中瑟弱无比,却又一字一字的听到徐急雨耳朵里,“不知从甚么地方出现,将幽冥谷里的鬼全捉了去,分门别类,上刀山,下油锅,沉沦无间地狱,永世黑暗……” 徐急雨的心里,霎那间现出一幕幕惨酷之极的画面,他闭上眼睛,想去抹掉这些画面,却越抹越清晰。mianhuatang.info只听那老者继续说道:“我们这些鬼侥幸逃了出来,在深山里躲藏了一段,那些阴曹地府的使者又追来了,不断的捉走我们的鬼,越来越少……” “所以我们才逃到这里。这里有金刚杵的镇压,那些使者暂时不敢靠近。但我们又不能在这里白白躲着搅扰乡邻,所以不分昼夜的帮他们耕作,跟他们打成一片。纵然……纵然他们是人,我们是鬼……也总算有一点当初幽冥谷……大家在一起的那种开心……” 他背过身去,不知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激起嗤嗤几股轻烟。 那一瞬间,在月正中天时候曾经出现的那种凄厉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这次更加凄厉,更加悲切。声音在大地上久久盘桓不散。那一刹那,徐急雨忽然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是鬼在哭! 成百上千的鬼们在同一个月色下同时哀哀的哭泣。 忽然间,大地上轻轻传来一下震动,地皮只微微一颤,群鬼的哭声似乎被利刃临风割断一般,瞬息止歇。那老鬼脸色煞白,低声道:“来了……那东西,终于找到这里了。” 就在同时,已经中了定神咒的小韦忽然**起来,脸色痛苦异常。仿佛在梦中又看到了那令他难以忍受的恐怖画面。 那老者回头轻轻的看着小韦,目光中充满了祖孙的慈爱,良久良久,轻声道:“看阁下的气度,是仙门中人吧。小韦这孩子骨格清奇,天赋异禀,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这孩子,以后就拜托给阁下了!” “那,你们呢?” “我们啊……”那老者惨笑,“幽冥谷的鬼既然只剩我们了,逃跑已经没有意义了。对头找上门来,成也好,败也好,那就轰轰烈烈的打他一场吧!” 群鬼从田野里,从村庄里,从四面八方慢慢的走过来,脸上坦然而坚毅。总数近千,但大半空手,极少执有鬼兵。那老者神情悲烈,缓缓走到鬼阵之前,将双手慢慢伸过头颅。 宽大的袍袖无声的滑落下来,那老鬼枯瘦的双臂上,赫然套着两只碧绿莹然的镯子。 “这……这是千修镯?”徐急雨轻声问道。鬼界群鬼数目虽多,法力却低,役使不动仙界本来的法宝,千万年来,纵有邪魔企图入主幽冥谷,也是仙界群仙拔刀相助,将魔物驱除。群鬼苦于一无可抗,于是炼就了两件鬼界独有的法宝,就是这千修镯。每只镯子,都是牺牲数千只鬼才合力修成,两只镯子,就要消耗一万以上的鬼。因为损伤太过巨大,幽冥谷从始至终,这千修镯只出现过一次。这一夜,它又出现了,在那老鬼的双腕上熠熠发光,仿佛在无声的向这苍茫夜空呐喊。 “是千修镯。”那老鬼的眼睛里黯然流过一丝伤感。“阴曹地府攻占幽冥谷之时,以往负责守谷的仙人们一个也没出现,我们损失惨重,余下侥幸逃了出来,其他的伙伴怕我们没有一物防身,牺牲了自己,成就了这对镯子……” 徐急雨心下黯然,回头看看悲愤莫名的数百只鬼,为了这些鬼能够继续逃脱,不致被强敌欺凌,居然有上万只鬼情愿舍弃自己,炼就千修双镯。他暗暗的问自己,“人,能这样么?” 这时那大地的震颤越来越猛烈,不多一会儿,地层都被震的酥了,浮土簌簌飞起,村中的百姓已然全部惊醒,不明原由,连哭带喊,纷纷奔出家门。 只有小韦却依然未醒,但他脸上神情越来越痛苦,额角上一滴一滴沁出汗珠。离他最近的两只女鬼俯下身去,轻轻哄他。鬼群中分出部分,前去将纷乱的村民聚在一起,简要告知原委。 那老鬼匆匆走上前去,一边道:“各位乡亲,我们的对头转眼就到,这些天来咱们的缘分尽啦。那边那位金甲豪士是仙界中人,呆会那对头出现,他可保你等平安。” 人群中一片寂静,忽然一个小童奔了出来,抱住那老鬼双腿,哭道“老师,你不教我们了?” 这小童一带头奔出,片刻间无数小童都奔了出来,围着那老鬼哭成一片。 人群中一个赤膊壮汉忽然大声道:“鬼又怎地?好鬼胜过恶人!你们在咱们村子这么久了,是好是坏,我们还不知道?有什么对头来跟你们为难,我们先不答应!” 此言一出,村民们顿时齐声响应。那壮汉身后一个老妪将拐杖捶动地面,颤声道:“儿啊,你这句话说的极是,你爹爹过世三年了,此时就是个鬼。有什么对头跟鬼为难,就是跟咱自己为难一般!” 这时人群中早纷纷涌动,青壮年汉子各个手提叉耙棍棒涌了出来。那壮汉大声呼喝,将村民分成数队,前后卫护,组成一个圈子,将群鬼跟女人孩子围在中间。 那老鬼脸上泪光莹然,颤声道:“多谢……多谢各位,但那对头不是你们能抵挡的呀,心意我们领了,还是让开吧” 但他虽然说的真诚,村民们胸中义愤涌起,又哪里肯让数月来的挚友们独对强敌?女人,老人跟孩子们在内圈纷纷拉住左近的鬼,叫它们不要冲出。但仍有不少鬼族挣了出来,跟外圈布防的村民们站在一起,此时偌大一块地面上拥挤纷乱,早难分清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纷乱之中,一只手从背后慢慢抽出纸伞。一个人轻轻的挤出内圈,走了出去。打一声呼哨,一匹骏马从村外如风奔来,停在那人面前。那人将手伸到额上,众人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一个小小的雨字。那人伸手在雨字上一揭,那字应手而落,他手心里漾出淡淡的银色。然后他反手把那字望马头上一拍-- 一刹那,那马头上生出独角,肋下暴长横鳞。四蹄展成利爪,化成了一只头角峥嵘的狰狞怪兽。 那人手提纸伞,翻身跨上怪兽,一人当先的,站在这人鬼队伍的最前沿。冷眼看着就在他面前不远处,伴随着轰天巨响跟沙土纷飞踏到地上的一只巨脚。 大衍(三) 那只巨脚从半空里直踏到地面,一个黑黝黝的庞大身躯从暗处现了出来,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迎面而来那巨物高达数丈,长着一只牛头,板角双分,眼如金灯,口如血盆,鼻孔嘘嘘喷气,通体黎黑,手里捉一杆三股叉。口齿含混,却仍能听得出他喃喃说道:“跟我走……跟我走……”。 那牛头怪甫一现身,场中群鬼脸上各有惴惴之色。徐急雨座下雷兽是万兽朝苍时的奇物之一,虽然那牛头体形远大于它,却仍夷然不惧,四爪在地上不断抓挠,作势欲扑。 徐急雨一策雷兽,朗声道:“在下朝歌闻府徐急雨,敢问尊驾是何来历,为何趁夜搅扰乡野?” 那牛头怪似乎全未听到他说话,只顾喃喃道:“鬼……我要捉鬼……”猛然间大步晃动,直向旷场中走将过去。手里钢叉起处,势挟劲风。向场中一鬼挑了过去。 那钢叉三股,每股都有常人般长短,这么轻轻一压,周围十数个村民登时格挡不住。那鬼束手无策,眼看钢叉便要叉到,忽然一道身影晃了过来,双手奋力捉住那钢叉一股,两臂间绿镯绿气莹然,渐渐从镯中溢出,缠绕在他双臂之上。那牛头怪钢叉运力下压,那钢叉竟是纹丝不动。正是老鬼以双臂千修镯的法力相抗。 那牛头怪几次运力,都压不动。低下了头,两只大眼烁烁的盯着那老鬼,怪笑道:“很好,你不怕我……”。 那老鬼凛然道:“不是我不怕你,是我已知怕没有用!” 忽然间只听一人喝彩道:“说的好!”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徐急雨已乘雷兽飞上高空,居高临下,冲着那只牛头。 牛头抬眼望去,只见徐急雨乘兽临空,金甲虬髯,威武异常。心下忐忑,但他生性极是凶悍,张嘴喷出一道烈火,急烧徐急雨。 徐急雨眼见火焰从下方扑来,就手中抖开黑油纸伞,略转一转,那伞中顷刻间冲出一道清澄水流,在空中与那火焰一碰,火焰立灭。那水流余势不绝,在半空中展开一幕水网,将那牛头连头带身子裹住。那牛头奋力挣扎,哪里挣的脱?水网上清水滴滴流下,每一滴水都在地上冲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徐急雨驱兽飞下,直落在众乡民跟群鬼之前,将手中油伞倒插入地,朗声道:“诸位站着别动。清净三光水是反五行宝物,遇土相生,待这妖物淹死在水中,在下再作法收水。” 只见那清净三光水布成的水网紧紧裹住那牛头,慢慢收紧,连钢叉一起勒在里边。那牛头大声喘息,脚下的土地被真水顷刻间化成深潭,硕大的身躯慢慢沉下。那真水在地上纵横来去,便似活的一般。所到之处,大地化成**。但每冲到徐急雨众人的空场之前便即回撤,这一片土地始终光坦坚实。 那牛头脚下空虚,砰的一声,栽倒下去,激起满天水浪。清净三光水有弱水之轻,便是鹅毛也浮不起,那牛头栽到水里,顷刻间大半身躯都没在水下。只剩一颗硕大的头颅冒出水面,厉声怪叫道:“救我,救我……我是神。” 徐急雨将手一抬,三光神水顷刻间凝定不动,那牛头全身被裹在水中,动弹不得,嘴里仍呼呼喘息不止,说道:“我是神,我是神……” 徐急雨催兽上前,将手中纸伞抵住那牛头咽喉,森然道:“你只知你是神,却不知我是朝廷命官?” 那牛头头颅被伞抵住,一双大眼骨碌碌的转来,冷笑道:“朝廷?无非一群蝼蚁,他年你呜呼死了,枉死城里我等着你抽筋剥皮。” 徐急雨浓眉一轩,疾道:“枉死城?那是什么所在?” 那牛头嘿嘿笑道:“什么所在?你去了,自然知道。” 徐急雨摇头道:“此事须得太师意旨,在下官职微薄,遇上这等三界间大事,主张不得。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神灵,今日我也不好为难于你。你走吧。”说罢纸伞一转,霎那间汪在村庄前后无数弱水一扫而空。那牛头瘫在地上,呼呼喘气。过了好久,爬将起来,左寻又看,那钢叉却不知被水冲到了何方。牛头上下打量徐急雨几眼,点了点头,也不再找钢叉,转身就走。只听得轰隆隆的大响从地而起,慢慢去的远了。 忽然间远处一个狂暴的声音随风传来,在场众人,声声入耳。正是那牛头吼道:“三日必至。” 徐急雨略使手段,驱走牛头,群鬼跟乡民无不倾心感激敬佩。霎时间围了上来,七言八语,将徐急雨捧成大英雄一般。徐急雨微笑摆手,跳下雷兽,向那为首的老鬼略一示意,两个轻轻走到一边。徐急雨低声道:“先生适才可曾听得那妖神口中所言?”那老鬼微微点头,面带忧色,低声道:“我们自出幽冥谷来,跟阴曹地府的手下斗了十几场,这牛头在阴曹地府里不过是寻常卫士,上边还有不少厉害脚色。牛头一败,那些大神必然出来增援,是时我们还是抵挡不住!” 徐急雨道:“然则先生意下如何?” 那老鬼叹道:“我们已经逃过太多地方,这条路也走的倦了,牛头马面也好,功曹判官也好,无论谁来,我们宁可拼死,决不再逃了。” 徐急雨默然点头,他是多年领兵征战的武将,深体会得那老鬼话中宁死不屈的意味。当下也不再问其他,低声道:“先生诸位是鬼界最后的残余,人界鬼界多少年来互为循环。现下鬼界遭难,人界势必不能袖手旁观。好在那妖神定下三日的界限,请先生就在此地驻扎,在下火急回朝歌请动我朝太师出面,主持大局。” 那老鬼颤声道:“我刚才听将军所言,你是朝歌城闻太师的部下?” 徐急雨微笑道:“不敢当,急雨不忝,名列太师座下末将。我朝太师名震三界,神通广大,座下藏龙卧虎,高手如云。若是他能出面干预,天下间只怕没人动得了列位!” 那老鬼道:“盛名之下,果然不虚。老朽也听得朝歌闻太师英风刚烈,既然如此,便请将军即时上路。” 徐急雨点头道:“正是如此,迟则生变,在下火急便去。三日内无论能否请得太师出手,急雨必然回来与各位并肩作战!”说罢一声呼啸,雷兽闻声奔来。徐急雨将纸伞缚在背上,翻身将上雷兽,忽然又一沉吟,慢慢停下脚步。 他的眼光望向人群中兀立而出的那巨大石柱。众人见他眼光异样,不自禁的随即让开一条道路。徐急雨缓步走去,石柱之下,小韦身披黑袍,沉沉睡去,这一番睡的似乎颇为香甜,小脸也舒展开来,只两眉间仍微微蹙起。 徐急雨轻轻蹲下,伸手将那黑袍小心盖紧。目光在小韦的脸上停留半响,缓缓站起,向四周略一抱拳,低声道:“各位,急雨要火速赶回朝歌请示太师。此刻咱们暂别,三日之后再见!”众人纷纷答应。徐急雨走出人群,骑上雷兽,将那兽头轻拍,霎时起在空中。向下看去,人群渐渐小成一个黑团,隐约还能看见那高大的石柱在地面上作一突起。 雷兽缓缓向上飞去,忽然间身边白云缭绕,已经冲进云层,片刻间冲破云海,置身乱云碎琼之间,云海翻滚,滔滔澎湃,远方东天上隐隐一轮红日飞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天亮了…… 徐急雨复行向下望去,这时视线已被云海挡住,白茫茫的一片,略无所见。当此时,一声叹息,策兽而去。 大衍乡里众人跟群鬼眼见黑夜将散,满心欢喜。当下分别去收拾残垣住处。不多时远山近水的轮廓已清晰了起来。云白天蓝,水碧山青,依然景色秀丽。 就在离大衍乡只十数里的一座小山上,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两个人站在树冠之上,随风摇摆。 “你看……徐急雨是不是能请动闻仲出马?”一个人问另一个。 “谁知道呢。”另一个微笑道:“不然,我们帮帮他吧……” 太阳暖烘烘的照在身上,小韦揉揉睡眼,坐了起来。“咦”。他轻叫一声,眼前的家园一夜之间似乎变了个景象。房屋不少倾塌,地面更四分五裂。清新的空气中润润的水气扑鼻。他低下头,身上披着一件比自己身量还宽大的多的黑袍子。再转过头,就看见老师慈祥的笑容。 “老师,昨晚……昨晚到底怎么了?” 老师微笑着看着他,伸手轻轻抚摩他的脑袋。 “没什么,一场梦而已……”。 牛头大踏步穿林而行,不时抬头看看太阳。阴阳二气,相生相克。他既然是阴曹地府之神,体内阴气远胜于阳,这般暴露在日光下对己大大不利。所以拔脚走去,尽是古树阴森之处,庞大的身躯在密林里不时撞倒几棵大树。 忽然间,他停下了。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一棵巨树。那树冠上一个白衣如雪的人温颜而坐,容貌俊雅,膝前横一张古琴,微笑着对他说:“久违了!” 那人身形不动,身躯更是远远小于牛头。但牛头懵然看着他,狂暴无惧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凉意。反手捉住身畔一棵大树,一声低吼,竟然凭单手之力将那树拔出地面,拎在手里,瓮声瓮气的道:“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啊?我是马面。” “马面?”牛头抬起头,荷荷大笑,牛头马面向来合称阴曹地府双卫,身为牛头的他,如何不知道马面的长相?眼前这男子黑发白衣,飘然如仙,却如何说是马面? “你不是!”比常人合抱还粗的树干舞起,牛头吐气开声,势挟劲风,向那白衣人当头猛砸过去。那白衣人微笑不动,树干砸下,却似砸到什么无形屏障上一般。那牛头手臂剧震,倒退几步。轮树再砸,忽然手上一轻,那树干前半部飘然化成无数飞灰,只剩他双手握住一段。 那白衣人嘴角下垂,脸上一副悲悯的神色,摇头道:“唉,没脑子的蠢货,你虽然是个神,可你那点道行,还要多少年多少年才能威风起来啊?--我来帮你吧。” 倏的一道白光,那白衣人飞身而起,凌空冲了过来,居然轻轻巧巧的穿入牛头的头颅。牛头仰天嘶吼,大叫道:“你出来,你出来。”双爪在脸上抓出斑斑血痕。 砰的一声,巨大的身躯栽倒在地,四肢抽搐,似乎死了过去。 这地上的一切,徐急雨懵然不知。他驾御雷兽,乘风而行,不多时已飞行数百里。脚下群峰起伏,势如虎豹。徐急雨低头纵览大地景色,忽然听得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徐急雨?” 在他面前的空中,一个阴森的身影站在那里,面目模糊,身穿黑衣。 徐急雨心下凛然,一抬手将背后纸伞握住,朗声道:“在下正是朝歌徐急雨。” 那黑影子桀桀怪笑道:“徐急雨,你胆子不小呀,我神界施法整顿天地秩序,你这样一个小小的玄门也敢横加干预?今日不教训教训你,只怕你还不知我阴曹地府的法力高深!” “阁下何人?” “我不是人,叫我,判官!” 那黑影子身形旋转,天空大片大片的白云被他身形带动转起,瞬息间变的墨黑一团,自云层中,无数狰狞蛇头现了出来。那影子冷笑道:“小辈,今日叫你尝尝我阴曹千蛇杀阵的厉害。有种的不要逃!” 强敌当前,徐急雨夷然不惧,手腕略抖,刷的一声,纸伞张开护住身前,朗声道:“太师座下将,什么时候逃过?” 无边水气在徐急雨周身慢慢凝结出来,纠连有如巨大天网。清净三光水是天下至轻至柔之物,进可攻,退可守。法阵结成,凝神看对方动手。 那黑影子伸手入怀,掏出一本纸簿。顺手在背后黑云中捉出一条巨蛇,翻开纸簿,以蛇做笔,在纸簿上刷刷书写,喃喃道:“徐急雨一员,今日毕命。” 徐急雨嘿嘿冷笑,猛然叱咤一声“去!”他身边漫空水阵轰然发动,洋洋洒洒,在半天里如一条银河一般飞扑那黑影子。黑影身边无数怪蛇蜿蜒爬出,挡在水阵之前,水势汹涌,顷刻间便将蛇群冲的七零八落,但那蛇群显然剧毒无比,水浪冲过,霎那间黑了。 就在此时,只见那人抬手将巨蛇掷出,嘶拉一声,将纸簿上那一页撕下,抛在空中,冷笑道:“上穷碧落,下归黄土,茫茫人数,永世受苦,尽归我管,阴曹地府!” 那张纸在空中一个盘旋,延展开来,足有数丈长宽,向徐急雨裹落下来。徐急雨指挥水阵奋力冲击,但那张纸上不知附有什么法力,却是冲击不动。转眼间那纸已将徐急雨裹住。那黑影子双手一拍,喝道“灭!” 就纸上一道蓝火冲天而起,伴随着徐急雨声声惨叫。转眼间火灭烟销,原地空荡荡的,只有那只雷兽站在那里,迷惘的伸过头来看着背上,不知主人去了何方。 那黑影子缓步走来,伸出手想抚摩雷兽头顶,忽然雷兽一声怪叫,张开血口钢牙便咬。那影子连忙收手,雷兽昂首长啸,不顾那人横在身前,拔足冲去。那人略一闪身,雷兽已经破空飞走。那人看着雷兽远去的身影,微微冷笑。“畜生啊畜生,我……正想你回朝歌呢!” 无边的黑暗中,徐急雨张开了眼睛,浑身软绵绵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他恍惚中抬眼张望,好高好高的高处,有一丝细细的闪亮。除此之外却只是黑。忽然间耳边哗琅琅一声响亮,一道冰冷的铁索已缠上了他的身子。铁索那边似乎有人牵动,将他慢慢拖离。地上满是碎石,尖利如刀。徐急雨的背脊在地上稍一拖拉已割出几道伤口。他闷哼一声,双手在地上一撑,便想随即站起。哪知双手虽然撑到了地面,却软绵绵的发不出劲道。铁索那边毫不停留,不管不顾的将他在地上拖走。背上宛如无数把小刀一起割入,徐急雨痛苦难当,大声道:“啊……” 铁索那边稍稍停下,一个昏黯的声音冷冷的道:“鬼叫个什么?嫌本神把你下油锅下的不够快么?” 眼前火焰闪动,虽然昏黄,在这无边黑暗中却不啻圣光。徐急雨抬眼望去,高空中,长长的一张马面! 那马面低头看看徐急雨,奇道:“你不是鬼?是个生魂?也罢,既然来了,你就是阴曹地府的奴才了。”说罢一只手拉动铁索,将徐急雨轻轻拖走。徐急雨躺在地上,痛的几欲昏迷,心里却无限清醒。忽然背上剧震,身子被一截高高的木墙拦住。那马面发力一拉,将他拉过木墙,这次背上却没有了碎石。徐急雨仰面朝天,身子缓缓移动,眼睛里一座大大的牌坊慢慢展了出来,原来方才的“木墙”便是这牌坊的门槛。 只见那牌坊正上方鲜血淋漓的三个大字,触目狰狞!枉死城! 徐急雨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心里面轻轻的道:“这就是阴曹地府吗?” 大衍村,半夜惊慌的村民跟群鬼各自归家休息,房屋受损的就几家合住一起。老鬼隐身在巨大石柱的阴影里,看着空场里嬉戏玩耍的孩童们。这一天大家都没有上工。虽然大多数人累了休息,村里仍然好是热闹。 小韦此时脸上也没有了昨晚的愁色,欢欢喜喜的跟群孩玩在一起。这些孩子素日里跟小韦并不和睦,但昨晚奇变横生,共御外敌,村子里的人顿时团结了很多。 忽然间,只听得远山里一声怒吼,声震山谷,余声传来。村子里的人跟群鬼无不变色。那声怒吼响过,地面上轰隆隆颤动不住,一个庞大的身影从远处一步一步的走来,直震的土地松动,灰尘满天。正是昨夜战败而遁的牛头。只见他身形神态与昨日大不相同,浑身上下似乎有血色火焰飞腾庇护,虽然直接曝露在烈日之下却是毫不畏惧。强壮的肌肉上青筋根根暴起,两只眼睛红若滴血。一路行来,地上被那团血火烧出一道看不到边的深堑。 “杀啊,杀啊!”牛头低声嘶吼,隆隆的声音震的地上沙土一跳一跳,他摇摆着大头,蹒跚着径向大衍而来。 村民们已睡着的全被惊醒,各执棍棒锄头奔出家门,集结成一大团。为首的几个壮汉远远看见牛头恶形恐怖,心中大骇,连忙抽出若干精壮少年护送老人,妇女跟孩子绕过空场向村子另一端逃去。村庄里混乱如粥,吵嚷叫骂,顿时哭声一片。 忽然间背后阴气大盛,正是老鬼率残余群鬼出现。老鬼抬眼望去,只见牛头一边怒吼,一边已经离村不远。凄然道:“各位乡亲,阴曹地府的神明出而反尔,转眼又到。我们没有三天了。这些天多谢各位的照顾,这妖神此刻神态跟往日大不相同,凭你们这些凡人绝对抵挡不住。你们也快走吧,何必跟我们白白送死呢?” 那为首壮汉昂然道:“我们这些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这一战不单是为你们而战,那怪物身上的妖火烧了我们的庄稼,又震坏了我们的房子,这一仗不论是胜是败,总要跟他拼了。反正女人跟孩子已经撤出去了,要打,咱们打他妈的!” 众人齐声响应,中间却夹杂着一个稚嫩的声音。众人向那发声的地方惊视,就看到一个满脸泪水的,瑟瑟发抖的孩子,他披着一件黑袍。 是小韦,他没有走! 老鬼仰天长叹,骄阳炙烧着他的魂灵,而他已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因为心中的痛尤甚。 “老天哪,为什么?我们躲不开呀……” 那就拼了吧! 无数张嘴异口同声的喊出这一句话。流着泪的喊,流着血的喊。无论是人还是鬼,拼了吧! 牛头一步步踏过来,转眼间,已经近了村子。在他面前,挡着一群人跟一群鬼,还有一个,小小少年。 这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大衍(四) 飞呀,飞呀。前方的路什么时候才到尽头?雷兽踉跄着跌在地上,扭过头去看这天地之间,横亘残山,淡抹剩水。大片大片的乌鸦从破庙中冲天而起,黑沉沉的象一块云。雷兽的四爪深深抓进土里。对于这个世界,它看的懂吗? 风吹拂过大地上草原,深草象波浪一般一波波颤抖过去,哪里,才是回朝歌的路呢? 雷兽仰天而鸣,猛可里,拔足奔去。 路不在眼里,路在脚下。只要跑起来。 大衍乡。 牛头低沉着火眼,慢慢走来。村民们虽然勇敢,望着那巨大的身躯上筋肉挣扎起伏象活物一样,莫不骇然。眼睁睁的看着牛头一步步走进村子。抬起一只巨脚,轰的一声,踏平了一栋房屋。那村民中为首的壮汉大怒道:“你这妖物,滚,滚开。”几十条棍棒同时向那牛头招呼。牛头不闪不避,棍棒打在他红若巽血的腿上,纷纷碎裂。 村民们正心中惊骇,背后风声响动,老鬼急跃而至,伸双手将离他最近得两个村民捉住向后扔去,低声道:“走,快走!带孩子走,这东西不对头!” 只听得牛头喉咙里格格作响,忽然间昂起大头,向天空厉吼起来,伸出双爪用力抓头,鲜血涔涔而落。忽然间他一声大喝:“杀啊!” 巨大的身躯向前冲来,巨爪一伸,便向一个村民抓去。那村民身边一鬼见势不妙,飞身将那村民撞了出去,自己却被牛头擒在爪中。牛头哞哞怪叫,双爪揉搓不住,霎时间爪中那鬼已化成一股黑气,牛头张开血口,便将那黑气吞下肚去。 那村民死里逃生,却见救他那鬼被牛头捉了吃掉,眼睛也红了,爬起身来便要冲上前去。忽然身前一凉,老鬼横起只手,将他拦住,轻声道:“徒死无益。退开了……” 这时牛头慢慢向前走来,群鬼纷纷向前护住村民。牛头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终于到了空场,背后便是巨大的金刚杵石柱,已然退无可退。老鬼将双袖挽起,两臂上千修镯绿气大盛,纵然在艳阳之下,周围数丈冷若寒动。那牛头猛的一声大吼,和身探爪扑来。与此同时,老鬼一声长啸,千修镯中无数阴魂乍然爆出,各执刀剑将那牛头裹在中间。只听得鬼群里牛头痛叫欲狂,鬼群下慢慢渗出血来。 这一招正是千修镯法阵里的蚁杀!集合万数群鬼的阴力,四面八方相与绞杀,牛头猝不及防,一招间便落得遍体鳞伤。但那牛头浑然不惧,猛然间自他巨大身躯中一团黑火燃起,群鬼被黑火烧到,刹那间灰飞烟灭。那老鬼抖起双镯,连忙指挥阴魂撤回镯中,此刻万鬼功力集于他一身,老鬼大喝一声,瘦弱的身体顿时迎风长起,直长到与牛头差不多高矮,肌肉壮硕无比,白发凌乱,眼冒绿光。抬起拳头,一拳便向牛头轰去。 牛头一声吼叫,抬爪相迎。一拳一爪结结实实的拼在一起,气劲澎湃。罡风所及,身后群鬼都被震飞出去。 只见老鬼跟牛头这时各以法身相拼,拳来脚往,斗的极是凶险。那牛头毕竟身躯笨重,头脑憨粗,斗了几合,不能将老鬼打倒,心中火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伸开双臂向前扑去,一把将老鬼抱住,张开大口就咬。 间不容发之际,只见那牛头双臂中的老鬼砰然化作一团绿气,这一抱却抱了个空,那绿气冉冉向上升起,灵动无比,自前至后瞬息间将牛头缠了个结结实实,这时万鬼纠结一体,彼此间精魂极是紧密,就连那牛头身上黑火也不能焚之,只见绿气尽出渐渐凝结,现出一个狰狞蛇头,张开大口,反啮牛头!群鬼跟众乡民刚齐声喊道:“小心!”陡然见战局转变过来,又齐声喊道:“好呀!” 那牛头奋力挣扎,一时间却挣扎不动,眼见蛇口吞来,忽然一声长笑,就口中喷出一团纯金色的烈火。一口火正喷到鬼蛇头上,只听得万鬼齐声惨叫,砰的一声,那条鬼蛇霎那间荡然无存。那老鬼从半空中直落下来,重重跌在地上,双臂上的一对千修镯绿气昏暗,显是受伤惨重。 群鬼跟众乡民急忙扑上去将那老鬼护住。抬头只见那牛头凝立不动,脸上神色极是古怪,似乎一个闯入他人家里的孩童。那老鬼抬起头来,怒喝道:“三昧真火!你,你不是牛头!” 那牛头低头看着老鬼,慢慢道:“唉,你太聪明了,不过这些人的命,也是你送的。”它本来嘶吼极为凶悍,这句话淡然说来,却甚是温婉,清晰无比。众人乍听这牛头居然发出如此声音,无不骇然。那老鬼脸色灰败,低声道:“果然如此,是我一时失言,不干他们的事,你杀我好了!” 那牛头目光中诧然露出一丝怜悯,但这怜悯转眼不见,它眼中忽然又涌起血红的颜色,怪叫道:“杀,杀啊!”那声音粗如虎啸,却又回到了当初模样。 那老鬼动弹不得,大声道:“大家快跑,跑呀!”但群鬼固然不肯弃首领而逃,村民们也毅然坚守不退。只是他们法力太过薄弱,那牛头略一抬腿,便有数十人鬼被踢飞出去。那首领壮汉大骂道:“妖神无道,必遭天谴!”那牛头一声大吼,伸爪抓去,那壮汉躲避不及,已被抓在爪中,只听得他一声惨叫,一只臂膀已被牛头伸爪扯下。 那老鬼大声道:“神鬼两界争斗,休得伤人!” 那牛头桀桀怪笑,一伸手将那壮汉远远扔去。砰然一声正撞在石柱之上,登时**迸裂,血肉在石柱上斑斓流淌,惨不堪言。 牛头左右张望,低吼道:“还有谁敢拦我,还有谁敢拦我!”众乡民被他火一般的眼神扫过,心中的愤怒顿时被无边无际的恐惧掩住,怔怔仲仲,谁也不敢再说话,不得不退在两边。牛头仰天大笑,一抬腿便向保卫着老鬼的鬼群走去。只走了三步,忽然停了下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地面。 小韦孤零零的站在鬼群前边,害怕的抖成一团,但,他不走! 牛头要弯下腰,才能看见这孩子的脸,那是一张被愤怒,恐惧跟痛苦占满的脸。小韦站在那里,瘦瘦小小,跟地上随便长出来的一根草一样,然而,这根小草清清楚楚的说了四个字。 我敢拦你! 一声咆哮,牛头轮拳砸去,小韦就地一滚,那拳头重重轰进土里,拔起一个深坑。牛头追上一步,再一拳轰来,小韦连奔带逃的躲了开去,背后一凉,已经触上那根巨大石柱。面前,就是暴戾狰狞的牛头! 老鬼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群鬼跟众村民一起冲过来,牛头身上一团黑火暴起,化成一个大大的火圈,将他跟小韦围在圈里。大伙儿奋力想要闯过火圈,但那黑火太过凶猛,稍一沾上,鬼便形神俱灭,人便烧成焦碳,怎么也冲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圈里。 滴答,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到小韦脸颊上。他伸手一摸,是鲜血。 那壮汉被牛头摔碎在石柱上,血肉凝在上边,一滴一滴落下来。 “你是人,不是鬼!”牛头俯身下来,鼻孔的热气呼呼喷到小韦脸上,“你看,他们不都怕了我么?你也要怕!跪下叫我三声牛头大神,我就饶了你的小命。要不然,我两根指头捻死你!叫,叫啊!--” “我不叫!”小韦背靠在大石柱上,冷冷的说,“你毁了我的村子,杀了我的长辈,欺负我的朋友。你根本不是神!” 牛头喉咙中发出暗哑的低吼,眼睛中的黑火越来越浓,直直的瞪着小韦,忽然一声大吼,伸开巨爪猛抓过来! 就在这时,石柱上喀的一声轻响,一块封尘了不知多少年的石岩赫然裂开,牛头一惊,转过大头去看那裂缝。只听喀喀卡卡的声音此起彼伏,响个不停。霎那间包裹在巨大石柱上的石岩龟裂成无数小块,噼里啪啦的向下落去。烟尘四起。奇怪的是,小韦就站在下边,但那些石岩的碎片却没一片沾到小韦。 外围的一层石岩落下。赫然现出里边一只巨大的金刚宝杵。那巨杵之高还在牛头之上,但这时候却自己微微晃动起来。斑斓四布满是符箓玄文的杵身上,万道金光喷薄而出,照耀天地! 镇压了大衍乡整整六百多年的宝物金刚杵终于感受到了它脚下那孩子心里的苦痛,它,活过来了! 大衍乡中剩余的村民见此异像,连忙跪了下去,一起向那巨大宝杵磕头哭拜。 金光从宝杵内部喷出,在整个空场上化成一阵金雨,一道一道的煞在地上,那金光竟似有形有质之物,落到地上自我流动,彼此连接。 这时候,大衍乡逃到后面小山上的老人,妇女跟孩子们居高临下,远远看去。那一道道金光在地上竟然结成一个覆盖全村,庞大无比的八方法阵,中间无数奇形怪状的仙文牒语,隐隐有龙虎鸟蛇的图案慢慢展开…… 小韦站在巨大金刚杵的前面,全身被金光笼住,温暖无比,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宝杵。那宝杵深藏岩中六百多年,风雨飘摇,纹丝不动。但小韦轻轻抚摩上去,手心里却能感到那宝杵微微的颤动,有如活物。 忽然间,小韦的心里生起一种极熟悉而亲切的感觉。他微笑着闭上眼睛,眼前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整个宝杵。他伸手轻轻一握,手上已经多了一件东西。 那巨大的宝杵竟在一瞬间缩成短约数尺,小韦轻轻的将它握住,手里轻如无物。 牛头置身在法阵中央,懵然看着奇变接二连三的发生,宝杵幻化到眼前的那个孩子手里。忽然张口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句话却又是语调温婉,但那小韦一手执杵,头深深的低着。似乎毫无感应。 良久良久,他抬起头。脸上宝光灿然,朗声道:“记好我的名字。我叫韦护。” 牛头双眸中浮出一股奇异的兴奋,大笑道:“好,好。韦护。有意思!”猛可里抬起大脚,向地下狠狠一跺,喝道:“出来!” 土地翻腾中,银光闪烁,一只五股托天叉破土而出。牛头伸右爪抓住,将左爪放在嘴里,轻轻咬破,蘸鲜血在叉上草草画了几道符咒,喃喃道:“也不知道够不够用,大概差不多罢。” 那银叉上画了符咒,在牛头手里轻轻摇动,天空中黑云翻卷,血色雷光轰轰烈烈,霎那间遮黑了整个村庄。一下里漫漫的黑,大地之上却是金光法阵的熠熠生辉。 那牛头提起钢叉,深深吸了口气,本就偌大的体形登时再膨胀了三成,血管鼓胀欲出,密如蛛网,细处已有断裂,浑身涔涔欲血,将这染成红色一团。 小韦仍然低着头,一手握住小杵,看不出神色。 牛头双手握住钢叉,慢慢向前挪了两步,忽然震天动地一声大喊,连银叉一起化成一道黑气,势不可挡的向韦护暴轰而去。 顷刻间,旁观众人的耳中同时嗡的一声,就什么也听不到了。眼中只见空场上的地面一层一层掀碎起来,象龙卷风一样飞速旋转,一瞬间就看不见里边。那土石的旋风越来越急,只是囿于金光法阵之限,不能破阵而出。 忽然旋风中一道金芒暴起,只一微闪,就不见了。 土石旋风霎那间纷纷碎裂成尘,烟云落尽,现出法阵中一个小小的身影。韦护慢慢抬起头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道深达数丈的裂痕在法阵中惊现出来,远远延伸开去,不知何处是尽头。 十余里外的一处树林中,牛头遍体伤痕的身体挂落在一棵树上,不知死活。白光闪动,从他头颅中穿出,在数丈外凝结成人型。白衣如雪,面目文雅。 那人回头望着绵延十余里切开地面的巨大裂缝,轻声道:“金刚杵……这就是镇压大地的宝物么?想不到竟这等了得。险些儿伤到我的元神。” “但你,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啊。”那人轻轻的跟牛头说,话语中微带一丝怜悯。 一片叶子飘落下来,落在牛头的头上。虽然并非秋天,树林中叶落如雨。在一片寂寥跟昏黄中,那人消失了…… 大衍乡。韦护将金刚杵束在腰上,奔到老鬼身边,老鬼脸上微笑,伸手捉住韦护,轻声道:“孩子……老师是不行了的。你是天下间少有的奇才,得了这宝物,更是宝剑发研。可,可你终究是个孩子。老师没什么送给你的,这对……这对镯子”说着把手上一对千修镯缓缓解下,塞给韦护,颤声道:“从今以后,天下群鬼命脉,皆系于你。” 韦护惘然回首,只见身后群鬼纷纷跪下,满脸悲壮肃穆之色,齐声道:“参见我王!” 韦护急道:“老师,这,这怎么可以?” 那老鬼微笑道:“孩子,我不成了,千修镯是我鬼族宝物,既能聚炼,又能反化,这宝物现下只有你才有能力护住,阴曹地府迟早来夺。鬼王一任,众望所归。你,你答应了我!” 韦护见那老鬼一双眼睛凝视过来,眼神里充满盼望与渴求。心中一软,轻声道:“老师,我答应就是。” 那老鬼听得他答应,心中喜欢,微笑道:“孩子,那么鬼族这千十来个老弱残兵,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韦护只觉得扶住老鬼的双手恍然一轻,泪光渐渐模糊了双眼,哽咽道:“老师,老师……”那老鬼躯体渐渐飘散,团团流萤在韦护身边围绕不去,托起一对千修镯,呈到韦护面前。韦护伸出手来,那对镯子轻轻落到他掌心。他转身回来,群鬼慢慢聚拢,中间一个排群而出,拱手道:“我王在上,鬼族今后如何打算,请我王定夺。” 韦护抬起头来,凛然道:“牛头虽去,外敌将到。现下先求退敌,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群鬼跟众乡民四下张望,那时天将正午,四野无声,热气蒸腾上来,炙人脸面。远远的天边有几朵小小的黑云,除此之外全无异样。并看不出有任何敌人来攻。但韦护身上有无碍念眼的功夫,人人都不敢拿他的话做耳边风。老鬼既已灰飞烟灭,此刻韦护便是新一代鬼王。他虽然年幼,号令颁下,众鬼无不凛遵。当下韦护发出号令,将村中一干人等混同群鬼分四队陆续撤离。中间只留若干强壮往来接应。村民跟群鬼自知本事与他差的太远,强自留下只能缚手缚脚,只数刻中,一个大衍乡已经空空荡荡,群鬼跟众乡民已分别撤上乡后小山。只留下韦护独自一个儿,怀抱金刚宝杵,坐在村口,冷眼望那黑云。 约等了一个时辰,那黑云安安静静,更无一丝动静。隐藏上山上的众人焦躁起来,远远望村口望去,只见小韦身形嵌在那里,纹丝不动。 忽听得远处旷野中呜呜的有号角声音。众人居高临下,只见远方绿野之上慢慢染上一道黑边。蠕蠕移动,中间无数细小的光亮,渐渐铺成一大片黑气,缓缓流过来。 在那黑云之间,隐隐有血色翻滚,忽然就空中一声雷响,当真是其势不及掩耳,黑云中霎时间冲出无数红丝,哗的一声,就象半天里张了只网,密密匝匝,散落到从大地上缓缓流来的黑气里。那黑气不再是流,而且是冲,是撞,似山崩海啸一般狂压过来,大地上响起闷雷一般的声音。 这时山上眼尖的人已脱口喊出:军队! 只见黑气之中无数兵马涌来,刀枪如林,霜刃如雪。旌旗铠甲都是黑的,十面大纛同时举起,上边各有字样。队伍冲近村庄,在不远处扎住阵脚,蓄势待发。此刻离的近了,已能瞧出兵马端倪,尽是恶形恶象,披毛生角之类怪物。各个咆哮嘶吼,面露杀气。 一骑慢慢突出阵前。那骑马浑身上下不余一点血肉,白森森的骨架露在外边,居然仍能走动,马上骑者一身黑衣,脸上罩个鬼面面具,大喝道:“兀那孩童便是韦护?你因何伤犯本王座下牛头使者?鬼族中剩下那些漏网之鱼哪里去了?” 韦护端坐不动,犹能感觉那骑者气势强大,破空压来。金刚杵上自然生出重重金光,激荡开去。那白骨马上骑者见他手中宝光氤氲,识得厉害。再喝道:“那晚辈,你是三教中哪一教的门人?大家不是外人,有话好说,你将鬼族余部指引给我,咱们彼此相安无事!” 韦护冷笑不绝,忽然之间,他双腕上千修镯绿气澎湃而出,在他身后凝结成憧憧鬼影。 那骑者惊道:“鬼界的东西,你究竟是什么人?” 韦护凛然道:“韦护!今世鬼王韦护!” 那骑者冷笑道:“小小顽童,偶尔得了件宝物,不知天高地厚,单凭你一人也敢对抗我们阴曹地府。今日不稍做惩戒给你,料你也不会乖乖的就范。待我将你拿了,问你师父说话。”忽然提声道:“九幽兵马,将他给我拿下!” 一声号令,他身后九队兵马齐出,韦护一跃而起,将金刚杵在空中祭起,每一打落,便有几个幽明兵卒粉身碎骨,但九队兵马数量何其多,一起冲上,金刚杵虽然了得,却也难以轰净。渐渐的兵马便即围上,韦护手执金刚杵,被九队兵马团团裹在其中,每一挥舞便能扫荡一片人马,但敌众我寡,只须少有疏虞,小命儿只怕就保不住了。 那骑白骨马的人微微冷笑道:“还以为你有多大能为,原来也不过是这一只蝼蚁。”向四周一望,已有计较,指着村后小山向身后说道:“料想鬼族余部便躲藏在那山里,你们这就过去,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有抵抗,格杀勿论!”身后大群牛头鬼怪蜂拥而出,直向小山扑去。 韦护被九队兵马裹着,自顾不暇,虽然金刚杵下已撂倒不知多少敌军,但对手仍如潮水一般涌上。心中焦躁,却不能抽身一步。 眼见那大队兵马绕过韦护,便要冲向小山,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平地里一阵黑风扑来,几个牛头首当其冲,被黑风卷在里边,绞的粉身碎骨。 一霎那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众鬼怪的兵器尽都脱手飞去。婉转乐声之中,大团大团的火焰破空而来,挟着黑风漫天翻滚,直打得大队鬼怪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韦护一面挥金刚杵迎敌,分神望去,心里又惊又喜,正不知哪路高人出手援助,忽然眼前一暗,头顶风声瑟瑟,抬眼望去,竟是一只肋生双翅的巨大白象展翅飞来,扎入九队兵马之中,横冲直撞,所向披靡。韦护借这飞象之势急挥金刚杵猛打,居然打出一条路来,破围而出。那飞象也随在他身后,护着他向后撤去。九队兵马攻势受挫,稍一喘息,整顿阵势,刚欲再行压上。只见对过盔明甲亮,一片银白。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彪军马。为首一员大将,素盔素甲,白马银枪,站在韦护身边,口中说着什么,伸手将他抱起。 九队兵马彼此张望,正欲冲锋。那大将虎目圆睁,陡然大喝道:“九幽兵马还不下马受降?!” 只这一声叱喝,大地上烟尘四起,响动不停。九幽兵马前锋各部无不应声栽倒,挣不起来。 再看小山那边,大队鬼怪已被天火黑风斩杀的凋零殆尽。小山之前四人并排站立,一人持剑,一人抱琵琶,一人秉伞,一人座下生翅白象。 忽然背后喊声震天,那骨马骑者骇然回头,只见已阵之后不知何时已被大群玄甲兵马截住,兵士各自手执弓弩,对着自己。玄甲兵前两员大将并马而出。 那骑者惊道:“来的是什么人?” 那白马将军将银枪按下,朗声道:“太师座下将,青龙关张桂芳!” 小山前四人同声道:“太师座下将,佳梦关魔礼青,魔礼红,魔礼海,魔礼寿!” 那玄甲兵前二人齐声道“太师座下将,太师府余庆,吉利!” 那骨马骑者一声叹息,喃喃道:“太师座下将!……” 九重宫阙烟尘生(一) 滴水莲的叶子卷曲起来,闻仲背着手,站在厅口檐前看雨。雨水在天地之间划出无数道细线,垂到地上,落到地上,摔碎了,但活跃着。这些年来,每到雨天,闻仲双眉间的那只神眼就会微微作痛,而心也在痛。 雷兽在院子里贪婪的享受雨水,不时轻轻叫上一两声。 厅里一张紫檀木床上,徐急雨沉沉睡去,脸上带着一丝安详。当他在枉死城中看到闻仲的一袭黑衣跟象黑衣一样的冷漠,他就知道,自己安全了。多少年来,虽然他也是名震一方的高手仙侠,但他依然习惯依靠这个黑衣长发的男人。一向如此,而不止是他,整个朝歌,整个大商都在依靠着他。闻仲,太师闻仲。 从厅里向外望去,闻仲的身躯并不魁梧。他抬着头看雨的背影,不但瘦削,而且寂寥。 然后人们都习惯于微笑着睡去。把心中存在的隐忧一概交给他来处理。第二天早上风和日丽,一切整肃如新,没有错乱,没有瑕疵,因为有他。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英雄,在这个时代,这个英雄,就是闻仲! 大衍乡外,荒原上两军阵列,无数的刀枪弓弩凝而不发。良久良久,战场上一下寂静下来,谁也不说话,只有风声在这片充满杀机的大地上呜咽。 僵持良久,那骑白骨马的骑者缓缓道:“诸位此来,意欲何为?” 张桂芳道:“然则王上今者此来所为何事?” 白骨马骑者道:“孤家忝为阴曹地府十王之一,搜捕漏网鬼族,是所当为。还望诸位切莫阻挡。” “阴曹地府的命令,与我等无关。”张桂芳冷冷的道:“此处已是大商土地,我等皆是商朝臣子!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打着什么旗号,理由或借口,休想在我们的土地上欺负我们的子民。这就是商朝的臣子,这就是太师座下将!”这句话说的激昂壮烈,直听得魔家四将,吉利余庆跟所带玄甲兵马心潮澎湃,同时按剑长啸!啸声轰轰发发,在大地上回荡不绝。 那白骨马骑者微笑道:“太师座下,英雄神武,小神也是早有耳闻的。只是人鬼循环,生死大数。上苍因而建立我阴曹地府,也不过是想从中维持,天理报应,政通人和,其实是大好事,太师跟各位,只怕都执迷了……” “你错了!”张桂芳凛然道:“既然冥府所创是为管理人鬼,为什么这件事情,人界不知道,鬼界也不知道?只有你们神界自说自话,坐家自大。……你们,把人界跟鬼界都当成什么了!” 忽然间小山那边一阵嘈嚷,躲藏在群山中的群鬼跟百姓实在忍受不住,大群大群的奔出来,一直汇到阵前张桂芳马后,纷纷指着那白骨马骑者大骂。魔家四将始终不离群鬼,随时保护。 那白骨马骑者苦笑道:“这个……事急从权,也是有的,总之乃是天命。” “天命?”张桂芳冷笑道:“我们未来之前,这许多兵马围攻他一个孩子,也是天意?也是事急从权?胡说八道!” 那白骨马骑者缓缓道:“然则诸位真想逆天而行?” 张桂芳诸将同时朗声道:“太师座下将,只知太师旨,不知有天命!” 那白骨马骑者冷笑道:“好,好,好……这闻仲就这么了不起。今日我等既是初会,不宜交兵。三日为期,三日后,阴曹十阎罗就来碰一碰你太师座下将!”他审视局势,前后被人围住,敌手中更有张桂芳跟魔家四将这样的高手,一旦交兵,后果大是堪虞,不如使个缓兵之计,料得三天内阴曹兵马齐集,再外请若干好手作中,当可与太师座下诸将缓颊。 哪知这句话一说出口,张桂芳在马上不禁摇头宛尔。步下魔家四将更是哈哈大笑。(.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魔礼青朗声道:“秦广王,原来你还想跟我们打个约会么?”魔礼红接口道:“徐急雨这个人,你可曾听过?”那骨马骑者秦广王沉吟道:“似乎是有,昨日刚收入枉死城中的。”魔礼海道:“此人乃是太师座下,我等同僚。”秦广王惊道:“不会罢。此人既有仙骨,奈何堕落枉死城中?”魔礼寿冷笑道:“谁耐烦理你们那些闲事?你在这里欺负小孩子的时候,太师已亲自出手,单人独骑,救出了徐急雨兄弟,顺便铲平了阴曹枉死城!” 秦广王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道:“你,你说甚么?十王其九此刻都在枉死城中镇守,难道说,难道说?”吉利冷笑道:“你以为你们阴曹十阎罗在我家太师面前是个什么?!” 秦广王心血翻涌,一霎时如痴如呆。早听过大商太师闻仲霹雳雷霆的手段,但决计想不到他竟然这等了得,单枪匹马以一人之力便将阴曹地府掀了个底朝天。耳边虽然听得太师座下诸将的嘲讽笑骂,此刻却是泥塑木雕一般,忽然听得张桂芳冷冷的道:“秦广王,你神界私设阴曹地府,压榨人鬼,我人界自太师以下决不能容,放着太师座下诸将在此,今日你也休想伤到群鬼一丝一毫,你是战,还是走?” 这一刻秦广王如何还敢再战,满脸沮丧的一挥手,鬼怪兵团掉尾为头,缓缓撤退。吉利跟余庆两彪弓弩手分成两列,张弓搭弩,目送这一队败军仓皇离去。哪知秦广王这一撤退,心里才真正凉了下去。前方每到一个险隘地势,或山或谷或水或湾,总有人号称太师座下将,手执异宝,先行占住要塞。也不知朝歌闻府这次统共调集了多少高手兵马,适才秦广王若是稍一莽撞动起手来,除全军覆灭之外更无他途。 但心中总还有些须希望,秦广王带队慢慢撤回阴曹地府,果然触目所见一片凋零,另九个阎罗出来相见,唏嘘一阵,秦广王道:“各位兄弟,阴曹地府挡不住闻仲,难道天界就没有派神将增援?” 九个阎罗彼此相望,满脸尴尬,犹豫许久,一人苦笑道:“派是派了的。不过连天门都没有出!” 秦广王惊道:“什么?!” 那人乃是十阎罗中的楚江王,苦笑道:“这一次闻仲谋定而后动,连那怪物也调出来了。那怪物独自一个挡在天门之前,放出五道华光笼罩天地,天宫神将没一个敢出天门送死的。” 秦广王此刻心冷已如冰雪,勉强问道:“那怪物自鸿蒙开辟以来便即降生,怕没有几万岁了。休说我们这些小神,就是仙界里只怕也只有几个大道祖才制得住他。闻仲有什么本事,居然请得动他?” 楚江王苦笑道:“便是此事麻烦。那怪物这次出山,已经在人界找了个官做,说大不大,只是个总兵。看来他是甘心情愿的跟从闻仲了。唉……太师座下将!” 说到这里,已无可说,十王彼此对望一眼,无不垂头丧气。奏章即刻拟好,但谁都知道纵然表章上达天听,单凭神界自身的力量,又怎能奈何得了闻仲跟他座下诸将。尤其是诸将中竟然隐藏了那样可怕的怪物…… 这一霎间,十个阎罗忽然同时感受到了做神的痛苦。 大衍乡。张桂芳诸将将秦广王的阴军逼退,群鬼跟众乡民无不感激。诸将逊谢不迭。韦护向张桂芳道:“大叔,徐叔叔现下怎么样了啊?” 张桂芳微笑道:“有太师亲自出手,此刻已经没有大碍了。” 韦护道:“我想去看看他。……大叔,太师既然铲平了枉死城,被阴曹那些妖神捉去的鬼都怎么样了?” 张桂芳沉吟道:“听说是回了幽冥谷。怎么?” 韦护微笑道:“我是今世鬼王呀。去朝歌城看了徐叔叔后,我就回来跟他们一起去幽冥谷团聚。” 张桂芳微笑道:“你这样一个小孩子,偏偏要做鬼王。也好,你现下有金刚杵护身,寻常天神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幽冥谷前另有太师派驻人手保护。你去那里,也算安全。但现在还是跟我回朝歌吧。” 韦护答应一声,张桂芳将银枪挂在马上,向四周簇拥的乡民们团团一拱手,微笑道:“各位乡亲,张某公干在身,不能久耽了。这孩子我带到朝歌去了,过些时日,再送他回来。”众乡民跟群鬼自是依依不舍。但既知韦护跟着太师座下诸将,绝对安全,心下也就坦然。 这一番热闹过去,已是夕阳西下,众乡民跟群鬼站在村口,看着诸将的部署一行行一列列的远去。暮色下拖出长长的影子。远远的暮色之中,一骑白马飘然而去。马上的孩子,不时回头望来。 远近诸峰上镇守的太师座下高手们一个接一个的冲天而起,在晚霞中化成一道道色彩纷呈的霞光。大地之上流光异彩,分外美丽。 这一晚大衍乡屡遭毁坏的房屋里终于又飘出炊烟。夜幕低沉的时候,全家老小端着大碗坐在晚风里,边吃饭,边说笑。尽情享受多少时日以来难得的宁静与快乐。 跟往常一样。 终于夜色掩盖了大地,这一天过去了…… 朝歌城六月十五的黎明是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撕开帷幕的。那时候天还淡淡的青,文武百官齐集金水桥边。在这个微显寒冷的清晨,河水凝在河里,平滑如镜,一无波澜。正在等待午门象往常一样缓缓打开。忽然同时隐约听到一声尖叫。叫声中无限的凄厉跟恐怖,纵然离这碧瓦金銮还好远好远,但却仍然在大臣们的心中打下个重重的问号。 站在武官队首的武成王黄飞虎蚕眉一蹙,回身叫道:“黄明,周纪,龙环,吴谦。” 四员将领远远站了出来,这四人官职品级与武成王差的太远,只能在武官队尾伺候,但这四人却正是朝歌黄门享誉天下的四秀。 只见这四人从队中站出,并肩一排,走到武成王面前,刷的一声,一齐拜下。动作整齐划一,不差分毫。四只按在地上的手,衣袖笔直垂下,一丝褶皱都没有。就如刀削斧剁一般。旁边众臣无不面露嘉许。 武成王黄飞虎脸上却冷静的一无声色,只轻轻说了一个字:查。 “得令!”四人同声答应。 望着四人远去的背影,武成王蹙在眉心里的结却还没有打开。他向四周扫了一眼,眼睛里只看到太师闻仲负手站在河边看水,心里才宽慰了许多。他轻轻走过去,站到闻仲背后,轻声道:“太师!” 闻仲没有回答,一袭黑衣在晨风里瑟瑟飘抖。这位大商朝第一栋梁老臣,即使在满目同袍的金甲跟王服之中,仍是近于执拗的一袭黑衣。 良久良久,武成王的脑子里已生出无数个问号的时候,闻仲侧过头来,轻声问,“武成王。设若有一天,大商没有了我,那会怎么样?” “什么?”武成王黄飞虎心头剧震。“太师是我朝藩屏,大商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大商怎可能没有太师?” 闻仲摇摇头,一百年来的风雨告诉他,即将发生的那件事情绝对不会简单。但望着黄飞虎焦急询问的眼神,他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 只听得午门处小黄门高声的呼喝:“早朝始,列位大人序列觐见。”两人连忙分别站在队首。文臣闻仲,武官黄飞虎。以及七王比干、微子、箕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一起,缓缓向慢慢打开的午门走去。 六月十五日这场早朝,就是以这样一个异样的问题开始的…… 一个人在清冷的大街上飞奔,脚下仓促,一交摔倒,膝盖上涔涔流出血来,他也不知疼痛,嘴里兀自大声喊道:“妖怪,妖怪啊……救我,救我。”这人浑身衣衫破败,手脚上满是污浊,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做一团。 两边店铺中虽然有些居民,听得那人叫得惊慌,都不敢出来,伏在窗边偷偷的看。 那人叫了半响,渐渐力竭,双手在地上使劲力撑,但哪里撑的动。躺在地上,大声呼吸。 一片寂静之中,街转角处清清楚楚的传来“嗒,嗒,嗒,嗒”的声音,似乎什么东西正朝这里走来。 那人脸上露出极其恐惧的颜色,大声道:“救命啊,救命,妖怪来了!” 然而那嗒嗒的声音越来越近,在街角微微停住,然后转了过来。居民们透过窗子看去,先看到一双稍显破旧的云履,然后是白布道袍,手上提着的雪白拂尘,背后露出的金黄剑穗,一顶斗笠。似乎却是一个道士。 那道士缓步走近那人,说道:“妖怪在哪里,我来捉!” 忽然长街两边同时马蹄声大作,就长街口两侧各冲出两匹马来,四个骑士或雄壮,或英俊,或深沉,或机警,各自不同,四人策马而来,每一对马张蹄落掌的时机分毫不差。四匹马冲过来,当中一人朗声道:“在下朝歌黄门周纪,请问适才可是你在城里尖叫?” 那道士淡然道:“他听不见你的话啦,他晕过去了。” 黄明拱手道:“然则仙长是什么人,可容得庐山真面与我等一看。” 那道士伸出手来,缓缓将头上斗笠摘下,一头雪白的长发倾泻下来。双眼中精光内敛,**如海。这个人已经远离我们的故事很长时间了。在这个非同往日的黎明,他在朝歌城出现,置身在黄门四秀之间,轻声道:“姜尚,昆仑姜尚!” “想不到昆仑山的仙长大驾光临朝歌。”黄明拱手道:“未知仙长此来所为何事?” 姜尚淡然道:“没什么,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就算我……偶然经过吧。”说这话的时候,他已将那晕倒的人扛在肩上,向长街另一端走去。走了几步,忽然轻轻道:“今天,昆仑山大概不止我一个人来到朝歌。” “什么?”黄门四秀彼此对视,黄明笑道:“难得今天朝歌这么热闹,龙环吴谦分去东门北门,助守军把守。若有异样即时通报。周纪立刻回午门,侯王爷跟太师退朝出来,马上报知。我来趟趟今日的朝歌城跟往日有什么不同!--仙长,这几日内我们若要找你,如何联系?” “不必联系。”姜尚淡然道:“时机必要的时候我自会出现。不然,你们找也找不到我。” 黄明也不再问,举手道:“既如此,大家各奔前程吧。”四秀四匹马即刻分散开去。姜尚扛着那人,也随即消失在街角处。 当这一条长街又恢复宁静的时候,一只手伸出来,支呀一声,推开了傍街而建一座小楼上的一扇竹窗。一个飘渺的身影站在窗前,似乎,一朵浮云。 那人静静的看着无人的长街,低声道:“今日的朝歌,跟往日有什么不同。” 小楼里传来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那人向小床上看了一眼,将窗子关上。 那座小楼就又隐没在街两旁无数的建筑里了,毫无特别。 “这位……这位姑娘,你要进城?”朝歌城西门的门军盯着面前一个巧笑倩兮的白衣女子,口水流了满地。那女子微微一笑,腻声道:“是的啊,二位官爷怎么着,不许小女子进城吗?”两个门军楞楞的盯着她微微敞开的胸口雪白粉嫩的肌肤,只顾出神,恍惚听得那女子说话,宛如纶音圣旨,连忙道:“行,行,怎么不行呢?只盼姑娘一天多出来进去几次。”那女子娇笑道:“阿呦,二位军爷好坏。”一边笑着去了。 那女子轻巧的走进城里,望着眼前连绵恢弘的建筑,萦绕在脸上的盈盈笑意忽然在瞬间冷漠如冰,流盼的美目中满是杀机。冷笑着低声道:“云中子,你以为你躲到朝歌我就寻不到你?嘿,你也太小看我九尾狐狸了吧?” 朝歌,闻太师府。还是大清早,阔大的演武场上已有两个孩子拳来脚去,打的甚是热闹。旁边几个壮健大汉笑呵呵的瞧着。场中两个交手的孩子都只五六岁年纪,其中一个展开拳脚,呼呼带风,更兼招式精妙。已然大占上风。另外一个孩子身形凝滞,凝神拆解。那占上风的孩子连出杀招,都被他在间不容发之际躲了过去。那孩子久战不下,心中焦躁,忽然口中呼喝,双手拍拿点抓,霎时间如同化成数十只手臂一般,另一个孩子招架不迭,身上连着挨了几下,跌了出去。好在那孩子出手时劲力大半含而未发,跌倒的孩子也没受伤,一个翻滚,便即站起。挠头道:“我输了。” 场边几个大汉鼓起掌来,一人道:“二爷,三爷,还是你们黄门的功夫名不虚传。”这大汉正是徐急雨,另两人连忙谦逊道:“不敢当,我们家孩子也不过是早练了几年武罢了。” 那占上风的孩子笑嘻嘻的走过来,伸手握住摔交孩子的手,说道:“现下虽然是我赢,再过几年,就不知道啦。我看你出手没有规矩章法,好象没学过功夫,怎么能挡开我前边那么多绝招?” 那摔交的孩子道:“我也不知道,好象,好象我隐约能看到你出手的来路。到后来你招数出那么快,我就看不清啦。” 那占上风的孩子啧啧称奇,说道:“这就是无碍念眼的功夫吧。我听爹爹说,朝歌城里来了位小英雄,早就想来跟你比试比试,爹爹总是不干。今儿早上起来趁爹爹早朝,我才求二叔三叔带我过来。我叫黄天化,是武成王黄飞虎的儿子。兄弟你呢?” 那摔交的孩子道:“韦护。” 黄天化笑道:“原来是韦兄弟,从今儿起咱们就是好朋友啦。等呆会天大亮了,我带你出去玩。朝歌城里,好多好玩的……”两个孩子一见如故,不一会就甚是亲热。 徐急雨笑道:“太师府里没有跟小韦年岁相当的孩子,难得武成王这样一个大英雄如此细心。”黄家的二爷黄飞豹笑道:“徐兄太客气了。孩子就应该跟孩子一起玩儿。太师府跟黄门彼此亲如一家,这点小事,我们大哥哪有疏忽之理。”朝歌黄门在大商屹立七世,以军法治家,每一代都出猛烈将士。若不是黄飞虎自己授意下去,黄飞豹跟黄飞彪又怎敢私自带黄天化出来比武? 一只白鸽展翅飞过这青色的城市。熹微辰光中,一轮朝阳喷薄而出。又是一个难得的晴朗。寂静一夜的朝歌城,也开始慢慢热闹起来,五行八作,百艺工匠纷纷走上街头。繁华,正在这三千年前最伟大城市里象覆盖在底片上的黑纸一样一层层的揭开。 一棵花树之下,两个人并肩而立,宽大的衣服遮住了他们面容。 “师兄,其实,这样的快乐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打断它呢?” “身在快乐其中往往不知其快乐,身在痛苦之中往往不知起痛苦。所以世人哪,就在这样微小而渺茫的快乐跟痛苦之间,生老病死,生老病死。是时候,让他们体会一下真正的生活了。” 这一天是六月十五,大商纣王六年六月十五。日后一些习惯记忆的人还经常提起这个日子,并且充满追忆跟怀念的说,那天真是个好天气。 九重宫阙烟尘生(二) 下法宝,数不胜数,无穷无尽。就以大商王朝而言。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北临朔漠,南面**。偌大的王国,九州郡制,埋藏九鼎之地,各有一件法器镇压。韦护出生的大衍乡便是九鼎之地中的一个。连金刚杵等九件重器在内,封存在天下诸河群山之间,镇压各地灵气的法宝大小共有三百六十五件。这些法宝星罗棋布的散在大地上。无论是破禁也好,静静埋藏着也好,都在默默的为大商王朝的稳定与繁荣发挥着作用。 大地以朝歌中轴大街为中心,又可分为北脉与南脉。北脉地藏宝物一百八十,南脉地藏宝物一百八十一。这其中,单单现在藏在朝歌城里的宝物就有十九件之多,至于活跃在朝野里的高手们随身法宝更是数不胜数。 黄明骤马在朝歌城里奔驰,日头渐渐的上来,街道上人流越加拥挤,策马飞驰已然难能。黄明伸手去腰间摸出一物,望空中一抛,那东西见风即长,现出原形,乃是一只一丈多长的纸燕子。黄明一只手在马颈上一按,腾空而起,落在纸燕子上,对那马笑道:“乖,自己回王府去。”驾御纸燕子,顷刻间冲上蓝天。阳光灿烂,晨风清新,朝歌城森严的全景跟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在纸燕子下边慢慢掠过。引得孩童们叹羡的痴痴观瞧。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飞翔,在朝歌上空飞翔。不止一次的当他看到街市上人们向他投来的钦佩跟信任的眼神,他为自己的职责骄傲。作为黄门四秀之一的黄明,护卫朝歌! 纸燕子在朝歌的上空一圈一圈的飞翔,渐渐向上爬升。黄明坐在纸燕子上,远处起伏的群山,流淌的河水映在他的眼帘。 然而,有些东西,黄明看不到,也想象不到,在他这样自由的飞翔在朝歌上空时,他从来也未曾想到,脚下,将会是一个震动历史的乱世开端。 就在黄明翱翔在天宇的时候,城外群山高处,一个背着大包裹的人望着脚下巨大的城池,喃喃道:“朝歌,终于到了。” 他不自禁的向背后的包裹瞥了一眼,在这个法宝数不胜数的天下,仙界三大道祖联手合力,费了整整十年的光阴才炼制出这一件世间从不曾有的奇宝。即使是心腹如他,太上老君的亲传弟子玄都大法师也不知道那件奇宝究竟有什么样惊人的大法力。他只从三位道祖那里听到一句话:“六月十五之前,去朝歌,把浑天演璇玑交与姜尚。”浑天演璇玑,这就是他背上奇宝的名字。 在进入朝歌前的最后一刻,玄都大法师静静看着脚下的朝歌,仿佛想把这城市的容颜永远记取下去。“姜尚,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一只脚轻轻望下踏去,正当玄都大法师打算缓步下山的时候,他听到背后的森林中有人说话,话语轻柔但坚决。 “玄都大法师,留下你背后的宝物!” “什么人?”玄都大法师骤然转身,手拈法诀。他是仙界三教下第一代的弟子,想不到竟然被人欺到背后而不知觉。设若那人先行祭出法宝,自己多半已然受伤。 就在他面前,一棵葱郁茁壮的大树渐渐扭曲变化,现出一个忻长的身形。长发披散下来,盖住额头,拿束发金惯压住。剑眉朗目,鼻子秀气的挺直,嘴唇微抿,胸膛宽阔。玄都大法师瞠视着那人,半响才喃喃道:“七十二变,九转元功!你是……杨戬?” “是啊。”杨戬微笑,“玄都师伯,久违了,都十年了。” “杨戬,我不想跟你为敌。”玄都大法师沉声道:“我背后的法宝是三教道祖合力炼就,另有妙用。不能随便给你。” “我知道。”杨戬低声道:“而且这个世间恐怕很少有人比我还清楚他是什么。所以师伯,把它交给我。不然的话,现在你我眼中见到的这个美丽世界就会生灵涂炭,就会烽火连天,血流成河。我们都是仙界中人,修行不是造罪。这间宝物如果落到姜尚手里,师伯,你就是亲手缔造这个乱世的罪魁祸首。” “荒谬!”玄都大法师怒道:“用你来教训我?三教道祖是何等的修为法力,他们会不知道乱世的干系?这件宝物既然是三祖亲手炼制,命我交于姜尚,杨戬,你就休想从我手里拿到。” “师伯。”杨戬低声问,“您,这一生中就从没想过三大道祖可能是错的吗?” 这一句登时问的玄都大法师低头踌躇,良久良久,他庄容抬起头来,大声道:“没有,从我几千年前跟从道祖们那一天开始,他们,还没错过!” “没错过,不等于将来不会错。”杨戬静静的说,“信仰越大,危害也越大。” “嘿嘿……”玄都大法师冷笑道:“既然如此,就让我来为三大道祖的错误之路奠基吧!杨戬,你昔年叛下昆仑,罪孽深重,今日我便将你拿上玉虚去问道祖说话!” “既然如此,”杨戬轻轻抬起双手,“师伯,得罪了!” 先下手为强。玄都大法师一声叱喝,抬手打出几粒外罩火光的紫色小球。前三后四,飞扑杨戬。这小球乃是他炼就法宝玄都紫焰神雷,只消敌手挨上一颗,顷刻间便连元神炸的粉碎。他嫌这宝贝杀伐太重,多少年来不曾使用。这次一出手就掷出神雷,已是给了杨戬极大的面子。 但杨戬眼见神雷飞来,身子一晃,已化成一阵清风。神雷扑来尽数打空。玄都大法师急回身时,背上包裹已被风中伸出只手捉住。玄都大法师戟指大喝道:“破!”周身生出一层淡紫光幢,将包裹紧紧护在光幢之内。风中那手捉之不动,一阵清风吹到山下去了。 忽然背后轰隆隆巨声连响,正是玄都紫焰神雷失了目标,玄都大法师又无暇顾及,直撞到对面山峰之上,神雷爆炸,将那小山山头都削平了,岩石陨落如雨。 玄都大法师扭头看去,失声道:“不好!”急忙飞身过去,查探附近有无闲散人等。法眼所及,果然就山根处一个樵夫被半空落石砸伤了腿,血淋淋的,倒在路上**。 玄都大法师急忙驾起金光,飞落到那樵夫身旁,腰上解下葫芦,倒颗金丹喂他服食。仙家密药,果然与众不同。顷刻间血止伤痊。玄都大法师长吁口气,说道:“幸好小哥还无大碍。” 那樵夫止住疼痛,眨眨眼睛,奇道:“咦,老神仙,您背后那人是谁?” 玄都大法师回头望去,山路青青,却哪里有人?那樵夫揉揉眼睛,奇道:“刚刚一晃过来,怎么就没了?”。玄都大法师猛然省起,急再祭起玄都紫气光幢,伸手摸背上包裹,却还安在。玄都大法师暗自侥幸,心里明白杨戬千变万化,无机不趁。若非适才忽然警觉,只怕宝物早离身多时。抬头望去,天高云淡,四野茫茫无声。虽然修炼多年,目力远超凡人,却始终找不到杨戬的踪迹。 踌躇片刻,摇一摇头,拔足行去。这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招数。料想杨戬既已现身夺宝,一次不成,势必再来争夺。但他一路走去,眼前已经现出朝歌城宏伟的城墙,杨戬却仍没有出现。 城墙虽高,玄都大法师这等仙家,只须稍抬抬脚也就过去了。但他素性稳重,白日里不愿惊动尘世,是以也收了光幢,循规蹈矩的从城门而过。 城门口两个门兵见他大袖飘飘,容貌高古,碧眼方瞳,大非常人。在他进城时便十分客气。一个门兵笑道:“包裹是空的,老先生怎么却背着?” 玄都大法师大惊失色,回手去摸,果然包裹中宝物不翼而飞。屈指计算,心中已然清楚。原来杨戬知道自己法力高深,强行抢夺殊非易事,于是设下圈套,假变樵子引自己入瞉。当他回头之时,已下手盗了他宝贝去。但他心机深远,随即自己变成宝贝模样钻在包裹里,直到玄都大法师收了光幢进城,这才从容化风遁去。想及于此,摇头笑道:“这个畜生。我背了一路包裹,原来只背了一场空。如此说来,我就该放下便是。但这宝物是三大道祖十年的心血,在我手里丢了,叫我如何回得昆仑?也罢,既如此,等我再去寻来。” 脚一跺地,一道紫气冲天而起,袅袅飞去。两个门兵只看的目眩神迷,惊叹道:“果真是神仙!” “师兄,我猜怎样?玄都果然不是对手。”花树下那两个人望着冲到半空中的紫气,另一个微笑道:“但姜尚却已去了,不是么?” 忽然间自朝歌城里几道光华平地飞起,也向城外小山方向飞去。前一个点头道:“恩,闻仲也终于动了,那是朝歌十九轻骑里的人。” “然而我们却只能站在这里看热闹。”另一个轻叹道:“十年,整整十年的光阴,不过只是为了看这一场热闹而已……” 十年的光阴啊。 小韦和黄天化蹦蹦跳跳的走在街上,周围店铺繁华,人流熙攘,看的眼睛里满满的。徐急雨,黄飞豹数人在身后不远处跟随。忽然间,韦护停住脚步,面色凝重起来。黄天化奇道:“韦兄弟,你怎么了?”韦护将头偏偏,黄天化就看到韦护背上束着的法宝金刚杵抖动不停,正渗出淡淡的金光。 与此同时,徐急雨数人也都感觉到了什么。急步冲上来,将韦护跟黄天化护在中间。徐急雨伸手摘下纸伞,低声道:“妖气!” 就在他们身边不远的一座临街小楼里,一个婴儿哇哇的哭声清清楚楚的传了出来。 似乎是起了雾,一霎那间,这条长街就被淡淡的白气笼住。就象掀开笼屉跑出的热气。 在白气里,一双娇美的赤足踏到了街口。 十七清晨,妖氛 赤足踏落尘埃,一个女子亭亭的站在街口。白气之中隐约看不清面目,烟笼芍药月笼花,偶尔露出一点风华,便已钩魂摄魄。一刹那间,整条长街都静了下来。在这街上的行人无不直勾勾的看着那女子。明知看不清楚,却仍然舍不得把眼光收回来。 徐急雨跟黄飞豹首当其冲,他二人是朝歌城中精英,身上感受自是与众不同。只见那女子周身笼罩白气,含而不发,但强大压力已排山倒海的逼迫过来,足见她妖力深厚,非同小可。事起仓促,未知是敌是友,徐急雨连忙抱拳道:“敢问姑娘所来何为,在下闻府徐急雨。”“在下黄门黄飞豹,黄飞彪。” 闻府跟黄门在朝歌城里何等声威,但那女子听在耳中,恍如未闻。俏眼慢慢从长街这端一间一间看过去,轻声道:“云中子,姑奶奶已经到了,你还不出来,想躲我到什么时候?” 傍街一栋小楼上,一个声如铜钟的嗓音缓缓道:“九尾狐狸,生死果报,无非天命。你修炼千年,为何还如此执迷?” 那女子冷笑道:“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蝇营狗苟。你杀我弟弟全家就是无非天命,我来寻你报仇,就是如此执迷?嘿嘿,云中子,你被我从终南山一直追到朝歌,走又走不脱,打又不敢打,还算什么玉虚十二弟子?” 小楼上一声长叹,云中子悠悠道:“九尾狐狸,我不是怕你。我来朝歌是为了等一个人,等他出现,一切端倪自会清楚,你就会明白这其中的干系。在此之前,贫道只能缄口。” 那女子摇头道:“云中子,我不听你们所谓仙家的大借口。没有你们这些狗屁道理,天下也乱不起来。我不给你废话,两条路走。一,你带着那个孩子,是你小徒弟吧?把他拿出来教我杀了,跟我弟弟一家偿命,咱们从此两清。” 云中子低声道:“九尾狐狸,这孩子别人杀得,你杀不得。” 那女子道:“哦,为什么呀,又是你们所谓的苦衷?好,那第二条路,你自行了断吧。今天你在这里把数千年道行散去,我九尾狐狸以后再不为难你。天下人人都说你终南山云中子是英雄好汉!” 云中子朗声道:“只消这一场无名罪业可以消解,云中子化去全身修行又算得了什么。只是那孩子的父母临终之前,曾托我好好将他照顾。贫道一言既出,绝不能出而反而。九尾狐狸,你再给我七年,七年后等这孩子成人,我亲自去轩辕坟找你。” 那女子伸出纤纤玉指,拈起一缕秀发,在手指上绕来绕去的把玩,微笑道:“我们女儿家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您老先生是仙家中人,聪明智慧。七年时间,万一你再炼出什么密宝,我可招架不住。再说七年时间长的很,到时候只怕花儿也谢了。现钟不打打铸钟,云中子,你当我九尾狐狸真是吃素的呀?” 云中子黯然叹道:“既是如此,此刻我只有避而不见。” 那女子轻笑道:“好呀。” 忽然间,她身上一股妖气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先时趁二人对答之际,徐,黄数人已经拿令牌先行将街上众人遣散。一条长街此时冷冷清清,只剩下他们几个,潜身在街对面一间肉铺里观察。再过片时,妖气愈来愈重,眼前白茫茫的只能看出尺许,忽然间小铺子里喀的一声轻响,众人急回身看时,只见腌在缸里的一头死猪忽然爬了起来,两眼中射出瘆人的惨绿,满嘴獠牙,喉咙里嘶嘶怪叫,竟已成了精。黄飞彪凌空一招“虎啸林拳”。那妖猪在地上一窒,内里扑的一声闷响,整个身躯爆了开来,便倒下了。 徐急雨跟黄天豹数人轻声计议。那九尾狐狸施放的妖气竟能引物成精。此处乃是朝歌都城,小妖精虽然成不得大事,惑乱百姓还是绰绰有余。此时若是放任狐狸,将来后患无穷。徐急雨低声道:“贤昆仲呆会护住两个孩子,小可出去跟这狐狸周旋一番。” 黄飞豹也低声道:“徐兄,只怕你一人不是她对手。” 徐急雨微笑道:“不妨事,我不跟她硬拼,城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十九轻骑必然已经动了。只消我能周旋到轻骑部队赶来驰援,以后就不怕这狐狸。” 朝歌十九轻骑,便是掌握镇压朝歌城十九件宝贝的一只特殊部队,人数虽少,却全是高手。数十年来拱卫京城内外,铲除妖氛,清扫异样,从来没有过疏漏。 黄家兄弟点头道“既如此,徐兄小心。”韦护道:“徐叔叔,我跟你一起去。”黄天化道:“正是,打仗要叫别人保护,还叫什么黄家儿郎?” 三人见这两个孩子跃跃欲试,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意,无不宛尔。徐急雨拍拍他们脑袋,赞道:“好孩子,不过这妖怪可不是你们对付得了的。”哗的一声一抖纸伞,飞身跳到街上。朗声道:“九尾狐狸,你当朝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兴风作浪?” 忽听得小楼上云中子大喝道:“使不得!”云中子跟这妖物缠斗多时,深知她这股妖气中隐藏无数精灵鬼魅,你若不先出手,它便不来伤你。但只须外界一点外力攻来,即刻以牙还牙,施以百倍千倍的回击。 徐急雨正愕然间,耳旁恶风扑来,急忙一矮身子,肩头似乎被侧面而来的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险些跌倒。连忙一挥纸伞,祭起水网护身,那东西一击落空,隐没到白雾里。 耳边只听得九尾狐狸有一声,没一声的慵懒娇笑。水网外四面八方劈劈啪啪无数不知什么东西冲撞过来,徐急雨本事再大,此时也只能勉力维持水网不倒,情知水网一旦失守,自己只怕在瞬间就被这无所不在的攻势撕成肉酱。 漫漫白雾之中,隐约一只巨大的长形物体横扫过来。砰的一声,正击在水网之上,徐急雨五脏六腑似乎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水网再也僵持不住,纸伞脱手,向后就倒。那隐在白雾中的无数东西呼的一下冲过来,就在间不容发之际,街边一道金光破雾闪出。一个孩子大声道:“降魔杵!” 金光在徐急雨之前旋转成一堵金墙,冲过来的无数东西撞到金墙上,吱吱怪叫。一条软鞭挥了过来,缠住徐急雨脚踝,将他拉了回来。浓雾里不知什么东西一直朝徐急雨疯狂扑来,幸好金墙凝立不倒,始终在左右保护。那使软鞭的正是黄飞豹。将徐急雨拉了回来,徐急雨抬眼望去,祭起那道金光的却是小韦。不由得又惊又喜。他当初出大衍乡搬兵时便失手就擒,没能亲眼见到小韦得金刚杵,事后虽然听人说起,却不晓得这宝物如此厉害。 白雾中那女子轻轻“噫”了一声,风声猛恶,一条极庞大的长物挥了过来。韦护大喝一声,金刚杵上金光大作,与那挥来的长物硬接一招,登时胸口血气翻涌,眼冒金星。身边黄飞豹手疾眼快,一掌按在他的背心。黄门中人法术并非所长,但武功渊深,内力浑厚,这一托之间深厚内力源源不断的注入小韦体内。小韦登时站住。那庞大长物跟金刚杵一撞,余势已缓。黄飞彪跟黄天化左右“虎啸林拳”“无前拳”将它送了出去。那东西在街上往来游走,街道两边的房屋都被抽的烂碎。 合四人人之力,才将那物体的一击堪堪挡下! 黄天彪跟那物体碰了一拳,双臂到此刻还隐隐作痛。倒是黄天化天赋异秉,若无其事。骇然道:那是什么? 韦护倒提金刚杵,怔怔的站在门前,低声道:“我没大看清楚,但好象是,尾巴!” 九尾妖狐,九尾妖狐! 众人同时想起那妖怪的名号,彼此相望,俱各凛然,一条尾巴已经如此强横,九尾何堪? 那女子微微冷笑,轻声道:“恩,原来到这会子才知道我,好在也还不晚。” 众人都知道她不知什么时候便要出手,小韦将金刚杵提在手里,蓄势戒备。黄家三人各展拳路,将徐急雨护在中间。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人脸上的汗一滴一滴落下来,却始终不见那妖怪出手。 忽然间只听得长街四角同时有人纵声长啸。一个声音道:“朝歌十九轻骑,敛雾珠!”浓雾中一道微光闪起,荧荧生辉,那白如浓雾的妖气一点点散下去,淡下去。只见整整一条长街之上,满地碌碌爬着已成精的各种物事,在街面上来回蠕动,状极诡异。另一个声音道:“底下是哪一路的朋友?”黄飞豹朗声道:“闻府徐急雨,韦护。黄门黄飞豹,黄飞彪,黄天化!上边各位是十九轻骑么?” 那人道:“朝歌十九轻骑,定魂玉。”再一人道:“朝歌十九轻骑,辟魔斧”。末一人道:“朝歌十九轻骑,玲珑佩。” 从店门望过去,只能隐约看到站在街角一间房屋上的半截紫袍。但这四人先后报名,店中众人确实的知道,专门处理朝歌非常事件,维护大商稳定安宁的精锐之师,十九轻骑终于登场。 九重宫阙烟尘生(三) 六月十五这一天的早朝要比往日长的多。商朝这一代的王叫做纣王,文武全才,精力绝人。这一天更是谈性大发,拉着几位重臣元老滔滔不绝。闻仲冷着脸听着,纣王言辞虽然略嫌华丽,总算一句句还都点到了关节处,心里暗暗称许。等到纣王兴尽,几个大臣鱼贯而出,闻仲走在最后面,抬头看看天色,是有些晚了。 忽然听得纣王问道:“太师?” 闻仲连忙敛神回身:“闻仲在此,我王有何吩咐?” “太师。”纣王锐利的眼神缓缓扫过闻仲,“太师,今早你一直神色郁郁,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王?太师多少年来为国分忧,鞠躬尽瘁,如果有什么困难,只管跟本王明言。” 闻仲心中感激,躬身道:“老臣只是有点不舒服,哪里敢有什么事瞒着我王。” “哦。”纣王轻轻点头,“既然如此,太师请下去歇息吧。太师一身系天下之安危。本王即位不久,诸事不明,这时候,太师可不能病倒了啊。” 闻仲点头道:“多谢我王仁惠,老臣理会得。”转身刚欲离开。纣王又将他唤住。“太师,以您所见,本王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闻仲蹙起眉,思索着这位年轻的王这个奇怪问题的用意。 “太师不必多心,本王只是自忖能力有限,生怕大商的社稷江山在本王手里出什么茬子。”纣王用热切的目光望向闻仲。那目光是真诚的。 闻仲思之再三,终于摇摇头,慢慢转身,消失在纣王的视野里。有一句话他犹豫了半响,还是藏了在心里,也许,将来再说比较适合。 “我王,你文足以饰非,武足以拒谏。精明强干,才智过人。作为一个王,你不是能力有限,而是过于聪明。” 缓缓的走出宫门,金水桥下碧水荡漾,跟蓝天和谐的混在一起。那桥上却还有一个人负手战立,金甲红袍,正是武成王黄飞虎!这个时候,他不该仍然等在这里。 武成王扭头见闻仲出了宫门,***步迎上。闻仲低声道:“有事情?”黄飞虎道:“是。四秀先后传来密报,朝歌城里今晨很不寻常。先是城外东南小山上有雷火冲天,黄明前去查探,似乎是强威力的法宝所为。飞豹,飞彪跟急雨领着天化跟小韦出去游玩,也被截在一条街上,妖气平地而起,遮断了整条街道。里边似乎已经动了手。据说,更早些时候,昆仑山也有人进了朝歌。” “做了什么应对?” “九城兵马已经调出来了。”黄飞虎道:“妖气弥漫的那一区,所有居民已经尽数迁出,一切要道都有人设了卡子。四秀已经分别派去小山跟长街往来走报。黄门中的一些散人也全接到了消息,一声号令,随时可以出动。朝歌十九轻骑只有王跟太师才调的动,我不敢妄为。” 闻仲赞赏的看着眼前这位象虎一样雄壮的武成王,爱子跟兄弟都陷身在妖气弥漫的长街里,他脸上的肌肉居然凝固如铁,一丝不动。点头道:“好,行事利落,滴水不漏。但这样一来,你身边岂不就没人保护了?” “太师说笑了。”黄飞虎道:“飞虎本是武人,还须何人保护。此刻朝歌伏线千丝万缕,一触即发。太师还须留神应对。 “好。”闻仲点头道:“我即刻发信火调朝歌十九轻骑出马。在此之前,你替我先行一步去长街坐镇。” “得令!”黄飞虎拱手当胸,匆匆转身而去。 闻仲一个人靠在金水桥的白玉栏杆上,看天空中朵朵白云在水里投下洁白的影子,一阵风来,影子微微抖动,破了,碎了,化成碎末了,然后再渐渐的融合到一起。脑海中思来想去,各种念头此起彼伏。一百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在心里感觉出一点点不安。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巍巍大商,浩浩朝歌,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可是今天,为什么这心里就不能安如磐石呢? 一只白鹤长呖一声,在天空中留下它美丽的剪影。 闻仲挥挥手,背后立刻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一个人,弯腰道:“太师有何示下?” “十九轻骑立刻出动分兵两路。一路奔赴小山,一路赶往长街。其余人等随时候命。” “得令!”那人怀中取出信火,向天掷起,一朵朵璀璨流连恍如梦境的花霎时间开放在蓝天上。在朝歌城的各个角落,一道又一道光华平地冲天而起。 吉利跟余庆早已在正门外等候多时,吉利牵着墨麒麟,余庆抱着双鞭。见闻仲慢慢从里边走出,齐声道:“师尊!” 闻仲点点头,问道:“闻府中人此刻都在哪里?” 吉利道:“启禀师尊。我们事急从权,临时将城里的门人分成五路,一路就在内城九门镇守,一路分别散开去保护武成王府跟城中各位大人府邸。一路去了长街助九城军马维持,一路动身去了城外发生爆炸的小山。最后一路在咱们闻府居中策应。” “不错。”闻仲微微点头,吉利的精明干练是他素来嘉赏的。 “师尊……”余庆嗫嚅道:“城外三关,五关都传过来消息,有很多不明身份的散仙从四面八方向朝歌赶来。五关的各位总兵正想办法拦截。另外,孔先生刚才匆匆离开了朝歌。” “哦?”闻仲浓眉一轩,“连他也动起来了?可知他是去了哪里?” “他没细说,走的很急,只说去拦一个人,连大刀跟盔马都没有带上。”余庆道:“师尊,他还说,如果日中以前他没回来,就是没拦下来。到那时候,叫师尊发九龙令,请十海岛跟峨眉山罗浮洞赵公明先生一起过来。” “他望哪个方向去的?” “正东!” “把双鞭给我。”闻仲一闪身,跨到墨麒麟之上。吉利跟余庆骇然道:“师尊,难道您要亲自出马?朝歌怎么办?” “城里的变故有十九轻骑坐镇,必无大碍。”闻仲双眉深锁,轻声道:“而且,只怕我不在城里反而好些。吉利余庆,我走之后,你们即刻去长街跟武成王汇合,先稳定住城中局势,午时以前,我一定回来。” “可是师父……”余庆跟吉利刚张开嘴,墨麒麟一声嘶鸣,四蹄腾空,已经破空而去。二人怔怔的看着闻仲远去的背影,相视一眼,心中却同时升起了难言的悲伤。 闻仲驱墨麒麟出了朝歌,举目四望。勒转麒麟,直向东南一处小山飞去。离小山还只数里,就已经看见山腰处几道不同颜色的光华旋空飞转,不时交错轰鸣,斗的甚是激烈。他只看了一眼,便认出其中有三人乃是朝歌十九轻骑之数。以他几人法力之强,兀自恶战不休,拿不下来对手,则对手显然也非易于。闻仲策麒麟奔来,只见小山脚下更是琳琅满目,两大队人马彼此相斗,打的不可开交。识得其中一边正是闻府跟黄门中人,另一边各人衣装不同,法力也是参差不齐,不知是何来路。闻仲大喝一声,墨麒麟直飞过去,祭起手中双鞭。那双鞭化成两条黑龙,鳞爪飞扬,冲进敌阵搅海翻江的一阵大杀,顷刻间敌阵中就倒下大片。本来两边是势均力敌,这一来闻府跟黄门立刻大占上风。众人手上不停,口中一起道:“拜见太师!”闻仲微一点头,竟不再问。驱麒麟直上小山。半山中纠缠争斗那几道光华见有人上山,有两道光华就冲下来拦截。闻仲双鞭略抬,两条黑龙趋卷而上,只听得啊啊两声惨叫,两道光华立时被打灭,隐约见两个人从空中栽下去了。十九轻骑中一人敛住华光,在半空里拱手道:“太师,您来了。上边有两个古怪的人。” 闻仲点头道:“这里小心应付,清了敌手,即刻回朝歌与大部汇合!”那人道:“是,太师放心,这些散碎不是我们对手。”闻仲颔首道:“小心背后神梭。”那人也不回头,肩头一小,卸下披在身上的大红袍,一卷一扬,已将敌手飞来神梭罩在袍里,红袍再向后抖,那敌手一声怪叫,已被罩在袍里,红袍中隐隐有火光闪亮,眼见得那敌手不活了。 闻仲跃下麒麟,将双鞭束了放在麒麟背上。独自一个儿慢慢上行。绕过前边怪石嶙峋,终于看到了这小山的绝顶。这小山的绝顶却只数丈方圆。山顶正中放着一件东西,只数尺高,圆润晶莹,宛如一座浑天仪,上边有周天星象,混沌宇宙。密密麻麻的刻着符录奇文,上嵌各色宝珠。不知是何用处。两侧两人相对而立,一个黑发黄衣,清气盎然。一个道服白头,气象恢弘。彼此凝视不动。便如自天地开辟以来就屹立在此一样。山风呜呜呼啸,如刀般割在他二人的脸上。 闻仲深吸口气,一步一步,走了上来。这一瞬间,相对凝立的二人同时感觉到那慢慢升起来的强大气息。 九重宫阙烟尘生(四) 朝歌十九轻骑这支部队,异常神秘。这神秘不仅是他们拥有镇压朝歌城的十九件密宝,而且源于他们的身份。除闻仲外,没有人见过十九轻骑的真面目。他们就隐藏在朝歌城数十万百姓之中,朴实平凡的象块石头,即使坐了上去,也许还会嫌不舒服。他们也没有名字,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均以彼此的法宝自称。但一旦京城有难,需要他们的驰援时,他们就会义不容辞的在朝歌城的各个角落脱下原本粗烂的衣服,换回轻骑装备,冲天而起。 定魂玉,敛雾珠,辟魔斧,玲珑佩。四个人分别站在长街四角,荡平妖氛,隐然形成合围之势。长街街口默然肃立着一个威猛将军,金甲外罩王服,正是武成王黄飞虎!左手吉利,右手余庆。 在这个小小的包围圈之外,整整一块城区里的居民已经全数清出。九城禁军封锁住所有路口,箭上弦,刀出鞘。每一栋房屋上都站有黄门跟闻府的高手。其中不乏气度不凡的修道之士。 九尾狐狸孤零零的站在重重包围之中,笑意盈盈,体格妖娆,一丝儿惧意也没有。瞧着楼上紧闭着的那扇窗户,轻声道:“云中子,你再不出来,可不厚道了呀。” 楼上默然一无回答。云中子隐在长窗之后,看着日色渐渐在窗棱上推移,心中暗暗叹道:“姜尚,难道这一次你又骗我?” 街头武成王黄飞虎朗声道:“这位姑娘。本王不知你与昆仑山上的仙长有何恩怨,但此处乃是朝歌,朗朗乾坤,清明天地,姑娘如此公然招摇过市,只怕与理不合。” “阿呦”九尾狐狸眼波流转,浅笑道:“这么说来,王爷是在教训我喽。” 陡然间一道白光从她裙角倒卷出来直扑黄飞虎,去势急如电闪。吉利跟余庆齐声叫道:“王爷小心。”武成王黄飞虎一声朗笑,踏前一步,单手轮拳砸出,跟那白光轰然相交。白光刷的一闪便即煞回。黄飞虎双足钉在地上,动都不动。 忽然哗的一声巨响,那九尾狐狸跟黄飞虎之间的土地顷刻间塌陷下去,现出深深的一道壕沟。 九尾狐狸面露诧色,啧啧赞道:“好汉子!这就是黄门的绝学?”黄飞虎微笑道:“不敢当,无前拳是黄门中不成器的功夫,教姑娘见笑了。” 这一拳看似打的轻描淡写,但那厢里韦护,黄天化,黄飞豹,黄飞彪四人无不叹服。要知同样是九尾狐狸以一尾相攻。他四人要借金刚杵宝物合四人之力才接得下。而黄飞虎单手一拳即将狐狸尾巴震开,功力之雄强直是匪夷所思! 九尾狐狸俏眼骨碌碌的转动,似乎对这实力深不可测的男人大为好奇。 玲珑佩道:“三哥,你怎么看?”定魂玉道:“轩辕坟九尾狐狸恶迹不著。咱们不能取她性命,将她逐出朝歌,也就是了。”辟魔斧道:“她敢在朝歌跟王爷动手,总不能轻轻将她放过。让她小觑了十九轻骑。”敛雾珠道:“一起出手,逐走便是。” 吉利跟余庆一起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十九轻骑出手时不喜别人干预,我们退后些观战。”黄飞虎微微点头,向后退了几步,摆手叫远处的黄飞豹众人也退回屋去。 只见辟魔斧举起手中大斧,身子微弯,忽然间一声大喝,象只虾米一般弹了出去,手中大斧亮起一道月牙状的冷光,嗤嗤有声。九尾狐狸微晃身躯,一只尾巴横甩过去,与那月牙冷光一撞,霎时间血光飞溅,竟已被利斧砍伤。九尾狐狸轻呼一声,才知他斧子厉害,再不敢硬接,东一晃,西一晃的躲闪。 玲珑佩两手张开,左右五指相对,掌心里夹着一块心形玉佩,半蹲在屋顶上,凝神看他二人相斗。九尾狐狸既不能硬接斧子,只得一寸寸向后退去。玲珑佩瞧准了时机,朗声道:“玲珑佩,锁心!”透过日光,玲珑佩中一道微光直照在地上,正射到地上九尾狐狸影子的胸口处。九尾狐狸痛哼一声,却不敢再动。待要放出妖气,掩护逃生。上空又被敛雾珠举宝珠定住。心中焦躁,忽然头顶几道小小的白气蒸腾出来,辟魔斧举着大斧喝道:“三哥,狐狸要遁出妖魂逃走!”定魂玉微笑道:“我理会得。”伸开手掌,掌心中一块玉晶烁烁发光。几道小小白气见势不妙,又钻回去了。辟魔斧将大斧慢慢按落,逼在九尾狐狸雪白的脖颈上,冷笑道:“妖怪,如何?” 这四人作战多年,配合默契。敛雾,辟魔,锁心,定魂一气呵成,单独每件宝物都不是多么了不起的至宝,但四样联合起来,竟在顷刻间将九尾狐狸这当世第一流的妖怪制的不能稍动。 定魂玉道:“九尾狐狸,我们此刻也不想取你性命,只消你向天发誓,从此终身再不进朝歌一步,今天十九轻骑就放你一马。” 九尾狐狸花容黯然,低头道:“小女子知错了,祈求四位上仙手下留情,可怜我千年修行不易。”不过区区数字,说到后来,竟已气息奄然,身子哀哀的向下软去。 辟魔斧皱眉道:“既服了软,那便立誓啊。”但见面前这盈盈女子面色苍白,似乎连站立都已难能,按在她脖子上的利斧也就松了一松。就在这时,九尾狐狸身子一个摇晃,险些跌倒,伸手在腿上一撑,这才借势站起。 忽听得定魂玉疾道:“你这妖怪搞什么鬼?”辟魔斧心中猛醒,“我怎能对这妖怪怜香惜玉?”忽然间手腕剧震,叮的一声,大斧已被格了出来。他大吼一声,轮斧再砍,只见眼前火光暴溅,九尾狐狸手上已多了一柄小剑,轻轻巧巧的将他大斧架开,顺势一剑刺来,辟魔斧只得后退。 九尾狐狸计算精确,就等着一步之差,手中小剑回势后撩,将玲珑佩射出微光一剑截断,飞身后撤,退到一间空屋里去,玲珑佩无日光便失去法力。解了玲珑佩锁心之厄。 辟魔斧一念之仁,竟然叫这妖怪覆盘逃出,心中如何不怒,轮起大斧,冲进屋去,只听得斗室里叮叮当当金铁交鸣之声连绵不绝,显是二人均以极快招数相斗。奇在辟魔斧以粗重斧头应敌,居然也能跟上九尾狐狸势如飞电的快剑。而辟魔斧斧头是轻骑宝物之一,锋利无比,那九尾狐狸从小腿上抽出的小剑居然也遮挡得住。 忽然啊呀一声,却是辟魔斧的惨叫,他宽阔的背脊冲破屋墙冲了出来。右臂上一道剑伤,鲜血涔涔。轻骑中另外三人急奔过来救助。 九尾狐狸一手提剑,斜倚在门边,惧怕玲珑佩的锁心,不敢走出,靠着门楣拿一只象牙小梳子款款梳理秀发。日影婆娑,照在她脸上身上,更显得面如芙蓉,体如春树。这样的一个倾城颜色的美女,若不是亲眼见到,谁能相信就是斗剑伤了十九轻骑辟魔斧的巨妖? 定魂玉怒道:“好个妖孽,当真狡猾。这一番休怪我们出手狠辣。”手掌再伸,大喝道:“定魂玉,收魂!” 这一番却是玉晶中生出无数细丝,铺天盖地的向九尾狐狸罩将过去。九尾狐狸小嘴一扁,微笑道:“偏你们有宝物,偏我没有?”挽起衣袖,露出半截雪白如象牙的手臂,拿小剑在手臂上浅浅画了道口子,鲜血迸出,溅在剑上。陡然间斗室里奇光大作,幻化出无数堂皇气象,定魂玉的搜魂丝伸到斗室门前便逡巡不能再进。再看那柄小剑受了鲜血的浸润,竟然慢慢伸展成一柄样式奇古的厚重大剑,上边斑斑驳驳全是锈迹,甚是难看。 辟魔斧手臂受伤,神志却仍清明。见搜魂丝强攻不入,将手中辟魔斧丢起在空中,大喝道:“破!”那大斧化成一道月牙光辉,直向斗室门中扑去。 九尾狐狸一手持剑,轻轻上挑。那道月牙光辉从中而断,当啷两声,两个半段斧子落在地上。辟魔斧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如纸,颤声道:“你,你怎能毁我法宝?那,那是什么剑?” 九尾狐狸微笑不答。但不远处小楼上却传来云中子清清楚楚的话音。“她既是轩辕坟的九尾狐狸,那柄剑自然是轩辕剑!” 九尾狐狸唇角上扬,轻笑道:“我道云中子已经死掉了……居然还会说话!” 九重宫阙烟尘生(五) 一个仆者踢踢踏踏的跑过长街。这所在离狐妖出现的地方已经很远了。街上仍然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时上前查问,但那仆者每次只是将手一挥,便即放行。他从朝歌西城出来,一直折而向北。等停下脚步用衣袖拭汗的时候,眼前已经俨然出现了一座富丽府邸。那府邸门口照例有一队兵卒把守,仆者跑过去,将手一挥,说道:“七王之令在此,我,我要求见首相商容大人!” 那禁军小队长不敢怠慢,让步道:“先生请!” 大商王朝的首相商容这一年已经八十多岁了,瘦弱的身躯犹如风中古树。他倚在正厅一张紫檀椅上低头沉吟今日之事。事先竟然没有一丝征兆,说来,一下就来了。来的这样突然这样措手不及。朝歌城几乎是在一霎那间就从安定繁荣的九州王地,变成了眼前迷雾团团的一个巨大棋局。即使智慧如他,也不由得有些懵然。 “首相。”管家在门外轻声呼唤,“首相,有人持七王令来,说要见您!” “哦?”商容立即从芜杂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请,快请。” “是!” 过不多时那仆者进来了,恭恭敬敬的向商容行跪拜之礼,然后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封信,并掌中七王之令双手呈给商容。 商容将信展开,几眼扫过。白眉轻轻抖动几下,忽然道:“贵介临来之前,七王可曾别有什么交代?” 那仆者道:“小人只管送信,其他一概不知。但七位王驾曾有言道,信中之事以首相一心度之,能行则行,不能行则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商容点头道:“来人哪,取火来。” 火种立即送到,商容将信纸捻成细细长长一条,倒捏在手里,慢慢凑近火焰,竟要把这封七王联名写来的信付之丙丁。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当信纸送到火苗之前,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又犹豫了下来,翻来覆去的思量忖度。他做大商朝的首相已经四十多年了,虽然文有闻仲,武有黄飞虎,但这首相总是自己。位高权重,稍微一个小小的错误弄到下边就可能是天怒人怨的惨剧。所以商容这些年来每做一个决定,无不是反复思量。 管家跟仆者屏息静气的望着商容,谁也不敢在这时候稍微打岔干扰他的思路。 商容拈着信纸,想了很久很久,终于眼睛一闭,将手中的纸捻伸了过去。 等待,等待……等了多时,却始终感觉不到火焚烧完信纸炙烤皮肤的刺痛。商容愕然睁眼,手中的信纸还在,只是头部焦黑了一块。火灭了。 掌火的仆人吓的面色苍白,连忙翻身跪倒,颤声道:“首相,首相,小人有罪,这火一直着的好好的,不知从那里忽然吹来一阵风……” “罢了。”商容淡然道:“不关你的事,起来吧。来人,预备车马。既然是天意,我逃不掉,就要面对。我这就去见七王。” 那仆者喜容满面,扑地跪倒,“小人为首相引路。” 商容没摆什么仪仗,轻车瘦马,一仆驾辕。小车悄然出了首相府。兵丁也不敢阻。车子自北而西,折折绕绕,不多时就停在了一处肃静清幽的府第之前。商容慢慢下车,吩咐随人在外边等着,跟着仆者走了进去。走过白玉长阶,绕过檐前花树,眼前一座小小庭院,那仆者停步垂手,说道:“七位王驾就在里进,小人身份卑微,不敢妄入。请首相自进。” 商容深深望他一眼,微微点头,心里明白此人托词不进绝非身份卑微。他若真身份卑微,此前那封信也决不能叫他送来。mianhuatang.info想来他必已猜到信中所谈事体重大非常,以他的身份,即使只是听到一耳两耳,也难保不被杀之灭口。所以找个借口,明哲保身。一个仆人已经心智如此,那主人,自然也大非凡器啊! 商容缓步而入,抬眼打量。这庭院空空荡荡,除四角四棵古树缠满藤蔓之外,就只有中心黯黯的一间小屋。商容走近小屋,弹指扣了扣门,轻声道:“七位王驾可在,商容在此。” 吱呀一声,小屋的板门开了个缝。开门的人黑面长髯,高身硕腹,正是大商朝七王之一的萁子。他张眼见到商容,欢然道:“啊,老丞相终于来啦。快请进来。” 商容低头进屋,小屋方寸不过丈许,窗子糊上数层,只微微的透出些须光线。门一关,小屋中昏暗非常,只看到幢幢的几个人影,或站或坐。这便是大商朝数十年来稳镇京畿的七王:比干、微子、箕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 果然这劈头第一句便是天大的麻烦:“老丞相,王上不见了……” 长街之上,九尾狐狸浴血开锋轩辕剑,她俏生生的提剑在手,笑眼看着在场群雄,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众人见轩辕剑霸道无伦,只一剑便将十九轻骑的辟魔斧斩做两半,一时间中心怯怯,谁都不敢再上。 忽然只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抬我金錾提炉枪来!”却是武成王黄飞虎剑眉倒竖。九尾狐狸轻笑道:“我就知道你是英雄好汉!” 黄门中四个健卒将一杆大枪抬了过来。这枪通身黄澄澄的,貌不惊人,净重却有三百八十斤。黄飞虎右手二指拈住枪杆,轻轻一转,那大枪霍然直起,在空中抖动不停。登时间长街上采声雷动,连九尾狐狸也微笑赞道:“黄王手上好大的劲道!” 黄飞虎反手抓住提炉枪枪杆,沉声道:“姑娘,你宝剑太过锋锐,黄某所以不得不以此重枪应付于你。这须不是黄某存心欺负女流之辈。”他自重身份,言辞上格外谨慎。虽然明知眼前大美女乃是狐狸成精,却仍然客客气气的以姑娘称之。 九尾狐狸微笑点头道:“恩,我也不大好欺负。” 黄飞虎笑道:“既是如此,看枪!”手腕一旋,大枪刺出,势如毒蛇出洞,疾点九尾狐狸的面庞。三百八十斤的金錾提炉枪在他手里浑若无物。 九尾狐狸将轩辕剑侧了一侧,偏过剑锋,拿剑面向大枪上一拍,黄飞虎手腕剧震,大枪荡开一个弧形。微笑道:“姑娘手上的劲力也不小。” 九尾狐狸微嗔道:“人家活了一千多岁,你才活了四十多岁,就想跟人家平齐。你也太贪心了!”手上宝剑不急不缓的砍了几下子。黄飞虎存心想试试提炉枪究竟能否挡住轩辕剑。抖大枪向上一磕,溅起一溜火光。轩辕剑丝毫未损,大枪上却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九尾狐狸诧异道:“咦,居然没有削断,你们黄门中原来也有宝物的?” 黄飞虎摇头道:“这不是宝物!” 九尾狐狸微有不信,笑道:“你别吹牛啦,我不信俗世间有谁能铸出连轩辕剑都削不断的大枪。” 黄飞虎正欲答言,忽然间九尾狐狸背后一个孩子叫道:“你才不知天高地厚!我们黄家的金錾提炉枪用了七代啦。中间多少英雄好汉的精气都熔铸在枪上。你的轩辕剑不过是埋在土里的废铜烂铁,也敢跟我们的大枪比!” 九尾狐狸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孩童站在远处,雄赳赳,气昂昂的。不由抿嘴道:“黄王,这是您的公子吧?啧啧,长的可真俊!”黄天化适才挺身而出,极是威武,这狐狸只夸了一句,他脸刷的红了。九尾狐狸看的清楚,掩口而笑。黄天化身边又走出一个孩童,正是韦护。朗声道:“天化,能文争就不须武斗,别跟这妖怪斗口!”拖了他便回去。九尾狐狸笑嘻嘻的不以为仵。见韦护骨格清奇,道貌非常,赞道:“这个也不错!” 黄天化微笑道:“犬子承蒙姑娘谬赞,本王愧不敢当。天色眼看到日中了,咱们这边不宜纠缠太久。我要使真功夫了。姑娘小心!” 九尾狐狸敛容躬身,说道:“我理会得。”辟魔斧怒道:“你这妖怪又假惺惺的做什么圈套,黄王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九尾狐狸横他一眼,冷笑道:“对我好的人,我便对他好。对我恶的人,我对他更恶。” 黄飞虎不愿她们再口舌纠缠下去,朗声道:“姑娘留神。”身随枪转,一枪刺出,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登时连人带枪都看不见了! 那边里韦护骇然道:“这是什么法术?”黄天化傲然道:“这个不是法术,乃是我爹爹以绝世功力将枪运使到流光速度,就是专收奇形兵刃的法宝也破不了这招的。”韦护喃喃道:“真是了得!真是了得!倘若我能将降魔杵也使到这等速度……”黄天化道:“这有什么,等我求爹爹教了,转教兄弟便是。” 就在街心二人激战方酣的时候,街角转出一人,青衣乌靴。凝神看了看战局。弯腰在地上摆一个砚台。铺一块白绢。放一盒墨,染几支墨笔朱笔。这人做事不声不响,众人凝神观战,极少注意到他。但定魂玉,玲珑佩。辟魔斧,敛雾珠四人却同时惊道:“二哥,你来了?” 那青衣人点头道:“打输了没关系,呆会我帮你们把场子找回来!” 九重宫阙烟尘生(六) “消息绝对可靠。王上已然失踪。宫中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商容的白眉蹙紧就散不下来了。他喃喃的道:“这半天以来忽然间就闹的天翻地乱,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冲着我们大商的江山社稷而来?” “这一节我们想过。”王叔比干慢慢说来。他是王叔,又是亚相。在这种涉及宫廷变局的时机格外有发言权。“先王留下三个子嗣,除了今上之外,就是在这里的微子启跟微子衍,他二人素日的品行大家都是亲眼见到的。决计不会犯上作乱。大商横亘宇内,部下诸侯虽然多达八百,却没有哪一家能够做下这种大手笔的。况且四方还有东西南北四大伯侯掌握,在情在理,作乱的也不会是他们。” “既不是外,又不是内,那么是哪里呢?”伯夷捻着胡子沉吟道。这人并非商朝血脉,而是外夷的王子,因为不愿继承王位与弟弟叔齐躲到朝歌为官。他二人謇謇忠诚,一心为公。先王嘉赏二人品行,因此特封为王。 “难道说是……”众人的眼光一起看向微子。微子却不说下去,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去。 上边就是屋顶。但七王一相是多厉害的角色,立时都明白了:天?! 在这种急风骤雨的时刻,最能稳定时局的大商轴心太师闻仲,却不在城里。这不要命?真要命! “等到日中。”商容断然道:“我听武成王派来的将士说,太师走时说过,日中以前一定返回。如果日中之时太师还不回来。咱们就集合七王一相六卿八大朝臣,联手拟圣喻搬兵!” “日中!”比干缓缓的拉开房门,一怀沁人的凉意涌进屋中,八个老人一齐眯着眼睛看天上那轮太阳一点一点的移动,就快到日中啦! 武成王黄飞虎以一杆金錾提炉枪使出流光枪法,恶战手执轩辕剑的九尾狐狸。以九尾狐狸感觉之敏锐,居然也捉摸不到黄飞虎的轨迹,满天里无时无处不是枪头,几次都是危在毫厘,只得轻叱一声,运起轩辕剑一丈剑芒将自己护在当心,一个巨大的青色光囊之外,百处千处同时被金錾提炉枪轰的青气流溢,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到黄飞虎一个凡人居然有如此之强的威力! 但武成王黄飞虎这边功力运足,却也难得攻破剑芒壁垒。流光速度威力固然极大,消耗内力也是极大。若非他功力深厚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孰能将流光枪法使得如此持久? 忽然只听得背后一个声音道:“武成王请先下来,有事商议,这个妖孽交给我了!” 黄飞虎陡然刹住身形,凝枪不发,回头道:“十九轻骑?” 那人拍拍青衣上灰土,笑道:“十九轻骑,笔墨纸砚。” 十九轻骑之中,以功力深厚定排名高下。排名越高,功力越强。十九件法宝镇守朝歌,威力有上有下。如定魂玉在十九轻骑中排名第三,已是相当了得的仙家高手。但十九轻骑中第一第二两人,更是远远强于侪辈。这笔墨纸砚正是十九轻骑第二。 黄飞虎随手将枪一掷,缓不下来,面色一如平常。吉利跟余庆抢步迎上去,吉利在他耳边轻轻低语。黄飞虎卧蚕眉微蹙,抬头看看天色,断然道:“事情不对,我即刻赶去王叔府。这里有笔墨纸砚坐镇,绝无大碍。要提醒他莫开杀氛,此刻情况复杂,我们不能再多结仇家!”余庆赶忙过去对笔墨纸砚轻语几句。笔墨纸砚双目凝视九尾狐狸,点头道:“我理会得!”黄飞虎跟吉利匆匆而去。mianhuatang.info 笔墨纸砚目光锁住九尾狐狸,伸手摸过一支墨笔,在砚台上蘸了一蘸,左手展纸,笔下匆匆不暇,顷刻间纸上现出一幅九尾狐狸图,外罩剑芒,栩栩如生。将墨笔扔下,回手擒起朱笔,蘸饱朱砂,在纸上的九尾狐狸剑芒图上打了个大大的红叉。朱砂淋漓狰狞,触目生威。那边九尾狐狸啊的一声惨叫,轩辕剑的剑芒顷刻间四分五裂,身子倒飞出去,远远摔在街上。 笔墨纸砚两指夹住朱笔,两指拈起墨笔,将地上白纸哗的掀开一张,更不分毫容让,便在新纸上拿墨笔草草画出九尾狐狸摔在街上的形貌,朱笔随即摆回,在这张图上横横画一长道,笔法**恣睢。九尾狐狸又一声惨叫,身子象被无形的大铁锤砸到一般猛飞出去,远远摔下,这一次竟然已拿不住轩辕剑,宝剑脱手,斜斜的插在地上。正午日光下照,映在剑刃上,一颤一颤的闪。 笔墨纸砚目光冷峻,哗的再翻一张白纸,墨笔画出人像,朱笔正欲划落。余庆一边道:“先生,武成王有命,不能枉开杀戒!” 笔墨纸砚沉吟半响,抬眼看看远远伏在地上的九尾狐狸,朱笔上的朱砂一滴滴的落在纸上,九尾狐狸身前的一大块土地顷刻间黎黑一片,就象被天雷劈过一样。终于咬牙道:“巨妖不除,后患难平。将来有什么祸乱变故,尽数算在十九轻骑名下便是!” 红笔划落! 忽然间九尾狐狸身边一栋小楼上飞出一朵白云,白云中一个道人,一手抱着一个婴孩,径落到九尾狐狸身前。手中一面小小明镜发出耀眼光芒。笔墨纸砚朱笔刚欲划落,笔头毫毛忽然齐齐倒卷上来。不由得惊道:“什么人?” 那道士飞身挡在九尾狐狸身前,正气凛然,面如冠玉,三缕长髯。朗声道:“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 九尾狐狸半昏半醒之中,这几个字却听的清楚,心中满是疑惑这躲她从终南直到朝歌的道士,怎会在如此紧迫关头出手相救! 云中子仰头看天,心中暗叹:“姜尚,师弟,日已午时,你还不出现,云中子已经无可奈何。这狐狸是我徒儿的姨娘,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决不能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日正当中!天空中一丝儿云也没有,晴朗的阳光直浴下来。照着这条几经恶战创痍满目的长街。 笔墨纸砚皱眉道:“先生是仙家名士,玉虚弟子,为何是非不分,出手救助这个妖邪?”云中子道:“阁下可知适才我以何法破去你的朱砂索命?”笔墨纸砚道:“我看到一面镜子,却不知是何物。”云中子叹道:“这面镜子,就是照妖镜!” 笔墨纸砚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是人,她才是妖,镜子怎能倒过来破我的法?”云中子静静的道:“神仙妖魔,原本都是众生。这块大地既然养育得千百种生物出来,自有它的道理。这天下间,没一样东西是可以借强权暴力强行铲除的。你一念执迷,已经入了邪路!” 笔墨纸砚冷笑道:“道理什么时候也斗不过手段,方才先生若不是以高明法术破了我这招,狐妖已死多时,先生此刻也就无从再讲这些所谓的大道理!” 云中子正欲再答,忽然间从朝歌内城九门同时响起迅雷般的马蹄声。九队戎装军马风驰电掣的冲了出来,每一队各执一色旌旗,全装惯束,向城外四门火急奔去。内城中五色焰火破空而起,直冲霄汉。驻守在长街左右的九城禁军跟闻府,黄门的高手同时惊视。不等上司调遣,便一起动身向内城奔去。余庆抬头望去,低声道:“九龙捧敕,五星联珠。天!到底出什么事了?竟然动用这么大阵仗?!” 笔墨纸砚抬头看天,神色大变,低声道:“社稷有难,十九轻骑回撤!”几道光芒凌空冲上天空。 云中子呆呆的看着在天上漫漫散开终于联成一片的五色焰火,心里一点一点凉了下去。九队兵马九龙捧敕,五色焰火五星联珠,这是大商王朝六百多年只用过三次的最严重告急。方圆五百里地之内能接到五星联珠告急的所有守将,兵马,高手,散人,无论身边有多么为难之事,哪怕外敌入侵就在眼前,也必须绝不犹豫,火急掉头进京。也正因为这告急火令攸关天下安危,向来不是由一人掌控,只有在社稷实在受到大危难时,内城才召开紧急会议,由七王一相六卿八大朝臣,联合太师闻仲,武成王黄飞虎,其他在城所有高级官员,共同协商决策。 从这五色焰火终于在天上结成一团起,从九龙兵马捧着大纛分别突出四门沿途调兵起,大商王朝。屹立在山海之间六百年不倒的大商王朝,终于乱了! 忽然间云中子只觉得脚旁一阵温暖,他低下头,九尾狐狸艰难的挪过来,抱着他的双腿,将粉面挨在他的芒鞋之上,泪如雨下。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要我死?……报不了仇我活着还干什么?……呜呜……” 这只狐狸,这只活了一千多年近两千岁的狐狸,抱着那道士的腿哀哀哭泣,身子瑟缩成一团,就象心爱玩物被人毁于一旦的,无辜的孩子…… 九重宫阙烟尘生(七) 五星联珠烟火冲上天际的时候,朝歌近郊的山麓上,一个身形胖大的乱发道人仰面观看,这是玄都大法师。负责将密宝浑天演璇玑送到朝歌的人。这一刻他看着天上的烽火从远方氤氲在红尘里的庞大都城里奔腾而出,心中无限怅惘。再回过头,在他跟杨戬交过手的小山上,白云在山峦高处蒸腾旋转,罩住整个山头。云层里不时闪出一丝闪光,天雷震震,在这晴天白日中格外诡异。似乎有绝世高手隐在其中斗法。 一只手伸入怀中,掏出一张柬贴。玄都大法师将柬贴打开,低声念道:“八景宫敕,宝物若失,即去朝歌南向百里外守侯,应机而动。” “南方?”玄都大法师将柬贴再合上藏起,喃喃道:“南方会有什么人呢?” 玄都大法师纵起祥光,一道紫气穿过空中,自高视下,以朝歌为中心的苍茫大地上,一处处关隘涌出队队兵马,一齐向朝歌奔去。不时有一道又一道五色光华从大地上飞起,景象极为壮观。天下三百六十五样镇地之宝,除朝歌内城有十九轻骑之外,外城还有三四十件散落在民间。这些人平日里衣食住行与常人完全无二,有些甚至是数十年上百年从未动过法力。但自朝歌城放出五色焰火之后,他们在各个角落涌现出来,无一袖手旁观。经常是同与村中农夫在一起埋头耕作,身上脸上全是泥水,陡然抬头望见天上爆起烟火,锄头一扔,一道祥光就冲天而起。 玄都大法师役气飞行,那些从大地上升起来的宝光不时掠过他的身边。颇有几人对他打量一番,却都没有贸然动手。玄都大法师自也不会以他们为敌。堪堪飞到南方百里处,按落紫气,落到地上。审视地形,地脉在那里突出成两条山脊,中间一个缺口,便似天然关隘一般。玄都大法师便在这天然缺口处坐下等待。 眼看日头慢慢向西落去,犹然没有异样出现。玄都大法师修为深湛,也不焦躁。拣个树枝,正要画土为卦,计算一番局势。忽然不远处山峦背后,隐隐冲出一道绿光,腾腾而上,一会儿又灭了。如此几次反复,玄都大法师心生疑窦,将树枝扔了,慢慢过去。 翻上山峦,定睛观瞧,即使是沉稳如玄都大法师也不禁心头一凛。就在山脊这边,一支碧绿的羽毛落在地上。那羽毛虽然只是一支,但极其巨大,足有两丈长短,周身绿光荧荧,末梢处膨大如圆,内有五色彩环。 那巨大的羽毛,竟是一支孔雀翎! 玄都大法师骇然道:“这,这是那人的――但天下间有谁截得住他?” 心念一转,闭上双眼。[.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并指在双眼周围画了几道符印,低声道:“天眼开!”猛然睁眼,不由得惊呼出声。 在天眼的视野里,眼前的天地与众不同。从这个天然谷口延展开的整个深谷,无论青山绿水,奇石怪树,上边竟然都蒙蒙胧胧的罩上一层流动不定的气罩,在日光下闪烁千万颜色。 玄都大法师心下暗惊,一纵身飞在当空,再向下看,那谷中宝气汹涌澎湃,强大无比,离近了固然是一派山水,居高临下,却能看出内藏无数生克变化,八卦循环,生生相息,玄奥无比。 一刹那间玄都大法师心里忽然明白了那柬贴上应机而动四字的用意。天上地下决没有第二件宝物有如此神通,天上地下也决没有第二种阵法可以运化乾坤涵盖天地万物。他玄都大法师此刻在这里出现,就是为了替那人用这件宝,守这个局。 八景宫太上老君的八阵图! 玄都大法师急飞下来,此刻施宝布阵那人已经离开,而此处关隘恰是奇宝八阵图跟现实世界唯一交接的地方,至关重要。他望着谷中澎湃起伏的宝气,心中默想:“师父,为什么连您老人家都参与其中了。朝歌,封神,真的是那么重要吗?” 他情不自禁的再向谷中张望几眼,心中暗惕,方才险些失足进谷。八阵图图由心生,只要踏近一步,谷中景观就会随心变化,再无一刻止歇。将人困在其中,永远不能出来。生死祸福全在持图人手中操控,除非被困那人斩断心魔,抑或有人以强力干预,打破阵图。但要如此就必须先击倒守图之人。想及于此,不由得又向外挪了几步。 这八阵图里,究竟困的是什么人? 忽然不远处靴声橐橐,有人缓步而来。玄都大法师心生警觉,手中攥紧玄都紫气神雷,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路上。 眼前空空荡荡,身后却听得一人微笑道:“第一轻骑,早在这里!” 玄都大法师愕然回首,就在不远处的山冈上,一人负手而立.十九轻骑是拱卫朝歌的秘密部队.除彼此互相认识之外,与余人向无往来,便是执行任务时也各自戴着面具.但那人傲然凝立,竟然没带面具,露出龙眉凤目,鼻挺如山.尽显青年英悍之气.一身白色衣衫,飘飘抖抖,一尘不染. 饶是玄都大法师生平阅人无数.此刻也不禁凛然心惊:"谁想此处有这等人物?看他如此锋芒气势,他是谁,他是谁?" 那白衣男子淡然道:"你不认得我,你真的不认得我?" 玄都大法师道:"贫道山野余民,上不蹑殿堂,下不沾俗世.认得的人,原是极少的.据说十九轻骑之首是个极神秘的高手,想不到居然如此年轻,而且不带面具." 那白衣男子微笑道:"正是,方今天下,见过我这张脸的人是不少的,可是只有一人能与我直视.轻骑中人固然知道我是谁,但给他们一万两黄金也不会说出去.除了那个人,剩下直视过我的人已经全死了,无一例外。――连你在内。” 那人话语淡淡说来,其中却自然蕴涵了一股睥睨天下的凌厉霸气。玄都大法师只觉得他站在高处的身形中气势澎湃压来,勉力维持面色不变,微笑道:“阁下之意,似乎是已经将我当作了死人。只是不知八景宫和朝歌十九轻骑有何仇怨?” 那人道:“以前虽然没有。现在只怕已经有了。而且还不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所以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能如何?” 玄都大法师心里盘算,这一战看来势所难免。但师尊帖中之意,只是令自己守住这八阵图不破,则此时若与这人交手,赢了固然没有好处,输了更是大大麻烦,当此之际,只好跟他尽力纠缠,时间多拖一刻,说不定就有转机。当下大喝道:“既是如此,贫道得罪了!看我玄都九天神雷!” 一道紫气冲天而起,玄都大法师脚踏祥光,直飞入空。那人抬头仰视,并不出手拦截。只见那紫气冲入云中去了。 玄都大法师在云端里手拈神雷,向下望去,却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心下奇怪,再将云头按低,穿过一重又一重云彩,眼前却无论如何看不到陆地山川。不禁喃喃道:“我什么时候飞的这么高了?!” 置身在云海之中,竟然连五行遁术也使不出。轻轻掷出几颗神雷,宛如泥牛入海,一丝儿声响也听不到。玄都大法师心下暗暗惊慌起来,纵祥光往来穿梭,脑中迷茫,也不知飞了多久,忽然见不远处一道红光一闪即逝,似乎另有修道人御剑飞行。玄都大法师连忙大声喊道:“道友,道友。”扭转祥光追了上去。果然见红光中一人迅速已极的掠向远方。他边追边喊,那红光慢慢煞住,现出一个枯纹满脸的老者,瞧了他一眼,叹道:“唉,你这人面生的很,看来又是一个……” 玄都大法师问道:“什么又是一个?” 那老者满脸悲悯的看着他,长叹道:“只怕你此刻还不知道已经着了人家的道,落入人家的法宝里了。一入玄天鉴,万古也难出。我在这里飞了不知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没撞出去。你来的正好,跟我一起吧。” 玄都大法师惊道:“你说什么?这,这里乃是幻景?” 那老者冷笑道:“你连人家用什么宝物都不晓得,也敢随便跟人动手?这里就是那该死的玄天宝鉴结出来的幻景!” 白衣人轻挥衣袖,手中暗暗的一面镜子,只有心口大小。他将镜子托到手心里看了一眼,镜子里云雾缭绕,深不可测。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冷笑道:“八景宫的仙人,不过如此!” 那人一翻身站到谷口,朗声道:“先生勿慌,第一轻骑玄天宝鉴在此,我马上打开谷口,救你出来。” 只听得谷中微微传出一声轻笑,声音倏尔东西,飘渺无比,但听到耳中仍是清清楚楚。声音轻柔婉转,乍一听去,竟不知被困谷内那人是男是女。只听那人道:“千万别动手,老子这八阵图有意思的很,我多少年来没有跟这样的大宗师过招了,让我慢慢玩,不要着急。什么时候我玩腻了,就是出来了。” 那白衣人浓眉一轩,说道:“先生之意,是这八阵图此刻并没有困住先生?” 谷中那人笑道:“宝物虽好,老子本人不在这里掌握,终究是个死物。我若想走,早走了多时,还等那笨蛋大法师过来磨蹭。只不过逃走容易,降伏就难了。八阵图一经开动,主人不在,此刻正是大好时机。我要慢慢的把它压服。让八景宫数一数二的宝物换个姓儿。呵呵” 白衣人叹道:“原来先生是这样的用意,小可莽撞了。” 那人道:“莽撞是有一些的,不过你代我收拾了玄都法师,省得我再费事,也不算徒劳。什么时候出阵,我心里自有分寸。朝歌的五星联珠烽火放到了天上。现在这时候,你比我更忙。“ 那白衣人低头道:“是,我理会得。那我这就去了。”刚转过身,又回头道:“先生……,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谷中那人轻轻送出笑声。那白衣人微微颔首,龙行虎步的去了。 五星联珠的烟花开在天上的时候,王宫前金水桥的流水依然潺静.午后的阳光照的青石地上寒气浸浸透出,铺开偌大一片空场.朝歌城里除了纣王跟太师闻仲之外的所有重臣都在这里,武成王黄飞虎,七王比干、微子、箕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一相商容,远远散开的六卿八大朝臣.这些人这些年来在王国的核心安身立命,各有各的班底心腹,彼此间也不是没有过争争斗斗.但这个时候,以黄门中人为首,各路高手家将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已经环卫在王宫周围.个中纵然有人私下了结了仇怨,在这时相遇,却也只是淡淡的向对方望过一眼. 个人的悲剧跟时代相比,永远只是烟尘. 这时候黄飞虎手执一卷长卷,正向七王一相众人讲解,他指着长卷中蜿蜒画过的一条红线,向众人说道:“这条红线,就是五关兵马回撤的路线。五关之中高手众多,杂在兵队之中,战力也是不容小看的。这次五星联珠调回来的兵马都是国家精锐,平日里蓄力多时,此刻都是生龙活虎一般。从朝歌出孟津,渡过黄河向西,有一座小县渑池,方圆只百里,当其要冲,之后依次是五关:临潼,潼关,穿云,界牌,汜水。汜水关离朝歌最远,约五百里。寻常兵马至少两日一夜才能返还。但五星联珠调出的精兵午夜之前便能赶到。临潼南北各有一关,左青龙,右佳梦。这七关人马此刻尽数回援,总数可达八万。朝歌城里再齐四千人,就足够我们成事。” 比干心机灵敏,插口道:“武成王,今番来犯我大商社稷的对头非同小可,七关援兵虽然尽力回撤,但如果对头扼住孟津咽喉要道,使我等兵马进退不得,那却如何是好?” 黄飞虎摇头道:“王上不须担心,渑池虽然只是诹而小县,里边的守将却非同小可。就是小王也决不敢硬撄其锋。一时三刻,料想敌手决拿不下渑池。何况城外守宝的高手尚有数十余人,加上十九轻骑的余部,寻常攻击,断然拿他不下。” 微子点头道:“既然如此,王兄,现下我们就去取九鼎。” 比干转头道:“老丞相,你意如何?” 商容沉吟半晌,看看天色,终于一跺脚道:“等不得了,取九鼎,有备无患!” ――相传,当年大禹治水,功德遍于海内。大禹后来做了天下的王。开创了中华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大夏。他采集天地精英,铸成九座铜鼎,按天下九州之分,大小轻重形状各个不一,上边绘有社稷山河百图,无限奥秘。禹王当年开通水路的时候,颇得神力相助,而他自己也是法力高强。禹王神鼎中宝物层出不穷。但禹王神威实是天授,夏朝的第二代王启法力上就差的很多。所以禹王为求江山稳固,炼制九鼎之时留下了一个大秘密。这秘密千余年来一直只在王室高层中流传,而大商六百年中,五星联珠讯火发过了三次,这九鼎之法却还是第一次用到。 因为用九鼎之法的唯一一个条件就是:王上失踪! 九重宫阙烟尘生(八) 在这个非同往日的午后,王宫大大门被缓缓打开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这些向日里高居庙堂八风不动的重臣王子们鱼贯而入,小跑着穿过王宫中条条回廊,座座宫殿,终于到达了一个所在。那地方深距在高大城墙之内,被阴影遮的甚是矮小。一丈多高,丈把宽深的一间小小房子。两边却是两座数丈高塔如剑耸起。 众人到了这里,脚步都静了下来。首相商容从袍袖中取出半只虎符,递给武成王黄飞虎。黄王从怀中取出另一半虎符,合在一起,举在手里,朗声道:“守鼎人何在?” 一座高塔之中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守鼎人在,来者是黄将军?” 黄飞虎道:“七王一相都到了。社稷有难,亟取九鼎应用。” 另一座高塔中一个粗豪的声音道:“一百六十年了,想不到我兄弟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那声音粗的可以锉铁,这一句说来却是深沉缓慢。 忽然间,双塔中同时迸发出一声大吼,两座石塔同时迸裂,王宫各处宫殿砖瓦格格乱晃,远处大殿上栖息的一群寒鸦吓了一跳,呼啦啦飞起来遮住天色。除黄飞虎面色不改,七王一相无不心下骇然。 石塔碎裂,两个黑黝黝的如山身影现了出来。每人都有三丈六尺长短,原来那双塔竟是按二人身量所筑。二人百余年来看守九鼎,一丝一毫也没离开。此刻破塔而出,石屑纷飞中乍然现形,真是威猛异常。那二人转过身来,一般相貌,眼珠黑沉,身上虬结的全是肌肉,坚硬如石。一拎大锤,一使巨斧。齐声道:“守鼎人方弼,方相见过列位大人!” 这二人在塔中屹立已过百年。除黄飞虎见过他们之外,七王一相只是从上代知晓有此二人,却从没见过。这时抬头仰望二人,心中俱各骇然。一齐拱手道:“辛苦二位百年守鼎!” 将相虎符只是调动二人的令符。要开启封藏九鼎的石室,还要方弼跟方相二人指引。当下二人身边取出钥匙,将石室外门打开,现出里边一重小门,这门更加低矮,只有常人大小。门上并无钥匙孔洞,却凹着深浅不同的一排九个方孔。方弼方相身材太高,此刻并看不到小门上情况,但这二人专司守鼎,一切事物自然了如指掌。方相道:“请列位大人将各自的印玺放入凹洞。” 九颗大印按七王相将的顺序依次按入,等黄飞虎将大元帅印最后一个印入门中。那门格格一阵响动,抖落无数灰土,终于缓缓向上升去。 七王一相与黄飞虎九人的脸上登时被罩上了一层青色。在他们面前,方寸斗室之中,高矮粗细九座铜鼎仿佛早知道此刻即将再次面世,放出熠熠的光芒。 从半空鸟瞰下去,大地之上一条条黑线,尽是军马移动。五关左近兵马已陆续撤回。在五关与朝歌之间的一座小城城楼上,一对戎装男女并肩而立。远远眺望着远方的烟尘。忽然遥远天边几道光华迅速异常的闪亮几下。那女子轻声道:“夫君,你看见么?” 那男子微笑道:“嗯,找我们麻烦的人终于来了。渑池,天下都乱了我们怎能独安。” 那女子扭过头去,颈项后的细发飘拂到脸上,她张口咬住一缕秀发,微笑道:“夫君,这次咱俩谁攻谁守?” 这男人长相朴实,便如寻常村农一般。此刻低头不语,这时夕阳已下,阳光反照在他跟他脚下古旧城楼之上,映出一片古铜色。忽然一个憨笑,也是古铜色的。他憨然道:“按老规矩,猜拳好了。” 渑池城城池虽小,却横亘在朝歌跟五关之间,当要道冲,为重中之重。渑池守将姓张名奎,状貌朴实,跟他娘子彻地夫人高兰英把守城池已历多年,从无半点参差。这一天的傍晚,日色映得满地流金。张奎跟高兰英并肩站在渑池城墙,看到远方几点华光闪烁异常,就知道这小城终究也没能逃脱乱世的浩劫,被卷进来了。这一股无形无色的洪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涤荡在这大地之上,从暗涌到澎湃。在这样的洪流里,无论人间还是仙山,其实都是一样的。 张奎低声计算前方飞来的光华,低声道:“一共四个,娘子,适才你猜拳输了给我。”――高兰英截道:“才没有,是你使诈后出。”张奎笑道:“兵不厌诈,这须怪不得我。娘子守住城池。这几个人交给我了。”高兰英嗔道:“是,你张将军神机妙算。”张奎拍拍她肩头,轻声道:“娘子,我若有什么不测,照顾娘。”高兰英眼睛一片潮湿,低下头去,说道:“你又乱讲……自己小心些。” 张奎拔步奔下城墙,就墙边跨上宝马独角乌烟兽,将玄铁枪在手中掂了一掂,按盔束带,喝开城门,单枪匹马的奔了出去。在城池前勒出马匹,静静等待。不久几道华光先后掠到,见城前有人固守,纷纷落了下来。张奎注目观瞧,只见那几人长相甚是奇特,两个女子美如姣花软玉一般,旁边一个男子双耳高耸,两眼通红,嘴下分瓣,活脱是个兔子。背后一个壮汉,身材厚重,面目呆滞,脸上惨白,全无血色。 张奎暗地里思忖“这些人状貌非常,却是什么来路?”只听得四人中一个女子怒喝道:“对面是商朝的狗官么?” 张奎持枪拱手道:“不敢,在下渑池总镇张奎。敢问诸位是……” 那女子一抖身上翠羽华衣,回头道:“兔儿爷,欺负大姐的人里有他么?” 那兔儿爷尖声细气的道:“三姐,大姐跟狗官在朝歌动手,这里是渑池,还远的很呢。没有他,没有他。” 那羽衣女子怒道:“既然没他,他为什么胡乱跑出来阻路?照打!”身边另一个女子悄声道:“三妹不要莽撞,先去接大姐要紧!” 她二人计议未定,背后那惨白壮汉奔上前来,轰隆隆的喝道:“商朝的狗官,躺下吧!”人随声至,呼的一声,一柄重剑挂风劈了过来。张奎手腕微抖,玄铁枪一招毒蛇出洞,倏然刺出。正与重剑剑尖相撞,一溜火花直窜出去。 那惨白壮汉荷荷笑道:“好小子,手劲不小,再吃我一剑!”重剑摆起,玉带围腰,连人和马横斩过去。剑锋未到,张奎长枪早出。枪头正点在那人胸口,张奎手上运劲,却刺不入。侧眼见重剑寒光斩来,连忙将马头一拍,那独角乌烟兽是当世宝马,飒然化一股黑烟去了。那壮汉重剑再度砍空,将剑拄在地上,傻笑道:“你扎不动我。” 张奎远远将马头勒住,回枪自看时,枪头上不见血肉,只沾了一层白色碎粉。伸指拈点搓搓,碎粉应手飘散。心中捉摸不定,只确定了一件事,“那厮决不是人!” 那壮汉挥起重剑,大声道:“喂,你还来么?”张奎初时以为他们乃是对头派来扼住要道的敌手,听这几人言语,什么“大姐”,又似不象。 四人中那羽衣女子朗声道:“老翁,别跟这家伙纠缠。接大姐要紧。”那壮汉喏喏答应,将重剑收起,大声道:“喂,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忽然间空中数人哈哈大笑,一人道:“雷兄,你看么。连小妖精儿都出洞了。”另一人道:“这倒奇了,咱们跟妖界联手了么?”再一人道:“没听过谁去娲皇宫啊。”又一人道:“闲话少说,正事要紧。”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色闪电从天上直劈下来,喀嚓嚓平地惊雷炸响。烟尘散去,现出四个人来。这四人状貌更是不同。一个大红袍红髯满面,一个玄绛衫一脸冰霜。一个长发披散下来,遮住面容,直垂到地,一个环眼立发,青袍白带。这四人从空中役雷而下。正落到张奎跟先那四人之间。将一片平地炸出一个深坑。四人都是一脸的傲气。 那一脸冰霜的人冷冷的道:“这一位想来是渑池的总镇张奎了。老雷,那四个你认得么?” 那环眼立发的人冷笑道:“这四个是轩辕坟里不成气候的小妖儿。那俩雌的,一个是九头雉鸡,一个是玉面琵琶。这两个一个是兔子,另一个是成了精的翁仲。” 翁仲乃是历代镇守陵墓的石人,张奎这才明白适才为何枪刺不入。 先那四人陡然被那环眼叫破真身,又惊又怒。九头雉鸡精寒着脸道:“你们四个是什么怪物,敢对我们这么无礼,嫌命长么?” 那四人彼此相望,哈哈大笑,一人道:“凭你们几个小妖,也来问我兄弟名姓?今日本该就此料理了你们,不过我们另有要事,你们赶紧滚回轩辕坟,把头缩了,别再出来丢人现眼。”说罢把头转了,竟不再睬他们。回过脸对张奎道:“张总兵,你们五关的兵马还没过来吧?” 张奎心道:“原来这几个才是我的对头。”但他禀性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朗声道:“不敢。请问各位是哪路高人,仙乡何处?” 那四人傲然道:“我们是谁岂用你管。奉御敕,不许五关兵马过渑池县境!” 饶是张奎心机深沉,听得“御敕”二字,也不禁微蹙眉头,心道:“又是哪里来的御敕。”口中笑道:“四位既知张某是渑池总镇,却来跟张某说这些玩笑话。” 那红髯满面的人冷笑道:“谁来跟你玩笑?这渑池刚才纵然是商朝的,现在就是我们弟兄的。你若聪明,早早退开,我们也不来难为于你。” 张奎心中一股怒火升了上来,脸上却仍然淡淡的,将玄铁枪在手中轻掂,淡然道:“张某是国家臣子,职责所在,不敢从命。” 那四人一阵暴笑,那长发人大声道:“你看怎的,这小小凡人居然跟咱们打这个顶调。”那红髯大笑道:“那咱们就动动手脚,先拿下渑池再说。”那一脸冰霜的人冷冷的道:“你们几个小妖,还不滚么?” 按九头雉鸡的火暴脾气,立时便要翻脸动手。但衣袖被玉石琵琶轻轻扯了扯,耳边听她轻声道:“大局为重,先接大姐。这里让他们狗咬狗去。”九头雉鸡知道这二姐心思细密,当下朗声道:“你们四个怪物听着,我们不是怕你,今儿我们也另有要事。你要动手,去轩辕坟找我们吧。”说罢一挥手,四人转身欲走。 那环眼立发的人哈哈笑道:“这小妖儿就是嘴硬。当年要不是轩辕坟挡住我的天雷,怕你们几个小妖儿不死么?” 轩辕坟四妖本已走去,陡然听得那人这句话,玉石琵琶粉脸一煞,当先立住,四人低声怒啸,一起转了过来。玉石琵琶冷冷的道:“你刚才说什么天雷?” 那环眼立发的人嗤笑道:“我既说了,就不怕你们知道。咱家便是天上雷神!”那满脸红髯的人道:“火神”,一脸冰霜的道:“水神”,满头长发的道:“风神!” 雷神弹弹脑袋,说道:“啊,对了,前儿我好象还刚刚劈死几只狐狸,那是你们的亲戚吧?” 九头雉鸡默然瞪着他,一双俏眼中霎时间涌上一层血红,竟然不下于身边的兔儿爷。她低声向玉石琵琶道:“二姐,杨三弟一家是被他杀的!”玉石琵琶缓缓点头,伸手去背后解下一面琵琶,低声道:“晚些再去朝歌。先料理了这家伙!”高声向张奎道:“张总镇,这家伙是咱们姐妹的,你别抢!” 那雷神似是听到了极诧异的事情,失笑道:“什么?你们……要跟我动手?哈哈哈哈!”他号称雷神,果然嗓门奇大,笑声隆隆作响,威猛之极。 就在他如雷的笑声中,只听得玉石琵琶低柔的声音道:“我们做妖精的,也不懂什么官面儿的借口。我们就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千乘万骑冲寒行(一) 渑池城下,轩辕坟四妖一齐转回,怒视雷神,蓄势待发。[.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雷神环眼朝天,不住的冷笑。这厢里满面红髯的火神怒笑道:“几个小妖也敢反咬上来。罢,罢,今天总归是打,老雷,你收拾这几只小妖。我来请教渑池张总镇的神枪。老风老水守着要道,殷商的兵马若赶过来,一个也不要放过去。” 那一脸寒霜的水神向前踏上一步,低声道:“这人留给我!”火神退了下去。 水神凝神屏息,并不说话,上身沉了下去,双肩压低,两臂抱了一个圆形,瞪着张奎不动。张奎深知接下来这一仗决非小可,吸了口气,翻身下马,拍拍独角乌烟兽的马头,喝道:“马儿,回去。”那马化一阵黑烟,奔回关上。 这时夕阳西下,晚空中飘渺着大块大块的通红云朵,变幻不定。大地上渐渐现出阴影跟流金交错的斑斓来。张奎脚踏实地,凝望远处水神。心中暗想“这些对头都是神灵一属,寻常兵刃岂能伤得他们?自己那一招太过暴戾,平日里素来深藏不用。但此刻这些人摆明了要攻下渑池,扼住朝歌外围要道,自己身在外臣,朝歌城里变故一点不知。但五星联珠讯火既已绽在天上。社稷已近危难,此刻自己肩头担子极重,其他一切,已再无暇顾及。”当下将玄铁枪望地上一插,双手快捷无伦的在胸前结了几个印。忽然右手二指望左手掌心上一画,鲜血立出。张奎以指蘸血,在玄铁枪枪头枪杆上连写七个大字。 杀!杀!杀!杀!杀!杀!杀! 这七个血字一写到枪上,黑色神枪登时一下变的雪白,只枪头一点烈烈鲜红。张奎面色狰狞无比,将盔解了,远远掷出,头上乱发飞扬。张奎抬脚望地上一跺,劲力到处,神枪激射而出。伸手捉了,枪尖遥指水神。 四神自从役雷而来,一直目无余子,直到张奎以血祭枪,这才暗生戒心。彼此都明白将这区区一县之将瞧得小了。火神道:“老水,小心些,那是七杀枪!” 水神低声道:“我理会得”。玄绛衫腾起重重黑气,罩住全身。黑气中一股兵刃慢慢现出,水神抬手捉住,却是一柄黑铲。 两人互相凝视,忽然同时大喝,冲向阵中。张奎七杀枪幻起一天枪影。水神黑铲轮出一道黑气,忽然响声大作,两般兵刃相交,罡风澎湃在广场上激起一个大大的气圈。 这两人一搭上手,登时斗的不可开交,霎时间拆了数十合,竟然不分胜负。风火二神一边观战,不由心中暗惊,都寻思道:“这姓张的如此了得,却为什么甘心在这小小县城里做个总镇?想不到商朝能人竟然所在都是,这一次再也不能轻敌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那边轩辕坟四妖站住四角,围住雷神,九头雉鸡指着雷神大骂,翁仲举重剑劈了上来。霎那间人影此起彼落,四妖同时出手。雷神一柄大锤接不数合,已知翁仲跟兔儿爷修为不深,不足为惧。但那九头雉鸡跟玉石琵琶不愧千年巨妖,功力着实了得。四人合围之下,单以攻防而论,自己竟然不能占到一丝半点上风。先前话说的满了,又不好开口求二神相助。心念电转,再这般缠斗下去,只需一个疏虞,登时受伤,那时即使再赢了,场面也不好看。当下一声大喝,奔雷锤舞起一道蓝光,连出几下杀手,将轩辕坟四妖逼开,身子一纵,腾空飞起。 这边水神跟张奎拆到百十余合,越打越是胆寒,张奎手上七杀枪杀气凌厉,更兼锋利无匹,自己的宝铲被神枪戳的满是枪痕,万一身中一枪,那就大事去矣。他跟雷神打的一个念头,再低头躲过张奎一枪,陡然倒身向后。将黑铲向地上一挥,低喝道:“弱水烈。”与此同时只听得天空中雷神大喝道:“天雷降!” 霎时间平地上水声大作,水神身后无数道黑气奔涌而出,在地上冲起滔滔白浪,急流而至。张奎退后不及,一声怒喝,已被巨浪卷了进去。 天空中一道流光急飞而下。轩辕坟四妖抬头观看,玉石琵琶轻声道:“天雷!躲不及,放宝贝!”跟九头雉鸡同声娇喝,各自扬手。顿时灿烂如鲜花乍放,无数彩色光团将四妖掩了。那天雷尚未及地,在半空中就轰然爆响,连四妖的毫发都没伤到。 半空中雷神怒喝道:“好妖怪,拿什么东西破我的神雷?”玉石琵琶冷笑道:“认得轩辕坟白眉针,霓裳羽衣么?” 雷神再不说话,天空中黑云起合,中间掀起道道血闪,天雷轰隆隆的不住向下打来。但四妖躲在霓裳羽衣之下,不断将白眉针发出,引天雷在半空自爆。雷神哇哇暴叫,却也无可奈何。 忽然间只听得玉石琵琶轻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还你一个”。霓裳羽衣光团下一丝毫光闪了一闪。雷神肩头微痛,低头看时,一枚绿莹莹的小针扎在臂上,冷笑道:“这个是什么东西?”玉石琵琶笑道:“这是绿鬓针。你老老实实的别再发那鬼雷,也许会好些。”雷神冷笑道:“虚言恫吓,看我的神雷。”双手执锤,再劈下一道神雷。 那神雷流到半空之中,忽然扭转方向,直向雷神自己轰来。雷神这一惊非同小可,常言道:覆水难收。神雷一旦放出,便他自己也难再控制,幸好危急时再发一道神雷。双雷相撞。震得空中黑云四分五裂。 地上玉石琵琶轻笑道:“如何?教你不要再发那鬼雷,偏不听吧。”雷神又惊又怒,检视身上所带神雷,已轰出了十之四五,不久还要阻挡商朝兵马,再打下去只怕不够了。他在天界位尊雷神,自雷劫初现起,不知轰杀了多少下界的小妖。威风惯了,一向不把妖精放在眼里,想不到这些在地下隐蔽着的巨妖竟然如此难缠。 轩辕坟四妖低头计议,九头雉鸡恨恨的道:“可惜大姐的轩辕剑不在,玉石琵琶道:“咱们的宝贝也只这么多,这wen神的破雷伤不了咱们,咱们却也伤不了他。大家在这里穷耗。”兔儿爷道:“耗下去总不是办法,他们还有两个。”玉石琵琶道:“先看那边张将军的战局,再作决定。” 水神放出洪水,眨眼间渑池城外白浪滔天,波澜大作。他这水乃是能沉万物的弱水。料得张奎纵然深通水性,也决不能在这水中游起。等了许久,更不见他使遁法飞出。心想“莫非是淹死了?”念咒慢慢将水收住,城下现出白白一片空地,举目望去,平坦无物。张奎却已不见了。 风神跟火神一边观战,心中也是举棋不定。这边雷神跟四妖又僵持不下。风神眉头一皱,正欲出手助战,忽然脚底一冷,他应变奇速,急向后退,只见方才立足的空地上一道黑影破土而出,白晃晃光闪闪的枪尖倏忽指到眼前,寒芒刺的心也发凉。霸悍杀气从东西南北层层裹来,已难再躲,将心一横,挥头甩出满头长发,一圈一圈死缠在枪上,将枪头整个裹了,想将那枪从那人手中夺出。但那枪余势不绝,终于带着他满头长发撞到他的额头。幸亏有长发阻挡,枪尖并未刺进脑中。但这股凌厉气劲望他头上一撞,纵然身为神灵,却也头昏眼花,长发上劲力登时弱了。那人抽枪回身,嘿嘿冷笑,正是张奎! 火神连忙飞身过来,将风神护在身后。厉声道:“这……这就是地行术么?” 张奎道:“雕虫小技,张某愧不敢当。” 水神见水势竟然徒劳无功,白如寒霜的脸上似欲结冰一般,此刻已知水阵伤不得张奎,忽然一声怪叫,一道黑水向轩辕坟四妖涌去。料想四妖既然躲在羽衣之下,决不敢贸然飞起,难不成它们四个也会地行术?果然四妖眼见水来,甚是慌张。忽然间张奎飞身跃过,将脚在地上一踏,平地里一道土墙轰然竖起,将水神的水浪挡了开去,水花儿激的满天都是。 风神虽未受伤,但张奎适才凌厉的一击劲气不散,直轰入脑,到此时还头痛欲裂,低声道:“姓张的,我们看小你啦,想不到你这般了得?” 张奎诚恳的道:“并非张某本人有什么了不得。张某身为商朝臣子,守城保土,职责所在,这是一。张某背后就是渑池城池,那城上是我妻子,城里有我老母,张某决计不能让各位动她们一丝毫发,这是二。”他黝黑的脸庞泛出红来,朗声道:“张某本身没什么过人之处,若说有什么能让我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就是这两样:忠臣,孝子!” 四神彼此默然,不远处,轩辕坟四妖齐声喝彩。 许久沉默以后,最先打破这个僵局的是风神,之前他脸都埋在了长发之中,这一刻因为接了张奎突如其来的一枪,长发一蓬蓬的披散开来,倒露出了一张脸,白白的象早春清晨土地上凝结的薄霜,眉尖一点鲜红,是枪劲深入额中。――这一点红反倒使他有点俏皮了。 风神咳嗽一声,在说话之前酝酿良久,以使自己要说的话理直气壮:“张总镇。我们佩服你是忠臣孝子,但我们几个,何尝不是忠臣?而且我们在为更伟大的事业所奋斗,我们所捍卫的意义更深远于你。张将军,弃暗投明吧。我们欢迎你。” 这一番真诚的话引来轩辕坟四妖的嗤笑。张奎咀嚼着话中的意味,还未答言,那头雷神冷哼道:“老风,凡夫俗子总不过是凡夫俗子,难道还真能跟我们神灵并列?他们怎么会理会得我们的苦心?”火神插口道:“老风,老雷说的对,此时你我兄弟除了戮力同心完成敕命剪除面前障碍,再无别路可走。”风神沉吟道:“我并未怀疑过我们的大业,只是……最近我确是觉得个中做法有些不妥。”水神道:“打不赢他,才是不妥。” 风神轻声叹息,问张奎道:“将军仍然执迷?” 九头雉鸡远远冷笑道:“满嘴里官样道理,做的好文章。也不想想死在你们手里的无辜妖精不知已有多少?杨三弟一家跟百姓在一起耕作,好的象一家人一样,还不是死在你们的天雷之下?” 风神道:“任何大业都会有牺牲。” 九头雉鸡道:“那你为什么不牺牲?” 张奎哑然失笑,将七杀枪轻轻提起,朗声道:“这位姑娘说的是。今日之事,牵连广泛,真要是咱们几个口舌上就说的明白,也不至于闹的这种田地。既然四位也是上奉主命。那么只有拼个成王败寇。” 雷神冷笑道:“老风,你看如何?”风神黯然道:“我本将心向明月……”下一句便不再讲。 火神道:“天色已近黄昏,再不拾掇下张将军跟这几个妖精,回头商朝的大军掩上来,麻烦极多。咱们一起出手吧,速战速决。老风跟老水去剪除那几个妖精。老雷跟我来请教张将军的高招。” 这一番水火风雷同时出手,威势果然非同小可!但见满空中烈火横飞,神雷怒响。张奎虽然了得,终究是血肉之躯,岂敢硬接神雷,连忙将身一晃,没入土中。火神跟雷神都学了乖,踏在半空之中,只顾拿雷火望下乱打。 风神额上虽然中了张奎的枪劲,但陡然出手,竟是锋锐难当。一阵阵拔树摧屋的烈风吹过去,四妖的霓裳羽衣飒飒飘抖,几欲飞走。水神更祭起平地深水相攻,玉石琵琶连发绿鬓针,白眉针,都被烈风吹的不知哪里去了。 忽然间羽衣下连声大吼,一个壮汉挥重剑冲出,正是翁仲。九头雉鸡跟玉石琵琶齐声叫他回来,翁仲充耳不闻,舞起重剑向四神攻去。雷神抬手一个神雷,结结实实的轰在他身上,直打得石屑星火四散,翁仲大喝道:“不怕,不怕!” 雷神冷笑道:“好,看你能强硬到什么时候,再接我一颗神雷。”轮起大锤,正欲再行击雷,忽然间眼前一痛,一团强烈之极的光芒骤然现在空中,流光四溢,辉照如日。他急忙闭眼,眼光却被那团强芒射住, 陡然间肩上一痛,竟已被兵刃斩中。痛叫道:“啊!” 只听得一个温柔中透出英秀的女子声音道:“好,看你能强硬到什么时候,再吃我一刀!” 自那强烈光芒空中忽现,四神一个不留神,眼光都被它牵引住了。风神跟水神闭眼的早,虽然脱开了那光线牵引,却已目黑如盲。四人凛然心惊,同声喝道:“是什么人枉施暗算?” 那女子笑道:“你家姑奶奶渑池彻地娘子高兰英是也!” 四神又惊又怒,风神高声道:大家小心,各使法力,护住自己。四神八眼难睁,只能平地里风雷水火护住自己。高兰英日月双刀交在一手,掠下地上,向轩辕坟四妖道:各位跟我上城。大商强援已到。这几个毛神没什么了不起。 轩辕坟四妖抬眼望去,只见渑池城城楼两角上分站着两个人,城楼上又有七八个人散站着。每人身上都漫出一道光华,气势不凡。情知高兰英说的不虚。玉石琵琶微笑道:谢谢姐姐。那雷神跟我们有血海深仇。趁这一刻他是睁眼瞎子,我们可要趁火打劫了。 这句话四神却是听得明白的,火神怒道:兀那小妖,行事岂能如此卑鄙? 九头雉鸡撇嘴冷笑道;就算我们这些妖怪一个个修成贤良淑德,在你们的眼里还不是照样卑鄙?与其如此,倒不如爽爽快快,放手做个从心如意。 四妖一起大笑道:正是,正是! 张奎身影一晃,从平地上现出,对高兰英道:娘子,你也出城了。高兰英微笑道:恩,佳梦关魔家四位大哥跟左近散落的隐居高手们都来驰援了。张奎大笑道:既如此,且教魔家众位兄长见识一下我夫妻手段。 离渑池城不远的地方,一个白衣人负手而立,远望着城下发生的一切。 千乘万骑冲寒行(二) 多年以后,九尾狐狸回想起那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黄昏,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一幅画面。丝丝的细雨如浸如润的浴在她身上,她玲珑的胴体在被雨水打湿了的白衣下写意出两条完美飘逸的曲线,惹得街上驻防的官兵侧眼观瞧。她一边走着,一边放纵的大声哭泣,泪水跟雨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就在这模模糊糊明明灭灭之间,她看到一个人影。那个人负手站在她面前,霸气凌厉的连雨水都躲得他远远的。他望着她,心里很奇怪,却一丝也不失威严与稳重的向她微笑道,姑娘,怎么了? 九尾狐狸咬牙道,谁叫你管,绕开那人继续在朝歌的大街上狂奔。背后传来那个人的声音,姑娘如果有什么麻烦,不妨跟我说说。因为这句话她站下了,回过头去疑惑的看着那个同样是一身白衣的凝立如山龙眉凤目的人。那人的目光似乎这一次才从她的脸上移开,讶然道:你跟老二交过了手?你是什么人?她冷笑道:妖怪,我是妖怪!――怎么样,这次我的麻烦你还想听么?那人微笑道:想。我说过的话,没有一句不算数的。 她脸上还挂着珠泪,却忍不住失笑道:听你的口气,倒比武成王还大呢。 那人淡淡笑道:谁说我的口气不能比他大? 她把这个记忆说给很多人听,大多数人只能唯唯附和。她也说了给他听。那人听了之后,很断然的告诉她说,这个记忆是错误的――那天没有下雨,连一滴雨都没有下。她说那怎么可能,那我记忆中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雨?他说因为那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因为你是妖怪所以你的感觉比常人都敏锐,你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泪水。人落泪,可人伤心到极处欲哭无泪。天落雨,可那天的雨却没落下来。――天也伤心到了极处,被你感觉到了。她说你是在瞎掰。他笑笑说,不这样。我怎能认识你? 一切的记忆就是从那个黄昏的邂逅重新格式化后写入数据的。在五星联珠烟火放上天空三个时辰之后,他跟她相遇了。她奇怪的看着他,心里捉摸不定是停下来跟他说话呢还是祭起轩辕剑一剑劈他两半比较爽快。犹豫一下,她还是没有拔剑,只是轻声问了一句,那么你是谁啊? 那人道:第一轻骑,玄天宝鉴。 那是他跟她第一次见面。在将来的历史里,他们的名字将会时常被摆在一起。而那时,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那只是一场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那时强弱之势已然易手,虽以四神之能,见敌方高手越聚越多,却也不由得夷然色变。抬眼望天,金乌却已经落了。黑沉大地之上,一片血云也似殷红。风神默然道:“时辰快到了。” 水神道:“是。十殿阴兵该已上路了。午夜之前拿不下渑池,我们一败涂地。” 火神道:“既然如此,不能再留手了。我们几个人生死荣辱原也不在话下,但这次倘若不成,老头子就要再等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神仙亦有寿数,他还能等几回?老头子一辈子忍气吞声惯了。说不得,咱们替他霸道一回! 雷神道:“休再迟延,用真身!” 他话声甫落,只听极遥远的高天上砰然一声炸雷,却仿佛炸响在众人耳边。饶是众人皆是修为深湛法力高强之士,也不禁被那雷炸的心神一颤。轰的一声,渑池城郭上城楼一角烧了起来。四神原本是借了四具凡人躯体出战,这时各现了真身。只见一道黑气长蛇般绕城游走数匝。本来那时远天尚有霞光冲动,但那黑气绕了几圈,城池周围便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忽然间只听水声潺潺,四处鸣响。猛地里无数雷丸火焰平地而起,冲天飞散成一片绚烂光幕。天雷轰响之中,四神各显尊容。水神头生双角,鬓发皆蓝,骑一牛,倒提三股托天叉。雷神秃顶嗔目,脚踏双龙,身周无数细小电蛇翻飞,两人俱是状貌凶恶,风神和火神却是两个绰约女子,宛然颇有风致。四个法相立在空中,均有数十百丈高,正将渑池衬成一个弹丸之地。 张奎见态势陡转,长喝道:“各人立即回城,据险固守。这几位朋友也一起过来。” 九头雉鸡精适才以霓裳羽衣接过雷神的天雷,知道这一番四神各显真身,威力必然不同凡俦,霓裳羽衣未必再顶得住,犹豫一下,扬声道:“好。我们钦佩张将军人品道德,并听将军调遣就是。” 这时渑池周围已黑,四神法相已先后隐入黑幕。据守在城池之上的十数外援高手均已先后祭起法宝护城,十数道各色光焰隐然冲天,但在无边无际黑暗之中仍是微弱如烛。只分守城池四角的太师座下魔家四将仍分据渑池四角,袖手不动。 高兰英接应九头雉鸡,玉石琵琶、翁仲、兔儿爷等轩辕坟诸妖先后入城。张奎倒提七杀枪从容押阵,慢慢的退入城中。那时黑幕之中雷声隐隐滚动,忽然一声裂响,便如裂帛之声,黑幕中掀起一片血红,突然灿然窜出一道白光,从百丈高空中疾劈下来。张奎面容不动,单手轮起七杀枪将那道白光磕飞,在远天炸响开来。 黑幕中“噫“了一声,显是哪位神灵惊讶张奎也一直没出全力。 张奎提枪回来,渑池城门轰然关闭。城上有十数道宝光流动,城中倒不甚黑,但城外黑幕之中四神却杳然销声匿迹。 高兰英、张奎、轩辕坟诸妖相继上城,这时同仇敌忾,诸妖又甚推重张奎,竟然相安无事。高兰英手挽双刀,看着城池四角魔家四将各据要冲,低声道:“大哥,不大对头,他们适才说的那么狠,现在却仍不动……” 张奎淡然道:“他们在等机会。等我们乱起来,然后一举制之。魔家四位始终不出手,也正是为了这个。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忽听一人道:“我知道。”正是九头雉鸡。高兰英正要动问,只听兔儿爷“咦”了一声,接着翁仲也失声道:“啊呀!” 张奎双眸一闪。点头道:“不错!城中有阴气!”九头雉鸡叹道:“果然是名将!”原来群妖数百年深居地穴,于阴阳二气感觉极之敏锐,但张奎身为凡人,却只落后他们半筹察觉阴气有异。便在此时,忽听得城中婴儿啼哭之声,众人回目望去。虽在宝光掩映之中,仍见城中阴影处数不清的东西融融而动。 张奎道:“城池挡不住阴兵!不能叫防御的宝物撤下来。夫人——!” 高兰英檀口微张,吐出一颗小小金丸。回头道:“妹子,你们下去暂避一时。”说罢将金丸望空中一抛,猛可里双手连挥,打出数十道细微金光,那正是她的法宝四十九枚太阳金针。她吐出的金丸则是金针之母,内有太阳精气。四十九枚金针被金丸所吸,尽数围绕在它周围。这法宝一经祭起,城中顿时亮如白昼,阳气大盛,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无数阴兵被阳气所迫,又尽数隐到地下。 也就在顷刻之间,黑幕之中雷光乍绽,四神同时现形,各自手中已多了一件奇形法器。张奎朗声道:“大家各据原位!”便在这时,水神手中净瓶一倾,一道细如毫线的茫茫白气倾泄而出。但那白气去势却慢,雷神伸手一指,身边上千道电蛇像流星火雨般的便望渑池轰击下来。眨眼间已抢在白气之前!渑池城上魔礼海大吼一声,背上混元珍珠伞离肩而出,半空中瞬时炫起无数道五颜六色光芒,将整个城池护住了。那无数道电蛇砸到伞面之上,直砸得轰轰发发有如天地初开,一座城池摇晃不止、但那混元珍珠伞上按周天星数密布数百珍珠,中间又有辟水、辟火、祖母绿、猫儿眼诸般异珠,一经作用,足以斡旋天地。那电蛇轰砸的再紧,宝伞尽能支持得住。 但只听嗤的一声响亮,那道白气竟已破伞而过。魔礼红惊道:“是水母!老三,小心!” 那白气正是水神从净瓶中倒出的万水之母,水之精华,一滴重如山岳,是以竟连混元珍珠伞这等宝贝都抵挡不住,被它撕破伞面流入。那水母只要有一滴落地,便能将渑池砸到九地之下。就在间不容发之际,魔礼寿肩头微动,那花狐貂已腾空而起,在半空变的大如白象,昂然扬首,张开一张大口,将那冲空而下的一股水母尽数接住吞掉。 地下轩辕坟诸妖直看得目眩神迷,兔儿爷脱口道:“这……这东西连水母都能吞!简直是妖怪!” 那花狐貂吞了水母,也似感觉疲惫至极,身子一抖变回原状,摇摇晃晃的飞回到魔礼寿身边,伏在肩上就不动了。好在水神瓶中水母似也不多,那道水母被花狐貂吞掉,于水神也消耗甚大,许久没再出手。 但那宝伞既已被水神水母攻破,城上防御已露空隙,一道黑气迅即透伞而过,城池上空的十余道宝光立时先后向黑气扑去,但那黑气看似极缓,周围却有飓风旋转不休,平常宝物飞剑一沾黑气的边儿便被荡飞,殊难攻破。魔礼红怀中的碧玉琵琶本能放出地水火风,但琵琶内部中空,也可反过来收纳这四样。这时魔礼红祭起琵琶,将透伞而过的风阵一点点收入琵琶之中。 却见一道青气夭矫而起,那混元宝伞的屏障于他竟似无物,正是魔家四将之首魔礼青悍然出手,祭起青云宝剑,在高空中跟火神硬拼了一记。直砍的半天里火蛇乱冒火云飘飞。四将之中魔礼青最为持重,但四将之中最先出击的也正是他。青云剑剑气所及之处,百丈高空中黑云翻滚,硬是被砍开一道裂痕。 那时渑池上空雷云翻滚,火光冲天。四外黑沉如雾,只四十九根太阳金针照耀之下尚有一片光明。 从魔家四将出手与四神硬捍开始。九头雉鸡就一直袖手仰望。她霓裳羽衣是防御的至宝,但白眉针却算不得第一流的宝贝,这时地面距四神所在高空百丈之遥,诸神各以法身相示,白眉针就未必伤得了雷神。但妖族中人一旦与人结隙,就百千年也不稍忘。雷神杀了她妖族的人,那是除死无休的深仇大恨。玉石琵琶背上那面琵琶是一件异宝,但那宝物上附了她一姐妹的元神,倘一疏失便灰飞烟灭,是以不到紧要关头绝不可动用。但九头雉鸡也是轩辕坟中有数的妖怪,这时恨意氤氲生出,渐渐现出道道薄雾。那雾有一些白,虽挡不住高兰英太阳金针的光照,却也渐起渐散,慢慢笼罩了全城。 忽然极远处“喀”的一声轻响,那时街巷中本有一捆闲置的藤绳,这时忽然蛇一样跃起,窜入阴影之中,一盘一卷,拖出一个东西,细看却是一具腐尸,被太阳金针一照,吱吱惨叫,渐渐消融。 兔儿爷自知那是九头雉鸡的妖气弥漫开来,使那藤绳成精,竟然主动去攻击阴兵。这时他们与渑池守将联手,同仇敌忾,这般倒也无妨,但那妖气之中成精动作的小兽小物越来越多,茸茸的已经在阴影里和潜藏未灭的阴兵们交上了手。城中四方已都传来孩童害怕的哭声。 张奎横七杀枪站立墙头。他自知底下九头雉鸡已召集小妖们与阴兵动手,但这时既是同盟,便并不足为虑。不远处夫人高兰英一手托一葫芦,一手指天,维持这那四十九枚太阳金针。这夜是大阴数,本就百鬼夜出,又有阴兵过路。若无太阳金针镇住全城,只怕指顾间就会大乱。但四十九枚金针之母乃是高兰英的本命元神所化。这般施法,最耗精元法力。张奎回目望去,高兰英倒也坦然。但他已看到她十指都已颤抖瑟缩,只是她不说。他也便不问。高空中魔家四将休整片刻,又与四神交上了手。这一次却是打的满天流光飞舞,缤纷如烟火。张奎抬眼望那烟火在空中乍现忽消,饶是他一张脸始终平和木讷,这时却也现出一般寂寞神色。 千乘万骑冲寒行(三) 张奎心里,一直有一种深深忌惮,他是渑池主将,这城的安危系于一身,七杀枪守的是大局。是以引而不发,力不能用尽。他也不知自己在忌惮什么,但不安仍然从心田里满溢出来,似乎小时候走夜路,觉得哪里都是危险,汗毛都不由自主炸起来,眼里却看不到。 他知道魔家四将在太师座下是一等的人物,但也知道,四个自称为神的大家伙,真要孤注一掷,若连一个小小城池都不能夷平――无论这城池守将是谁――简直是笑话。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四神也在有所期待。他们等的,或者就是高兰英法力耗尽。太阳金针一灭,城中的阴兵就会活跃起来。阴兵本就是这城中埋骨生灵感阴气而生,这夜是大阴数,阴气格外深重,听四神适才意思,午夜时将有大批阴兵过道。魔礼红的混元珍珠伞已被水母冲破,一旦太阳金针失效,城外的无数阴兵就会循伞破处涌入。到时九头雉鸡的小妖们势单力孤,决计顶不住。而城中高手不多,一旦抵挡不及,登时就会乱! 张奎狠狠的咬着牙,一语不发。阴兵这种东西,他虽不深知,却也知道畏惧阳光。那么一切就在今晚了。明天黎明时分,一切将烟消云散。但四周漆黑,看不见星辰,这个漫长的午夜似乎刚刚开始。但他知道,高兰英其实已经顶不住了。 那是他的妻子。她一直在为他拼命。 张奎倚住枪,用暗哑的声音唱歌。他一开始唱歌,这城池似乎就静了下去,连正在高空之上响的密如连珠的雷火也静了下去。他质朴而苍凉的声音在这夜里一丝一缕的打磨着所有人的耳朵和心灵。太阳金针的光芒本已摇摇欲坠,这时忽然大盛!她知道,他是唱给她的。这城池中的百姓也都听。这歌告诉他们,张将军在这里。稳重的近于木讷的张将军在这个不眠之夜居然还能唱起歌来。于是他们都安静了。 九头雉鸡也静静的听着,侧着头,眼里晶莹一片。翁仲是恐怕比张奎还木讷的人,但兔儿爷是闲不住的性子,他看见这个姐姐刚强的站在那里,眼里却全是柔弱,就去问。[.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九头雉鸡只说了一句话。 “这个男人准备战死了!” “战死?跟谁?没有看见敌人啊?”兔儿爷奇怪的东张西望。 而这时,张奎的确已经决定战死了。 从他还没开始唱歌之前,他就开始左手跟右手猜拳。他的人似乎游离在他的歌之外,而那歌是生命,唱下去就行了。他跳出来,正是在旁观这个生命。但他还是不能超然,于是他猜拳,左手总是赢,右手总是输。 于是他决定战死。 有一个秘密,连高兰英也不知道。整个王朝只有几个人知道,而张奎是其中之一。 渑池的城下,埋着一件大秘宝! 那宝物埋在城下已六百年,本身便是纯阳之气,又在聚阳位上每日吸引日光月华,已有沛然不可莫御之势。张奎不但知道它的存在,也知道它的位置和用法。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召这宝物出来。那至纯的阳刚之气即使在这午夜之中也足以消灭任何阴兵。冲破四神的封锁,将这城中城外所有敌氛摧枯拉朽般的冲刷干净。 但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张奎也不敢冒。他甚至怀疑城外的那些敌人真正的目标就是那宝物,而非这小小城池。如果那样的话,是宁愿战死也不能让那东西有丝毫危险的。 但要那样的话,也就太可怕了…… 忽然间只听铮然一声大响,仿佛铁斧猛砍到铁砧上,暗夜中一道火光迸现。那却不是火神的火,而是耀眼似从星辰上引下从地脉中掘出从心里挖开的那一种光亮和热。一种类似活物的生力。张奎心头一震,便立起身来。那声音乍落还起,便又是一振,便似银瓶乍破水浆迸出,隐然有铁马金戈的阵战气象! 那是一架筝! 那筝音一起就冲散了张奎的歌。像一把把锐利的刀将张奎费力打磨的木然片片切开,切碎!虽然是筝声,却激扬如号角,紧密如战鼓。弹筝的人仿佛极远,仿佛又在极近。似乎只在那黑暗里,却触手可及。那筝声一起,一直似乎碌碌的四神就变了样子,仿佛有火从他们心里点亮,燃出来。那是迅烈轰然令人耳都无法分割的雷,是绚丽悲凉焚尽心田的火,是奔涌苍茫填满一切的水,是激荡锐利撕碎万物的风。那雷!那火!那水!那风!以前所未有的猛烈和一往无前的气势拧在一起,毫不犹豫的向这个方寸之城猛砸下来!似乎要在一瞬间撕破它,碾碎它,抹平它,让这城池在九州上消失。魔家四将拼命防御,但他们的防御在这种攻击之下脆弱的就像一张纸,即使是牛皮吧,极薄,却仍在这极薄中尽力保留一种韧性。 那筝音一起,张奎也就静了。他的心里某个地方似乎慢慢裂开了,然后又被什么填满了。他知道自己的顾虑不错,而也猜中了。他仍然脸不变色的淡然拖着枪走下城来。他走过高兰英的身边,高兰英法力已将耗尽,嘴角已被血沫染的一片殷红。只在这一刻他的眼光中突然流露出一种感情,她看到了,却已无力回应。 张奎拖着枪一直走到九头雉鸡身前。那片妖雾跌跌撞撞的向四周退让。 “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九头雉鸡道:“我姓胡……胡喜媚!” “好,胡姑娘!”张奎道:“这城守不住了。一会城就会破。今晚的事,你都看到了。我希望城破的时候,你能逃出去。” “我不会。”胡喜媚摇头,“那不是我的个性。” “我求你!” 胡喜媚愕然的抬起头来,张奎平实的脸几乎就在她的面前,近到呼吸可闻。胡喜媚的心不安的跳起来。一刹那间手足无措。 “我求你。”那张脸平静的说,“逃出去!你有霓裳羽衣。一会我动手你就望出逃,我们会拼命掩护你!你逃出去之后,去朝歌找一个人。只能找他一个人,但必须要找到他。只能在今夜,不能等到天明。越快越好,不能迟延。找到他之后,跟他说一句话。” 张奎把枪插在地上,轻轻的抱住胡喜媚。胡喜媚心跳的似乎要蹦出来,她身周的妖雾密层层的围绕过来,将他们罩在其中。翁仲跟兔儿爷惊异的看着这一幕。竟不能相信那是真的。九头雉鸡最恨男人碰她,三百年前,曾经因此将黑耳山苍狼大王一直追杀到极北方白头江。但此刻在妖雾弥漫之前,他们都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懵然和柔弱。 张奎把嘴贴到胡喜媚耳边,她这才知道他可能只是想这样密语。那声音也的确是低若不可闻的。但她听到了。从此刻到死,她一直记着那句话。 他严肃的问,“记住了?” “嗯……”。 “那拜托了!”他拔枪欲去。 “张奎……”胡喜媚脱口而出。 “嗯?!” “不要死!”她静静的说,“我不能说为了我……,”她看着在城池上空飘飞着的那团已暗下去的光芒,“是为了她!或者为了谁也好……总之,不要死!” 张奎并不说话,只一点头,拔步而去。她怔怔的摊开手,手心中有一块犀角的牌子,似乎是半面符。那牌子是他临走前留在她手心里的,大概已经很多年了,边角都光滑。上面的花纹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质拙。那上面有四个字,渑池张奎。这一刹那她忽然醒觉到很多事,之前都没想到。她望着他的背影,想这个男人,这个高手一生就把自己安置在这个小小城池里。安置在这块牌子里。现在他将它交给了她。她静静的拉起霓裳羽衣,将自己柔弱的身躯裹住。兔儿爷跟翁仲也一脸凝重的看着她。 “我要走了。这次不能带你们。”胡喜媚淡淡的说,“有可能的话我会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跟着张将军吧。跟在他左右,……不要让他战死!” “嗯。”两个人都点点头。 然后胡喜媚手继续往上拉,霓裳羽衣连头罩住了她的面容,掩盖了雨衣之下的一脸泪水。 张奎大踏步上城,一边走,一边大声喊喝着跟防守的魔家四将诸人招呼。他们军中的号令别有意味,只是短短几个字,却言传心到。他走到城上,号令也就都传了下去。张奎大声喊。“魔老三!――” “将军!”魔礼海大声回应,不顾自己的军职其实还比张奎高。渑池只是一个县治。但张奎在这里。魔礼海的声音中多少带一点诙谐和玩世不恭,这跟其余三兄弟都不同。其实魔礼海以混元珍珠伞护住全城,力抗四神的狂轰滥炸到现在还没败北,疲累程度甚至还在高兰英之上,只是他从没在乎过而已。 “给个亮儿!”张奎大声喊。 “好嘞!”魔礼海狠笑着。几乎就在同时,高空之上出现了一片星星点点的,笼罩着全城的光幕。似乎让人错觉到看见了星空,然而其实是魔礼海祭起了伞面上八千四百零一颗夜明珠。那珠一离伞面,城池上空四周立时传来不绝的崩裂声和纷纷星火,那是混元珍珠伞离了群珠的护持顶不住外面的压力的缘故。但八千四百零一颗群珠冲天而起,四周一直笼罩的漆黑却也被这光幕冲散。城池的周围开始澄澈起来。张奎站在城头,看见漆黑如烟云一样退散开去。面前渐渐现出了景象。 无边无沿的骷髅兵马无声的挤压在城池之前,白骨的磷光映的满山满谷皆是碧绿,枪戟旌旗像密林一样排摆在地面上,一眼望不到边际。 在骷髅兵马的最前沿,并排是九匹白骨马,马上的骷髅骑者皆是王者装束。每人身后都有一面颜色不同的大纛。 九匹白骨马和城池之间,是一块长十数丈的空白边际。这时这地上有一个人。那人始终埋着头,没有戴冠,也看不见面容,只有一团黑色的乱发覆在一领白衣之上。那人孤身一人,埋首弹筝。在一支军队和一座城池之间! 就是那个人! 尽管不知道他是谁。但就在一刹那,张奎出手了。他的身体从腰开始形成一个雄健而完美的弯曲。从脚趾,足踝传来的力道叠加着他腿部的强壮肌肉一起汇聚到咬伤,然后在急促的旋转中猝然弹直。那股巨力沛然莫御的一直顺着他的身躯,加上腰肌和胸肌的力量,循过臂传到手指,然后,五指张开―― 七杀枪悍然出手! 千乘万骑冲寒行(四) 那柄枪呼啸而出。mianhuatang.info枪一出手,张奎就跪倒了下去。他的全部的精神、力量和气势已经贯注在那枪上,似乎所有的精血和法力已都被那一掷耗尽。那枪一出手,四周顿时静了下去,是绝对的静,连本来在耳边轰鸣不息的雷震也瞬间失了声音,火云也没了颜色。甚至那人的筝声此时也竟已消灭。天和地之间这时候就只有这一枪。看起来就极慢,因为这时在大多数人的记忆中,时间是停滞的。 那柄枪势不可挡,直奔城下那个弹筝的人。弹筝的人十指凝在弦上,仍然垂着首,但即便没有抬头他却明晰的感知到那柄枪上浓烈到几乎凝固的杀气!而贯注在那枪上的百折不回的意志在那枪出手同时就已完全封死了他退让的余地。甚至令他也不禁一愕。然后他的手指轻轻按下筝弦。 他不管不顾。不动! 但伫立在他身后的九匹白骨马上的王者却同时动了。九个骷髅王同时扯过身后的大纛向外扑出,瞬间便越过了十余丈距离奔到那弹筝者近前,那时九面大纛同时在劲风中豁然展开。大纛旗上纹绣的密密麻麻的符箓在莹光中迎风长起,瞬间在那弹筝者头顶现出一只缓缓旋转的巨型车轮。而仔细看去,那轮竟是由九个不同的部件拼成,每一部件内中都有云气纵横,丘壑嶙峋,似乎深如世界。 在下一刹那,七杀枪就无声的碰撞在那缓慢旋转的巨轮上。 静…… 似乎只是轻轻碰触,甚至没有任何响动。然而突然间便似一股撕破了堤防的洪水。那只巨轮接触到七杀枪的那一部分一瞬间就粉碎了,一个白骨王者像突然失去生命一样哗一声散落在地。紧接着是第二部分,第三部分……白骨王者们一个个倒了下去。而那被七杀枪击碎的巨轮的无数微小的碎片五颜六色的在空中漂浮着,随着风慢慢散去,不时有一些奇特的幻象或缥缈的云气从那些碎片中缓缓流出。像是那些被击碎的世界还残破的记忆! 七杀枪这一往无前的一击击碎了缓慢旋转的巨轮九块中的六块。但剩下的三个骷髅王彼此双手相连,合力以第七块巨轮挡下了余势已颓的七杀枪!但本应毫无表情的骷髅的脸上也都现出疲累而惋惜的神色。他们耗费了无数时间和精力所铸炼的这件宝贝几乎完全毁在了这一枪下,甚至九个骷髅王也只剩了三个。以至于不可能重炼这件对他们根本之重的法宝。残存的三个骷髅王日后花了一千三百年时间努力收集那被枪击碎的碎片,然后将它们拼回原状,但最终也只还原了被击碎六块中的三块。使之弥合粗略建成体系。 是为六道轮回! 但这凶猛霸悍的一枪终于被那轮回接了下来。张奎在城头黯然的望着这一切。那弹筝的人竟然仍然没有抬头。只是被那一枪压抑了许久的无数种声音像长草中受惊的蛇一样迅然窜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人手指按下,筝声响起。 他身后的无数阴兵顿时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这片土地。 几乎是在同时,渑池城头,高兰英像一片秋叶一样倒了下去,支持了半夜的太阳金针终于耗尽了她的法力和精神。她倒下去的瞬间就已失去意识,软软的倒在张奎身上。高空中水火风雷四神凶猛的攻击也在一刹那撕破了本已残破的混元珍珠伞的伞面。无数的阴兵像蚂蚁一样从被撕破的伞面上拥进城池。 渑池失守了! 在那个纷乱的夜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一道柔弱的毫光冲破高空中水火风雷的封锁,冲了出去。那毫光如此微弱,以致看上去随时都会熄灭,然而它却仍然坚毅的穿行过足可使神仙之体刹那灰飞烟灭的雷火烈风。大片大片的花瓣一样的东西从高空中飘飞下来。很久以后,人们去到当时渑池的废墟之上,幸运的话还可以发现那些华丽的羽毛。 终于零星的战斗也渐渐停止了,这座城池死寂下来。风火雷水四神、三个骷髅王和一些看起来奇形怪状骑着各种骨兽的鬼将围在那个弹筝的人周围。弹筝的人仍然垂着头,然而不动。仿佛已睡着,又似乎死去。 然而许久以后,那人一声长叹,站起身来。振了振衣。小心翼翼的将筝背在背后。 “先生?……”风神审慎的说。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弹筝人道:“从此向东,七十里就是朝歌。那里就是这国的王都。去罢,今夜之后,或者成功,或者失败,总不会再有烦恼了。” “先生走了,我们怎么办?” “起初也不是我率领你们走到这一步。”那弹筝人深深的注视着他面前这些异类,“你是神,你都不知道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不过,放心,就像我所以走。前面也一定有人会来。”他久久的叹惋,“已经是最后一夜了,真想看到最后的结局啊……可惜……。” 那人背起筝,消灭在夜色里。那时四周四神的黑幕已撤,虽然已是午夜,却阑珊有星光。但那人走了几步之后,就像沉浸在那黑夜中一样,彻底的消失了。 于是星斗之下,这一支军队无声的出发了。他们抛下了落在背后的残破的城,缓慢的然而坚决的向朝歌而去。 疼痛,疲惫,剧烈的倦意……。九头雉鸡精胡喜媚在心里无声的呼喊着自己。她已经答应过他,要替他做一件事。可是她发现现在自己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然后一个最微茫的感觉从她的指端一直渗进她的心里。她无力的躺在潮湿的草地上。但手指却深深陷进泥土。不,或者并不是手指了,她隐约感觉得到指尖的木然,她努力的试图睁开眼睛。但不用亲眼看到,她已经可以想到那只手的样子。冰冷,坚硬,覆盖着细密的角质的鳞,而末端是尖锐的爪。 然而就在这个意识刚刚明彻的时候,一股柔和的力量突如其来的袭进她身体。她几乎是本能的弹坐了起来。那力量虽然柔和,却在瞬间流转了她的全身,助她打通了身体里所有郁结的气脉。并且精确到分毫不多,分毫不少。 她苏醒过来…… “霓裳羽衣这种东西不是随便可以穿的……”。帮助她打通全身气脉的人淡淡的说。胡喜媚乍然一惊,她坐起来的第一个念头是,糟!误了大事了!但好在仍然是午夜。然后她才想到侧头望那个救她的人。那个人懒洋洋的坐在那里,两个指头拈着霓裳羽衣,虽然是侧面,但星光下可以看到那人完美到近乎妖异的面容。那是一张俊美而削长的脸,剑眉之下是一双凤目,然后是挺直的鼻子和小巧的嘴。看起来似乎很年轻,但他淡淡笑着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然而这却更让他妖异了。 他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似乎全无架势,然而胡喜媚无论如何挑剔都挑不出他坐姿的一点破绽。若有,那就是他似乎一切都不在乎的略带一点疲倦的懒洋洋的态度。但那态度本身似乎也是一种超脱众生的藐视。那人随随便便的抬起手,胡喜媚竟然做不出任何反抗,他的手指就点到了她的额头。 “闭上眼,老老实实吸收掉这点真气”。那人淡然道:“霓裳羽衣是靠吸收人的法力来维持作用的。不过你虽然还是小孩子,大概也有快一千岁了。我也很好奇你从什么地方逃出来才能让霓裳羽衣把你吸到法力枯干差点原形毕露。倘若不是落到我手里,你现在应该在某只锅里熬汤。” 胡喜媚勉强笑了笑,闭上眼睛,体会到那一股缓缓流入体内的暖流,运用玄功,慢慢将它吸纳。她那只已经被打回到原形的爪子才慢慢恢复成女子的柔夷。她慢慢撑起身子。 “我昏睡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朝歌,望哪边走?” 那人皱了皱眉。 “你的真元还没恢复,不要想着乱动。再勉强运用法力的话,你就会彻底打回原形。运气好的话也要再一千年才能恢复。” “我没有时间了。”,胡喜媚静静的说,“渑池……失守了。我答应过张奎。要帮他找一个人,告诉他……” “可是那个人不在朝歌。”那人淡然道,“而且现在我放你走,你也出不去。我们在八阵图中——你昏迷的时候,霓裳羽衣感觉到这里法力最盛,把你带了进来。” “你知道我要找谁?!”胡喜媚愕然的望着那个人。“八阵图又是什么?——你又是谁?” 那人沉默了一下,然后绽出一个懒洋洋的微笑。 “虽然有点麻烦,但是这些你不用管。总之,这个王朝的事。你找到我就够了!” 他说。 千乘万骑冲寒行(五) 两骑快马挣命也似在夜路上奔驰。 这是隶属于王朝最精锐的三军兵马职官司里精心训练出的快马,据说每一匹都曾在东南大雷泽中得到过龙的血脉。跟它们的速度相比,普通的所谓千里良驹简直像是蜗牛,因此又名“天路”。传说中血统最纯正的天路可以在急速奔驰中突然炸出双翼冲天而起。这两匹马还没有那么出色,但全力奔驰之下,仍是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这等速度,九州之上九成的飞禽猛兽都决然追之不上。但两骑马仍然跑的有如背心上逼着一把无形的利刃。 忽然间地面喀然一声爆裂,裂缝中一只白骨手臂倏然而出,一把抓向疾驰而来的天路马蹄。前面那人骑术甚精,一声清叱,身形已在马背上浮起。那马身上一轻,虽然没炸出双翼,却也真如凭虚凌空一般从那白骨手上越起。顺势一蹄将那隐在泥土之中的骷髅蹬了出来。后面那骑马上一道金光一闪即逝,轰的一声,那骷髅已被金光震的粉碎,天路马疾奔而前。 但无论两匹马如何卖力奔驰,那似有似无的幽怨筝声却始终似乎紧贴两人身后,土地上也不时蹦起一只骷髅或者僵尸试图阻拦天马。但马上两人似乎殊非弱者,一出手便能解决。然而毕竟也大大的拖延了两人的速度。 前边那骑马上的骑者大声道:“小韦。没事吧?” 后边那骑者道:“没事!不过天化,这事情不大对头!” 前边那骑者道:“废话,骨头架子乒乓望出蹦,当然不对头了。” 后边那骑者道:“不是。大帐离渑池四十里……”。 前边那骑者一怔,骤然勒马。他胯下那马虽是精心训练的良驹,但如此疾驰之下想瞬间停住却也难能,顿时人立起来,勒得鼻口全是鲜血。这时后边那骑也已赶到,缓缓收住辔头。前边那人道:“不错。无路马的速度,四十里转瞬即逝,我们跑了这么久,照理早该到了。是后面那个东西捣鬼。” 后边那人道:“嗯,是。” 前边那人道:“小韦,咱俩联手,解决了他再说。” 后边那人道:“只怕难。不过不动手看来也出不去了。待会我挡着,你先走。我有金刚杵,那东西奈何不了我。” 前边那人道:“你有金刚杵,我黄门也有三拳两脚双枪一弓刀。大家是兄弟,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这两人正是朝歌黄门第三代长男,武成王黄飞虎世子黄天化和太师府最近招募的声名鹊起的少年高手韦护。 这一夜,在王都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不管是七王一相八大朝臣还是朝歌的黎民百姓几乎都是夜不能寐。九龙联珠旗火令的发动,使得六百年王朝瞬间进入临战状态。王城两大武卫系统。武成王府黄门跟太师闻府本来齐名,但闻府之主,王城最倚为臂助的太师闻仲却在午后奇异的失去了踪迹。统一兵权护卫王城的大责于是就义不容辞的落在了武成王黄飞虎一人肩上。幸好黄飞虎是不世出的名将,威望素著,处变不惊。在他统领之下,就是太师闻府的人众也是如臂使指俯首听命的。大局总还镇得住。然而几乎是刚将局面稳定住,渑池就出事了。 几乎在渑池失守的同时,黄飞虎就知道了。王朝的防御系统之严密远非外人所能想见。王宫之内九间大殿之中,有一张天下九州坤舆全图。那图是以大雷泽万年龙蛇的皮绘就的。六百余年之前,王朝的先祖们在大雷泽擒捉了两条龙蛇,一母一子。他们剥下两条龙蛇的皮,绘成两套一模一样的九州坤舆全图,然后将母图悬挂宫中,子图则按大小城池分为三百余块,各自分发给各地的守将。九州上任何一地倘若被攻失守,守将们都会想方设法毁去自己的那张小图。那时,在王都王城九间殿中的母图上相应位置就会枯焦。成年累月守护着那张图的太史阁台中的人们就会迅速将消息报与大王。此时,这个王朝的王并不在王城之内,七王一相就作为权力的最高执掌者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讯息。 凭心而论,黄飞虎对渑池的防务并不能说玩忽职守。渑池守将张奎虽然年轻,朝廷中又无根底,却能以一己之力与朝歌闻府、黄门颉颃,鼎足而三,并称王城五百里内三大将门,委实是非同小可的人物。然而那位置也实在紧要。离城七十里,过此已无屏障,是战争的最后一个缓冲,可以说王城的咽喉锁钥之地。因此无论张奎如何了得,黄飞虎仍然不假思索的将闻府在朝歌最强的战力魔家四将派出支援张奎。这五人联手,就是黄飞虎自己自忖也是有败无胜,加之五星连珠的烟火已经冲天,加上一日一夜之间陆续向渑池行进增援的高手跟军队,无论如何,渑池应当固若金汤。 但是一代名将的本能的警觉还是令黄飞虎不敢大意。派出魔家四将之后,他又派出了第二支增援部队,主将是自己的弟弟,黄门第三号人物黄飞豹率领五千铁骑和刚从四处赶回的黄门四秀出城四十里接应渑池。在此之前,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派出了两个赶在黄飞豹大队前的斥候直奔渑池,只许旁观,不准助战,若有大变,火速回报。 那就是他的儿子黄天化和闻府的韦护。 这两个孩子这一年加起来也还不满二十岁,然而突如其来的风云巨变却将他们也推上了战争的前线。虽然那并不是普通的孩子。但是黄飞虎在派出这两个孩子之前还是不相信渑池会失守的。因此当九州坤舆全图上显示渑池终于失守的时候黄飞虎几乎是立即担心起这两个孩子的命运。 虽然这种担心也是徒劳。 黄天化和韦护确实潜伏在远处山上从始至终旁观了渑池战斗的全程。虽然大多数时间渑池都被四神聚起的黑气笼罩,无法看到内部,但是他们却比张奎更早的看到从远方浩浩荡荡开来的骷髅军队和白骨王者。渑池城破,张奎七杀枪力撼弹筝人而被九个白骨王合力以九道轮回挡开,黄天化几乎立即想奔出去助战,韦护横抱他的腰死活把他拦了下来。按韦护的意思,立即回马向主帅禀报这里发生的一切。但当他好歹说动了黄天化不战而走时,忽然听到若隐若现的筝声。 那筝声似乎响起在耳边。两个孩子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就是黄天化那种天不服地不管的性子,亲眼看到了本来四神已经被魔家四将压着打,就因为那弹筝人一出现,一出手,战局立即以奔流万里江河之势向四神方面倾斜,四神立时强了好几倍,反手将魔家四将压着打。也知道那个弹筝人绝对不好惹,惹不起!黄天化生平难得的做出英明决定,拔腿就跑。然而即便是黄飞虎亲自安排配给他们的良驹龙马无路跑的挣了命,那若有若无的幽暗筝声还是一忽儿的就追上了他们,并且越来越近。他们行进的路程中也蹭蹭的蹦出越来越多的白骨骷髅挡道。 起先,黄天化还抱着拼命逃回大营聚集强兵合力对付身后这个怪物的念头,可是韦护一提醒,他也就豁然大悟。按无路的速度,这么长时间都能跑过王都了,怎么连三十里外大营都看不见。想明了这一节,他立时勒马。跑只是一种退让的手段而非本质。既然不让跑,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黄天化一翻身下马,抖手从无路龙驹上摘下一百二十斤攒金虎头提炉枪。这枪虽不及乃父的镇门之宝金顶提炉枪,但黄门在王都成名数百年,历代无数以武入道的好手,这枪也是他们留下的神兵宝器了。 韦护也从马上一跃而下。他心里并不愿意动武,黄金杵也背在背后并不解开。但格与时势,不动手也已不行。这夜也有星光,野地里湿冷的空气令他不禁回忆起当日大泽乡自己哭着第一次提起黄金杵。那时候他是懵然,一切都不懂,然而时过境迁这些日子来他武功法力均已大进。在马上的时候,即使不动背后的黄金杵他也能用手力打出黄金杵的气劲。但此刻他却找不到当初那种感觉。那时候是一种气埋在心里,渐渐像野草一样的烧起来,使他五脏六腑均要沸腾,似乎想发力狂喊,因此发之于杵。而现在却只是冷静的战斗。他转头望了望黄天化。黄天化的面容却专注。那个孩子拖了一杆比他自己身躯还长的多的长枪,然而双眸炯炯,似乎已期待这一刻千年万年。 从他们翻身下马那一刻起,筝声就消逝了。然而空气中却似乎流散着若有如无的东西,那是一种异样的气氛。是站在万丈高峰之上向下窥望,而脚下大地苍茫的情绪像云气一样扑面涌起的气氛。又似乎是因为那筝声消逝的时候恰巧是一个孤寂的长音,而之后原应有的余韵似乎被一刀切断抛弃,使人心里横生一种掼入九地之下摔到粉身碎骨的错。 与此同时,他们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都开始传来无数细小的声音,像腰肢柔软的猫轻轻走过落叶,几乎低不可闻,但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落叶在重压之下断裂纷碎。然而在夜色中却什么也看不到。那些东西在黑暗中缓慢的移动,警醒的不露形迹,然而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在封杀着两个孩子可能的去路。气息在慢慢的凝重,收紧,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个孩子锁在中间。 “不行,太多了!”黄天化低声道:“空地上挡不住。一会我出手,咱俩一起望西北山上闯。地形我看过了,这里我来过。上山三里有我们黄家的一座家庙。” 韦护点点头,“守到天亮。” 几乎就在瞬时,黄天化一声清啸,手中的提炉枪嗡的一声就抖成了一面枪幕。一枪就从黑暗里挑出一团东西。向空中一甩,横枪一抖,黑暗中似乎砸到了什么东西。黄天化大喊,“走!——” 韦护双手虚抱,一道黄金气劲豁然冲出,砰的一声将黄天化挑出的东西拍的粉碎,跟着黄天化冲入黑暗里。就在那一瞬间,四周无数紊乱的气息同时涌至,冰冷的骨骼跟锋利的爪伴着凄凉的吼声和**声化成一团杀气,铺天盖地的砸向两个孩子。黄天化长枪抖起。那枪好似一片微风中荡起涟漪的水,而每一条涟漪都是一朵枪花。没有任何攻击能穿透这样的枪幕伤害到使枪的人。韦护的黄金气劲则化成一道金光游走护住两人的上方和后方。地面上不时突出白骨的手试图抓住两人的脚踝,但开路的黄天化枪幕到处,前方的一切阻挡包括地面上的突出都被击成粉碎。但金光明灭之间,韦护仍能感觉到他们身后蠕蠕的追击的怪物。两个孩子拼命的向前冲杀,三里的距离平时似乎抬脚就到这时却比一个世纪来的更加漫长。事后当他们回忆起这一夜的恶战才发现其实他们突进这三里的速度甚至比往日还快。只是那感觉却是漫长良久。也不知究竟是多少时候,黄天化一声大喝,轮枪连砸,将横在面前的一群僵尸打飞开去,顺势一脚。 木杻的声音吱吱呀呀。门开了! 千乘万骑冲寒行(六) 黄天化栽进门去,顺势一把将韦护也扯了进来,枪杆反砸,那扇门沉重的关上了。韦护摸到门栓,将门顶上。门外传来无数利爪的抓挠和沉闷的低吼。好在那门居然比感觉中结实的多,门外的怪物们连连撞击,门却屹然不动。看来黄门声势浩大,这座家庙虽然并非正祀,建筑用料仍相当讲究。 突然之间,一声裂帛般的脆响,似乎有物穿窗而入。但那物还没着地,黄天化的枪已经像一条银龙一样夭矫奔来,一枪便将那东西照头掼出窗去。好在这家庙一共只有两扇窗户。韦护立即冲上去守住另一扇,门就无暇管顾了。 但两个孩子各据一窗的时候,却同时看见了窗外的可怖景象。他们冲进家庙,笼罩在他们周围的黑暗就似乎消散了,外面在星光的掩映下清晰可见。从这里望去,山上山下涌动着的密密麻麻的僵尸妖鬼无边无沿。两匹无路龙驹本能的随着主人的足迹向山上奔跑,但在奔跑的途中就被一只又一只扑来的僵尸咬住,有些咬了一口肉就退下了,有些却死死咬住不放,像在大河里逆流出水的鱼群,终于两匹马被越来越多的僵尸压倒在地,然后尸群中传来啃啮血肉和骨头的刺耳惊心的声音。 韦护心头一股无明怒火涌起,一回手就抓住了背上金刚杵。但就在同时黄天化的手也到了,他按住韦护。就只这一耽搁的时间被尸群围住的两匹马就已经几乎连血迹都不剩了。黄天化叹叹气,拍拍韦护的肩。 他的脾气本来比韦护还冲动的多。但是他却不会为了两匹马正面跟那么多尸鬼硬碰。在他而言,无路虽然稀有,然而也不过是马而已。不足以珍贵。但他却知道韦护这个人一向不大看重人马之间的界限。他是拿马也会当朋友的。但是虽然来不及救那两匹马,他却看到韦护终于缓缓将背上金刚杵解了下来,如果说这个家伙一贯的滥好人脾气让他不愿意出手大杀尸鬼,那么两匹无路的死却真的激怒了他。 从某种意义来讲,这反倒是好事情。 黄天化听过关于韦护的传说。这个外表柔弱的家伙一旦被真正激怒,配合那杆黄金杵甚至可以爆发出远超自己的战力。而从尸群中一路冲杀过来,这些东西数量虽多,却大都有头无脑,身手笨拙,以他和韦护的实力,倘若不用顾虑后方,全力防守,足可以轻松守到天亮,只要那个迄今还不知哪路神仙何方妖怪的弹筝人不再添麻烦,到天亮一切便可消散,真正需要考虑的是耽搁了紧要军情。而只有自己跟韦护都全力出手,才有从这里突出去冲回大营的希望。 但是忽然间,他的心里似乎轻轻一动,那是一种奇妙的无以言表的感觉,仿佛一种鲜甜的滋味从舌尖津生。然后他惕然心惊。――那是他听到了筝声。 弹筝的人披散着长发站在星光之下。远远望去,他这次并没有刻意垂头。但两个孩子在山上,他却在山下,所以还是看不见他的面容。那个人坦然席地而坐,横筝于膝。略略调了调宫商,又弹了起来。令两个孩子奇怪的是这一次他弹的却是一支短促的,欢快的曲调,音符从他手指间活蹦乱跳的飞出来,随着他的筝,这座山丘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并不存在的绿色。但是绿色虽不存在,却的确有一个又一个圆形的土丘慢慢从地底隆起,像野草在春天迅速的生长起来。然后土丘一个个裂开,从中直起一个个蹒跚的身影。 这些身影似乎在地底沉睡了很久,虽然醒来,却仍旧懵懂。走起路来也是摇摇晃晃。但随着这身影越来越多。那弹筝人似乎沉吟了一下,手指抬起来,再落下去却已是悲壮的砸击。一股悲凉的浩然之气从那筝上无遮无挡的弥漫出来,令人听了血不禁沸腾起来。仿佛是铁马兵戈横戟万里的苍凉与寂寞,又或者沉吟江闾上下求索的茫然和悲戚,随着那声音,那些蹒跚的摇摆的身影慢慢直立起来,凝重而渐渐生出浩然如山的气势。 突然之间,弹筝人的十指在筝弦上划出一个长长的激烈。那声音一旦响起,那些已经凝立的身影就倏然跃起,奔腾之敏捷似乎比常人更盛,这些身影化成一道道黑气直奔小山上的家庙袭来! 第一个黑影跃窗而入的时候,黄天化的枪已等在那里。那杆枪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和蓄势已久的刚劲豁然窜出!韦护几乎认为那黑影一定会被这一枪像摧枯拉朽一般击碎,但那黑影几乎毫不迟疑的便以双腕扣住了那杆枪,竟将那枪震脱了黄天化的手!幸亏韦护在间不容发之际一记金刚杵将那人轰飞出去。但那人居然也及时的放开了虎头提炉枪单手扳住了金刚杵!虽然仍被杵上所蕴含的震天撼地的力道砸飞,他却没有像之前那些尸鬼一样瞬时粉碎,而是只被击飞出去。黄天化在最后关头及时伸手抓住了提炉枪的枪杆,枪尖一振,一股无形枪劲破空数丈刺中那人,那人的肩头在凌厉枪劲中被击的粉碎,但他只是猱身飞退数丈,然后慢慢的单手撑地站立起来,在星光下渊停岳峙! 黄天化的脸色顿时惨白。 并不是因为那人扣飞了他的枪。事实上那时侯他几乎是本能的放手撒枪。因为在那过招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察觉到那个突袭而入的东西会使招数,而且那招数在他的生命里无数次熟悉和记忆过。因此他才从所未有的震惊和无措。 因为那是黄门的招数。黄门“三拳”中最强的破军拳! 黄门武功,向有三拳两脚双枪一弓刀之称。那三拳便是虎啸林拳、无前拳和破军拳。三拳各有所长,虎啸林拳最猛,无前拳最勇,而破军拳最强。大凡黄门弟子那三种拳法就不从小练惯也是从小看惯了的。何况黄天化是黄门这一代的长男,幼小时就隐然有武学天才之誉,黄门之内对他一向期许深重。这三种拳法更是浸淫良久。甫一交手,便知那的确是黄门正宗的破军拳。而其法度之谨严劲力之雄厚变招之灵迅巧妙几不在乃叔黄飞豹、黄飞彪之下。黄门并非没有旁系外姓弟子,但黄天化却想不出哪个能将一路基础的破军拳法打到这种地步。而,那是什么东西虽不知道,他是亲眼看见那些东西在筝声里从土地下突出站起的。 那决计不会是人! 这时韦护的金刚杵劲幻成一片金光,已代他护住了面前的窗口。不时有黑影试图跃入,这些黑影的身手也的确精强,任何一个都均非之前那些尸鬼所能及,有些从身形步法看来武功上就颇有造诣。只是金刚杵内蕴藏的法力纯正浩然深不可测。那些人武功纵然精强,一时却也冲不破那道光幕。黄天化双手紧抓枪杆,撑住身体,在金光之后怔怔的看那窗外活动的东西。喃喃道:“真的是……真的是!” “什么?”韦护虽然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却并不知内情。 “都是我们黄门的武功!”黄天化断然道,“韦兄,让我来。这是我的事!” 攒金虎头提炉枪准确的点在了一个扑将来的黑影眉间,枪劲透体而过,扑的一声闷响,那黑影的头颅便暴的四分五裂。那一枪上突然迸发出的暴烈和杀气竟让韦护都为之一惊!那杆枪刺出,枪花一抖,围拢在长窗外的一群黑影就不自禁的向后退让。趁着这短促的机会,黄天化长枪蛇一样的回转,在斗室中啪啪两声响亮,两团昏黄的灯火燃了起来。照亮了家庙当中庄严的泥像和泥像后密密麻麻供奉的神主。 黄天化双眼凝视着那神态木然的雕像,久久不动。从家庙中灯火燃起,庙外的那些黑影不知为何竟也停止了进攻。黄天化缓缓转身向外,单手托枪怀中抱月式,那杆长枪以远超一个孩子身躯的高度昂然向天。黄天化声音也低沉下来。 “韦兄,替我开门!” 韦护并不明白黄天化的意思,但却感觉到倏忽间有一种神圣而庄严的东西涌上了黄天化的身体,和他的枪。他小心翼翼的抽掉门闩,将庙门慢慢推开。 门开了。庙里有灯火,望出去就是一片漆黑,然而那黑暗之中也能分辨出有身影蠕蠕而动。黄天化朗声道:“黄门第三十三代弟子黄天化,谨于黄门家庙领教诸位前辈教诲!”那声音并不高亢,然而在狭小庙宇内冲击回荡,却是绵绵不绝。 他这话一出口,门外却更静下来。韦护站在阴暗里,看的更清楚,他甚至可以看到黑暗中那些身影似乎颇为犹豫,一时望向庙内,一时望向山下,似乎不知何所措足。 山下的筝声也低沉下去,然而是极微弱,却不断绝,仿佛也在踌躇。忽然间筝声由弱而强,铮铮几声大震,围绕着家庙的黑影也不由得向前进了几步。几乎是在瞬间,韦护豁然开朗。那是一种极熟悉的感觉,但只是太阴暗于是埋在心里以致于有错觉几乎忘怀,其实它还在,一直在,只是不敢面对而已。 就在这时,攻击发动了! 那似乎只是平平常常的一拳,姿态甚至有些笨拙。但也正因为有些笨拙,那劲力才更加纯朴,更加纯粹,更加刚直凶悍。这一拳出自围在家庙之外的黑影之一,他在庙外出拳,但几乎是瞬时拳劲已经欺近黄天化的头颅。――黄天化还是个孩子,比他矮的多。韦护本已暗自戒备,金刚杵气劲蕴护全身涵而不发,随时可以出手救护黄天化,但还没等他出手黄天化已经动了。 黄天化动的并不早,但那时机的准确和精当却竟不像是他这样的孩子该掌握的。他一动,那自外打来的刚直凶悍的拳劲就落空了。但黄天化立即做出的却不是反击,而是弃枪!攒金虎头提炉枪突然失去把持,就如无根巨树一般轰然倾倒。而黄天化的出手竟也是拳,那拳招竟和自外袭来那拳一般不二。只是更坚决,更刚直,更凶悍。虽然只是孩子,但拳劲之沉猛竟使四周的空气一窒,然后无声的向中央那拳塌缩下去。就是一块铁,在这样的打击之下或者也会四分五裂。 但那人硬接了这一拳,虽然也倒飞出去,却并没有飞出家庙。只听铿然长响,那人身形在庙门边停住,手中竟然抓着黄天化的虎头提炉枪,枪尖已入地三尺。而失枪的黄天化竟然毫不奇怪,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似乎那杆枪本就是他送给他的。黄天化一回身,手中忽然就又多了一杆枪。 那本是供奉在家庙神主前泥像手中的一杆木枪,但到了黄天化手里,却似有了杀伐决断的威权。 千乘万骑冲寒行(七) 在灯光下,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个人的面容。准确的说,那已经不能算人了。灰沉无血色的脸上是残破的皮肉和偶尔露出的腐骨。眼窝已经深陷,原本应当是眼球的部位已经是黑沉沉的两个窟窿,鼻子和唇也已经腐烂到几乎没有的地步。七零八落的牙从那里呲出来。这张脸似乎在无声的提醒人它的身份。 这是一具活尸! 但它执枪的姿势却丝毫没有活尸的笨重颟顸,而是严谨、持重、精确。持枪的手臂和双足踏放的位置即使以黄门枪谱上最苛刻的标准来衡量也不会有一丝一毫偏差。 黄天化也面色严峻,还是孩子的脸上却蒙上一层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严肃。虽然只是一杆木枪,但在黄天化的手中慢慢旋转时却令人生出一种镔铁钢枪的锋锐气度。没有人怀疑被这样一杆木枪击中会被立时穿透、绞碎。 两边彼此凝立不动,但两杆枪都随着对方的腕肘之间的微弱变化而相应的微弱变化。活尸没有眼睛,但是它的敏锐却似乎不在双目完好的人之下。这时候两杆枪的运转就形成了一个微妙而精确的平衡。双方都在用技巧、力量、耐性和气势来缓慢的推动这个平衡,并使之倾向于己。平衡的因此所以可能在数日之后,也可能在一念之间。 几乎是在突然之间,两杆枪同时动了! 庙门一直敞开,因此庙里庙外始终有空气的流动。一阵微风吹入,微弱的甚至不足以荡动任何人的衣角,但庙内的灯火却依然被风影响而略微抖动。这火焰的抖动使得两人身上的光影也都产生微小的变动。就在这一刹那,平衡被打破了。 两枪齐出! 虎头提炉枪挟着锐声以人眼几乎不可辨识的速度化成一道流光,迅速无前的推进。但黄天化的木枪却在间不容发之隙准确的搭上了提炉枪的枪杆,那并不是绝对的力量,然而却是绝对的准确,在那个位置上稍微的加力就会改变提炉枪刺向的方位,仅仅是这尺寸的方位改变,提炉枪的进攻就已落空,而黄天化的力量这时才真正作用到木枪之上。那是极快和极慢的融合,至刚和至柔的作用。黄天化蓄力刺出,力凝枪身,但枪尖所指却不是那活尸的任何部位,而是虚空中的某一点。那枪刺到那一点上的时候,黄天化这一刺的蓄势和余力已尽,枪尖在虚空中那点上戛然凝住不动。但这时候,黄天化动了。 他和身向左前扑去,右手紧握枪杆。枪杆在突如其来的外力下向前刺去,而枪尖却仍然凝在那个无形的点上。于是枪杆在前后两重力道的夹击下弯成了一个曲线的弧。这时黄天化已经扑到几乎与那活尸平行的位置,而那弧也相应弯成一个半圆。黄天化左手疾起,抓住枪身,拧背翻身,这时他已冲过那人,木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像灵蛇一样迅然从那人头顶飞过,而蕴含在那枪上的凝住的力、横打的力、弯曲的力、飞越的力都在黄天化拧背翻身疾刺中爆烈为纯粹的迅直的接近本源的攻击! ——黄门三叠回马枪! 那是黄门枪法中传嫡不传庶的绝诣! 黄门枪法,共分摧锋、长缨两套。摧锋枪有绝招凡九,长缨枪有秘传招法十六式,六百余年以来,黄门枪法已散流九州各地,但黄门之内历代仍然高手迭出,就是靠了这二十五招秘传枪招。这二十五招黄门向例传子不传徒,直到二十余年以后,黄门人才凋零,才由黄飞虎破例传与黄门四秀之首黄明。黄明虽也姓黄,却并非黄门本枝亲族,那枪法传到黄明手中,才开创了日后流传千古的伏龙枪派。那枪法传千数年后,经卧龙诸葛孔明再传至姜维,又四百年再传至罗成,又三百年再传至杨衮,又二百年再传至岳武穆,而改易为六合形意枪宗,余泽直到今日不绝。 那二十五招绝招之中,又有六大杀着,更是严到本门亲族之中传嫡不传庶。距今八十余年以前,黄门的主持人是黄天化的祖父大商忠武老王黄衮。 黄门世代均精于枪,黄衮本身却以一马一弓刀闻名于世,黄衮半生倥偬兵事,五十岁以后方生黄飞虎,他既久无子嗣,门户中恐有枪招失传之虞,亲族便合议令黄衮破例将枪招转授其群弟之一以备万全,黄衮也慨然答允。那时黄门中黄衮共有三弟,黄褒、黄冕、黄旒。(.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三弟之中,黄旒枪法最精,黄衮有意传之,但黄旒却并非黄门亲子,而是养子。家中长老坚辞不允,最后终于传给了三弟黄冕。但黄旒少年负气,从此耿耿于怀。后来黄飞虎降世,五岁之时已将黄门武功学了七成,号称本门百年难得一见奇材!黄冕身上备用的枪招也就失了作用,于是黄旒便以单枪挑战黄冕,以一路普普通通的摧锋枪破了黄冕使出的十五招绝招,最后挑死黄冕,并尽杀当日阻其学枪的前辈长老,黄门因是内乱。当家人黄衮不能袖手旁观,便以一马一弓刀会战黄旒,终于将他杀了。黄旒毁家杀兄,罪不可恕。但他能隐忍若干年后黄飞虎学成枪法之后才杀黄冕复仇,毕竟心中尚存黄门,情又可悯。于是黄衮仍保留黄旒黄门中人的身份,但尸首逐出祖茔,不得在朝歌立足,后来黄飞虎主持黄门,就给黄旒修了一座家庙。黄门家庙之中,只黄旒家庙不在朝歌。 这就是黄天化和韦护置身的小庙。 韦护在一旁观战,不由暗叹。他本以为黄天化性格冲动躁暴,武功上就不能臻甚高的境界,但是见黄天化这一全力出手,就知道自己还是想错了。黄天化或者的确冲动躁暴但不得不承认他在枪法上的确是天才!韦护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妙的枪招。虽然那确是黄门枪法中不传的绝诣,但以黄天化这种年纪,能将它运使到这种地步也是罕见罕闻的。两人几乎是交手第一回合就分出了胜负。 黄天化的枪静静的停在那活尸的后心,只有毫厘之差。但对手是活尸,即使刺透也未必会死,这一枪的胜负比之真正的战斗结果根本没有意义。但黄天化神情肃穆,那活尸也竟然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动。 许久许久,当啷一声,攒金虎头提炉枪黯然落地。 就在这时,韦护动了! 他对黄门内部的掌故几乎一无所知,但是从黄天化认出来袭者用的是黄门的武功他的心里某个边缘的地方就开始亮了起来。他苦苦思索终于豁然贯通,剩下的只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出手。这时候正是那时机,于是他出了手。 这一掌却也并非袭向活尸,而是拍在地上。他手掌刚刚接触到地面的一霎那,地面上就绽放起无数的细微而精致的密密麻麻的绿色的小符箓,那些符箓跳跃着飞快的在土地上排列成一个规律的圆。而他手臂上的镯子也在同时炸现出一抹悄然的绿。那绿光几乎瞬时就覆盖了整个黄门家庙,而且像潮水一样汹涌的向山下奔流涌去。 绿光接触到的一霎那,活尸们就噼里啪啦的纷纷跌倒在地,甚至连与黄天化对枪的那显然是高手的活尸也不能除外,而绿光汹涌涌出家庙的时候庙外也传来纷纷的跌倒或崩断之声。有些骷髅似乎本来就已靠着一种不明的力量活跃着,那力量一旦失去它们就瞬间回归到比腐骨还腐骨的状态纷散如粉。 山下的弹筝者倏然站起身来,披散的长发在这突然动作中猛地一抖,露出一个略微修尖的秀美的下巴。他的十指急乱的在筝上移动,然而无论多哀怨委婉或者悲歌慷慨的旋律都不能让山上的活尸和骷髅们哪怕稍微移动指骨一厘米。那人吃惊的不可思议的望着山上那座小小的庙,低声道:“果然父亲说我不能去朝歌是有道理的!”然后将铁筝背到背上,飞快的消失了。 绿光一直蔓延到山下然后稍微的迟延一下,唰的一声消失了。几乎没有倒卷回山的过程,只是韦护双收的镯子一绿,然后,黑暗重新回到了这里,连家庙的两盏灯火也同时熄灭了。这是属于黑暗本身的黑,而非任何玄功术法的作用。虽然仍然黑暗,却令人心里不禁安定下来。 “你做了什么?你怎么做到的?”黄天化怔怔的问。 韦护把镯子给他看,在黑暗里,镯子上仍然散发着细微的绿意,似乎可以看到镯子里微小的云气涌动。 “这里住着我的一群朋友。刚才我让他们出来带走了另一群。”韦护轻声说,“那个弹筝的人,他其实本身可能一点法力都没有!” 黄天化惊讶的望着他。 “他一直是在借取力量,那是自然的、阴和阳的本身的力量而不是他的力量。你还记得在渑池城下那些白骨王和骷髅兵马几乎没有出手吗?我现在可以确信他们其实已经出手了。那个弹筝人用筝声将他们的精元和法力全盘借到了四神的身上,所以四神才会突然间变的那么强,打破了平衡!” “就像很多很多蚂蚁咬死大象?”黄天化问。 “对……就像很多很多蚂蚁咬死大象。” “你那些朋友……,我是说,你刚刚召进去那些朋友,你能一个一个找到他们吗?” “可以的呀。” “那,你能不能帮我找个人?刚才和我对枪那个人?”黄天化期待的问。 “好吧。我试试”。韦护闭上眼,开始集中元神将意志沉浸在千修镯里。那其实是另一个世界,并没有尺度的限制,但是在那个世界里他是接近于神的所在。他的意志的每一闪现就能扫清这个世界的边边角角。然后黄天化惊异的发现一缕绿光从韦护的镯子中缓缓飘出,渐渐变淡,扩散,形成一个闪烁的飘忽的人形。那不再是跟他对枪时的那种几乎是骷髅的形状,而是一个文秀的,内向的甚至有些懦弱的人。他微笑的看着黄天化。 “叔祖吗?”黄天化犹豫的问,然后眼泪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他哭了。 那个人,黄旒,微笑着点点头,说,“不愧是黄家的孩子。很好,你很好!比我好的多!我现在终于明白,当年大哥不教我枪法真是正确的。不要哭,孩子,我见过你很多次。你和你父亲不止一次的来这个庙的时候,我就在一边看着你们。孩子……时间不多了。我很高兴在最后的时光里看到你。你的枪招,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不过我在这里呆了八十年,也慢慢想到了一些事。至刚、至快、至迅速的枪法的反面就是至拙、至重、至缓慢。来,从我的神像前边挖下去。我教你黄门枪法最后的道理……” 黄天化用十指挖开冰冷而潮湿的泥土。他跪在黄旒的神像之前向下挖去。挖了一会,手指感觉到泥土中有更坚硬而冰冷的东西,他的手慢慢握住那东西—— 那是两柄锤! 千乘万骑冲寒行(八) 黄明坐在纸燕子上俯瞰大地。其实仍然是午夜,但大地上所矗立的九个直径都超过一人长的大火炬足以使他在数十丈的高空上将大地上的情形看的通透。而后通过手中的一个奇异的小盒子将战场情势通知主将,主将因此做出相应的调度。这个小盒子的原理跟两张九州坤舆全图的原理差不多,但是简陋的多,目前只能传达“上、下、左、右”之类的简单信号。据发明这个小装置的宫中机构宣称,只要给他们充分的时间,将来这个小盒子甚至可以直接传输文字、声音甚至图像。但紧急的军情使他们有的用就满足了。 与军事常识相同,作为黄飞豹这样的王朝著名战将是不可能将一支军队的耳目仅仅交托个两个小斥候的。――即使是黄天化和韦护这样的少年中的卓绝者。所以他在两个斥候出发之后不久就又派出了两个斥候,这就是黄明和吴谦。黄明的纸燕子是最适合用来侦查的道具。本来黄明的搭档应该是周纪。但一只纸燕子最多只能坐两个人。而周纪魁伟的身材一人就顶两个人。而吴谦据说恰巧还有一项飞翔的技能,虽然平时从不显露,就是同为黄门四秀的黄明周纪也没见过。而吴谦的搭档龙环嘴严的跟城墙似的。 黄明和吴谦的斥候小分队很迅速的就侦查到渑池果然失守的事实,也亲眼目睹了已经慢慢越过渑池城池向朝歌开进的庞大的鬼兵部队,然后火急回报。他们的来回过程中都没有发现黄天化和韦护。那时候两个孩子还在山上跟一群骷髅大打出手。黄飞豹接报之后立即命令整兵。其实几乎在同时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五千军马绝不会是能攻破拥有张奎和魔家四将这样级别高手的渑池的鬼兵的对手。但是他的五千军马所以在这里,也正是为了尽量拖延鬼兵部队的行进速度以给王都留下必要的缓冲时间。因此在派出足够人手回报王都之余,其余的黄飞豹的所有部队已经进入了临战状态。 九个方圆都超过一人长的大火堆轰然亮起。每个火堆之间距离长达十数丈,五千军马在火堆之间摆成密集的防御阵势,掐住了通向王都的最后一个隘口要道。 即便如此,倘若鬼兵部队根本没兴趣搭理这只五千人的军马,也可以在分出少量人手牵制之的情况下从容从两边隘口山道上穿过去。但是据黄明吴谦的报告鬼兵部队在越过渑池之后行军速度明显迟缓下来,甚至表现的似乎等待什么的犹疑。 最雄辩的证据就在眼前。渑池离王都不过七十里,离黄飞豹的中军不过四十里。快马片刻可到,就算腿着走,现在还没到达的速度也是太缓慢了。这样的拖延无论如何不会对鬼兵有好处。既然如此,乐得让它们在那边慢慢踱步。 突然之间,高空上的黄明打出了一个“前”的指示讯号。中军立刻振奋起来,但极目远望却没有发现丝毫敌军到达的迹象。一小队骑兵试探的冲上前去。不久之后他们意气昂扬的返回,但速度慢了很多。因为他们的座马毕竟不是天路那样的豪华品种,在多了一根百余斤重的长枪,两柄不知道多重的锤和两个倒没有多重的孩子之后想快也快不起来。 那是朝歌黄门第三代长男,武成王黄飞虎世子黄天化和太师府最近招募的声名鹊起的少年高手韦护!中军的将校们一边惊讶作为前部斥候出营的竟然是这样的两个孩子,一边感慨果然功名富贵殊非幸致。 黄天化和韦护相继下马,立刻到了中军面见主将黄飞豹。看见侄子安然无恙的回来,黄飞豹的心里也无形中安稳不少。但听过两个小斥候对渑池陷落全境跟他们在土山遇袭,家庙中诡异的经历之外浓眉不由蹙起。 “总之……。”韦护总结道:“那个弹筝的人来追杀我们可能只是一个意外。因为就算我不懂军事都看得出攻陷渑池过程中那个人是鬼兵部队的灵魂。而后来交手时候,我们发现他除了筝声有意想不到的功效之外,可能本身武功法术都不怎么高明。一个在敌军中地位如此重要的人怎么能这么草率的脱离大军只为追我们两个小卒子?” “有道理。那么你的意思是?”黄飞豹赞善的看着韦护。这个孩子虽然口口声声不懂军事,但他谨细的思维和准确的判断起码是一个参谋军事的好苗子。 “所以我估计,这个人可能只是负责把鬼兵部队送过渑池,然后他的职责就结束了。他在退走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我们,就想顺便把我们消灭掉。我刚听说鬼兵部队现在进军的速度非常缓慢,很可能它们就是在等另一个引领他们的人出现。”韦护侃侃而言! “荒谬!”黄飞豹冷冷的说,威严的眼神逡巡扫视中军,被他瞪到的人都不自禁的低下头去。连黄天化都感到愕然,因为韦护的那些话完全是他们两个的共识,而且逻辑上几乎找不出漏洞。只是因为主将是他叔叔,而且他也很佩服这个朋友,才将这个立功露脸的机会留给韦护。但实际上这时黄飞豹心里也是跌宕起伏。他并非不知道韦护的推断其实很有可能。但那样就意味着鬼兵部队并不只是一支单纯的异类部队而是有人协助甚至被人操纵着的。那样,就太可怕了! 所以他打定决心退兵后立即带韦护面见兄长黄飞虎,但却不得不在表面上斥责韦护的推断荒谬,以免军心浮动。黄飞豹冷冷的说,“小孩子总是容易异想天开。你们两个是有点本事,但是真正的战争不是靠一个两个人有本事,而是成千上万的人的整体的从前线到后勤的配合,而形成万人如一的信念,这样才能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我听说东海某些岛屿上有一种奇怪的鼓乐众,可以用乐音在战场上召唤起军队的士气,你们碰见那个人或者只是一个鼓乐众而已。”他用借口迅速搪塞了一下,然后断然说,“这个地方不适合你们了。黄明。你立即带这两个没有用的斥候回王都交我兄王发落!” “是!”黄明领会到黄飞豹瞪向他的目光中的神色。 “可是……”韦护嗫嚅着说。 “嗯?你们还有何话说啊?” “将军!”黄天化感到再不说话已经不行了,“将军,属下等在回来的路上别有计议。” “哦?说来听听?” “属下等认为,将军应将兵权交于属下。” “啊?!”黄飞豹怒极反笑,“我派你们两个小子去侦查敌情,不是叫你们去学他们造反!两个小子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岁也敢夺我的兵权?” “但是那些是死灵,”韦护说,“他们没有意志,不知道疼痛,力气大,也凶狠。我们的军士砍他们一下可能几乎没有作用,但他们反过来就可以重创我们的军士。我并不是怀疑将军属下都是非常勇敢的人,但跟那些尸鬼正面相斗只会使我们的人白白损伤……” “而且韦护有对付那种尸鬼的方法!”黄天化补充道。 “什么?!”黄飞豹浓眉一剔,“你真的有?” “真的,在小山上我亲眼见过。”黄天化道:“这些尸鬼跟那个弹筝人招出的僵尸骷髅其实是一样的东西。小韦的法宝就算作用有限,拿不下所有的敌军,拖他们一阵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将军,在下觉得您应该听这两个孩子的话。” 一个温和的毫无烟火气的声音突然从中军帐中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以黄飞豹为首,大家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到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那只是大帐的一个角落,空空荡荡,只是有一点阴暗。但从阴暗之间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那人缓步从角落中走出。那是一个宽袍大袖的朝气还未消磨掉的年轻人,面目温润如玉,嘴角带着轻微的笑容。 “阁下何人?”黄飞豹一摆手,大帐里的人一半拔出了兵器,另一半的手至少也按在了兵器之上。这是黄飞豹的中军主帐,姑且不论帐外层层守护的军兵,单是有资格列身主帐之中的就至少也是偏将以上的将校或是有黄门、太师府和五城兵马背景的精英高手,除了两个孩子,几乎每个人都是身经百战。但在这些人的眼皮底下竟然有人可以伺伏这么长时间,而且直到他主动开口才被发觉。实力的差距不言而喻。如果是敌人,这人就太可怕了。黄飞豹的手倘若一落,整个军帐中的人就会不惜任何代价合力攻杀这个诡秘来客。 但那人只是从容的一躬。 “失礼了。在下从王都来。因为赶时间所以没向黄将军的属下们打招呼,真是过意不去。在下叫做冉我。在下是王都太史台阁玄天四十九算的人。” 黄飞豹的心里顿时一紧。不单是他,中军大帐中稍有阅历的人脸上都现出奇特的神色。王都的武卫系统基本有三大块,即五城兵马、黄门和太师府。但在六百年的传承过程中五城兵马中稍有威权的位置几乎都已被黄门和太师府中分。但除了这三大块之外,王都另有一支神秘莫测的力量,那就是太史台阁。 太史台阁顾名思义本来是文到不能再文的机构。但王朝初肇始时,被汤王邀请主持太史台阁的据说是一些修为高深到可以上窥天道、与昆仑都能分庭抗礼的人物。在他们的主持之下,六百年来,太史台阁始终致力于对天象地脉星辰阴阳术数的研究,并且据说成果丰硕。在这个过程中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代又一代的高手,因为这本来也是昆仑山某些仙人的研究方向。由此太史台阁虽然没有权力调动王朝的一兵一卒,却以高手辈出的底蕴坦然位列王都诸大武卫系统,而且仅就高手群而言,隐然还是王都各大系统中最强的。 虽然太史台阁在王朝中并不占据如何险要的位置。――台阁的左右二令在朝廷上的地位不但远逊七王一相八大朝臣、太师、武成王这些高官巨卿,甚至还在黄飞豹之下,但谁也不怀疑这个看似渺小的机构对整个庞大王朝的影响。据说王朝肇始之初封三百六十五件宝物镇压九州就出自太史台阁的指示。至今台阁中还有两支为世人所知的特殊力量。其一就是十九轻骑,负责处理明面上王朝与军士无关而与阴阳术数之流有涉的事务。另一就是玄天四十九算,这个力量却神秘到除名字之外外人至今连四十九算里究竟有多少人,哪些人都茫然无知。据说四十九算中的人已经穷尽一切术数命理的变化。他们的计算上涉星辰,下循湖海。无所不及,无所不能。其中有些人甚至从王朝肇始时就已经身在这个组织。那也就是说,至少几百岁了。 太史台阁不接受任何的人的领导或指令,除了王朝的王。多年以来,十九轻骑偶尔还出现世间,比如之前的合围九尾狐狸的战斗,而玄天四十九算中人却几乎绝足不理尘世。既不干涉朝堂的任何事务,也不容任何俗事来干涉他们。因此当这个叫冉我的年轻人说出自己玄天四十九算的身份时,就连黄飞豹这样久经世事的宿将心里也不由震惊。他并非不知道这一天之内王城中风云变化,时局动荡之激烈几乎超越人们的想象。但太史台阁的玄天四十九算直接出手干预世俗事务却还是出乎人们意料之外。 冉我温和的环视着众人,轻声道:在下来的很是鲁莽,各位将军怀疑,这也是应当的。不过这里有一件信物,大致可以证明在下的身份。” 他的手慢慢从大袖中伸出,纤长秀气的手中擎着一块五龙入云追日的玉牌。 千乘万骑冲寒行(九) 这一夜中军帐的人脸色已一变再变,但看到那块玉牌的时候每个人都努力抑制住脸上变到斑斓的颜色。那是一块玉牌,但却并不是普通的玉牌。相同的玉牌在天下只有五块,手擎玉牌的人可以在任何时期任何场合行使王的威权。这牌子威力如此之大,以至于王朝建立以来动用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六百年来绝大多数时间五块玉牌都是深深的躺在后宫,也只有王本人才有资格分发这些玉牌。代天巡守如朕亲临的陈词滥调就此远不足以形容。 这个自报家门是传说中的玄天四十九算中人,又拿着传说中的五龙追日的玉牌的温雅的年轻人顿时镇住了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对其中大多数人来说这个年轻人简直就是一个活的传说。黄飞豹一撩衣角首先干净利落的跪了下去。 “末将恭迎先生大驾。” 其他的人这时才反应过来稀稀拉拉的跪下去,那个年轻人冉我优雅的将黄飞豹搀起来。 “将军不必客气。这些世俗的东西不过是为了证明在下的身份,并没有作威作福的权力。”冉我道:“王上已经回宫了!奉他的口谕,即刻起由在下接管将军这支部队。” 黄飞豹震讶的抬起头。尽管从冉我拿出玉牌时起他就已意识到了大商的那个年轻的王终于回到了王都,但像纣王或者玄天四十九算这样的高度直接对自己这支五千人的小部队下命令还是罕见的。但冉我随即又微笑着说,“本来在下是必须奉谕的。但是在下进来的时候凑巧听到了两位小将军的说话,在下很感兴趣。所以在下决定将这支部队的指挥权交与两位小将军。――这位想必就是闻名遐迩的黄门小公子黄天化了。那位也是黄门的公子吗?” “他叫韦护,是我的朋友。”黄天化怔怔的回答。两个孩子一夜里见到的骷髅和僵尸足以令胆气豪迈的大人也吓的六神无主,但却没有这冉有随随便便一句话来的令他们惊讶。虽然说他们回来时就打定主意向黄天豹要求兵权,而这时也的确得到了兵权,但过程却是如此戏剧的峰回路转只能让人慨叹世事的奇妙。 “韦护啊……,似乎是个好名字。”冉有若有所思的说,然后提醒道:“两位小将军,现在指挥权已经在你们手里,抓紧时间,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喔。”两个孩子于是碰头计议了一下,然后决定黄天化当主帅而韦护充当军师和法师。尽管一支五千人的部队安上这么多大帽子本身就是很孩子气的做法。 “黄飞豹!”黄天化威武的下令。 “末将在!” 虽然很不满意角色的瞬间转变,但黄飞豹的表现还是无愧于一员素质过硬的将领的。 “……我们的军队里有多少高手?” 黄飞豹几乎晕倒,他犹疑的望了望军帐里的人们,人们也用同样怀疑或者更怀疑的眼光看向他,因为他们的高手资格很可能也就靠他一句话了。 “这个。禀将军。我们的部队实有兵将四千九百六十一人。其中士卒三千七百五,伍长七百二十五人,合四千四百七十五,余下的五百零六人身手一般来说还是不错的。” 黄天化询问的看了看韦护,韦护摇摇头。黄天化道:“这些都不要,剩下的五百零六……不,五百零五人留下。黄将军,你领着四千四百七十五人回城吧。” 黄飞豹鼻子差点没气歪。这个侄子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竟然把自己第一个赶回城去,而且还是领着一大群“非高手”。好在韦护及时的补充,“搭法阵也用不了多少人。鬼兵一旦赶过来,人再多也是不能跟他们交手的,所以不如把大部先撤回去。” 黄飞豹听了一下,倒也合情合理,于是只好遵命领令。(.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出营调动军马。黄天化作为主将唯一的一支令也就是赶走了他叔叔而已。五百零五个“高手”集合之后,指挥权就移交到真正可以摆设法阵的韦护手里。韦护却稳重的多,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的下达下去。留在阵地上的五百余人立即按照他的指示分成九人一队的小队分别拆营帐拆工事甚至拆火把,把能拆的都拆了构建法阵。 冉有袖手微笑旁观,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当他看到九人小队们纷纷的在阵地上打下木桩的时候,默算了一下五十五只木桩的错落方位,面色开始微变。但也只是一刹那间,这时主帐中只有他们三个闲人,而两个孩子决计不可能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实际上,主帐也已经被拆到不过只剩个称号而已。 五十五只木桩都打进地里之后,韦护跟黄天化要了黄明的纸燕子飞上了空中,在高空中下窥,不断的微调每一只木桩的方位跟角度。这时候,远方已经隐隐传来无数嘈杂而沉闷的声音。 鬼兵部队终于到了。 尽管从时间上算他们早该到了。但终于赶到的鬼兵部队仍令留守在阵地上的五百余人惴惴不安,即使是深夜也能感到那种由远而近缓缓弥漫来的阴冷与肃杀。这五百余人也的确不愧高手称誉,队伍里不断有人身上幻起各色的光华,此起彼落,霎是好看。虽然大多数人的修为连普通的炼气士的弟子都赶不上,但是这时候有点东西壮胆总是好的。 最后一个木桩调整好方位之后,两个孩子压下纸燕子落到地面。韦护发出了他的最后一道命令。 “集结队伍,撤退!” “阵地呢?”一个副将不解的问。 “我们会解决的!”黄天化回答。 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韦护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了法阵之前。他的双手按在土地之上,他手腕上的一对手镯中也隐隐的亮起照人的绿。忽然之间,一道道绿影像潮水破堤一样从那对手镯中流出来,在大地上散开,现出一个又一个人的形状。 冉我柔和的面容上双眸忽然精光暴射,那光华一闪即逝。冉我自己的表情也有些愕然。虽然他确信在场应当没有人能察觉这一点,但对素日柔和温婉的他而言,这种程度的情绪表露已经可以算作失态,而这样的因为韦护的失态这一夜已经是第二次。冉我沉吟着,仍然一言不发。 还没有退却的高手们惊异的望着那些从韦护双镯中流出的绿色人形,那些人形越出越多,并且每出一个就会自动的按照五十五只木桩摆放的阵势路线找到自己的位置,默然站立。这时候木桩摆成的阵图已经完全被绿色的人影所覆盖。韦护的身前灿然如一片会发光的树林。但在冉我这样的真正精于阴阳术数的高手眼中那些人并不只是默然站立。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微小的而纯粹的气流流动,那些流动在平时本当紊乱无序而在阵图里却是安稳的循着阵图气息流动而渐渐汇聚,如百川归大海,汇小溪为江流,最后形成一个浩大的,如烟尘星河一般苍茫的漩涡。在这个漩涡作用之下,不单是阵图本身,而且以阵图为中心方圆十数里的范围之内大地的气脉都被漩涡扯动牵引过来,而形成更大更浩渺的漩涡。 在那个气流漩涡的作用之下,默立在阵图上的人影的绿意也更浓起来,几乎明亮到盈然欲滴。这些绿意之间彼此交连错接,并不循阵图的流向,却自然而然的与阵图中的大漩涡构成了一个息息不绝的安静的平衡。 然后韦护慢慢抽手,站起,后撤……。 隔着一座阵图,九条大纛被风拂动发出沉闷的声音。鬼兵的大军终于开到了。数不清的无边无沿的活尸、僵尸和骷髅几乎填满了韦护面前的道路和原野,那些东西不安的站在那里,有些活跃的不时从大队中跳起来,发出骨头才有的喀喇喀喇的声音,让人听了有一种彻骨的不适。 但那些总数或者已经超过十万的鬼兵的确不安的站在阵图之前,尽管犹豫却不敢越雷池一步。阵图的面积其实很小,不过当道而立。任何一个人似乎都可以轻轻松松的从旁边绕过去,但却没有一个鬼兵稍有尝试。 “很高明的法术。”冉有喃喃的低语,“这的确可以拖延住那些鬼兵。以洛书之数而摆阎浮之阵,以纯“阴”的魂魄钓出地脉里纯阳的真气,然后用阵法推动这纯阴和纯阳形成阴阳循环的漩涡,将阴和阳的本力放大到如许地步,抽空了方圆十余里内的所有的生机。任何一个鬼兵倘若敢踏入这个区域都会被强劲的阴阳循环之力吸走身上的魂魄打回成一堆死肉……那个孩子终于意识到那对镯子的价值了。无师自通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一步真是让人激赏不已,省了我多少时间,现在只要再推一下,轻轻的推一下……” “喂。” “……” “喂!” “啊?叫我吗?”冉有回过神来温和的笑笑。黄天化打量着他,“看起来你像是个高手?” “还好吧。”冉有笑笑。 “那就好。”黄天化认真的说,“韦护刚才告诉我说,这个阵法可以挡住九成九的鬼兵,但是那些真正厉害的东西还是阻不住的。它们一时三刻或者打不破这个阵法,但越过阵图打我们恐怕不成问题。你既然也是个高手,到时候最好露两手跟我挡住那些家伙。我在渑池城外看过,那些东西可是相当强!” “这个应该没问题。”冉我干脆的说,然后摸摸鼻子,绽开一个迷人的微笑。 千乘万骑冲寒行(十) 似乎为了佐证黄天化的判断,几乎是同时,无数道灿然白亮的扭动着的细小电蛇就从鬼兵的阵中扑出来,在半空中撒成一张巨大的网。电网之中暗红色的雷珠载浮载沉不时闪现。尽管那个弹筝人已经走了,再也借不到鬼兵部队的真元,但四神的攻击仍然坚决而果断。毕竟王都已经近在眼前。电网和雷珠的全面攻击虽然凶猛而难以招架,但却仍然只是开道的烟幕。而在那烟幕之中四道人影倏忽飘飞,直冲而前。 黄门四秀身经百战,在场中人里已可称为佼佼者。但四个人也就是刚刚反应过来,一道矮小的身影已然冲阵而出。这一刻黄天化已等了多时。之前在渑池城外,看着四神联手对城池狂轰滥炸黄天化便已跃跃欲试。他命令黄飞豹带大队撤回王都,实际的用意也不过就是调走这个关键时刻管得住他的叔叔。 黄天化的身形矫捷而勇猛。虽然只是一个人,却横生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无边气势。他一个人宛如一支大军,在场的每一个人亲眼目睹的同时就不禁生出此儿绝非池中物的慨叹。这时候黄门四秀才纷然而出。但黄天化比他们领先的多,已经接近了铺天盖地袭来的电网。 黄天化使的是锤。 尽管谁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确天赋异禀,但毕竟还是孩子。锤镗之将不可力敌,这两样兵器对力量的要求是致命的。那两柄锤的确也是太重了。黄天化几乎是拖着这两个大东西勇猛的冲前,而且冲的义无反顾。但在接触到电网的一霎那,黄天化停住了。他的身形从极快而瞬间转到极慢,由极动以致极静,几乎是违背常理的一个急停,但两柄锤却仍然以义无反顾的一往无前的气势轰然而前!黄天化咬着牙关运使着那两柄锤,实际上那锤在如此速度之下的猛烈已不是孩子还纤细的手臂和手腕足以运使的了。黄天化几乎完全放任了那两柄锤,只是他的臂他的肘他的腕一直延伸到抓住锤柄的十指分毫不断的将一点点微小的力运到锤上。那微小的力绝不足以改变锤的走向,但却已足够让锤的轨迹发生一丝一毫的偏移,而最后矫正到毫厘不爽的精确! 锤头重重的撼在雷珠之上,电网通过锤迅速传来的电炙几乎瞬间令黄天化失去意志,但他仍然以惊人的顽强把持住了那锤。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清醒的知道那锤几乎完全没有砸到雷珠。在他的运使之下他的锤也终于像他的人一样以不可思议之势瞬间静止。虽然只是展眼之间,但这最后的毫厘就已足以保持他的双锤不震碎锤前的雷珠将周围的一切和黄天化自己也炸的四分五裂。然而几乎只在万分之一须臾之间,双锤上的力量终于爆发了。 实际上黄天化根本就不足以遏制住这两柄锤的气势,只是以精微的控制和运用使那锤在一往无前的劲道中能停滞那么万分之一须臾,然后被遏制住的劲道和气势就像泼在铁砧上的水一样瞬间膨胀成百倍千倍爆裂而出。力道的雄劲酷烈以至于在场众人都清晰的看到两柄锤上隐然有火光迸出! 那一锤就砸了下去! 锤砸到雷珠之上,雷珠竟然似乎楞了一下的没有立即爆炸。因为那锤太慢了同时也太快了。它从勇猛疾进而到瞬间静止而再回归勇猛疾进。它瞬间静止的那万分之一须臾中与雷珠的距离不过毫厘,而它之后立刻汹涌迸发出的力道却令雷珠一起随之急震而飞。偌大的电网突然停滞了一下,然后从那被砸到的一点开始以比来势更加猛烈的速度倏然回飞,像潮水倏然而来又倏然而退一样。这时那颗被砸到的雷珠才开始感受到外界袭入的强猛力道,而轰然爆散! 连绵的气劲从轰然爆散的雷珠中翻滚而出,迭次震响了电网上的其他雷珠,雷珠的纷纷爆裂声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大地上轰鸣成一响亮。甚至结连起电网的无数电蛇也在这纷然爆裂中四散而飞,然后倏忽消灭。大地上瞬间明灭的电蛇们闪亮如粼粼的波光。 一锤。漫天飞舞着的电网和雷珠倏然而灭! 龙环不由自主的耸了耸眉。拉着弓弦的手稳如泰山般的纹丝不动。黄门四秀中他突进最慢但却是最有可能先接阵的人,因为他看到漫天而来的电火和雷珠时就戛然而停,然后挽弓搭箭!这样的雷阵其实只要保持距离的一箭就可以让它们自己互相震散,所以即使四神本人也不过将其作为开道冲前的烟幕,实际上并没有多强的实战杀伤力。 但一锤这样超近距离的笨拙兵器,一击就轰碎了漫天而来的雷阵而自己本人安然无恙。那就不但是击破烟幕的问题而是简直超越了武道的常识。不单是龙环的箭扣在弦上没有出手,其他的三秀也愕然的立定了脚步。甚至对阵奔来的四神也错愕的立定了脚步。雷珠本身并不是如何了得东西,但一击之下能将雷珠击飞而不爆炸的力道所要求的准确精微却绝对是超一流高手的境界。 黄天化静静的站在场中,手握两柄大锤,但孩子的身高和锤的体积仍令他即使站立着双锤依然触地。尽管没有被雷火波及,但处身阵地最前沿的他仍然弄了个满头满脸烟火之色。他惊天动地的一锤几乎震慑住了场中所有的人。而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实际上他的真元和力道已经完全随那一锤打出。超越极限的雄厚力道甚至使他的身体里都受了不轻的伤,一些柔软的幼嫩的肌肉和韧带已经完全断裂。此时此刻他连将两柄锤从地上提起来的力道都没有了。 但这正是他的目的…… 因为之前他跟韦护商量的结果就是,他一定要在战场上给韦护制造一个机会,哪怕是片刻的缓冲。现在他做到了。他用黄旒传给他的黄家枪法最后的精义役使着两柄锤,而那锤其实是枪,只是抛弃了枪之形质的枪。黄门三叠回马枪的精髓和黄门枪法的精义和天赋异禀的少年勇往直前的意志联合起来就是这样石破天惊的一锤。即使四神都不禁为之震慑而停住了脚步。他做到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韦护出手了! 千乘万骑冲寒行(十一) 其实四神的攻击刚刚开始之时,王都军阵中最先动作的人,并非黄门四秀,也不是黄天化,而是冉我。只是冉我的动作虽然迅若流光却又静如处子。以至于即使人眼睁睁的盯着他直到他的手已经按到你的心脏然后透体而出,你还意识不到他在动,他已经动了。 而且冉我动的位置却并非前行,而是横掠。冉我出手,一只纤细秀美的手贴上了韦护的背心,因为军阵中所有人只有他一个人始终观察着韦护,并且知道韦护已经顶不住了。 阎浮大阵,以洛书之数展开配合魂魄的阴力,的确可以制造出一个人为的漩涡搅乱周围的阴阳分布以达到使鬼兵们迷路的效果。但这阵法也有一个先天的缺陷,就是始终要维持住阵中阴阳的平衡。而纯阴之气实际上是不允许存在于俗世的,所以纯阴的魂魄能坚持多久完全取决于施法者本身的功力。即便如此,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黑夜渐进于白昼,天地之间的阳气一点一点的增强,要维持住大阵的消耗就更加剧烈。韦护虽然已经能跟千修镯中的阴鬼们建立某种联系,并可役请他们效力,但本身却并没有如何了得的法力基础。他所以能支持如此良久还是因为千修镯中的阴鬼魂魄几乎都与他有旧谊,这些阴鬼在大阵之中不但整齐有序而且不惜冒着自身灰飞烟灭的危险帮韦护维持着这个阵法。倘若像普通炼气士那样以役使鬼神之术在四野里捉来野鬼布阵,那么阵法的消耗加上鬼群的反噬早就把韦护拖垮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一股柔和醇正绵绵不绝的真元从背心上瞬间涌入韦护的身体,已经疲累不堪的身体顿时如同浸在热水中一样舒适。韦护精神大振,这时候黄天化已经勇猛的冲上了战阵。韦护回过头向仍在不断给他运送真元的冉我笑了笑。 “阎浮大阵的变阵的确可以颠倒阴阳,像大阵吸收阳气一样反过来瞬间将周围的阴气吸空,那些鬼兵也就的确没什么作用了。但是这样做,主持阵法的人会耗损极大真元,可能会死的。”冉有关切的说。他虽然已近于全力输出真元,面色却依然温和从容。 “我有金刚杵护身。”韦护低声道:“而且,天化不能再退了。他那样的人这一夜已经受了太多挫折。如果不赢一次,以后他一生可能都会留下这样一个遗憾。” “朋友吗?……”冉我喃喃的低语,“好啊,好啊……但是金刚杵是九州上有数的法宝,威力太大!要用金刚杵,就算我们两个联手也会被瞬间传来的力道震碎的。既然如此,在下当损一宝物,助你法力……。” 他的手伸到韦护面前,摊开。温润如玉的掌心中果然有一块温润的玉。那莹白的玉色上有一抹凄惨的红。看起来只是一块美玉,但其上却隐隐的镌刻了无数细小而精微的纹理。mianhuatang.info韦护接到手里就立刻感受到了那玉中涌动着的几乎要破玉而出的勃勃生机。他惊异的望着冉我。 “血玲珑。整个王都就也只有这么一块而已。”冉我坦然的说,若无其事。“里面封着的是北地多宝麒麟的血,北地多宝麒麟是所有麒麟的王,麒麟又是所有兽的王。所以北地麒麟的血里蕴含的阳气和生机比其他东西都来的大。虽然最后一定会损掉。但是应当顶得住。――在下会和你并肩作战!” 韦护感动的接过血玲珑,将它攥在手里,感受到那块小小的玉上冲腾而出的炽热的气息。冉我笑了笑,另一只手掌也贴到韦护腰脊之上。醇正真元在韦护体内如水银般的游走。韦护深吸了口气,开始挪移阵法。一缕若有若无的神思开始渗入阵中,同时,韦护双腕上的千修镯也闪映起莹然的光辉。阎浮大阵的挪移原理并不复杂,只是瞬间要扭转整个阴和阳的布局,就好像本来手持的剑柄忽然变成剑刃,这瞬间的剧烈变化对主持阵法者来说却是极度的危险。好在有血玲珑的助力应该可以极大程度上缓冲这个反震。韦护的神思在阵图中游走一圈,所有的阴魂已经完全知会。然后在下一个瞬间,韦护陡然暴喝! 随着那一声暴喝,阎浮大阵上排列着的所有阴魂几乎同时化作一道道绿气从阵中争先恐后的流出涌回韦护手上的双镯。阎浮大阵上顿时黑了下来,本来稳固的平衡因为阴魂的全部撤出而瞬间破坏,阵法中蕴藏的积累了方圆十余里范围内的阳气瞬间涌动而出。韦护手上的血玲珑突然间毫光大放,其中蕴含的阳刚无极的北地多宝麒麟的血气被阳气所感奔流而出。 一声闷哼,韦护身后全神贯注助他维持真元的冉我鼻口中都沁出血丝。这种强烈的反震即使是他也不能安之若素的接下来,韦护也知道时机一闪即逝。他手上的血玲珑突然粉碎!阵法中蕴含的阳气跟多宝麒麟血气交融在一起,随着破碎的血玲珑瞬时强盛数倍。阳气炽烈到在暗夜里冲腾而上照的周围数里一片通明,数里之内肉眼就能看到细微的光焰在空气中流动夭矫。但也随着血玲珑的粉碎,那股阳气一盛再盛然后暴雨不终夕似的骤然一声巨响,消灭了! 这时候也正是黄天化锤破雷阵四神惊愕不前的瞬间。那声巨响一旦响起,四神的脸色顿时从惊愕剧变为惊骇。他们几乎同时回身便向鬼兵阵中狂奔。与此同时九个骷髅王的九面大纛已再次展起,但是被七杀枪重创之后,仓促间能展出的不过三道轮回而已。阎浮大阵中的阳气在炽烈无极的关头瞬息消灭,本来竭力维持着平衡的阵法顿时因剧烈的动荡跟变化而逆转过来。破碎的阵法在瞬间就汹涌的扯走了周围空间内几乎所有的阴气。鬼兵们大片大片的无声倒下,仿佛农人弋割过的稻田。本来维持着他们已经死亡的躯体运动的阴气被逆转的阎浮大阵瞬间抽空。无数道细小的阴气向着大阵汹涌投奔最后涌成一道绿色的洪流,在经过残破阵法的减缓后又渐渐收住声势被韦护手腕上的千修镯缓缓吸纳。 这一颠倒阵法的效果远出韦护的预期。本来以他的估算,阵法颠倒逆转过来也不过震垮鬼兵部队的前军而已。但是此刻触目所及鬼兵部队简直是山崩地裂般的大片倾颓下去。估计这一震的范围都能波及数十里外。因之而被阵法抽空吸来的阴气之强劲也远出他的预料。韦护几乎是竭尽全力才能将这些阴气导引归于双镯。即使有背后冉我深厚的真元相助,仍然倍感步履维艰。 然而就在这时。他只感到体内真元一窒,接着周身上下七道玄关同时被真气所封。而汹涌袭来的阴气仍然强劲莫名。韦护连手指也不能再动一动,而那强大的阴气仍然汹涌不断的向他袭来,将他吞没。他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筋络每一束神经都在这汹涌的冲刷中崩溃、断裂,粉碎。在他意识即将湮灭之前他听到的细微但是像一万个雷同时砸到耳膜上同时爆响那样震慑着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冉我出乎意料的严肃的低语。 “很抱歉,孩子。在下就是那个最后领路的人!” 千乘万骑冲寒行(十二) 王都太一殿 八个人哈欠连天的守在殿里。mianhuatang.info虽然说守,但这座深在王都王城之中的大殿通常情况下空旷的连老鼠也看不见一只冷清的鬼都抓得到。九间大殿之中太一殿只有一个作用就是供奉天下九州坤舆全图。公允的说这是一个非常无聊的工作,那张图可能一个月动都不动。虽然不得不承认那张图的确很好玩,一旦天下有变,比如水灾火灾饥荒或者兵事,那张图相应的位置上就会被洇湿枯干或者现出小骷髅和小刀枪。但叫一个人成年累月一直连深夜都不睡觉瞪着大眼盯着也是非常痛苦的事。但几个时辰之前,这张图上显示的渑池有变的消息仍然惊动了王都之内的诸位重臣。于是常驻太一殿负责监视观察这张图的人立即从两个增到四个,又增到八个。 但是那图始终再没有动静,于是熬到深夜的时候八个人终于全挺不住了。即使是五城兵马都提府派来的两员副将也开始不停点头摇头。唯一还保留了一点意识的是隶属于太史台阁的一个书吏。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们这些人起的晚也睡的晚,熬起夜来比较有经验。 也正是他在半睡半醒之间第一个听到了一声脆响,仿佛轻轻折断一支茅杆。书吏迷迷瞪瞪的四处张望,那或者只是什么小动物爬倒了什么东西。只是偶然间他才注意到大殿当中悬挂的那张图。那张显示着天下九州的坤舆全图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当中裂开了,而在裂开的缝隙处一些微细的火苗正冉冉窜上来! 书吏以被色狼掀起裙子的少女般的锐利声音一嗓子唤醒了大殿中所有的人。那些人揉着眼睛坐直起来然后循着书吏颤抖的手指望去,于是被调戏的少女又多了七个! 大殿里顿时以灭顶之灾的阵势乱了起来。倘若不是目睹,都没办法想象区区八个人能乱成这个样子。八个人像被蜂群撵着狂蛰的熊抱着脑袋来回乱窜,彼此重重相撞。但是这间太一殿里根本没有水。而其实八个人都清楚那张图根本是不可能被凡火点燃的。然后纷乱的叫嚷就突然填满了这间大殿。 “快!快!水,找水!” “什么水?赶紧通知商容大人!” “太师府,太师府!” “笨蛋太师不在王都,赶紧禀报武成王!” “来人哪――来人哪……” 一片嘈杂之中首先发现九州坤舆全图自燃了的那个书吏悄悄的溜出大殿,然后手脚并用的向王城后侧的一溜低矮房子扑去,书吏一脚踹开了门,然后另一只脚踩到自己的袍角狼狈不堪的滚进屋子里。结结巴巴的喊:“角先生,角先生!大事!动荡天下的大事!快唤醒左令、右令两位大人吧!大事呀!!!” 两道冷峻如刀的目光只是那么一扫,书吏顿时觉得寒意和杀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本能的闭住了嘴,但是舌头还没来得及收回于是咬的顺嘴角流血。 一个峭直冷峻面孔像用刀从木头上雕出来一样的老人缓缓卷起手中的简卷。冷然道:“什么大事也不足以在太史台阁这样大呼小叫,规矩,你是知道的。” “扩四金地粗了大四……”书吏惴惴的捂着流血的嘴巴。“九邹坤无全图……骚,骚起来了!” 老人一皱眉,迅即明白了这个把舌头差点咬掉一截的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几乎没有任何前兆,他的人已经从座位上消失了。然后下一瞬间又出现在座位前,面色因为本就黑黄,倒也看不出大变化,但呼吸着实粗重了不少。他点点头。“不错,你说的对。这真是个六百年来仅有的足以天下动荡的大事。是时候召集我们太史台阁的全员了。” 一声声高亢的钟跟沉闷的鼓从那低矮的房子前响起。除了午门,这里是王城中唯一允许钟鼓齐鸣的所在,随着钟声鼓声的响动,一群即使在九龙捧日五星连珠大令前也安之若素的人终于动了。王都最后的也是最强的防御力量正式涉入乱局! 但在钟声鼓声尚未响起之前,几乎是太一殿内天下九州坤舆全图裂开燃烧的同时,王城角落里一间孤零零的毫不起眼的陋室里一个老头子猛的跳了起来,眉头眼角的血管砰砰直蹦,眼中仿佛冒出火来。顺手将手里啃了一半的肘子狠狠摔到地上。 “姥姥!”老头子像一只迷路的狼一样在斗室中来回飞快的踱着步,几次冲冲的停住脚仿佛要跺脚大骂,“什么不好玩玩什么!这帮小兔崽子还有没有点王法!阴谋论也该适可而止吧?他妈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点分寸都没有。要不是阿辛那小兔崽子也有心眼事先留了一手他妈的这回可真就让他们玩大了。老子几百年容易嘛就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吃点肉还跟我添堵,还真是非要逼老子发火!”他犹豫了一下,想望下跺的一脚还是轻轻落了下去,俯身捡起肘子,也不管上边滚上了一层灰土就咬了一口。 “老子的幸福生活算是结束喽。”他叹息着走出门去。 老头身上的衣服虽然褶皱不堪又满是油污好像八百年洗一回,但油污下依稀可见的华丽的纹饰和他手中的肘子都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特出的身份。大商王朝末年,猪虽然已经被驯化并成为了主要的肉食来源,但因为数量还稀少基本只有先王、王、诸王以及极尊贵的大臣们才有资格配享或享用。像这个老头这样可以随时拿着个猪肘子啃的,在整个王朝里屈指也不会数出十个人。 这时候,在屋内,那被老头子震怒之下拿猪肘子摔了一下的地面上,那块油污渐渐的凹现下去,在屋子里凹出一个坑一样的形状。数天以后,包括这间屋子在内王城的这个角落就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王城。 大商年轻的第二十九代王怒气冲冲的走进太一殿,背后还跟着一个娇怯的衣衫凌乱的年轻女子。簇拥在殿里的七王一相八大朝臣一眼之下几乎仅凭经验就知道王上现在肯定一肚子脾气,于是尽皆鹄立屏息。 “说说吧,怎么回事?”年轻的王不耐烦的问,“太史台阁的人来了吗?” “来了。”一个老臣道:“太史台阁的宫、商、角、徵、羽五位大人全来了。他们官阶太低,现在恭候在殿外。” “叫进来!”王冷冷的说,“这时候,这种事。他们一人能顶你们一百个!” 片刻之间五个人鱼贯而入,王的神色却似乎缓和了很多。“是……出事了吗?” “是的,王上”。五个人排在最前那个老者夷然的说。“九州坤舆全图也显示了这一点。经过我们的计算,王都七正关之首渑池已经破了。” “还有什么人知道?” “除了我们五个,和在场的诸位大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了。”老者道。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个金甲王服的人快步昂然而入。正是武成王黄飞虎。 千乘万骑冲寒行(十三) “王上,紧急军情!半刻之前城东三十里我王军与鬼兵部队交手。” “胜负如何?!”王急促的问。 “胜了……。我军重创敌军部队,据黄明的粗估,鬼兵部队的数目最多只剩下一成。但是主持战斗的三人之中……太师府的韦护和太史台阁派出支援的冉我先生都战死了!只剩下犬子黄天化……。” 纣王深深的吸了口气。“敌军动向呢?” “仍在缓慢的突进。犬子已经重伤,留下阻截的兵力还是不足以挡住鬼兵部队。大致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会接近王都的城下。” 纣王转头看了看殿外熹微的晨光。“一个时辰之后它们还能剩下多少?这些骨头棒子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再精巧的计谋也是需要绝对实力作为保障的。现在他们的兵力十折其九,即使埋伏着什么样的后手也不足以对王都构成真正威胁了。微臣愿请五千兵马与我黄门弟子出城,为王扫清妖氛!” “不,不。”纣王摇首,“你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有些事你不了解。你父亲老王黄衮将王位传于你的时候有跟你说起过七正十二余吗?” “没有!” “他们都是知道的。”纣王低沉着声音,指了指在场的七王一相,这些老人像古树一样颤颤巍巍却屹立在殿中。[.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太史台阁的诸位先生也知道。所以武成王我今天也告诉你。王朝的最高机密……” 所谓七正十二余,是从六百年前王朝初肇始时就留下的秘密。当年为外人所知的不过是王朝分三百六十五件秘宝镇压九州,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三百六十五件秘宝当中有十九件是最特殊的。它们就镇在王都的气脉上,七件镇阳为正、十二件镇阴为余,十九件宝物联合起来,就使王都中蕴含的六百年王朝的瑞气在七正十二余中日夜流转生生不息。六百年来,不增多一分,不减少一分。 这实际上是逆天之事,因为即使昆仑山上的仙人们也不能凭一己之意愿改变群山地脉的走向,而将龙脉和王气永远封存在王城周围五百里之内,历久循环,不生不灭。但是当日创建王朝的太史台阁第一代高手委实有惊天动地之能,他们竟然把这件逆天之事做成了。但是从此以后,这七正十二余的十九个镇宝地就关联着王朝的命脉。因为有得必有所失,王气和龙脉在不受七正十二余阵法束缚时本应慢慢减少的。所以有朝一日阵法被破坏后,我们的王气将会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向外倾泻而出,而将王朝的气运打回到原应有的位置。所以这个秘密自始至终都只在历代的王之间口耳相传。外人绝不能知晓。直到上一代的王某次在饮宴中酩酊大醉酒后失言。好在那是一次王朝高层之间的私宴,听到的人,也就是七王一相八大朝臣、太师闻仲跟你的父亲老王黄衮了。当日酒醒之后他们发下誓言,永不将这秘密透露给任何人哪怕亲子。 但的确七正十二余作为一个阵法太容易被破坏了。所以早在老王失言走漏消息之前。负责建立并保护七正十二余的太史台阁就想方设法给这阵图加强防御。最后他们想出一个办法。将六百年前镇压在七正十二余十九个地点的十九件宝物拆分成三十八件。主体宝物仍然镇守原地,拆下来的小宝物则带出来,只要每两件宝物彼此的距离够远互相感应不到,再强的外力也不能毁坏七正十二余中任何一件宝物。那些小宝物的去向黄王你是可以猜到的吧? 黄飞虎愕然的望向纣王,摇头,然而突然之间灵光一现,七正,十二余。 “朝歌十九轻骑!”黄飞虎说。 “朝歌十九轻骑!”纣王点头! “除了现在在场这几位,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支隶属于太史台阁的精英部队其实是七正十二余的钥匙库。并且即使有人知道,十九轻骑的十九件法宝与七正十二余地窍中镇着的十九件法宝是如何对应的却是最机密中的最绝密。就连宫商角徵羽这五位执掌太史台阁的先生都不知道。所以七正十二余几乎是绝对安全的。但就在刚才,九州坤舆全图分裂,起火,那正是显示了七正十二余已经遭到重创了。” “渑池?……”黄飞虎迟疑的问。 “渑池。”纣王点头。“渑池是七正十二余中七正关之首。昨日午间太师匆匆赶去的那座小山则是七正十二余中十二余关之尾。虽然的确还有一些我不能告诉你们的事。但这两个地方倘若失陷,对王朝的打击是毁灭性的。”纣王的声音黯淡下去。“本来,我曾经亲自到过渑池。只是当时的局势用不着我亲自出手而已……大意了。” 他轻轻的揽过了身边那个女子。 “渑池城破的时候,这个丫头的姊妹就在城中!” 太一殿内的人这才惊异的正眼看着那个女子。那个女子随随便便的站在殿中,殿中灯火点的通明,但是仍然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雾朦胧在她身周,这一点模糊却更令她生出烟笼芍药月笼花的绝世风华! 黄飞虎双目中突然精光大现! “渑池城破之时,守将张奎命令她的姊妹披着霓裳羽衣逃出来,一定要在今夜找到一个人,说一句话!但她的姊妹从重围中逃出来就耗尽了全部真元,幸运的是,她的姊妹正好落进了太极图内,而太极图内正好有孔宣在。” 纣王在说出“孔宣”两字的时候略微有些迟疑,但七王一相八大朝臣却互相默默的交流着眼色。纣王续道,“于是孔宣施法帮她的姊妹元神穿越太极图找到了她。而当时,我就在她身边。所以,我听到了那句话!” 说到这里,纣王也似乎经受不住一个个惊天消息的连番轰炸而疲累了。他的声音低下去。那个美女伸手过来拉住他的手。纣王抬起头,缓缓的凝视着在场的众人。这些人每一个在王朝之内都足以呼风唤雨,大多数人都是从他的父亲老王时代起就效忠于王朝为王朝披荆斩棘呕心沥血的,他们就是支撑着王朝的栋梁佳木,但是他即将说出那句话却足以在这群佳木中掀起一场风暴。他凝视着众人,缓缓的说, “王朝中有内奸!” 千乘万骑冲寒行(十四) 七王一相八大朝臣每个人堪称王朝政界的风云人物。这些第一流的政治家在漫长的生涯中经历过无数风浪波折,以至于能从青萍之末的拂动准确的预言一场飓风。他们在权谋上的机敏准确和精微不亚于任何高手琢磨他们的玄功或者武艺,那完全是一种自然流露的熟极而流和历久不替的炉火纯青。所以当纣王刚提起张奎的那句话时各人心里就已经生出一种不祥的隐忧。然而当这句话终于亲自从纣王口中说出时众人却不约而同的选择默默不语。太一殿中的空气凝重的可以拧出水来。这沉静仿佛高手过招时无形散发出的冰冷杀机一般令人不由不寒而栗。黄飞虎沉吟了一下,踏前一步。此时此刻只有他才因之前对王朝最高机密懵然不知而反而比较超然。 “王上,臣以为传言既然是从这位姑娘这里来,那么目前还不能轻信。” “什么意思?“那女子冷然问道。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位姑娘我们昨日午时似乎交过手。“黄飞虎坦然道:“我并不是对姑娘的身份有任何歧视,但是这件事情牵扯跟关联的事情太多太大,这样级别的大事恐怕不能以姑娘的一句传言作数。何况姑娘也不过是听人口讯。” “我的姊妹从渑池千辛万苦杀出来连命差点丢了难道就是为了存心说这一句谎话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姑娘的姊妹应该也是……妖怪!” 七王一相八大朝臣中掀起一个小小的踊动。尽管他们不敢贸然说话以免被误解为对内奸身份心中有鬼,但一个妖怪如此亲密的跟在大王身边那就决不是什么好色或内宠的问题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几乎同时在他们的眼神中无声交流。这种无声的质疑和鄙夷像利箭一样四面八方向女子射去,烟笼芍药月笼花的绝世风华瞬间被剥离成茹毛饮血披毛戴角的妖邪禽兽。女子的脸色一冷再冷。 “我的姊妹带出了张奎将军的虎符。” “敢问虎符何在?” “在八阵图中无法取出。” “那么,在我们没有亲眼看到张将军的虎符之前,姑娘的话我们不敢确信。大商王朝绵延六百年来从来不曾因一个妖怪的一面之词而左右国家的命数。” “这样说难道就因为看不到一面虎符我们就要在这里像树桩一样等兔子们撞上来吗?” “兔子会撞死在树桩上,但树桩不会撞死在兔子上。没弄清楚角色之前,任何贸然的举措都是徒劳。” “黄将军词锋如剑真不愧为名将本色啊。” “岂敢,飞虎是国家的臣子。” “够了!”纣王轻轻吐出了两个字顿时平息了两个人的唇枪舌剑。“本王相信那句话是真的,但是本王也并――不――想――追――究――那句话,本王只是在这里把这句话转达与各位,仅此而已。黄王,本王今夜之间将这个王朝所有的机密都倾心吐露给你,难道还不足以平息你心中那点小小的芥蒂吗?” “微臣不敢!”黄飞虎扑身跪倒在地,汗水已从额角滴滴淌落。mianhuatang.info“微臣愿为大王披坚执锐用命沙场马革裹尸死而后已。” “起来罢。本王并没有怪你的意思。”纣王温和的说,“本王也并不希望我大商的镇国武成王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懦夫。身为统军大将,有些霸气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黄王你可曾想过,渑池的陷落是什么时间,渑池七正关的破坏又是什么时间?” 黄飞虎按在地上的手指顿时一阵冰凉。额角背后的汗水也瞬间冰冷下来。从进太一殿以来他与闻了太多的秘密以致竟然忽略了最基本的一点。七正关的破坏跟渑池陷落根本不是一个时间。而从时间来算,渑池七正关被破坏之时,正是黄天化、韦护跟冉有的小队与鬼兵部队开战之时! “七正关是……是被……不可能的!”黄飞虎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这在大臣而言无疑是相当严重的失节,但一个不久前还以为自己地位超然不涉嫌疑的人陡然间竟发现自己的嫌疑不但不比任何人小而且似乎反倒还大一些,就是像黄飞虎这样万马军中胜如闲庭信步这样的大将也几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时在阵地上阻击鬼兵部队的三个主将,黄天化、韦护、冉有,恰巧分别代表了王都内三股最强的势力黄门、太师府和太史台阁。本来黄天化的法术修为无疑是三者中最弱的。而冉我又是持有纣王亲自发出的五龙追日令牌的有太史台阁背景的高手,那应该是王绝对信任的。倒是韦护,虽然只是孩子,但他的武功、法术和法宝倒的确透着一股奇怪的气息。但黄明带回来的战报以及他本人的亲口陈述都证明了那两个人确实是死了。在维持阎浮大阵颠倒作用而震飞了九成九的鬼兵魂魄之后,剧烈的阵法反震力量使韦护和冉我的合力都支持不住。几乎是在一瞬间汹涌而来的绿色阴流就将他们两个人完全吞没。等到阴流逐渐消逝之后,两个人原来存身的位置只剩下两只镯子和一块玉牌。因为离阵图远而唯一侥幸幸存的黄天化也在战斗中受了伤。虽然黄明话语闪烁不肯讲实,但黄飞虎已可猜知那伤必是不轻的。 但最关键的问题是,无论究竟是三个人中的谁捅了这个天大的漏子。破七正十二余必须要与那地窍所镇宝物相配合的宝物。那宝物又是哪里来的? “微臣立刻召犬子火急赶回王都!” “不,不,黄王,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了解黄门自你而下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机密,何况天化还只是个孩子。本王宁愿相信这只是个意外。”他似乎不堪重负的长吁了一声。“仅仅一天而已!这一天的意外太多了……” “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意外!” 一个干巴巴的声音从殿门响起,众人都吓了一跳。太一殿中此刻几乎聚集了王朝所有的高官巨卿,内外的防守严密不问也可想象。即使在殿内这些人里也不乏法力武功都臻至一流境界的人,但在这个声音响起之前,没有任何人觉察到甚至意识到这个人的出现。众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殿门,一个老头子懒洋洋的站在那里正用油渍抹花的袖子擦嘴,右手拎着个啃了一半油汪汪又好像沾了什么灰土一样乌漆抹黑的猪肘子。满头的乱发之下大红鼻子上架着一对老鼠一样的小眼睛,看起来就像一个暴发了的饕餮之徒,但他随随便便的站在殿门口并不摆出任何姿势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横生出来。那并不是雄厚到**恣睢或者霸烈到毁天灭地的强大,而是一种空,一种看破了世间任何强大之后返璞归真道法自然的深不可测。一看到他,殿中几乎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宫商角徵羽五位太史台阁的主掌已经恭恭敬敬的俯身跪拜下去。那并非是对老头子身份的尊崇而完全是江流看到大海时的那种景仰钦慕崇拜到五体投地。 纣王的脸色也变了,这位年轻的王即使面对太师闻仲或七王一相八大朝臣这样从先王时便已执掌王朝权力的旧臣也总是尽量保持王的矜持。但看见这个老头子之后纣王年轻的脸上突然浮现起一种回归到孩童的纯真和孺慕。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纣王的脸上仍然平添了一缕温情,他的双眸满含敬意。 “真是抱歉连您老人家都惊动了。本来是我们小辈的事……可是真高兴看到您回来。太史台阁左令,斗先生!” 千乘万骑冲寒行(十五) 温雅的人缓步穿行在长草之间,长草刷刷作响,露水沾湿了他的长袍。在远方,曙光微茫,这个漫长的夜终于过去了。 这是王都东北角的一处荒原。距王都也不过十里左右,但是环境幽静,空气清新。有一点山,也有一点水。王朝末年,每到暮春时节辚辚的车马跟喧嚣的士子仕女们总会到这里游春。剽悍的羽林军马也会在之前给游春的人们开辟一条道路。因为景色虽然幽静,却传说有人看到过巨大的白色的狼在长草中出没,湖中有怪物的传闻也是百余年来从没停止过。所以大多数时间这里总是人迹罕至的。但那个温雅的人却似乎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块石头都分外熟悉。他安静而迅速的穿过一片长草,远方水光潋滟,就是那个传说有怪物出没的小湖。但在长草与湖水之间有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上有一个人。 那个温雅的人轻轻走过去。在那人的面前停住。那是一个很老的老人,看起来至少有一百来岁了,皱纹像枯干的树皮一样巴在老人的脸上,老人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又似乎已经死了。但是几乎在那温雅的人脚步踏到空地上的瞬间老人便张开了眼睛,那双眼睛神光湛然,黑白分明,黑的深邃,白的纯正,柔和而活泼像年轻人一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数十上百年的生命里无数经见过的智谋机变勾心斗角沉淀在老人眼神的最深处,升华出一种智慧的光芒。 “在下来了。”温雅的人优雅的长揖。“诚如您睿智的计算一样,历史现在在循着我们手指走向。” 老人微微的摇了摇头,枯槁的脸上殊无喜色。他缓缓的开口,他的声音却不象眼眸那样年轻而富有神采,而是衰老、疲倦和类似于生命垂危的狼那样的嘶哑。 “通常自以为掌握了历史的人都是最快被历史抛弃的人。冉我啊,我已经很老了,老到不相信任何豪言壮语的程度了。” “可是事情的确一如您的推算。” “那只是因为它们可以推算。”老人拿起身边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支蓍草。从上古时代开始先民们就已经将蓍和龟用于占卜,而老人似乎随随便便从身边拿起来的那支蓍草的长度超过了九尺,准确的说是九尺五寸。蓍草的品格和尊卑与长度等比。八尺以上的蓍草已经近于神物,而九尺五寸的蓍草更是可以察验占卜天下运数的难得至宝。但老人似乎毫不在意的就将这支能占卜天下大数的蓍草当中折断。 “你看,这是一,这是一的一半……“然后老人安静的将被折断的一半再从中折断,周而复始直到最后存留在老人手里的只剩下像香头一样大小的一点而没办法再折。”“这是一的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三十二分之一……” 老人张开手,那像香头大小的蓍草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 “我可以很轻易的推算折过几次之后蓍草还剩多少长度。但是无论我怎么折。它还在这里。即使已经这么短了,但是还是存在,哪怕再强的剑手用再精微的剑术将它再斩断再斩断再斩断,它还是存在。无论我怎么推算下去,它仍然存在,除非这样……”。老人扬扬手,手中的那一点随风而去,然后他拍拍已经空了的手。 “没有了,你看!”老人笑了笑。 “无论怎么计算,‘空’都不是计算可以得出的结果,但是它的确存在,虽然几乎看不到,却没办法逃避。我年轻的时候,在很好的阳光里可以看到空气中浮着的那些小小的颗粒,也能在水里看到不断生出的水泡。在这个世界里,‘空’无所不在,虽然细微,但却足够破坏那些看不到‘空’的人的精微计算,把从沙子上建起的塔推回到沙子里边去。我虽然看得到‘空’,却也算不出它。”老人叹息着。 “所以我的计算一定不正确。它现在还是正确的,那是因为‘空’还没有出现的缘故。总有那么一刹那它会出现,然后把我们本来精微的计算拨转一个小小的方向,最后错到走投无路追悔不及。何况就我们所知的部分,我们也未必能够算到绝对精确。……是吧?” “是的。”冉我恭恭敬敬的说。 “是什么?”老人扬了扬眉,似乎生出了一些趣味。 “是一个叫韦护的孩子。”冉我道:“在下本来以为那个孩子虽然很意外,但仍可以掌握,现在才明白他或者就是先生所说的‘空’。” 老人沉吟着……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在下把他留在了那里。但是是一个别人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老人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大大的信封一样的东西。递给温雅的人。冉我展开它,里边是一张古老而残破的地图,和一枚古铜色的纤细的印章。 “这是什么?” “叫冉我的玄天四十九算已经英勇的战死了,你已经不能再回王都了。恰好我属下的一个公国的老国主寿终晏驾了。他没有子嗣,国家需要一个新的继任者。这种事按惯例我任命了然后知会王都一声就可以了。从此刻起,你就是这个公国的国主。” 老人简洁的说着,虽然是将一个公国的权力如此轻易的移交给人却似乎只是老人顺口絮叨一些家长里短的事,丝毫没有示功邀好的意味。 冉我略微扫了扫地图。“是申国啊。” “说起来,”老人似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冉我只是个姓吧?名字呢?” “在下的名字叫做豹隐。”温雅的人答,“冉我豹隐。” “那么,从现在起就是申公豹隐了。不,不要隐,你这样的人才终究是会在天下间留下你奔行过的英姿的。――申公豹!” “是的。”温雅的人,申公豹点头应诺。 “那么,申公豹啊……玄天四十九算中的英才,用你的才智和心灵来辅佐我这个老头子计算最后一次吧。虽然算不出‘空’,”老人略带些寂寥的说,“但还是要计算下去的。我虽然已经老到快要死了,但还是能领略到计算中那样精确的纯粹的高尚的美感。我只在乎过程,并不在乎结果。” 于是精于算法的老人便和刚刚来到世间的申公豹一起展开蓍草,全神贯注的在这离王都不到十里的咫尺之地展开庞大繁复而精辟入里的计算。结束一段历史和开创一段历史。 底牌(一) 黎明,鬼兵部队终于兵临朝歌城下。 王都太一殿中暗流汹涌的高层会议在太史台阁左令斗出现之后就中止了。老头子左令斗用一句话和一个出场震慑了殿中所有人之后立刻以比酒肆里常见的醉汉更冲动的气势用猪肘子打翻了负责太史台阁日常事务的宫商角徵羽五个人。然后一人一大脚把他们踹了出去。场景之凄惨连纣王都有些不忍心目睹。 在王与诸臣会议之间,负责牵制敌军的黄飞豹与黄天化部已受命撤回城里。黄天化是被黄明负在肩上背回来的。好在经过医官们的诊治伤势还不算太重,虽然自然需要长期的静养与恢复,性命是绝然无忧的。 但往来不息的流星马报跟黄明的空中侦察都清楚的表明,虽然韦护和冉我不惜牺牲性命而颠倒阎浮大阵一举击溃了鬼兵部队的九成兵力。但它们剩余的部分依然坚决的向王都挺进。甚至在天明后也毫不停止行程。随着晨曦渐渐明亮起来,天地间的阳气含量开始飞速的增长,队列中的鬼兵们抵受不住阳气的侵袭而大批大批摔倒。原本整齐的队列已经散乱不堪,这支队伍每再行进一里就要在增生的阳气中减员数百上千。似乎是意识到了天时对它们的严重不利,军队的行进速度开始加快,但终于抵达朝歌城下时,一支曾经拥众十数万的庞大的鬼兵部队已经只剩下了几百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几百个无疑全是鬼兵中的精英。比如风火雷水四神,比如九个骷髅王,以及他们部下明显不同于寻常鬼兵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之属。但他们能够顶着渐渐浓重的阳气而最终抵达王都城下还是因为王都内认为这样规模的进攻根本不可能对王都形成有效威胁。否则只要出动兵马连番攻击,这几百个人不要说抵达王都城下,连是否能够幸存都还是问题。 这时候晨曦已渐将黑暗驱离大地。九州上的壮丽的山川土地像剪影一样从黑暗中慢慢清晰起来,而蒙上各种鲜艳色彩。晨光晶莹洗练,空气清澈透明。而鬼兵们一夜突进百里又迭经大战屡遭重创,站到王都城下的时候连九个骷髅王的九面大纛都已经破碎不堪像牛马市中的招牌。数百鬼兵望高大威严的青色王都之下一摆宛如一群沿街乞讨的丐帮弟子。但这支残存的部队仍然保留有一定的士气。一群牛头人从队伍中突出出来,摆成一排。城墙上驻守的兵将们一边飞报大帅武成王黄飞虎,一边震惊的又略带好奇的听着隆隆的声音从那些颈部肌肉粗壮发达的牛头里齐声喊出。 “他们是来下战书的?!” 纣王难以置信的盯着黄飞虎。黄飞虎脸上也是一片迷茫。 “王上恕罪,但是那些东西的确那么说……”。 纣王环顾了一下虽然已经停止争论但还在殿中的七王一相们。难得的笑了一笑。“既然这样,各位卿王,我们一起上城去见识见识吧?” 诸王的各色的旌麾纷纷出现在城头时,鬼兵部队仅剩的数百人也不由得耸动起来。他们首先看到的是一条平行于王都城墙的宽达十余里的光灿的线,而那线在慢慢抬高时才露出一片锋芒。那是晨曦在驻守在王都城上的枪林上的映射。而后才现出枪林之下执枪的甲士,从城墙的这段一直到那段,人和枪的阵列的高度和角度完全相同。单是这一项就无语的证明了这座六百年王都究竟是如何强悍威严不可撼动。而后是衣分五色的将佐们纷纷出现在枪林之后。这些将佐中绝大部分都是太师府、五城兵马司与黄门久经训练的高手,每人在武功和术法上的造诣都不可轻视。然而真正的高手还是那些王旗之下散发出冲天气势的人。每一个王旗护卫使,即使是七王一相这样纯粹的文官的护卫使都是比将佐们强的多的高手。这些高手齐上王城时聚集的强烈气势甚至使城楼上的琉璃瓦发出嗡嗡的颤动之音。 但当王朝第二十九代王亲自出现在城楼之上时,所有的气势都不自禁的湮灭了。并非是高手们自觉的收敛气势以免压迫到王,而是王本身的气势无声无息的就涵盖了这一切。而是君临万国包容天下的博大而**的气度。 王的身边紧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朦胧看不清面容的美貌女子,一个却是状貌平常到哪个村子都能找出几个的老头子。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护卫。但从这两人比任何拥有王爵的人更接近王,就可说明这两人的身份之超然。 一片寂静之中,武成王黄飞虎越众而出,朗声道:“我王在上,大商诸臣僚将兵恭迎我王銮驾!” 随着那一声呼喝,王城上瞬间绽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而也不单是响,而是仿佛整个城池被王威所笼罩而不自禁的向下一挫。声威所及,王都中数千只飞鸟都惊惶的飞上天空。而整个王城上的人们都矮了下去。只有纣王和他身边的老人少女依然傲然屹立。 纣王并不说话,只是轻轻扬了扬手。 黄飞虎朗声道:“谢大王。”他声音所及,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人们这才肃然起立。 纣王单手扶住城墙。古老而苍凉的质感瞬间从他的手掌传到心灵。这样雄伟的城池如此壮丽的山河,屹立于万人之上的威严又岂是区区几个骷髅所能理解,所能撼动?他冷冷的看着城下相形见拙简直有些窘迫的鬼兵们。冷然道:“尔等哪方魍魉,何处精灵,而敢轻犯我王朝之疆域?” 牛头们扭身跑回鬼兵阵中。九个骷髅王各催白骨战马迤逦向前。为首的一个骷髅王仰起头,用空洞的眼眶凝视着大商王朝的王。 “我等是九地幽冥世界,十殿阎罗王。今日特与大商二十九代王会猎于朝歌城下。请以天下为注,十阵赌定胜负。胜者执掌威权,败者自领罪愆。不得别生争斗。” 暗哑的声音从骷髅的已经腐朽破损的声带中发出来,仿佛已声嘶力竭,然而气势却仍与雄浑壮伟的王城不成比例。纣王仰天大笑,随之带起的哄笑仿佛城楼上的一片雷云。 “狂妄!”纣王英俊的脸上蒙生一层杀气。“尔等数百残兵败将有何资格与本王如此说话?难道尔等不知本王只要旌麾一指我王都十万兵马立时便可将尔等踏为齑粉?” 这又引发了王城之下一阵嘈杂的轰笑,中间不乏夹杂了些不干不净的讥讽。倘若是人的话,这时候多少也会感觉尴尬。骷髅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低声的说了一句话,然而即使在轰然的嘈杂中众人还是隐约的、似乎的、依稀的听到了那句话,然后最喧嚣立刻转变为最安静。甚至安静到错愕,到混乱,到不可置信的去摸自己的耳朵。 “正是这样。倘若大王不允。在下等便在这里将自己踏为齑粉。” 底牌(二) 王城、太史台阁。[.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素日冷落到门可罗雀的低矮房间里被数十个人塞的满满当当。太史台阁属下的玄天四十九算已经全数齐集――除了据报已然战死的冉我。羽先生临时顶了冉我的空缺。这时在房间里四十九个人都在或奋笔疾书或喃喃自语或抱头苦思。他们的面前摆列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仪器或算式。 “日轮东南斜行九度!月轮西行十五!”一个抱头苦思的老者跳起来喊,小童们立刻循他的指示推动起沉重的青铜浑天仪。日轮和月轮的巨大轨迹和细密刻度渐渐向一个奇异的角度矫正到某一个点。 “甲生丙,丙生庚,庚生丑,驱震吞泽,在这里!”双眸闪亮着光芒的青年大喊。飞快拈动着的手指迅疾的在他面前画的乱七八糟的图画中指出一点。 “是‘柱彻’的命……”满脸皱纹的老人看着面前仰首伸足的神龟说。 白发委地的美貌女子叹息一声,从周围横陈杂列的无数蓍草中缓缓站起身来。“我从数中看到倾颓,谀诈和变乱。大数是‘泽’。” 四十九个人每人专精的算法均有不同,几乎每个人都是一个古老算学门派最后的杰出传人。四十九人所占卜运算的东西也颇不相同,有些计算结果更是截然相反。但是这些包含了世间所有算法的包罗万象的计算却并不是在计算最终的那个东西。mianhuatang.info那个东西无法计算,即使是再穷尽术数变化也不可能由一个人算出那浩渺的天命。四十九个人每个人的计算就像是一把偏锋的剑。虽然绝不是直接出剑攻向对手,却在对手下一个变化之前封死了它所有可能退避的角度和做出的变化。而四十九把长剑分进合击东陈西错之间无形中已经将世间所有人力可做出的推算完全列出。在他们的算式之中只有一点空白,只有那点空白为四十九算中任何人不能算到,但是四十九人联手就以四十九种算式的漫天的黑衬出了那一点白。虽然仍并非算到,但是他们看到了它,并且可以推动四十九种算式精细的捕捉它,诱引它,使它循玄天四十九算的意图而出现一些细微的改变。那改变对那空白本身而言可能只是些须丝微的,但在尘世之间已经是足以逆转历史走向的巨大变动。 这就是玄天四十九算作为天下算法之总源而存在的真实意义。 就在左令斗用猪肘子打翻了宫商角徵羽五个人之后,太史台阁便立刻退出了王都的高层会议而召集齐玄天四十九算开始他们的事务。在他们的通力计算之下,王都周围五百里之内的王气和地脉被从原轨迹上推移了一尺七寸,这已经是作为人力而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地脉一旦偏移,即使钉住王都王气的七正十二余十九玄关全数被破坏短时期内也无法真正危及到王朝的命数。除非另有人能精确算出地脉偏移的方位、角度和距离而斩草除根继续攻击。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偏移地脉的大算式是由四十九算合力完成的。而四十九算每一人在自己的算式中都故意留下了一个用来混淆其他占算师的圈套。除非在这种算法上有远远超越设立圈套者的造诣否则圈套不可能短时间内被破解。但要在四十九种不同算法上分别胜过四十九算中的四十九个本门第一高手,就是昆仑山的仙人恐怕也做不到这一点。因此这个结果几乎也可说是绝对秘密而不可侦知的。也只有四十九算合力移开地脉之后,渑池七正关之首被破坏的损失才瞬间降到最低。虽然那破坏波及的范围远远超过一尺七寸,但只要不是精确的撼在那一点上。镇守在玄关地窍内的宝物就还顶得住。而人世间所有的波折变化都超越不了玄天四十九算的计算,这就是纣王敢于夷然登上王都城楼的底牌。 但他还是没想到骷髅们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提议,而且用来的威胁也是匪夷所思的。 “将自己毁为齑粉”?难道几百个骷髅将自己毁为齑粉就会动摇整个王朝的存在?就算这九个骷髅飞快的长上肉然后变成王朝的历代先王也不会比这句话来的更匪夷所思。在一片轰笑声中只有老头子左令斗一直冷着脸一语不发,但在这王城中安静的呼吸可闻之时他却懒洋洋的伸伸腰打了个哈欠。 “果然是麻烦了。……这帮骨头架子脑袋里明明是空的嘛。” “你的意思是说,倘若你们把自己化为齑粉,本王就应惧怕?可是本王丝毫看不出需要惧怕的理由。”纣王冷冷的问。 “因为尊王看不到那个数。――‘人’看不到那个数!”骷髅王安静的说,他暗哑的声音似乎终于有一种威严,“俗世中的十丈红尘遮蔽了人的眼睛和心,即使是尊王这样勇武和智慧远超凡俗的人仍然囿于这个小小天地而不能自拔。” 纣王沉默着,他的确不明白骷髅王话中的含义。 “我冒昧的请问尊王,您感受过痛苦吗?” 白骨的脸毫无表情的盯着纣王年轻的刚毅的脸。暗哑的声音缓缓陈述,“饥馑之年把自己的孩子换给邻居宰割吃掉的痛苦!水火刀兵灾疫中慢慢倒下死去被野狗分吃的痛苦!身体埋在土地里无数蛆虫爬进爬出慢慢腐烂着的痛苦!您能感受到吗?尊王始终高高在上,您的宫殿和王都富丽堂皇,堆金攒玉。所以您体会不到这种痛苦。英雄永远端坐在世间最高处而不问那宝座之下是多少万人的白骨、腐尸和脓血。您体会不到这种痛苦,但它从亘古开辟时就已存在并且始终没有消亡。它像空气一样漂浮在这世间甚至就围绕在尊王和您身旁诸位大人的嘴边!” 骷髅王用木然而无感情的话语陈述着这一切,而城楼上的诸王脸上都已现出不忍之色。 “所以您看不到那个数!您从来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也就无法预料,无法计算,无法抵抗。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数站在这里……” “咳――扑……” 一口脓痰从巍然耸立的城楼上飞下来,重重的砸到骷髅王的马前。老头子左令斗用袖子抹了抹嘴,脸色冷如冰霜。他慢慢的走上前来,挡住了纣王向下凝视的目光。 “天劫之数嘛。一帮死骨头架子不要学哲人讲那些感人肺腑的大道理。你们干枯的脑髓里根本就弄不出这么一套动人辞句。老实讲罢,你们背后的东西是什么?究竟要想怎样。区区一个天劫之数要想吓倒我老人家恐怕还嫩了点!” 骷髅王怔了一怔,空洞的眼死死望着左令斗,脸上现出一种惊愕的表情。这时候人们才知道原来一堆骨骼也是可以有表情的。 “老先生……你……,真的是人吗?”骷髅王费力的问。 “一个老不死而已。”左令斗不耐烦的说,“活的是久了点,不过我脸上还有肉。喂,骨头架子,既然想跟我们赌约就痛快点。” 底牌(三) 骷髅王犹豫了一下,“我不能说没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老先生识微洞渐似乎也没必要我说明……”。 “不外乎那几个家伙,惟恐天下不乱。”老头子冷哼一声,“这件事情我们不能立刻答复你。给我们点时间。” “那么,辰时罢。”骷髅王道:“老先生也是明白的。即使我想多给老先生一点时间,我们也不见得撑得住!” “午时!”老头子断然道,然后向后扫了一圈,“徐急雨,徐急雨!” “末将在!”太师府的门人一步踏出队列。 “拿你那把破伞给这帮骨头架子撑着点,免得让太阳把他们晒化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回去商量商量这事该怎么办。” 王都,九间大殿。 “敢问老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武成王黄飞虎是殿中包括纣王和七王一相八大朝臣之中唯一一个对左令斗几无所知的人,“区区几百个骷髅真能要挟我王都十余万军马?就是那些家伙全部散功自爆也连王城上一块琉璃瓦都震不下来。”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啊。”老头子冷冷的睨了黄飞虎一眼,“黄门的家伙们一个个的都是这样。” “敢问左令先生。那天劫之数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商的首相商容及时出言岔开了话。左令斗并不是温和儒雅的脾气,激怒了老头子即使是黄飞虎多半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啊……”老头子左令斗黯然长吁,纣王跟商容的心就都是一紧,像老头子那样天塌下来当被盖、房倒了眼皮都不抬的性子,他们就从没看他唉声叹气过。今日的黯然长吁则说明问题真的严峻到超乎想象了。“本来那个数我是知道的,也算过一点。但是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在那个数上做文章。刚才我也是吓吓那帮骨头架子。棋走到这一步不答应他们恐怕是不成了!” “所谓天劫之数,其实归根结底还是那个骨头架子说的,痛苦!”左令斗慢慢沉思着,“痛苦从亘古以来就是人最纯粹最难消解的情感之一。仇恨、憎恶、怨尤、嫉妒、有所思、求不得……各种各样的负面的悲观的东西都会产生痛苦,没办法消解,流散在大地之上不断的累积,沉淀,厚重。天地之间积累的痛苦大到一个界限的时候,就会转变成凶猛的煞气反过来将这个天地毁灭掉!这就是天劫! 人类创世之后若干纪,世界就在无数次产生和无数次被天劫毁灭的过程中循环,直到后来有了昆仑。mianhuatang.info昆仑山的仙人们超越了凡人的界限,舍弃世间一切情感,无欲无求,不生不灭。因此有更充裕的时间跟更客观的态度来精研这些流散在九州之上的痛苦,最后发现它们的确不可消解,但却可以转嫁。但将痛苦转嫁出去的人固然从此平安喜乐,承载那转嫁过来的痛苦的人却会更加沉入那痛苦的泥泽。所以昆仑山也没有人愿意出来替天下苍生背负痛苦以至自身陷入不可自拔的无间苦境。但他们在深入精研那感情时,却意外的发现这样的人居然真的存在,虽然只有一个。那个人背负痛苦的时间甚至远早于人世间的开辟。从极遥远的上古至今,那人已苦历一千七百四十九劫,每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背负痛苦的人几乎不能从痛苦中得到任何力量,不然以那个家伙的寿数,恐怕昆仑山上的三大仙师跟他比起来也要退避三舍了。但那人在几万万年之间始终发大宏愿为世人背无数苦,也并非一无所得,由此积下的福泽极天际地不可思量,有几次世间的大劫都是被他引劫入身自我消亡而化解的。昆仑山的人并不怕天劫,以他们的法力,即使天地毁灭之后也可以再造地水火风重新开辟世界。但每一次天地毁灭时无数亿兆的生灵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苦等末日降临。那个替世间背负痛苦的人就是他们心里唯一的希望……。 左令斗的浑浊的眼里也似乎闪过一片肃然。 “所谓饥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而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那个替世间苍生背负痛苦的人,是为天帝!” “天帝几无法力,但他数万万年累积的福缘深厚无法想象。只是一直羁縻在无边痛苦之下不能释放。但传说再苦历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一天劫,天帝就满了一千七百五十劫。到那时他的福缘乍然散放,无可遏制,无可阻挡!他就会成为真正的天帝他的号令就会行遍天上地下!” 众人侧耳倾听,左令斗的声音渐渐低沉,然而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即将揭晓。九间大殿上众人不自禁散发出的气息已经凝重如山岳。 “到那时,他将取代所有的王……” “我年轻的时候,初学算法,也算过这个天劫之数。那时候的结果是,天帝的确在进入着他最后一劫,而且的确时间所余不多了。但是还是足以让我们的王朝从现在开始再延续个**百年,到时候是不是有我们这个王朝还是个问题。所以也就没怎么望心里去。但是直到现在我才想到,那竟然是一个可以瞬间抹平我们这个王朝的强大武器!” “怎可能?不是还有**百年吗?”箕子和微子齐声问。 “那是因为,后来昆仑发明了念力之法。” “昆仑对痛苦之源的研究并非全无收获。虽然昆仑山没有人愿意像天帝一样牺牲自己数万万年的岁月替苍生背负痛苦,但是从转嫁痛苦中他们悟到力量的传递。不单是人,万物苍生中每一个都有它们的力量。虽然都是很小很小,但聚合起来就可以极大极大直到毁天灭地。而后昆仑山就派出无数仙人弟子分居群山,开山布道。他们移山倒海的神通和斩妖除魔的法力万余年间便赢得了相当一部分苍生的信奉。而昆仑山就将这些信奉收集起来转化为他们的法力源泉。这种信奉而生出的力量,是为念力!” “但昆仑凭借这个办法赢得力量之后,昆仑之外的地方慢慢也开始纷纷效仿。而后引发各种各样的变化。我也是刚刚看到那些骨头架子时才反应过来,念力竟然还可以有这样的用法!” 底牌(四) “昆仑山发明念力之法之后,一些头脑敏锐的人就意识到可以利用信仰来增强他们自身的修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因为昆仑的仙人们几乎都已是不死之身。时间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概念,所以他们开创的吸收信仰之力的法度十分漫长。而更聪明的人却致力于能在瞬间借得念力增强修为的术数。但这术数已经接近幻术。昆仑山成百上千年吸收天下信众的信仰像大地上的水气在空中凝成云彩,但瞬间借得修为的术却像汹涌的龙卷将大地上的一切连根拔起。那已经逐渐偏离了正途而转为对力量的渴求跟欲望。而这渴求跟欲望只要稍微把持不定就会堕入魔道。因为这术实际并不难,但威力却太大。用了这个术只要真正能在瞬间吸取够多的信仰,就会得到片时不输于真正仙人的能力。但不能控制的巨轮终究会将前行道路上的一切碾成粉碎。从那个术发明之后,昆仑山大乱了好几次……”。 左令斗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响那风云激荡可以长啸歌哭的岁月。“中间的细节就不用说了。总之,后来昆仑山上的仙人们正式将瞬间吸取信仰的术法列为禁术,绝对不能看,不能学,不能用。否则便会施加以最严酷的门规。现在天下间虽然还有几个人会那种术,但也只是几个人而已。” “而连我老人家也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将这术再推进一步。” “从昆仑山发明念力之法开始,围绕着这个禁术的无数改造和变化都是力图如何将散布于众生的信仰集中到一个人身上。而从来没有人想到,或者想到也忽略了这术还可以反过来用。渺小的众生也可以用这个术将他们的信仰之力主动发挥出去。” “那是什么意思?”纣王怔怔的问。实际上,左令斗讲到这里的时候武成王黄飞虎跟九尾狐狸已经都开始头昏脑胀。反倒是七王一相八大朝臣这些老家伙们神智还保有一定的清明高远。毕竟这些细致精微的对人心的把握也是这些老臣的基本功。 “那意思就是说。天帝选择了背负世间苍生的痛苦历劫,这个劫本来还有八百年才结束。但是后来一大堆骨头棒子之类的家伙学了念力之法之后,就能选择替天帝承受他背负的痛苦。虽然每个人只能承受一丁点一丁点,而且因为天帝背负的痛苦实在太沉重,用过念力之法的家伙无论本身多强也会在术法生效的同时被巨大的反震压碎。但是倘若人数太多的话,一点点积累起来还是有作用的。――这帮家伙帮天帝分走了八百年天劫!他奶奶的,真是天才!老子到现在也只是猜出了他们是这么干的而已,帮天帝分劫数的骨头架子们每一个资质法力修为都不同,每个人能分掉多少劫数鬼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算的居然能把八百年天劫算到精确到每一天每个人的地步?!……” “先生的意思是说……”纣王的呼吸也急促起来,“那些城外的鬼兵们已经计算好了,只要他们共同发动念力之术,他们毁灭的同时也就会将天帝的第一千七百五十劫分完。天帝就功行圆满不可抗拒了。是么?!” “是的……就是这个样子。”老头子也黯然低下头来。 “会不会只是诈术呢?”九尾狐狸蹙着秀眉。 “这六百年的王朝又不是你的你当然敢拿来赌!”老头子白了她一眼,不过少见的并没有再发什么恶语。九尾狐狸吐了吐舌头天真的笑了笑。 “就完全没有办法消解么?……玄天四十九算也不能?”亚相比干忧心忡忡。 “玄天四十九算那帮家伙虽然都懂一点算学,但也不过是一群蹲在井里望天的蛤蟆而已。真正的天道大数他们是算不出来的。”老头子嘬着牙花子发愁吗“……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蛤蟆,只是我蹲的井比那帮家伙稍微大一点而已……。这帮骨头架子从一开始就是佯攻啊。从打渑池到对抗阎浮阵。都以为他们是奔着七正十二余去的,还费劲把五百里内王气地脉全搬开,其实人家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尤其是逆转阎浮阵这一手太漂亮了。表面上我们是大胜实际上人家不但借力攻破了渑池七正关还顺手替天帝那老不死的消了无数天劫。十几万。十几万啊!……冉我那个家伙!” 老头子沮丧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亲眼看见之前我都不相信这世间居然有这样的术。” “以左令先生的意思我们就只能接受那些阎罗的赌约了?” “不这样还能怎么办?”老头子没好气的说,然后眼神中突然迸发出火星一样的精光,但瞬间便如一条被抽了骨头的蛇一样有气无力的瘫软下去。“除非……但是简直是开玩笑!”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都会努力!”黄飞虎毅然道:“王朝到了这种关头任何代价都可以忍受。” “那你就去杀了天帝吧!黄将军,这是唯一的方法了。”老头子冷冷的说。 “啊?!”大殿中的人一起脱口而出。 “实际上,天帝虽然寿元无数但并不等于不能死掉。不然你以为城外那些家伙不会直接自爆让天帝功行圆满?他所以不死完全是因为替世人背负痛苦的大慈悲心,不然那种不是人过的日子换你过一个时辰也会想办法自己解脱四十来回。天帝现在还没有功行圆满,也没什么法力,甚至还不会飞升天府紫阙。基本上可以说是很好杀的。他发大愿心替苍生背负痛苦,但最后这一劫有人插手了。如果被杀的话这一劫恐怕要从头再来,又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完美的结局啊――前提是你得找得着他。 我可以给你点大概的范围:他就在九州之上,长相大概是个老头子。按理说或者应该是道貌岸然的,不过我总觉得他那样满脑袋全是拯救苍生念头的家伙混的也好不到哪去。不过这样的人貌似在王都之中起码就有五六千个。而黄将军你的时间还有大概……一个时辰。嗯,任重道远呢!” 黄飞虎黑着脸退回原先的位置。 “那么,”年轻的王振作精神总结道,“看来我们只好接受那些骨头棒子的赌约了。好在十阵决胜负的话,我们王都可以调动的高手很多,应该决不至于输于他们。” “大概是这样。”老头子也点头,“虽然那帮家伙背后肯定还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但十阵决胜负的话倘若昆仑山不直接出手干预,我想不出我们会输的可能。那么,比干大人,是不是就由你来替王充当订约的使节呢?” “比干自当从命!”亚相比干严肃的躬身。这是一个貌相清矍的中年人,三绺墨髯,气度雍容。比干虽然是亚相,但同时却以纣王的叔叔而位列七王之中。论亲贵贤能在七王一相之中是当仁不让的人选,由之出任使节再合适不过。但几乎也就是比干刚刚从容表态之时另一个苍老而缓慢的声音道,“王上、左令、相王、老臣觉得这一次还是老臣亲自出马略微妥当一些。” 说话的是大商王朝的首相商容。商容比比干看起来要苍老的多,满头满脸的白须白发,老到似乎站在那里就摇摇欲坠说句话就中途夭亡的程度,但一双淡定的目光中却充满着久历风雨的处变不惊。也许是过于苍老的缘故,人老成精。商容的牵动着堆垒皱纹的满含深意的笑容顿时令九尾狐狸生出一种见到同类的直觉。或者还不是简单的同类而是前辈,一条老狐狸。 底牌(五) 大商王朝这一代自纣王以下执掌朝纲的,向有所谓七王一相。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七王:亚相比干、箕子、微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一相即是首相商容。七王之中伯夷、叔齐乃是西北孤竹国的世子,孤竹老王驾崩,他二人不愿为君,于是弃位入大商为臣。先王为奖喻远人,又以二人忠诚谨慎而特进为亲王,其余五王皆是大商的近枝宗室。商朝以武立国,七王后来所涉虽近于文事,但每人本身的实力均深不可测。大商王朝王公贵戚中流传着很多关于七王实力的传说。但首相商容则不然。这个人的确不懂任何武功或者法术,也向不插手军务。勉强说,只有四十余年前与老王黄衮一文一武共掌朝纲时曾经暂管过一段五城兵马。但就是这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数十年来屹立在王朝政坛之上,不倒不死,巍然不动,以一介文臣手不掌兵而位居诸臣之首,赢得“一相”声名,赐国姓“商”,而与“七王”分庭抗礼。七王之首比干本也有亚相的身份,但提起王朝“一相”人们却只能也只会想到商容。仅此一节便可推知这个看似孱弱的老者并非真的像外表一样土埋脖颈。 但那些辉煌与荣耀毕竟已是数十年前往事。当日与商容同列辅佐大商的老臣而今还在世的只有一个半而已。一个是以耄耋之年披甲镇守五关守护王都命脉的老王黄衮。那是王朝的耆宿,当朝武成王黄飞虎的父亲。半个则是太师闻仲。至于太史台阁中真实年纪大过商容或黄衮的那就多了,但从左令斗、右令辰以下严格来说都不能算王朝的臣僚而是近于一种半师半友的关系。所以从七王八大朝臣这些新锐纷纷涌现在王朝政坛之时,商容已经处于优容的半退隐状态。他还在庙堂之中,还是“一相”。但若非关系到王朝命运气数的大事,一般已不需要老相亲自出马把关。商容也放手将细节问题系数交给属下或者晚辈们去处理。因此老相商容的自告奋勇着实是出于九间殿内诸人的意料。甚至连左令斗也错愕了一瞬。然后摸摸脑袋自嘲的笑了笑。 “这么些年,我都快以为你是好人了。” 巳时三刻,从王都出发的使节团终于到达了鬼兵部队――或者说,阎罗军的阵地。这一天的确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倘若不是徐急雨的伞幕护住了周围里许之地那几百个阎罗军这时候恐怕剩不下百儿八十了。但此刻王都已经知道这帮鬼兵大爷是死不得的,徐急雨的保护也就不敢稍作懈怠。 王都的首席全权使节商容是躺在一张藤床上被四个健卒抬到阵地上的。老相面色焦黄、呼吸急促,上气不接下气。颇有随时咽气的危险,但躺在床上的老相手里还抓着一卷竹书殚精竭虑的看着。除此之外,使节团的仪仗十分简单,完全没有昭显六百年王都恢宏气势的旌麾冠盖而是一排的十二辆驷马大车。随行人员也都是那种千里跋涉似乎马上就会脱力栽倒的架势。 但当鬼兵营地中负责外围防御的鬼卒们看到使节团队抵达而迎上来时,商容勉强支撑着病骨支离的身体撑起上身,把手中竹卷交给随从,用颤巍巍的声音道:“如此如此……赶紧……去……办!”那看起来疲累不堪的随从顿时比武者还矫健的从身后一连串驷马大车上解下一匹马飞马而去。 只这一刹那之间,老人似乎又苍老了很多,浑浊的眼眸中流露出一股茫然的悲悯。迎上来的鬼卒们不知所措的立在那里。老人费劲的缓缓盯着那些鬼卒。 “小七啊,什么时候……看到我都不打招呼了?” 一片寂静之中当啷一声响,一个鬼兵手中的刀跌落到地上。那鬼兵缓慢的伸出手,抽搐着摸着自己已经是骷髅的面容。 “相……相爷!您老人家……还能认得出我?!” 这时候商容身边的随从们已经又捧过一大捧一大捧的竹卷呈与商容,商容一边浏览竹卷一边慨然道:“怎么能认不出呢?……我也是土埋了半截的人了。脸上除了这张皮也没什么肉了……三十年前,在孟津,我在你家吃了黄米饭,你还亲自下水给我捉了条鱼。吃饱了,咱俩就在竹篱笆外边聊天儿,……阳光暖暖的,一晃三十多年了……” 老人眼里已经泪光融融。 他凝了凝神,然后随口说出应对措施,便又有一个随从拿着已被批阅的竹卷飞马回城。 “后来听说……小七你死了……!” “相爷!”那个鬼卒踉跄着扑奔前来跪倒在商容面前“我……我是冤枉死的呀!” 站立在商容左右的随从想出手拦阻,但是商容严厉的眼神令他们伸了伸手指就退缩了。商容一把握住那鬼卒覆盖着些须烂肉的白骨的手,“我知道,我知道!……小七,欺负你闺女的那家恶霸,后来我用鞭子把他们活活抽死了!可是这些年来,人老了!就总是想……,小七啊是我的朋友,我没照顾好,是我商容对不起朋友。我不配这个大商的宰相啊……。小七,你怨我吧?你应该怨我!” 一阵剧烈的咳嗽呛断了老人深情的回忆。老人伸手捂住嘴,一缕鲜血从他深裂如干旱河床的手纹中流出来。那鬼卒猛摇着头发出哭一样的嘶哑声音,两股脓血从它空洞的眼窝中缓缓淌出。 “相爷……不怨,小七不怨……小七知道相爷给小七报了仇。三十年了,您老人家还是这么操劳。小七命苦……小七不怨相爷……” 商容缓缓的闭上眼睛,浑浊的老泪却仍然从紧闭的眼中流出来。他缓缓摇头。 “糊涂话……。虞国飞虎峪的程大头,芮国甘马浦的桑九,冀州青阳的李霸一,函谷的赵纯……咱们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吧?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相爷……”,一群鬼卒全跪了下去。 王都,九间殿中,一个盲者神情肃穆的将清水缓缓倾入金盂之内。金盂中顿时漾起一片模糊的水光,渐而清晰,明白如镜。水面上历历的现出鬼卒们跪拜商容的画面。 玄天四十九算中的“水镜”之术! “商容真的是人才啊!……”。纣王也不禁喟然一声长叹。 底牌(六) 几乎是在左令斗揭示鬼兵部队真正秘密的同时,老相商容就敏锐的把握到了这计划中的唯一一个破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此刻剩余在城外的鬼兵数目无疑是事先经过精密计算的。倘若它们全部自毁,蕴含在它们信仰中的力量就会助天帝完成最后的天劫而君临九州万国。但反过来说,既然鬼兵数目是事先经过计算的。那么倘若能将其中一部分鬼兵对天帝的信仰破坏掉,那么整个计划就会变化,剩余的鬼兵包括十殿阎罗在内即使全部自毁也不足以完成最后的天劫――或者只差一点点,但这一点点已经足以成为胜负的关键! 然而在短时间内破坏掉一部分鬼兵的信仰,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这几百个鬼兵能在十数万鬼兵中幸存下来,虽然或者有运气的成分,但每一个大概也都能算不同凡俗了。那么它们所坚持的信仰又怎能在片刻间瞬间瓦解? 但商容偏偏却做得到! 因为之前纣王与十殿阎罗交谈的时候,商容就在城上。商容能胜任大商王朝四十余年的首相,虽然并不懂任何的武功和道法,却当然会有一些人所不及的本事。这些本事之一,就是过目不忘。 能够过目不忘的人,天下间其实并不在少数。但这些人里绝大多数却是恃才傲物的狷狂才介,商容则不然。商容以过目不忘的记心在纣王、左令斗与骷髅阎罗王对答的同时将城下数百骷髅鬼兵的长相硬记了下来。然后在心里慢慢还原成那些骷髅死前的样貌。这是一门相当特殊且冷僻的本事,基本没什么用。但商容除了不懂武功道法之外,其他方面懂得相当多。在会面中止诸王退回九间殿时,商容已将硬记下来的五百多个骷髅恢复成了五百多张人脸。 而五百多张人脸之中,商容认识一大半! 四十年王朝首相并非浪得虚名。商容在殚精竭虑辅佐大商王朝的数十年之间并非仅仅蜗居王都,而是几乎走遍了大商九州山山水水每个角落。每个城镇之中都留下过商容的踪迹和脚步。每到一处他都召集村民闾老共同开怀畅谈,许多奠定了王朝统治根基的计划和决策就是在这些畅谈中灵光乍现而反复推敲而重复试验而终于推定施行于全国的。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即便是匆匆一面数十年后回忆起来也能宛如昨日。他举止随和,平易近人,待人接物有如春风。无数黎民百姓只与他相处片时就被这位大商首相的谦和而高贵的风度折服,被他思虑天马行空的迅速跟水银泻地的精密惊服,被他不眠不休夜以继日一心勤劳王事的忠诚感服。即使回到王都,商容偶尔也会派人专程访查他的这些百姓朋友的处境,王朝内无数人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窘境中得到过商容的及时援助和全力拯救。四十年来,商容在民间积攒的人望和恩德无人能及!而王朝四十岁以上的人他不认识的也就不多! 本来商容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记下了鬼兵们的面容并还原成了人面。那些骷髅鬼兵看起来都已是陈年老尸,或者埋骨已有千百年的时光。但一还原才发现其中竟然有大半都是在自己为相时王朝的子民。那时左令斗正讲解信仰之力在那大秘密中的中枢作用,而商容趁此机会立即传下令去,令他的部下们全力搜集关于那数百人的资料。王都相府中资料的详尽王朝第一,而商容的精干部下们效率也是世间无二。当九间殿中的高级会议开到终近结局。商容的心里已经对这数百个曾为王朝子民而今为鬼兵的人有了清楚的印象。这些人生前都是颇有一些本事而终身隐于山野的不得志之徒,而他们的死也基本是受王朝恶势力的逼迫倾轧,因此他们死后对王朝怀有强烈不满而倾心拥护可以推翻这个王朝的天帝也是毫不为奇,但同时这些人也都与商容保持着相当不错的交情,其中一些人,商容在得知他们冤死之后也的确替他们报了仇。 因此,只有商容,这位主掌大商王朝政务垂四十年的王朝首相亲自出马,才有可能凭借他的崇高威望和深厚人德和为万人钦仰的名臣风骨而在片刻之间瓦解掉部分鬼兵的信仰。这些鬼兵可能对致他们于死命的王朝切齿痛恨,但与此同时对商容个人却可能还保有某种程度的敬仰甚至亲近。这种情况下倘若商容明确态度拼死捍卫大商王朝,鬼兵中的确就会有部分人犹豫踌躇甚至放弃。果然,当诸王们通过水镜之术看到商容凄然的面容时,他们似乎听到了跪在商容面前的鬼卒们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的碎裂声。 这就是商容敢于孤身出使鬼兵阵地的底牌。也是其他任何人不可取代甚至望尘莫及的。商容在折冲樽俎口谈舌辩方面的确稍不如比干,但隐藏在他苍老面容之后的深沉智慧却足以举重若轻扭转时局。数十年来周旋于政务和人事而养成的深厚功力使任何繁复错杂的问题在他面前都洞若观火,这是真正岁月砥砺出的炉火纯青! “看来事情真如老相所料,很有希望!“纣王拍拍手。“各位,老相凯旋之前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做自己的事吧!” 诸王一齐躬身应诺,陆续退出。这大殿中最后就只剩下纣王,九尾狐狸和左令斗。老头子斜睨着朦胧的美女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个家伙留在这里没有问题么?” “绝对没有问题。她是……本王的朋友!” “朋友……”老头子低声的咕哝着,“王朝有一个老狐狸就够了,现在又多了一只小狐狸。朋友……。切!阿辛啊!” “是!” “你的玄天宝镜里抓了一个昆仑山的人吧?” 这突兀的问题令纣王不由一怔,“是的。据说是叫做玄都大法师。” “呵呵,玄都大法师么?……”老头子无声的笑起来。“阿辛啊,你真的以为八景宫玄都观的首徒是那么容易被你拿下的么?年轻人,遇事要为将来多考虑几步。”他低声叹了口气。“老头子我已经很老了!但是我活过的那么些年里从来没有碰到过像今天这样混乱的时势。什么东西都好像蒙了一层雾似的,看起来是那么回事走近了就变样子了。就连我现在都看不穿这狗娘的历史将去向何方?” 他回过头,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脸上弥漫着从所未有的严肃。 “小子,……小心些!我们的底牌已经不多了。” 底牌(七) “还有……” “嗯?” “冉我那家伙真的死了么?!”老头子眯缝着的眼中闪出两道精光。(.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我只是朝你要个答案。至于你跟我说真话还是假话,那是你的事!” “是。……他死了。” “那就好……”。老头子点点头,“那个家伙从太史台阁出现的第一天我就一直不喜欢他。要不是有绝对不能杀的理由,我就出手杀掉他了。冉我豹隐!阿辛,我知道你一直志存高远,想做一个一统九州名垂千古的贤王!但是冉我豹隐那个人不是你能用得起的。那个人非池中物,论真实实力他或者已经超越太史台阁宫商角徵羽那几个笨蛋了。我盯了他六十多年,几乎就没有找到他什么破绽。他绝不是任何人所能驾御的。那把剑虽然锋利但是最后会割到自己的手。好在他死了……” 老头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已经消失了。 纣王孤零零的站在空旷大殿里,只有这时候他刚强坚毅不带一丝情感波动的脸上才出现了一种倦意。九尾狐狸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那手是冰冷的。纣王闭上眼,用微不可及的声音说:我累了。 黄明站在纸燕子上飞快的掠过原野。原野上的长草在微风里像海波一样流荡。他锐利的眼光扫过四野,注视在长草之中飞奔着的几个黑点上。那是周纪、龙环和吴谦。黄门四秀!在向北方搜寻的队伍中,他们的实力无疑是最强的。 从九间大殿会议出来之后,武成王黄飞虎就立即调动了黄门、太师府以及五城兵马在城中的精英们分正东、正西、正南、正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路以二十里为距向外扫荡。这些派出的精英算不上王朝的第一流高手,因为黄飞虎已知十阵赌输赢不可避免,王朝内的一流乃至绝顶高手是十阵胜负的关键,在此之前决不能轻易派出以防落单发生意外。而这些二流精英已足以胜任方圆二十里内的清剿工作。根据殿中诸人会同的结果,那藏在鬼兵部队幕后的阴影不大可能离王都太远,极可能就在这二十里范围之内。此外,二十里内其他心怀异志蠢蠢欲动的势力恐怕也不是没有。这八路向外横扫的队伍凭本身实力并不足以对付那些真正的幕后人物。但同样的,那些真正的幕后人物也不大可能为招惹这些二流精英而轻易暴露位置。毕竟此时王都内外风云激荡高手云集。决战来临之前,没有多少人会自寻烦恼。所以这八队人马向外推进的警示意义远大于本身意义。他们就是敲山震虎的锤、打草惊蛇的棍。 忽然之间,地上的周纪、龙环、吴谦似乎发现了什么的偏移了向正北推进的方向,而以极敏捷的速度迅速偏向东北。黄明心中一紧,立即调转纸燕子顺着东北斜掠下去。极目远望,那里是一处荒原。春日景明的时候,也曾是王都士女的宦游之地。但这时候却似乎望不到什么人迹。黄明不自禁的感到一种不安。以他纸燕子的居高临下跟比鹰还锐利的眼光,四秀之中只有一个人可能比他更快发现敌情,那就是吴谦。但能令吴谦都自然生出敌意的东西,一般而言,也就非同小可了。 荒原之上这时候的确伫立着四个人。只是四人的脚下画着奇特而精密的法阵,而四人每人手心里都捏着七粒米,这种幻术蒙蔽了高空之上黄明的眼睛,却逃避不了感觉灵敏胜于野兽的吴谦的注意。 “朝这里来了!” “出手吧。两位大人的计算还没完成。不能让他们过来。” “四个打四个,来得正好!” “出手了就最好不要留活口!免得日后累赘。”四人中的首领严肃的下令,然后四个人纷纷将刻画精美栩栩如生的青铜鬼头面具扣到脸上。将手中的七粒米掷出,同时冲出法阵! 短促而残酷的逆袭就此开始。 几乎是四个人冲出法阵的一刹那,天空中的黄明已经盯住了他们的声音,但还没来得及扬声通知地上的同僚,黄明突然心生异兆!身经百战的敏锐感觉使他瞬时偏身,挪移,飞掠而出。与此同时背后轰然一热,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疼痛,纸燕子已经烧成了一团黑灰! 但却没有火光! 烧掉纸燕子的是一柄刀。长柄短刃的薄刀。那刀只是自上而下的那么一划,纸燕子就无声的当中而断,而后忽然轰的一声烧成了黑灰。因为那刀极薄、极快!刀劈过空中几乎静而无声,那被刀刃撕裂的虚空的无边热浪都聚在刀尖那一点,一刀劈开纸燕子同时也就烧掉了它。 黄明凭着敏锐感觉千钧一发在刀口下捡了条命,但已身在空中无处借力,而也不能回头,来不及回头!那刀初出时像在虚空中乍然而出一般全无征兆,但这时却已灌注着冲天的杀气和热浪直劈黄明后心。黄明腰间仍有十一只纸燕子,却已没空抽手掷出。手一抬,枪已在手!黄门秘传回马枪! 黄门四秀之中,黄明天资最高!昨夜黄天化一锤击碎了满天雷火。众人都为那威力无俦的一锤所惊叹,只有黄明隐约看得出,那兵器虽是锤,那招数却是枪!因而也渐有所领悟,但是毕竟时间太短又全无训练,只是在临急拼命之时那心头模糊的印象才倏然清晰而化为这半空中的回马一枪! “叮”的一声,这一半实力一半运气的一枪在虚空中准确的点到了扑袭而来的刀尖!借着一刀之力黄明才在空中转过身来。一个刻画精美栩栩如生的青铜鬼头面具挟着满天的刀光只在顷刻间再次袭来。黄明深吸口气,手中的枪爆起一面枪幕。 黄门双枪中的长缨枪! 一阵密如急雨般的金铁交鸣之声,仅仅是交手一瞬,一刀一枪之间已不知飞快的磕碰冲撞了多少次。但那柄薄刀仍然以不死不休的气势一刀一刀再一刀的狠斫猛砍下来。每一刀都比前一刀杀意更浓力道更猛!黄明自料平地相斗或者未必输于对手,但此刻双足虚空无法借力之时,他实在想不通敌人怎么会刀刀加劲刀劲越来越重。倘若能容他片刻余裕,将十一只纸燕子尽数抖出来,那就未必惧怕眼前这个敌人。但那凶狠的刀劲和漫天的杀意却决不容他有这片刻余裕。便要将他立斩于这百尺高空之上! 但他腾不出这余裕,地面的人却能。“嗡”的一声低啸,一团白茫茫的光气从地上升腾而起,似乎极慢,但一眨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声势直扑使刀人的足底。使刀人这时正以全力的刀气狂轰猛砍黄明。那白气似乎随便一侧身便能躲开,但他浑身的气机尽数灌注在那柄薄刀之上,已经再没有侧身的力道。倘若那白气是射向他的面额、咽喉或者心口,薄刀都能收回杀意及时将那白气挡开。但那白气偏偏射向足底。这时候那使刀的人才发现地面射出那团白气的人场面拿捏之准分寸计算之精竟是他平生所未遇! 龙环凝立于长草之中,抬手,张弓!他甚至没来得及拔箭。几乎是在惊觉黄明遇险的同时龙环就张弓在手,随着弓弦射出去的不是箭而是他素日蓄积的真元!那团白气看似柔和其中蕴藉的锋芒却几可说无坚不摧。这一箭出手,龙环的脸色就白了一白,但几乎没有任何喘息时间龙环立即走兽壶里抓起一把箭,只一弓,满天箭雨轰然射出! 这些箭是散射!即使以龙环之能仓促间也只知敌人已经袭来却不知敌人身在何处。这把箭向前方轰然飞出布成一个阔大的扇面。但其中有些箭射出一段距离之后却开始斜飞直冲钻天入地甚至大弯转绕向龙环身后。将龙环的身体牢牢护住。龙环脸色稍和,一口气这才吐了出来,手立即从走兽壶上再摘一支箭。那却是一支精钢长箭,比寻常的箭还长一尺三寸,箭头箭杆上密密麻麻都是符箓龙纹。但这箭还没搭到弦上,他的心口微微一痛! 那是一把锋锐小巧的略有些秀气的匕首! 与此同时,荒原之上,温雅的年轻人抬起头来。 “似乎开始了呢,大人!” “该来的总会来的,没有办法。”老人长叹,“这或许就是‘空’的力量吧。我们的计算还差一点没有完成。” “要不要赌一把?”年轻的申公眼角绽放着笑意。 “哦?怎么赌呢?” “就赌我们的计算能在他们决出胜负前结束吧。”年轻人淡然道,“我知道来的是武成王黄门中的四秀:黄明、周纪、龙环、吴谦。” “那我就赌不能吧。”老人停顿了一下,然后回报出四个人的名字。 “东宫伯虞、西宫虎、南宫适、北宫无咎”。 底牌(八) “听起来都是大人麾下的勇将呢!”年轻人不经意的说,“大人对您的属下这么没有信心?” “只不过是他们的‘器’不足以承载历史的变动而已。”老人淡淡道:“这些属下虽然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在长河之中终究不过是一点波澜。你不同,你是真正可以站在岸边的钓者。” 匕首轻轻切入心脉,入肉已三分,锋利的刃贴上去有一点冷。三分之一呼吸之间,对时间感觉敏锐的龙环已可预料到那匕首将轻快的切断他的心脉。如果抽刀够快,以这匕首的锋芒和薄抽出时甚至不会留下伤口。他的血将鲜活着喷溅到封闭的胸腔之内,直到因大量失血而痉挛窒息而死。 但匕首也只入肉三分而已。一道迅急的黑色身影突然间就横到了匕首与龙环之间,一肩将那匕首震了出去。两道锐利的劲风伴着两条喷涌的血线同时溅出,吴谦面无表情的拦在龙环身前。手中的钢钩微有一点血迹。随即又猱身化作一团黑气与一个矮小精悍的青铜鬼面斗在一处。匕首和钢钩都是短兵器,近身短打的锐风呼啸如罡风扑面。 这时候,远处的长草中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击之声。一开始就只是闷,但那声音从那一点爆发而出,周围的长草瞬间就平了,或者说被那沉闷的声音夹带在内拔出、绞碎、飞散!汹涌的气浪推出了一个周围十丈的大圈。几乎是同时,两声粗豪如虎的吼声同时响起,然后地面传来微微的震颤,“砰”的一声,又是金铁交加的一大鸣响!强烈的气劲掀起地上的泥沙草石在剧烈的脚步交错中形成漩涡,而漩涡中是一根狼牙大棍和一把宣花巨斧。两件合在一起超过三百斤的重兵器以开山裂石的威势一次又一次碰撞,撞击,硬撼!已经不需要任何花哨的招式,周纪轮着宣花大斧,周身肌肉虬结贲起在皮肤下冲冲滚动。一次次的轮斧,冲锋,猛砸。伴随着狂野的嘶吼将肌肉里的力量倾泻出来发泄出来直到涓滴也不剩余。这就是周纪对战斗的全部理解!好在他的对手竟然也跟他选择了同样的战斗方式!烟尘灰土从两个人的扭搅碰撞中冲天而起,滚滚汹涌似乎两只犀牛在其下角斗! 白气冲天而起,倏忽而至。半空中那把长刀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那人咬牙,挥刀。他全身的精神血脉和意志已尽粹于那一刀上!汹涌的刀意在刀势未到之前已封死了黄明的所有退路。他竟以同归于尽的狠勇发这一刀!“当”的一声,那刀准确的劈砍在黄明枪刃之上,刀劲一沉,刀刃竟然破枪而入。那杆浑铁点钢枪像竹篾一样竟被这一刀破为两半! 但也就在刀刃破枪而入的同时,黄明弃枪!他本力已尽,但那破枪而入的一刀却给了他最后一个借力的机会,他别无退路,所以他撤身后退,黄明撤身后退的时候还飞起一脚踹到枪杆上。身形借力后跃的同时双手连挥,腰间的十一只纸燕子已悉数撒出。这十一只燕子的大小,颜色甚至材质都各个不同。黄明撒出十一只纸燕子的同时身形已落到身后一只白燕子上。那时那冲天刀劲在砍碎铁枪之后余劲未息。那也是那刀最后的机会。那人一口鲜血喷到刀上,已是强弩之末的刀劲登时又焕发出冲天的恨意与杀气。这最后一刀已赌上了他的命!黄明已手无寸铁!虽然踏上了纸燕子但刀意已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这一刀誓要黄明性命! 黄明似乎束手待毙。但在那刀意破空而来骎骎已有破体之势时,黄明出手了!他伸手一抓,便将身边的一只黑燕子抓到手里,一搓一抖便拧成了一杆枪。一杆黑色的铁意厚重的纸枪!黄明出枪,那一枪也摒弃了任何的变化任何的后手任何的犹豫以一往无前的狠勇与霸悍悍然穿出。 黄门摧锋枪! 这一枪并非任何绝招杀着,但也赌上了黄明的气血和他的命,这不是任何绝招杀着的一枪虽朴实无华却散发着一种匹马单枪纵横沙场的豪雄气概!枪点似乎长了眼睛的准确的点在薄刀刀尖之上,然后刀尖就像流沙一般碎了,然后整个刀刃都像流沙一般碎了。那自地而起的白气无声的击中在那人的足底。然后那人在空中窒了一窒。雄浑枪劲几乎毫无阻碍的轰在他的青铜面具上。面具中分为二,露出一张娟秀的苍白的女子的脸。这瞬间黄明心中忽然一痛,惊觉时,一口鲜血已喷出。 “我叫东宫伯虞……“那女子静静说道,然后她的身体在虚空中爆碎,化成流沙一样的东西。那本无声,但黄明却似乎顷刻间听见轰然一声巨响。黄明站在纸燕子上怔怔的看着两半青铜面具无助的跌下百尺高空去。 “在下黄明。”他喃喃的说。 龙环张弓搭箭,比常箭长出一尺三寸的精钢羽箭静静搭在弦上,却凝而不发。几乎是在半天中东宫伯虞被震成流沙的同时,与吴谦相斗的那个青铜面具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只是脚轻轻在草地上一跺,人就已不见。而且不但是人影,连在恶斗中已经被激荡的翻翻滚滚的气势与杀意也瞬间收敛到几已不可察觉。远处周纪与他对手的交锋倒是轰轰发发天雷勾动地火。那是单纯的力量与信念的碰撞,已非他人能够插手其间。龙环闭上双眼,有吴谦的照护,他已不必再提防那匕首破空而出无声的切入他的身体。眼睛虽然闭上,心智却是更加通明。他的气机像网一样撒出去网住周围数十丈内的一草一木,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和声音都在他这张心网之下一览无遗。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惊觉! 那是几乎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麻,从他身体里某个最敏感的角落生出,像蚁穴溃破长堤一样渐渐带动整个身体麻木,僵硬,失去控制。龙环猛然一声低啸。他手中的箭像逃命一样化作一团流光倏然冲出!与此同时龙环霍然睁眼。他执弓的手已经变灰了。一种失去了生命色泽的暗灰。那时那麻木的感觉已经循着他的神经一直推延到手指、发梢、舌尖。龙环几乎是用最后的一点力量大喝: “匕首上有毒!” 底牌(九) 就在那一刹那,那青铜面具的匕首出手了。他以迅急如鹰隼的速度乍然出现在吴谦的身后。匕首已搭上了吴谦的脖颈,匕首的锋刃已切割开了颈部大动脉外边覆盖的皮肤。吴谦身上被那匕首割裂的伤口不止一处,龙环最后的嘶喊无疑令他也有些愕然,虽然那愕然或者只造成了一瞬间的犹疑但对用匕首的人来说这一点破绽已足够!指间加力,匕首风一样的划过! 使匕首的人警觉敏锐可居四人之首。东宫伯虞被黄明一枪击杀的同时,他根本没有抬头看一看就知道东宫伯虞已经完了。那丫头的刀势的确刚猛凌厉人皆难以撄其锋。但那强也就是她的弱。她若不能一刀制敌就必然反手被人所制。而黄明抖出十一只纸燕子之后已经结成燕阵,那已是不可以力敌的东西。即使是地面上,龙环和吴谦的联手也足以须臾间制他死命。所以他只有躲! 躲到那匕首上的毒轰然发作的时候。那就是他等候良久的机会! 匕首如风般划过!使匕首的人可以清楚感觉到匕首切破血管的质感,那质感甚至使他隐隐生出一种陶醉!但随即他就不禁怔了一怔,想象中的血线像泉水一样溅射而出的华丽场景并没有出现。被他的匕首割破血管的吴谦不但没有立刻像抽出木条支撑的稻草人一样软倒而是以比常时更加剽悍矫捷的气势猛然撞上了他的身体。mianhuatang.info明明只是用背,但使匕首的人却似乎感觉到几十把滚热的小刀子同时捅入他的身体,强烈的疼痛甚至掩盖了那一撞的直接威力。使匕首的人胸前数十根肋骨根根断裂。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龙环的那声喊! 那不是他的机会,而是吴谦的机会! 使匕首的人栽倒在地的时候就断裂成了几截,仿佛熟透了的西瓜。从他断裂的身体当中流出来的不是红色的血而是深绿的粘稠的液体。中间隐隐还散发着一层幽蓝。吴谦仍然站在原地,只是神情有些疲倦。他身体上也是伤痕累累,但那些伤口在他身上却似乎只是一种拖累而不是真的威胁。两排小而锋锐的爪正透过破碎的衣甲缓缓收回去。吴谦神情怪异的盯着地上已经烂到无法辨认的那团东西。那绿和蓝只是在片刻之间就已腐蚀掉了周围数丈之地。然后他终于略有些寂寥的叹了口气。 “你会用毒,我何尝不是。” 黄明驱控燕阵向下飞去。这场突如其来的生死之战似乎已近了尾声。来敌之中已有两人战死,第三个虽然看起来还很凶猛,但与之对敌的周纪同样凶猛。两人的沉重兵器挟着刮面劲风一次又一次的轰然撞击,两人已经全盘摒弃了招数,大开大合之间暴露出无数破绽但在刚猛气劲之下已无破绽。此刻修为一般的武者即使从旁窥到破绽而进击,兵器也绝不能穿过两人的劲风而准确袭中目的,而任何精巧的攻击在这种已近于本源的格斗中都会像车轮前的螳螂一样被碾成粉碎。两人的气劲和战意在彼此交手百余合后已经错杂交错密不可分。黄明自忖倘若出动燕阵全力,或者也有可能在两人的交锋中硬**去分开战局。但他更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应该是三败俱伤。而即使他再强出数倍也没有把握在分开如此激烈战斗的同时保住周纪。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战斗! 然而再强再猛的风雨也有终期。两个人运使着过百斤的沉重兵器碰撞挥击了过百招。即使两人均已是难得一见的猛士体力和精元也在一点一滴的耗尽榨干,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在巨力的冲撞下吱吱鸣响濒临断裂。他们膨胀起更猛烈的攻击与更强烈的气势与对方殊死决战。但随着体力的逐渐损耗最后终于会分出一个胜负,而胜与负的契机就在于谁能以更坚韧的意志将攻击持续到比对方多哪怕一息的时间。 战场这一端。吴谦已经将龙环缓缓放倒。即使倒下,龙环也仍然维持着那僵硬的张弓开箭的姿势。吴谦小心翼翼的咬破自己的腕脉。跟匕首划过颈间不同,这一次的确有血滴出来,然而那颜色却是鲜艳到近于妖异的瑰丽。他小心翼翼的将那瑰丽的血滴进龙环的嘴里。然后也像是连番恶战的损耗终于从体内爆出来一般猝然软倒。 所以黄明略微犹豫了一下。此刻龙环跟吴谦都已不能再出手因此是战场上最弱的一环,但周纪跟对手恐怕也就在十余斧内就能拼出胜负。作为战场上最强的一环,他的燕阵如何调配就成为最终胜负的关键。但也正是这略微的一个犹豫,一直伺伏不动的第四个敌人出了手。这人出手之前还堂堂正正的招呼了一声: “看枪!” 并不是偷袭。倘若是像薄刀或匕首一样从背后袭来一枪刺中龙环的背心或者蓄力良久的一枪偷袭击中那还在奔腾壮烈着的两人的气劲中最脆弱的那一点,显然都能给龙环或周纪以重创。但与此同时黄明散在空中的十只燕子也会在片刻间参战出手将他拖住直到主力攻击过来将他也变成地上的一堆死肉。然而那人堂堂正正的一枪竟是破空攻向黄明!而那枪上所有的不是气势,而是气度! 这一枪时机之精当战局之把握虽不说妙到毫巅却也令人惊叹。从战局开始至今那人一直在专神的观察。并不是他不想出手,而是抢在他之前出手的东宫伯虞跟北宫无咎都比他更狠、更猛、更迅速。也正因此这两人竟是连战死也更加迅速。东宫伯虞被黄明的燕枪跟龙环的无形箭气合击,在空中就碎成了流沙,而北宫无咎与吴谦也竟然只一招间就分出了胜负也定了生死。即使那人功力再强也来不及阻止这两场迅烈的死斗,那只是一须臾事。而那人正因此才明白自己将成为胜负的关键。 他对自己的枪法很有自信,但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单挑能打得过已招出燕阵助战的黄明!而西宫虎与周纪以刚对刚以猛对猛片刻间两难相下。所以他贸然现身决战黄明显然是不明智的。龙环和吴谦皆已先后失去战力,但尤其是吴谦似乎并非束手待毙的人。即使偷袭杀掉一个甚至两个都杀掉,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摆脱了所有顾虑的黄明的全力攻击,那时候仍然是不死不休之局。所以那人一直在等,等黄明出现一个破绽。这机会很渺茫但终于被他等到了。黄明压低纸燕子飞了下来,并且犹豫了一下两边如何取舍。然后他的十只纸燕子虽仍簇拥在他周围,灌注在纸燕子上的精元和意志已经尽数分散到了龙环吴谦跟周纪西宫虎两边。正因为黄明的精神全神贯注在那两边。这时候他本人却是最强的也是最弱的。那人就趁着这个时机出了手! 他隔空枪挑黄明! 底牌(十) 黄明手中有枪。mianhuatang.info 那柄枪是他对战东宫伯虞时用一只黑燕子捏出来的纸枪。虽然是纸枪,坚硬跟锋利远比同样的一把铁枪来的要强。但他手中虽有枪,却不能迎击那一枪。因为他虽有枪,却无势!他的大部分气机均已散发到十只燕子上笼罩住整个战阵,用以防守的不过是他本身力量中的一小部分。在那人的森然枪气之下只能守而不足拼。黑枪在间不容发的关窍中及时抖成一片枪林,同时一红一白两只纸燕子振翅向下冲去。只在半空之中红燕子的红就已蔓延成一片跳动的火而白燕子的白就已炫目成一团刺骨的刃锋。倘若拦在两只燕子前的不是一杆枪而是一头牛,那么两只燕子冲过之后一头牛就会变成满地散落的九成熟的牛肉丝。 但那人显然不是牛!甚至那全力出手的一枪也不过只是诱敌之计,那一枪的锋芒跟气度出手便压制住了黄明以致不得不把已散布到整个战阵的气机集中起来接这一枪并还击。而那就是那人的目的!枪势仍然纵横,但只是在碰撞到黄明的黑枪而土崩瓦解之前。 人已消失了。 轰然一声巨响,充沛的气劲澎湃开来,一瞬间周围十余丈内尘头大起。一柄宣花巨斧以石破天惊的气势飞出那团灰烟!两个猛士的胜负也在这一刹那分出。周纪败了!周纪之败并非力量与意志不及对手,而是力量与意志已不足以再掩饰迅猛攻击中的破绽!那人掷枪以后立即和身扑入了周纪跟西宫虎的战团,像一块豆腐冲入了两扇磨盘之间,然而他准确的把握了两个猛士气劲大开大阖的走向而以灵活如游鱼的身法切入其间,一肘便击中了周纪的心窝。但那一肘本身也不过令周纪心头一窒,然而只这一窒接下来敌人那一棒周纪就落了下风。双手虎口尽裂,宣花大斧脱手而出,五脏六腑似乎在巨大震颤中碎裂成无数小块。[.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倘若再续一棍,周纪的性命或者就真的保不住了。 但那人一肘击垮了周纪之后几乎没有片刻迟延就大喝一声“走!”,顺手擒下西宫虎的狼牙巨棍向外掷出!那一掷并不是向着周纪。在弥漫的灰烟中他也看不清周纪的位置,那一掷根本就是随手掷出,但却将那人浑身的气劲和精力全部掷出! “铮”的一声响。一柄黑枪破空而下准确的将狼牙大棍死死钉在地上。黄明也看不到灰烟中的具体情形,但他至少看到了周纪脱手飞出的大斧。所以一察觉灰烟中有杀气迅烈的移动黄明的枪就出了手。因为那杀气只有可能是向着周纪去的。他的枪果然及时拦下了那一棍。只是这时看到两条人影倏忽冲出灰烟时他双手已空。黄明只能指挥白燕子跟红燕子衔尾急追。火光和刀气从两只燕子的双翅和尾翼上不断破空飞出。在两人逃命的路线上划下道道深痕。忽然“嗖”的一声一道锐利的刀光乍然而出,那与周纪酣战良久的大汉已近于脱力。虽仍奋力奔跑但已决然躲不开那一刀。那使枪的人本已冲前,脚步突然一停,硬是勾带住那大汉将他向前甩去,而后自己和身挡住了那刀气!一抹血光凄艳的溅射出来。但下一个瞬间,两人一起向前一扑,消失了。两只纸燕子在半空兜了一个大圈,再也察觉不到任何敌人的踪迹,只好缓缓飞回。 这时灰烟方才渐落。周纪跪在地上,鼻口中都有鲜血,但眼神仍然湛然不散。黄明那柄黑枪则钉住狼牙大棒钉在离周纪远有数丈的地上。 “是叫做南宫适的人吧?” 荒原之上,温婉的年轻人微笑,“此人不死,日后可以为将。――但不可为帅,因为他不够狠!他要不是想救走西宫虎,那么四秀一定会有人死在这里!无论如何,真是精彩的打斗呢!” “但是,我,赌赢了,这局。”老人一字一句的说,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笑容。 “是的……”年轻人叹息,“真是难以预料!” 荒原之上,疏疏落落的蓍草已渐布成古朴而瑰伟的算局。无数精微复杂的算式错落分布在这算局之外,然后越向内部,计算就越简要而审慎。这算局几乎已然布成,只是最中心的那里有一点空白。那似乎是只要再一根蓍草便可布满。但荒原之上已经再没有一根蓍草了! 之前,当毒还没有完全侵袭掌控龙环全身的时候,龙环终于射出了那支箭。他虽已几乎完全放弃了对敌人杀气的搜求,但那箭上满布的龙纹符录仍使它一出弓弦就本能的锁定了荒原之上最神秘的一个所在。那个所在几乎全没有任何气机散布出来,但也正因为此才像草长莺飞的江南暮春中忽然出现一片塞北孤寒死地一般突兀。那支箭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向荒原上袭来。那并不是龙环所能射出的箭,而是封印在箭中的上古精魂自动对强大气机产生感应。龙环所以得名,并不是因为他的箭而是因为他执箭搭弦的手。那指上有一枚小小的龙纹铁指环。只有戴着这枚指环他才能从容的用那张弓射那支箭,不然蕴含在箭杆里的精魂在离弦而出时就会将龙环的魂魄同时扯出让他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因此这轰发而来的一箭就是强如荒原上的冉我豹隐抑或申公豹也不敢伸手硬接。所以他顺手抓起地上一样东西就当成了一柄剑。那**的剑气运使在那东西上也的确浩然如川凝重如岳。只一剑,那蕴含着上古精魂的在龙环也屈指可数的神箭就被破成两半。但他运以为剑的那东西也在强大充盈的剑气中截截碎裂成粉。 而后他才发现那是一根蓍草。而且是这荒原上最后一根蓍草! “‘空‘的力量已经发挥出来。我们注定算不完这一式。”老人略有些失意的说,然而又高兴起来。“但我们毕竟列出了这一式,我们几乎看到了那其中的所有变化,我们是这尘世间最接近那‘空’的人。所差仅仅是结局而已。……我不在意结局。申公豹,你看见了么?这个时代已经开始了!我的时代已经开始了……,最强的和最弱的,最尊贵的和最卑微的,最美丽和最肮脏的最奢华和最疮痍的时代。申公豹!” “大人……” “它让我感到年轻!“老人愉悦的说,浑浊的双眼中闪着若有若无的光辉。 底牌(十一) 大商王朝的首相商容缓步迈入鬼兵中军帐中。他气质温和,举止雍容,面容又苍老,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九个阎罗王望向他的神态里却不禁都带有几许戒备。 虽然实际上阎罗王们手中也握有几张底牌,并不在乎商容片刻间就将他们部下的鬼兵们动摇了三分之一。这种程度还不足以真正威胁到他们的反天劫之数。但就商容本人来讲也并不是天真到相信可以毕其功于一役的。他的出手与其说出手不如说是一种试探,一种示意,而在樽俎之前便抢得气势以在谈判中占据微妙的上风。 “老朽这次来,是奉了王上的谕令。”商容慢条斯理的坐下来,擦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大帐之中一个甲胄之将向他躬身问候。那是受命以纸伞在烈阳下护住鬼兵阵的徐急雨。这也是商容使节团抵达之前鬼兵阵中唯一的人类。 “劳动老相以耄耋高龄奔走于阵前,我们也很不安。老相执权柄垂四十年,名誉播于海外,我们也是久仰了的。”骨头架子倒也会说两句客气话。 商容微一点头。 “老朽来时,我们的武成王黄飞虎黄将军跟我说,老相你何必跟他们如此客气,小将提一旅之师立可将他们一举歼于王都城下。老朽当时就驳回了他。老朽说邦有道而以致远人,这是大圣先贤们的教诲。贵我双方或者有一些误会,然而物有不平则鸣,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老朽忝为首相,邦国内有如此变故而我懵然不知,反躬自省已是难辞其咎。这个……岂能耀武扬威而拒谏啊?武是什么?止戈为武嘛。所以王上本意是命亚相比干大人作这个使节的。老朽说,还是我亲自来比较恰当。来见见几位尊驾,有什么事情什么委屈,都可以跟我说嘛。” 几个骷髅王交错了一下目光,仍由起先那骷髅王道:“老相的意思,是你们并不接受十阵赌输赢?” “不,不。你们想错了。”商容柔和的道,“王上的谕令已经同意了十阵。但老朽忝居本朝首相,有些话,老朽还是要问的,也想听听各位真实的心里话。”老人慢慢直起腰来,端坐如钟,浑浊的双眼中陡然散发出凌厉如剑的摄人气势。就连帐中的徐急雨也是一惊。“四十年来,王朝的子民老朽不敢说全认得,却也认得一半。阁下等九位,恐怕不是我朝的子民或者先民吧。”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块树皮一样的东西,但却纤细平整的多。缓缓展开,那上面用黎石粗略的勾勒了几张人脸。 “我大商有四大诸侯。”老人静静的说。这句话突然说来,使人有离题万里之感,但从那团东西展开之后,几个骷髅王的心神震动,已被深深吸引在彼,几乎不能再凝神专注于老人的话语。“东伯侯姜桓楚是我的老朋友。也是当今王上未来的妻岳。东伯侯掌管王朝东方二百小诸侯国。其中有几个小国是孤悬海外的。海外风急浪骤,山精水怪,化外之民极多,这几个小国兵微将寡也不足以自立,于是频频跟东伯侯与老朽告急,请求王朝能有所匡扶。于是七年之前,由东伯侯为主组建了一支舰队,出陈塘关而奔东海。本意是扫荡诸邪保一方海波平靖,但在途中遇到狂风巨浪,舰队偏了方向,直打到东洋之内。我们当时都以为那必是全军覆没了。但是三个月以前东伯侯派人来见我,同时送来一口箱子,里边就有这张图。据说是用叫做“纸草”的东西绘制的。原来那支舰队并没有全军覆没,而是横越茫茫大海冲波斩浪,间关万里到了一个大国。那图上所绘便是那大国人种的相貌,高鼻深目,与我九州之民不同。”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一个骷髅王冷冷问道。 “看到诸位的同时就知道了。”商容又伸手入怀,掏出一团丝麻一样的东西,上面草草绘了几个头像,就再不通绘画之人也能一眼分辨出那头像与先一张图的人脸颇有相似。“放心,这些话跟这些东西,王上并不知道。老朽没跟他说。” “那又是为什么?”骷髅王们似乎能听到自己头骨的微微炸裂声。尽管他们仍深深相信他们手中底牌的威力,但却越来越深刻的感觉到这重重心机之下他们的苍白与渺小。这些看起来已经老的成精的人几乎每一言每一语中都若有深意,令人那么难以把握。仿佛行走在天堂跟地狱之间的钢丝之上,一步踏实可上天堂而踏空可堕地狱。这帮家伙太难捉摸了。 “因为我们是朋友!”商容淡淡的说,“我想你们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妨开诚布公,就像你们身后有些东西一样,我们也有些东西。大商王朝之中,有一个秘密的机构叫做太史台阁。地方不大,但掌握的机密之多恐怕是九州之内之首。三十余年以前那里有我一个老朋友,他曾跟我说过一句话,三十余年之后我才知道他说的是你们。我们的王朝已历六百多年,幅员万里泽被九州。这王朝的一草一木我都很熟悉,我们并不兴建那种高可刺天的陵墓,我们几乎没有徭役。五谷和獐鹿从大地上生长出来,供给我们粮食和肉食。虽然还是有人因天灾或者人祸死去,但作为一个王朝而言,我们已经相当尽力的保护我们的子民。”他深深的凝视着骷髅王们,“你们或者可以取代我们,但那要三千年以后。现在还不行。就拿十阵来说,这十阵出战的人选恐怕不仅限于各位之中吧?” 骷髅王们犹豫了一下。“是……,但是是关系到王朝气运的大赌局,我们当然有权利派遣我们觉得最强的人出场。” “然而未必是‘派遣’”,商容倦然的笑了一笑,“不然的话我不妨就在这里跟你们交换十阵出战的名单。如何?――恐怕你们拿不出来吧?十阵究竟由哪些人出来打恐怕你们背后的人也还在犹豫。而你们只是在台前的傀儡而已。被人牵着胳膊和腿动作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做傀儡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他倾身过去,轻轻拍拍骷髅王干枯的露着筋脉的手骨。用最诚挚的朋友间的语气说。 “我们也能送你们回家!……” 底牌(十二) “不要让世俗的污浊动摇你们崇高的信仰!”帷幕霍然挑开,水神冷然的站在那里。背后是面色如铁的另三神。“商容大人真是令人钦佩。短短不过片时,你不但瓦解了我们的部下还想挑动我们的十位阎罗王!不知道还有什么阴谋诡计留在我们身上。” 商容只是淡然的瞥了她一眼,微微摇头。 “老朽向来不用什么阴谋诡计,只是在合适的时机把合适的话讲给合适的人听而已。不该说的我绝不虚构一分,该说的我也绝不削减一厘。人若被我说动,那只是因为我的话听起来有道理而已。骗一个人很容易,但骗一个王朝四十年并不容易。老朽很早以前就已忘记真正的阴谋诡计应该怎么运用了。至于四位――老朽倒是可以转达一个口信。有人希望在十阵第一阵上与诸位见面。这是她让我转交诸位的东西。” 商容再伸出手,手心里平摊着一只小兽。看起来似乎是老鼠,却要更温驯可爱一点。小兽安静的伏在商容手心里,只是看到风火雷水四神的时候全身的绒毛像刺猬一样炸起。它用极细微而锐利的声音冷冷的说,“你们逼我的!” “是地里鬼。……妖怪们爱拿这种东西来传讯。”风神低声道。 雷神冷笑一声,一把将地里鬼抓了过去攥在手心里,微一用力,小兽的头便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变成灰土。mianhuatang.info与此同时他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他的手掌之中掉落的不再只是簌簌的灰土而混杂有金色的血!那只地里鬼的身体里有一枚针。 雷神低低的暴喝了一声,大帐中的东西都在那喝声中一震,厚重的牛皮大帐突然无声的从中撕裂成两半,霎时间雷神的身周已经布满了银色的犀利的光。那一喝声中他的掌已经按到了商容的前胸。商容安然端坐,一动不动。但那掌却被四个人合力架开了。出手的不单是徐急雨,还有三个骷髅王! “你们这帮腐骨真的想动摇你们伟大的信仰?”雷神的声音里已有了一丝颤抖的激怒。他周身围绕的电光中一个个微小的雷珠已渐凝结成形!“我就知道你们靠不住!” 我们当然不会背叛我们伟大的信仰。”仍然是最先开口的那个骷髅王冷静的说,“但是我们这些腐骨也有交朋友的权利。” “够了!”水神冷冷的说。“雷,不要在这里出手。对我们可靠的同盟一丝一毫的猜疑都是愚蠢的。有架我们到十阵上去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何况他的确是个不懂武功跟术法的老家伙。商容,记住你来的目的,你的话已经太多了!” “我只是个老人,老人总是话多的。”商容安静的微笑。似乎全然不在意那贴在他胸腹上可以将他震成粉末的掌。雷神怔了一怔,将掌慢慢的收回,然后霍然转身,出帐,两股轻微的烟从他立足的地面上升起来,那里已经是两块焦土。 火神和风神互望一眼,也转身退了出去。最后是淡淡冷笑着的水神。四神相继撤去之后,出手的三个骷髅王才缓缓归回原座。这时候,一张阔大的地图才在大帐之中展开。关于十战的谈判真正进入实质阶段。 “大商王朝的首相会跟妖怪联手吗?”一个骷髅王用很奇怪的声音问。 商容摇摇头,“各行其是而已。 王都九间殿 “这四个家伙要留给我!谁也不能跟我抢。不然我就杀了他!”九尾狐狸安静的咬着手指,从舌尖迸出的字却是掷地有声的。 通过“水镜”之术,众人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鬼兵大帐中的一举一动。包括王都中公认为谦退揖让第一的伯夷叔齐二王在内,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不提对商容的鲁莽出手,这四人也是打破渑池重创张奎夫妻跟魔家四将的罪魁祸首。让这样的人活着简直是王朝的耻辱。因此九尾狐狸这句狠话众人听着倒是比较舒服。 纣王只是短暂的睡了一会就被仓促唤醒,这时却已精神奕奕。而七王之数却多半有点萎靡。这些人毕竟已上了年纪,最小的也有七十多岁,即使武功跟术法都有相当的造诣,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挺下来身体也不免疲累。武成王黄飞虎脸色也不好,太师闻仲既已不在,他就是在场诸人中当仁不让的主掌武事者。其他人还能抽空假寐一下的时候他却忙的连喝口水都不能。但他身形却依然挺立如山。 “武成王,我们的人马回来多少?” “禀王上。五关之内的兵马已经空营而回。西路兵昨夜里被鬼兵的大阵阻了一阻,但据报前锋已经开近到王城城郊。微臣粗估了一下,总数大概已有五万一千五百多人,加上王城之内的五城兵马,总计当逾八万。” “差不多够了。”纣王低头也合计了一下,“十阵赌输赢,高手方面我们有太史台阁左令斗先生坐镇,还有列位皇叔御弟、黄王、本王跟小狐狸丫头,设若太师跟孔宣先生能及时赶回来那就更加万无一失。――太师那里还没有消息?” “是。吉利跟余庆回报,小山之上已经完全沉寂下来。山头气势扑天盖地,他们走不上去。太师当初有话,今日午时他不回来就令余庆跟吉利发九龙令请罗浮山赵公明出来主持大局。可是九龙令被左令斗先生要走了。斗先生说,些微小事,用不着弄到十万火急尽人皆知。” “倒是他老人家的口气……”纣王也不禁微笑,“斗先生没有到?” “我们去请见过他。他老人家在瞑目打坐,我们不敢惊动。” “嗯……是在睡觉吧?应该是在睡觉!……虽然说是关系国运的大风波,五关那边全部抽空还是很危险。目下还有什么人在五关之内?” “还有一马一弓刀老王黄衮。”亚相比干代答道,“老王只留了几百名家兵。老王说,只要他老人家在一天,五关就稳如泰山!” “老王丹心可昭日月,但我们做晚辈的也不能让老人家太过劳累。“纣王沉思着缓缓道:“应该派个人去匡助下老王。只是这人选也费思量的很。于情于理,是该派黄王你去的。但你主持中枢兵事,这时候的确抽不开身。派出的人要弱了,也恐怕起不到匡扶辅助的作用……”。 “启禀王上,微臣倒是有一个人。”亚相比干微笑道。 “哦?王叔有何人选不妨说来听听?” “三月以前,东伯侯曾经派人给老相商容送过一箱东西,据说内涉机密,并有话说不日将派人专程细禀,后来前几日果然来了一个人,也朝见过大王,现在应该还在王都之内没回东海”。 “妙极,妙极!”纣王也不禁失笑,“本王竟把这个人忘了。来,武成王,代我宣陈塘关总兵李靖来此回话。” 底牌(十三) 陈塘关总兵李靖这一年三十来岁,方面,浓眉大眼,略有些髭髯。[.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乍然身处这许多王侯之间,不禁有些紧张。进得殿来跪拜了纣王,却迟迟不见叫起,心中纳闷,不由自主的就满脸流汗宛如芒刺在背了。他不敢抬头窥望纣王,偷眼斜视一边站立的诸王,却都是笑吟吟的,自料大概不是什么坏事,心里也就安稳不少。忽听得纣王问道,“李靖啊!” “末将在。” “这几年来镇守海滨不易。辛苦你了!起来,起来说话。” 李靖听纣王说他辛苦,一吓,嘴里就有些不听使唤,不禁结巴起来。“这个……是,不是!末将不……不敢,末将不辛苦。王上与诸位王驾殚精竭虑操劳国事王上才辛苦!” “本王听说,你是个老实人!” “末将不敢,末将不老实.”。李靖一语出口才知道走嘴了。“这个不是,末将不是不老实……” “到底是老实还是不老实?”纣王笑嘻嘻的故意逼问。 “启禀王上,……大概还是老实的!” 纣王哈哈大笑。诸臣也不禁莞尔。“你这个李靖啊!好了好了,赶紧起来回话。本王知道你李靖也是国家干臣。奈何你常在海滨,一年也见不着几回。这次好不容易回来,可不能让你这么轻易歇了。派你趟外差吧,去协助老王黄衮镇守五关怎么样啊?” “末将遵旨!……那末将的陈塘关怎么办呢?” “又不是让你一辈子呆五关上。过几天就调你回来。具体的事宜你下去找黄王细问吧。” “是。末将告退。”李靖这一站起来,才显出身材魁伟,果然凛凛有名将之威,只是满脸汗水,气势上不免就逊色三分了。李靖告退出殿,九尾狐狸也不禁抿嘴笑道:“这倒是个老实头,不过我就不相信他比黄王还强!” “领兵交锋,动手过招,李靖自然是不及黄王的。”纣王微笑,“但这人也有一项独特的本事,论镇守城池不犯刀兵,恐怕黄王还真不及他。” “那是为什么?” “此人人缘好。” 李靖人缘不是一般的好。他虽然老实,真实本领也未必如何了得,但此人谨厚善良一向与世无争,人若冲撞了他,往往一笑置之,也从没听说他含怨报复。这样日久天长,众人皆知东海陈塘关总兵李靖是个老好人,也就没人去难为他。何况此人屈己待人,结交广泛。他是西昆仑度厄真人的弟子。度厄真人广收门徒,门下弟子众多,李靖师兄弟共四十九人,大都与他交好。他是陈塘关总兵,天下三十六路总兵之一。这三十六路总兵也都与他亲厚非常。他又有二十五个结义兄弟,中间颇有三山五岳湖海散人,就是东洋大海中龙王敖广也与他有八拜之交。昆仑山十二仙人也与他朋友相称。李靖本人从不公然生事,但任何人想动他一根寒毛也得先思量思量他背后这些藤藤蔓蔓。他师兄弟或义兄弟间彼此倒也有不睦甚至仇雠,若是换了他人,原也要慎重考虑一下曲折是非。只有李靖出事那不问可知过必在彼方,他兄弟朋友们彼此即有私怨都会替这个老实小师弟出头找面子。所以令李靖提兵带队或者未必如何锐不可当,让他随便望哪个地方一坐,无论多大的来头也得顾忌三分。此人既在王都,派他去辅佐老王黄衮镇守五关当真是契合不过。 半个时辰之后,商容回来了。 商容在鬼兵阵中病骨支离似乎马上就要断气,回到王都,气味却还沉静。这天格外的热,老人却也不怎么出汗,只是皮肤黄而阴沉,像大段大段的枯木一样。他的确是身子弱。 “如何?” “定下来了。明日休一日,从后日起连战三天,每天辰巳未申四时为约期。十阵赌输赢,――平了算他们输。出战人员不拘,但每人仅限一次。战场在城东南八里,名曰八叶原。” 黄飞虎欲言又止,商容也看见了,点头道:“不错,那八叶原背后就是盈丘。” 比干沉吟道:“太师就在那山上。盈丘这名字好些年没人叫了。” 黄飞虎道:“是。离城八里,彼此呼应倒是极速。王上,微臣想,王都左近共有四处山泽。东南有盈丘,东北冲泽,西北满浦,西南虚壑。这四处地方平日里且常有云气聚合,最是藏兵之地。微臣早时尝恐这四处地势险要,已先派人马往来犁过一次,结果微臣属下的黄明等人在东北冲泽遇敌。除黄明之外全带了伤。” “可有敌方踪迹?”比干长眉一轩。 “惭愧……敌方以四对四,黄明等虽然杀了两个,却都没留下尸首。” 纣王摇头道:“黄王,老相既如此说,那就是了。就在八叶原。既然是十阵赌输赢,我们忝为地主,土工上出点力倒是应该的。但这是小事,国家有倒山之力。。两位皇兄,五城兵马邓九、工部费仲,回头你们参详着办。” 微子启、微子衍、邓九、费仲一齐躬身领命。邓九执掌五城兵马,是王朝硕果仅存的几员宿将之一,论资历威望本朝仅在老王黄衮一人之下而已。难得的是此人披发为将半生却仍崖岸自许,既不从黄门,也不粘连太师府,以孤身而立于朝,宿有人望。时人以“公”呼之。费仲则是工部主事,心机敏捷,手工精巧,年纪却不甚长。两人均是八大朝臣之数。纣王话语中虽然轻描淡写,但一下出动两个亲王跟两个朝臣,其中又有统王都兵马的邓九公,那用意就不言自明了。 朝堂上却沉寂下来。 战约既定。此时摆在这些王侯将相前的事似乎千头万绪,又似乎茫然无序。而日期还有一天。这一天在平常是拈指即过的。但回溯前尘,也不过就是一天之间,王都内的变故几可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一天之内国家几次面临最危急时刻,总算将敌势扼止在王都城下。而后再一天内究竟能发生如何变数谁人也不知道。那千头万绪的王都城内似乎每一条头绪都能扯到角落里最深重的阴暗,又似乎全然只是旁枝别叶。便如天风海雨洒然袭来前那段空白,似乎是空气都凝滞。众人目光不禁都投向殿外。殿外此时正晴方好,红花绿树,景色常新,令人一眼忘倦。那沉闷的气势也随之一缓。 “各位,要开战了。”纣王若有深意的笑了笑。 天上白玉京(一) “我父!你与我分担痛苦的人、你与我分担罪愆的人、你与我分担惭愧的人、你与我分担迷茫的人。mianhuatang.info我以我血、我肉、我膏精饲你。我以我心、我神、我命数报你。在炼狱中救拔我们宽恕我们的过。” 轰的一声,火焰在大帐中爆开一个火花,然后熄灭了。大帐里归回黑暗,火盆里星星点点的余火迅速的瞬灭。四个人安静的伏在地上,低声默念着恳切的经文,那声音也渐弱下去,终于归于虚无。 “愿我父的光辉与我们同在……”。水神说。 “愿我父的光辉与我们同在!”风神、火神和雷神齐声的应和。然后他们先后站起身来,风神伸手撩起帐幕,水一样的月色就刷一下流进来,帐幕中微微荡漾着银亮的颜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夜色不错呢,居然还有月亮。”水神眯着眼睛,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皎洁的光辉。“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大家一齐赏赏月?” “老子没兴趣。”雷神仍有余怒,“难道你们忘了白天那些骨头架子怎么对我们的?他们心里还有我们的父?他们崇高的信仰已经被污染了,被践踏了被毁灭了!要不是什么狗屁同盟老子真恨不得冲出去把那些干枯的脑袋瓜子砸烂。――还有那只老狐狸,祸事全是他引起来的!雷劫要还在老子手里老子一个个把他们都炸成齑粉,让他们在我的天雷之下碎裂成粉末……” “够了!”火神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雷神回过头,惊疑的发现火神的神色竟然也是倦懒的。不那么锋芒毕露的时候,火神其实可以说颇有点姿色,红到发黑的长发蜷曲着垂在黎红的皮肤上,竟生出一种莫名的诱惑。“得了吧。你又比谁多知道多少?你知道我们背后的东西是什么?十阵到底由哪些人来打?我们究竟在做什么?” “我们……我是在贯彻我父的信仰!”雷神大声说。火神嘲讽的笑起来,伸手揉乱他的头发。 “当然是……我们当然是在贯彻我父的信仰……”风神道,“可是也只有我们几个人而已。雷、天下的事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为了信仰,我们有时也会背叛信仰的。说起来我们虽然在一起好长时间了,还没有像凡人一样聊过我们的事。我今年二十八,你们多大?” “二十五。”水神抱着双臂一边看月色一边静静的说。 “二十九!”火神唇边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十……十七!”雷神嗫然。像他这样稍微用点力气说话五里外都能听见的人,这句话的细微也就令人侧目了。何况雷神那秃顶嗔目遍体靛蓝的神形怎么看也不像是十几岁的人。 “唉,我还以为我最大,原来还是火神是大姐!” “雷神果然是小孩子啊,哈哈哈!” “好了,听大姐说!”火神爽朗的拍拍手,“一起去赏月吧。这是我们最后几个晚上了。再不放下肩头重担像凡人一样活几天,以后恐怕没机会了。雷,我知道你的心。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心!我们替我父背负丑恶,背负痛苦和罪愆,可我们毕竟不是我父。跟他比起来我们只是蝼蚁,我们可以为了增加他的光辉燃烧掉我们微小的身躯,后天我们就要上战场了。可我们今天还是蝼蚁,就要有一点像蝼蚁的活法。今天的月色对蝼蚁来说可是很美丽的……”她低下头,凑近雷神的耳朵低语了什么。雷神也窘然:“我也没有说你跟风不美丽啊。” 众人哄笑起来,风神半拖半拽的把雷神拉了出去,帐幕垂下,大帐里恢复了黑暗和沉寂。 但是不久以后,地上逐渐有一些土屑般的东西茸茸的拱起来,攒到一起,凑成一团,然后渐渐露出一个老鼠一样的小脑袋。那是一只地里鬼。白天的时候雷神以为已经把它捏死了,其实还没有。地里鬼这样的东西,如果不是内行破坏掉它真正的核心,几乎是死不了的。捏的粉碎也可以复原。地里鬼小心翼翼的在大帐中爬行了几步,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听帐幕外仍不时传来的笑语,然后嗖的一声钻到土里消失了。 这一个白昼发生了许多事,但夜晚仍然是毫无遮挡的杀过来了。很美的月色,纯净如水。但无论是王都还是鬼兵帐,几乎没有人睡着。从鬼兵帐的方位仰望上去,巨大而沉静的王城上空有一些森严的气。那并不是云,然而肉眼可见。那是下方总数超过八万的商朝军队以及王城中无数高手自觉不自觉散发出来的杀气!即使升腾到半空中仍然森严如戟不动如山。那无边的威压冷漠着似乎随时都能倾颓下来将下面的一切压成粉末。城墙之上有人吹陨。那呜咽的声音在泥土拍成的空腔中反复激荡出去就有些悲凉了。于是城外城内数万人都静静的听着那悲凉的音乐。无论几天之后十战结束的时候这里究竟还有多少人能活着,这一幕将永远铭刻在他们的脑海之中千年万载永不忘怀。 太史台阁最强的内外两支部队,十九轻骑跟玄天四十九算都已集结起来。朝歌城无论太师府、黄门或是五城兵马所部的高手异人羽士们也已集结起来。或者只有有可能列名十战的王都中最强的几个人才勉强压制住心神打坐养气,即使睡不着但这些人必须在仅存的时间内将自己状态调整到最佳。从空中望去,这王城静谧在无边的月色里,仿佛已经睡去。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此刻王城中戒备究竟是如何严密。尤其是最强的几个人的那几点:王宫、黄门跟太师府内外此刻称的上高手云集。未到十战之期前那几人的休息必须绝对得到保证,此刻就算昆仑十二弟子那级别的人想硬闯这几个地方见人恐怕也难比登天。虽然如此从外表来看这城市仍是如此安然。王都中的百姓们白昼时看见一队队的军马不绝如缕的出现在城外远天边时就已知出了大事,但既然一无所知,城外怎么看也不像有大敌的样子,就也仍然是安静的。这里是王城,王朝最核心的地带。王朝中最强大的力量和最精锐的武备尽在这里。还有什么值得挂虑。 王朝东北角有一座小楼。虽然已近深夜,灯火却尚未熄灭。往来巡视的兵丁走到这里时也是小心翼翼的,似乎恐怕脚步过重惊动了小楼上的老人。那是王朝建立以来贤名最著的首相之一,商容府。 直到此刻商容仍未休息。他不谙任何武功或道法,一天后的十战于他并无牵涉。但商容仍然不顾高龄兢兢业业的尽着老臣的一份心力,批阅朝野章折直到深夜。那人进来的时候商容仍然没有抬头,只道:“你来了?坐,我看完这两份东西再跟你说话。” “是。”王朝八大朝臣之一,上大夫杨任恭恭敬敬的回答,敛容而坐。 天上白玉京(二) 最后一道奏章上也加上批文,商容疲倦的倒在藤椅上,轻轻揉捏着太阳穴,伸了伸腰,左右活动活动,闭上眼睛。这等繁重的工作量已经大大超越了老人的身体极限。直到那绷紧的线突然松弛下来,老人的每条皱纹里才都显出疲态。 “真是累啊……”。老人喃喃道,“从闻仲来王都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我给你那东西,收好了么?” “是。老相,学生已经妥善安置。” 商容略点一点头,仍不睁眼睛,用苍老的声音说。“记着那天我跟你说的话。那东西,只有到那时候才能打开。不然就是自居绝地。我已经跟王上上了奏章。从明日起你就是这个王朝第四十六任首相了。” “老相,学生还是感觉责任重大,诚恐力不从心有误王朝气数。”杨任平实的对答。 老人莞尔一笑。“急了一点,不过我时间也不多了。早总比晚好。杨任,我是了解你的。八大朝臣之中,只有你忠诚谨慎,聪明正直。你能做好这个首相。有些话我现在告诉你,这也是我的前任卸任最后一天才告诉我的。认真听,这种话……其实不应该说出来的。” “我们这一代的王朝,有七王一相八大朝臣,那是太多了。但从王朝肇始之时,就一直是一王一相共掌朝纲。若干年前,我刚当上这个首相的时候,连我跟黄衮在内朝堂上不过四五个人。拿今日来说,我是首相,王叔比干是亚相。但我卸任之后推举的是你杨任,你以本朝上大夫之首的资格接我的首相,而比干到什么时候都是亚相。亚相,就是本朝亲王所能爬到的最高位置。” 老人缓缓睁开眼,枯槁的眼中精光冲动,杨任不禁一凛! “因为我们的王朝就是这样的。我们亲其所亲。王朝的首相执掌王朝最高权柄,但首相永远也不会有王爵。而王永远成不了首相。王朝就在一王和一相之间求得最微妙的平衡。这样做的目的是因为有朝一日假如王上……有变,新的王上将从这些亲王中选出。我们当朝的王,他的哥哥们就在七王之数里。西方诸国有权柄传子不传弟的规矩,我们不是这样。” 杨任陡然一震,他本是敛容安坐的,但似乎电光石火般想到了什么而使全身都不觉震颤起来。 商容睨了他一眼。“你也想到了?不,不用说,没有证据的。实际上你应该连想都装作没想到。国家的大臣要有泰山崩于前脸不变色麋鹿弛于左目不稍瞬的定力。这样才有余裕在白云苍狗的瞬变中从容做出你的选择,精微、准确,不为他人左右。mianhuatang.info我唯一不取你的就是这一点――你不懂得什么叫狡猾!” “但是学生以为……”杨任局促的说着,商容静静的盯着他,直盯到他的脸色微微发红。“……学生知错了!” “而我取你的就是这一点。聪明正直!”商容柔和的说,“王朝之内并不止我们一股势力。七王、太师府、武成王府黄门、不但盘根错节而且开枝散叶,我们的责任就是在这些势力中求得平衡,并将这个平衡推动到整个王朝之中。首相向不掌兵,但三十余年以前我曾经管过一段五城兵马,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太师府,我不管、黄门就会独大。虽然累代武成王都还算是好人,黄衮尤其善良。但要记住役使善良人的诀窍就是永远不要诱惑他们,让他们有变坏的机会。从一定程度上说,首相主持着王朝的人性。 “王朝在我们手里。但又不在我们手里。刚直会产生暴戾,而柔顺会诞生懦弱。所以我,你,我们这些人必须选择我们的行走方式。我们微妙的迂回在各个势力的缝隙之中,应付裕如却不和光同尘。我们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带动这个乱局向上发展,带动王朝进入新的时势。是带动,而不是管束、牵引和拉扯。所以在这个位置上一定要学会适当的手段运用。一点小手段或者可以让你赢得很多时间。你虽然已经是八大朝臣之一,但过往的功勋都是靠踏实肯干一点点建立起来的。所以我故意把你放在上大夫的任上磨了磨你的性子。首相……并不是直臣就可以干好的。” “学生永远感激老师的恩德!”杨任诚恳的说。 “不!”商容的驳回却像岩石一般不容余地。他倾身过来。“是我永远感激你!――如果你能将这个王朝导引在正途。” “学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了。就说这么多。有些话,之前我也对你说过了。另外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该明白。“推心置腹的长谈之后商容的倦意更盛了。但他知道杨任这个人只是正直,而不是笨。他囿于他的正直而本能的约束自己不使用权术,但他无疑是有这个潜质的。商容也相信他能明白自己的隐喻。”总之,从明天起这个王朝的首相就是你了。好好做!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王朝失望!” 这最后一句话特意加重了语气。王朝第四十五任首相和第四十六任首相的脸上都是严重肃穆的。杨任恭恭敬敬的站起身。商容也起身将他送到小楼门边。 就在这时,暗袭发动了。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刺杀。商容的右手还亲切的搭在杨任的肩头,但杨任的肋下突然有一缕无声无息的寒光一瞬间就洞穿了商容的心脏。老人的躯体猛地一颤,然后以奇怪的悲凉神色望向杨任的后方。那一刹那杨任几乎没有意识到商容出事了,他错愕的回过头,一道黑影已经像烟一样消失在门边。这时他才惊觉到商容躯体上那大的不像话的伤口。心脏的位置已经完全空了。血像大口大口呕吐一样淋淋漓漓的倾泻下来。这时候老人仍然还没有倒下,甚至仍以一个平和的表情面对着杨任。杨任手足无措。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出手阻挡那刺客。杨任和商容一样不谙任何武功道术,王朝的首相向例不许学习这些东西。虽然能身届王朝首相几乎无一不是顶尖的聪明人,真的想学也不过费一些时间而已。首相不许学武功道术的根本原因还是为了维持那微妙的平衡。但下一刹那杨任仍然迅快的从袍袖中抖出一样东西,一举手,一道绚丽的烟火冲空而起。然后他用悲痛而宏大的力量大喊。 “全府戒备!首相大人遇刺!” 天上白玉京(三) 商容的首相府戒备并不松懈,但这只是就寻常意义来说。mianhuatang.info商容并不是列名十战中人之一,他府第周围虽也有警戒,毕竟不像那些人居所那样高手云集。何况没有人能想到会有人在大战将临之前出手对付商容这样一个根本上不了战场而且连首相大权都移交出去了的老人。 杨任喊声刚起,驻守在首相府内以及巡逻在左近的人就都注意到了。那黑影刚冲出小楼就有一队卫兵挥着刀奔跑过来。这时杨任还只来得及推开窗子望向小楼之下。借着月色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那黑影脚步毫不迟延的就冲进了那群卫兵之中。他手中有一把匕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杨任目力出众,他甚至能看到那匕首的锋刃上闪烁着淡紫色的光辉。但那人没有用匕首,他冲进卫兵之时周身上下已经布满了一层电光,微小的蛇一样的电光一接触到那群卫兵,卫兵的身躯就像瞬间被雷击过一样焦黑,酥脆,四分五裂。杨任站在楼上依稀都能闻到烤肉的焦香,但这味道只让他感觉恐怖。那黑影一招之间就电倒了众卫兵,然后他居然停了一停,回过头来,向还在楼上的杨任绽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外面长街之上响起一阵人喊马嘶的声音。那是巡逻的卫兵们赶到了。相府大门轰然打开,数十个兵卒直冲而入,骑兵们连马都不下就凭借高超的骑术直冲进相府。这些人是五城兵马中的精锐,有些甚至有一定术法的修为!长刀短戈甚至流星锤、大斧这样的武器从四面八方向那刺客围去! 杨任大喝道:“小心,那人会雷法!” 他已经竭力喊出这一声,但还是慢了一步。小队里只有最强的几个人才来得及反应这话的含义。一道水幕跟一道土墙同时从虚空中被唤出,护住了那几个人的身躯。其余已将兵器递到那人身周的无一不重蹈相府卫兵们的覆辙。那人小心翼翼的侧过身子,一个挥着短戈的骑兵就从他身边掠过,奔跑了十余丈之后哗然碎成一堆熟肉。那刺客冷冷的笑了笑,将匕首咬在嘴里,低着头,周身雷火闪耀,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阻挡在他跟小队剩余的几个卫兵之间的水幕和土墙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崩裂开来。土墙后的几个卫兵倒飞出去,鲜血狂喷。 这已经是实力的差距了。任何勇猛的战斗在这巨大的差距下最终都会演变成一场屠杀!杨任突然愧恨自己竟然不会任何武功或者道法。他明知那人要杀死自己恐怕不比碾死一只蚂蚁费力更多。但他的浑身都因激动跟愤怒而颤抖。他大喝一声攀着窗子从小楼上跳落下来。小楼其实并不高,但落地的一瞬间双腿仍然传来剧烈的挫痛。大商第四十六任首相一边大喊着一边一瘸一拐的追向那满身雷火缓缓走向府外的刺客。刺客却轻蔑的连理都懒得理他。 忽然之间,门外传来一声低沉的马嘶!那嘶声从深深的鼻腔中发出宛如一条盘曲在地底的龙!这声马嘶之前都没有听到马蹄的声响。那匹马显然不是跟随小队一齐冲过来的群马之一,然而却神出鬼没的横在了相府门前。那刺客的脚步突然停了一停,然后全然没有了之前的从容闲暇,以比一只看见猫的老鼠更慌促的速度直向相府后园奔去。那狂奔的身影宛如一只黑色的箭。但那狂奔已经没有用了。就在马嘶低沉下去的同时一声清亮的啸从地面上冉冉升起,伴随着的是一道皎如流水月华的剑气! 这道剑气杨任却是认识的。出手的人是足以有资格列名十战的强者之一,这时候他本该在府第酣眠。杨任本来以为闻警赶到的第一个高手应该是武成王黄飞虎或者负责王都防务的邓九公,甚至可能是太史台阁左令斗先生或者纣王本人,但却没想到第一个赶到现场的竟是大商七王之首,亚相比干! 而也只有比干一人的剑才兼具王者的威和隐士的幽! 那一剑刺出时的势道似乎并不是要人性命的狠辣,而只是一个上位者对属下臣民的诚挚而略带矜持的问候,温和亲厚彬彬有礼令人即使想拒绝都找不到借口。就是这样的一把剑,递出时只是在府门之畔,但剑气转瞬间却已开放在那人身边,清幽淡雅像一朵兰,那疏朗写意的几道剑气纵横间就已封锁住那人所有的退路。仍然是温和亲厚彬彬有礼令人即使想拒绝都找不到借口。 杨任疾喝道:“相王,留活口!” 那剑气开出的兰这时已正缓缓收回。兰花一样的剑气异常从容的切到那刺客护身的雷网之上,雷网却像蛛丝一样一触之间便四分五裂。只是当杨任那句话喊出口时那兰剑才悠然停止。这一瞬间那刺客的身体上已经多了无数道细微的剑痕,虽然都只是轻轻切入不足以致命,但那人身体内的肌肉、神经、血管和气脉都已在这一朵乍收的兰下摧毁崩溃。兰剑收回的时候那人就想寻死也已十分困难。 亚相比干从空中飘然落下。一身便装,手里挽着一把秀气的细剑。 “放心,首相大人。那刺客死不了的。――老相怎么样了?” 似乎是全然无意的,比干点到了杨任已经的首相身份。杨任的心里猛然一沉。就在不久之前小楼之上商容曾与他纵论王朝大势,而在那些貌似轻描淡写话语之后的隐微是不言而喻的。亚相比干是商容提醒他最该注意的几个人之一,甚至是之首。 “很糟糕!”杨任并不隐瞒商容的伤势,事实上对着比干这样的人隐瞒也是毫无必要的。“刺客刺穿了他的心脏,老相……已经完了!” 比干的脸上涌起一股悲愤之色。那是真的伤心,素来处变不惊的脸上似乎根根筋肉都在抖动。“可知刺客是什么人?” “未知!” 两人一齐快步奔到那刺客身前。刺客倒在地上,一身黑色的劲服上已经闪出了紫色的光。比干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他一手震开正要去试刺客鼻息的杨任的手,兰剑已经迅捷无伦的将刺客身上的衣服挑开了一小块、随着剑锋,那一小块理应是肌肤的地方似乎有一朵花开出来,也是紫色的,空气中有一股馨然的香。但香气淡去花谢后那里几乎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衣服只是虚然搭在一副骨架之上。 “我出剑之前他已服了毒。”大商王朝的亚相比干面沉如水! 大商王朝的首相杨任霍然立起,用骤然冷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道:“相王,我要与您一起进宫面上!” 天上白玉京(四) 王都九间殿 商容的遗体安详的摆放在殿中,几个人从老相身边黯然站起。从服饰来看是玄天四十九算中人。 “没有办法了么?” 急迫问话的是纣王。七王一相八大朝臣破例齐集了。连之前没有参加会议的左令斗也沉着脸站在人群中。虽然已是十战的前夜,这些人中颇有几位可以列身十战大名单之内,照理说就是天火烧了房子也不该惊扰他们的休息。从这一点来说,杀死商容倒也并非毫无作用。 “那不是一般的毒。”一个玄天四十九算回禀,“毒沿着老相的脉络封锁了他浑身每处生机。毒性很烈,很奇怪,在下从所未见。匕首刺破老相皮肤的时候老相恐怕就已经死了。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甚至心脏被那一刺搅碎。” “太史台阁有不死药的吧?”纣王扭头问左令斗。 “王上容禀,不死药对老相也没有作用了。” “为什么?!” “因为不止那毒!倘若只是毒,再厉害在下也可以用金针封住老相的显脉隐脉将毒导引到体内的某一点,然后或者取出,或者切割。天下间的确有解不了的毒,但没有破不了的毒。甚至老相破碎的心脏我们也有人做得出。然而那匕首……那不止是一件武器。在下猜想那匕首的刃上必然携带有极精微的符箓或者法阵。mianhuatang.info它搅碎的不止是老相的身体,还有魂魄!” 另一个玄天四十九算道:“老相的魂魄已经飘散了。此刻在老相的身体里最多只有一魂两魄。即便用金针逼出老相的毒,再给老相做颗心,再用不死药将他救活,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招魂不是仙家手段里很轻易的么?” “启奏大王,那是指魂魄一体浑全之时。魂魄之术奥妙难测,就是昆仑山仙人们也不过初窥门径。倘若魂魄已经像老相这样大部离散,甚至不知飘散到什么地方,就是玉虚宫的大宗主亲自出手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一个个的都是无济于事!”纣王勃然震怒起来,颤抖着手指着商容的尸体,“这里是我们王朝的首相!几个时辰,几个时辰间就被人取了性命,这还是城里城外八万军队严格戒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黄飞虎!邓九公!这差事你们怎么当的!” 两员名将悚然跪倒。黄飞虎的脸色阴郁非常。他是有资格列名十战的人之一,出事之前就已经暂将王朝军权跟黄门指挥权都移交了出去专心炼气,可还不到一夜就传来首相遇刺的惊天消息。他立即策马赶到宫中。商容是从小看着他长起来的父执,他对这位老相一向尊崇异常。商容遇刺他心里的悲痛与愤怒恐怕丝毫不比纣王少。但纣王向他发火他只能闭口不言。 相比之下,邓九公毕竟是老将,顾虑也少些。 “王上。事出之后,臣等已经查验过相府的守备。据负责警戒相府的副将说,相府平时警戒共分八队,每队二十五人,皆是五城兵马中素经整训的精锐。这个力量并不低,其余的大臣府第也大多如此。只是今晚老相特意吩咐过,他与上大夫杨任大人有要事要谈。警戒相府的兵卒无事不许靠近小楼十丈之内。相府中又恰巧没有出类拔萃的高手,这才让刺客得了手。——老相本来就不蓄养高手。前一夜相府中倒是还有一个,可惜今夜已经离开了。那人若还在相府,老相或者也不至于出事。” “何人?” “就是陈塘关总兵李靖。他父亲跟老相是八拜之交。李靖每次从东海回王都都是住老相府第的。老相不是列名十战中人之一,五城兵马派出护卫的名单里也就没有他。这的确是微臣的罪愆。” 纣王凌厉的眼神顿时投向亚相比干。比干虽自忖问心无愧也不禁生起一股寒意。然而纣王疲惫的摆摆手。“最弱的防御,最强的刺客……天意啊!算了,本王不追究了。刺客情形如何?” “禀王上,刺客被相王比干大人出手制住,但已服毒而死,此刻只剩一副骨架,推断不出什么。但那人出手时有雷火罩体,又精擅魂魄之术,这样看是鬼兵阵中那雷神的属下是无疑的了。微臣们查考了白日里随老相出使鬼兵的人,那雷神的确当场就想对老相出手。被阻止之后雷霆暴怒。” “雷神啊?好……好!”纣王喃喃的道,“真是不死不休啊!……武成王?” 他的声音依旧是细微的,然而冰冷如铁。但所有听到他声音的人心里突然都一惊。纣王目光凌厉,嘴角却狰狞出一个冷笑。如果说这王平日里是龙,这时就是一条伏在水底伺人而噬的蛟。令人不寒而栗。 “明天这个时候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四神存世,你去办罢。” “是!” “老相临走之前有一封折子给我,力荐上大夫杨任接替他的首相之职。这事情大概你们也知道。我本来以为总还可以再放放。谁想到……这就是老相最后一封奏折。本王答应他!杨任——从此刻起你就是我大商第四十六任首相了!” 杨任无声的跪伏下去。他从进得大殿以来除却必要的陈述之外一个字也不多说。他就那样默默的站着,以至人都似乎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 纣王冷冷的扫视殿中诸人。“这位首相如果再出差错,我就不能答应了!本王的十九轻骑即刻调四个人,玄天四十九算中再出四个人昼夜不停,护卫杨任首相。” “启禀王上!”杨任大声道,“微臣万分感谢王上的厚爱……微臣用不着!” 那高亢的声音骤然在气氛压抑到能凝结成水的大殿中响起,连纣王在内都明显怔了一怔。众人的目光都投射到大商第四十六任首相仰起的清矍的脸上。杨任生的其实是很端正的,清眉、朗目,三绺长髯,标准的文官相貌。但紧紧抿着的嘴唇跟他眼中滚荡的泪光却令人不禁心生怜意。杨任在上大夫任上的表率就已被满朝群臣敬仰,大夫本来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闲官,但杨任这个上大夫在任一年一个人干的比别人十年都多。而此人做事也丝毫不是为了邀名或炫己,而完全是秉着一颗忠诚正直的心为王朝兢兢业业夜以继日。绝不推搪绝不懈怠。仅仅是一年时间,杨任的肩胛已经瘦到支离出来,但此人的风骨从此也为群臣所知。商容力荐他接替首相之位可以说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只是众人都恐怕他过于崖岸自高了。最终会被王朝的重任压垮。果然他在许久沉默之后一开口就是锋芒咄咄。连一直默然旁听一语不发的老头子左令斗都不易察觉的挑了挑眉毛。 “为甚么用不着?”纣王冷然问。 天上白玉京(四) 王都九间殿 商容的遗体安详的摆放在殿中,几个人从老相身边黯然站起。从服饰来看是玄天四十九算中人。 “没有办法了么?” 急迫问话的是纣王。七王一相八大朝臣破例齐集了。连之前没有参加会议的左令斗也沉着脸站在人群中。虽然已是十战的前夜,这些人中颇有几位可以列身十战大名单之内,照理说就是天火烧了房子也不该惊扰他们的休息。从这一点来说,杀死商容倒也并非毫无作用。 “那不是一般的毒。”一个玄天四十九算回禀,“毒沿着老相的脉络封锁了他浑身每处生机。毒性很烈,很奇怪,在下从所未见。匕首刺破老相皮肤的时候老相恐怕就已经死了。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甚至心脏被那一刺搅碎。” “太史台阁有不死药的吧?”纣王扭头问左令斗。 “王上容禀,不死药对老相也没有作用了。” “为什么?!” “因为不止那毒!倘若只是毒,再厉害在下也可以用金针封住老相的显脉隐脉将毒导引到体内的某一点,然后或者取出,或者切割。天下间的确有解不了的毒,但没有破不了的毒。甚至老相破碎的心脏我们也有人做得出。然而那匕首……那不止是一件武器。在下猜想那匕首的刃上必然携带有极精微的符箓或者法阵。(.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它搅碎的不止是老相的身体,还有魂魄!” 另一个玄天四十九算道:“老相的魂魄已经飘散了。此刻在老相的身体里最多只有一魂两魄。即便用金针逼出老相的毒,再给老相做颗心,再用不死药将他救活,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招魂不是仙家手段里很轻易的么?” “启奏大王,那是指魂魄一体浑全之时。魂魄之术奥妙难测,就是昆仑山仙人们也不过初窥门径。倘若魂魄已经像老相这样大部离散,甚至不知飘散到什么地方,就是玉虚宫的大宗主亲自出手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一个个的都是无济于事!”纣王勃然震怒起来,颤抖着手指着商容的尸体,“这里是我们王朝的首相!几个时辰,几个时辰间就被人取了性命,这还是城里城外八万军队严格戒备。黄飞虎!邓九公!这差事你们怎么当的!” 两员名将悚然跪倒。黄飞虎的脸色阴郁非常。他是有资格列名十战的人之一,出事之前就已经暂将王朝军权跟黄门指挥权都移交了出去专心炼气,可还不到一夜就传来首相遇刺的惊天消息。他立即策马赶到宫中。商容是从小看着他长起来的父执,他对这位老相一向尊崇异常。(.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商容遇刺他心里的悲痛与愤怒恐怕丝毫不比纣王少。但纣王向他发火他只能闭口不言。 相比之下,邓九公毕竟是老将,顾虑也少些。 “王上。事出之后,臣等已经查验过相府的守备。据负责警戒相府的副将说,相府平时警戒共分八队,每队二十五人,皆是五城兵马中素经整训的精锐。这个力量并不低,其余的大臣府第也大多如此。只是今晚老相特意吩咐过,他与上大夫杨任大人有要事要谈。警戒相府的兵卒无事不许靠近小楼十丈之内。相府中又恰巧没有出类拔萃的高手,这才让刺客得了手。——老相本来就不蓄养高手。前一夜相府中倒是还有一个,可惜今夜已经离开了。那人若还在相府,老相或者也不至于出事。” “何人?” “就是陈塘关总兵李靖。他父亲跟老相是八拜之交。李靖每次从东海回王都都是住老相府第的。老相不是列名十战中人之一,五城兵马派出护卫的名单里也就没有他。这的确是微臣的罪愆。” 纣王凌厉的眼神顿时投向亚相比干。比干虽自忖问心无愧也不禁生起一股寒意。然而纣王疲惫的摆摆手。“最弱的防御,最强的刺客……天意啊!算了,本王不追究了。刺客情形如何?” “禀王上,刺客被相王比干大人出手制住,但已服毒而死,此刻只剩一副骨架,推断不出什么。但那人出手时有雷火罩体,又精擅魂魄之术,这样看是鬼兵阵中那雷神的属下是无疑的了。微臣们查考了白日里随老相出使鬼兵的人,那雷神的确当场就想对老相出手。被阻止之后雷霆暴怒。” “雷神啊?好……好!”纣王喃喃的道,“真是不死不休啊!……武成王?” 他的声音依旧是细微的,然而冰冷如铁。但所有听到他声音的人心里突然都一惊。纣王目光凌厉,嘴角却狰狞出一个冷笑。如果说这王平日里是龙,这时就是一条伏在水底伺人而噬的蛟。令人不寒而栗。 “明天这个时候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四神存世,你去办罢。” “是!” “老相临走之前有一封折子给我,力荐上大夫杨任接替他的首相之职。这事情大概你们也知道。我本来以为总还可以再放放。谁想到……这就是老相最后一封奏折。本王答应他!杨任——从此刻起你就是我大商第四十六任首相了!” 杨任无声的跪伏下去。他从进得大殿以来除却必要的陈述之外一个字也不多说。他就那样默默的站着,以至人都似乎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 纣王冷冷的扫视殿中诸人。“这位首相如果再出差错,我就不能答应了!本王的十九轻骑即刻调四个人,玄天四十九算中再出四个人昼夜不停,护卫杨任首相。” “启禀王上!”杨任大声道,“微臣万分感谢王上的厚爱……微臣用不着!” 那高亢的声音骤然在气氛压抑到能凝结成水的大殿中响起,连纣王在内都明显怔了一怔。众人的目光都投射到大商第四十六任首相仰起的清矍的脸上。杨任生的其实是很端正的,清眉、朗目,三绺长髯,标准的文官相貌。但紧紧抿着的嘴唇跟他眼中滚荡的泪光却令人不禁心生怜意。杨任在上大夫任上的表率就已被满朝群臣敬仰,大夫本来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闲官,但杨任这个上大夫在任一年一个人干的比别人十年都多。而此人做事也丝毫不是为了邀名或炫己,而完全是秉着一颗忠诚正直的心为王朝兢兢业业夜以继日。绝不推搪绝不懈怠。仅仅是一年时间,杨任的肩胛已经瘦到支离出来,但此人的风骨从此也为群臣所知。商容力荐他接替首相之位可以说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只是众人都恐怕他过于崖岸自高了。最终会被王朝的重任压垮。果然他在许久沉默之后一开口就是锋芒咄咄。连一直默然旁听一语不发的老头子左令斗都不易察觉的挑了挑眉毛。 “为甚么用不着?”纣王冷然问。 天上白玉京(五) “老相遇刺的时候,微臣就在老相身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杨任端端正正的说,“那把匕首是穿过微臣的肋下斜刺中老相的,那时那刺客就贴在微臣身后。而后那刺客退走,杀了两批兵卒,与比干大人交手微臣都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微臣是个文弱的人,手无缚鸡之力。那人要有心杀微臣,一万个杨任也死了!既然那人都不杀杨任,就没有人再会杀杨任!所以微臣用不着护卫!” 大殿里顿时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在紧张的寻思杨任这番话的用意。终于纣王叹了口气。“王叔王兄,诸位爱卿,都退下吧。多事之秋,各位自己留点神。杨任你留下。” “是。” 诸王大臣们络绎的走出大殿。没人有兴致说话,众人都是埋头而走,似乎每个人的身影都是伶仃的。 那些人退出之后,大殿里就只剩下纣王、杨任、左令斗以及一个黑而高瘦的人,看服饰是玄天四十九算中的一个。 纣王询问的望着左令斗。左令斗咳嗽一声。“偃师,跟王上说罢。” 黑而高瘦的人恭谨的向纣王和杨任施礼。 “是这样。吾人在玄天四十九算中比较擅长机关土木模衡之术。方才吾人观察过老相的遗体。老相周身的气脉都已被毒封死,身体已经不能再用了。但头脑基本没有受到损害。吾人可以再做出一具完整的身体,与头颅拼接,或者有机会将老相唤醒。但兹事必然将损坏老相的遗体,吾人不敢擅专,所以请王命……恐怕也要征询首相大人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一具傀儡?” “是!但是王上,老相的魂魄是不全的。人死七天之后,魂魄就会自然消散,而七天之内我们恐怕也不可能将老相失散的魂魄收束回来。所以即使是用不死药也不可能救活老相,但傀儡不需要那么多魂魄,傀儡只要有一魂或一魄就足以运转。” “那岂不还是一件死物?老相并没有活过来嘛!” “王上……。”偃师为难的犹豫着,“……臣的傀儡是可以学习的。” “什么?!”纣王跟杨任同时吃了一惊! “偃师是玄天四十九算中最杰出的傀儡师。”左令斗缓缓的说,“若干年前,他已经穷极机关生克变化之理,达到神乎其技的境界。但当时傀儡还是死物,所以他便试图将魂魄之法引入傀儡术中,造出介于生死之间的傀儡。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能走动,会言语,甚至可以保留一些人类的本能,比如记忆,学习和应变。老相的身体已经废弃,但头颅还完好。只要有少许魂魄就能让它在傀儡身体里运转起来,然后配合大量的对老相之前文牍的阅读,或者能将老相的脑力激活。那样从某种程度来说,老相还是活了。” “但这也是涸泽而渔的不得已办法。”傀儡师偃师诚恳的说,“因为老相身体已受重创,头颅虽未毁坏必然也被波及。这样制造出来的活傀儡能坚持多长时间吾人也不能保证。或者两三月,或者百十年。而且如果要制作就必须立即动手,拖延久了,老相的脑力也会自然消灭,到时候连这条路也走不了了。” 纣王举棋不定的望向杨任。王朝第四十六任首相倒是目睫不瞬的说,“臣以为可行!” “那你就去做吧。需要王朝什么配合?” “不用。吾人只需四十九算中的同僚出手即可。至于傀儡做好后脑力恢复时需要的卷牍,吾人会再联系首相大人。” “可以!”杨任点头。 “那么吾人就先告退了……”傀儡师偃师倒退着缓缓走出殿去。 杨任也缓缓躬身施礼。“王上和左令先生还有什么训诲吗?没有的话,微臣也告退了。” “嗯?”纣王饶有兴味的望着他的首相,“你不是有话要说的么?所以我才遣散了其他人单独留下你跟左令。左令之前是无话不可以说的,这个你知道吧?” “是。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起初的确是有话要说的。但是今夜……老相临终之前跟微臣说了很多话。微臣左思右想,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真的不打算说么?今晚或许是最后的机会。”纣王不动声色的试探。 “不了。”杨任从容的笑了笑,“我想通了!” “首相大人。这件东西送给你吧。”左令斗从袖中抽出薄薄一个卷轴,仿佛是图画之类的东西。“老相已经身故了,你继任首相,也就继承了他的相府。从此以后你就住在那里吧。也容易缅怀起老相在世的时光。这张图,回去再看。” “是。那么微臣告退了。” 杨任瘦削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黑暗中。左令斗却长叹。 “此人已有大臣之节!……商容果然没有选错人。” 纣王静静的听着,他知道老头子不说则已,一说就不会这么轻易的了结。 “他不说是对的。当此风口浪尖之时,王朝经不得再大的颠覆。但商容并不好杀。他或者的确没有缚鸡之力,可是在王朝紧要中枢上主政四十年的人能是随随便便把自己这条命交出去的么?他所住的那栋小楼,叫做“索静”。那是二百余年以前太史台阁合力修成送给首相的。那楼可建的不易啊,几乎所有的人都为那栋楼尽了一份心力,单是各种机关埋伏就下了一百七十九道。就是昆仑十二仙人那个级数的想硬闯恐怕也要灰头土脸回去。王宫中都没有那么严密的守御。鬼兵阵中随便一个刺客就能把分寸捏的这么准?鬼都不会信的……” 老头子的小眼睛中闪耀着慑人的光。 “这事就算不是内人所为,也必然有内人插手!” “那么先生以为是谁呢?”纣王追问。 老头子白了他一眼。 “你已经不是第一天当王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我教你么?时机不到,说了有什么用?你是王!等你知道,就是出手的时候了。对了……今天怎没见你那只小狐狸?在外头乱跑小心被猎人猎走!” “啊,她么。”纣王微笑,“我去派她拜访一个人。那人跟她多少有点关系。他要是肯出手。我们在十阵中就更有把握了。” 天上白玉京(六) 一只小兽瑟瑟缩缩的把小脑袋伸出地面,东张张,西望望。满天星光洒在遍是长草的原野之上。小兽一缩头,继续向土里钻去。但是脖颈上忽然一紧,两只纤长的手指捏住它把它慢慢提到眼前。 冉我豹隐――申公豹温和的脸! “哎呀呀,大人,一只地里鬼!这可是难得的发现。”申公豹轻笑着,他似乎对妖怪们相互传递讯息的方法也很精通。他把地里鬼放在耳边,小心翼翼的听着。小兽舞着爪子试图去咬他的耳朵,但被申公豹不知碰了哪里一下就开始老实起来,一些细微的声音从小兽的口中发出来。 申公豹聚精会神的听着,温和的脸渐渐严肃起来。 “真是可怕的发现……幸好被我遇到!”申公豹解开腰间的一个小豹皮囊将地里鬼扔进去然后三盘两绕将袋子系紧。 “越来越有意思了呢。不是么?大人?” 老人沉静的站在长草之中,不发一言。 王都以东七十余里有一棵古树。古树已不知多少年纪,盘根错节,根深叶茂,雄踞在地上像一座小山一样。论时令,这时候其实是炎夏。但这棵树已经开始枯萎.,枯黄的叶子一片片随风飘落下来。 古树之下这时正有一人伸手接住一片落叶,这人羽衣星冠,是个道流,面如冠玉,长髯飘洒胸前。倘若不看那长髯,似乎便是少年,然而细品之下却又有一种超越外表的古老沧桑。道人的怀里出人意表的抱着一个孩子。道人接住落叶,轻声叹息。 “一叶落而知秋风渐起,我们妖怪也有这句话的。云中子先生。” 九尾妖狐素衣赤足飘然立于树巅,素白的裙裾在高空的风中飘抖,像大片大片的流云一样。 “狐狸什么时候会爬树的?” “男人会带孩子的时候我们就会了。”九尾妖狐抿嘴浅笑。“先生真的应约而来,狐狸感激不尽。” “来带走孩子?” “来带走你!”九尾妖狐慢慢坐下,“我弟弟不是你杀的,我已经知道了。昆仑山跟我现在没有仇怨。我要找雷神报仇,可是我打不过他们。你是这孩子的师父,我是这孩子的姑妈,我只能找你帮忙。” “是传说中的十阵吧?”云中子严肃的摇头,“我是不会出手的,劝你也不要出手。那是四神跟王朝间的事,我们这些飘流于历史中的人不应该干预。仙人跟妖怪都有严格的界限,跟俗世牵绊太多,就不成其仙人和妖怪。王朝已经六百多年了,够久了,任何东西都有兴盛跟覆灭那一天,大势所趋,不能逆转。就算我插手十战,相应的必然会有更强的敌手出现。最后还是一片虚无。” “就像这大树一样吧?”九尾妖狐怔怔的拍着树枝,“明明还是鲜花着锦的时节,它却枯了。它或者比我们活得还久,只是草木精灵格外难成罢了。所以还是会死。这就是所谓大势。可它要是不死呢,就是妖,或者仙人!”她忽然甜甜一笑,“你看,我们都是破坏规则的东西!” “所以千万年来,无论仙人还是妖怪,都是一盘散沙。我们只是逃脱了规则的束缚,规则还在那里,我们的破坏微乎其微。但倘若一个王朝成了精怪,成了仙,那是完全不一样的问题。天地之间运转的大势就会被王朝强力扼止,规则被破坏,然后天下乱下去,乱到一定程度,礼崩乐坏,天崩地坼,就会有圣人出来重开天地再造四维。再开始一个循环,而在前一个循环内的圣人之外的东西全都会毁灭。即使妖怪或者仙人也都是一样的。”云中子静静的说。“关于十战,我约略了解一些。你是从王城来吧?那里或者很有信心,但我是知道他们必然会败的。我不出手,还有一丝折冲的机会。我若出手就连最后一丝机会都没有了。你就容我站在局外吧。” “云中子你总是开始道貌岸然最后荒腔走板。”九尾妖狐微笑,“你都那么说了,这个天下哪有局外呀!这样罢……”她郑重起来,“我们都是几千岁的老家伙,都见过了世间无数的道理,讲道理永远也不会有个了局的。我们来打个赌。你赢了,我就袖手不管王都的事回轩辕坟。我赢了,你也要跟我走,出手帮我们。怎样?” “赌什么?” “赌这棵树!你也知道,它已经死了。虽然上面还是树,地底下的根已经老成石头了。就像这个王朝一样,没人出手,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们出手。我救,你拦!――那片云!” 她伸手指了指,云中子顺着她手指望去,夜空中大片浮云缓缓飘来。 “那片云过来的时候会挡住月光。它一挡住月光我们就出手!我用妖术救这棵树,你可以全力拦截我。云破月来之时,树被我救活了算你输,树还死在这里就你赢。你本事比我高得多,这个赌你赢面大。你我都没法控制那片云,所以也是天数。怎样?敢么?” 云中子出神的望着天边浮云,一时竟无言语。九尾妖狐目光烁烁的望着他。半晌云中子才豁然一笑。 “昆仑山知道我跟妖怪打赌王朝气数,非把我逐出师门不可。也罢,赌了!” “爽快!”九尾妖狐啪的一击掌,身子随之低倾下来,一只手轻轻按在树干之上。云中子略望一望,掠出数十丈远,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婴儿放下来,双手轻挥之间八根细小的玉柱已钉在婴儿身周土中。那八根玉柱虽称为柱,实际也不过比针稍粗而已,但雕镂精细,色作赤红,上皆有虬龙盘纹。正是云中子终南山镇山的法阵九龙神火柱。饶是如此,云中子仍手不停挥,一重重不同色彩的光焰、莲花、符印顷刻间将婴儿处身的方寸之地护的铁壁铜墙一般。 九尾妖狐凝神看着,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感动。她知道这个道人虽然古板了些,但对她的侄子是真心诚意的关怀。 云中子一口气直布了三十多重屏障,才吐气收手立起身来。这三十多重屏障布完,他冠玉般的脸上也大失神色,法力竟然受损不轻。他不敢把孩子放太远,以防跟九尾妖狐交手时突发意外,但距离过近的话孩子又抵受不住。这两个交手的是什么人?一个昆仑羽士,一个上古巨妖。两人若全力出手休说十数丈方圆,就十余里内恐怕都会波及。因此他防护唯恐不周,戒备唯恐不密。这内有九龙神火柱为基的三十多重防护,就是此地天崩地裂也能暂顶一时。这才抬头向九尾妖狐。 “认赌服输。狐狸,出手吧!” 天上白玉京(七) 那时浮云刚遮蔽住月色。 九尾妖狐一声低吟,一股似烟似幕的白气就从她身体里弥漫出来。随着那白气渐浓,白气中她的身形也似乎在不停的移动,虽然只在方寸之地,看不清究竟如何施为。但树巅那白气霎时间已凝结成团,像山顶溪流一般融融而下。 那是凝聚了九尾妖狐终生修为的妖雾。 天下群妖之中,九尾妖狐修为术法并不能算极强。倘若与昆仑山仙人云中子平手相斗,无论如何斗法都是几无胜算。但轩辕坟诸妖特出于天下群妖之列的,就是那驱物成精之术。那不单是术法,而是一种近于天成的禀赋。妖族中的顶尖巨妖如北冥蜃祖淳于重楼,吞吐妖气间可以遮蔽十数里海域,妖气之中无论人畜鱼虾尽可被其一气食之。而梅山七圣之首袁洪精擅玄功变化,妖气隐没间身外有身,变化无穷。即便这般了得,都不能外烁妖气使物成精。但九尾狐狸幼年之时,就已有此天赋。 那时她还只二三百岁寿元,修为未足,连妖气外烁也在所难能。只得在轩辕坟底闭门苦修。但她自恃容色殊丽,闲暇之余便爱揽镜自遣。但这般照了四五十年之后,便发现那镜子渐生异变。那本是一面寻常古镜,但经九尾狐狸照过之后,无论兔儿爷、翁仲哪怕玉石琵琶跟九头雉鸡取来再照。那镜中映出的仍是九尾狐狸面容。于是群妖均知那镜子已感气成精。后来九头雉鸡赌气将那镜子精扔出轩辕坟,那镜子火候未到,虽已能人言,却尚不能脱身变化。后来据说被人拾到,越海携去异国,成了该国王后的镇宫之宝。那时诸妖尚幼,还不懂诸般勾魂摄魄役使诱引之法。后来渐通术数,又得了一件了得法宝,更是如虎添翼。稍微牛刀小试,竟是无往而不利。那术数其实并不艰难,而天下群妖都不能成就,正是因为他们远不如九尾狐狸那种天生的魅惑! 果然那妖雾融融而下中,那已枯黄近死的古树上上下下都发出奇怪的伸展断裂之声。云中子并非没会过巨妖精怪,但九尾狐狸法力并不如何了得而竟能指顾间令如此一棵巨树渐有生意,于他也是从所未见。不由得心中一凛! 但云中子何许人也。他一身八卦五行奇门阴阳术数,运精推微,计算如神。在昆仑诸仙之中也能排到前三位。微一凝神,便已窥破其中诀窍。他也不说话,俯下身去,并指如戟,就在底上画了一道深痕。他指头也不过两三寸长与凡人无异,但就那么随手一画,那痕迹就有数丈长,宽近半尺,深痕之中光焰色作淡金,在其中冲冲涌动几欲裂地而出! 只见他在树下左一冲,右一撞,突前突后,倏忽来去。随手一指就是一道金光破土乍现。展演之间古树周围数十丈方圆地上满是金光纵横,彼此交缠,相互错乱。九尾狐狸高踞树巅,她也是识货的,一望之下便骤然色变:“昆仑山的八阵图?” 那阵法在千余年后用于战阵,得享大名,此时俗世却还鲜知。轩辕坟里旧有河洛篆刻,是以九尾狐狸略知一二。这时妖气已将古树突出地面部分全部包住。但地面之上刻有云中子以少阳之力仓促布就的八阵图。妖气便冲不下去. 草木之属,其灵在根。根活则树活,根死则树死。那古树不知从何年月生长至今,年数太久,地下的根茎已渐化为石,虽以利刀阔斧也难斫动半分,地底地脉中的精华因而阻断不能向树干运输,一棵树十成中已死了九成九,是以虽在炎夏已有纷纷落叶。九尾妖狐的魅惑之法几已天下无双,但云中子窥破关窍,抢先以八阵图封住了树周土地,妖气侵袭不下。那树便成不了精。这时地上的树干为妖气所感,已渐有灵应,枝干在妖雾里噼噼啪啪的不断爆响,突然砰然一声巨响,一条树干虬龙般的破雾而出,狠狠砸在地面金光之上,直砸的金光乱溅,八阵图却仍安然如一。不久破雾而出的树干越来越多,七上八下的乱打地面,便似一只钉在原地的蜘蛛,又如坠井之人双手攀着井沿,竟想将树根连根拔起破土而出。直打的金光闪烁,灰土尘嚣,一时蔚为壮观。 但九尾狐狸跟云中子也都清楚,以这古树初有感应的一点妖力,莫说破不了云中子八阵图,就没阵法拘束也难将死根拔出土来。两人打赌不过是浮云蔽月那须臾时间。虽然这片浮云一望甚广,但即便稍有空隙月光透过,赌约也就终止。是以绝不能指望那古树自生。树巅之上九尾狐狸又是一声低吟,但这吟声已近于嘶吼。随着那声低吟,妖气竟然像海水退潮一样翻翻滚滚向中间聚敛回去,然而越浓的妖雾之中,隐然却有一片黑影微微晃动。 突然间,一声凄厉的吼叫从妖雾中骤然响起。那吼叫初时还低,但顷刻间已尖利如虚空中散射的无数风刀霜剑。伴着那吼声,一只巨大的爪从半空中伸出,缓缓踏到地上。那巨爪长近丈许,爪端锋锐如峰巅霜雪。巨爪周围不断有冉冉白气升腾。巨爪踏上地面,地面上本来密布的金光就黯了一下,竟然像不克重负一样吱吱作响,似欲断裂! “现原形了!”云中子心中默念。妖族平日为便于修为,常以人形现世。但一旦恢复原形,瞬间爆发的妖气要比人形时炽烈数十上百倍。这时萦绕在那只巨爪外的细微妖气已渐凝结成为实体,在巨大的兽爪上结成古老而华丽的花纹。然后不下于王都太一殿的狐狸头颅也在妖雾中现出。这巨大的上古妖怪终于渐渐现形。九条长尾一条一条的在身后展开。 九尾妖狐实际上已不能说是纯妖。相传妖狐修到九尾之境时,就也会自然与天地山川发生感应,其中有宿慧者便往往能参悟宇宙中的至理,得超人神之境。当初大禹开山治水,分天下为九州成就一代王图,据说他的妻子就是九尾妖狐中最强大的“涂山”一族。那妖狐也就是日后大夏王朝初王启的母亲。自此以后,九尾妖狐一族虽身在妖族,但却与神、圣、仙人们关系密切。否则轩辕坟也是一代神主人王埋骨之所,岂能容寻常妖孽滋生?那九尾妖狐一旦现形,云中子布在地上的金光八阵图再也抵御不住那深厚妖气,在狐爪的践踏下纷纷瞬灭。八阵图一被打破,那刚有些疲惫之势的古树又开始跃跃欲试,竟连深藏土底的根茎也不断更生过来,破土而出。 那巨大的狐狸虽然现形,却并不直接攻击云中子,只是绕着古树转了一圈――像猫绕着凳脚转了一圈一样,地上的八阵图就已被踏的四分五裂。古树在浓重了十倍百倍的妖气催生之下已不是一枝一干的无头乱打,而是合成一力一尺一寸的渐从地底拔出。那树根生长年久,繁生极广,支脉直延伸到里许之外,若非如此,早被拔出。但看此形势,树根出土也只是顷刻间事,而这时那轮明月才走到浮云一半。 其实九尾狐狸即便了得,又已现了原形,但云中子身为昆仑十二仙人之属又岂会当真忌惮于她?只是云中子念及九尾狐狸素日并无恶性,又是自己唯一弟子唯一的亲人,许多惊天动地的法宝禁术不敢动用。但赌约既打,终也不能束手认负。云中子袍袖一抖。一面斑斓古镜已滑到他的手里。 终南山玉柱洞的照妖镜! 天上白玉京(八) 照妖镜或者并不是终南山最强的法宝,但却是天上地下唯一能克制妖氛且不造杀劫的宝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传到后世,这宝镜的诸般用法渐已无人通晓,只作为寻常查验妖物原形的法器,但在云中子手里却是妙用迭出变化无穷。那宝镜从云中子手中翻出,便现出一道长虹般的光华,以天河倒挂之势直罩住那只巨大的狐狸! 那照妖镜放出的光华最善克诸般山精水怪妖氛妖气。果然一罩之间,那妖狐身周翻滚的妖雾就如扬汤沸雪一般迅速消融。狐狸在光华中左冲右撞,却似落入天罗地网之中不得脱身,妖气既被克制,虽并非直接伤害狐狸躯体元神,毕竟也有折损。狐狸急怒之下,仰天一声痛啸!就那啸声之中,她体外周身的妖气之中竟然渗进了缕缕殷红的光焰。 云中子陡然色变。他初意以照妖镜克住妖狐妖气,妖气收敛,古树成精便慢,但却不想九尾狐狸遇强越强的刚强性儿,竟是拼却大损元神宁伤不退。云中子心中便一犹疑,他毕竟不想伤她。 但就在那时,照妖镜光华中妖狐身体已微微颤抖起来。双睛中暴射出赤色光焰,獠牙错乱呲出口外,已再不复那素衣赤足的娇怯女子容貌。猛可里妖狐一抖身躯,九条尾巴同时舞起,竟硬生生顶着光华向左近一处奔去。 那正是云中子以九龙神火柱护持雷震子的所在! 云中子虽已重重布防,那狐狸又是雷震子的姑妈,但照妖镜归束之下妖狐明显已近癫狂。mianhuatang.info竟是将那处冲冲光焰飞舞的所在当作劲敌,张牙裂嘴的狂奔过去。云中子怎能不急,一拍照妖镜,那天河倒卷的光华之中顿时多了无数细细的白芒!那是照妖镜中专攻妖物元神之法。急怒之下,云中子已不惜先伤了九尾狐狸止战再说。 但那无数白芒攒射在巨大妖狐身上,妖狐身体只是一颤,便即轰然粉碎!十数丈长的巨大身躯一瞬间便在虚空中化成星河一般斑斓一片! “原来妖狐宁死不屈之下,竟已油尽灯枯!?” 云中子心中一震,他实在已存心留手,难道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一来将来如何向徒儿交代?但他心神只微错间,已见一道白影迅疾无伦的从碎落的星河中掼了出来!飘飞的长发散在曼妙身躯之上。 “大好人,上当了!”九尾妖狐一声轻叱,身形不停,仍疾掠向雷震子。云中子心中电光石火,登时明白了,那妖狐是虚的! 那的确是九尾狐狸,但却根本不是原形,而是纯以妖气幻化,因此虽能踏破地上的金光八阵,却仍是无形无质之物。否则以九尾妖狐十数丈长身躯,只需力撞几下,便能将仍在翻覆挣扎的古树撞出地面。但那时自己也必有办法出手拦截。那狐狸不但算到了这一筹,竟还算到他必然出照妖镜对之,竟还算到他照妖镜上必然不出全力。否则以照妖镜洞见九州万物之能,一眨眼就能窥破那只虚假的狐狸。云中子一念之下,登时怔了一怔。他竟没想到这狐狸的心机已深沉到这等地步。他竟算不出她真实目的究竟何在? 这一怔之间,云中子也几入魔道! 他尚不自知,自己的确事事处处给九尾狐狸留了手。在他心里,自是认为那是徒儿世间唯一亲人,但他的心中既已留了空隙,有了余情,她就有趁虚而入借情生魔的本事,这就是九尾狐狸的魅惑之术!那甚至是无意而为。 但其时变化迅于白云苍狗。云中子心血一涌,神智顿时清明,便许下大愿于此了结朝歌之事后,当披发入终南山苦修十年不动法诀以斩心魔。但他的身子却丝毫不停的坠上了九尾狐狸。两人均是向雷震子所在之地狂奔,九尾狐狸发足远在其前,但云中子却后发先至,袍袖一拂,已拦在九尾狐狸之前。 于是便看见九尾狐狸那张脸。 ――那真是个殊颜绝世的女子! 那是三分凄婉三分娇俏又揉着三分决烈的一点媚,那神色是清幽的,却妙法庄严,就如纷纷大雪中的一枝梅。将漫天飞扬的凌厉和肃杀冻成一抹妩媚,在人心里留下一片绮艳,从此以后红尘俗世间的一切妖娆冶荡妖童贞女都如劫灰一般漫散于风尘中不堪记忆,而只这一眼记取千年万载。九尾狐狸就这样噙着一缕秀发寒着脸直冲前来,眼中盈盈若有泪光。即使云中子横身在前,她速度也不曾略减一丝一毫,而已出了手。 那似乎只是绵绵的一掌,瞬时便已搭在云中子腕上,略有些冰冷的柔腻的肌肤搭上之时,云中子心神竟也不能静如止水,而是没来由的略微一痛! 那痛来自于手腕。九尾狐狸轻轻搭上他手腕的那只纤手指间夹着一根针。那针只是小小小小的刺破了云中子护体的气息,便已令他奄然有心痛之感。但云中子是何等人物,就在间不容发之际,云中子手腕轻转,两根手指已绕上九尾狐狸的纤手。只是略一发力,那纤弱的身躯就像弩车中轰鸣的箭一样倒飞出去。那像云一样飘抖的裙裾拂过他的脸。 就在这时只听得那狐狸低声的浅笑,“老实人,你又上当了!” 九尾狐狸被云中子脱手甩出,正是向着古树的方向。两人在咫尺之间交手只一合,中间虽然繁复,为时却是极瞬狐狸在半空中纤腰一抖,一条长长的黑色软鞭挥卷而出! 那就是九尾狐狸从定下赌约起就一直倚为最后凭仗的法宝。 九州之间宝物,多如恒河沙数,然推其本源大多由开辟时诸道祖在分宝崖内分出。但这件宝物却连诸教道祖也未必尽知,宝物名为“生藤“! 上古之时,天地初分,鸿蒙未判,大地之上一片混沌。那时有一大神名为女娲,怜悯世间众生浑噩,乃以己身形容为模,捏土造人。但那时九州荒芜,人烟稀少,纵以女娲之能,一个个的捏来最后也疲惫不堪。于是女娲解秘魔岩上万年古藤为鞭,蘸泥水而遍甩之,落地也即成人。但躯壳固能以极大法力造出,魂魄却难稍作假借。女娲造人之时,便以己身魂魄分之。以致造人之后虽以她大圣之身也是损耗巨大。又数千年后,共工与祝融争帝而不得,怒撞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女娲又毅然挺身炼石补天。天幕补缀完全之后,女娲法力几乎耗尽,险些被打回混沌之初,于是进入以千年为须臾的大休眠期。近数千年来虽然虚掌众生世界却已不问人间世事。但她当年用以挥之造人的那条古藤,却在极大缘法下被九尾狐狸所得。那古藤是女娲娘娘造人之用,因此其上凝结厚载的精魂生气也是亘古以来无与伦比。九尾狐狸这等天生就有魅惑之能的巨妖,加以生藤相助,驱物成精之术几是无与争锋!这宝物九尾狐狸只分了九头雉鸡一个,连玉石琵琶都未蒙传授。云中子论道法术数自是远在九尾狐狸之上,但如何能料到她身上竟怀有这等上古异宝? 此时追赶出手均已不及。那生藤化成的黑鞭结结实实抽在古树躯干之上。 开天辟地般的一声巨响。 极天际地的一道辉光! 悲凉的剧幕再次拉开,将微小粉尘们卷起碾入历史。 天上白玉京(九) 起初只是一点微小的明亮,像针尖一样,锐而集中一点,然而只是将厘毫再以快刀薄剑斩成千万分之一那么点时间,那明亮迅速膨胀起来,灿然如一千个太阳同时熊熊燃烧在夜幕之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光明周围的气流如同受到威压一般紧张的四处逃窜,但突然炸响而迸发出来的强烈力道迅即将气流推成四散奔流的急速的风!这时隆隆的声响才开始传到人的耳中,有如无数面鼓一起咚咚咚咚的敲响,耳膜和耳骨一齐在这低沉而骤急的声音中震颤。突然石破天惊的猛一声巨响。一切喧嚣的狂乱的错杂的声音都止了,那一声巨响直轰到人的心里。 无边的灰烟冉冉升腾起来,在大地上凝成一股久久不散的狰狞的烟柱。像一条张牙舞爪的黄龙! 云中子终于全力出了手。他的确已不及出手阻挡九尾狐狸的生藤,但他却来得及出手做另一件事,救九尾狐狸的命! 那从九霄云外以沛然不可复御气势直劈下来的既不是九尾狐狸的生藤也非云中子的法术,而是一道雷。天雷!雷劫的天雷! 对任何妖物来说这道天雷都是一道要命的符咒,雷法本来就对妖怪有先天的克制,而这道雷来的突如其来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九尾狐狸的生藤刚刚抽到古树之上,天雷就到了。云中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了手。他的九龙神火柱在旁边护着雷震子,手里只有一面照妖镜。云中子一扬手那面照妖镜就以雷霆混不可挡的气势奔腾而出。那一掷之下云中子的须髯倒竖凤目圆睁宽大的道袍绽成四分五裂,破裂之下都像金水奔流一样绽出炫目的光焰! “咄!” 无边的光明! 无边的震撼! 无以言表的沉默! 九尾狐狸蜷身半跪在地上,只是一霎那却似乎已历千年沉浮,时间的概念已经消失了,她怔怔的跪在那里。素衣之上全是灰土,那张凄艳的脸上失去了表情,一缕血线从她唇边流淌出来。 而在她身边,无数横七竖八的已被劈得焦黑的巨木散落一地。 那道天雷几乎没有伤到她。 就在天雷极天际地以无与伦比威势直劈下来时,她的生藤鞭也已抽到古树之上,生藤上所蕴涵的激扬踊跃几乎冲冲而动的强大生命力随着这一击深深传到古树躯干里。被羁绊着的牵扯着的僵化着的根结同时迸断,十数丈高的古树像一匹解开辔头的烈马一样踊身出土,它活了!真的活了。但它活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这个赋予它生命的人顶住她甚至无暇关注的那道雷!数千年沉淀的坚硬如铁的躯干一触到雷光就土崩瓦解似的粉碎了。但古树挡住那道雷的意志却不稍动摇。它不但用身躯挡,而且用枝干盘,用根茎顶!九尾狐狸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棵古树横在她身前替她挡了那道雷,直到整棵树都在雷火中纷然崩溃! 而那雷火余势仍未熄灭! 然而这一迟延之下,云中子的照妖镜也到了,那照妖镜飞到半途之中时已经衍化成一片光,一张幕,一面盾!在天雷击溃古树即将劈到九尾狐狸的一刹那照妖镜衍成的光幕已横在天雷之前护住了妖狐。天雷最后的璀璨在明净如镜的光幕上烟火一般爆开,四外迸散。周围一里方圆之内除了被照妖镜挡住的狐狸,九龙神火柱上显出千重青莲的雷震子和默然负手而立浑身金光灿然的云中子之外尽化为焦土。那天雷终于被挡了下来。“喀”的一声,光幕也消失了。斑斓的古镜无声跌落在尘埃里,古镜上已多了一道深深的裂纹。 就在这时,一束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照映在一片漆黑的还微微冒着烟尘的焦土之上! 赌约结束了。 云中子似乎并没有移动过,但他的手却轻轻抚上了九尾狐狸的肩头。那肩头是微微颤抖着的,然而触手可及的并不是素衣之下柔腻的肌肤而是无数像芒刺一样无形却有质的气息。这只狐狸真的发怒了。之前她在照妖镜光华下假作发怒之时还曾仰天痛啸,但真正发怒的时候却是决然的而不需任何宣泄的。这种怒无法阻挡,也挡不了。其实云中子心里又何尝不是?但九尾狐狸的面容却渐渐恢复了那凄艳的神色。 “我输了。” 月光破云的那一刻,古树已经死了,虽然的确已经活转过来,但只是拥有生命的一刹那。倘若她不出手,古树最多也就算死掉九成九。但是她出了手,此刻古树已经死的十成十。这场短促激烈变化莫测的赌局,终于是她输。 “不!输的是我。”云中子淡然道:“那树已经被你救活了。云破月来之时它虽然又死了,但是是为了保护你。它已经有了心,它的死不是你的责任。” 九尾狐狸静静点了点头,“也罢。十战的事,将来再说,那东西……就是害死我弟弟的东西吧。我要找他报仇!” “那不是普通的东西,是雷劫!”云中子神情严肃,“我在昆仑的时候,约略听过一点。不好惹!……我不会拦你,但也没办法直接帮你出手。你去罢,我护着你便是。” “你护着我?”九尾狐狸霍然转身,美眸之中灿然生光,似笑非笑的盯着云中子。 “是。我会护着你。这不单是你的仇……也是我徒弟的仇。他还小,没办法亲自复仇。我又不能直接出手,只有借助你。今夜之内,只要有我在,不会再让任何东西伤到你一毫一发!”云中子平静的说。“护短是我们昆仑山的毛病。所谓神仙,其实也不过是一群护短的人。” “真是可靠的男人!”九尾狐狸盈盈一个浅笑,伸手拍拍云中子肩头。 随着话音落地,她身周的妖气开始绚烂斑斓起来,云中子放开手,退开一步。虽然仍旧是人形,九尾狐狸身后的九条长尾在妖气中已若隐若现。九尾狐狸张开双臂,那些长尾从两侧蛇一样的攀援到她纤细的臂上,然后发散成一团团的云气。一放一收之间,她的背后已经多了一双纤长的洁白羽翼。羽翼上蒙着皎洁的光焰,一眼望去在月光下烁烁其华!——飞狐! 九尾狐狸深吸一口气,她周身的气流顿时也就长鲸吸水一般为之一空。羽翼轻拍,身形已经离地。“喂,要上啰!“她轻轻的说。 云中子小心翼翼的望向地面,雷震子仍然安躺在九龙神火柱的结界之内酣睡。他双手一拍,结界内的小神火柱飞速的转动起来,转了几圈,那个结界连同其中的雷震子就隐没不见了。隐身法加上九龙神火柱以及云中子拍上的数十层防护,这个婴儿虽然孤零零的在地面上,还是比携往空中安全的多。 于是一道金光,一团白气不约而同的冲天飞起,像两支射向天空的箭! 天上白玉京(十) 王都城外,鬼兵大帐! 那从北方极远处传来却仍震耳欲聋的巨响令鬼兵们都有不安的感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大战将至每个人都是紧张的。虽然都知道十阵这样高级别赌斗基本不会动用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而鬼兵出动时就均已抱必死之心,但王都内外气涌如山的八万大军仍然在这些时日无多的鬼兵心中生出无边的威慑。那夜已到深处。王城之上悲凉的陨声也沉寂了。王城内外刚有一些夜的静谧,巨响就传来了,紧接着地面也剧烈震动起来,汹涌的气流呼啸而来险些将鬼兵营帐连根拔起。 一起赏月的四神本已微有睡意。或者是醉意,宁静的夜,凉爽的空气,平静而年轻的心,少年男女间微生的情愫,这本身就是薰然可以醉人的东西。但那巨响跟震颤传来之时,四人却同时睁开眼睛端坐起来。 雷神的脸色变的最烈。本来还是一张蓝脸,此时颜色都退了下去,已经成了惨白。他毕竟是雷神,也就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雷劫!是雷劫!雷劫出现了!可是怎么可能,难道我不是我父选中的神?难道这世间还有其他雷神?不成,不可能,我得去看看!” 一旦被剥回少年的真容,雷神就再没有渑池城外老成霸悍的那种威势,他张皇的从地上跳起来,就像寻常少年一样。 火、风、水三神都知道雷劫对雷神意味着什么。不单是雷神,他们也先后都曾接触过那种东西。叫做“天劫”的飞腾在空中的巨大仪器。它们似乎是只应在梦寐中存在的东西,古老而厚重的外表之下掩藏着精密玄微的机括和装置。复杂的几乎不像一件宝物。但却能发出远远超越四神本身修为的巨大力量,摧枯拉朽足以毁灭一切的大威力!如同命运的指引一般,它们都曾神秘的出现在他们的人生里指引着他们的方向。或者是在深渊之下,或者是在大泽之中,攀岩附藤而下的迷路的少年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巨大的青铜器。少年战战兢兢的把手放在青铜器上,感受到那冰冷仪器内部传来的无边的古老悲凉。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战栗跟崇拜使他们更痛恨自己的渺小,而将这伟大的发现视为神启。 这是信仰的起源。也是四神成为神的过程。 但当他们经历重重考验终于成为四神的时候,他们各自拥有的巨大仪器也都先后神秘消失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曾令他们生起被天父抛弃的无比惶恐,但同时更坚定了他们扶持天父成为至尊天帝的决心。他们都以为天劫的消失是源于天父法力的持续削弱。但在这天晚上,他们听到了远天上炸响的雷。即使是再坚定的崇拜和信仰也不能掩盖一团混乱。 “一起去。”火神淡淡的道:“战死之前,我也想知道这秘密的究竟。” 穿过云层,九尾狐狸跟云中子就都看到了那东西。那被称为“雷劫”的巨大机械。它静静的悬浮在半空中,乍看上去像一条展开双翼的螭龙。只是因为离得极远看上去似乎不大,但两人望上直飞了数百丈却仍没有飞到那雷劫的高度,只是螭龙一样的东西在眼中越来越大而已。 那东西的两翼翼展粗估下来超过二十里,但应该不能拍动,翼展的边缘是向上空微掠的,组成那巨大的翼的也不是羽毛或肌肉,而是无数顶端细如尖针底部却圆如葫芦的奇特物事。无数细微的电光从宇宙苍茫之中被这架巨大的机械吸引而来,通过细如尖针的顶端汇入其下的圆,而每个圆都是连通的,这些无穷无尽的细小电光在翼的根部渐渐汇聚,汇合成璀璨的电火的河流,奔涌着向机械的中枢涌去,然后在不知如何运转之下被导引向前方螭龙的龙头。龙的巨口昂然洞开,里面涌动着的就是能将世间一切生灵化作尘埃的天雷! 这般宏伟巨大的机械只是静静停在那里就已有一种黑云压城的无边气势,而那双翼也确如垂天之云。九尾狐狸的白气跟云中子的金光与之相较就像两根细线,即使九尾狐狸真的现出原形,跟这数十里长的东西比起来仍是比凡人身边的苍蝇大不了多少! 越接近这架大到不但见所未见简直闻所未闻的机械,九尾狐狸跟云中子越是感觉难以言喻的震撼。如果不是这般宏伟的东西,也不可能发出那样一发几乎就能毁灭一个仙人或巨妖的天雷!那东西表面上的青铜已经古老如翠玉,古奥难明的巨大铭文跟图画令人生出一种面对王者的震悚! “好大啊!……”九尾狐狸也不禁失声惊叹。 云中子双眉紧锁,仰头看着仍然高高在上的那东西。“奇怪,似乎是空的,没有人!” “上去再说!” 十余里外高空之上,四神面色怔忡的望着那冲天而起的两道光辉。 “不成,有人抢先了!我们的遁光没有他们的金光快!”火神估量着两边的速度。“绝对赶不上!雷,看清楚了么?那是你的雷劫么?” “不是!但它肯定是一架雷劫,而且还要大得多!”雷神摇头,“我那架跟它差得远,这个大的离谱!不过既然是差不多的东西我应该可以控制。再飞近一点,十里之内我就可以隔空控制那架雷劫!有了这东西恐怕十阵都没谁打得赢我们!” 飞越千丈高空,云中子跟九尾狐狸终于接近垂在空中的巨大机械,但就在距离雷劫仅数十丈外的距离,机械发动了。那数十里长的机械在空中缓缓挪移着,虽然没有再放天雷,但从螭龙的须髯之中却激射出无数电光,像一场壮丽的箭雨。然而九尾狐狸身前突然亮起一片剑光!跟电箭比起来那剑光并不耀眼,甚而有些冲淡,但冲淡之下隐藏的却是浩浩荡荡的王者之气!那道剑光似是闲庭信步一般悠然的就冲破了面前的箭网,而紧随其后的云中子这时也看到远方空中的几个黑点。 天上白玉京(十一) 虽然相隔几近十里,彼此甚而无法言语,但四神目力超凡,都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满身溢着金光的道人在虚空中停住脚,回头,望了他们一眼。那本是不可能望到纤毫毕见的遥远距离,但那道人的目光偏偏越过遥远距离毫无阻碍的盯在他们眼里,看透他们的筋肉骨骼。而目光中隐隐鼓荡的恨意更是令四神心中一寒。 “是高手!” “好像是昆仑山的道士。但是很奇怪,他身边那个白衣女子似乎是妖怪!火云宫什么时候跟昆仑山联上手了?” “总感觉不是好兆头……” 四神胆战心惊的看着一股白气从雷劫之上弥漫而出,那是妖族最纯正的妖气。虽然是相隔遥远也能感受到那妖气之中茹毛饮血的杀意。虽然跟长达数十里的雷劫比起来,那白不过是峰巅上的一抹雪,但四神都知道那“一抹”冲到身前将是多大的概念! “没有错,是冲我们来的。”水神喃喃道,“渑池城外那些小妖也说她们有个什么大姐要来报仇!单是她一个倒也罢了,那个仙人……那个仙人!这下麻烦了!” “几成?”火神还冷静。 “如果天劫在我们四个人手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围歼这一仙一妖联手的把握超过九成。但现在我们一架天劫都没有,带出来的雷火水母也用的差不多了。……这时候我们即便逃走,最多只有三成生还的把握!”无论在什么时候,风神总是最擅长把握时局的一个。 “真让人头疼。死倒没什么,不过我们战死也要死在十战之上!”火神拍拍从望见那妖气冲天而起便开始瑟缩的雷神,认真的说,“没办法了。上吧!” 四道身影随即四散,从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方式包抄雷劫上的仙人和妖怪。 脚踏实地的时候,九尾狐狸才亲身体会到了那雷劫的不可言喻的壮阔。它实际已远远超越了一架机括的概念,而是一座悬在空中的城!那城安静的建筑在青铜螭龙展开的双翼跟背部上,数里方圆之内楼台殿阁鳞次栉比的排开。只是如果底部的螭龙是青铜的,那么建筑在龙背上的这座空中之城就是白玉的。玉的城在明月之下散发着晶莹而温润的光。九尾狐狸收拢双翅落下城来,足底踏到同样是白玉建成的冰冷地面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脚下的白玉并不如想象一般的寒冷,但却像有生命似的在无声倾吐着什么。各种纷至沓来的杂乱念头一瞬间同时从心底涌起。 “小心!”云中子袍袖一拂,九尾狐狸灵巧的跳起来,而这座青龙之上的白玉京里一霎时开出无数朵青色的莲花。莲叶在风中微微抖动,空气中似乎漂浮着细微难辨的香气!“踩着莲花走。雷劫是不可以随便碰的。” 两人身形迅速的分两路在白玉的城中游走一圈,这座古老而宏伟的城池竟是空空如也。这座城池里没有多少人是可以确定的,否则如果全装满员,这架大到史无前例的雷劫足以承载八万余人。而那本身就离奇到近乎恐怖的地步。然而,一个人没有也是不正常的。仙人跟妖怪的感知机制并不相同,虽然这城池方圆数里楼阁无数,但能同时避开昆仑山仙人云中子跟轩辕坟巨妖九尾狐狸的合力侦查的人,这世间也不多。 “是空的。”两人飞行速度均快,几里的圈子几乎是顷刻间便绕完了。“没有人!” “可是刚才我们上来的时候,这东西明明还会发射电箭!” “雷劫上有一些小机关,是不需要身在白玉京就可以开启的。但要放出那么猛烈的天雷就一定要在雷劫之上。那些人走不远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走呢?“九尾狐狸是真的不明白,”这样大的一架战争机器倘若运用得当我们两个也不一定赢啊!” “我也只是约略的听说。”云中子慨叹,指给她看眼前的事,九尾狐狸这才惊异的发现虽然看起来是那么宁静祥和――夜月之下白玉之京,又有百亩青莲平地生出。莲花和莲叶在夜空中微微摆动使这城像一片湖――这城却并非是繁华的而透着一种凋零之色,仿佛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后的骤然破败,许多房舍实际上已被毁坏了,放眼望去,一片断瓦残垣。只是这断瓦残垣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之后本身也不触目惊心的。它们凋残着却另有一种凋残的美。仿佛是深藏在抽屉最里的已发黄的情书,仿佛是笑意盈盈却已渐醒的一场好梦,仿佛是历尽千山人已老时回首前尘的感叹。他们俯身飞近一座宫阙。那是这天上白玉京中最高的一层建筑。仿佛是用琼花堆起来的一道胜境。但即使是这样的好景色,离近时仍然能寻到那白玉的地面和墙垣上已经几乎磨灭的斑斑血色和巨大裂痕!九尾狐狸怔怔的伸手去摸那血,云中子伸臂轻格将她挡开。 “最好不要碰这些东西。很危险!” “打得好凶啊……”九尾狐狸喃喃道,“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我就没有听说曾经有过这样的一场战争!” “不奇怪。天劫在昆仑山也是最高机密之一。我所以知道一点,是因为我跟黄龙师兄私交莫逆。――黄龙师兄道法平平,但对历史的研判是这一代里最好的。他曾跟我说,这是先代的一场战争留下的遗迹。那场大战之后天下就变成我们看到这个样子了。小心些。” “之前不是么?我知道。” “或者不是吧。”云中子怅惘的长叹,“这种事情又有谁说得清?!――列位?” 阴影下略一震动,一团矫健的红色随之扑出。四神的大姐连声低啸,她扑出之时身形已然模糊,绚丽的鲜艳的跃动的火从她身体里狂乱飞出,她扑到半空中身周的火焰已经聚成一柄刀,一柄巨大的熊熊燃烧的刀直砍而下! 天上白玉京(十二) 起初,九尾狐狸跟云中子登上天上白玉京时,其实他们已经都注意到了远处的四神。虽然不能确定是敌或友,但己方人数不占优势。即使立即飞出追杀四神,倘若四神分路而逃,仍不能保证全部击杀。九尾狐狸跟云中子都是愤怒的,但愤怒到了一定程度人反而沉静下来,因此九尾狐狸才行若无事的跟云中子有问有答。他们不动,但四神却不能不动,而一动之间敌我便分明。四神分路潜上白玉京,九尾狐狸和云中子都心如明镜,一问一答之间,两人的外弛就骤转为内张,像两张蓄力已久的弓。 而火神那一刀就在这分寸之间急砍而下! 火刀尚未切落之前,云中子已出了手。他抢先一步,他飘逸的袍横在九尾狐狸身前。因为倘若九尾狐狸出手,恐怕拈指间就不但分胜败而且决生死。因此云中子有意无意的抢这一先。之前他假作闲暇的跟九尾狐狸说那些话,知道她并未真正听进去,她的心已经满了。但只要说了,就有作用。在昆仑之时他的师兄黄龙真人是穷尽坟典博览群书的人。也只有黄龙真人那样的人才能从某种程度上跳出红尘而旁观历史。真正的超然或许只有几个大道祖才做得到。像他黄龙真人跟他云中子,相对来说不过是一粒尘埃。但黄龙真人毕竟尚有不凡之处。因此了解的秘密也就比同代其他师兄弟都多。黄龙是昆仑十二弟子中唯一一个模糊知道上古时代那场神战的人,云中子就是从他那里听说了雷劫。这天劫中最具威力的一架战争机括,青铜的螭龙托着白玉的城巍然飞行在高天之上。那时黄龙真人慎重的跟他说。“师弟,雷劫上的白玉城是至不祥之物。将来倘若有一天你真的见到那个东西,千万要小心!” 而那城究竟埋藏着如何不祥,黄龙却没有说,或者有难言之隐,或者他也不知。但因为那句话,云中子上得白玉京来始终提着一颗戒心。倘若只是他自己,白玉京城再邪也未必能动摇金仙之体。但此刻还有一只巨妖!这狐狸还在盛怒之中。而他已答允过,要保护她。 火神的真火凝成的火焰巨刀十余丈长,虽然相比整座白玉京仍不过是小小一点,但那燃得已纯白的刀焰上熊熊杀意已似有一刀劈开城池的威势。何况横在刀下不过是个几尺高的人,就不用刀气真正斫到,仅凭组成刀身的那汹涌耀目的热就足以将挡在它面前的任何物体灼成焦炭再将焦炭燃为劫灰!但云中子洒然站立,只是随随便便伸出了手,就像拈起一支牙筷一样捏住了刀锋!火焰巨刀无坚不摧的威势只被两根指头一拈就已不能再寸进分毫。火神几乎不能理解那人怎么能用一只手擒住她十余丈长的刀。但那人不但擒住了,而且似乎行若无事。纯白的刀焰在他淡金色的指间吱吱作响,能焚尽世间苍生的热量那人仿佛毫不在乎。他的拇指、食指跟无名指捏住火焰刀,兰花般伸出的中指慢慢收回,在刀刃上弹了一弹,刀上的火焰便是一黯。而火神身上便是一轻,她苦苦撑持着的火刀本已凝结了她全身修为,每多撑持毫厘时间对她都不啻顶手巨受压力。但那人中指一弹,这苦苦撑持着的巨大的压力就消失了,然而下一刻这压力却以比前更剧十倍百倍的气势卷土重来,狠狠挫在她的身体之上。几乎是一霎那火神就听见了自己的筋肉骨骼燃着崩碎的连续不断的微响! 火神飞速撤刀!后退!她也只能撤刀,她本身的修为跟那倒卷上来的力道相较差的太远,勉强硬顶的话不但筋肉骨骼会在一霎那震成粉碎就连肉身甚至元神都难以保全。即便她及时撤手,那从刀上传来的巨力仍然隔空传到了她的身上。火神已像被奔驰中的烈马撞上的儿童一样毫无抵抗之力,奄然倒飞出去数十丈远,远远的摔在满阶青莲之上,余势仍然不消,又向后翻滚十余丈,青莲的池中现出一条白色的轨迹! 这的确是实力的差距!虽然火神一开始就是以诱敌之心霍然现身出刀,但直到她出刀之时都没想到自己会败的这么惨,这么没有招架之力!她们曾大概估算过这个仙人跟妖怪的实力。结果证明还是大大的低估了。虽然四神从失去天劫之后修为法宝都越来越弱,几次酣战也损失颇大,但即使全胜之时驾御着她的火劫,火神也没有把握能正面打赢这个昆仑山的仙人。何况还有一只妖怪! 九尾狐狸看起来并没有云中子那么强悍,但在云中子出手的时候她也动了,而且动的远比云中子狠辣刚烈。她一猱身整个人就倒扑了出去。那时负责出手袭击她的风神还只来得及抖手射出几十道小旋风。 这几十道小旋风每道都只有女孩子的拳头那么大,几乎不耗什么法力,但在风神完美的役风之术控制下每道小旋风旋转的速度都快的惊人,以至于旋风的边缘渐渐闪耀出金属的锋芒。只要被这些小旋风中的任何一道扫到任何一个部位,那个部位都会在湍急的风刃中被吸住卷入切成粉碎!但那只是风神盖以诱敌的第一步。风神在四神之中素居智囊的角色,遇事计算周密,谋定而后动,但这习惯也就经常令她出手比人慢了半拍。寻常时节这稍慢的半拍或者并不足以体现差距,但在跟顶级高手针锋相对之时,一瞬都差不得! 九尾狐狸根本没理会这些能将寻常武人或修士切成肉馅儿的小旋风。她和身扑出去的时候身周已荡起一团剑光。那些锋锐的小旋风在剑光之中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就被劈碎劈碎劈碎直到碎成虚无! 这时候风神才深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她轻敌了! 实际上,风神堪称是目前四神之中尚堪一战的最后一个。从鬼兵大队终于汇合到地面上成为一道洪流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结果是十战!所以她作战时一直留了手,那是为将来十战准备的最后杀手锏,因此即使是不逃反攻杀上白玉京,风神都没舍得一出手就将那杀手锏用出来。可是那妖怪竟然有那么一把剑而比剑更快的是那种冰冷刻骨的恨!她用以第一轮佯攻的风阵一击之下就已粉碎,而那剑气已逼近他眉睫!只一招不慎他就已落了绝对下风。 但比起一人落败而言,更大的错误则是全局。她一开始就知道那仙人跟这妖怪很强,而他们也极可能是为复仇而来。但她却从来没想到这两个人能强到这种程度!妖怪的剑气还可说抢先出手打了她个措手不及。那仙人却的确是身不动眼不抬只凭单手就瓦解了火神的全力一击!余光所见那把灼然的火刀在那仙人手里就像雪一样融化了,不留任何痕迹。只这一瞬间倘若他想出手,火神已被杀了上百次。 她的计算是错误的。或者四架天劫在手他们的确仍可与这两人一拼,但这种情势之下动手她们的胜算就已根本不是三成。倘若有三成胜算那是理所当然的赌,两成是豪壮的赌,一成是搏命的赌。但没有胜算就根本没必要赌!徒死无益。 天上白玉京(十三) 就是在这样急如星火的关头,风神竟还在犹豫。她根本没有在乎过自己的性命,她们这些在父之前奉献了自己全部的身心和灵魂的人并不在意生死!与其他三神不同,风神秘藏着的这最后的杀手锏并非她神命所司,而是一件来源神秘莫测的密宝。这件宝物她是要带到十阵上释放她们作为神的最后荣耀的。因此倘若在她战死跟动用宝物之间可以选择,风神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战死!即使是在四神全部战死白玉京跟动用宝物之间,风神都一时难以抉择! 但九尾狐狸的剑气并不给她这个思考的机会。剑气一挡一卷之间就已斩碎了风神放出的所有小旋风。而那道剑气上蕴涵的无比威严也让剑气之前的人几乎失去抵抗的意识。剑尚未到,风神的额头已经裂开了一条血痕,但一个人已以癫狂的身法穿到她面前,一指手中净瓶,一道白亮亮的水幕倏然出现在两人跟那剑气之间,九尾狐狸那把横斩电箭扫荡旋风的剑竟然只在水幕上砍出一条银色的痕迹。水幕剧烈抖了一抖。那手托净瓶的人就也抖了一抖,险些失足坐倒。 水神在最后一刹那动用了他净瓶中最后半瓶水母。也只有这一滴重逾千钧的水母布成的水幕才挡得住九尾狐狸那把剑。但水神也已尽了自己所有的能力,他的法力单是维持水幕不散就已几近枯干。 而也就在同时,云中子淡淡的说了一声,“站住!” 他周身左右并没有人。放眼望去空荡荡的白玉京中也没有其他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但云中子说了那一声之后,剑眉便竖了起来,手指一屈,一道金色的剑光便飞射出去,地上的青莲纷然熄灭,那金光竟打透了白玉的石阶打进玉城的内部。外表上仍然是安然无事,但在玉城内部的一间斗室之中雷神愕然停住了脚步!那剑气从极高之上打下来,打穿了白玉的石阶擦着他的身子而过。那仙人虽人在城外,似乎却能将这玉城中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那该就是四神的最后一张底牌。平手相斗,即使四神再强上几倍也未必斗得过这一妖一仙联手,因此地面上的连续的激斗不过只是掩护地底的雷神接近某个区域。云中子虽然并不熟悉白玉京,但他了解这城中一定有一间或几间房屋是控制整个雷劫的枢纽,而在地底潜行寻找这个枢纽的那人一定懂得如何操纵雷劫。倘若单纯是四神,云中子并不在乎。但倘若让那人真的操纵整个雷劫,那胜负就又难说了。云中子虽强却也不认为自己能斗得过这样一架上古神战时的遗迹。何况云中子上得白玉京来,本就心有杀意,只是他强以深厚的修为将那杀意和仇恨暂时压住而已。他毫不怀疑这些人就是操纵雷劫屠杀生灵滥杀无辜的妖怪们的仇人,渊博如昆仑十二仙之黄龙真人尚只是对雷劫一知半解。这些人却显然有操纵雷劫的能力,若说与这巨大机括没关系真是鬼都不信。所以云中子一发现脚下城中有异动就出了手。 雷神并没有反应,一是因为根本没有防备,二是因为来不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倘若正面交手对敌,云中子再强雷神总也能看到他的出手。但云中子轻描淡写的半空中一道金剑破玉而入,若非尚有意留手几乎一剑就钉死了雷神,而雷神连剑从何处击来都不知道。就在这顷刻之间云中子手指连挥,一道道金色剑气切过玉阶直打入斗室深处,在雷神身周脚边画出一道道纵横倒错的线,昆仑山八阵图再次出手。雷神想稍动一步都势所难能了。 风神自然不知道云中子出手只是制敌而非杀人。但她见了云中子出手,就知道雷神也完了。之前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希望,那就是三个人尽量拖延强敌直到雷神进入控制雷劫的中枢,那时或可反手占上风。但此刻连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没了。云中子固然不再出手,但九尾狐狸咬着牙一剑一剑已经砍到水神油尽灯枯。水神体内的御水修为已催动到巅峰拼命维护着水幕抵挡着剑锋,以至于本身的水分也一点一点被抽出去,原本润泽有光的肌肤已经枯干如朽木。 风神一闭眼,她终于忍不住了…… 没有人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伙伴因为自己的犹豫在面前被敌人活活砍死,风神也不能!而且她再不出手,四神就根本没有再站到十战擂台上的机会了,夜色仍然澄净,但朝阳升起之前四神就会全部阵亡在这里。风神一步一步,缓缓退后。她每退后一步,水神就更裕如一些。九尾狐狸的剑虽然是几所未见的神器,但水神的水母也是先天精髓至宝,本来并非不能腾挪,只是为了护住身后的风神才咬牙硬撑以硬碰硬。风神渐渐退开,水神有了余地,身前的水幕也就像灵蛇一样颤动起来。在水神的手里生出无穷变化,或是射出无数水箭使妖怪攻势略缓,或是化成一道水鞭绞缠住狐狸的剑。加以两柄双叉倏忽来去飞舞助战,一时竟在气势上扳回不少。 然而终究已是强弩之末。水神的出手极尽其巧,是因为他已无余力拙。巧可用虚而拙必指实。九尾狐狸的剑诚然攻不破水神的守,但毕竟还是在攻!那柄剑劈砍拦扫指戳点打,水神只有退和让。他的水母却已渐渐漫上狐狸的剑。那水母一滴重于千钧,虽已为数不多,但渐渐附上剑时那剑就不再是狐狸所能掌握。果然,那剑慢了下来。水神心中狂喜,御水之法催动,一缠一带之间,竟将那剑夺出了狐狸的手! 而他身后风神骤然掩口,双眸中涌起悲愤的神色! 那并不是水神将剑夺出狐狸的手,而是水母攻到剑上时狐狸就弃了剑。水母既然裹住了剑,水神身前也就没了水幕遮蔽,九尾狐狸横身撞进了水神怀里,一只利爪撕破水神胸腹从背后血淋淋的穿出! 她的手原本就是杀人利器! 而水神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只是瞬间一种浓烈的倦意涌上来,原本残留在身体里的生机和活力一下子全消散了。他向前一倾,就栽到九尾狐狸身上。离得那么近他清楚的看到这只妖怪脸上满是泪花。他还想问你为什么哭啊?可是眼皮一沉,就此失去了知觉。 九尾狐狸退开一步,水神就倒了下去,手爪顺势从水神的身体中拔出,血还未冷,这时候已经是黎明了,依稀的光线中那只染满鲜血的手臂还微微冒着热气。九尾狐狸的素衣上淋漓满是血迹,容色也深恨,然而匪夷所思的是在这样狰狞之下竟还是不掩美丽。 “我是轩辕坟九尾狐狸!我妹妹在渑池城下见到的仇人大概就是你们吧。……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风神微一失神,她知道那妖怪说的是实情,她们也的确欠她的仇。而她的牙齿不自禁的磕碰起来。那并非是恐惧,而是愤怒。抑制不住的愤怒!没来由的想将一切碾成齑粉那种愤怒!――水神是为掩护她而战死的。是因她始终拿不定主意的犹豫才战死的! “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吗?”九尾狐狸娉娉婷婷的站在那里,脸上泪痕莹然,像一支带雨的梨花,“所谓悲哀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不过也好,马上就要被杀的人没必要知道是谁了。你们欠我的,今天我要收回来!” “闭嘴!死女人,废话真多!”风神冷着脸一字一句的说,她的手慢慢伸入怀里握住了那东西,奋力往外拉出,她的衣衫被这一拉扯的粉碎,肩头跟大半个胸都裸露了出来,但她手一抖那东西就迎风展成一面铺天盖地的幽暗,无数暗金色的花朵在那幽暗中大片大片的乍然开放。“……拼命这种事,哪个女人不会?!” 九霄龙吟惊天变(一) 风神扯出的是一面旗。 黑色的旗! 她以手以臂以身体奋力擎起那面旗,像托起山峰一般沉重。她并不知那旗的真正面目,也不知在那面黑色的旗蔚为传奇的流传历程中再也不曾有她这样弱的人。这旗曾历经数个主人,但即便是云中子这样的仙人跟这旗的任何一个主人相较都不过是个顽童!她得旗的经历神秘而晦涩,以至于她对其他三神这样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同伴都没说过。而那传她旗的人也只是约略的跟她讲了这旗的用法,并谆谆告诫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这面旗。她也打定决心不到十战即使战死也不会用,但她终于还是用出来了! 那面黑旗在她手中像云气一般展开,并不是醇正的黑,而更近于一种幽暗,但那幽暗却似乎默然间在牵扯旗外的万物,就连目光望过去都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道牵扯旋转吸引不能离开。幽暗中开出无数暗金色的大朵大朵的花。诡丽,妖异、玄奇、迷幻。那旗慢慢的展开就像展开一段不忍回首的苍茫岁月。一直意态闲适的云中子陡然抬头,睁目,目光厉如闪电,他毕竟是昆仑山的大弟子,久历世事经多见广。他虽然没见过那面旗也不能理解这样的顶级法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平庸的人身上,但他知道一定就是那个东西!那个连强如昆仑仙人的他也敌不过接不下挡不住的东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失声惊喝! “――玄金钧天旗!!” 九尾狐狸蓄势已久的剑势硬生生的遏止了。水神已死,失去御水之术控制的水母瞬间迸裂成大片大片的银亮的水光,将天上白玉京真的漫成一片湖泊,她素足踏在水上青莲之上,从水中捞出她的剑!水母已散那柄剑已恢复了它的神力。九尾狐狸一剑指天,剑势还未催生到顶端长发和白衣已烈烈振起。那是足以摧锋破军十荡十决的赫然剑势而在如此柔怯的女子手中生出。但这一剑还未击出她便听到云中子的急喝!她从没有见过那个八风不动的男人如此惊惶! 天下间有五方五土五面大旗,世称为镇五界天地神人鬼之顶级至宝。东方青莲宝色旗镇神,西方素色云锦旗镇天,南方离地焰光旗镇人,北方玄金钧天旗镇鬼,中央皇极坤元旗镇地。五面大旗的历史相传都久远到开辟之初,初次神战之时五面大旗皆曾发挥极重要的作用,因此也被各方顶级高手争相抢夺,后来皆散落五界不知所终。[.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云中子之所以相信那面旗就是传说中的北方壬癸坎界玄金钧天旗,因为五面大旗中的另一面,中央皇极坤元杏黄旗就在昆仑,他曾亲眼见过!无论那玄金钧天旗究竟怎样阴差阳错的竟落到一个小小风神的手里他不得而知,他也知道凭风神那点修为就算累死也不能将玄金钧天旗完全展开,但仅仅是那旗在她手中,她出了手。他们就败了! 一眨眼间云中子已抢到九尾狐狸身边,面色阴沉如铁。而在飞身扑向九尾狐狸的同时云中子已纷射出数十百道金色的剑气。但风神只是那样静默的擎着那面旗,那些能轻易打透白玉石阶的剑气距离那幽暗的旗还遥远时就已寂灭消失。不用云中子解释九尾狐狸脸色也变了。她从上得白玉京来脸色一直是不好看的,但只在这时才真正感觉到死亡来临的恐怖!云中子拖住她的手便一道金光疾起向白玉京之外逃去!玄金钧天旗展开此地已成绝地。而云中子一面狂奔之时仍催动无数电光雷火符录法阵反身向风神狂轰猛砸。九尾狐狸这才知道原来云中子跟她动手时根本没出全力。云中子几乎毫不犹豫的轰出的电光雷火造诣已远在四神之上。四神的水火风雷奇技在他面前像孩童一样幼稚,他随手发出的电光雷火中已夹杂了数道水母跟昆仑紫气神雷,这些对四神而言顶级修为的东西在云中子手里毫不吝惜的发出,但即便是这种声威在玄金钧天旗面前仍然毫无作用,甚至连欺近那片幽暗之前十尺之内都不能。 这就是玄金钧天旗的绝对防御。五面大旗任何一面均有无穷妙用,彼此或能相生相克,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任何法宝可以对这些神器造成一丝一毫的威胁。那本是先天的东西,就无视一切后天的法。若不是风神法力实在差的太远而她对那旗的了解也只是微乎其微,云中子跟九尾狐狸在那面大旗之前不但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而且没有任何逃跑的余地。云中子的出手也只是希冀稍微分散风神的注意,但风神只是静默的擎着那面旗,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实际上,撑起那面旗的第一刹那风神已和外界隔绝了。她孤身活在自己撑起的天和地之间,上面是无尽的幽暗,下面是无尽的幽暗。一切有相皆如梦幻泡影,往古来今唯余茫茫。 她只是出手撑开那面旗,而那旗展开之后,她渺小的生命力在大旗面前就已可忽略不计了。旗在以自己的方式复苏,虽然缓慢,但一往无前不可阻挡。幽暗中的那些暗花乍开乍谢,在幽暗的旗面上镂刻出复杂晦涩难以索解的图形,而当后一刹那旗上群花同时开放。幽暗之中似乎有一抹流金的亮色! 那一刹那,大旗之前的一切都停止了。云中子拖着九尾狐狸狂奔的遁光也突然消失,两个人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按住钉在地上。而白玉阶上以云中子法力幻化的无数青莲已全数枯萎,败落如一片残秋。白玉的城墙上渐渐现出古老的青苔和模糊血迹。已经黎明的天色又暗了下去。至少是这数十里方圆,这架雷劫这座白玉京已完全被玄金钧天旗散发的强劲气机笼罩住,连地下困住雷神的八阵图也在霎那间消散无踪。雷神惊异的活动活动手脚。他看不到地上的情形但也已感受到地上的莫名强大的诡异气氛,他知道这点时间或者已是同伴们相继牺牲才给他换来的。他吃力的辨了下方向然后直向地下的控制室奔去。那时他还不知道他已是这数十里玉城中唯一能动的人。 九霄龙吟惊天变(二) 除他之外,即使云中子也不能移动一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那面大旗展开,一切法术法宝法器就似乎完全失去了效力,甚至遁光也架不起来。群花绽放,那黑旗特有的幽暗像潮水一样渐渐涌动过来。本应是无形无质的,但被幽暗波及的白玉城中空间开始出现奇特的扭曲,而不仅是简单的崩溃纷碎。而后在已幽暗的城中开始融融出现人影。九尾狐狸已经呆了,但云中子还是及时做出了最后一个反应,他急速扯下身上道袍一扬一抖已将九尾狐狸罩在了里面。但那件道袍并不足以遮蔽两个人,于是云中子用自己的身躯护在道袍之外。――他紧紧的拥住她。 “虽然是不如八卦紫绶仙衣,希望顶得住!” 那件道袍也是终南山的防御至宝。它本是不透明的,九尾狐狸刚被道袍蒙住的时候心中一片惘然,接着那个男人抱住了她。然后那片幽暗就吞没了她们。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征兆,但她就是清清楚楚的感觉得到。而后她发现她又能看见外边的事。并不是道袍失效,而是道袍变透明了。那片幽暗似乎具有一种独特而诡异的法力。它所吞没的地域之内光已不再是光,上下四方也已不再是上下四方,仿佛一切都在归于虚妄归于混沌归于开辟初始的那个点。透过道袍九尾狐狸看到白玉的城在无形的压力下忽而抻直忽而拉长光怪陆离的变化着,而从那些已透进玉质的阴暗血迹中一个又一个人形吃力的挣脱出来。都是异常的高,异常的瘦削而严肃,戴着高冠在城里熙熙攘攘的走。甚而还有辚辚的车开始出现在白玉长阶之上,拉车的却不是马,而是比马稍大一些的遍体生鳞拖着长尾的龙形生物。只是一切都是扭曲的,似乎完全是虚幻。 那些从血迹中挣脱出来的人形甚而还有小孩子。九尾狐狸呆呆的看着一个小孩子摇摇晃晃的走过来然后直接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了,仿佛她根本不存在。那小孩子也有着跟这城中的人一样的长脸,只是还不够高,也不够严肃。倘若不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九尾狐狸险些失笑,这简直是荒唐到了极点的一场梦!在离地千丈的高空中有一架古老而威力无比的雷劫,雷劫上有一座白玉的城,白玉的城里昆仑山的仙人拥着轩辕坟的妖怪。之前倘若谁跟她这么讲她一定会觉得这人脑子坏掉了。 于是她也伸出手臂,隔着道袍轻轻环抱云中子。她被云中子拥在怀里,看不到他的脸,但却感到云中子的身躯在微微颤抖。那似乎不只是震惊和恐怖! “别胡闹!”云中子无声的怒斥。 “咦?怎么你还能说话?――不对!我也能说。不是说,是想!” “玄金钧天旗里五方六合都是错乱的,我们的神识混在一起了。”云中子低声说。虽然只是神识间的交流他仍然异常小心。因为立刻他们就听到了远处一声愤懑的大喊。因为相隔太远那喊声只是微微传来。但随之一座白玉城楼上就砰的一声放出一丛烟火。 烟火本应是瞬息即灭的,然而在那幽暗之中烟火射出后却不灭,而是像鬼魂一样在本该是空中的地方摆来摆去,溜溜达达,或者从这里消失从那里冒出来。 “唉,真是乱到一个头八个大!”九尾狐狸哀叹。她本虽然所谓生死,但这个甚么旗的结界虽然古怪,看起来倒不像是要人命那么厉害,反倒很好玩儿。倘若不是恶斗之中又实在动不了,或者九尾狐狸倒真有心研究研究。 而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白玉城中又神出鬼没的出现了一队锣鼓手,几个厨子,豪华的车队跟几千张床弩。那些巨大的弩箭哗一下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着实吓了九尾狐狸一大跳。现在她们连动都动不了,简直是标准的靶子,但那些床弩出现之后就一直呆呆的不动。 “怎么回事?” “有意思……”。云中子淡淡的说,“地底下那个家伙在找控制雷劫的机枢,可是似乎找不到了。照说不应该,不过玄金钧天旗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也不奇怪。”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远处的白玉城中最高的玉台突然裂开了,从里面爬出一把很精致华丽的椅子。那的确是椅子,但也的确是爬出。因为椅子也有四条腿。这把有腿的可以爬来爬去的椅子伫立在高台上似乎在向下张望,然后笨拙可笑的从高台上跑下来。在这个近乎虚幻的世界里是没有声音的,但九尾狐狸老是自己想象那椅子跑起来应该是咯噔咯噔的。于是她会心的微笑。至于椅子会走路这种事,她本身就是妖怪,倒也不怎么在乎。 那把椅子四条腿虽然短,跑的却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它又跑回到高台上,椅子上却已经多了两个人。――那是已经战死的水神跟精疲力竭的火神。椅子一耸身把两个人扔到地上然后仔细的绕着圈子端详,后来大概是觉得火神好看一点,又把火神搬到身上。然后端然的停在高台之上不动了。 但白玉城中的高瘦而严谨的人们却几乎同时抬起头来,仰望着高台上那把椅子,紧接着人们像河流一样四面八方向那座高台拥过去,跪拜在高台之下。他们的姿势相同,都是一手按心单膝跪拜。从表情来看似乎都在慷慨陈词或大声朗诵着什么。 虽然玄金钧天旗的幽暗已经笼罩了整座雷劫,但随着那些人的跪拜和朗诵承载着火神的那把椅子周围仍渐渐散放出柔和的洁白的光。椅子之上已筋疲力尽的火神慢慢睁开眼睛,然后以绝不筋疲力尽的速度从椅子上弹起。似乎被看到的东西吓到了。但随即就发现倒在地上胸口开了一个大洞血已几乎流干的水神。虽然不明所以但火神直觉的意识到那椅子有问题,她一倾身把水神的尸首搬到椅子上,而后九尾狐狸目瞪口呆的看着白光中水神的胸口渐渐平复…… “不会吧?开玩笑!那到底是什么呀?!” 云中子也默然看着那不可思议的事,思索良久,然后说。 “或者是……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水神似乎竟真的在那些人的跪拜和朗诵之下复生了,他身体上的伤已几乎完全长好,而身体也渐渐开始缓慢活动起来。火神傲立在高台之上,只是一扫间就已见到云中子。她却看不到九尾狐狸,但已经够了。她是知道自己跟云中子究竟有多大差距的,虽然似乎已经恢复,但仍忌惮不敢出手,然而跪拜在高台下的人们注意到她的神色也纷纷扭头望去,然后就像一群最效忠国王的士兵一样蜂拥着冲过来! 那无数人的冲锋几乎充满了整条街道,气势足以将人踏成粉末!九尾狐狸跟云中子的法力都被玄金钧天旗所抑,一步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排山倒海的人流凶猛扑来――扑过去! ――这些人都是虚幻的,根本接触不到九尾狐狸跟云中子。 虽然全身都罩在道袍之下,那群人涌过来的气势仍令九尾狐狸不禁闭上眼睛。实际上那些人从他们身上穿过去的时候毫无感觉。但只要想起来仍是诡异恐怖到难以形容。然而那些人毕竟是虚幻的,就伤不了他们一丝一毫,再凶猛的冲锋也不过是一场虚惊。 “是鬼么?还是幽灵?” “恐怕都不是。”云中子摇头,“应该是人,然而又不对,或者是影子之类的东西。不要怕,伤不到我们的。”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势挟劲风的从高空上标射下来。正射到九尾狐狸身上,但却没有穿透那件道袍,只是在道袍上滑了一下就跌落了。然而第二支箭紧接着射下来,却正擦云中子的肩头而过! 那支箭撕裂了云中子的衣衫在他肩头切出一条淡金的伤痕! 九尾狐狸骇然抬头。 ――数千张床弩已经不约而同的瞄准了她们。每张床弩后都有两个虚幻的伤不到她们的人。他们或者的确是虚幻的,然而似乎能发动弩车。 “这回真麻烦了!“她喃喃的说。 九霄龙吟惊天变(三) 第三支弩箭紧随在第二支弩箭之后。两支箭本来一样大小,但玄金钧天旗的幽暗结界之中偏就能让第三支像影子一样躲在第二支之后。但第二支弩箭射中了云中子,第三支却没有。云中子轻描淡写的伸指往空中一夹就夹住了那支箭。在结界之中一切法术法宝都是无效的,但身体还保留了某种程度的自由,只是双足被钉在白玉台上不能稍动。这一击看似简单实则已是摒弃了玄奇道术返璞归真后的大巧不工。若非是这诡异的结界,就算弩箭再多十倍百倍,云中子只消以手为剑都能轻轻易易的将之横扫成灰,但现下他就是只接住一支箭都已付出一道伤痕。 困难的是位置! 在这面旗的结界之下,空间似乎被一个顽童捏纸团一样随手团起,扭曲揉乱,有些细部已经碎裂。所以通俗意义上的空间准则在这里也崩溃了。丈尺寸厘毫上下左右东西南北都不再准确,最优秀的剑士往空中横挥一剑,那平时可以精确破开弩箭将其剖成两半的剑势其实离弩箭还有八尺远,剑士也就不免成为刺猬。弩车海在常时对云中子或九尾狐狸这个级数的人来说不足挂齿,但加上奇诡的空间倒错威力就不啻大了十倍百倍,令人防不胜防。即使以云中子之能,仓促间也只能看出这空间虽已扭曲错乱总算尚未乱到无章可循。在看似脱漏窜变之中隐藏着一些细微的含糊的规律,而只要抓住其中之一,云中子就可以计算。这是仙人们的看家本事。所以即使强如云中子也不得不先以身饲箭以确定这支箭的初始位置,但一确定之后就立刻以此为基础算出了第三支箭的轨迹。他拈着第三支箭一时不动,九尾狐狸看不到他的伤,但却能看到那些张满弩机蓄势待发的箭。 “我这把剑借你!” “还不用。别动!”云中子淡然道:“不是那个。就算诛戮陷绝四剑此刻都在我手,也总要能砍到什么才成。”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忍?” “嗯。忍!” “忍到什么时候?” “忍到两边有一边死掉的时候。” 仍然没有声音,但这一次是几千张弩机同时发动,射出!但任何目睹了那弩箭铺天盖地攒射出来的烈势同时心中都会配以轰然巨响。那些箭密的就像是一堵围墙。 而云中子几乎没有任何防护的安然站在箭雨的中心! 一直到最快的一支弩箭已几乎射到他的眉梢,云中子才出了手。他手里只有一支箭,而要在间不容发之际计算出成千上万支弩箭的速度,位置跟轨迹,而后他手中的箭像长了眼睛一般灵活的翻上来磕在那支最快的箭将它打飞出去。那支箭倒飞进箭雨之中像一滴水落入大海,但随之一点波澜就在那大海中泛开。正是因为已射到极近,所以箭雨极密。那些箭未必在眼睛指示的那个地方,但总会在某个地方。因此只要计算精当,稍微一点的波动就足以影响整片箭雨的命中。像日后流传在西域诸国的一种叫做多米诺骨牌的游戏。 无数支弩箭以迅雷之势接连在两人身边擦过,有时相差只是毫微,一支羽箭极轻微的隔着道袍擦过九尾狐狸的鼻子,妖狐吓了一跳。 并非全部弩箭都被云中子算中,即使昆仑山仙人已竭尽所能,数千只弩箭里仍有十几支箭算漏了,或者以更隐微的法则改变了它们的轨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对这些箭已没有办法,只能用道袍跟仙人的纯阳金身硬扛。云中子金身上本来金光缭绕,这些寻常的箭平日只消在三尺以外已被金光扫灭。但在玄金钧天旗的威压之下,金身上的光焰已几乎消失殆尽,每一箭都凶狠的直接命中金身!即使是云中子的身体也不由得因剧痛而微微抖动。但他仍然从容的站立着拥着九尾狐狸,用自己的身体做最后的屏障。 九尾狐狸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受伤了。她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却能深切体会到那颤抖的身躯的痛。就在她的眼前,云中子肩臂上有一处伤。弩箭斜着刺入皮肉里切出一个惊人的伤口。血从伤口里涔涔流出。――并不是红色,而是有熔熔金意的白! 若干年后,大商王朝的最后一位贤臣中大夫鲁仁杰倾心露胆的奏章屡次三番被当朝的王后九尾妖狐苏妲己驳回。那是大商的最后一个冬天,朝歌城里普降大雪。鲁仁杰的奏章删了又删改了又改几已无原来面目,但每次呈上去妖狐总是不耐烦的当面掷回。鲁仁杰拾起奏章在大雪之中奔跑大哭,眼泪跟鼻涕结成寒冰。他始终都不明白,其实狐狸见不得的不是奏章,而是奏章中“流金”两个字! 她始终都没有忘记那仙人曾用身体卫护过她,直到血流遍体。虽然那时他们已相隔陌路。九尾狐狸以苏妲己的身份俨然而上宫廷时,云中子在终南山封了一把木剑命道童送上朝歌。九尾狐狸见到木剑就病倒了,病势缠绵百日不止。纣王担忧而焦虑的日夜陪守在狐狸身边,却看不到那黯然容颜之下埋藏的深深伤痕。 虽然两人之间始终没有过任何承诺。 “喂……” “……” “喂?……” “……” 九尾狐狸小心的问着,听不到云中子的声音让她没来由的害怕。只是她紧紧依靠着的身体还证实那个男人还活着。 八轮箭雨之后,那件终南山防御至宝的道袍都已经碎了,再遮蔽不住她的身躯。在玄金钧天旗之前再强的宝物作用也有限,于是云中子把她揽进怀里,他已不能再保持站立的状态几乎跪伏在地上,用剩余的破碎道袍和自己的身体卫护着她。九尾狐狸侧过脸就能看见金色的血一滴一滴溅在白玉石台上。每一轮新的攒射箭数都更多,而每一支箭的轨迹都要经由前箭的轨迹推出,云中子的计算已濒临崩溃。然而大旗之下躲不得,逃不掉。他只有用自己的金身硬顶。他肩背之上已经中了百余支箭,虽然每支箭在命中之时云中子都尽量稍微改变方位以使之不致重创,即便如此云中子的整个背部几乎已被射烂了,甚至神思都开始模糊起来。仿佛回到千年之前那个背着药囊上昆仑的懵懂少年。这个少年从进昆仑山开始就再没受过这么重的伤,直到他以一身卓绝修为和无边道法而最终列名昆仑十二长门弟子。即便是这种级数的人,对上玄金钧天旗那样顶级的至宝也只有这种下场。而那旗的真正威力还未必发挥十分之一。 “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今夜之内,……只要有我在,……不会再让任何东西伤到你一毫一发!。”那男人喃喃的呓语着,而后把头垂在白玉阶上。他支撑着地面的双臂已失去力量,他倒在九尾狐狸的身上。 九尾狐狸用力转过脸去泪水在黑暗中倾泻而出。她跟这个男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交往,也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古板的道士。对自己稍微关切一点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徒弟的姑姑,从没想过那种关切之后还隐藏着别的意味,或者连云中子自己也未想过。他已濒死才让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语无意流露。 “喂……,喂!不要死啊!求你了!!别死!”九尾狐狸小声的恳求着哭泣,“你不是很强的么?你一定会活下来对不对?” 她抿了抿嘴唇,咬着牙。将拂乱到唇边的一缕发丝咬住。不知什么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能动了。玄金钧天旗的力量正在逐渐消散。然而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弩海随时还能发出最后的一击,那绝对能要了这个男人的命!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狠色。 “拿这个男人的身体做挡箭牌逃出去,还是救他?” 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几乎同时涌出来,九尾狐狸惊疑自己还会有那种念头。但是救他?九尾狐狸最擅长的驱物成精术对仙人是无效的。而除此之外只有一种办法。一种要命的办法! 她猛地将身上的云中子推下去,反身压上了云中子,狠狠的咬下去! 用她的唇,咬他的唇。 九霄龙吟惊天变(四) 狐族之中,有一种术。只有九尾狐狸们才能用。妖狐修到九尾就已经不是纯妖了,而是偏向妖怪介于妖怪跟神之间的东西。她们可以吸取天地山川的灵气汇聚于身。这是九尾狐狸的天赋。有些特别福德深厚的妖狐可以介此修炼成仙,但大部分妖狐则只能将这种灵气汇聚在身体里,她们似乎只是被天意选出来承载这些灵气的美丽容器。直到她们遇上有缘的人将灵气转嫁于他。得到九尾狐狸赐予灵气的人日后会有天星照命百灵护体。千年以前大夏的初后涂山氏就是一只九尾妖狐。她奉献了她毕生的灵气助其夫其子成就霸业。但同样的失去灵气的九尾狐狸体内平衡会被打破,会受到泄露灵气的天谴,最后大半死于非命惨不堪言。凶命甚至会波及与她们最接近的没有灵气的人。因此真正舍得这么做的狐狸其实也是极少的。 九尾狐狸之前从没想过会把自己的灵气给一个道士,一个仙人!那看起来就是一个玩笑,但此时她却毫不迟延的翻身吻住云中子。灵气的全部转嫁过程异常繁琐,往往需要几夜甚至数十夜的漫长欢好,但云中子本来就并非假借灵气才能成就事业的凡夫,而这一吻之间蕴含的灵气也有九尾全部灵气的十之六七。日后在昆仑山云中子被戏称为福德之仙。虽然那时他已游离于昆仑之外。 这一个吻几乎耗尽了九尾狐狸所剩的全部体力跟精神,她惨白着脸从云中子身上倒下来,连移动手指的力都没有了。这时候倘若一轮箭雨压下,两个人都会成为一团粉碎。mianhuatang.info但那样,九尾狐狸就算也为云中子挡过箭了。虽然已明了这仙人内心中隐藏的古怪情感,但九尾狐狸其实说不上喜欢云中子。她只是感到这人可亲可近,可以闲谈可以倾诉郁闷时候还可以找来打架。 所以她才更不愿意欠他的。 这就是妖怪的风格! 然而幸好箭雨也窒了一窒。从玄金钧天旗展开之后的确一直是大旗自己的力量在缓缓推动进程,但无论大旗怎么强,毕竟还是一件法宝。是法宝就需要有人运用,否则就已超越法宝的范围而卓然自成了。连续八轮强力的攻击恐怕已令掌旗的风神几次三番达到极限,这时候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云中子缓缓睁开眼睛,第一个感觉是剧痛。他背上的伤在迅速恢复,玄金钧天旗已经压不住他体内激荡的强劲法力,但即使是剧痛仍然是舒畅的,仿佛是大梦方醒后的酣畅淋漓,涌动不息的精气在气脉中水银一般滚滚流动。他略一存神,已感到体内充沛着的不止是自己千年修为而且另有一种古老而强悍的野性未驯的力量。他立即转头望向伏在他身上奄奄一息的狐狸,明白是她救了他。 握住她的手,一股真气便传了过去。狐狸也霍然睁开眼睛,腼腆的笑笑。 云中子已经复苏了,她能感觉到他体内冲荡的雄劲修为,但他只传了她一点。而后马上撤手。 “能飞么?”他轻问。 “可以……”。九尾狐狸轻轻运动着僵化已久的身体。 “那么好,听我说。玄金钧天旗掌旗的人已经撑不住了,我们的法力也渐恢复。胜败只是转眼的事。一会我一出手,你就立即逃!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不要再理雷劫和白玉京上的任何事!”云中子轻轻的说,忽然双眉一竖,已将自己的一截尾指扭了下来!那必然是剧痛的,但扭下尾指之后他的神色却舒缓的多,只是脸上一直有一种奇特的光辉不断明灭! “轩辕剑给我!” 九尾狐狸张开檀口,小心翼翼的从舌底吐出一柄小剑,那剑比指甲也长不了多少,捏在指间仿佛拈一只虾米。但云中子望着那剑的表情却是端然肃敬的。 “记住!我一出手你就走!立即走!不要有任何迟延!” 就在这时,第九轮箭雨发动了。与前八轮不同这轮箭雨一弹出来就伴随着震耳的嗡嗡之声。玄金钧天旗已经连声音也压制不住了。但九尾狐狸随即才明白为什么这轮箭这样迟才放出来。那已经不是平常的羽箭,而是遍身上下闪耀着炫目电光的电箭!玄金钧天旗之前是连雷劫的力量一起压制的,这反倒救了他们一命。此刻旗力已竭,雷劫的力量就爆发出来!之前,飞上白玉京时九尾狐狸自己也曾以剑气击碎漫天的电箭。但那些虚无的电箭跟这些遍体笼罩电光的有实质的箭无论气势上还是攻击上都不是一个等级!那些轰鸣着倾泻而下的箭每一支都能击碎一个仙人的躯体。 但也就是同时,云中子也出剑了! 那柄轩辕剑在九尾狐狸的手中从来没有爆发出如此壮阔而宏大的威力!剑势一起,就仿佛千年的年华同时在瞬间崩塌,一切美好的丑陋的高尚的渺小的尊贵的卑微的正义的邪恶的东西在这剑光骤起之时便失了颜色,便灰飞烟灭!雷劫跟玄金钧天旗之间的空间陡然被填满,而从极远之外才看得出那是一柄剑!那枚从九尾狐狸舌尖吐出的小剑在云中子双手把持之下已瞬化为一柄长达数十里的开天巨剑!那千万道足以击杀仙人的电箭没有任何抵抗就顷刻间被这柄巨剑横扫千军的涤平了!而那剑势仍以朝阳初升光华璀璨的气势一点一点的增大,变亮,甚至照亮飘扬在雷劫上空的幽暗的玄金钧天旗! 出剑的同时云中子就已决然无暇他顾。他已经奉献了自己的全部身体和心灵为这一剑,不可能再有任何余地招呼九尾狐狸逃走!但九尾狐狸亲眼目睹了这震惊仙界的一剑之后不用任何招呼已经飞的比金翅大鹏还快。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云中子以如许深厚道力仅仅分她一点足够飞行的份额。云中子把其余全部的法力都贯注在这一剑里了。这一剑不是要击碎数千支四面八方的电箭,而是要整个的将长达数十里的雷劫从中劈开! 九尾狐狸以九尾幻化出的双翼已拍打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她的娇小身躯在急速飞驰中几乎化为一道白芒!瞬息千里的遁光眨眼之间就已远远飞出雷劫之外,但那扫荡一切的剑气似乎仍然紧紧贴在她的背心!那时天已经亮了,朝阳从奔涌的海水中渐渐生出,无限的炽热顿时将海水煎成一团白气,但这样的热量跟声浪都没有掩盖住远方天空中的那一剑!那剑的威势与光芒已非人世间言语所能形容。百余年后,当黄龙真人呵开冻笔从容记录这段历史时,他写道:“尓时云中子祭轩辕剑击之,威势赫然,昆仑震动,九州生灵仓皇奔走。盖上古神战以来未尝有也。” 剑出的瞬间,飘荡在半空的玄金钧天旗也缓缓跌落了。风神终于耗尽了她骨髓里的最后一点津液,她的身体几乎没有保存下来,尽已化成半空中的劫灰。失去了运使的玄金钧天旗上暗金的花朵纷纷陨落,从远处看去宛如一场连绵的雨。这面大旗日后的去向就成了历史中新的谜题。因为雷劫白玉京上的拼杀虽然只在云中子、九尾狐狸跟四神之间,但几乎九州中所有的势力都或明或暗的先后插了手。只是过程极端讳密外人不得而知而已。 几道微小的光芒也在拼力向外逃窜,那是雷神、火神和被玄金钧天旗复活过来的水神,但风神他们已再不能救也无暇救了。即使是身在城下的雷神都本能的感觉到这一剑非但不能接甚而不能想。只有逃!迅快的逃拼命的逃!而城中曾融融活动着的那些影子在玄金钧天旗坠落之时就已经黯然消失。此地已是死地。 只剩下那一柄剑,拼一座城! 九霄龙吟惊天变(五) 瞬息,剑起。斩落! 朝歌城王都太一殿里,九州坤舆全图彻底从中裂开,分为两半。太庙起火,暂放在双塔之中的九鼎纷纷坍倒,王都的人们争先恐后的从家里跑出来。在晨光中不必上城就可以清晰的看到远方地平线上千军万马一样涌过来的烽烟。城外鬼兵阵中骷髅王们的大帐被烈风倏然卷飞,剑势带来大雨滂沱,骷髅王们一脸无助的站在雨里满身都是泥泞。像一群从西方诸国远路跋涉而来的难民。 日后的学者们认为,尽管乱世的肇源早已伏下,但从这一剑之后历史才真正进入乱世。由这一剑开创的一个时代以后在历史学家跟平民百姓之间都近于神话。一些珍贵的典籍文献经由兽骨跟龟甲得以保存,但更多的证据则在乱世中被毁灭。乱世吞没包括它本身在内的一切东西,最终归于荒诞。 不必再问这一剑究竟有多大的声势多强的威力多深远的影响。即便是云中子,这个昆仑十二长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实际上也不足以挥出如此一剑!虽然那剑的确经他手挥出,那只是命运的抉择。他不幸成为这个人!剑势的完全熄灭需要很长久的时间,事实上据昆仑山的察访几天后在远远远离九洲大陆的荒僻小岛上仍有人目睹那剑势烈阳一般斩破了寂静黑夜。这种现象一直没有被良好的解释。 但一剑之后,出人意料的是那雷劫竟没有被劈开!足以斩开天地山川的一剑竟没有斩断雷劫!并非雷劫的材质异常坚硬,剑势尚未抵及雷劫时,白玉京中的建筑已经纷纷被剑气压得崩倒粉碎,仅仅是剑势的初息已经令这座城市沦陷了。几乎没有力量能阻挡或遏止这一剑,即使出动五面大旗恐怕也要有道祖级别的人主持才有可能!雷劫自然也不可能挡住这一剑,它没有被劈开是因为间不容发之际它像雨燕一般灵巧的斜飞了起来,包括已残破了的白玉京,雷劫的中枢就躲开了这一剑,然而它的一只翼几乎齐根被这一剑斩成了粉末!如果不是这样长达数十里的巨大东西,即使是仙人也会被轩辕剑那磅礴的气势完全封锁压制分毫不能挣扎,然而雷劫在剑势之前表现的竟是无与伦比的机巧与敏捷。实际上,以雷劫那样庞大的体积跟重量根本不可能做出那样的斜飞动作。它向两边延伸十余里的两翼即使没有轩辕剑也承受不住如此急骤的加速与急停。继一只翼被轩辕剑斩成粉末之后另一只翼也在突然的加速中折断了,虽然没有完全掉落,雷劫仓皇而疲惫的拖着折断的翼转头向天边逃去,那救命的一飞对它自身的损伤也是惨重的,此时如果云中子再补上一剑,雷劫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然而云中子已无力出剑! 那一剑就已完完全全的耗尽榨干甚至超负荷的抽走云中子体内所有精元,倘若是寻常状态下的云中子这时候就已经死了,只是此时云中子身体里也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他凝立在高空之中,遍身缭绕的金光已经蜕变成一种殷红的血色。道冠已碎,道袍凌乱,披散的长发倾泻下来并且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着,很快便与身体等长。他握着轩辕剑的手剧烈颤抖,并非完全是因为脱力,在他手臂之上不时出现红色的血斑与青色的莲,但青莲组成的防御很快就会攻破了。血色从手臂之上蔓延到周身。那时已不再是飘飘仙人风致,他站在高空之上冷冷扫视大地,忽而瞋目,他竟连眼眸中也充满着血色,牙齿无声无息的突长出来,穿破嘴唇向上凸出。夜的黑玄金钧天旗上的幽暗跟轩辕剑斩出的劫灰像漩涡一样不断往他的方向集中。已经是清晨但以他为中心的一块天空仍然是黑暗的,里面隐隐滚动着血云一样的颜色! 九尾狐狸不可置信的望着天空。她已脚踏实地,不久以前她就是在这里跟云中子打了一个豪赌,而后联袂同闯白玉京。其实从时间来说是很短的,但此刻回望不啻千年沧桑。这块地面早在她跟云中子交手时以及云中子出轩辕剑时的剑势毁成一片焦土,但妖怪特有的敏感使她准确的找回这里。因为这是这一夜开始的地方。 她也看得出,云中子祭出那一剑后已经力尽,然而又不止是力尽。他诡异的站在那里气息强大而陌生。她觉得已经熟悉他了,但此刻围绕在他周身的黑暗跟血云只是稍微用神思去察觉便能感知到其中张扬的无数愤怒狂野和暴戾。她没办法想象云中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她的手却不由自主的伸向怀中。然后脸上顿时不留丝毫血色! 原来还是她害了他!她终究是害了他了! 数次激战之后又被雷劫上的三千弩箭齐射八次,云中子披在她身上那件道袍早已七零八落像乞丐一样,不但如此她自身的素衣也已千疮百孔。那衣服掩饰不住春光九尾狐狸并不在乎。她所在乎焦急悔恨的是藏在怀里的一样东西不见了!她或者不能完全推测出事实的真相,但也已约略勾画出事情的大概。她在无意之间已置那个云中的男子入万劫不复境地! 她丢失的是那根生藤! 本来,雷劫是绝不可能做出那样斜飞的动作的,即使是内中有人操控也不可能。那已经超越了一架机括的极限。而她知道那里边真的没有人。没有人在操作雷劫,雷劫完全是以自己的本能躲开那一剑的。在天上白玉京激斗中她怀里的生藤不知何时掉落到雷劫之上,当时玄金钧天旗控制着整个局势,生藤并没有作用。但当玄金钧天旗湮灭云中子出剑时,磅礴的剑气一开始就将生藤跟雷劫压到了一起!那根生藤是上古时女娲娘娘假以造人的神器,其上隐含的充沛的生机可称九州盖一,她执此一鞭便将一棵偌大的古树弄活,而此时是已近神器的生藤整个被轩辕剑气击碎,生藤上的无与伦比的生命力都被那一剑压进了雷劫里。于是产生最可怕的无以挽回的后果。 雷劫活了! 这或者应当是九州之上亘古以来形成的最大的活物了!长达数十里的雷劫瞬息间有了生命。虽然已是灭顶关头它仍及时反应过来不惜舍弃掉整个两只羽翼也最终逃开了那一剑!然后仓皇逃走!而云中子贯注了全部心神法力甚至赌上魂魄性命的那一剑也就落空了。那足以斩开山峦的一剑只击碎了雷劫的一只羽翼,那与完全击空几乎无异。于是落空的力量返回来以沛然莫御之势反冲云中子自身,使他沦为这个样子。 但她仍不知道的是事实不止如此。今夜之中云中子已屡次几入魔道,只是他功力深厚强将那种不安压制住而已。但是后来他为替九尾狐狸挡箭几乎耗尽了全部的真元,所余的法力已渐不足以压制魔性,而九尾狐狸为了救他,将自身大半灵力传与他身上,更大大的破坏了整个局势。有那么一瞬间,云中子苏醒时,唇上还遗留着梦寐一样的柔软,那时他体内气息便已紊乱几难自控。他从来没有这么强,也从来没有这么乱!他已意识到比玄金钧天旗和雷劫更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所以他用最后的理智警告九尾狐狸立即逃走,有多远逃多远!然后将已约束不住的法力真元和灵力尽数贯注在那剑上一剑砍出!倘若真的斩断雷劫,则那些不安和执念就也随那一剑劈了出去,虽然他本身的真元也几乎罄尽,但即可就此免除走火入魔之虞,然后披发入山重新修炼,庶几仍有再起之日。但那棵生藤偏偏被遗落在白玉京中,那震天撼地的一剑反倒令雷劫有了生命,逃开这一剑。然后汹涌溯回的更紊乱更狂野更暴戾的气息就完全吞没了他自己。 那个曾为仙人的男人已然不复存在。他周围缭绕的黑暗与血云已不安分的幻化成各种形状,甚至在他的周身凝成一套古拙而野性的战甲。再不是仙风道骨御空行云的飘渺仙人形象,他散着发,红着眼,拎着剑傲立在高空之上,震耳欲聋的狂笑着大哭着呼喊!道道剑气从轩辕剑中激射出来穿越千丈高空在陆地上打出深深丘壑!他以剑指天画地以狂狷言语笑天骂地以傲然气势毁天灭地! 他已成魔。 九霄龙吟惊天变(六) 王都,太师府。 徐急雨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疲惫的倒在座椅上。又是一夜彻夜不眠。虽然外面喧嚣不停,他却沉得住气理都不理。这是太师府中的戒律。太师闻仲在时曾有一句话,只要还没打进太师府,天塌下来也与他们这些办差的人无关。 但闻仲已经不在了。 那个仿佛只在传说中存在的人实际只消失了不到一天,太师府顿时像一头抽掉了脊骨的老牛一样显出疲态。虽然目前王朝的最大危机是十战,太师府的职能并未取消。一天一夜之中从王城内以及九州各地发来的函文书信急件堆如山积。吉利和余庆在全力约制太师府门人,这些文职的工作只有落在徐急雨头上。 太师府跟武成王府职权上看起来有些重复。实际上王朝的权力是分置的。七王一相总的来说是文臣,而八大朝臣中则武将居多。彼此形成制衡。而同在一系统之中侧重也各自不同。五城兵马司掌管王城之内的驻军,王城之外的天下军马则尽归武成王府统御。但无论五城兵马司还是天下军马,其中的升迁封赏统筹调度乃至于帐篷器械粮秣草料总归太师府一体管之,类似的公文邸报不胜枚举。这些事看似细微琐碎没人愿干,然而正是怠慢不得。就在往时这种苦差大半也是徐急雨的,由他披阅一遍给出应对草策,而后呈与太师闻仲亲自把关。但太师已不在王都,于是徐急雨捡紧要公文抱了,出门奔武成王府来。太师不在之时,王上已有钧命令武成王总摄武事。 雷兽踏着小步走在清晨的街上。徐急雨就随着那颠簸的节奏一下一下起伏。mianhuatang.info在太师府,徐急雨堪称一员干将。虽然他并非太师闻仲的门人师友,虽然也是嫡系,但不算亲信,身手也算不得多高,只是忠诚谨慎办事认真而已,能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上已经是苦干的结果。这些天来他睡眠极少。一叶落而知秋风至,在王朝的多事之秋下徐急雨就是一片最初落下的叶子。天色还早,王都的百姓们大半尚未起来,反正也不能骤马狂奔。于是不禁生出睡意来。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小韦。 这个他曾冒死从牛头怪手下救出的后来又救了他和无数群鬼的少年。 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据说是与黄门的长公子黄天化在一起,应当是无碍吧?…… 从大衍乡返回之后,韦护就跟着徐急雨进了太师府。只是那时他本身伤势未愈,谈不上对韦护这孩子有多大的照顾。但韦护在大衍乡一战,说起来也是小有名气,又是孩子,大概不会受到什么难为吧?在太师府做门人并不容易。每年有小较,大比,三提九问等等诸般苛刻的考试制度。门人之中藏龙卧虎抱瑾怀瑜之人极多,尸位素餐的也不是没有,不如此也真不能选拔良才涤荡杂质。对这个孩子,素有知人之名的闻仲却几乎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只是那一天当雨水打在滴水莲上四外静寂无人的时候,闻仲曾经故作不经意的问过他几句。 他正在重重回忆中沉思的时候,雷兽停住脚步,轻轻的打着鼻息。武成王府已经到了。徐急雨醒觉过来,翻身下骑。他是太师府内重要的军官,武成王府也是常走动的,于是一直入内,斟茶,等候。不久黄飞彪步履匆匆的自内堂而出。 “急雨兄,久违了嘛。” “啊,黄三将军。”徐急雨恭谨的站起身来。黄飞彪的年纪其实未必比他大,但黄门的子嗣历代为将,半朝皆出其内,获得迅速的升迁也是顺理成章。“这里有些公文,比较紧要,想求见武成王大人请其核准。” “兄王啊,”黄飞彪沉吟,“急雨兄,不妨把公文留下,待兄王批阅已毕我们再送回太师府?” “是紧急的公文,所以还是希望武成王可以抽空看一下。” “这样……不瞒你说,急雨兄!”黄飞彪抬起头来目光烁烁的盯着他,“兄王其实不在武成王府。” “啊?!” “说来惭愧,他走的时候我们都不晓得,直到王宫内传讯我们才知道兄王似乎已经出城了。连宝枪跟五色神牛都没带,单身离开的。” “啊?那么武成王的安危……”徐急雨脱口而出。 “料想也没什么东西能伤到我兄王。”黄飞彪摆摆手,“只是兄王既然不在,我们不敢动印,公文一时是批不了的。倘若实在紧急的话,不妨去首相府找新任首相杨任大人。太师跟兄王都不在,现在就轮到他把总朝政。” “如此的话,末将告退了。” “急雨兄!”黄飞彪为难的站起身来,“且慢,还有一件事……。” “对了,小韦呢?”徐急雨问,“末将好久没见这孩子了,不知他是否在府?” “我们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黄飞彪轻声说,“急雨兄,小韦战死了!” 听到那话的一瞬间徐急雨脸色一白,而那时他其实根本没反应过来那话的意味。只是听见“小韦”和“死”联系到一起他的脸就白了。然后大脑才来得及思索。 小韦死了?小韦死了?小韦死了?小韦死了?小韦死了?小韦死了?…… 他像一截焦木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紧急的公文跌落满地。 “急雨兄。”黄飞彪尽量诚恳的说,“我们也不想看到这种事,我家的天化现在还重伤躺在里头。其实伤亡的函文早已送到太师府了,余庆吉利两位师兄都是知道的,只是怕你伤心所以瞒了你――” “你们让孩子出阵?!”徐急雨猛然抬头。他因过度缺少睡眠而满布血丝的眼里通红欲滴。这个一向沉默内敛的老实人竟让黄飞彪也不禁一惊!“急雨兄……” “你们让孩子出阵?!”徐急雨喃喃的问着,然后似乎是无所适从的满室张望,似乎才发现手中的公文已经跌落满地,于是笨拙而失神的满地划拉公文,而他颤抖过分的手其实根本已经拿不住什么东西。拿起来又掉拿起来又掉。黄飞彪赶紧也抢过来帮他一起收拾。“急雨兄。出了这等事我们家里也是万分过意不去。没照顾好小韦是我们的责任,急雨兄怎么斥责都不过分。现在还是稍请节哀。小韦……还剩下两只镯子在这里。”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请急雨兄……” 徐急雨其实根本没听到他絮絮的话,只是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百萦千回的想,小韦死了?那还只是个孩子。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怎么能死呢?他还没活到人世的好时节啊!他六神无主的划拉公文也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几乎是突如其来的一股愤怒从丹田中涌起。他啪的一声把手里的公文狠狠拍在桌子上,砰然一声巨响!一张结实的木桌顿时四分五裂。 “你们让孩子出阵?!!――黄飞豹呢?叫他滚出来见我!” 黄飞彪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他安静的站在那里一语不发,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口出恶言也可以理解。朝歌城谁都知道徐急雨疼韦护胜过亲弟。倘若换成自己,突然听到这个噩耗恐怕也好不了多少。他只是看着徐急雨红着眼在大堂中暴躁的来回走动,面前有桌椅就一拳一脚打碎. 正堂的屏风后面轻微声响,一张小床抬了进来,是黄天化。 “徐叔叔,是我害了小韦!我如果不那么想当将军,小韦就不会死。”黄天化静静的说,“二叔那时候被我遣走了,怪不得他,都是我的错。我们黄家的男儿,做错事就要担当。我也愿意给小韦抵命!徐叔叔,你出手吧。” 徐急雨完完全全的愣了、怔了,他站在那里许久许久都没有再说话,没有再动。大堂里安静下来,不安的情绪载浮载沉。 几个黄门中的家人听到响动围拢过来,聚集在门边迟延着是否应该进去收拾收拾里边被打的沸反扬天的破桌烂椅。黄飞彪轻捷的走过来不耐烦的挥手。 “走开走开。这里没你们的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九霄龙吟惊天变(七) 黄门的家人跑到首相府时,却扑了个空。新任首相商容大人一刻前已奉谕入王城面上。其实徐急雨还没进武成王府时,黄门已经察觉了他,黄门中的几个首脑人物也共同计议了这事怎么办。实际上这事并不能算黄门的责任。虽然小韦战死了,但列阵迎敌是他自己的主意,而将兵权交予两个孩子是玄天四十九算的命令,与黄门何干?但是话虽这么说,事却不能这么做。徐急雨固然不是什么跺一脚四城乱颤的了不得人物,但此时朝歌城诸神无主,太师府跟黄门的领袖人物都不在,没人镇得住场面,万一徐急雨真急了闹起来就是牵涉黄门跟太师府两家的大事。徐急雨要吃了亏,余庆跟吉利能瞪眼站干岸?所以最后还是贾夫人拍板定议,立即派亲信家人快马请新任首相杨任大人来一趟。 贾夫人是黄飞虎的原配正印嫡室,黄天化的母亲。虽然也只三十来岁容颜未退的年纪,却思虑周密处事精当滴水不露,是个有见识有担当的女人,向为武成王的贤内助。王都之中私下里都传说黄门外事她能管一半,内事她全管。就是黄飞豹、黄飞彪以及黄门四秀这些沙场悍将见了这位娇怯怯的嫂子也怕三分。贾夫人虽然拍了这个板,头脑也不禁微微发疼。朝歌黄门跟太师府之间一向面和心不合关系异常敏感,这种节骨眼上突然出了这事,谁也受不了。这是可小可大的事。虽然徐急雨听说也是谨慎人,可越是这样的人闹起来越不容易按住。看起来是家务,其实就是干系王朝稳定的大事。所以请首相大人出马管一管也不算为过。只是新任首相杨任大人跟黄门向来没有什么交情。贾夫人也是有点为难的。倘若是老相商容还在,那就不用操这个心了。贾夫人一想到此不禁黯然长叹,王都之内威望深重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此时王都王城之中,王朝第四十六任首相杨任正静息敛气的端坐着,对坐的只有七王之首亚相比干一人。两人皆是奉王命从府第匆匆而来。这几天接二连三的出事、老相商容这边好歹刚处理完,两人几乎是前脚刚回府第,后脚东天之上就打的风雷激烈,几乎撼动整个王城。后来更是据说出现了极不祥和恐怖的预兆。大概纣王也烦了,两人匆匆赶来才发现只有他们两人受召,其余诸王诸臣都不在内。 杨任平静的端坐着,脸上古井不波,心里却在紧张的盘算纣王紧急召他二人又不即接见的用意。面前这个气宇清华的人,是本朝著名的贤王。对这个人杨任心里始终是有些戒心的。看比干优雅的微笑着,似乎心里全无芥蒂,但是仅仅几个时辰之前,自己这个上大夫瞬时越过了他亚相而成为王朝新的首相,翻身变成了他在国政上的上级,这个人真的会如此安然的面对这一切么? 他这样想着,眼光就不禁投去,恰与比干征询的眼光相接,于是一切豁然开朗。他领会到这其实是王故意给他们制造的一个机会。他当然不知道,当初他默默离开的时候老头子称赞他有大臣之风,但他敏锐的察觉到此时此刻乱象屡现,任何的王也不会希望首相跟亚相之间有什么不协调而影响国务。于是他也温和的回以一个微笑。比干在亚相之任时间远比他长,这点事在比干恐怕是心知肚明的。于是王朝的两个最高官吏也开始用从容的语气交谈起一些看似闲散的却审慎的决定王朝命运的事情。 这时,纣王还在一间小阁子里。 这真是一间小阁子,且无名。太史台阁的一群房舍几乎都没有名字,这在其中也是格外偏僻的一间。太史台阁左令斗盘腿坐在案前,拈着一枚黑子正沉吟不语。 老头子其实并不擅长棋艺,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太史台阁是穷尽天下算学的所在,而左令斗是太史台阁最高的领袖跟公认第一高手,这样的人照说随手扔子就能让国手吐血。但老头子的棋艺就是跟纣王比起来也是十局九败,年轻的王甚至不用出全力就已经将左令在棋盘上杀的烽烟四起。 “东天之上,有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纣王飞快的落了一子压制住老头子刚刚落子制造出的活气,“黄王跟我说,他的人侦知是四神在那里,所以他要去。我劝了一下,没什么效果,也就只好准了他。” “我早叫你看好那只小狐狸。”老头子咕哝一声,仍然拈着棋子做长考。 “我派了笔墨纸砚保护黄王,不过东天之上那东西好像不简单、老师是不是让太史台阁……?”纣王小心翼翼的问。 “还等你?”老头子怪眼一翻,“我早叫商跟徵跟去了。这四人联手,就算打不过,逃总逃得回来。” 商先生和徵先生,是太史台阁凌驾十九轻骑和玄天四十九算的五老中的两个。左令斗、右令辰不出世的时候,太史台阁就由这五人负责掌控。即使是纣王也没见过他们亲自出手,但能成为台阁的五老就必然不是小可的人。整个王朝之内倘若排前二十位高手,黄飞虎、笔墨纸砚跟台阁五老绝对都可名列其中,这样的四个人联手的确是前所未有的豪华战力。纣王的眉也不易察觉的挑了一挑,然后微笑,轻轻落子,杀掉老头子苦心竭虑护着的长龙。 “老师真是神机妙算啊!” “呸!”老头子盯着棋盘发呆,“又输了……” 数年之前,经由老头子的建议,在王朝疆域之内废止棋类。无论象棋还是围棋都属于被禁之列,严禁平民百姓钻研。但老头子自己却常常搬着棋盘玩的不亦乐乎,即使棋力始终不高也乐此不疲。 “为什么老师要禁棋呢?” “那不是给普通人下的东西。”老头子头也不抬的说,“帝尧有子丹朱不肖,于是制围棋解之。帝舜有弟象不肖,于是制象棋解之。这本来是束心的东西,不是让人比计算深刻的,是一种道。我要是用上算法,谁还下得过我?常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沉浸在里边只会浪费时间。” “这样啊……。”纣王若有所思的说,他英俊的脸上一层淡淡的忧郁。 “这么长时间,首相跟亚相两位大人应该谈完了吧?” “杨任不是笨人,比干更不是。他们知道在这种情势下怎么权衡才算一个合格的大臣。阿辛……” “嗯?” “马上就满二十八岁了吧?” “啊,是的!还有几天。”纣王静静说。 老头子也缓缓凝视着他,脸上逐渐洋溢出怜爱的光辉。 “你长大了!” 九霄龙吟惊天变(八) 一个昆仑山仙人究竟有多强或者没人知道,但一个入魔了的昆仑山仙人究竟有多危险,从白玉京中仓皇逃生的火神跟水神心知肚明。[.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即便他们曾为神人,但那旷古绝今的惊天一剑仍然远远超越了他们的领域。此时此刻即便真的有水劫和火劫两架天劫在手,火神和水神也已再不是对手。战力是一回事,而更重要的是战意!那轩辕剑从云中子手中劈出的威势已经将他们已支离破碎的心灵震成死灰。即便是驾遁光在顷刻间已狂奔百里,那仿佛从九幽地下涌起的黑暗而暴戾的气息仍然已深入他们的骨髓。即便可以逃生,在以后的岁月之中他们也将无时无刻不被这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折磨,一直到死。 那已经不是可以力敌的东西! 本来,即使在逃出白玉京时火神和水神还曾动念躲过云中子最后一击,而后反手复仇。毕竟风神拼命祭出的顶级密宝玄金钧天旗治愈了火神,复活了水神,而云中子跟九尾狐狸的所有法力法器几乎都已消耗殆尽,这场短促而残酷的战斗已经大举倾向四神。但那昆仑山仙人负隅顽抗的实力仍然远出他们预料,战局竟陡然扭转。即便如此,倘若云中子不因九尾狐狸灵气而入魔,那么所剩的法力恐怕也不足以再应付二神联手,但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 遥远高空之上,曾为昆仑山仙人的男人周身的黑暗与血云已经几乎消灭了。但仔细望去却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被紧紧吸附在那人虚空凝成的甲胄上形成古老斑驳的花纹。只有依稀的焰光还不时在他身边闪亮一两下。轩辕剑发出阵阵龙吟般的哀鸣,那些黑暗已经渐渐开始侵袭这把上古的神器。封印在神器中的古老力量开始不安的挣扎。而那人却整个的宁静下去。除了偶尔焰光闪烁之外一丝长发也不轻动。 大地之上,一片静寂。但这静寂也如巨浪生成前的大海,水平如镜的表面之下暗流汹涌。九州之上的名山大川中不断有人从各处洞穴岩壁间走出,仰首望天,其中有些人满身满脸蛛网状的灰尘都没来得及拂去。 而此刻九州的焦点在王城。虽然已有八万余大军和无数高手的拱卫,但实际已王都为中心百里的范围之内至少有四五股不同的势力都在紧张关注着东天之上血云收敛后的那一点黑。 “风暴要来了。大人!”年轻而神秘的申公豹说道。 “呵呵……期待已久!”老人回答。 但是火神跟水神却看不到这波平浪静下的暗流,虽然她们也意识到,即使那一点黑是安静的,但似乎凝聚着一种随时扑出啮噬一切的强大张力。那个她们不敢惹,也惹不起。 两道遁光同时向下方冲去。九尾狐狸,她们总惹得起! 九尾狐狸也在怔怔的望着天空。所谓仙人入魔实际上是极罕见的事,于她也从所未见。这种事情在仙界向来被列为最高级别的禁忌,因此而产生的震荡波及无穷深远。而这一切都与她有关。若没有她,他活不到现在。但若没有她,他也不会成为现今这个样子。而此刻尽管一颗心中千折百回,她已经救不了他了。她的确已经没有任何战力了。数次恶斗又输送了大量灵气,她体内的真元和妖气几乎都空了,甚至连维持人形都非常勉强,但此时倘若回归原形绝不是平常时现形那么简单。任何一个妖族,要维持一个稔熟的人形需要千百年持续不断的巩固,而此时精血亏损太过严重,倘若骤然回复原形,体内强被纠正为人形的气脉就会在强大的惯性下崩断,回复兽类,直白些说就是修为尽散。即使九尾妖狐一族是处于妖和神的临界,也不敢在如此重大问题上稍作轻忽。她虽然仍在仰首望天,体内点滴真元却在紧张的汇集。 就在这时,那两道遁光冲了下来。 九尾狐狸并非不清楚那是什么人,但的确已经再没能力出手了。她咬咬牙,若真不得以,也就只有拼命现形了。虽然已经失去战力,但凭借现形后浓厚百倍的妖气,逃命总该不成问题。然后要再修炼成人形总要二百年吧?到那时候,也许王朝已经覆灭了,她所认识的那些王啊相啊将军啊应该都不在人世了吧?还有那个年轻的骄傲的俊美的男人。玄天四十九算之首,纣王! 她本是为了他才来求云中子,但跟云中子上白玉京之后,就已经几乎将他忘了。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但在某种程度上说却也有相近之处。至少,都是孤独的。 王朝的将相们发现她出现在纣王身边时,虽然不说,眼里却总不免有些暧昧的神色,而其实她跟纣王之间并没有什么,或者起码还没有什么。她自己也是孤独的。这些孤独的人一旦碰到一起很容易成为同伴。但并不是真的需要或者索取什么,只是求得一种疏离的安慰。因而彼此间才会更无顾忌。 那是在九间殿上他跟她说“他累了”之后的事。回到寝宫,他就一头栽倒下去。九尾狐狸以为他睡了,就懒散的在寝宫里走来走去。但是不经意间发现其实纣王并没有睡着。年轻的王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凝视殿顶的穹庐。 “如果不是十战,再过几天我就大婚了!”他突然说。 “嗯……”她不置可否。 “新娘是东海姜家的人。她会成为我的皇后。我们王朝除了七王一相八大朝臣之外,还有四大诸侯:东海姜桓楚,西岐姬昌,南岳鄂崇禹,北冀公输虎。他们替我统领着天下八百的小诸侯,他家的姑娘,我不能不娶。” “听起来很大的样子。他们也是王?” “不。”纣王摇头,“没有一个是王,姜桓楚、姬昌、鄂崇禹都是伯,公输虎是侯。――他封地是崇国,所以又叫崇侯虎。这是王朝的规矩,实权和虚荣只能择一而有,否则这些人就不会再服从王朝了。即便如此,他们的实力也让我们很伤脑筋。这是老相的主意,让我跟四大诸侯最强的姜家联姻,这样就可以确保王朝的安宁。” “哦。” “到现在我连她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她已经注定是我的皇后了。真是――。”他从床上抻起身子,“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啊?……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这张脸值三千条人命!”纣王自嘲的笑了笑,“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想把女儿嫁给我的不止姜桓楚一个,鄂崇禹也有。鄂崇禹的女儿据说是绝色,姜桓楚怕姑娘嫁过来坐不稳皇后的位子,就派他的儿子姜文焕抢先出兵攻打了鄂崇禹,洗劫了七座城,杀了三千多人。就只为了一个皇后的位子!” “……” “人世间的事情,你不了解。不过这样多好?不了解才是好的。太累了!我太累了……!”纣王缓缓的深沉的叹息,“我是十九轻骑第一,也是王朝第二十九代王,纣王。你知道这个‘纣’字是什么意思?” 九尾狐狸摇头。 “残义损善!残义损善谓之纣。” “啊?!听起来是个坏字面!” “他们都这么说,我自己取的。其实也不过就是阿猫阿狗的叫法。坏字眼不一定是坏事情,也许是好契机,因为起码有个警醒。不然我就算叫大成仁德文武庆睿贤王又有什么用。” 他静静的凝视九尾狐狸。“谁知道日后历史上不会叫我这个名字?” “……干嘛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是我朋友!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九霄龙吟惊天变(九) 一点刺痛就在这凄楚又有些甜蜜的回忆里袭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只是微弱的似有还无的,然而却真实。并非只是九尾狐狸的思绪,而是实实在在的目光可见的攻击!水神跟火神一前一后已发动了她们的夹击。经过玄金钧天旗的补充,二神的法器法宝虽仍全部丧失,但法力却已恢复到离巅峰状态也相近的程度。她们,尤其是水神曾经亲自跟九尾狐狸交过手,并且相信这样全力的出手九尾狐狸就是在未伤未损的状态下也未必接得下。她们的仇恨已完全凝聚在这次攻击里,毕竟如果算上现下还生死未卜的雷神,四神每个人都可说在白玉京上已死了一次。 那攻势还未真正危及九尾狐狸的躯体,锋芒已使她感觉到刺痛。火神以火之精元幻化出的长刀堂而皇之的从正面冲锋、劈下,而水神两把叉却无声无息的袭向她的后心。九尾狐狸并非没有察觉,她甚至可以想象出若干须臾之后两道攻击就会同时命中,将她撕成碎片,但她的确躲不开! 一道妖气行若无事的散发出去,但九尾狐狸神色却更为委靡,脸上惨白如铁,从胸腹中逆行而上的鲜血已经充满了她的嘴,但却不敢吐。这一口血喷出她至少要损耗数十年的道行,而她不得已之下散发出去的妖气虽已属拼命之举,却根本抵挡不住火神跟水神全力含忿出手的威势!刹那之间那一把刀跟两柄叉已经劈穿刺透数丈内蔓延的白气,此刻已无余裕,九尾狐狸也只能赌!尽管她根本猜不出那结局,一口鲜血喷出! 这口血一喷出来九尾狐狸就软了下去,以手撑地总算不至于躺倒,但撑着地的手上却已渐渐现出银色的毛发。mianhuatang.info大损精元之下,她已渐不再能维持人形。但这口血喷进妖气之中,围绕在她四周的妖雾顷刻间便浓了数十倍。然而无论多么浓郁的妖雾在火神火刀面前都宛如无物。火刀斩进妖雾之中就仿佛灼热的钢刀斩进冷水,霎时间嗤嗤连响,但那最多也是只能将刀势一窒,眼看那柄刀仍然以冲天的气势和锐不可当的锋芒劈将下来…… 她已无从再躲。 即使是幻化出的刀形,但火刀边缘灿然着的亮色在妖雾中仍然照亮了九尾狐狸的绝世容颜!那个女子傲然而憔悴的站在那里,全然不顾下一刹那这刀便会将这殊色化为灰烬。 但刀势却猝然顿住了! 并非停止,而是扼制!两柄叉无声无息的从九尾狐狸身后穿出,一左一右十字交叉架住了那柄刀!水神横身拦在火神之前,那奔涌难抑的刀势即使架了下来刀意仍然打在水神脸上灼出一道深痕!而这还是火神察觉水神之后震惊之下努力的留手,否则还未必架得住! “你疯了?!”火神语音颤抖的喝问!她绝不相信水神会反水相助九尾狐狸,那将她们四神毁的支离破碎的人。何况就在白玉京上水神还被九尾狐狸杀了一回。若不是有玄金钧天旗那样的顶级法宝水神现在已是一具尸首,或者连尸首都剩不下而在云中子祭轩辕剑那一击中灰飞烟灭。但即使是没有任何理由水神而今偏偏挡在九尾狐狸之前,尽管火神的刀气恣睢纵横水神的两柄叉仍然招架的滴水不露。起初火神还刻意的留手以给水神一个机会,但逐渐横生的狂怒,质疑甚至委屈令火神的刀势不自觉的强横起来。火神甩头痛喝,那喝声中已有歇斯底里之意! “开玩笑开玩笑开玩笑开玩笑开玩笑开玩笑!!!”火神的刀势在狂怒之下淋漓挥洒,但水神的两柄叉也布成一张细密的网,密如急雨的金铁交鸣声仿佛一个永不间断的长音。但无论火神的攻击如何凶悍水神显已不敌,他却仍然坚持不退挡住身后的九尾狐狸! 此时只有九尾狐狸自己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丝浅笑绽开在她嘴角。即使是她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如此始料不及出乎她的想象! 尽管九尾狐狸已近崩溃,甚至连逃走的气力也没有,但她并不是肯束手待缚的人。那散发出去的妖气跟凝聚着数十年修为的一口血都不是白白浪费掉的。从那时起,狐狸就在出手。但并不是对水神跟火神,她这点剩余的法力已不足以与二神相抗衡。她的妖气只是悄然渗入地下,在寻找任何可以驱使推动的东西,哪怕是一根枯骨。 九尾狐狸与生俱来的天赋,驱物成精之术! 即便已经失去了生藤的助力,九尾狐狸残余的妖气仍可以驱动不太大的东西成精。哪怕只是最微小的妖精生成,也总比毫不作为强的多。但她的确是在赌!因为前有天雷后有云中子从天际劈下来的十余道剑气,她脚下的地面已经是被深挖翻耕过多少遍的一片焦土。即便原先地下有些什么小生灵或骨殖,现今多半也已不留踪迹。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冀也值得一赌!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结局,但已押上她性命。 可是她赢了! 赢得简直匪夷所思出乎常理。她的推测没有错,在她脚下数丈方圆之内的确连一根骨头都找不到了。哪怕再精纯再天成的驱物成精术无物可驱也无用武之地。但连一根骨头都找不到并不等于这里空无一物,恰相反,的确还有一样东西在她的驱物成精术中活转过来,有了作用。只是那东西无形无质肉眼难窥而已。 那是一道残魂! 人身之上,共有三魂七魄,各有职司作用。三魂七魄皆消,人身便死。而没有人身的三魂七魄倘若完整,便化为鬼。但人身死去之后,魂魄各失其所,没有禁制,日久天长就会渐渐分散,失魂落魄。这时鬼就会再次死去而成为另一种东西,大半还有意识,然而是残缺,无所思无所感而痛苦的活着。九尾狐狸的驱物成精之术恰巧捕捉到了蛰伏在地底的这个东西。它本来常居九幽九地之下,但活着是云中子的剑气将它挖了出来,而在驱物成精术下活转过来。驱物成精术并非复活之术,那东西也没有真正恢复成鬼,但它总是在浑浑噩噩之中有了神智,然后它就及时扑向水神,占据了他的躯体,出手招架火神。 类似的这种事情若干年后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做“鬼上身”。 九尾狐狸绝不能预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还从来没有用驱物成精术驱动过一个残魂。那些东西比鬼还惧怕阳光,往往是能躲多深就躲多深,平时想找一个都不容易。更令人难以索解的是,残魂这种东西能历经若干年月不灭,自然是意思深狠的,但也不过是种执念,说不上什么修为,怎可能就如此轻易的上了四神之一的身?难道这些神灵精神之脆弱只与凡人相仿? 但那些疑虑骤然而生,也骤然而灭,此时并不容许有多少迟延,因为被残魂占据了的水神毕竟并非原来的水神,而水神在仓促遇袭之后看起来也并非毫无反抗之力。水神一出手的确与火神拼了个旗鼓相当,但火神狂怒之下刀气已经张扬成一头张牙舞爪的龙!而水神的身手却已渐弱。九尾狐狸虽不能动,眼光还是在的。算来大约再不出十招火神就会击败水神,到时候自己的命运也该注定了吧? 而她其实是可以选择现原形而后逃走的。但她宁可拿命一赌而毫无惧色,或者也就是因为,她觉得这样美丽的死去比较合乎心意! 九霄龙吟惊天变(十) 而也还没有到十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四神之中,若以法器法宝而排,火神可能是最弱的。水神有水母,雷神有雷珠,风神更是有压箱底的顶级密宝玄金钧天旗!但倘若去掉任何法器法宝,那么火神反倒是最强的!虽然是女人,但火神生来就不习惯零零碎碎杂七杂八把自己挂成一个活动的幌子。她的烈火倘若振开,变化之无穷并不下于其他三神,但她宁愿把火的真元凝聚汇集压成刀形然后一刀一刀的砍出去!因此四神之中也只有她才对那些硬打硬剁铮铮的人有好感,比如渑池张奎! 而水神身上的残魂毕竟刚刚成形,渐已压制不住水神原有魂魄的冲击,渐已手忙脚乱。在火神越来越强劲的攻势之下拼尽全力也只顶了八招。第八招还是以两柄叉同时被截成四截结束的。水神连滚带爬的退出去然后手足并用的逃走了。火神很诧异,九尾狐狸也是一声低叹。 这就是驱物成精术的极限了。这种术的确可以将身周的各种东西驱成精灵,但这些成活了的精灵并非一定会服从或效忠给它们生命的九尾狐狸。毕竟它们需要的是生命、自由而非禁锢和奴役。因此即使会帮助九尾狐狸助战,但一旦面临生死攸关关头很可能自己逃走。这也是人之常情。 火神只是稍一错愕,第九刀就斩了出去。水神逃走了可以慢慢找回来,但这个女人却是非杀不可!在她身上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而且她慢慢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再不杀可能就杀不掉了! 那蓄势已久力图了结的一刀灿然而出,火光霎那间冲散了已疏离的妖雾,九尾狐狸盈盈一笑,淡然闭上眼睛,就这样了吧!…… 刀斩落! 而继之而来的是一片漫长的静寂。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感觉,没有任何疼痛。 死亡,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九尾狐狸惘然睁开眼睛! 她看到的是一个宽阔厚实的背影。那男人只是一身便装,从背影望去也浑没有指麾间号令天下千军万马的威势。平和、沉稳、内敛。他从从容容的挡在九尾狐狸身前,伸手,一指! 只用一根手指便架住了火神倾尽全力的一刀。而指与刀的碰撞也是平和沉稳内敛的不带一丝声音不带一丝杀气的。那是一根手指,但却不是一种指法,而是枪法。那人的一根手指便已穷极了枪法的真髓。不但是火刀而且火刀上凝聚的所有刀气和刀意都在这一枪中被遏止了,像一条被钉住七寸的蛇。火刀之上光华大振,但已不能再前一分不能再退一毫,那指头平平淡淡的压着刀,但无论火神如何运使真元那刀上的变化都会被指头切中肯綮的消解衍化。火神在刹那间连用了十七种不同的力劲但都在那指下归于无形。火神震讶的瞪着他,而后一挥手,那柄火刀就消失了。一朵比刀气更加灿然的血花从她心口绽放而出。她张扬的大声笑着。她终究还是没能杀了那妖怪。但,死的可也真心服口服! 这时九尾狐狸才在无以言表的震骇和惊讶中说出那两个字: “黄王!” 尽管已不抱任何希望,她终于还是活着等到了纣王从王都亲自派出的援兵!她倦怠的笑了笑,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已经再无余力。大商王朝的镇国武成王黄飞虎转过身来,宽容的对她点点头。 轻微的脚步声从斜后方传来,一个瘦长的面色冷峭的青衣文士缓缓走过来,将肩上担着的东西掷在地上。那是刚才仓皇逃走了的水神。只是须臾之间,九尾狐狸都没听到交手的声音,而水神担在他肩上也还是完整的,但水神的身体刚挨到地面就像精巧的釉色一样绽裂出无数道细纹。细纹中的血肉绚丽的绽放着。十九轻骑第二笔墨纸砚对敌一向是狠辣的。即使几天之内九尾狐狸跟纣王的关系已经满城皆知,笔墨纸砚盯着她的目光中仍满是痛恨和不屑。他只淡淡的盯了她一眼就转向黄飞虎。 “黄王,事成了。收吧。” 黄飞虎略一沉吟。 “两位先生怎么说?” 这时九尾狐狸才惊觉出现在她身边的并不止黄飞虎跟笔墨纸砚,还有两个人。只是这两人从现身后就一直没出手,也没出声。而他们沉静的站在那里就仿佛亘古以来就与这时空融合为一体密不可分水**融的。其实单以身形而论这两人并非容易忽略。相反,是相当特殊的跟引人注目的。 其中一个是胖子。而且不是一般的胖,是巨胖。胖到站在那里就让人忍不住担心他随时会化成一堆油脂流下来,大胖子的胳膊和大腿已经基本陷进肚子里了,小臂跟小腿还勉强在外。秃而光亮的脑袋上嵌着一对小眼睛。眼睛中却若有光芒闪烁。若不是这双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颟顸而懒散的从不亏待自己的肉铺老板。 另一个却是一个少年。说是少年,其实也就刚刚超出了童子的概念。这是一个丰神俊秀的少年,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目姣好便宛如少女,但眉宇之间却是英气勃勃,令人不敢轻视。 这两个人九尾狐狸都见过。当初,在王都九间殿中老头子左令斗拿油汪汪的猪肘子把他们一一打翻在地的时候,九尾狐狸也在场。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样两个人竟也是太史台阁的五老之一!她本觉得既称为五老本来就应当是角先生那样峭直古板道貌岸然的老者。 太史台阁五老之次,大胖子商先生。 太史台阁五老之四,翩翩少年徵先生! “走吧,再不走那东西快过来了。”大胖子商先生擦着脸上的油汗望着高天上那一点黑。虽然很胖,商先生的语音倒还低沉悦耳。或者是声音在厚重胸腔内来回折射的结果。连番战斗之后的水神和火神对他们并没有多大威胁,但高天上那个东西却不是凝固的。起初固然良久不动,但似乎是在反复踌躇之后决定了什么,那东西终于开始慢慢的移动了。虽然一眼望去那移动是很缓慢的,但那是因为距离在千丈高空之上,也正是这么遥远的距离那才不过是一点黑。但即便是太史台阁五老的商先生显而易见也并不想近距离接触那一点黑。即使对他们这个级数的人来说如此魔头也是一种恐怖。 “话说,我倒是真想碰一碰那个东西呢。”翩翩少年徵先生无限怅惘的说。“商,你也没跟这样的魔头交过手吧?是吧?” “徵!我们可不是来做这样危险的事的!”商先生慎重的提醒。 “哎呀哎呀,好了。我说说而已。老年人就是习惯啰里八嗦的。”徵先生没好气的回答。实际上台阁五老都是怪物级别的存在,看起来是少年的徵先生未必比大胖子商先生年轻多少。 但随着那一点黑的渐渐的移动,不管是商先生徵先生还是武成王黄飞虎和笔墨纸砚的脸色都凝重起来。虽然仍有相当一段距离,但谁都看得出那黑的确是在向这个地域奔来!起初或者是犹豫的,而后便坚决。那流星般飞坠的速度越来越快! “黄王,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笔墨纸砚盯着那黑紧促的说。包括武成王黄飞虎甚至自己在内,四人全都是有资格列名十战的人。决战之前万一有什么损伤,对王朝的影响将是不可弥补的。 “姑娘,咱们走!”黄飞虎也打定主意不去碰这个看起来绝对不好碰又没有必要去碰的东西。他一横身便将九尾狐狸扛到了肩上。但九尾狐狸也面色奇异的盯着那流星飞坠的黑。她已经无力挣扎黄飞虎的动作。但却轻声说。 “黄王,放我下来!我不走!” “什么?”已作势要走的四人同时停步。 “我知道……”九尾狐狸凝视着那曾经熟悉的影子,“我知道他是来找什么的,我不走!” 九霄龙吟惊天变(十一)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话。[.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就在五个人置身的附近不远地方,一道青气从地下冲出。 那个地方本来或许有些什么,但云中子从高天上劈下的剑气已将这周围的泥土劈碎绞烂倒翻上来覆盖住了一切,也就只剩下一片焦土。那青气从焦土中冲出,一收一放,便现出一朵青色莲花! 这样的莲花乍开乍现,一共是九朵。每朵莲花只有碗一样大,晶莹如玉,青翠欲滴。看起来似乎是开在焦土上,只有离的极近才会发现它们是虚空的,开在青气之上载浮载沉。 青气乍现成莲花的时候,商和徵似乎完全没有动作过,但身形已经到了莲花之侧。商先生慎重的用手掌覆盖住一朵莲花,脸上阴晴不定。 “那是什么东西?”黄飞虎愕然问。 “是那个人的徒弟,是我的侄子。”九尾狐狸淡淡的回答,“他入了魔也还放不下这个孩子,他回来就是找他的。” 黄飞虎抬头望望已经从天际慢慢垂下的暗影,扬声问:“商先生,徵先生,可不可以带孩子一起走?” “不可以。”商先生慢慢将肥厚的手收回来。“下了三十多道禁制,又有一件一等一的法宝为阵基。除非是下手硬拆,要不慢慢破掉它地话要三年零九个月。[.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可是硬拆的话里边的孩子也就完了.” “加上我呢?”翩翩少年,徵。 “俺已经加上你了。”商先生没好气的说,“要是俺一个人地话得花十七年。这个防护下的太严密,倘若是一般的仙人,法力都会被抽空!” 徵也没有话说。徵心灵手巧,在破解禁制方面是五老中最强的,但论眼力他还是服膺面前这个大胖子。 “来不及了。”笔墨纸砚冷冷的说,“既然如此,黄王,我们还是先撤。这样严密的禁制未必顶不住那个东西。” 黄飞虎摇摇头。笔墨纸砚是唯一一个没有亲眼见过九尾狐狸跟纣王亲密关系的人。即使忝为臣子,这时候也绝不可能甩手就走将九尾狐狸一人扔在这里生死不知。何况从本心来说他倒不像笔墨纸砚那样对异类痛心疾首。 “姑娘,你怎么说?” “黄王,你走!”九尾狐狸凝视着那黑,那黑影像流星一样从天空飞坠下来,但直到此时将近地面她才看出那并不是遁迹飞行之术,而是硬生生从高天之上坠下来的。所以才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那样的高度坠下来产生的速度,即使是一块铁都会在地上摔到粉身碎骨。但那周身上下已几乎收敛到没有任何杀气的人却能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他这样摔下来,自己不会有事,而地面会被砸碎!那个入魔的人行事已经超乎常人的理解了。因此她才不能走。无论是对那个人还是对青莲之下还在安睡的孩子,她都有不能走的责任。但没有理由让武成王黄飞虎这样王朝内一等一的高官勋臣留在这里涉险。何况,还有十战。 “黄王你走!”她下定了决心,“我恐怕回不去王都了。你回去之后,不要跟王说起见到我。他喜怒无常,会迁怒于你。但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黄飞虎听着,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我留在这里不能束手待毙。我已经没有力气了。黄王我敬重你英雄了得!这话只能跟你说。借我五成功力!” 黄飞虎默然听着,微笑。“有借就要有还,你拿什么还我?” 九尾狐狸挑凤目斜睨了他一眼。这不像是征战杀伐的人说出的话。“这辈子我怕还不了你了。来世你若撞在我手里,我饶你一命不死。” 笔墨纸砚跟商、徵两位先生同时望向她。只是目光中含意各自不同。笔墨纸砚是鄙夷的,徵先生却有激赏之意。而商先生双眼中精光略一闪烁就又被一脸的肥肉遮掩住了。 “爽快!”黄飞虎颔首。“我们当兵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还的豪爽黄某不能借得不仗义。我借你十成!” 九尾狐狸的心里也是一动。能把镇国武成王这个位子坐的安如磐石,黄飞虎这个人也不简单啊。 “好,那么多谢黄王仗义出手了。” “黄某自当为姑娘效力。”黄飞虎淡淡的说,活动着自己的十指跟手腕,“商先生跟徵先生,本王想劳动二位留在这里一起助战。笔墨纸砚,你是跟黄某来的,我现在派你回去。王都不能不知道这里的事!” 商不置可否的咕哝一声。徵冷笑,“我本来就打算碰一碰他。” “留下来也不一定非要出手。”商截住徵的话,“这里黄王最大,可是俺最老。总之各位看俺的意思行事,俺不出手大家都不要动!” 笔墨纸砚却道:“黄王,你大,还是王上大?” “嗯?”黄飞虎审视着他。笔墨纸砚跟九尾狐狸不和,就连商和徵两个并未经历长街一战的人都看得出。所以他才有意遣开笔墨纸砚。 “王上吩咐在下护卫黄王。王上比黄王大,是以黄王虽有命,在下不敢受。”笔墨纸砚冷声道:“在下也不妨明言,我宁可功力尽废也不愿替妖邪出力。但现下是黄王不退,在下职责所司,十九轻骑没有临阵退缩的习惯。” 这几句话尚未说完,黄飞虎已经肃然,双手抱拳一躬。“这是黄某的不是了。黄某小觑了十九轻骑。好生不然。”九尾狐狸也盈盈向笔墨纸砚一揖。笔墨纸砚略答了黄飞虎的礼,“在下不敢。” “没办法,没办法!”商先生揉着肉头,油汗不断流下,“完全没有把握啊……不是俺地个性!既然各位都要留下,先说好,都得听俺的。徵――尤其是你!” “好了好了。大胖子都像女人一样唠叨吧?” 那时天际中已经见不到那点黑,但不是消失,而是已被弯曲的地平线遮住了视线。几乎是同时众人脚下的大地就颤了一颤,地表上层的焦土噼里啪啦的震飞上来。但那直劲只是一振,立即就转成连绵不绝的横。冉冉的烟尘像一条黄龙一样远远从地面升起。黄龙周围急速旋转带动周围空气抽空,沙石土木在渐而成形的旋风中乱飞终于砸到那个凝聚的点上,然后包括沙石土木跟空气在内的任何东西都以比之前迅烈百千万倍的威势向四面八方喷出!风暴过后,王城中的士兵检视正迎着风暴的那面城墙发现被烈风打的比锅底还斑驳。 王城东南。鬼兵们折腾了半晌总算将已经破损的大帐补缀得七七八八。但烈风卷地而来之后牛皮的大帐立时被打成渔网,包括支撑大帐的巨木都不翼而飞。骷髅王们再次尴尬而无奈的置身露天之中,鬼兵只好小心翼翼的替大王摘下覆在脸上身上的碎帐幕。然后说,“忍忍吧,快完了。” 九霄龙吟惊天变(十二) 烈风袭来之时包括王都之内只有两处地方安之若素,一个是太史台阁,另一个是黄飞虎诸人所在的荒原。mianhuatang.info除此之外连王城的正殿之上都卷下十几片瓦,那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旷大殿中格外刺耳。太史台阁中留守的宫、角、羽三老同时全力出手也没能护住整个王城。相反商、徵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全力守护方寸之地却可以挡住那烈风的侵袭。 整个太史台阁这时候几乎已经空了。宫商羽三老跟玄天四十九算都已全力参与了王城的防护。只有少数零星几个终日沉迷算法的老人才仍然保持不涉外事。除此之外,就是左令斗。老头子并没有理会烈风侵袭下的王城,而只是把自己圈在小屋子里反反复复下那盘棋。 然而他终于还是掷下棋子,黑和白在棋盘中散成星河一般的错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帮小子一点也不省心啊!” 他喃喃的说。 太史台阁中有一整套完备的档案。六百年来这个机构始终没有中断对九州间密事的搜求。有记载的仙人入魔六百年来总共只发生过八到九次,其中一次至今仍未完全确定,而**次之中被仙界纠正了的就只有一次。四百余年之前,东海散仙正一道人玄真子发大虔心诛杀东海巨妖淳于重楼,结果反被诱入魔道。仙界因此发动了超过百名仙人的大追杀,其中不乏昆仑十二长门弟子这样的一流高手,最后仍费了九年时光才成功将其围歼。但正一道人玄真子不过是仙家的散数,此刻入魔的云中子本身却就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这个级别的入魔者之前从没有被成功降伏的记录。 “麻烦……”,左令斗苦恼的揉着太阳穴,“昆仑山再想凑十二个人不太容易了吧?” 荒原之上。 大胖子商先生像一堵墙一样踞坐在地上。迅猛的烈风在他面前却像江水绕过巨岩一样拘谨的绕开,因而商先生背后的一大片区域都免遭烈风涂炭。 “落下来了!” “怎么没有动静?” “他在走!他是走过来的。” “什么?” “所以才麻烦啊。” “我们四人联手都没有把握?” “算不出来。但是整个王城要说能赢那个东西,恐怕也就只有左令大人一人而已吧?” 商、徵、黄飞虎跟笔墨纸砚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九尾狐狸却只是抬头看远方那天,那云。的确入魔的云中子身周的黑雾已几乎完全被吸收,但他所在的地面之上却仍自然有一种云气一样的东西生成。看起来并不如何阴森恐怖杀气凛然,只是云有一点白,天有一点灰。 “你还回来做什么?”她喃喃的问。“到了这时你还放不下?……到了这时你才放不下?” 众人都屏息静气,而周围就越静。这时早已大亮了或者天将近午了,但是从云中子入魔之后太阳就奇怪的蒙上一层灰尘一样污浊,而大地之上也就再难显出鲜亮的颜色。仿佛一切都是一场不安的梦境。而等待梦醒是漫长的。尽管他们都知道那已经入魔了的云中子落地之后是在缓缓像这里走来,但亲眼看到那个令人不安的东西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众人仍是不禁心惊。那还只是一个黑点,但众人的目力都已足看清那个人。那人看起来已再无一点仙人的风范,反而像个将军。只是没有顶盔。黑而凌乱的长发散散的披下来直覆盖到斑驳的战甲之上。一切都不是正色,只有那黑黑的醒目黑的动人心弦。那人单手拎着一柄剑,低着头在地上慢慢的走。似乎也只是走,但在众人的眼里他走过的地面仿佛就像峡谷一样倾颓下去。其实只是错觉。但正是如此才越警觉到那人隐伏在平静之下的无边锋锐。 “来了!”商先生以绝不类大胖子的敏捷从地上弹跳而起,也没有纵跃就骤然出现在黄飞虎背后,一手抓住黄飞虎一手揪住笔墨纸砚,同时还不忘喊了一声“徵!――” 那一声后三个人就同时消失了。九尾狐狸睁着眼睛还在发怔,徵已经出现在她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那本是极亲昵的,但由这样一个翩翩少年做来,就是九尾狐狸也并不感觉抵触。――另一只手伸指在虚空中纵横画了几道,伸手一拉,一扇门就从虚空中被那么拉了出来。门后是闪烁如星空飘渺如云的所在。徵先生一拉她,两个人就跃入到门后,而后徵先生小心翼翼的拉上门。她知道这时候她们一定也在平地上消失了。 “是隐身法吗?”她怔怔的看着星云之外,虽然有些朦胧但仿佛隔着一道水晶墙,外面的景物仍然历历可见。甚至能看到入魔的云中子一步一步走近。而平地上唯一剩下的青莲似乎感觉到渐渐而来的威胁,莲花上的光华渐而加盛,将周围一圈的焦土都映成水云一样的东西。 “比隐身法高一点。”徵轻快的说,“太史台阁总有些自己的东西的。这是我们的‘境’。隐身法只是隐去形质而已,其实还是在那里。但我们入‘境’之后就是真的不在了。我们还能看到外面的事物,但‘境’并不存在于外界宇宙之中,是一个独立的虚幻出来的唯一世界。再强的人也看不破别人设下的‘境’。 在这里我们绝对安全!” “可以呆很久吗?”九尾狐狸问。 “呆不了很久!”徵苦笑。 虚空之“境”是太史台阁独力开发出的秘术。但它唯一的缺陷就是持续时间不会太长,因为他们置身的“境“是施术者以法力硬在虚空中破出的领域,这个领域能维持多久取决于施术者的法力。倘若施术者法力穷尽之前人还没从“境”中逃出来就很可能反倒把自己永远困在“境”里。更麻烦的是这种“境”外人几乎不可能察觉到,也就不可能有人来救。说得直白一些是类似作茧自缚。因此若非台阁五老这样太史台阁屈指可数的高手,“境”术即使在太史台阁之中也是慎重使用的。整个台阁能随手使出“境”术的人也不会超过十个。 但以五老的法力,倘若只容纳两三个人的话,大概可以将“境”维持一天左右。这么长的时间已足以解决掉这里的事情。而最值得称道的是在“境”中仍能观察到外界的事物。 看到那个人! 云中子已经走进了焦土的范围。青色的莲花像藤萝一样疯狂的乱长着,已经不只是九朵而是纷乱的一团。但云中子只是意味深长的盯着那些莲花,然后像掐一朵普通的花一样伸指在乱花中摘下一朵,放在眼前。那青色的光华便照亮了他黯然的眼神和修伟的面庞。他凝视着那青莲,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是这样的吗?居然是这样的啊!简直是笑话!……没有天理!” 他一边大笑着一边呼的一声就将眼前那朵青莲吹灭了!而那纷乱开放着的已蔓延到一亩田大小的青莲之池也瞬间熄灭了。只有云中子的大笑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悲凉。即使身在“境”中九尾狐狸也能感觉到云中子周身的气流在笑声中已被震到纷纷粉碎。离得如此之近她已能看见云中子笑声中闪烁的泪光! “既然如此,我就断送了你吧!”――突然是平空生出的一声怒吼,云中子执剑的手就已扬起,但这一剑却并没有多大声势。一道微微盘绕着黑气的剑芒向青莲之下的焦土劈落! 九霄龙吟惊天变(十三) 这一剑平凡无奇的劈在焦土上空,然后就像劈开一朵蓓蕾让花绽放出来一样,焦土之上同时闪烁起雷火风云无数金光华彩。布在九龙神火柱上的三十多道法术禁制就几乎被这平凡无奇的一剑整个划开了。并没有一剑既出君临天下煊赫四方的声威,甚至不像是神器轩辕剑的作为,好像只是随随便便的从容一剑,但隐没在“境”中的四大高手却无不失色。云中子出剑之时他们不自禁的都在心里接了接那柄剑,结果谁也没有接住的把握。那根本就是不容人接的一剑。之前几乎切开天地的恢宏剑气已经收敛成一种平淡的然而不容抗拒的意志!如果说之前云中子是以气出剑,这一剑就已是以意役剑,那古老的神器跟入魔的仙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隔阂了。甚至九尾狐狸这个原本的剑主也再不可能约束那把剑! 但也正因为此,云中子才出剑斩向那些禁制,而非出手。跟商、徵不同,三十多道禁制本来就是他大耗心血布就的,而阵眼的九龙神火柱更是终南山镇洞之宝,若按常理他本人破除这些禁制只在举手之间。但他仍然出剑!因为从他坠下天际向此地走来之时起,阵中的九龙神火柱就一直在不停的对抗那平地涌起的强大黑暗气息。这宝物已经背弃了他的主人,因为他的主人背弃了自己!云中子已不能再举手之间解除这些禁制了,所以他也只有出剑!三十多道禁制在轩辕剑的一击之下就破裂粉碎成五颜六色的碎片,然后在虚空中渐渐熄灭!但随着禁制的纷纷崩溃,八道皎洁的光华从地底奔涌而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是八道晶莹如玉的光柱,每道光柱上都盘着一条张鳞鼓鬣上下游走的龙,龙的须髯牙爪甚至眼眸中都喷发出冲冲的火焰。 云中子劈出那一剑时,商先生几乎就要出手。之前他三令五申的强调在场诸人必须听他节制,但当他亲眼看到那一剑时,自己都几乎乱了阵脚。那只能说明两件事: 一、那剑那人的威力恐怕还在自己估计之上。 二、那人是不打算留孩子的命了! 身为台阁五老之一,商先生自然明白外界的强力可以硬生生破开那些法术禁制,但后果是被禁制保护在下面的孩子必然也受池鱼之殃,当场丧命都是可能的。而他虽已知云中子是为那孩子而来,却绝没想到云中子竟直接向那孩子出剑!但当九龙神火柱崩出时商先生已收敛了心神。他所以令在场诸人受他节制,就是因为他最稳。胖子通常都很稳当,何况他是个大胖子。商先生抹着鼻子,身在境中已能感觉到另一个境中传来的微微紊乱,想来是九尾狐狸突见惊变已经急了。但徵不动,狐狸是出不去的。而徵虽然年轻气盛,他不动,徵也不敢动。 商先生不动的原因是,他觉得九龙神火柱还可以顶一顶。 也只有他这样在台阁五老中都首屈一指的眼力,才看得出那三十多道禁制的崩溃竟并不完全是因那一剑!就在那一剑即将劈到禁制之上时,始终蛰伏在地下的九龙神火柱也在强大的压力之下奋然出土迎上了那剑。(.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三十多重禁制是在轩辕剑跟九龙神火柱的内外夹轰之下才崩溃碎裂了的。那些禁制的确是云中子大耗法力布成,但九龙神火柱却是玉虚宫发下十二名山的镇洞之宝,在整个昆仑也数得上一等一的法宝,已不是云中子这个等级的仙人可以独力炼出的。就算它最终也顶不住轩辕剑,顶一阵总还不是问题。而对云中子这样强悍的对手,越晚出手哪怕一分一厘都更有利。 所以他才把九尾狐狸扔给徵。 但他不出手,有人却出手了! 事实上,据久后黄龙真人在著作中的查考,这时候在荒原之上除了黄飞虎这五人之外,其实还隐藏着一些人,而且每人身后的背景跟本身的道法修为都堪称惊天动地,只是他们刻意低调,因此根本无意出手干涉此间的事。他们不过是保持最近的距离旁观而已。但这出手的人却并不属于他们任何之一,甚至这人跳出来之前没有人想到他居然会出手。因为这恐怕是此间荒原上最弱的一个人。他们甚至忽略了他的存在。 这个人一现身就大吼了一声!好像是提醒云中子他来了又好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吼声一落,就有些义无反顾了。他一连声的狂喊着从远处狂奔而来,跌跌撞撞的身形在焦土上挑起一道黑烟。这人只是跑,并不飞。里许的距离平日里本来对他也不费吹灰之力,但此刻他跑起来就笨拙不堪,仿佛吃力万分。但无论如何吃力,他仍然不停的跑,不停的大喊。他一路烟尘的撞向荒原中央的云中子。遍身上下都闪烁着白色的电光,双手中却拖着一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锈刀! 雷神! 就连“境”之中正心急火燎的撕扭着徵的九尾狐狸都惊呆了!那竟是雷神! 他磕磕绊绊的然而义无反顾的拖着锈刀冲向云中子,冲向那一点九州仙人都只能遥遥远望的黑! 像一只迎着兵车勇猛冲锋的螳螂! 令在场众人全部愕然的不是他的勇悍!――雷神一向勇悍。而是因为他的弱。除了还在“境”中伤重几无战力的九尾狐狸,没有人比雷神更弱了。然而至少他大喊着狂奔向场中的气势的确令云中子的剑势也不禁停了下来。云中子本来是垂着头的,这时忽然扬眉看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在场诸人无论身在何方却都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那眼眸中深邃仿佛无底的黑。而勇猛冲锋着的雷神就像被一种无形力量猝然击中一样倒飞了出去。孤零的身影直飞了十数丈才重重跌倒在地。但转眼间他就以百折不回的毅力爬了起来继续磕磕绊绊的向前冲锋。 而云中子已经不再望他,垂下头,继续举起剑! 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的看得出。双方差距太大了!简直都不是“不在一个等级”可以形容的。四百年前仙界围杀玄真子的百人阵容中,最弱的人恐怕也比此刻的雷神强一些。而入魔的云中子却绝非玄真子可比。在云中子面前,雷神几乎就等于一只蝼蚁。但他仍然咬牙向前猛冲。以宁可舍命也要咬云中子一口的蝼蚁般的勇悍。 云中子缓缓举起轩辕剑。那把剑在暗黑的气质熔炼下已非旧日模样,甚至已不复锋芒,黑暗的气息凝聚到剑上形成斑斑点点的斑斓,甚至包住了剑的刃口。但仍没有人怀疑那剑劈下来的威势。这时从地下涌出的九龙神火柱也已完全感受到剑的威压。八根柱子开始以古奥难明的规律在地上转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炫成一团火光。 突然之间,那火光烁烁几个闪动,前冲后突,东明西灭。倏忽之间便消失了。但紧接着远天之上一声雷震!那真是震惊百里的一声雷,即使身在“境”中的诸人也似乎感觉到“境”随着那雷晃了一晃。就在那声雷震之中,八方八根九龙神火霍然现形。那神火柱已不再拘于方寸之地,也不再是一般模样。正南乾位柱高八丈一周五丈四,正北坤位柱高九尺周一丈八,正东离位柱高两丈七周八丈一,正西坎位柱高六丈三周九尺,东北震位柱高七丈二周两丈七,东南兑位柱高三丈六周七丈二,西南巽位柱高一丈八周三丈六,西北艮位柱高五丈四周六丈三。或细长如柱,或厚重如墩,前后错乱彼此纷杂,直占住荒原中里许范围,无形中已将云中子及“境”中五人尽圈了进来。雷声隐隐,焰光冲天。九根玉柱上的火龙蜿蜒游走,张牙舞爪! 这终南山镇洞之宝已主动出击! *******(一) 任何宝物,哪怕年深日久吸收日精月华,已能通灵变化,已有护主之能,也必要受主人法力催使才能发动全部威力。不要说九龙神火柱,就是顶级密宝之一的玄金钧天旗也概莫能外。只是当初云中子以神火柱布阵时已预留法力。云中子入魔之后,宝物便即背主。而九龙神火柱之前受命保护其中的雷震子,因此预感到情势不妙时先出土挣破了一半禁制,那十数道禁制的法力也尽归其用,因而才能收拢部分法力与云中子一斗!九龙神火柱虽然了得,只怕还逊于轩辕剑。但这宝物弱在没有主人役使,若不当先出击,不久法力消散就更护不住其中的人,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宝物虽然通灵,毕竟仍非活物。 自古及今,修仙者最得天独厚的是人,其次山精水怪披毛戴甲之辈。草木竹石之类因无神识,修仙便已极难。但最难的却是宝物修仙。因宝物内里虽蕴藏强大法力,却并非自身修为而是强行灌注而来,一旦与主人相遇往往就此心神合一。身为器具,就难有跳出天地之外的器宇。自从紫霄宫太上大道祖鸿钧道人一身传三教,至今天下修仙之辈以十万计数,而真正成功从宝物修成仙道的就只有一个人。 九龙神火柱八方散开之时,当中的雷震子就暴露出来。那只是一个安然酣眠在青莲之上的婴儿。倘不告知,谁也猜不出这样灵秀可爱的孩子竟是异类。外面打的如此惊天动地,他却还没醒。吮吸着指头,小腿有时蹬一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对即将劈面砍下的剑势懵然无知。 但云中子这一剑砍的虽慢,却毫不犹豫,只是若有顾忌。果然剑势离婴儿尚有数尺之时,那青莲莲叶已倒卷上来包住婴儿,莲叶上有火光生发,轰然一声,周围八柱齐鸣,方圆里许之地陡然间便成了一片火海! 火海之中,有物出没。 那是一群龙! 昆仑十二长门弟子各有镇洞法宝,平时无聊,也曾彼此比拟,各不能下。当时这一代最渊博的黄龙真人便道:“论威力无俦,生发变化,自是推广成道兄的番天印,赤精道兄的阴阳镜。论火性中一点真元,扬扬威烈,变化无穷,那是道德道兄的五火七禽扇。至于云中子的九龙神火柱么,火性并不如何了得,阵法虽玄奥,也算不上复杂难明。八柱齐发,更颇嫌于累赘。用以克敌制胜攻拔进取,未免要弱几分。但是那件宝物威力不在此处。那本不该是昆仑所有,但道祖既然传了下来,必有道理存焉!” 这时入魔的云中子对上的,就是这件他本人最强的法宝九龙神火柱! 从柱间火光生腾起,盘绕在柱上的八条火龙就飞了出去!而在飞行的过程中八条火龙就无声的散开,以一化为四十九,数百条微小的火龙同时向阵图中的云中子攒射过去。 这一招便令云中子不得不回剑自卫! 这些小火龙每一条的威力,其实未必比雷劫白玉京上第一拨电蛇强横多少,云中子当时初上白玉京时,这些火龙电蛇即便硬捍上他身体也未何如。mianhuatang.info何况入魔之后黑暗的气息已在周身凝成护甲。寻常的仙人对上这些火龙难免轻敌,以为拈一个避火诀便可行若无事。但云中子虽已入魔,他却仍然保留着昔日神识,这宝物的厉害他比旁人都心知肚明! 九龙神火柱的威力不在于火,而在于火龙。也不在于后来散化的数百条火龙而在于夹杂在数百火龙中的那八条真龙!其他的小火龙可以以避火诀挡,以仙人纯阳之体硬抗,而那八条真龙挡不住也抗不了。那不是寻常的龙!八条火龙中的任何一条倘若接触到仙人纯阳之体就会渗透入内,而后在仙人身体里生成可焚尽仙人躯体的真火!而这八条龙偏巧又是毁不掉的。即使以剑气将小龙完全熄灭,只要八根神火柱在,八条真龙跟数百条假龙仍然会层出不穷的涌出来。而每条真龙幻化的四十九条假龙中只要有一条没扫荡干净,即便真龙已被毁去假龙也会自然变为真龙,而后再生出更多假龙!看起来满天火龙皆是一样,而数百火龙中究竟哪些是真是假,纵仙法也难窥测。只消有一条真龙挨上,仙人就着了道。而八根龙柱分按先天八卦、后天八卦布列,阵法正中有奇,错漏窜变,倒行逆施,以仙家常法破解有许多不按常理之处,即便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这个级数的人物,虽然终究困他们不住,要破阵而出总要费一番周章,八条真龙便可能在此中趁虚而入。所以当日黄龙真人曾道:“若堕于九龙神火柱中,除非有八卦紫绶仙衣先行遮蔽全身,而后庶几有余裕相机破阵而出,否则纵你我之辈也是九死一生!” 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的镇洞之宝九龙神火柱,在昆仑十二长门弟子之中被称为――家法! 即便已然入魔,云中子仍不敢让那八条真龙沾他的身。那是不论仙凡的一体焚之,他没有任何把握顶得住。于是云中子回剑自守。之前轩辕剑的落势坚定,但极慢。而他一回剑剑势已成圆。看似仍然极慢,但连绵不绝的圆剑却已像潋滟的水波一样泛起来,在火光中布一片暗潮。 “境”之中,翩翩少年徵先生黯然叹气,“此人真的在我之上!他出剑已不拘于境。” 圆剑并不是如何了得的招式,概要也不过是力道新旧生发,绵绵不绝。就连黄天化这样尚未步入一流高手的少年也能领会。而身为台阁五老的徵先生佩服的自然也不是这一手圆剑势,而是云中子在使圆剑的时候,用的是轩辕剑! 那是当年轩辕黄帝用以廓清宇内扫荡六合的神器。虽然已换了主人,但那神器到什么时候都是激扬慷慨征战杀伐的,即便是之前九尾狐狸甚至之前云中子,用上那剑也无不是昂然决烈一往无前。云中子那一剑之壮阔更是惊天动地!正如一个曾经睥睨天下的王者,即便到老,雄烈不减。这就是所谓虎死不倒威。任何宝物尤其上乘宝物皆有其个性,不可轻侮。倘若所得非人,有些宝物宁可自毁也不苟且存世。而以轩辕剑这样神器级别的宝物,云中子竟能随手抖出圆剑。那才是真正令人恐怖的事。那已经出离了轩辕剑的本性,但神器仍未自毁,或者只能说,云中子役剑之术已经超越了俗世甚至仙界的认知! 而那剑圈一起,数百条火龙就黯淡下去。即使是九龙神火柱这个等级的法宝也不足以正面与轩辕剑比拼威力。但只要八根神火柱仍在,许许多多新的火龙又从八柱前后不断冒生出来,四面八方的继续围攻云中子! 然而谁也没有预料到,在九龙神火柱全力攻击云中子的时候,竟然有人插了手。本来,雷神还在众人视野之中,但九龙神火柱现形,与云中子拼了一记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尽被这一方吸引,没有人再顾及雷神。雷神声嘶力竭的喊声也在熊熊火焰中被压制的微不可闻!但他仍然义无反顾的在冲锋,而且是在场诸人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冲进了九龙神火柱中的人!他能冲进九龙神火柱其实很大原因是云中子的助力!八条真龙在倾尽全力攻击云中子,相形之下这个雷神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了!偶有零星几条火龙游到他身边,雷神周身布满的电网已足以遮挡一二。九龙神火柱中的火力本就不如何凶悍。所以竟让他冲进来了! 他横身撞入战局之内,双手拖着那柄锈刀搂头便向云中子砍去! “铛”的一声,刀剑相交。 *******(二) “铛”的一声,刀剑相交! 雷神竟不退! 那柄锈刀死死的咬住云中子手里的轩辕剑,彼此切琢摩擦,发出一轮一轮的嗡嗡的低啸! 云中子望向雷神的眼神中也有些茫然。诚然,云中子上雷劫白玉京给四神造成了重创。但是水神、火神、风神三人任何一个的死恐怕也轮不到云中子首责,而此刻四神中仅存的这个人轮着一柄锈刀双眼血红的拦住自己。那柄刀竟然就硬生生架住了自己的剑!此时雷神跟云中子的法力差距何止数倍。倘若是常理之下的交手,即使雷神斗志再顽强也会被云中子随手一击击杀。但雷神殊死不退,那柄锈刀仍然缠着云中子的剑,而轩辕剑似乎也竟不能将这样一个势穷力孤的家伙诛杀。哪怕加上九龙神火柱的助力,那也是太不可思议的事了。 不对。有变! 那必不只是一柄锈刀! “境”之中,观战的大胖子商先生差点蹦起来,小眼睛瞪得牛一般大。 “那……那遮末便是逐鹿刀么?!不行不行,糟糕,糟糕之甚!”商先生一边嘟囔着一边紧张的关注“境”外的动向。“黄王,笔墨纸砚,得准备出手了。不敢耽搁了!” 而就在这几句话之间,雷神挥舞锈刀已经跟云中子的轩辕剑迅如星火的撞击了一百余记。雷神挡了云中子一百余剑!这一百余剑中任何一剑看起来都不是这个雷神所能接得下,但偏偏百余剑他都接下了,甚而开始还击!这时九龙神火柱的攻势已大半被他代替,他变成了接战云中子的主力。他身手错乱刀势癫狂的挡在云中子之前,明眼人已看得出,此时不是他在使刀,而是刀在使他! 那的确不是一柄普通的刀! 起初或者像是一把锈刀,然而每跟轩辕剑碰撞一下覆盖在刀身上的铁锈就震落一层,然而同时覆盖在轩辕剑上的黑色的花纹也开始慢慢紊乱涌动。碰撞了百余下之后,那刀的下半段仍是斑斑驳驳的锈,前半段却已绽露出明如霜雪的白!而轩辕剑上的黑纹也在不断的碰撞敲击中渐渐退去。逐渐重现出那神器的本色!两柄刀剑的交鸣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楚。从重浊到清亮,从低沉到悠扬! 如龙在鸣! 似虎在啸! “鼠辈!”云中子乍然一声怒喝,倏忽百余剑不过匆匆间事,而拼过这百余剑之后他才惊异的发现掌中的轩辕剑竟有振振欲飞之势,他已不再能自如掌控住那柄剑,甚至已凝在身上的战甲也在刀剑交鸣中渐渐渗出黑气!虽然不明来由,但那柄刀必是一个圈套!它所以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小小雷神手上或者只是为了以刀之神唤醒剑之魄! 因此云中子不得不奋力镇住那把剑。之前在天上白玉京时他的冲腾雄烈与那剑是相合的,入魔之后更能以轩辕剑的雄烈抖出柔韧平和的剑圆,轩辕剑本身的神采已尽处于他的压制之下,本已渐入随心所欲之境。但一旦跟这把看似平凡的刀拼上被压制在剑身里的剑的神采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复苏,像唤醒一条沉睡在地底的龙。而那把剑在云中子手中越来越不安的耸动,仿佛已意识到这个役使者周身不祥的气息。 即便如此,而那刀也的确不次于这柄剑,但交手相斗仍绝非轩辕剑之敌。因为雷神实在太弱了。像风神抖出玄金钧天旗那样,即使是完好如初,他们这个级数的人仍然不可能使这样级别的法宝神器显现全部威力。而那刀上蕴涵的威势与神识也不足以与云中子所持的轩辕剑相斗。实际上这把刀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未必是来击败云中子,而只是缠住他。(.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因为那战场是在九龙神火柱之中。 从刀剑相斫开始,神火柱中的火龙群就渐渐收敛,不仅因为威力渐弱,而是因为它意识到此中相斗的两人必然互为敌手。而既然它也与云中子为敌,那用刀的人便是它的助力,而只是片刻间它也就意识到,那刀并挡不住那剑。于是下一刹那龙群又无声无息的再次发动袭击。只是都有意的躲过雷神而从四面八方夹攻云中子!那龙群中隐现着的八条真龙是即使入魔了的云中子也不能硬挨的,但轩辕剑却偏偏被那柄刀死缠烂打住了,不能回剑护身。也正是有这一重强大的牵制雷神拖着那柄刀才能在云中子的剑下坚持这么长时间。而那刀与剑纠缠时间越长,云中子的压力就越大。因为他实际上是以一人之力同时在面对刀的攻击、剑的反噬跟九龙神火柱的侵袭。三样都是一等一的法宝。倘若云中子还是入魔之前那恐怕早已顶不住了。即便如此轩辕剑的剑劲也已不再能尽拦住龙群,神火柱中的火龙群几乎是无孔不入的冲撞向云中子,幸亏那凝结在周身的古拙战甲竟似能对火龙有某种压制作用。任何一条火龙撞在战甲上就火融烟散,战甲上只留下一道细细的红丝。但云中子的神色明显也已烦躁起来。 突然之间,云中子一声厉喝! 那喝声只是突兀,并不高亢,但喝声一起即是虚无的“境”中都感觉到一阵不安的颤动。而九龙神火柱中的龙群也嗡然哄然一个爆散,然后下一瞬间一柄明亮刚锋的剑从龙群中急斩而出。雷神轮起锈刀当的一声横格那剑,但刀剑双刃甚至还没交锋已响起金铁交鸣的响,雷神连刀几乎是毫没迟疑的倒飞出去,险些撞出九龙神火柱的范围。 云中子一手仍然持剑。但那剑已不再是初始那种平淡,而回复到白玉京上熠熠光辉四射的神威。他一剑劈飞了雷神,就再不动。但方才旋舞在他周身的无数火龙却翻翻滚滚的倒退开去,攒簇在他周身数尺方圆不敢越雷池一步。 而藏身“境“中观战的商先生和徵先生不约而同的吸了一口气。 他们也能看懂那是什么。 黄飞虎虽未叹气,但眼眸中却有闪烁的光芒亮起。“大枪不在。可惜了!”笔墨纸砚却只捻一捻手指,抿着嘴不说话。这四人都是足以列名王朝前二十名高手的人物,自然不会不知道那一剑的厉害。那并不是一剑击飞了雷神。以雷神的级别跟此刻状态,就算那刀真是不次于轩辕剑的大神器,这四个人也不大放在心上,但令人震惊的是云中子那一剑同时砍出了直锋和圆劲。在一剑砍飞雷神的同时剑锋不动就逼退了他周身的火龙群,而龙群就此不敢再进一寸,而剑和人从此也不再动。 “那已不再是一柄剑了!”徵先生喃喃的说,脸上竟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跟喜悦的神色。“他把剑拆了。拆了!” 九尾狐狸却差愕,“境”中的五人若论兵器功夫,她本是最弱。但却是眼见那柄剑还安静的握在云中子手里,然而便听得徵先生低声道:“你看不懂吗?砍出去的是剑,守在内圈的是意。他把剑身跟剑意硬生生的拆开了!他现在是一柄剑做两柄用!” 于是才豁然。果然云中子只是淡漠的站在那里,但古井不波的脸上却已明灭起血色的光焰。抖剑成圆跟剑意双分,对台阁五老或昆仑十二长门弟子这样级数的人并算不了什么。但他剑意双分所拆的,却是轩辕剑。一把神器级别的宝剑!那就决非旁人所再能企及。徵先生的神色也飞扬激越起来。“入魔……入魔就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即使是在不同的“境”中,九尾狐狸仍注意到大胖子商先生侧过身来忧心忡忡的盯了徵先生一眼。但在九龙神火柱中雷神已撑刀而起。他在白玉京上倒没受多少伤,但运使那把刀与入魔云中子交手虽只片刻却仍几乎抽空了他仅存的体力。然而只要那把刀在手他却仍然勇悍不退。他蹒跚的站起来,横刀在自己颈前,却侧耳向那刀旁似乎在倾听。突然神情肃穆起来。他肃然的双手举起那把刀,过自己头顶,而后缓缓长跪于地,口中仿佛在低声念诵什么。跪拜在地上,将刀覆在自己的额头。三跪,而起。又一次举到过头。这次却是仰视那刀,仿佛借着神火柱中的火光在端详刀的纹理,而那刀也灿然,刀身上的锈迹几乎全部消灭了,双手中就只一段霜锋冷雪。忽然仓啷啷一片拽金断玉的鸣响,他双手一分,那刀便奇迹般的分了开来。在他两只手中各有一柄刀。翩然如羽翼而清冷如冰玉! 他在这样做的时候云中子一直冷眼旁观,始终没有动作,直到他霍然将单刀分为双刀的时候云中子才稍稍挑了挑眉,他也已认出了这柄刀。而雷神的气势也就不同了。起先他拖着刀冲进战阵的时候人人以为他是挡车的螳螂。而此刻虽然仍是螳螂,却已没有人怀疑他真能――或者只是暂时――将车挡一挡。不完全是因为他手中的双刀,也是因为他在三番跪拜之后整个人突然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这光影使他不真实了,而又不知哪个他才是真实。他慢慢的挽起双刀,双刀从他的双臂延伸出去,就更像螳螂。 那螳螂道:“请!” *******(三) 上古之时,黄帝请四方之精金、神灵俯佑而成一刀一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剑是轩辕剑,后来凭此扫荡六合,名播于天下。那刀就是逐鹿刀。“境”中诸人都是经多见广的人,斗到此时已认出那刀必是逐鹿刀不假。也只有这刀,才能架住那剑。当年黄帝采四方之精金,天龙降雨,地火洪炉,本想铸炼一把空前绝后无二的神器,没想到那金水在炉中互不相能,彼此相斗,竟分成一刀一剑,各有主掌。剑主“治”而能平乱世,刀主“乱”而能肇祸源,刀剑相合是为一治一乱,循环不息。那是天生的宿命。轩辕黄帝悟得此理,便带轩辕剑扫平天下,而将逐鹿刀暂且封存,黄帝有大贤相曰风后,能参悟天数理平治乱。他担心逐鹿刀有朝一日出世必然掀起风波,于是会同天下高手共力将逐鹿刀又拆分为两柄不同的刀,一曰鸣鸿,一曰寐宾。功成之日寐宾刀便化金雁飞去。此后鸣鸿刀久不出世,人皆不知所踪,但今时今日它不但重现人间,而且已与寐宾刀合成了真正的逐鹿刀。虽然雷神是弱的,但双刀分持在他手上,即使是一只螳螂也变得凛然肃然了。 云中子微微点了点头,单手执剑。他也早已知那刀是逐鹿刀,因此才喊出鼠辈。那是因为雷神在白玉京上时显然是没这柄刀的。白玉京上一场大战,四神溃不成军,风神最后都抖出了玄金钧天旗。倘若雷神怀刀在身也就不至毫无作为。但他从逃下白玉京到重入荒原,不过须臾间事,未必有半个时辰,便不知从那里拖了这样一柄已近于神器的刀来。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背后有人。 而那人既有逐鹿刀这等宝物,本身恐怕远在雷神之上,却不亲自出手,而将如此宝刀轻易甩给雷神,那用心之深也就不问可知了,他便是那窥视鹬蚌相争的渔翁,虽不现身,只怕也就在荒原左近了。那才是真正的大敌。云中子闭了闭眼,而后再睁,双眸黑白分明湛然如水。他冷冷的道:“既如此,我不留手了!” 随着他的话他周身旋绕的模糊的云气渐渐鲜明起来,之前那剑已重生光辉,此时更连衣甲都焕然如新,全不似起初的斑斓古旧。他单手执剑,遥指雷神。剑势所及不但是他周身的圆,而且连他跟雷神之间的空间内火龙都翻翻滚滚的退让两旁。九龙神火柱的攻势已经完全被雷神取代了。 那一剑便在无声无息中劈出! 从下荒原以来云中子的剑从平凡无奇到熠然灿然到重归无声无息,已经历了一个循环。之前他的魔性萦绕剑身,那剑也几近入魔,但在雷神逐鹿刀的攻击下沉睡在剑里的精魂已渐苏醒,那剑就挣开了魔性重归于灿然,但此刻不但是剑,整个云中子都是灿然的,便如一团光焰,也真有暗金色的火焰时而从战甲下窜出。而这一剑仍砍的无声无息,慢慢吞吞,有气无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雷神也为之略一诧愕。但几乎是瞬时他的双刀就已动了。这个等级的秘宝已非他所能御使,他不过是用命维持这两把刀,像风神维持玄金钧天旗一样。之前,他捧刀三拜而起,三拜之中就已下定了决心。的确,下得白玉京这段短暂时间里他有了一段奇遇,得了这柄刀并且竟而知道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四神损失惨重,但相对这个秘密而言即使全军覆没也物有所值。因此他才在这里以刀对剑。因为那人告诉他说,这个秘密是瞒不住入魔的云中子的。因此他虽也感觉出云中子这有气无力的一剑其实是极厉害的,却没当回事。攻守成破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已无意义。以雷神本身修为实际上他已看不懂这一剑的走势了。但无论是他本人抑或手中的刀在这一刹那奔向的都是一个方向。 那就是阵中的青莲! 雷震子已经完全被覆盖在青莲之内了,云中子的锋芒大半被雷神接了过去,就连九龙神火柱也已按住攻势,谁也没想到云中子再出剑竟然是攻向青莲。那有气无力的一剑的确是砍向与他遥遥相对的雷神。而砍出那一剑的同时他周身的暗金火焰上似乎竟也带了剑的锋芒。只有向青莲的攻击是绝无形质的,但雷神偏偏就警觉了那一击。他和身欲扑但那道有气无力的剑已经到了。雷神的确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死了,就没有人护那青莲了,所以即便他不在乎,寐宾刀仍然旋绕着一片清光接上了那道剑芒。与此同时,鸣鸿刀已经飞了出去! 这就是雷神将逐鹿刀分回寐宾、鸣鸿双刀的用意。他不如云中子,不能以一剑而使剑意双分,尤其逐鹿刀这种宝刀凭他的道行是拆不开的。因此只能将原本由双刀拼成的刀再拆回双刀。这样才能挡住一举手一投足就是几道攻势的云中子!那刀几乎是从雷神手中振翼飞出的。它一飞出去就幻化成一道翩然的生有双翼状如宾鸿的青色光辉,下一瞬间它已横在青莲之前。鸣鸿刀并不阔大,实际上双刀合成的逐鹿刀样貌也不过颇为普通,但那刀化为青色宾鸿之后只是短暂的击飞中已幻升为长及丈许,那只宾鸿双翼一收落在青莲之上,用周身护住青莲下的孩子。这柄刀虽已通灵却毕竟猜不出云中子这样级数高手的剑路,它只能勉力的护住整朵青莲。这时候雷神的寐宾刀已经一气砍出三十多刀! 这三十多刀并不是直接向轩辕剑的剑芒砍出,而是似乎漫无目的的砍向东南西北四面八方,但其实那并非乱砍而是布防,那些砍出的刀劲貌似杂乱其实就凝结在空中纷杂交错成一张无形的网,这网也阻不住那剑芒,但也并非为阻那剑芒,而是提前砍断了剑芒与剑与人的联结,将那剑芒砍成死物,而后那刀才有把握迎住那剑。果然即便是云中子也不由得一剔眉。他空着的左手五指已经凭空张开纤巧如兰花。但他的全神贯注仍是那莲花,就在几乎同时,轩辕剑击出的剑芒硬拼寐宾刀,而无形无质的剑意已暗暗的碰上了死守在青莲之上的鸣鸿刀! 双剑对双刀。 就在这刀剑相交未交的一霎那,九龙神火柱中火光大作,一旁观望良久的九龙神火柱似乎终于感受到了眼前的巨大危机而全力施为起来。虽然是剑意双分,但轩辕剑的剑芒跟剑意已经尽数发出,无数的火龙像潮水一样四面八方涌向云中子,火光几乎遮蔽了他的身影。但只听云中子一声清啸,那些潮水般涌来的火龙又以退潮之势溯回到他周身丈许处翻滚不已。他的周身甲胄的联结处暗金的火焰光华烁烁。那每一条微小的火舌就是一柄剑。甚至他整个人就是一柄剑。云中子横身在火海之中,却没有一条火龙敢接近他一尺一寸。 “出手!――” 几乎也就在同时一直在“境”中安然观战的商先生终于稳不住了。当云中子单剑斩青莲时谁都看得出那形势危如累卵,他却能稳住。而之前雷神好歹也磕磕绊绊的接了云中子百余剑。此时双刀双剑尚未交锋他却已变颜变色。始终藏身“境”中的四大高手终于加入战团。翩翩少年徵先生本是在场众人中最跃跃欲试的人。但当商先生终于脱口下令时他却是众人中动的最慢的。要不是找不到出口就连九尾狐狸也已脱出“境”中了。他却仍然怔怔的怅惘的望向场中,喃喃道:“三重……他竟拆了三重!” *******(四) 徵先生所以动的最慢,是因为云中子那剑给他的震撼最大。(.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境”中四大高手徵未必是最强,但太史台阁宫商角徵羽五老之中却公认他剑学造诣第一。因此他才怔怔于云中子的势。先时云中子将神器轩辕剑的剑意双分已令他惊叹云中子功力深厚非他所及,但此刻云中子的剑已不囿于双分而是三分,他在顷刻间将一柄神器拆成了三重,以剑势攻雷神,以剑意斩青莲,而以剑魄环身自守!剑魄既被剥离那足以斩天动地的神剑就失色了。虽然那剑势跟剑意仍沛然不可挡,但已是死物。而剑的精华剑魄却被云中子以身体吸收。他的人此刻的确就是一把剑。这已完全出乎徵先生的想象。 因此他慢了一步。 但也就是慢了一步,徵先生迅即一拍手,“境”中顿时了无前兆的出现一扇门,白影闪动,九尾狐狸已越门而出。但这时另一个“境”中的三人。台阁五老商先生、第二轻骑笔墨纸砚跟武成王黄飞虎都已现了身。不但现了身,而且出了手。商先生是个大胖子,平时总是笑容可掬慢吞吞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一旦出手众人才惊觉他一身肥肉之下隐埋着的剽悍!他纵身跃出“境”中时还在笔墨纸砚跟黄飞虎之前,他肥胖的身躯一边狂乱的奔跑一边不断的往脚下焦土上拍出大手印。他几乎埋在胖脸中的小眼睛里精光四射,五老中最强的眼力使他敏锐的感觉到眼前已是这场苦战的最紧要关头! 身为太史台阁最强的数人之一,毫无疑问商先生的推详演算之术也是巅峰的,而他的渊博五老中也仅次于羽先生。mianhuatang.info仙人入魔的档案在太史台阁之内也被列为绝密,即使商先生平日也所知不多。所以他隐藏在“境”中通过云中子跟雷神的拼斗而暗中揣摩,将这点所得与之前在档案中的了解相结合而展开他的推算。这种粗疏的推算当然不可能精确,片刻之间也不容他再详加核算。即便如此只推算了一小半商先生已不能再安坐如夷。这一刹那商先生其实已接触到了那隐没在历史之后庞大谜团的边缘,虽然那结论仍是模糊的、矛盾的甚至荒诞的,但只要其中有部分正确就足以令他不敢轻忽。mianhuatang.info之前,云中子初次剑斩青莲的时候他就已知道云中子不打算要那孩子的命了!但却不知为什么。此刻他隐约知道了却又不敢相信。而比起那个,更迫在眉睫的是先保住孩子的命!或者自己的命。云中子说“不再留手”并不是虚言。他将轩辕剑拆成三重之后全力出击,雷神的确顶不住了! 逐鹿刀分成的双刀跟轩辕剑拆出的双剑同时碰撞在一起,而结果却是截然不同。鸣鸿刀跟轩辕剑意拼的天雷勾动地火,寐宾刀与轩辕剑势相交却是无声无息。一边极动而一边极静。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双刀双剑同时相触,所酿生的威势竟是出人意料。并非极大,而是太小。先时云中子全力出剑,一剑便险些劈开了长达数十里的雷劫!天地九州为之震动!而此刻刀剑相交,虽然仍是气势如虹光华映射四野,但连荒原上的土地都几乎没有受到波及。刀剑相交之际即是云中子也不由凝了凝神。那时那俯身在青莲之上的鸣鸿刀幻化成的宾鸿一声长呖,砰的一声,身上大蓬大蓬的青色毛羽就飘飞起来,仿佛被万古罡风吹化。紧接着身上便裂出一道细痕。那剑意虽无形质却仍一招就重创了这柄宝刀!逐鹿刀跟轩辕剑本自同源,但从出炉刀剑就不相容。既相生,又相克,这番硬拼终于决出了刀剑中的高下。青莲之上青光纷然飘散如雪,而另一侧寐宾刀决斗轩辕剑势却是另一种不同的颜色,那是触目的红! 雷神连出了三十多刀才斩断剑势跟剑之间绵绵连接。而后才有余裕接那剑势。也只是微微一线毫光。即使已是无根之势雷神仍连人带刀被劈了出去滚爬十数丈才半跪着立住身形。这一剑之下,他原本还完好的身体已经几乎成了一件细密的瓷,无数纹理一样的伤口从他身体前后左右炸裂开来,握刀的双手虎口尽裂,鲜血汩汩不绝的流出来却无一滴入土。那些血沿着刀柄而刀锷而渗入锋芒之中。不单是虎口的血而且浑身的伤口血脉都不由自主的被那刀牵扯入刀身。那刀变成了一柄红刀,并且不时发出低沉的啸响,与此同时青莲之上鸣鸿刀化成的宾鸿也发出长鸣相和!它们本是同一柄刀而与轩辕剑齐名,千余年的争斗中互不能下。这一招间鸣鸿寐宾双刀在轩辕双剑之下可以说吃了大亏,但刀并不认为那是它的过失,只是持刀的雷神跟持剑的云中子两人相差太大而已。因此一招失利的双刀反而激起了真怒并强力的从刀主雷神身上掠取精血以求再战。血入刀锋而令那刀渐而发出触目的红,与另一侧缤纷的青遥相呼应。 双刀几乎是凭着本身力量硬接了轩辕双剑。实际上,逐鹿刀虽然微不及轩辕剑,但看玄金钧天旗几乎是瞬间就抽干了风神就知道雷神也不可能运起这柄刀。即便如此,双刀与双剑看似不经意的激起一片青红之时,给天地九州带来的震撼其实丝毫不小于云中子运剑力劈雷劫。只是那声威和气息都被抑制住导引掉了而已,否则以其刀剑威势,一旦相交,周围百里之内尽被波及数十里内顿成火海炼狱。但王都也在这个范围之内。 王都黧青色的城墙之上,左令斗直起身来,将手掌从城墙上移开。老头子的脸色也有些疲惫。他似乎并不关注东方荒原上究竟在发生什么,或在结束什么。他慢慢的从城墙上走下来,王都中最精干的一批人景仰的望着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子。倘若不是左令斗在紧要关头出手消了那股从地底奔涌而来的巨力,整个王都或者都会被刀剑相撞之威毁于一旦。 左令斗走下城墙时漫不经意的扫了众人一眼,这其中最触目的就是率领着众人的七王之首比干和王朝新的首相杨任。王却不在其列。老头子皱皱眉。比干恰如其分的迎上来。但左令斗并没有跟他说什么,这些钟鸣鼎食起居八座的王朝重臣们于是鱼贯的跟着老头子回转王城。比干谦退一下,回转的路途中就是杨任居首了。他望着老头子的背影,心里就泛起一种儿童亲睦父祖的感情来。那感情他跟商容也依稀相仿,或者还有闻仲。这几个人如此长久且可靠的维持护佑着王朝而使王朝历经百年风雨不衰。甚而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已成为一种保证。而今商容已不在了,闻仲也一去不复返,王都之中就只剩下这个平日里满不在乎懒散无行的老头子。 “这个人再出了闪失,王朝会怎么样?”杨任问自己,然后苦笑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他甚至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商容在卸任最后一刻也不放心的谆谆教导。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轻微的语声。老头子并没有回头,但那语声却仿佛直接响起在他耳畔,他知道那大概也是一种术法。那是左令斗的声音。杨任心里一惊但外表仍然古井不波,他听到老头子对他微微的喟叹。 “不止我一个人!” *******(五) 这句话令杨任愕然了一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是绝顶聪明的人,一瞬时还以为左令斗猜透了他的心,所以那么说。的确,严格说来王朝内部还隐藏着一些暗棋,只是连他这个首相,或者甚至王本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那里,还活着或者死了,只是每到必要的关头倘若他们还在,就一定会出现。比方跟老头子左令斗齐名的太史台阁右令,辰! 右令几乎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老头子左令斗不到必要的时候也只躲起来吃肉睡觉不理世事,但作为王朝的现任首相和前八大朝臣,杨任总还知道左令斗的存在。但他这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或听过有关右令辰的事。他甚至不知道右令辰跟左令斗谁才是太史台阁位阶最高的人。他曾经隐秘的探询过商容的口风。居相位逾四十年的老相心里埋藏着太多秘密了,但他只是讳莫若深的望了望他。杨任突然惶恐起来。商容遇刺之前已经正式将相位传与他,但是有关的这些秘事,如果有,则还没来得及说。一念及此他甚至开始期盼玄天四十九算的傀儡师偃师的傀儡成功,否则有些秘密可能就随着商容的死亡而永远消失了。但随即杨任就意识到左令斗的话可能并非那么简单。于是,不久之后当王都派驻荒原左近的探报先后回来时,杨任豁然开朗。探报们周详的描述了荒原之上逐鹿双刀力拼轩辕双剑的过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以及那本该是斩天斗地实际却只略具形势的声威。刀与剑的磕撞似是几乎连荒原都未波及的,以九龙神火柱为中心的焦土表面并没有留下痕迹。 但其实那只是假象。逐鹿刀跟轩辕剑两件神器的交锋锋芒不在表而在里。因为地上有九龙神火柱的镇压,雄强的暗劲深入地底像怒潮一样向四方涌去,绵延广达百里。倘若没有意外,刀气和剑劲在地底激烈交锋之后最终仍会力竭而出,而后百里之内的土地都会被刀剑气劲搅成粉碎扬成尘和土的狂飙。只是当气劲蔓延到接近王城的时候,老头子现了身,并且亲自出手将那汹涌而来的气劲又逼了回去,保住了王城安宁。不但如此,荒原四面最终都没有卷起狂澜,那就是说明在其他的方向也有三个跟老头子差不多级数的人做了同样的事。 老头子所指的,就是这个。 那并不是杨任所能解决的事。但作为首相,老头子要让他清楚。 刀气和剑劲连绵不绝的激斗而来已经将这附近方圆地表之下的土石犁松,但在四个宗师级人物的分别出手之下这些连绵的气劲又以更迅猛的势头掉头奔回,而最终汇合到最初的那个点上。那就是九龙神火柱所在的位置。而后,虽然地表看似仍无异动,地表之下百丈范围之内已成鼎沸。mianhuatang.info深埋在九地之下的地火也解脱了羁绊汹涌而出。那时在地面之上有两个点,一青,一红。青色的是已从孤鸿渐凝出刀身的鸣鸿刀,红色的则是苍白如僵尸的雷神紧握的寐宾刀,那刀已经几乎吸尽了他的精血。而在不远处云中子仍是单手持剑遥对雷神。但他的双足已不再踏在土地上而是冉冉升起虚空三尺。因为他已感觉到地底传来的不安悲鸣,仿佛无数头绞缠在一起的毒龙! 巨大的威压之下,九龙神火柱的火海都熄灭了。三百九十二条火龙已经攒结成八条有形有质的巨大火龙!张鳞鼓鬣的在神火柱中缓缓游走。就连神火柱的主人云中子本人都没见过这种异状。他身在此处,本是来了局,而由他之身却又牵扯出无数乱局。入魔之后,云中子的眼光反而澄澈了。他用黑色的眼睛寻找黎明,但越是如此,却只见到黑。他已知道了一些事情,那些秘密令他震惊!所以他才重下荒原来了结这一切,但即使入了魔他也仍在数中,就脱不开天地大数轮转无情的勾勒。无论是仙人魔头凡夫俗子,在如许庞杂浩瀚的大数中都只是一粒微尘。他毕竟身在阵中。而阵外又起变化,虚空中突然有几个人现身而出,看起来都是很强的高手! 云中子一声长啸,长剑又起。这一剑已完全忽略了雷神而劈头盖脑的砸向青莲。那剑在他的手中不像是剑而像是一柄大铁锤,护佑在青莲之上的鸣鸿刀还没碰触到剑锋就已发出阵阵哀鸣,而雷神手中的寐宾刀也倏然化作一道红气撞了过来!甚至八条巨龙也飞腾而至,团团护住那朵青莲。九龙神火柱外九尾狐狸倏然止步。 她不是力竭,而是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云中子入魔之后竟变了脸色,一剑一剑的向自己的徒弟出手,甚至不惜毁坏自己镇山之宝!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短短时间内自己的死敌雷神就完全扭转过来不惜舍命保护青莲。她知道一定有一些事情发生了的,或者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但她不明白! 商先生也不明白,但他毫不停顿。大胖子蹒跚的奔跑着不断的往地上拍出大手印。每印出一掌,中掌的土地上就慢慢的鼓起一个圆丘,里面有物融融而动,啪的一声圆丘爆裂,从里面又跃出个跟商先生一模一样的大胖子。他一共拍了七掌,就多出了七个一模一样的商先生。八个胖子分作八方一起向阵中掩去。但这七掌似乎也颇费心力。他本是第一个跃出“境“的人,拍出七章之后却已落后到倒数第二,仅在九尾狐狸之前。翩翩少年徵先生最后动身,但是身形一掠间已经越过了笔墨纸砚,但第一个突进阵中的还不是他,而是武成王黄飞虎!武成王黄飞虎赤手空拳的就突进了九龙神火柱。那时笔墨纸砚也已在阵前立定,一抖手从背后卸下一个卷轴,袖中出笔,将卷轴在焦土上缓缓展开! 那卷轴上却先已有物! 笔墨纸砚在十九轻骑中位列第二,仅在第一轻骑玄天宝鉴之下,自也非同易与。之前单凭只笔张纸就几乎取了九尾狐狸的性命。此番受命保护武成王黄飞虎,任重道远,他不敢轻敌,便将久不动用的一件法宝带了出来,那便是这卷轴!九州间宝物中原有这一属,以咫尺勾画而包罗天下万物,为首的一件顶级秘宝就叫山河社稷图!相传在万妖之主女娲娘娘手中。笔墨纸砚这卷轴自是不如山河社稷图变化无穷神妙万方,却也是等闲难得一见的好宝贝。若非亲见入魔的云中子实在太过了得,这宝贝原也从未初上阵便施用。 那时徵先生也已飘身而入阵中。那少年未见动作,手中已多了一柄剑。那剑长四尺,剑身细狭,偏又流光溢彩,宝光冲天。这五老中的第一剑手便要以这柄剑会斗云中子的剑中至尊轩辕宝剑! 而九尾狐狸怔然凝立于远处。这时候几乎没有人再注意到她了。她眼看着四大高手相继出手,也知道这一战一旦打起来后果恐怕难以预料,或者就是不堪设想。而这时候她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像小女人一样观战在一边。但她仍然喃喃的说道:“不要!” *******(六) 但即使是这四大高手联手出击也已遏止不住云中子那一剑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那剑既然劈出,就很难再有什么能遏止他。那毕竟是一个入魔的仙人以神器全力挥击出的一剑!何况四人从“境”中跃出前他就已出剑了。高手相争分寸毫厘已是胜负所在,而四人先后奔到九龙神火柱附近时那剑势已炽烈如将长江的水黄河的水汇聚到一起而后在片刻中倾泻下来那样滔滔浩浩奔流不息。那已是无可遏止,甚至连逐鹿双刀都自动飞来重新拼成一柄刀。那剑的压力使刀不再敢分成双身。 也只是一刹那而已。 两柄宿命神兵的交锋已经完全超乎了寻常的战斗意义。先时双刀对双剑看似波澜不惊但余劲则在地壳以下绵绵不绝几乎毁了百里的土地。此刻回归单刀单剑的交鸣,那一击之间却似顿时消逝了声音,什么也听不到又好像万象的呼声尽在其中,就好像无数的颜色汇聚到一起反倒不见了,只剩下白或者黑。那是一切绚烂寂灭后的本源。那阵下本来是焦土,但这一刀一剑仍然激起茫茫的风烟,甚嚣尘上。风烟遮蔽了其中的一切,浑浊黑黄的灰土之中有一点光渐渐明亮起来,膨胀起来,像羿王射落的太阳从地底重新升起! 以下的事情,九尾狐狸就不得而知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是荒原上离战场最近的人,却没有亲眼目睹那刀和剑。她眼中的最后一幕是大胖子商先生半蹲在地上紧张的吆喝了一声什么,而后笔墨纸砚振衣而起,一抖手中的卷轴,卷轴中就横飞出一些云雾一样的东西。凝在地上,却是一堵围墙。那成圆的城墙正好将九龙神火柱的范围围在其中。将云中子、青莲之下的雷震子、黄飞虎、笔墨纸砚、商先生、徵先生全都围了进去,却将她刨除在外。那围墙一旦落地就像春草般的像上空疯长上去,不一会围墙的上缘九尾狐狸就只能仰视了。紧接着,那阵中刀和剑点亮的足以与太阳争辉的炎阳之火就轰然向四周喷发而出。倘若不是那堵围墙的阻挡那阳火最终会爆发成吞没一切的火云,但九尾狐狸却只见一道炽烈明亮令人难以直视的光柱从围墙中轰然喷出,直冲天际! 比起未曾亲眼见到的刀剑之威,更令她吃惊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竟然活了下来。 那是雷神。 在笔墨纸砚从卷轴中抖出长墙的那一刹那雷神被弹了出来。谁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会在足以焚灭万物生灵的刀剑之威下活了下来。或者是逐鹿刀尚存一丝护主之心。总之,当长墙合围之后雷神也落到了长墙之外。被寐宾刀强行吸收了太多精元的雷神虽然还有一口气却已衰弱到近于行尸走肉的地步了。即便如此他竟令人称奇的坚持站立着,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 九尾狐狸凝眸看着他。经历了这许多事之后她已经说不清自己对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态度了。他可以说是酿成这一切风波的元凶,正是他驾驭着雷劫轰杀了狐妖杨三夫妇才引起云中子和九尾狐狸的怒火,今日这一场大战他二人插手的主因也就在这里。可是她也亲眼看到了入魔后的云中子疯狂的攻击她的侄子雷震子,那时候反倒是这个元凶拼死护卫那孩子。雷神伤的极重,那伤是自内而外的,他的精元几乎被寐宾刀抽空了,而身体也被剑气割得遍体鳞伤相比之下九尾狐狸虽也伤重,比他却要好的多。 这一夜以来乃至这许多时日以来九尾狐狸心心念念的就是要杀他复仇而后快。可是这时他终于摇摇晃晃脚步歪斜的走了过来,离她越来越近。她只要轻轻的出手,手爪就能按在他胸膛上,心口的位置,而后用力撕裂,插入!她的利爪纷飞而身形飞舞着旋绕在雷神周身,直到将他撕成一天的血雾和碎片。那是她在梦回里无数次想象和决定的事,可是此刻她真的伸出手去,将手爪按在他胸膛之上。又不禁犹疑。狐性多疑,何况确有疑点,但她绝不会承认那是因为在白玉京上杀了水神之后手软了。她望着雷神,那张脏乱的混着灰土和血污的脸上眼神是呆滞的,像死鱼一样。与其说虚弱,不如说那人正陷入剧烈的震惊和彷徨。直到九尾狐狸的手指已按上了他的胸膛雷神似乎才发现这里有东西,于是他像一个傀儡一样木然的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外跌跌撞撞的走。 这个人已经废了。 九尾狐狸轻步过去挡住他的路,一伸手又将他拦了下来。被拦下来的雷神仍然懵懵懂懂的转身找路走。说时迟那时快,九尾狐狸纤手一旋就已捏住他的脖颈重重的将他摔了出去。雷神从地上撑起来时已狼狈不堪,嘴里都是土。但九尾狐狸一伸手又将他重重的抡在地上,雷神歇了一会,又慢慢撑了起来。这样连摔了七次,到第七次雷神爬起来的时候鼻孔里慢慢流出血来。像他这个已被寐宾刀几乎吸干的状态还能流出血来其实是诡异的。九尾狐狸连摔了他七次,也就不打算再难为他了。事实上他的确是还活着,可是再能活多久就连九尾狐狸也不得而知了。但被摔打七次之后雷神原本呆滞的眼神里竟似有了一丝活意。他慢慢的转着眼珠仿佛才发现面前面如寒霜的九尾狐狸。他裂开嘴似乎想笑一笑,眼角和嘴里边的土就哗哗掉下来,仿佛泪流满面。 “我……错……了!”他费力的说,慢慢的吐着嘴里的土,“可是……谁能想得到呢?谁能想到竟然他会是……竟然会是他?……” 他不再说话,用仅剩一丝活意的眼神东看看,西望望,然后呆了一呆,似乎在捉摸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而后向九尾狐狸点点头,跌跌撞撞的走了。她没有再拦他。 九尾狐狸仍凝望着他,直到他走远了,不见了。这时那冲天而起的光焰才渐渐熄灭。却只听一个轻柔的声音道:“其实你应该杀了他!” 狐狸怔然回头,那骄傲而威武的男人正微笑着看着她,张开怀抱将她轻拥在里面。“这样的劫难他若都能熬下来,不死,就是有福分的人,将来恐怕还会见面吧。” “你来了?!”狐狸轻轻的问。 “你在这里我又怎能不来?”大商王朝第二十八代王也柔声说,“何况这里这么乱,总是要来看看的。他们已经交上手了?不过不要紧。斗先生说过,那四个人联手无论多么强的敌人总能自保。让我们在这里等结果吧。不要急。我知道,你等了很久了。” *******(七) 刀剑交鸣碰撞出的真炎火柱直冲霄汉,那是彻底的光明,而云中子出现之后这荒原上始终是有一点灰的。火柱冲空而起那灰色就被遮蔽了,许久之后,那火柱渐渐熄灭,荒原却更灰。如此级数的硬拼猛战本已足以将这片荒原化为劫灰,只是因为有笔墨纸砚的城墙护卫。他从那卷轴中抖出数里长墙挡住了阵中刀剑的真火,但也仅是挡了一挡而已。火柱熄灭后那长堑就已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触目可及。城墙一旦消融,就露出墙内的场面。这时候那墙实际已不在了,就是仍然凝结在地上的残垣其实也已化为灰烬,下一阵风起时或者就会消灭在风中。但那残存的痕迹仍然在荒原上画出一个辽阔的圆。像一座虚无的城。差别之时城外的人不想走进去,城里的人不想走出来。 一眼望去,那圆中其实已没有荒原了。本应是土地的地方以青莲为中心漫开去,分成两半。一半是一碧如洗的清水池塘,另一半则是焰光飘忽热气沸腾的熔岩,那大片的青和明亮的红在圆阵中奇迹般的共存着,并且互相交融。清水不熄灭岩浆,也不被岩浆烘烤沸腾。从天空上望去,那是一个太极。 之前,逐鹿刀跟轩辕剑第一次正面交手时,已将附近百里方圆内的地底犁了一遍。然后在斗先生等的出手之下那向四方奔涌散去的气劲又以更迅猛之势压了回来,从四面八方撞击到中心那点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因为九龙神火柱的镇压之力,地表没有立即崩溃,但地表以下已经充满了从九地之下涌起的地火和真水,即使之后再没有任何外力这沸腾的水跟火也迟早会掀起惊天动地的爆炸,而逐鹿刀跟轩辕剑再次相交时,九龙神火柱终于镇不住阵中的地面了。这次向四周侵袭的气劲又被笔墨纸砚祭起长墙挡了一挡,又没发挥出去,数次郁结的气劲终于集中爆发了。真炎火柱冲空的同时也毁灭了阵中的地表,而地下的真水跟地火也终于破土而出,再地面上结成太极之图。 本来,水跟火有相克之势,但此刻在阵中的有太史台阁的高手。徵先生在水火未济的紧要关头还来得及动了点手脚,借水火之力布成太极图以抵抗云中子的威压。同时也跟云中子交了手。但九尾狐狸第一眼看到的却还不是他,而是笔墨纸砚。她已认不出那是笔墨纸砚,但算一下阵中人数就知道必然是他了。因为笔墨纸砚已与往日不同。那冷峭严肃的中年书生浑身上下已全装惯束的覆盖了一层黑色盔甲。他飘抖的长袍已完全隐藏在甲胄之下。左手提一柄大斧,右手揽一杆枪,而那长长的卷轴却已散开重重围裹在他黑甲之上! “那就是笔墨纸砚压箱底的双图之一!”似乎是觉察到九尾狐狸的惊异,纣王低声说。他是十九轻骑之首,又是王朝的王。倘若笔墨纸砚在王都中只效忠于一个人那无疑就是他了。但即使是他也只是约略知道笔墨纸砚有压箱底的法宝:双图。只是笔墨纸砚平时自重身份,从不贸然使用这两件法宝。因为第一轻骑是王,他这个第二轻骑实际上就是平日里十九轻骑的首脑了。 此刻笔墨纸砚围在身上的那张图,就是双图之一:武库! 笔墨纸砚这一门的道法独出心裁,自成一派,并不擅长阴阳五行遁甲奇门之术,而只是驰情于字画之间,那字和画就是他们的法宝,久而久之,人与字画气脉相合,彼此感应,随机应变,变化无穷。当日在长街之上跟九尾狐狸交手,匆匆数笔间九尾狐狸就几无还手之力,不得不出轩辕剑解围,但那不过是他随手草构,而这次带出来的双图之一“武库”则是他这一门前辈高手费尽心力以千数百年画成的一张古图。其上据说绘制了一座收藏了上古以来一切武器的武库。在笔墨纸砚手里这张图上所绘事物随时可以平空出现。他的黑甲,大斧,长枪恐怕就是在武库中攫取而来的。旁人从没见过他上手便以此图迎敌,也就不知这图上究竟都绘了些什么。但只凭他随手从图中抖出数里长堑围住九龙神火柱,那图上恐怕就不止一座武库那么简单。 此时他全副戎装的立身于熔岩之上。脚下便是足以将常人烤熟的腾腾岩浆,但无论他还是那图都夷然无事。徵先生以地底水火布列阴阳而成太极两仪。此刻他置身的位置正是阳火之中的少阴位,而徵先生翩然立于碧水之上,那正是阴水之中的少阳位。与正阳、正阴合为四象。隐然已有列阵而战之势。 但两个人都没有出手。甚至远在太极图外的商先生也没有出手。商先生以大手印拍出另七个大胖子之后,八人立即散开,分踞八方。他们的姿势很奇怪,都是蹲身而下,短粗的胳膊撑着太极图边缘的焦土,大肚子几乎贴着地皮,昂起头紧张的观望阵中,像八只硕大的蛤蟆! 吸引了他们全部心神的,是正在太极图上时分时合飞速掠动的两条人影。那两条人影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全速动作之时几乎看不到,只有略微停滞之下才能显出身形。虽然如此,仍能看到随着人影分合而在太极图上不断爆出的火光和锐响。那两条人影其中之一自是入魔的云中子。另一人,屈指算来竟是武成王黄飞虎! 他竟在跟入魔的云中子单打独斗! 这也正是黄飞虎赤手空拳第一个突入阵中的原因。他想碰一碰云中子。黄飞虎是黄门中百年难得一见的不世出天才!少年时便已学全了黄门三拳两脚双枪的绝技,十四岁时便与父亲老王黄衮的一弓刀战成平手。三十岁后融会贯通,将黄门武学汇于一炉,所学已不限于境。随手挥洒,便是枪意!只是位高权重,再无出手机会,那时本门中人已与他相差太远,一身本事,等闲难得施展,不免终日郁郁。 所以见了入魔的云中子的轩辕剑!他先是惊,继之以喜。黄门中传家之宝提炉枪没带出来。那枪上凝聚了黄门高手几十代精魂,是能跟轩辕剑较量较量的宝物。那枪既不在,对上云中子便恐怕不敌,但即便如此,黄飞虎也丝毫没打消去碰碰云中子的念头。于是他赤手空拳第一个突入九龙神火柱。他是镇国武成王。他抢先出手,没分出胜负之前其他三人就不便与他争! 他突入神火柱中就是一声大喝。这王朝的盖世猛将大喝声中连正绞缠着的刀劲跟剑气也为之一窒,而后像劲风下的无根枯草一样翻滚着向两旁退开。黄飞虎并没运起任何五行术法护身,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周身上都蒙着一层白茫茫的锐气,而倏然**刀劲跟剑气之间的漩涡,像一杆锋锐的枪! *******(八) 他大喝那一声也正是:看枪! 那时刀和剑的余威刚刚消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黄飞虎在大喝声中出指,在那云飞电走火光四溅的刀剑之威中甚而有些朴拙。但只从他出手的时机分寸来计算就知道黄飞虎的确已臻大宗师的境界了。他看似无意的一进身一出指恰恰就插在了逐鹿刀刀劲跟轩辕剑剑意之间。那刀和剑宿命般的一击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而无主的刀终于逊色三分,倘若没有黄飞虎的出手那剑意失去制约后必然从微小的三分优势猛涨到排山倒海不可复御。但黄飞虎那一指却正是不早一分,不晚一分,恰恰封住了刚刚挫败逐鹿刀的轩辕剑剑意。也正是这一指,云中子也不能回剑自守。因为那指就是枪,那枪已出手,而逐鹿刀虽败未殒,余力不绝。那剑虽已击败了刀,加上这一枪局势就又有了微妙改变,那剑就撤不得! 就在此时,云中子乍然摆头,那飘然的长发便被甩到脑后去了。他本是散着发,这一摆头就又现出那仙人清隽的面容,只是剑眉之下一双朗目中倏然亮起两道锋芒! 轩辕剑的剑魂已被云中子吸纳,他便是剑! 那锋芒般的目光倘若击中,便与受剑无异。但黄飞虎也便瞋目一声怒喝。那正是三军之帅震惊百里的气势!黄飞虎便以目光为枪接他的眼剑。 在场的几个人无不知道黄飞虎很强,但都从没想到他竟能强到这种程度。至少在这片刻之间他的确是堂堂正正的赤手空拳的单挑上了这在昆仑都被传为梦魇的入魔仙人,并且几乎不落下风。逐鹿刀的确是败了!而黄飞虎也不用刀,但败了的逐鹿刀加上睥睨叱咤的武成王却的的确确的敌住了云中子!虽然那也是因为云中子的轩辕剑被逐鹿刀牵制住了。 这两个人的交手倍极诡异。黄飞虎是赤手空拳的,云中子虽有剑,却也等于无剑。但两个人的确又是以枪和剑相搏。只是招数都越出越慢。两人拳脚展处周围的刀劲剑气都像云涌一般退却,而两人之间再无阻隔。两人在相距十数丈的远的距离之外彼此使拳,弄腿,甚至只是短促的眼神相交甚或呼喝。即使是黄门四秀这个等级的人彼此交手也要比这场打斗更加华丽绚烂光华四射。 但徵先生、商先生和笔墨纸砚却都聚精会神的看着,汗水淋漓。 从白玉京上玄金钧天旗之后,云中子终于又碰上了一个对手。虽然这是因为他不但要跟黄飞虎交手同时还要压制击溃逐鹿刀,但毕竟黄飞虎是敌住了他。只是动作越来越慢,神情也越来越紧张。这时两人之间的空间里才不断爆出烟火一样璀璨的小小光影。那是之前交手时枪劲跟剑意撞击的残留,余劲未衰时只是凝在虚空里,再敏锐的眼也看不到,余劲已衰后才像烟火一样飞散。那些小的璀璨的烟火渐渐在两人之间交织出一片光幕,而光幕在凝滞片刻之后终于开始一分一寸的向黄飞虎方位挪移。 黄王还是败了! 因为枪劲是一寸长一寸强的东西。虽然以黄门枪法之精即使只剩下毫厘枪柄也能发挥强劲的攻击,但那是因人而异的,对面毕竟是堪称神器的轩辕剑意。确切的说,是剑魄!起先两人的枪剑挥洒寥落,便如三笔两笔疏落脱俗的写意,但即便是黄门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黄飞虎在“意”上也敌不住本已是仙人的云中子。那是笑傲金紫山中看雪的孤寂高洁,绝非任何世俗所能匹敌。于是他拳路又变! 笔墨纸砚失声道:“三拳!” 徵先生虽未失声,也喃喃道:“两脚!” 只蹲踞在侧的八个商先生同时“咕”了一声。 那是黄门中最基础的拳脚。黄门上下,无人不会。倘若深加钻研,也可驰名于世。黄飞虎之弟黄飞彪便以“三拳”中的虎啸林拳、无前拳闻名。黄飞虎拉开架子打得正是这“三拳”“两脚”,但那身手招数却似也平平无奇,并不胜于黄飞彪,甚而不胜于黄天化。然而这拳脚一出,横隔在两人之间的烟花帐幕便又慢慢向中间移去。就云中子脸上也露出惊讶之色!旁观诸人油然钦服。 因为那招数虽是普通的“三拳”“两脚”,而举手投足间戳出的却已不是拳劲,而是枪劲!毕竟是没有祖传大枪助力,平手以枪剑相斗,黄飞虎终于不敌云中子,但一旦以“三拳”“两脚”而发出枪劲,那朴素古拙的招式反而破绽愈少,因为越是平平无奇的东西越经历千百次铸炼琢磨而成不败的武学。云中子是以无上修为硬将神器轩辕剑的剑魂剥离出来而以一身兼成无数剑气,但黄飞虎以一凡人之躯,又无神器,竟也能以天才和无数的血汗苦练而几乎练成了“枪魄”!他人已是枪。这话看似不难,但要练到能与轩辕剑魂相敌,真是谈何容易! 这时候诸人才明了为什么黄飞虎要抢先突入阵中。即使是已祭起宝图“武库”的笔墨纸砚跟五老第一剑手徵先生都没想过可以独力敌住云中子这等强大的对手。只商先生突然大喊一声:“黄王!!——” 那喊声惶急!徵先生就知道出了事。商先生的眼力跟渊博他素来钦佩,但以他的眼力实在没看出黄飞虎已然不支,恰相反,出动“三拳”“两脚”的黄门枪路之后黄飞虎竟然一分一寸的扳回了失地。而枪意向前推进一分,枪劲就强一分。笔墨纸砚更是专为护佑黄飞虎而来。虽然他目睹黄飞虎出手时便已清楚,若非带了宝图“武库”同来黄飞虎恐怕都不需他护卫,但职责所在,倘若黄飞虎有分毫危机笔墨纸砚便会立即出手。连他也看不出。 但徵却知道商那么惶急的喊绝非没有来由。这时商先生又大喝一声:“黄王!退——!!” 亏得是黄飞虎。 他在王朝内是仅在纣王一人之下的镇国武成王,兵马元戎。就与太师闻仲也可分庭抗礼,向来无人能号令于他。但商先生的喝声一起,他就立即退却。因为在“境”中已有定论商先生才是他们这几人中的首领。而那已分身为八的大胖子虽然离战场最远,说不定却比他们这些身在阵中的人看见的东西更多。于是他急退! 但就如此也慢了一步!好在商先生两次大喝,笔墨纸砚也已警觉了。他虽仍没看出场中究竟出现了何等变化,但还是及时发动了他的“武库”,倏然间一面厚如城墙的巨盾已凭空出现在黄飞虎身后。令人骨脊生寒的一声刺响之后那面厚的离谱的巨盾立时像铁片一样飞了出去。黄飞虎一回手便单手稳稳的接住了这面巨盾,而也就是一击,那巨盾已经没了模样,三道恐怖的爪痕几乎透盾而出!也就在几乎同时,八个高低抑扬顿挫的声音同时在阵外八方响了起来。初听起来似乎就是八声巨大的蛙鸣。但风度偏偏的徵一听之下顿时面无人色。他已顾不上再占少阳位而是身形如电的飞纵而起向阵中央的青莲扑去。一擒一抱,已握住了那柄无主的逐鹿刀。他左剑右刀的横身在青莲之前。而九龙神火柱三百九十二条火龙结成的八条巨龙此时就像末日将临一样团团挤在青莲附近疯狂的试图往里钻入,似欲逃身! *******(九) 这终南山的镇山之宝在连番恶战下几乎已经毁了。逐鹿刀跟轩辕剑的数次撞击气劲冲荡最后都溯回到阵中,由九龙神火柱承受。而收拢在九龙神火柱内禁制内的法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弱,相反入魔的云中子气势却越来越强。即使有逐鹿刀跟四大高手的助力九龙神火柱也逐渐衰竭,三百九十二条火龙凝结成的八条巨龙也狂躁不安的围绕在青莲之间,不得其门而入。 然而在阵外观战的九尾狐狸却不由得掩住嘴巴,她面色惨白。甚至在她身边的纣王也面如寒霜! “那是什么呀?!!” 在这样的远处望过去才能清楚的看到阵中正发生的异像!四大高手虽高,但除已有预兆而一直保持着警惕的商先生外,徵先生和笔墨纸砚的心神已尽皆被黄飞虎跟云中子的枪剑大战吸引住了。他们全身贯注,他们身在局中,以至于看不到那就发生在他们头顶的异兆! 那是一片云。然而并非寻常天高云淡时的白色流云,而是一大片翻翻滚滚的似乎其中有无数生灵涌动着。颜色也不是黑,而是有一点灰的暗。这时九尾狐狸才睁大着眼睛望着云中子。――她几乎忽略了那至关重要的变化,从对上武成王黄飞虎之后云中子的面容就又回复到仙人般的清隽了。只是比之前还少了一份疏朗而多了一丝锐狠!但毕竟已不再是他初入魔时候那血瞳獠牙的狰狞面目了。甚而白玉京上黑暗跟血云在他身上凝成的战甲也在一小块一小块的融化,那些古朴的甲重新融化成气流之后就冉冉上升而汇集成那片暗云。那云低垂在九龙神火柱阵上,沉默而威压,云层的边缘丝丝缕缕的云卷垂落下来仿佛幕幕水帘。 就是这片云里,九尾狐狸清清楚楚的看到一只漆黑的利爪倏然抓出,几乎将遮挡黄飞虎的厚盾撕成几片! 那黑爪一抓不中,就又倏然缩回到暗云之中,无数的红色的丝绒一般的微光随着暗云的升腾忽隐忽现。那暗云仍然在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扩大。从远处望去那竟恍如是一座越来越高的压在阵上的山峰,不时有雪雾从山巅最高处不断滚落。 连在阵中的人们都已停手罢斗而仰头看那云。从云层之下才更能感觉到那威压,仿佛是蝼蚁仰望山峦那般心神摇荡。 “似乎是庆云。可是庆云哪有这个样子的……”。纣王也喃喃道:“商先生事先就有预知,可能只有他知道吧。” “可是云中子先生的面容已经恢复了。难道他终于道行高深,自己从入魔中解脱出来了?” 但阵中的人却是谁也不发一言。说来奇怪从黑云中乍然出现异物之后,阵上的一切声音就都寂灭了。包括刀和剑的交鸣水与火的激荡,这阵突然便陷入紧绷着的沉默之中。连不时在青莲边上踊身的火龙都是静悄悄的。这样的静寂之下狐狸和纣王的说话虽在远处他们仍能听的清清楚楚。四大高手虽不发一言心中就都是一惊。 王来了! 比起黄飞虎的镇国武成王身份,王朝第二十八代王的尊崇无极更不待言。从纣王在荒原上现身起,理论上已轮不到黄飞虎被保护了,这四个人如能选择,第一要务自以保护纣王为念。只是身在阵中,身在局中,一时也就不能自由而已。对黄飞虎、笔墨纸砚和徵先生而言那低垂在空中如山的暗云虽诡异恐怖却无非只是大敌而已。他们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都曾身经百战。只有围着圆阵分身为八的商先生才比他们更深刻的了解那云究竟是什么。听九尾狐狸在揣测云中子是否已从入魔中解脱出来,他也只有心中苦笑! 恰恰相反。真正的入魔刚刚开始! 仙人入魔的原因和过程始终是仙界悬而未解的终极谜题之一。六百年前太史台阁初肇建时就着手探究这个谜题并不断搜集入魔的事例和情报,力图从浩如烟海的文牍中找寻答案。当时在五老中主持这个项目的就是商先生。因此在对入魔的云中子时,商先生才极力要求担当首领。平日里这个大胖子是很恬退的人。 据商先生所知,“入魔”基本可看作是“修仙”的反向。千万年来,无数仙人以收集世间生灵念力而成就无上之法,得悟世间大道。蹈海飞天,三除五遁,超脱红尘成就不死之身。但这法力的根源既是无数众生心念,从此也就成为了仙界的一个隐忧。因为自古至今,万众一心是极难的事。 被仙人们汲取的世间生灵念力,大致如一,但细究下去千差万别。因为发愿许念的众生几乎每一念都臻臻至至的不同,只是这些不同实在太过细微,而在仙人们的运气导引之术中渐而和衷为一。然而其中倘若有些执念过于深沉难解,仙人的导引之术是很难将其消灭的,于是只有将其压制。平日里仙人识神清明,道行深厚,这些被压制的杂念不值一提,但当外物侵袭心神不守之时,原本被镇压的杂念就可能会挣脱压制猝然反噬!而因众生念力每每不同,这猝然而起的杂念在没有强力压制之下也就会影响到与之相近的念力,进而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杂念壮大到仙人本身识神已压制不住,甚至反而压制住仙人本来识神时,即已入魔。一旦入魔,道消魔长,不得满足的执念膨胀愈烈,牵引心心念念尽数紊乱,反噬而生的魔头也就越凶狠,甚且在仙人平日修为之上。 只是如果寻常仙人入魔,从杂念猝然反噬到整个人入魔,说来不过电光石火的瞬间。因为本身修为殊不足道,根本不足以压制猝然反噬的魔头。但云中子千年修为,道行深厚,又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那根基岂同等闲?虽然在白玉京上受了九尾狐狸的灵气,又因对抗玄金钧天旗而本身真元大耗以致心魔趁机增生,但只要还有一丝神智,云中子的识神毕竟没有那么容易投子认负。何况以云中子千年苦修,修为纯净澄澈,已将修为中杂念压制到微乎其微的程度。因此即使已经入魔云中子仍能勉力周旋。从白玉京上一直到荒原,虽然魔性已经几乎侵占了云中子的周身,以致相貌均有变更,但心中一念真纯未断。也就尚未完全成魔! 倘若仅此而已,未尝没有一线转机。但荒原一战却连续横生了几个变故。终于使之不可收拾。 第一个变故,就是逐鹿刀的突然出现。之前,轩辕剑的精魂已被入魔的云中子压住。倘无外力,魔性便难再增长,而勉强保存的一念真纯也就可借机周旋。但逐鹿刀一出,轩辕剑的剑魂便渐渐苏醒,以之前云中子的法力竟几乎压之不住,心魔威力也就随之渐盛,将云中子本身真纯压制到几若无有。 第三个变故,就是黄飞虎的乍然出手。那时正是轩辕剑已胜逐鹿刀的关头。所谓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轩辕剑一旦得手,云中子心中魔性就会随那汹涌澎湃的一击宣泄出去大半。白玉京上云中子的惊天一剑力斩雷劫也正是此理!只是一旦这一击也被外力消解、躲避甚至抵挡住了,魔性难以消解,心魔只会越来越盛。 即便如此,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云中子彻底入魔堕入魔道而已。 偏巧还有第二个变故。那就是荒原之战的战场:九龙神火柱阵。 这件终南山的镇山之宝之前在昆仑号称“家法”,就是因其隐没在龙群中的八条真龙一旦沾体就会焚尽仙躯。饶是云中子已经入魔,这样的真龙他也不敢硬接。但逐鹿刀硬缠上轩辕剑之时,剑劲周转不灵,有一些火龙的确是撞在了云中子衣甲之上。那衣甲是他周身的黑暗跟血气凝成,即使火龙撞上,一时也若无其事。但倘若真若无其事,又怎称终南镇山之宝? 那些撞击在云中子玄甲之上凝成道道红纹的火龙之中,有真龙! *******(十) 那足以焚毁仙人之躯的真龙混杂在龙群之中撞击在云中子的玄甲之上。有那甲胄的遮蔽一时间云中子也无大碍,但时间稍微一长,那真龙的效力慢慢发挥出来。这时候倘若挨上的是云中子的身躯,身躯已被焚化。即使是战甲也在真龙火性中一点点的消融。但那战甲本来就是黑暗跟血云凝成。云中子入魔之时魔性外烁的产物。真龙的火性能焚毁仙人之躯,虽不能焚毁这魔性却也能令它们焦灼不已,进而消融,进而在荒原上凝成暗云。不但如此,这些魔性凝结的暗云不断生成时也在一点一滴的将云中子体内的魔性吸引过去,而渐渐生成形体!但由万千念力而生的杂念却是在无数导引炼气的岁月中与云中子心脉相连,不可能完全分割开的。那暗云虽已将云中子魔性大半吸出,但残存在他心里的那点魔性并未消解,始终还会星火燎原。那并非是云中子从入魔中自我解脱出来,而只是暂时的苟延残喘,代价却是他的心魔本体在体外现了形。 那是从洪荒以来绝无仅有的恐怖。入魔的云中子在阴差阳错中竟分出了两个魔头。心魔仍驻留在他体内,而暗云中的滚滚翻涌着的魔性已不囿于云中子一身,而开始拉扯附近方圆一切自由的魔性不断汇聚到一起,已然渐成天魔!那巍然而起的如山的暗云中不断现出巨大的漆黑的身影,利爪,尖牙跟躯干! 所以徵先生一听八个大胖子同时鸣响,脸色也就变了。那八声齐声响起的宏大如蛙鸣的声音其实当然不是蛙鸣,而是一种上古的镇魔真言的前导。齐声的蛙鸣之后八个声音却分散开了,哼唱着古老而晦涩难明的曲调。那词句绝非人间的语言,曲调也是各不相同,有高亢的吼喝,有低声的哭泣,有难言的悲痛和明媚的忧伤,有冲冠的愤怒和幽然的怨恨,也有从容的笑和清澈的长歌。数千年后,这部镇魔真言尚有残曲流传于世,并成为海西一个大国的军歌。上至白头下至黄口无不能琅琅歌颂。 这歌声一旦响起,还在阵中的云中子就仿佛吓了一跳,又仿佛忽然被无形的丝线捆缚住了。这时阵中已再没有向他攻来的力量,云中子提着剑,却也不动,而萧索的听歌。 坦白说,商先生的嗓子是不怎么样的。但是大胖子底气足,也就能将那古老的镇魔真言唱到或壮怀激烈或低回婉转百回千折从容如意了。何况八个大胖子一起张开喉咙,场面何其壮观。就是阵中剑拔弩张的众人一时也竟忘了杀伐。而商先生分身为八或许就是因为他起先就预料到了云中子会彻底入魔。只是云中子连入魔都化身为二恐怕就是他也始料未及。 但五老中的第一剑手徵先生却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毫无疑问,商先生是预感到某种不祥才发动这八部镇魔真言的。关窍在于这真言一旦发动就不能中止,因此实际上现在他已接替商先生而成为阵中三人的首领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那真言只对即将入魔的仙人有效。徵先生目光敏锐,他人都陷入镇魔真言的奇妙旋律时他却清楚的看到仍在低眉凝听的云中子额头上隐隐有一道红线亮了一亮,那颜色几乎明媚,好在镇魔真言中这时正好奇峰突出,有一支清新芬芳的小调连转了几转,令人不由得闻见一股香气。那明媚的红线才被渐渐压了下去。 徵先生毕竟也是台阁五老之一,他虽然年轻而骄傲却也深刻的明白那道红线究竟预料着怎样的恐怖。寻常仙人入魔,因为道行浅薄,一般是不足以与心魔相抗的,入魔之后也不过现出魔头形象,但道行深厚天赋异禀的人却往往能在额头眉间开出第三只眼:天魔眼!与寻常的三眼不同那只眼据说可以看到平常看不到的事物。而一旦那只眼开了,再关闭就难如登天了。云中子的魔性大半已在暗云中凝成天魔,但只要心魔一盛,天魔眼开,云中子立刻会彻底成魔,到时恐怕就绝非己方这寥寥数人所能束缚的了。为今之计只有反其道而行之。本来此时云中子心中应是心魔胜于本身真纯,但误打误撞心中魔性被暗云中天魔吸引去大半,此时心魔反倒还在弱势。徵先生知道商先生所以放胆把责任赋予他,他的猜想就不会错。他低声道:“黄王?” “是。”黄飞虎谨慎的说。 “待会我一动作,黄王你就也出手。有商先生的八部镇魔真言顶着,云中子心中的魔性起不来。我们要拼力绞缠住他,不能让他额头那只眼睛开眼。” “谨奉令。” “笔墨纸砚?” “先生。” “这件事有一点勉强,但是只能交给你了。我跟黄王压制云中子的时候,你来掠阵。那暗云中的东西如果下来。挡住它!能挡多久挡多久!” 笔墨纸砚抬眼看了看在头顶压城城欲摧的黑云。“可以啊。”他说。 徵先生点了点头。他异常珍重的将手中的刀剑小心翼翼并在一起。刀是逐鹿刀。那鸣鸿、寐宾双刀拼成的神器直到此时尚未分开。双刀分裂日久,彼此其实也颇不和。只是兄弟阋墙毕竟共御其侮。或许是感觉到外界的强大压力,双刀始终老实的合在一起。而那柄流光溢彩的华丽的剑相形之下就甚至有些俗艳了。但这翩翩的少年却偏以这俗艳的剑为己兵器。那自然也是非凡的。 那是他的“境”剑! 太史台阁的“境”术,徵先生是五老中钻研最深的。其余人不过是以“境”藏身他却能以“境”入武。也只有他能将“境“做到容纳在剑刃中那样大小。这柄内藏有“境”的剑有一个奇妙的功用。徵先生将“境”剑与逐鹿刀并在一起之时那隐藏在剑刃中的“境”就在逐鹿刀强烈的气机感应中逐渐变形,带动那剑刃同时发生相应的变化。那流光溢彩的剑慢慢内敛下来之后已再没有平日里的俗艳甚至连形状都已改变。一眼望去,竟跟还握在云中子手里的轩辕剑一般不二。 这就是“境”剑的奥妙所在。“境”本身就是不稳定的存在,小到某种程度之后更是对气机的变动无比敏感,因而便能生出相应的变化。这柄由“境”剑感应到逐鹿刀气劲而变化成的轩辕剑当然远不及真正轩辕剑那样神妙,但在片刻之间倒也没有多大区别。他的刀和剑渐渐分开扬起在空中。下一个劈落之时总攻即将开始。在这一瞬间阵中的人却都感觉到了那种难得的清净。在这样一个焦土的战场当中。在这样的炎阳之下。在大战即起之前。 这时候在王都还出现了一件好玩的事。王都已经封闭了城防,禁止百姓进出,但大天白日之下百姓们闲着也没事干。所以好玩的事发生之后他们都扶老携幼的奔上城去看热闹。虽然也感觉到王都中的气氛有些异常,但还不足以令百姓们惊慌失措。许多事情他们根本不知道,于是生活倍加轻松,热闹有如节日。这络绎的人潮甚至惊动了重楼之上的首相杨任,他的卫队长奉令去查勘一圈后回来报告说:“首相,的确是有好玩的事。” “哦?” “在城外,”卫队长道:“一群牛头在跳舞!” *******(十一) “牛头?” 午后,王朝首相杨任大人匆匆的又登上了城楼。[.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青罗伞盖之下,杨任一眼望见城下那些摇摇摆摆蹦来蹦去的牛头。这些颟顸凶猛的家伙第一次出现时,高大的身躯锋锐的兵刃和凶狠的神情都令人望而生畏。但此刻他们的确像是在跳舞,兵刃散乱的扔在地上,粗壮的身体蹦跳间将地面踩的灰尘四起。杨任摆摆手,卫队长便已奉上一只小小的圆筒。筒的两边各有晶莹的光色。 城上原本戒备森严。但尽管大战已在眉睫,普通的士兵跟百姓还不知道所谓十战的赌约。所以听说有好玩的事百姓们还是络绎上城来看。五城兵马也并不多加阻拦。因为无论对城下的鬼兵们或者对那些可能参与十战的势力,进攻王都是几乎没有意义的。 那小小的圆筒是太史台阁发明出的小玩意儿,叫做千里镜。据说可以将很远的东西映入眼帘历历可见。只是所谓“千里”还是虚饰,而且至今问世的数量也很少。千里镜的原理很简单,但太史台阁的人们苦恼于拿什么来做镜片。他们所知的翡翠、玛瑙和玉不是太硬就是太软,透明度也不好,后来只好以法力在千里镜两端幻出两道光幕才解决问题。杨任眯起眼睛把另一只凑到千里镜前时果然将远处的牛头们看的清清楚楚――很多毛! 那些牛头们笨拙的晃动着大头,手和脚局促不安的摆动着,跳出憨态可掬的舞蹈。偶尔还有一个失足摔倒的,就会引起城墙上百姓们的一片笑声。在大地的另一端,鬼兵营帐中的骷髅们表情木然而冷峻的站在那里。杨任注意到骷髅王们都没露面。 王再一次无声无息的消失,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本来这种把握敌情的活轮不到首相大人。但王已经出走了,太师在小山上,黄王出征荒原,杨任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居然成了王都中的最高级官员。尽管其上还有一个老头子左令斗。正是老头子才使杨任意料到肩上的重担,也正是因为有左令斗在,杨任才坦然而勇毅的做着这个首相。杨任面色严峻的放下千里镜,掉头走下城墙。随从在他身边的五城兵马司邓九公连忙跟从上来。邓九是王朝中屈指可数的老将,论年龄、资历和威望仅次于黄门老王黄衮。一向对王朝忠心不二,因而才以古稀之龄仍担负着保卫王都的重担。 “首相大人,真的不对?” “嗯。”杨任点点头,“老将军或者也看出来了。千里镜里看的清楚,那些牛头的怪物并不是在跳舞。它们其实是很痛苦,像一群挣扎在热锅上的蚂蚁。虽然我们感觉不到,一定有些事情发生了。” 新任的首相不自禁想蹙一蹙眉,但格于身份又抑制下去了。他面色依旧如常,这张脸上并无异状,以致人发觉不到他心底的波澜。(.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当王再一次失踪之时他曾为此事请教过左令斗。老头子愣了一会,然后说,“没事的,一会就回来了。“接着漫不经心的又走回小屋子里下棋去了,口气随便如老叟在说他淘气的小孙子。左令斗还在,就杨任而言,眼前这就是一切。而王,或者应当真如他所说,一会就回来。 他自然不知道,就在他心中波澜起伏的这个时刻,荒原上最壮烈的一战打响了。这荒原之前九尾狐狸曾斗过云中子,轩辕剑也曾火并过逐鹿刀,但还从没有数量如此之多的高手同时参战。即使是王都百姓引以为笑乐的看似好玩的牛头跳舞。那实际上也是荒原之战在远方的一个波及。那是商先生的八部镇魔真言!即使远在数十里外这真言仍然潜移默化的发生着作用。至于为什么只影响牛头而不影响骨头架子们日后则成为太史台阁和昆仑山新的研究课题。但总而言之,这一刻商先生并没想那么多。 刀和剑一个细微的碰撞,发出叮的一声微弱的响动。仿佛也不过是滴进池塘的一滴水,但在这一时寂静的荒原之上却不啻一声惊雷!总攻开始了。 翩翩少年丰姿俊朗的急冲而前,团团裹住他的是刀和剑。紧跟着他的则是武成王黄飞虎,手中拎着一杆大枪!那不是黄家的枪,而是他突前时笔墨纸砚扔给他的。“武库”图中包罗万有,连城墙都抖得出来何况一杆大枪。只是之前黄飞虎第一个突进九龙神火柱中笔墨纸砚根本没来得及策应而已! 徵先生这次抢在前茅,并不只是要先于黄飞虎碰那柄剑,而是因为,从此之后的战斗就连他也难以料定。入魔的仙人太史台阁多少还有点了解,以一身而分双魔的连听都没听过。甚至他布置黄飞虎跟他压制云中子,究竟是非对错也在未可知间。但徵先生号称五老中人品第一,之前的豪赌还没有赌输过。 逐鹿刀跟境剑两件神兵异宝在徵先生的手里流光溢彩,宝物有择主之性。雷神因为太弱了所以人是被逐鹿刀牵着走的,但这刀到了徵先生手里就不但运转自如亦且沾染上了他的丰姿!徵先生一旋身间已奔近云中子的面前,而这时刀和剑散发出的光华还在他身后漫出两条瑞气。 但云中子却不动剑!在八部镇魔真言的合力镇压下他额头的血线仍然时隐时现,原本血红的瞳仁也已恢复成几乎澄净的黑,只是那黑瞳中还隐隐可见些许红线。逐鹿刀跟境剑这一次出击虽然缤纷灿烂异常,气势却似乎弱的多,但那是因为徵先生要强的多。即使是同时掌控着近乎神器的逐鹿刀跟伪装神器的境剑,徵先生仍然举止从容仿佛游刃有余。而那气势如此之弱盖因任何的锋芒都已蕴蓄在那刀跟剑里,瞬间的芳华绽放便可决定胜负生死!而云中子的反击是,掌! 云中子一掌拍出,一个金光灿烂仙气流溢的八阵图便随掌力轰了出去!远方观战的九尾狐狸不由失声惊呼!从白玉京上入魔之后云中子还是第一次出掌,也是第一次重新使用仙术!照理说,入魔了的仙人因为道魔颠倒真元散乱已是不能使用仙术了。但云中子竟然又随随便便的拍出了正宗的昆仑仙术。入魔发展到这个程度已是常理无法推测的了。连飘然而来的徵先生都吃了一惊!倘若是空手的徵先生,以太史台阁五老之能未必便对付得了昆仑十二长门弟子,何况云中子已入魔?但好在徵先生的手里不但有境剑且有逐鹿刀!八阵图虽然轰来他却只是略一吃惊,之后手中的境剑就翩然轮起一个剑圈。那剑本就是流光溢彩瑰丽非常的,被徵先生轮成剑圈之后宛然就是一面圆镜!八阵图轰到圆镜之上直打的金光四溅光华夺目,然而徵先生并未后退一步,甚至身形也只是稍稍一慢,左手的逐鹿刀已破出圆镜劈了出去。 逐鹿刀并不是徵先生的第一重攻击。那以境剑布成的圆镜不但挡住了云中子的八阵图,并且几乎将它原封不动的返了回去,而这刀是紧跟着那被络绎返回的炫目的金光,虽锋芒不显却杀气毕露。这一刀之势已不容云中子再不出剑。但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雄劲的风声。 黄飞虎也出手了! *******(十二) 有一瞬间,徵先生还以为黄飞虎又争先出手了,但随即知道不是。镇国武成王在沙场上固然所向无前当者披靡,却不是一根筋只懂砍杀的蛮夫。徵先生飘然而出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了那用意。黄飞虎后发而先至,他身形一旦展开就连徵先生也只能看到微茫的幻影。在那阵中青色的水,红色的岩浆,宝光缥缈的境剑和青莲宝气的掩映下那幻影更是如有如无了。那速度甚至令一向自矜身法灵动的徵先生吃惊!传说中镇国武成王的枪境可以发挥出流光速度,但近年以来能令黄飞虎亲自出手的时候已不多,他也没亲眼看过。在这样迅急剽悍的速度之下任何攻击的威力都会无形中扩大十倍百倍,而不可阻挡,不可闪避。但黄飞虎这一枪就并不是攻向云中子! 自然也不是攻向徵先生,而是攻向云中子身旁的虚空。这时徵先生的境剑和逐鹿刀才随着一团金光轰向云中子,云中子也不得不终于出他的剑! 剑是轮斩!而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没有直刺!魔性大减的云中子出剑之前少了一份嚣张酷烈却多了一成纯正圆润。而被境剑反弹回来的金光在云中子身前便自然消散了。徵先生斗然惊觉那八阵图并非攻击而是一个试探,甚或一个圈套。以他跟黄飞虎这样的高手,云中子自然看得出不可能随手解决掉。所以那八阵图的目的不是击溃徵,而是试探境剑到底有什么功用。果然徵先生随手以境剑破了八阵图,但这一来原本并列同行的境剑和逐鹿刀就已分出了次序。轩辕剑是不怕逐鹿刀的。 这并不是如何复杂的伎俩,但徵先生的心神却为之一震再震。身为五老中的第一剑手,他自然明了一个顶级剑手必然与剑心神合一的道理。所谓唯能极于情,方可极于剑。仙人炼气也讲求丹田气满,神识宁静,心神摄一,不生杂念。般般道理归成一个词,就是:专注。即便使剑者并不足以运使那剑,他可以努力,也可以屈服,甚至可以放任那剑反过来驾驭他,但却不能欺骗那剑。就像伤痕累累的雷神一样能拖着逐鹿刀死战一样。因而即使是入魔之后云中子的心神始终是凝定的,从来没有耍过任何花招。九尾狐狸笑他是老实人,但老实人偶尔耍一次花招却能让徵先生这样的聪明人都不免入瞉。而轩辕剑一起,逐鹿刀已再没有分毫后撤的余地!在轩辕剑下任何的畏缩躲避都难免灭顶之灾,它只能毫不犹豫的迎上去。 而徵先生心里明白,即便只是这分毫之差,没有境剑助阵哪怕自己亲自掌控逐鹿刀也敌不住云中子的轩辕剑!当云中子随手一个八阵图轰出时他的确轻敌了,疏神了。尽管真实年龄早已不是那外表的翩翩少年,徵先生仍被认为是五老中最毛躁的一人。好在阵中对抗云中子的并不只他一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黄飞虎的大枪挟着流光般的速度急攻向云中子的侧上方。枪劲起处枪尖将虚空撕扯的吱吱作响。几乎没有任何迟延他整个人就冲了过去而后回马一枪掠出。徵先生跟云中子刀剑相交未交的那刹那之间黄飞虎就连出了四五枪,这速度委实是惊人的,但更惊人的是那枪法!他每一枪戳出都戳在虚空之上,看似全部走空,但这围绕着云中子周遭虚空刺出的数枪,借助流光一般的速度枪枪都将虚空撕开了微细的裂痕。尽管这些裂痕如此微细根本不足以崩溃这一隅的时空,但从裂痕之上绵延蔓生出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拖了云中子一拖!似乎只是无意间的一个怔忡,像平常人一样偶然的惘然出神,云中子的轩辕剑慢了一慢。就是这个不可再得的机会徵先生的境剑赶上了逐鹿刀!下一个瞬间境剑就与轩辕剑无可避免的相撞了! 两柄剑相撞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和光芒。与以往任何刀剑交鸣均不同,那个场景堪称诡异!原本境剑就在逐鹿刀的气机牵引下变成了与轩辕剑几乎一模一样的一把剑。而境剑一出手便迎上了轩辕剑。连出剑的姿势方位和角度都一般不二只是方向完全相反。然后双剑倏然相撞。剑尖彼此触碰到的时候周围的虚空就像扔进块石头的水塘一样泛起圈圈涟漪。紧接着两柄剑的剑尖就像流沙一样粉碎了,流在虚空之中,像秋日里散落在原野之上的片片落花!剑尖之下,是剑刃,剑身,乃至剑锷。一转眼间徵先生跟云中子的手中就都只剩下了一个剑柄!最后连剑柄也完全消灭。 而那是轩辕剑!轩辕黄帝亲自铸炼仗以一扫六合的神器!几乎没有任何秘宝能伤得了它。 这就是境剑的真正威力! 它也并不是真正毁灭了轩辕剑,只是吞没了它。从双剑相交那一刻起境剑的脆弱外壳就被轩辕剑的剑气震成粉末,而脱出隐在剑身中与轩辕剑几乎一般不二的“境”。轩辕剑并非毁灭了而是直接砍进了这个“境”中,在外界看不见了!与仙人不同,轩辕剑的威力要强悍的多,“境”毁灭之前它终究还是有办法破“境”而出的,但至少一时三刻之内这剑已不在云中子之手。 但刀在!逐鹿刀在。逐鹿刀以更加迅烈刚猛的声势直劈双手空空的云中子。云中子已不及退让,但他大喝一声,双掌便拍住了那柄劈面砍来的刀!想也知道那有多难。逐鹿刀虽不及轩辕剑,毕竟也已近于神器!然而云中子拍住逐鹿刀的双手之上竟也隐隐发出道道剑芒!剑魂已在他身,他便是剑!即使被境剑吞了轩辕剑,云中子仍非可轻易击败之人。徵先生本预将逐鹿刀拆成鸣鸿、寐宾双刀迎敌,但云中子双掌一出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云中子接这一掌很吃力,但毕竟接住了。 然而还有黄飞虎! 武成王的大枪再抖起来。这次只是寻寻常常的一枪,但枪到中路枪劲已罩住了云中子全身上下数十道气脉上百穴位。只要这一枪命中即便是云中子这样的入魔仙人也只有老老实实躺下来不省人事。云中子的双手已被逐鹿刀占住,于是他提气一声厉喝! 这是云中子负隅之下的反抗,声势可想而知。厉喝声中被他双掌夹住的逐鹿刀都不禁发出声声悲鸣!而他全身也已绽起无数道刺猬一样的锋芒。那都是轩辕剑气外烁的结果。然而这样的防御还是抵不住黄飞虎的枪!云中子清隽飘逸的面容也变了! 与此同时,阵外的大胖子商先生们的八部镇魔真言的歌颂声也骤然急促起来仿佛眼见到灭顶危机即将来临!云中子瞋目,再喝!他喝声并非是为了催生轩辕剑的剑气。那毕竟不是完整的轩辕剑,仅靠剑魂分身二用是敌不住徵先生和黄飞虎的夹攻的。那劈手打出的八阵图不但是试探,是圈套而且还有第三种功用。那是仙术!尽管确切的原因未知,但云中子打出八阵图后已知自己能用仙术了。他第一声厉喝无果之后紧接着再喝,阵中终生变化! 在喝声之中那从大战一起已退避畏缩到了青莲之下的八条巨龙开始动了! *******(十三) 其实一开始云中子那声大喝就是在召唤这八条巨龙。九龙神火柱毕竟是终南山的镇山之宝,仙术恢复之后云中子就一直在试图召唤那八条龙助阵。但第一声大喝之后八条龙却毫无反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座阵已经有名无实了,八根神火柱依然在,但原应游走在神火柱中的火龙却瑟缩在青莲之下有如老鼠。人皆以为那是刀剑压迫之下八条龙在避战。然而并不是。直到云中子又一声大喝的时候那八条巨龙才终于动了。而且有一条龙瞬时便如急风掣电一般飞了出来! 不是自己飞出来的,而是被青莲弹出来的。 莲花上莹莹闪动的青色光焰像流水一样向四方流去。即便是通红滚烫的岩浆一沾上那层光焰立时便凝结成如冰似玉的东西。荒原内外的人同时注意到了那莹莹蔓延的青光,这时才知道那八条龙所以一直盘旋在青莲左右不是畏缩或者避战,而是在主动进攻。云中子昔时布下的结界在轩辕剑打击跟九龙神火柱抽调之下已经几乎消耗殆尽,那青莲的青光原也不应再有如许的威力!但八条巨龙在青莲之下旋绕了这许久却没有攻进一分一毫。直到听到云中子第一声长啸的时候八条巨龙才开始全力厮扑,也就受到了青莲的全力反击。 谁也没有想到,这荒原上的四大高手第一个顶不住的居然是商先生。大胖子商先生分身为八,一直在八方发动八部镇魔真言镇压着云中子不致成魔。但在青莲终于将火龙弹开时他终于豁然明了自己没算出的那些是什么了。那就是原因,那也是结果。那或者才是这荒原上最重要的东西。他始终处心积虑的压制着云中子,却浑没想到真正应该压制的是青莲之下那个孩子。一时茫然无措之下他密不透风的心网中登时露出一个破绽,八部镇魔真言的次序也就乱了。四大高手之中商先生始终没有正面出手,但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承受了怎样的压力。他心思迟缓之下镇魔真言的威力只稍稍一减,强大的反挫已在间不容发之际猝然袭来。几乎没有任何征兆,但分踞八方的八个大胖子中有一个突然无声无息的裂成了一堆细土!而与此同时商先生也喷出一大口血!大胖子的血通常都比常人足一些,这一口血仿佛一个惨烈的血花开在他胸前!八部镇魔真言阵势已破。与此同时阵中的云中子又一声长笑。 他额前那道细微的血线已渐渐撑开,隐约的黑与白的光华从里面喷出。mianhuatang.info尽管还没有完全睁眼,但徵先生手中的逐鹿刀已明显感受到他双掌上传来的强悍压力。然后他猝然回头,清朗的眼眸中黑白分明。黄飞虎的枪本已轻易刺透了他周身的剑芒但在他目光灼射之下竟仿佛刺入一团凝滞而胶着的物体当中。甚至迅速近于流光的那一枪都刺不透那东西!陡然间他就感觉到一种强烈到难以言说的沉重不安。那正是商先生一直默默无闻的对抗着的东西。 八部镇魔真言中断之后,王都城下一群牛头疲累的倒在地上满身汗水,已经虚弱到站不起来了。这些牛头的身份即使在鬼兵队中也颇神秘。骷髅兵们本来也打算架他们回去,但是太重了。于是最后不得不像蚂蚁搬青虫一样一堆抬一个抬走。失去了镇魔真言的镇压,云中子额间的那只眼终于缓缓睁开了! 他那只眼睛睁开的时候,荒原上观战的人们都感觉有些异样。这些或隐或现的人实际分布在荒原的四面八方,但那眼睁开时几乎每个人都感觉到被注视着,并且心中清晰的出现黑白分明的一个竖立的眼眸。眼眸睁开时,感觉天都是明朗的而那眼眸瞬息又闭合,于是天与地都黑暗了。 那仿佛是一个幻象,一种错觉但实际并非如此。原本,荒原上的九龙神火柱中有青色的水,红色的岩浆,有青莲和无数流光溢彩宝光瑞气。即使在已冉冉高起的从云中子身周生出的黑云压势之下那些颜色仍然是鲜明的光亮的,流动着的。这时已是午后,荒原之外艳阳高照,但在荒原上黑云之下却渐已如暗夜,而那仍闪亮着的阵就像暗夜里灯火阑珊的城。但云中子额头的眼眸一睁一闭之间它们就真的黑暗了下去。黑云之下除了从青莲上流出的已笼罩住了岩浆和青水的青光仍发着淡淡的荧光之外一切都黑了! 九尾狐狸站在远处,突然就看着阵中刷的一下黑下去。那一瞬间黄飞虎奔腾夭矫的枪,云中子淡然宁静的眼,徵先生奋力劈下的刀以及隐约看见矫健的跃起的大胖子和安稳如常的笔墨纸砚,就像剪影一样深深的打在她的瞳孔之上,然后就消失了仿佛梦魇一样。她知道他们都在那黑暗里,却不知黑暗里发生了什么。但即使仅从妖怪的直觉中就知道是极惨烈的事。她的身躯在阳光下不禁瑟瑟发抖,于是纣王轻轻的抱住她,在她耳边安慰的说:“没有事的。” 但仿佛是跟纣王那话作对。他这样说的时候那重压在荒原上的黑云中突然掀起巨大的云卷,仿佛一个狂怒的巨兽在里边**西撞,而终于整块垂天的黑云都崩塌下来,的确就像是一座山。只是此刻在山下的那些人却看不到这灭顶之灾。九尾狐狸甚至清清楚楚的看到那轰然倾塌的黑云之中伸出的黑色的巨大的手爪!她自己本身倘若现身成狐狸,爪子比那个倒也小不了多少。但九尾妖狐即使是狰狞时仍然有一种奇特而妖异的魅力,而那只黑色的巨爪却让人一眼之下心中震颤。九尾狐狸一声惊叫! 那巨爪就冷酷的向其下轰去。 然而在下面,有一个人在等待着他。 笔墨纸砚已经等的很久了。徵先生分派他守住这一隅,他就领命。天魔这种东西他只在传说中听闻过,但想来也比寻常妖兽凶悍的多。这三人之中恐怕还真的只有他才能顶得住。那骤然而来的黑暗令笔墨纸砚也为之一愕,但他迅即就抖出了宝图“武库”。即便看不到对手的行踪,但仅靠猜测也知道即将而来的必是致命重击,所以他一出手就发动了“武库”中防御最坚固的“金城汤池”。 将他们几人护在其内。 此情可待成追忆(一) 或者唯一的遗憾只在于,有点歪。 武库是笔墨纸砚假以护身的双图之一,而金城汤池又是武库图中守御最坚固的所在。那图一祭起,就有一座通体雪亮如银的小型的城池骤然出现在九龙神火柱中。隐隐可见城池中仍有数道光华四处乱走,那就是被金城汤池通体罩住的徵先生,黄飞虎,笔墨纸砚跟云中子。他们仍在激烈的交手,但问题是,商先生没进来! 金城汤池猝然发动的时候大胖子仍在向笔墨纸砚飞奔。以他的身形那动作实在已属矫捷,但金城汤池发动起来的时候他还是迟了一步没进去。确切的说,只进去了一部分。商先生在最初出手之时曾经制造了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七个土傀儡。其中一个在八部镇魔真言反挫之下崩溃了,现在还有六个。这七个大胖子一起望阵中奔去,结果金城汤池的确罩住了其中一个胖子。然而那是傀儡,真的还在外面。事后这件事成了台阁五老中的笑柄。羽先生一脸鄙视的指着商先生鼻子骂:连个傀儡都跑不过,你还能干点啥?你还能干点啥?羽先生发起火来,连心高气傲的徵先生都要避她三分。好在商先生倒不生气,笑眯眯的说,反正我又没怎么样。 但那时实际上比他们的回忆要凶险的多。商先生一扑,慢了一步,金城汤池已经发动了。mianhuatang.info这东西一旦闭合,从外边想攻进去比登天还难。但商先生已感受得到头顶上的那股黑暗锐利而凶猛的攻势。倘若被那东西击中,大胖子恐怕只能在肉酱和肉饼中任选其一。好在这时候几个胖子都在一起。商先生毫没犹豫就闪电般的出手,捉住了另两个胖子的手腕,然后狠狠向高空甩出。借助大金刚手的威力两个胖子去势如箭。 而且不单是飞,两个大胖子在向上急飞的过程中身子就已像吹气一样呼呼的大起来。商先生本来就是大胖子,但这两个膨胀了的商先生胖的更加壮观。这些商先生与其说傀儡,不如说是分身。即使身体只是土质,但思维和身手都保持了商先生的旧观。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两个超大的大胖子在空中仍然敏捷的旋转着飞扑向那轰压下来的巨大黑爪。一人扳上了一根爪趾,运力欲拗。 只是这两个土分身的力量比那从天际黑云中轰出的一爪还是太微不足道了。两个超大型商先生的出手几乎没有任何作用,那巨大的黑爪仍是没有丝毫迟延和犹豫的向下轰去!但还没轰到金城汤池时已有四个超大的商先生分别向阵外四面逃去。从云中子合眼之后,那阵中本已是黑的。但这从天而降的一爪仿佛撕裂了那重黑幕,四外的天光散了进来。于是荒原上旁观的人们就又看到了阵中的事,也看到了那猝然出现的银亮的城。这时,真正的商先生已经从容的破开一块虚空钻进了“境”中。 从此刻起到荒原之战结束,商先生都没再出来。与另三人不同,商先生并没有全力出手。虽然他的确已在八部镇魔真言反挫下受了伤,影响了战力。但以他功力之深厚徵先生也要让他三分,何况他这个等级的人身上至少有一件足以护身的法宝。然而商先生打定主意躲在“境”中不出来了。只是除了徵先生之外,不是谁都看得出这一点。因为外边毕竟还活着四个超大的商先生,而金城汤池里扣着一个相对小号的。四个大商先生四散奔逃固然是障眼法,但从天际上轰下那一爪压根也没被它们分散注意,那一爪结结实实的轰在金城汤池上。 那一击的震撼绝不亚于之前的任何一次,但打到这时候其实连旁观的人都已经累了。甚至九州十海岛之上那些关注着这一战的隐士们也只是感觉到脚下的土地跳了一跳。然后叹息说,“又来了。” 四百余年前,东海散仙玄真子不慎入魔,从而引起以昆仑为首的仙界大追杀。那次追杀动员了上百仙人其中不乏好手,玄真子本身功力平平,即使入魔之后也难以一身力敌杂有昆仑十二长门弟子的百余仙人,幸亏有东海巨妖淳于重楼相助,才以“蜃术”三番四次逃脱追杀,但终于还是伏诛。从那时起仙界就组成了一支专门负责围杀入魔仙人的特别部队。只是从此就一直没有仙人再入魔。这些关注着这一战的海岛隐仙们不少都是这支部队的成员。但从白玉京上入魔、荒原之战打到这时,他们却始终没有收到来自昆仑山的信火。而这是不寻常的。 此刻大战已至尾声。虽然场面上仍未见胜负。那从天而下的一爪击破了阵中的黑暗同时也震散了那垂天的黑云,而露出其中真实面目。那或者是千余年来人们第一次见到的天魔!首先是一只巨爪硬撼在金城汤池上,紧接着是庞大的身躯。那足以覆盖阵势的金城在天魔面前渺小如鸽巢。 “这么大?!”九尾狐狸颤抖着低声说。这只天魔的高度几乎可以跟雷劫相比了。虽然本身就是妖族,但她却对那庞大而黑暗的东西心怀惮意。那并不是一种生灵,而是魔,是憎恨、毁灭和血腥凝成的巨大怨念!即便再强的高手相形之下都仿佛只会被撕裂扯碎,不堪一击。而这时那东西正巍然屹立起来满不在乎的向荒原四周打量。 “它……它不会是想过来吧?” 纣王摇头。“不会的。”他说,“传说魔头都有宿念,宿念没解脱之前不会肆意攻击外人。而宿念解脱了它也就超脱了,从此置于不生不灭之间,甚至可能成仙。”他话声虽肯定,但亲眼见过那天魔只是轻轻的一爪就几乎抓碎了黄飞虎把持的重盾,心中也不禁惴惴。不由得伸手拍了拍腰间。 那里有一件宝物。正是他的护身至宝玄天宝鉴。纣王能做到十九轻骑的首位,不仅因为帝王之尊。排名第二的笔墨纸砚有“武库”“文庙”双图护身,他却只有这一件宝贝。但玄天宝鉴恐怕却比武库文庙双图合璧还要来的更强。纣王的确没有跟天魔这样强大的存在交过手,既便如此他仍认为自己的法宝至少有七成把握可以拾掇下这个举手投足惊天动地的家伙。毕竟就连八景宫的大弟子玄都大法师也不过是他一合之敌。只是此时他还不动。虽然阵中在跟云中子相搏的都可算是他的臣僚、部属。他仍不会这样轻易出手。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他是这王朝的至尊! 而此时金城之外的“境”中,商先生也抱着两膝安然的端坐着。金城中隐然还可见到几人交手的辉光,但商先生曾数次张皇恐惧的脸上已波澜不惊了。这不仅是因为再剧烈的打斗也波延不到“境”中。 “原来不关我的事……” 此情可待成追忆(二) 午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徐急雨牵着雷兽沉默的走在荒原之上。王都的四周围满是荒原,但这时候似乎所有的注意都已经被牵扯到那片打的甚嚣尘上的荒原去了。城门虽已闭合,但对太师府中有数人物的徐急雨自然是例外。门官望着他阴沉的脸甚至没感多问。雷兽在他身边轻声的喷着鼻息。这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六月。雨季快到了。 雷兽的鞍上是空着的,他并没有坐。下一次暴雨将临以前,王都已经是黑云压城了。王都中数得上的重要人物,名臣宿将诸路高手几乎都在忙忙碌碌着,或者神出鬼没。像大雨之前的蚂蚁们忙着储粮一样。或者只有这匹忠心的坐骑此时才能和主人分担那难以忍受的紧张的沉默。一人一骑在荒原上一直走了很久。他们踏过平整的土地然后穿行在半人高的深草之中,深草刷刷的响动着,这片荒原上就只有这一种声音。天在很高的地方,而地在脚下。在这里,一切属于王都的紧张激烈和属于另一片荒原上的龙争虎斗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仿佛遥远在另一个世界里。徐急雨拍了拍雷兽,停了下来。他伸手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样物事。那是一双翠绿的惹人怜爱的镯子。他愣愣的望了一会,然后低声说,“就是这里吧。” 他弯下腰,用双手分开脚下的长草露出一块土地,在成年累月的腐草滋养下它不是黄的而是油亮亮的发黑。徐急雨用手在土地上刨出一个小坑,然后将那对镯子珍重的放到小坑里。 那是他从大泽乡中带出来的孩子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韦护战死之后,到现在没有人来说过一句话,没有人负责,也没有人关注,甚至连战死的消息他都是无意得知的。虽然也的确怪不得谁。这个孩子是自己去战死的。他这样小的年纪几乎还不懂得王都是什么就为了保护它而战死了。甚至只留下一对镯子。徐急雨瞪着它们望了一会,眼泪就流了下来,然后转过头去,用力将那埋着镯子的小坑抹平。雷兽轻轻的喷着鼻息,垂下头用颈项挨擦着主人。 做完了这一切,徐急雨就去雷兽的背上,搬下一个小小的坛子。拍开来,里边就透出沁人的香气。然后他将附近的长草拍平,坐了上去。这样的草堆成的椅子坐着很舒服。不但柔软,而且鼻端就能闻到那种清香的野气。然后他举起坛子向那片小小的土地致敬。 “我敬你!”他说,“你是真正的战士。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是你记着,下辈子别这么小就上阵了。”清凉的酒像泉水一样倒进他的喉咙里,他呛咳了一下,“你还没算活过。好多事你根本就没见过。多不值!” “韦护啊……”。 徐急雨慢慢的倾斜酒坛,一点酒水滴进了那块土地。 “好。喝一点,只能一点。想喝醉的话长大了再说。”他喃喃着,仿佛在跟已经被埋葬的镯子说话,仿佛又是自言自语。 “蠢材。我带你出大泽乡,难道是想你这么早战死的吗?那还不如把你留在那里吧?”又喝了一大口徐急雨忽然哈哈的大笑起来,受惊了的雷兽警惕的退开几尺。“明天这个地方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一阵风过去,这片草原就又跟往日一样了,没人看得出你在这里。没有人记得你在这里。连我,连我也不会再记得了。韦护!你这个家伙……”,徐急雨泪流满面的笑着,他拎着酒坛让酒水淋淋的洒在他的脸上身上。 “没人记得你……”他喃喃的说。“或者只有……要是太师在!要是太师在。”他随手把酒坛掷了出去,在草丛中摔的粉碎。而后又慢慢的躺靠在那片衰草上,折了杆草茎,在嘴里吹出悲凉而空荡的声音。然后他跳起来,郑重的向那块小小的土地跪拜下去。这时候他的脸色是严肃的。 “你救过我的命!”他说。 雷兽像风一样的掠过这片草原。徐急雨驱鞭狂奔。他们特意绕了半个圈子从另一处城门进城。进城的时候天空中果然已经有大朵的云。不安的风不断从高天上吹下来。那块小小的土地或者已经真的恢复原状,再也找不见了。 “起风了。”把门的副将望着天色跟徐急雨搭讪着,“要落雨了吧?这时候还出城,徐将军有紧急军情吧?”。 “没,去送个朋友。”徐急雨也望着空中不断通天彻地的白色闪电。“恐怕是场大雨。” 然后他就入了城。太师府中的干办隶属们已经望眼欲穿。雷兽刚奔进府门已经有三四个人上去拉住了丝缰,徐急雨翻身下骑的时候他们已经七嘴八舌的说起了公事。而连绵的雷声过后,第一滴雨落了下来砸在泥土上溅起小小的灰尘。干办隶属们停了嘴,望着高空上纷然落下的水滴。徐急雨的伞就在雷兽背上,他却没撑伞,雨落下来的时候他顶着雨慢慢的走回厅堂中去。檐前的滴水莲被雨打得一片秋声。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从前了。那时徐急雨从森罗殿中被救出,伤势刚刚复原,就只有他跟太师闻仲,也是在这样的雨天。这样的雨天之下,两人的倾谈不容易被人听去。而今太师已不在了。其实没有几天但是徐急雨已经不知不觉的顶替了太师府的庶务。那时候他们在谈论小韦,而小韦也不在了。肩上的权力只有更大,责任只有更巨,但徐急雨却不开心。 他走进殿堂的时候里边的人已急成了一窝蜂。紧急的军务堆满了一桌子等着他。杨任的首相府倒是派来了几个得力的干办,但太师府的意见却是不宜外人插手,这种事情易启难收,还是要等太师府的人来拍板。徐急雨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但也就立即投身于紧张忙碌之中。这一忙就是忘却了时辰,等他再从军务中抬起头来,天已经黑了,那一天过去了。簇拥在徐急雨身边的人也渐渐的少了。而寂寞才无声无息的升起来充满这座空旷的殿堂。这样忙下去过不了许久,他就会连小韦这个孩子一起忘记的。徐急雨相信。 但他看不到的是,在滂沱的大雨之中,荒原上,长草里,埋藏着的翠玉双镯正透过土地发着莹莹的光辉。 此情可待成追忆(二) 午后。(.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徐急雨牵着雷兽沉默的走在荒原之上。王都的四周围满是荒原,但这时候似乎所有的注意都已经被牵扯到那片打的甚嚣尘上的荒原去了。城门虽已闭合,但对太师府中有数人物的徐急雨自然是例外。门官望着他阴沉的脸甚至没感多问。雷兽在他身边轻声的喷着鼻息。这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六月。雨季快到了。 雷兽的鞍上是空着的,他并没有坐。下一次暴雨将临以前,王都已经是黑云压城了。王都中数得上的重要人物,名臣宿将诸路高手几乎都在忙忙碌碌着,或者神出鬼没。像大雨之前的蚂蚁们忙着储粮一样。或者只有这匹忠心的坐骑此时才能和主人分担那难以忍受的紧张的沉默。一人一骑在荒原上一直走了很久。他们踏过平整的土地然后穿行在半人高的深草之中,深草刷刷的响动着,这片荒原上就只有这一种声音。天在很高的地方,而地在脚下。在这里,一切属于王都的紧张激烈和属于另一片荒原上的龙争虎斗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仿佛遥远在另一个世界里。徐急雨拍了拍雷兽,停了下来。他伸手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样物事。那是一双翠绿的惹人怜爱的镯子。他愣愣的望了一会,然后低声说,“就是这里吧。” 他弯下腰,用双手分开脚下的长草露出一块土地,在成年累月的腐草滋养下它不是黄的而是油亮亮的发黑。徐急雨用手在土地上刨出一个小坑,然后将那对镯子珍重的放到小坑里。 那是他从大泽乡中带出来的孩子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韦护战死之后,到现在没有人来说过一句话,没有人负责,也没有人关注,甚至连战死的消息他都是无意得知的。虽然也的确怪不得谁。这个孩子是自己去战死的。他这样小的年纪几乎还不懂得王都是什么就为了保护它而战死了。甚至只留下一对镯子。徐急雨瞪着它们望了一会,眼泪就流了下来,然后转过头去,用力将那埋着镯子的小坑抹平。雷兽轻轻的喷着鼻息,垂下头用颈项挨擦着主人。 做完了这一切,徐急雨就去雷兽的背上,搬下一个小小的坛子。拍开来,里边就透出沁人的香气。然后他将附近的长草拍平,坐了上去。这样的草堆成的椅子坐着很舒服。不但柔软,而且鼻端就能闻到那种清香的野气。然后他举起坛子向那片小小的土地致敬。 “我敬你!”他说,“你是真正的战士。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是你记着,下辈子别这么小就上阵了。”清凉的酒像泉水一样倒进他的喉咙里,他呛咳了一下,“你还没算活过。好多事你根本就没见过。多不值!” “韦护啊……”。 徐急雨慢慢的倾斜酒坛,一点酒水滴进了那块土地。 “好。喝一点,只能一点。想喝醉的话长大了再说。”他喃喃着,仿佛在跟已经被埋葬的镯子说话,仿佛又是自言自语。 “蠢材。我带你出大泽乡,难道是想你这么早战死的吗?那还不如把你留在那里吧?”又喝了一大口徐急雨忽然哈哈的大笑起来,受惊了的雷兽警惕的退开几尺。“明天这个地方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一阵风过去,这片草原就又跟往日一样了,没人看得出你在这里。没有人记得你在这里。连我,连我也不会再记得了。韦护!你这个家伙……”,徐急雨泪流满面的笑着,他拎着酒坛让酒水淋淋的洒在他的脸上身上。 “没人记得你……”他喃喃的说。“或者只有……要是太师在!要是太师在。”他随手把酒坛掷了出去,在草丛中摔的粉碎。而后又慢慢的躺靠在那片衰草上,折了杆草茎,在嘴里吹出悲凉而空荡的声音。然后他跳起来,郑重的向那块小小的土地跪拜下去。这时候他的脸色是严肃的。 “你救过我的命!”他说。 雷兽像风一样的掠过这片草原。徐急雨驱鞭狂奔。他们特意绕了半个圈子从另一处城门进城。进城的时候天空中果然已经有大朵的云。不安的风不断从高天上吹下来。那块小小的土地或者已经真的恢复原状,再也找不见了。 “起风了。”把门的副将望着天色跟徐急雨搭讪着,“要落雨了吧?这时候还出城,徐将军有紧急军情吧?”。 “没,去送个朋友。”徐急雨也望着空中不断通天彻地的白色闪电。“恐怕是场大雨。” 然后他就入了城。太师府中的干办隶属们已经望眼欲穿。雷兽刚奔进府门已经有三四个人上去拉住了丝缰,徐急雨翻身下骑的时候他们已经七嘴八舌的说起了公事。而连绵的雷声过后,第一滴雨落了下来砸在泥土上溅起小小的灰尘。干办隶属们停了嘴,望着高空上纷然落下的水滴。徐急雨的伞就在雷兽背上,他却没撑伞,雨落下来的时候他顶着雨慢慢的走回厅堂中去。檐前的滴水莲被雨打得一片秋声。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从前了。那时徐急雨从森罗殿中被救出,伤势刚刚复原,就只有他跟太师闻仲,也是在这样的雨天。这样的雨天之下,两人的倾谈不容易被人听去。而今太师已不在了。其实没有几天但是徐急雨已经不知不觉的顶替了太师府的庶务。那时候他们在谈论小韦,而小韦也不在了。肩上的权力只有更大,责任只有更巨,但徐急雨却不开心。 他走进殿堂的时候里边的人已急成了一窝蜂。紧急的军务堆满了一桌子等着他。杨任的首相府倒是派来了几个得力的干办,但太师府的意见却是不宜外人插手,这种事情易启难收,还是要等太师府的人来拍板。徐急雨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但也就立即投身于紧张忙碌之中。这一忙就是忘却了时辰,等他再从军务中抬起头来,天已经黑了,那一天过去了。簇拥在徐急雨身边的人也渐渐的少了。而寂寞才无声无息的升起来充满这座空旷的殿堂。这样忙下去过不了许久,他就会连小韦这个孩子一起忘记的。徐急雨相信。 但他看不到的是,在滂沱的大雨之中,荒原上,长草里,埋藏着的翠玉双镯正透过土地发着莹莹的光辉。 此情可待成追忆(三) 这场猝然而来的大雨掩盖了其他一切声音。驳杂的雨水将大地打出新鲜的泥土气味。在雨水的洗刷中城池静了下来。即使天边隐隐的还有令人不安的闪亮。而一切对时局的关注、猜测和紧张这时都变成滴水檐下的一双双眼睛。小楼之上,杨任推开窗子深深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结束了。”他说。 这样的大雨并不适合赶路。但荒原之上却的确有两个人影在长草中穿行。从温和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温润的气挡住了雨水,蒸腾起的雨雾在他们周围朦朦胧胧的一片。 他们冒着大雨急行,以便不引人注意。即便如此那温和的男人以及他身后状貌奇古双眼熠熠有神的老人仍让人不能轻视。他们匆匆的穿行在长草之间。突然温和的男人停住脚步,讶异的向不远处望去。被雨水打湿了的长草是绿油油的,雨雾又朦胧,如果眼力不佳真不容易看到草丛中飘然而起的丝丝绿意。但温和的男人不但看到了,而且惘然沉思起来。 “申公豹?“老人轻轻的提醒他。 “啊?是,大人。没什么。“申公豹温和的笑笑。“看到一个令人怀念的朋友。” “朋友?” “是的。韦护!在下跟大人说起过。” “空……”老人也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么申公豹你打算怎么做呢?我们时间不多了。那边随时可能打出结果!这时候我们不在场就太可惜了吧?” “大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又是一个艰难的选择。”申公豹越过长草慢慢的走到埋葬那双翠镯的土地边,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摩着它,然后随手拾起附近的一支草叶。“在下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选择才有今天这样的境地。大人,您的意思呢?” 老人也犹豫难决。但这种情势之下他必须做出选择。没有申公豹的保护他一个人是不可能或者至少不可能及时到达那片荒原的,而倘若不去就等于白白放弃了这场惊天动地的战斗。老人最清楚自己在这片荒原上究竟充当了怎样的角色或者担负着怎样的责任。为此他做出的牺牲也是巨大的。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偏巧遇到了“空”,那看似虚无缥缈的,但一旦真实存在就可能毁坏整个计划的孩子。 “申公豹。” “大人。” “你还能回太史台阁了么?” “不能了,大人。”申公豹恭恭敬敬的说,“在下一旦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所以走吧。”老人唏嘘的说,“我也是一样。” 两个人影随即又一前一后的穿过长草消失在雨幕里。这荒原上的一隅又回到无人注视的状态。只有那块小小土地之下绿意仍然丝丝缕缕的透出来。像一阵似有若无的呼吸。 “醒醒……喂,醒过来!小韦呀……你是叫韦护吗?……醒过来吧……别睡了你这个小懒虫!……喂!……” 深沉的昏迷中,韦护仿佛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在呼唤他。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这样呼唤过他,但是已经忘却了。无比的困倦和虚弱令他头脑深陷在昏沉之中不愿醒来,而后一种沉闷的窒息更是突如其来的扼住了他。他不能呼吸,不能思考,仿佛就要爆炸,连血管也已膨胀起来。但却仍是无力,仿佛从极高的悬崖上跌下去一样,一霎那就是粉身碎骨。 韦护霍然睁眼! “哈哈哈哈哈。”爽朗的大笑声中,一个女孩儿灵敏的跳开去,松开捏在他鼻子上的手。突然得获自由的韦护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干吗啊?杀人不偿命!”韦护头晕目眩着直想再一次倒下。但他的身体忽然僵硬起来,呼吸也乍然停止了。他一跃从地上跃起。 “这里是哪里?!” 昏迷之前的事瞬间潮水一样的逆涌上来。小山上跟黄天化并肩协力在僵尸中冲杀,军阵中临时接替黄飞豹的职位摆列阎浮大阵,而后就是他和冉我豹隐合力的出手,而后仿佛整个世界就碎裂了。又或者人碎裂了。他彷徨的飘浮在虚空之中,四周都是黑,一点光亮都没有,无比的黑暗。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再记得发生什么。就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而他霍然睁开眼睛! 那个捏着他鼻子把他唤醒的女孩儿还在不远的地方掩着嘴笑。那是一个身材纤巧却有些英气的女孩儿,眉稍眼角间活跃着精灵古怪的神色。也就是十来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很少。但韦护还不懂得看这个,他被一眼吸引住的,是那个女孩儿的颜色。她整个是绿色的,莹莹闪亮的,虽然站在那里却仿佛是飘忽的一团。韦护吃惊的四处张望着,这个世界与他所在的那个也好似不同。虽然也是有山,有水,然而是纵横不断的大山和连绵不绝的大水。他们这时候正处身在山脚下的一片水洼旁边。水洼里的水清澈见底,游着一些韦护从没见过的奇怪的鱼。 “这是什么地方?”韦护戒备的问着。但那女孩儿侧耳听了一下,脸上突然现出紧张的神色。忽然冲过来一把拉住他把他按倒在一块大石背后,伸手捂住他的嘴巴。韦护刚要挣扎,就听到地面上传来隐隐的雷声,不久更听到一群异兽此起彼伏的喘息。他的心跳了起来,女孩子紧紧的捂住他的嘴巴,脸上神色紧张,韦护伸出一只手去摸向背后――降魔杵还在! 那群异兽在附近盘桓了一阵,磨磨蹭蹭的离开了。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小心防务,谨慎戒备!”两个人仍然安静的躲在大石后边听着声音,等到那声音终于渐渐远去,韦护才挣起来,但女孩儿还是按住他,自己先小心翼翼的露出头去四周看看。 “好了,起来吧。”女孩儿明快的说,“唉呀,弄的你一身灰土真是不好意思。”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格格笑了起来。韦护有点窘,嘟囔着说,“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啊。只是没想到我们的神是这个样子的。” 韦护蹲在水洼边上撩水的手停住了。 “神?”他回过头不解的说。女孩儿也慢慢走过来。“是啊。神!”她的神色忧愁起来,“幸好我们找到了你,再过几天恐怕就晚了。”她走到韦护边上,伸出手撩起水帮韦护打扫身上的泥土。 “好了这种事我自己会做。”韦护狼狈的说,“可是你得告诉我,神是什么意思?你是谁,这里又是哪?” 那女孩儿瞠目瞪着他,然后脸上故意装出忧愁百结的样子。“唉呀,真糟糕,我们的神是个小笨蛋!”她拍拍他的头,“这里,看这里。” 韦护低下头,他愣住了――水面上映出他的面容。那的确是他的面容,然而是绿色的,发出莹莹闪亮的光辉。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手掌,似乎直到这时才发觉其中的异常。他在衣服上用力的擦拭那只手,可是还是绿的,莹莹的绿着。 女孩儿看着他呆住了的样子哈哈大笑。 “真笨啊。那怎么能擦得掉!你已经变成鬼了!这里是千修镯。就是你那双镯子里头。你就是我们的神!你没见过我不过我可见过你。好,这些都是小事!不过接下来的可是很重要的大事!”女孩儿郑重的说,“你要记住我的名字。有事的话我会罩着你的。我叫精卫!” 此情可待成追忆(四) 精卫蹦蹦跳跳的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韦护背着金刚杵在后面紧跟,气喘吁吁。尽管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还莫名其妙,他已经渐渐开始接受这个陌生的世界。精卫的动作轻盈而敏捷,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戒备的竖起小耳朵像小兽一样东张西望一番。 “你找什么呢?”韦护问。 “嘘……”精卫竖起一只春葱般的手指,“小声点,把他们招来咱们就死定了。起码也半死!” “可是刚才你又笑。”韦护郁闷的说,“是狼么?这个世界有狼?” “是异界人。他们管自己叫天人。”精卫低声的说,话语很严肃。“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这个世界本来是我们的,可是他们来了,我们打不过他们。大长老说只有找到我们的神才能赢!我还以为他们是骗人的,可是真的找到了你!” “异界?可是这里不是千修镯么?除了你们怎么会还有人的?” “就是说啊。”精卫郁郁的甩着手指,忽然停了下来,斜睨着他。“喂,小子,不是你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吧?” “按你说他们那么强,我怎么能放得进来。”韦护挠头。 精卫想了一想,点点头,“也是”。 她领着韦护渐渐走进一片深谷。这个世界也有太阳,但并不炽烈,以至于他们的鬼身在阳光下也安然无碍,但走进深谷中氤氲的云气里毕竟还是更加舒服。地势渐渐低沉下去,四外的空气也越来越凉爽。[.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精卫小心翼翼的搬开一块大石头,露出后边一个漆黑的洞穴。“神,钻进去。” 韦护手脚并用的钻了进去,随后是精卫,她吃力的把石头拉回原处。洞穴很黑,而且狭窄,不小心就会撞到头,但好在不长。爬了一会眼前就看到亮光了,韦护从洞穴另一端钻出,紧接着精卫也钻了出来。惬意的伸了伸懒腰。 “我们到了!” 精卫兴冲冲的向前跑去,全然不顾落在后面的韦护。韦护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仿佛是一座幽谷,弯曲的小路两旁都是高可参天的巨树。落叶在地面上积起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很柔软。一眨眼的功夫,精卫已经跑的不见了。韦护只好谨慎的慢慢向前走。但随着他向前走去,他发现小路两旁的巨树上不时现出绿莹莹的人形。他只能大概的认出这是当日他收进千修镯里的群鬼,但这些群鬼却仿佛都熟悉他,不断的在树枝上弯下腰去向他行礼。 “你终于来了!我们的神!”一个宏大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韦护举目望去,一群穿着黑袍的绿色人形迎了出来。总数大概有十几个,他一眼就望到自己在大泽乡的老师。 “老师,你们都在这里?!” 老鬼微笑着向他点头。韦护惊异的发现精卫也在这群人之中。精卫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看什么?我也是长老啊。(.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说出来吓死你!这里边比我资格老的可是屈指可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韦护问。 “进去再说,是很复杂的事。” 他们一起登上一棵密林中最高大的树。这株古树的躯干上已经被他们分出了若干个房间。群鬼们络绎坐下,将韦护推举在首席,开始讲述这个世界里他们的经历。 数月之前,大泽乡恶战之后,以老鬼为首的群鬼在韦护做法下迁入千修镯。这镯子里另有洞天世界,历来是鬼族中的圣物。在大泽乡群鬼迁入以前,已经有不少鬼族先后进入了千修镯内。这其中就包括女孩儿精卫。她的资历真的很老,她是炎帝的小女儿,在海中游泳时不小心淹死了。像她这样的,在这个世界里还不乏其人。鬼族们都已历经过生死,由此了悟世事,心胸都很豁达。千修镯中的世界也广大,群鬼之间也就了无争竞,和衷共济。直到不久以前,这个世界保持了千万年的宁静终于被打破。 起初是一个鬼族村子里突然出现了陌生的来客。千修镯中的世界虽然也有草木鸟兽,但除鬼族之外从来没有过人。那个陌生人的猝然出现立即引起了鬼族的注意。那人接受了鬼族村子的款待,并且说自己是从远方来的迷路者。稍事休息之后他就消失了。但不久他又出现,并且带领了一支军队! 那甚且不是一支平常的军队。据鬼族长老们事后的核查,那支军队中不少人都通晓仙术甚至身怀法宝。仓促而起的鬼族的抵抗在这些人面前根本溃不成军。鬼族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平常的刀枪斧钺伤他们不得,但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人实力实在太强,鬼族的战线一次又一次被迫后退,许多英勇的战士甚至战死。――鬼族再死一次就彻底的消亡了。余众继续抵抗,直到最后被压制到这片千修镯世界中最古老的丛林中。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人对千修镯中的世界并不熟悉,这才保住了鬼族最后一点元气。但丛林之外的世界几乎全都丧失了。这些在九州世界上颠沛流离的鬼族而今在千修镯世界中也不得不颠沛流离,这使他们无比伤心。最后鬼族中的大长老甘愿牺牲自己而做出一个预言:他们的神会降临到这片土地上,并且领导他们最终取得对“天人”的胜利。从那时起鬼族的大长老们才分成若干批日夜不停的在外面世界寻找韦护。终于,精卫找到了他。 “可是打仗的事我不在行啊。”韦护郁郁的说,“早知道就把天化一起带来了。他才是真正天生的将军!” “但你是我们的神。”老鬼微笑着说。“预言是那么说的。是你,而不是别人会领袖我们取胜。” “好吧……”韦护说,“那么首先得搞清楚敌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有多少人?擅长什么?哪些是高手?有什么弱点?” “他们管自己叫天人。”老鬼点了点头,仿佛嘉许韦护能提出这许多问题,“似乎是来自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不是千修镯里我们这个世界,也不是九州的世界而是另一个。我们的探子冒险偷听过他们的对话,似乎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从这点说,那个人说他们是迷路者也不算错。他们的数量相当庞大,总数大概超过三千,其中至少有上百个鬼族长老级的高手,有些明显更强。拥有法力和法宝,并且擅长役使这个世界里的飞禽走兽。本来千修镯世界中的生灵跟鬼族都是和平共处的。但现下大多数猛禽猛兽已经归附了他们。鬼族的数量虽然更庞大,但足以与之作战的精锐却太少。倘若不是据险固守,这地方又秘密,恐怕早就被击溃了。至于弱点……目下还没发现。” “可是如果只有三千人的话,这个世界这么大,完全可以彼此和睦共处免除争竞啊?为什么他们老是找咱们麻烦?”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但是的确,不管他们从哪里来,倘若他们只想要块落脚的地方,那并不为难,但现在是他们连一块落脚的地方都不打算留给我们。就是这块丛林之外,也已经被他们层层封锁住了。好在我们不用吃东西,也就不经常出林子。既便如此他们也三天两头就来骚扰。” “那大致什么时候来呢?” “嗖”的一声啸响,一支响箭射向了天空。精卫跳过来,重重的弹了韦护脑袋一下。“小乌鸦嘴。――现在就来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五) 这支响箭看起来是鬼族中的讯号。随着那箭的啸响划过天空,长老们纷纷站起身来,一个精悍的身影随即出现在门口。 “禀告各位长老,这次敌军的声势不一般。有几百骑围着谷口转来转去,恐怕是发现了什么。” “通令全族戒备!”老鬼立即下令。精卫的俏脸上寒霜遍布,两柄羽翼般的弯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上。她咬着牙冷声道,“留一半人在谷里据守,其他的跟我出去看看。……两天不打,上房揭瓦。”韦护站起来,“我也去”。 他们又从鬼族中调了几十个身手比较强悍的士兵,这支小部队没有循来时的谷口走而是攀山越岭开出一条小路,虽然费了些周折却绕到了谷口的上峰。从上方望去,远处隐隐排列着数百条黑影。那是一种韦护叫不上名字的怪兽,介于狮虎之间,但是没那么大,一条长尾拽在地上。几乎每个怪兽背上都坐着一个白衣的人。手里各持着不同武器。 “不少啊!”韦护喃喃的道。精卫横了他一眼,“胆小鬼。这些开明骑兵算不得什么的。人多不一定强。咱们得想个办法把他们引开――我会飞就好了!喂,你会不会飞?” 韦护摇摇头。精卫失望的撇嘴,“真没用!” 这一小群人于是又缓慢的沿着山峰望外爬。那数百怪兽骑兵整齐的严阵以待在谷口,没多少人分神四顾。而他们身手都甚敏捷,所以竟安然的穿过了危险区域,渐渐绕到了骑兵队的后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好!准备动手了。”精卫低声说,一边做手势让普通的鬼兵们散开。开明骑兵在天人军中不算最强,但普通鬼兵对上他们仍是输多赢少。既然是诱敌,就要由在场的六个长老这样的高手负责。当然,还有韦护。韦护这才发现这个女孩儿还真的是在鬼族中地位崇高。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但实际上这支小小的部队却是唯她马首是瞻的。鬼兵们渐渐退开之后,精卫一个手势,就有一个长老站了起来。这长老站着跟趴着也差不多高,一个大头两只小短腿,看起来本应是颟顸可笑的,但顾盼中神色却甚是精悍。精卫的手挥下去那个大头长老就像土豆成精一样滚向前去。他硕大的头颅跟夸张的喊声顿时吸引了骑兵方阵的注意。方阵后排的骑兵纷纷勒兽转身,数十支长矛就挟着风声掷了过来。其中还夹杂着几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的暗色的光华,被哪个扫上后果也是可以想象的,但大头长老笑嘻嘻的叉着腰在原地不动。第一支长矛凶猛的钉进他落脚的土地时,他已经消失了。 下一瞬间他的大头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看着不远处钉在焦黑土地上的几十只矛。越来越多的骑兵们开始调头,怪兽们呲着牙齿低沉的咆哮着,与大头长老不安的对视。骑兵们开始慢慢的运动起来,布成一个弧形向大头长老压过去。这片空地极利于骑兵加速,数百骑兵中至少有一百多人发起了冲锋。大头长老冷静的站在原地盯着这些呼啸而来的敌人。他们手中的武器有些他根本没有见过,但可猜测每一件都威力不小。前锋冲到离大头长老一箭之地的时候,骑兵队中突然一声吆喝,紧接着上千支弩箭就风一样扑了过来。他们每人手中都持着一架奇怪的弓,可以同时发出六箭。上千支箭在这些精锐的手下不但足可以将土豆成精射成土豆泥,亦且可以让大头长老在变土豆泥前无路可退,四面八方每一条退路都被箭雨封死了。然而这样凶猛的攻势不过是一个狡诈的掩饰。 韦护险些就张口喊出:“小心!”但他刚睁大眼睛张开嘴精卫就扑过来一手掩住他的口另一只手狠狠拧了他一把。韦护疼的泪光盈盈。这是他第一次被女孩儿掐。太师府中备受瞩目的少年高手还没尝过女人的厉害。 “啊!……”韦护小声的呼痛。“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是长老了。你掐人太疼!” 精卫横了他一眼。“你疯了?!乱喊乱叫被发现怎么办?” “可是他很危险啊!”韦护争辩说。 “用你管?你看――他出事了么?” 韦护重新把目光投回战场,一千支箭已经射空了。而不仅是箭雨,骑兵队中真正的杀手是隐藏在箭雨上空的一道五雷法。那雷火从天而降扯出一道迅烈的白,似乎没有什么人能逃脱,但就是没劈着那个人。这时百余骑兵已经奔到且近,那个大头的长老开始还手了。他一抖手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条比他人还长得多的铁棒,大喊一声“着打!”就勇猛的奔进敌群。第一个骑兵的锋利的刀隔着他大头一尺远砍了下去,与此同时大头长老的铁棍已扫上了怪兽的前爪,骑兵异常潇洒的翻着跟头摔了出去。 这倒不是骑兵武技平庸,实际上他已经尽了力,但还是砍不到。之前双方距离遥远,大头长老看起来只是很矮,冲到近前才知道,那是真矮。四尺的刀已算长刀,怪兽的身躯也说不上异常高大,但骑兵还是差点闪了自己的腰也没砍到大头长老。这时大头长老已经挥舞铁棒冲进敌群,所向披靡。韦护瞧的眼睛都直了。 “怎么做到的?” “矮是天生的。” “……拜托。” “好吧。”精卫轻笑着伏在他耳边轻轻的说,“地行术!” 那一千支箭和猝然袭来的雷法并不能算非常强大的攻击。用兵器法宝招架、格挡甚至用金身硬挨也不乏有人能做到。但那么大规模的攻击全部落空则是异常罕见的。连韦护也吓了一跳,直到听到地行术才释然。他没有亲眼见过地行术,但在王都的时候,徐急雨经常给他讲一些掌故,知道渑池张奎就会这种术。无论多迅猛的攻击只要通晓地行术立时便可钻入地下。会地行术的人在土地中穿行就仿佛常人在虚空中行走。所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只要地面够厚,理论上就连神器也能照挡不误。那大头长老一个人周旋在百余骑兵之间,铁棒挥舞,身形飘忽,神出鬼没,每一击都有一个或一堆骑兵倒下,因为骑兵的阵型已经被他搅乱了,像一群笨猫攒到一起抓一只老鼠,结果老鼠没抓着反而把自己的尾巴缠成一团。这样紧凑的距离之内乱用法术都只会轻易的伤到自己人。一直据守不动的大队骑兵们终于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开始向此处移动。与此同时大头长老的身影已出现在骑兵前锋队之外,开始迅速的逃跑。一群笨猫大声呼喝着追了上来。 “来了!”精卫精神一振,顺手挽起双刀。韦护心中一凉。这丫头空手掐人都那么疼,用刀可想而知。这个英爽而俊秀的女孩儿在看见大队敌手时神情格外兴奋,简直有些雀跃。 “喂,神!也让你见识下我们的高手!” “那我也一起出手吧!” “用不着,这队骑兵在天人众里不算很强。你是神当然要留下来应付那些高手!”精卫看着黑脸的韦护吃吃而笑,“不用怕成那个样子吧……不过他们真的很强!”她严肃起来,“要不我们也不会败到这里了。总而言之,是个报仇的好机会。以前我们还没有过这么好的运气。你不愧是神!” 此情可待成追忆(六) 骑兵的大队冲到且近的时候,精卫锐喊了一声,身形就冲了出去。她喊得似乎是“出手”之类的,但韦护听着却仿佛一声清丽的鸣啼。他这时候才发现精卫的速度属实是惊人的。难怪她捂自己嘴巴还是掐大腿从不落空。那翩翩的双刀挥舞起来就像两道舒展的翼,而那女孩儿就仿佛是一只轻灵的鸟儿了。 但精卫的速度这么快,居然还是有人抢在她之前。“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精卫的侧后方飚了出来,后发先至一箭就贯进了骑兵队中。那当先的骑兵一双巨斧合起来仿佛门板一般,但那箭行若无事的就透了进去。箭羽拖过的时候那骑兵和他座下的猛兽都已爆成一团血肉。而那箭势竟似毫无衰减。那一箭就在三百骑兵阵中撕出了一条血胡同! 韦护并非没见过箭手。在王都的时候,太师府经常与黄门较艺,传说黄门四秀之一的龙环就是卓越的箭手。龙环的箭或者的确比这箭更准确精巧,但在力量上却全然不是一个等级。韦护侧目惊视,那个箭手只是懒懒的伏在树丛中,也不大看战阵,随手拈出一支箭就射了出去。随手一支箭就又在骑兵队中开出一条血胡同。对箭手而言,这个人过分高大粗壮了,他露在外面的筋突的胳膊肌肉就仿佛一截树干一般。那人注意到韦护在看他,于是对他友善的笑笑。露出黑脸下的白牙。 “呃……,照说你该叫我……算了咱们不按辈分了。”箭手矜持的笑笑。“乱的慌。我都闹不清。你直接叫我羿好了。鬼族十二长老之一。” “羿啊。”韦护愣了一愣,然后忽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长辈琅琅上口的那些英勇的事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羿?!” “是啊。……我在以后很火?”羿一边聊天一边爱管不管的又飚出一箭。“不过也可以理解。偶像嘛,没办法。” 但这第三支箭却只撕开了半条血胡同。骑兵队中突然苍鹰一般的跃起一个白袍的人,伸出鹰爪般的手硬抓那箭。他的手爪之上都蒙了一层白茫茫的气息,手腕一叼就刁住了那支箭。 “高手!”韦护动容。羿偏头看了一眼,懒懒的说,“还不算高手。精卫就打得过他。我若是十成功力在身,他敢接我的箭早被射碎了。” “怎么你现在不是十成功力?” “一成都没有。”羿苦笑,“不然鬼族怎么能被打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该知道的吧?我们那个时候,人死之后有机会选择当鬼或者成神的。他们说我英明神武,应该去当神,可是我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所以放下了的那些我成了神,放不下的这些我成了鬼。我们这些长老基本都是如此。都只是本体的一些执念。当然没有原来那么强的实力。”他懒洋洋的又贯出一箭,“也就只能欺负欺负这些天人众里最弱的开明骑而已。” “这样啊……”韦护喃喃的说,从得到千修镯以后,他还真没有如何跟群鬼们交流过,许多鬼族中的隐秘这时才向他展开冰山的一角。这时附近埋伏着的另三个长老也已经纷纷出了手。韦护看了看阵势,发现精卫的翩翩双刀果然在追着那个白袍的鹰爪人狂砍。开明骑兵们被猝然而来的羿王神箭射了个措手不及,但慌乱之后也开始慢慢整肃起来,骑兵队中的高手也已纷然出场与鬼族诸长老接阵。但羿的神箭跟那大头长老神出鬼没的突袭仍然令骑兵们纷纷落马。 “那位长老叫什么?头很大那个?”韦护一边观看战局一边问。鬼族的士兵们还没有参战,此时的战局诸长老应当是占上风的。但是开明骑中的高手也的确不可轻视。他们单打独斗谁也不是鬼族长老的对手。但数人合力就可以挡住一个长老。只是普通的士兵在这样级数的对战中基本只能算炮灰。但开明骑据说是天人众中战力最弱的部队。依次推测鬼族长老们所说天人众拥有超过百名长老的战力恐怕的确不是虚言。羿满不在乎的望了一眼。“他啊,那个只能算小字辈。叫孙……孙什么来着?真麻烦,算了,你叫他土行孙就好。我们都这么叫他,已经习惯了!” 土行孙在开明骑中勇不可挡。他晃着大头铁棍矫如游龙,而身形像泥鳅一样在拥挤纷乱的骑兵队中游来游去。趁机就给一棒子扫一扫堂腿什么的。一旦开明骑中的高手注意到他想合力围住他的时候他就一扭腰钻入地底不见了,然后神出鬼没的从背后出来照脑一棒。跟他对战的人都痛苦不堪。 “我看这三百骑不大够你们打的。”韦护对羿说。这时羿正无聊的折了根树枝射了出去,撂翻三个骑兵。“凑合吧。他们高手太多,平时我们也懒得跟丫死磕。――我的箭都不多了,得省着用。” “可是我有点不明白。” “嗯?” “既然开明骑是天人众最弱的部队。为什么他们会来主攻我们鬼族?” “问得好!”羿在百忙中向他竖了竖大指。 “第一、开明骑虽然是天人众中最弱的部队,但是他们骑的开明兽却是天人众兽群中嗅觉最灵敏的。尤其适合侦查。” 韦护信服的点头。 “第二、……第二……,恐怕是圈套!”羿黑着脸说。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谷口的方向突然升起一只遍体金光的火凤凰。羿抬头看了一看,脸色就变了。“鬼谷遇袭。果然是圈套!”他侧目看着韦护,“刚才我听精卫说你是小乌鸦嘴来着?” 火凤凰冲空之后,开明骑的抵抗顿时坚决了起来。精卫飞舞着双刀劈翻了几个骑兵,回手擦了擦汗,开明骑高手们又蜂拥而上。好在羿及时的射出两箭射翻了两个。第三个被土行孙从地底伸出手攥住脚脖子,拍在了地上。精卫趁机喊道:“撤!――” 她一声令下诸长老们且战且走,然而并不是向鬼谷撤退而是望羿和韦护这边来。羿一边冷静的掩护长老们一边回首向韦护道:“神,你该准备出手了。” “是!”韦护一伸手握住背后黄金降魔杵。锐身欲上。羿赶忙拦住。 “慢着慢着,你打算干吗啊?” “出手!” “要冷静。”羿沉着的说,“你看见阵中的局势了吧。我们的长老在前边跑。开明骑在后边追。” “嗯。” “绕过我们的长老,直接朝开明骑出手。――用不着下去,在这里就行。役气之法你会了吧?” “会一点。”韦护为难道,“但我功力很弱,而且徐叔叔告诉我说,黄金杵非同等闲。在这里役气恐怕根本打不到阵中那么远。” “不要紧的。你出手就行。”羿一边射出一把连珠箭。“凝静心神,神与气合,意和神会。” 韦护闭上眼,慢慢伸出双手,双手怀抱成圆。竭力感受着背后黄金杵蔓延而出的强大气息。渐渐的眼前黑暗明亮起来,充盈流动的金光在他的眼前和心里流淌出一片暖流。还未坚实的四肢百骸中渐被这片暖流充满,蒸腾,一股前所未有的纯净而强大的气劲渐渐在他怀抱中成型。越来越暖,越来越炽烈,直到他觉得他整个人都仿佛要融化一般。他仿佛怀抱着一个如能焚尽一切的太阳,那灼热令他不能忍受。 韦护大喝一声! “去!”随着那一声大喝,他双手环抱之中一团无比炽烈的金光喷涌而出!他依稀听到精卫在他耳边大喊:“睁眼!” 他睁开眼睛。 ――一柄真气凝成的金光灿然的巨大的降魔杵从他怀抱中直冲上空! 韦护震惊了!他从没看过,甚至梦想过自己能凝成这样巨大的宝杵。那长达数十丈的宏伟气劲慢慢向下方盖去的时候几乎覆盖了整条道路。惊慌失措的开明骑们望着泰山压顶般而来的巨大宝杵都吓得面无人色,最勇敢的一些人抹身就逃!但宝杵雄浑的气劲似慢实快。轰然一声巨响之后,宝杵气劲就已经狠狠拍在了道路上。丝丝缕缕的光芒和热气从杵底升上来。 那一杵拍平了剩余的所有三百开明骑!韦护怔怔的望着道路上凹现出的巨大杵痕,与其上还冒着热气的焦黑的印迹瞠目不语。在他身边,六大长老的脸上也都惊魂不定。半晌,精卫勉强的笑了笑,上来拍了拍他的肩。 “当神很爽吧?” 此情可待成追忆(七) “怎么会这样强的?” 一行人飞奔在回谷的路上,韦护犹然如在梦中一般。那前所未有的出类拔萃的一杵简直震惊了他自己。 “其实本来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强。”一个长老解释,“会增强是肯定的。因为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鬼族,只能维持本体的一丁点法力。而你不同,千修镯已经归附了你,你就是这个世界的神。即便你自己被这镯子吸进来也还是如此。只是这镯中世界的精魂还没有向你臣服,否则你在这个世界里就可以叱天喝地无所不能。即便如此,你在俗世中的功力在这个世界里也会膨胀数十上百倍。不然我们为什么苦苦找你?只是你这出手……比我们想象的更强!比起你初得金刚杵的时候,你功力大进了!” “喂。” 韦护回过头,精卫轻盈的飞舞在他身边,“先说好。以后我欺负你你不可以还手。 “嗯!不会的。” 此处离谷口不过二十余里路,以这些人的身法之快,不过眨眼之间。身形按落之时众人已经降落到谷口附近的一处山凹里,咫尺之外,触目便可见到谷口正翻翻滚滚的一场恶斗! 那并不是人与人之间,而是巨鸟和巨兽之间。一鸟一兽身形均极庞大,长及百丈。鸟的遍体黛青,凤目鹰喙,羽翼华美缤纷,数十丈长的长尾更是光华璀璨五光十色。如铁的双爪正在奋力厮扑一条五爪的墨龙,百丈的墨龙半隐半现在一片云中,离地并不甚高,巨鸟振翼却极灵活,墨龙不断喷出绿色的火焰,那鸟却总在千钧一发时迅速逃开。一鸟一龙彼此相持不下。 “是青鸾王啊!”精卫凝视着半空那只巨鸟。青鸾们的巢就在鬼谷之中那些参天巨木上。因此与鬼族唇齿相依,结成患难与共的盟友。这只巨大青鸾是青鸾们中的王。寿数已不知多少年,天人众中猛兽虽多,却几乎没有它的对手。鬼族能在天人众的压迫下苦苦支撑,青鸾王的助力也是其中重要一环。但此刻这条五爪墨龙虽然战意并不明显,乃至落了下风。青鸾王却仿佛对之甚是忌惮。 以谷口的狭窄,人走也要膝行而过。因此天人众的攻势显然集中在鬼谷的上空。但鬼谷巨木之上生活着无数青鸾,倘若遇袭,鬼族中的高手们就会乘青鸾升空作战,所以大的攻势至今还未开始。这条五爪墨龙在以往天人众进攻中从未现身过。看情形天人众就是要等这条墨龙首当其冲击败青鸾王而后再大举进攻。 “可是那龙不是我们青鸾王的对手啊!”精卫睁着俏目凝望上空。但羿的目力比她更佳。只望了一眼,就断然道:“那龙头上有人!” 韦护极目望去,眼睛都疼了只看见那百丈巨龙的龙头上的确隐约有个黑点。精卫似乎也比他强不了多少。而土行孙最吃力。他头巨大无比,这样仰观天象对他的脖子是沉重负担。看一会就得低头歇歇。 “看不清。”精卫道:“羿,那家伙长什么模样?” “六尺长短,体格壮硕。”羿一边看一边慢慢的说,这绝世箭手果然连目力都非常人所能及。“穿的是王服。脸上套着面具,看不清楚……咦,这个造型似乎是你们常说的那个什么王……王?” “王不见王!”精卫没好气的说。“不会吧。我们好容易刚找到神,他们就出王不见王!太无耻了!” 韦护望了一圈,听到这个名头的长老们脸色都是灰的。忍不住问:“这个家伙又是谁。很强?” “很强!”精卫黯然的回答,白了他一眼。“天人众第一高手。他们的首领!你说强不强?” “如果是他的话,青鸾王就麻烦了。”土行孙也废然道。这个鬼族的长老在地上身形如鬼似魅,一旦上天顿时弱了九成。这样级别的空中大战他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就在这时,天上的战局开始明朗了。尽管青鸾王仍然勇猛的扑抓撕扯而五爪墨龙只是偶尔才挪动一下身躯探爪抓几下,喷一口火。但从空中纷纷落下的青鸾羽毛已经远过于龙鳞。甚至杂有滴滴碧血! “不好!不能让青鸾王败!”精卫脸色煞白的喊:“青鸾王一败我们就完了。重、黎,送我们上去!羿,你掩护!神,这次全靠你了!”羿懒洋洋的从背后顺出一根通体漆黑的白羽雕翎箭。“我最后一根神箭了你还勒索我!” 被称为重和黎的两个长老放下手中的大斧,一人一个将精卫和韦护举了起来。女孩儿跟男孩儿的身量在这两个巨人的掌上浑不以为意。两人单手托着精卫和韦护助跑了几下,然后几乎同时一声暴喝,虬结的肌肉几乎能听到撕裂的声音,将两个孩子猛力掷出!韦护只觉得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从脚下顿时涌起,然后身形就像弩箭一样倏然而出。烈烈的风声刮在脸上像刀一样疼痛,但他仍然坚持着睁开眼睛。看到飞在他身前的从容的多的女孩儿。 接近青鸾王的时候女孩儿的双刀开始绽出。那就是她的羽翼!重和黎单靠臂力就将她们送到百丈之上的高空,而后就需要她们努力了。精卫的刀翼在空中倏然绽放,象一只鸟一样。她婉转的一个升腾顺手一把抓住了韦护。这时韦护才惊异的发现精卫的手已经空了。那刀真的化成了她的羽翼。 就在这时羿出手了!这个鬼族第一箭手在生前也是人间世的第一箭手。他的箭曾经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以至于他的人都成为了传说。他的神箭在生前时就已几乎全部消耗了,这仅存的一支箭他已经珍重的保留了许多年。但而今为了应付天人众中最强的人王不见王他终于用上了这支箭!尽管成为鬼族的羿只保留了羿的本体不到十分之一的功力,但神箭出手之时仍然势如千军势不可挡。“嗡”的一声啸响羿身周的虚空几乎都随着这一箭射了出去!就连重和黎掷在地上无比沉重的大斧也不由得动了几动。土行孙腰一扭就钻到土里去了。因为害怕他的大头小身子被这一箭激起的飓风卷到空中。那一箭射到半空时已经炽烈如一轮初生的旭日,白色的金流从箭的顶端不断的流淌下来。传说中羿的全力一箭可以射落太阳。这一箭证明那不止是传说而已。那在这个世界空前绝后的一箭直取五爪墨龙上的王不见王! 但即使是这一箭也不抱希望能射杀王不见王。鬼族长老们都知道这天人众第一高手并非浪得虚名。他们没见过他出手,但仅靠与他的手下们交手就能大概想象出他的实力!鬼族的相貌特殊,极难化妆改扮,因此也很难刺探进地方内部取得情报。但鬼族长老中有一个擅长预言的,曾说王不见王即使在天人众中也是传说级的人物。据说他孤身一人出现在天人众世界中,白手起家直到君临天下。他的得力部从实力已不下于鬼族长老。何况他本人。 长老们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飞扬在百丈高空之上的小小黑点。之前他们甚至没胆量与王不见王动手。但此刻不一样。他们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神。而预言相信神会带领他们取得最终的胜利。 此情可待成追忆(八) 羿的最后一支神箭势挟千军的射向高空的时候,韦护紧紧抓着女孩儿的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低下头,脚下就是小的像沙盘一样的山川森林,蚂蚁一样的人。仰起脸就看到雪一样白的缤纷羽翼在精卫的肩头翩然绽放。精卫微闭着眼睛似乎很陶醉于飞行的感觉。韦护却很怕。不是怕高,而是他总有种没来由的感觉精卫会顺手把他扔下去。离的近了他才意识到青鸾王和五爪墨龙那么的庞大。青鸾王在战斗中折落的翎毛每一片都跟他们的人差不多大。精卫振动刀翼灵巧的飞在那些翎毛当中。这时候虚空中传来神箭的啸响。箭到了,这一箭直奔五爪墨龙头上的王不见王。 即使是号称天人众第一高手,神秘的王不见王也不敢在羿的最后一支神箭前太过大意。他壮硕的身躯一旋就仿佛舞起一道旋风。这时候精卫和韦护已经顺利降落到青鸾王的头顶。随即便看到王不见王的出手!他的身躯旋舞之中突然急止,大袖甩出,那支箭就波澜不惊的落在袖子里。精卫不禁为之瞠目。 “那可是羿的箭啊!” 王不见王手腕一翻,落到袖中的神箭就被他攥到手心里。他威风凛凛的扫视着下方,颐指气使的随手将神箭折成两半扔了下去,拍了拍手。寂静的谷口突然爆发出雷霆般的喝彩声。随着那喝彩声,在云端,在树巅,在巨石之后隐藏着的天人众的大军纷纷现形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密密麻麻的黑云一样的军队粗算一下也有数千。这样庞大的实力已经超乎了鬼族们之前的估计。连仍在谷口的鬼族五大长老也不禁失色。看起来,天人众已经准备毕其功于一役了。五爪墨龙之上,王不见王挺着肚子威风的瞪着青鸾王上的韦护。虽然彼此相隔甚远韦护仍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女孩儿的脸上也五颜六色。 “喂,靠你了!”她重重拍拍韦护的肩膀。 “不是吧?他很强啊。” “别怕。”精卫苦笑了笑,“你是神,在这个世界里照说你是无敌的。就是大罗金仙掉到这个世界里法力也会被降到一两成。” “那么,‘照说’是什么意思?” 精卫竖起眉毛饶有兴味的看着他,“我们的神不是那么笨嘛!”然后重重的哀叹,“照说就是我也不确定的意思。照说这帮家伙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好吧,再怎么说你也是跟着我混的,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当老大的!” 韦护疑惑的看着她。公允的说,青鸾王的头顶比五爪墨龙头顶难站多了。鸟头是圆的。但精卫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准确的说是飘浮在那里。这时阳光恰好穿过重云照在她的身上。那艳阳映的她英秀的脸上也有些明艳了。精卫像伸懒腰一样的慵懒的举起双手,展露出只堪一握的细长腰肢。韦护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我们之前说过,精卫身上衣服很少。这时候男孩儿才发觉自己的生命中蓦然多了一层颜色。从大衍乡出来之后他经见了无数英雄,他们都是男人中的精粹。他也曾暗暗立志自己将来一定要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但无论是太师府还是黄门都没有女孩儿。尤其是像精卫这样危险的女孩儿。她仿佛是伸懒腰,但双手落下来的时候缤纷的羽翼已经消失了,她的手中重新出现了两把刀。然后她傲然的屹立着说出了一句豪气干云的让日后韦护铭记了一生的话。 “死胖子,我跟你单挑!” 在谷口地上观战的五个长老都黯然的掩住眼睛。 “她又来了!” “不愧是精卫啊!” “唉……” 王不见王很诧异的东张西望,发现都没有人。然后瞪着自己的肚子思索了几瞬,觉得对方是在说自己,于是很郁闷。他的确体格壮硕,但是“死胖子”这种事情对他而言还是比较陌生的。因为他有一个师弟,比他更胖的多。俩人望一起一站谁见了都只说他壮硕。王不见王也不禁怒了起来。他虽然是高手,却不是英雄,而且向来是老实人。英雄们在此刻多半虎躯一震散出王霸之气,令小女子骇然惊服。他却只有盛怒的戟指指着精卫,结结巴巴的说,“咄!难,难道你是在说本,本王吗?” “难,难道我不是在说你,你吗?”精卫冷冷的反击。 “胆大……大胆!”王不见王语无伦次。“竟,竟然连本,本王也敢戏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既,既然如此,本王不得不稍微惩戒于你。” 他这么结结巴巴的说话众人倒也觉得挺好玩的。王不见王站在那里,四平八稳,俨然一副高手风范,但一张嘴大家都觉得这个胖子大概还满厚道。但他一出手,包括鬼族五大长老在内所有人就都噤若寒蝉了。他只说到“惩戒”二字的时候韦护就已抢先出了手,因为他已经约略摸透了精卫的性格,哪怕刀压在脖子上也休想逼她说一个“怕”字。但王不见王盛怒之下的攻势恐怕她是接不住的。韦护一声清啸,身形已拦在精卫之前,双手一抱,一股雄浑之极的金色气劲就展了开去,黄金巨杵再次成型,然而已不是泰山压顶的砸去而是膨胀成一柄巨杵之形将他和精卫和青鸾王都护佑在内。而那金杵之形刚成,黄金气劲上就乍然爆起无处不在的金焰!王不见王已经出了手。 他们在金杵之内看的模糊,但在地面上的人们却看的清清楚楚。王不见王那句话话音还没落,这边韦护的数十丈黄金巨杵已经轰然现形。但也就在那一刹那,金杵的四面八方乍然出现无数黄金色的巨大卦象,这些漫天飞舞着的巨大卦象上金光四溢神光离合。无数的乍然明灭的小卦象像退潮后海滩上的贝壳一样星罗棋布的从大卦象中生出来然后劈头盖脸的像黄金巨杵上猛拍下去!一击便击溃了三百开明骑的黄金巨杵在无数卦象的攒击下嗡然作响。那黄金气劲凝成的杵形上不断被小卦象打出深痕。片刻之间一根巨杵就被打的支离破碎。青鸾王连连哀鸣,黄金巨杵已护不住它的全身,它壮丽的尾羽在卦象之下纷落如雪。 这些小卦象的轰砸一直持续了一盏茶时间,方才渐渐寂灭。而在青鸾王头顶韦护身形已摇晃不定,嘴角沁出血丝。勉强凝住的黄金杵形早已被打的没了模样。巨大杵形之上大块大块的金芒不断掉落下来,像金色的瀑布一样。王不见王出了这一招,怒气仿佛渐减。朗声道:“兀那鬼族小子是什么人?能接住我的‘三生万物’,也算有些道行。老夫在这世界少逢敌手,一向寂寥。本来今日便要率领麾下扫荡了你这鬼族。看在你的面上,姑且给个机会。来来来,你若能在我手上过去十招不死,我就饶你这鬼族一月气数。何如?” “你……你不是结巴么?“韦护有气无力的说。方才这一轮疾风暴雨委实砸的他不太好受。手脚都软了。好在潜运功力,体内精元仍然澎湃如海,浑厚竟不稍减。看来是初进这个世界,功力猝然暴涨,一时不大适应的缘故。 “老夫不生气自然就不结巴了。”王不见王笑道,“怎样?你若不答应,老夫就在这里扫荡了鬼族。” “喂,你搞不搞得定啊?”精卫俯身上前来担忧的问。韦护吸一口气,顿时精神倍长。“好说!” 此情可待成追忆(九) 韦护慢慢从背后解下宝杵。从悟得役气之法后,韦护再没动过这根宝杵。并非因为骄傲自大,而是坚忍不拔的苦练使他领悟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境界。由此武功更上巅峰。他知道黄金降魔杵不仅是一件武器而且是一件法宝。虽然徐急雨没有明说,但从太师府讳莫若深的神色中他也隐约猜得到这法宝恐怕还不是一件等闲法宝。正因为它太强,韦护才始终没有动用它。因为韦护觉得到什么时候最强的都应当是人,而非武器或者法宝。役气只是运使它的第一步,之后他要做的还有很多。黄天化曾告诉他说,高明的武者运使武器要不拘于物,甚至不拘于有无。他也始终是按那条路走的。但今日一战却逼得他不得不使这根杵了! 黄金宝杵在手,韦护神色端严。对这个孩子而言这根杵仍过于大了。以致韦护不是单手握住而是右手托,左手抱。宝杵在他怀中翕呼的喷薄着金色气焰。无数细小的精巧的文字在冉冉金辉之中明灭不息。宝杵在手韦护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连精卫也只是吐了吐舌头就悄悄的退了下去。这个孩子终于有了点神的感觉了。 王不见王点头道:“甚好。既然如此,老夫也当全力出手,不便轻慢了你。” 他是如此说,双手却慢慢笼回大袖中去。那时精卫心中一震,便想开言提醒。她亲眼见到那袖子一抬就笼住了羿的箭,但她还没来得及张口,这即将决定鬼族命运的一战就已开始了。 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的,王不见王壮硕的身形已倏然出现在韦护身前。鬼族六大长老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或者有无动作,但他就是过来了。韦护一惊之下,黄金杵搂头压下。六大长老心中就是一凉! 黄金杵的确是威力强大的法宝,韦护在千修镯世界中拥有的优势也是无与伦比。但这一切仍不足以弥补那个至关重要的缺憾,那就是经验。就是在俗世之中韦护实战的经验也寥寥无几,而王不见王一出手就是人老成精的作风。他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倏然而来。这等如雷轰电闪般的快攻登时就打乱了韦护的布置。黄金杵并非轩辕剑或者逐鹿刀那样以锋芒伤敌,它是钝器。咫尺之间难以贯力,威势就难免不足。韦护一惊之下的反应已经算迅速了。他并非双手轮杵砸击,那样固然威猛但破绽太大,他只是以右手单臂轮杵,而在宝杵轰出时左臂甚至全身都压了上去。饶是如此,王不见王斗然从大袖中翻出的双掌仍是仅凭一掌就接住了宝杵,另一掌实实在在的轰在了韦护身上! 宝杵跟王不见王一掌相交,那暗哑的声音令所有旁听的人心中都一窒,眼前一黑,仿佛三魂七魄同时被那一响震出,天与地之间微微一晃。天人众们不约而同的都喷了一口血,鬼族长老们没血可喷,绿色身形也为之一散。 相比之下轰到韦护身上的另一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但韦护细小的身形却被这一掌震飞千丈之远。如果是在俗世,这一掌就要了韦护的命!即便是在这个他可为神的世界里也不好受。身子震飞出去的瞬间韦护就已失去意识,他只是本能死死抓住黄金宝杵。幸好王不见王那一掌来的太快,他蕴藉在体内打算跟那一杵全力轰出的法力大部还没发出,又随掌力飘飞千丈这才部分化解了那一掌的掌力。掌力余势尽时他昏昏沉沉的从高空上坠落下来。凛冽的风令他稍微回复了一点意识。韦护略一提气,体内气脉早已被那一掌震得颠倒错乱。但从金杵之上,从这个世界四面八方涌来的滚滚真气竟是浩然莫御。韦护闭着眼,勉力运使这些雄浑气劲打通郁结气脉。当他再睁眼的时候体内伤势已好了三成。他一提气便在虚空中凝住。这门术法之前他从未学过,只是金杵之上传来的气劲竟是精纯无比遂心如意。此时他脚下数丈就已是鬼谷的森林。 这时听到王不见王淡然道:“第一招!” 鬼族众长老们尽皆失色。谁也没想到仅仅一招形势便已如此分明。强弱差距实在太大。韦护诚然没有经验,但更有经验的鬼族诸老自料却绝不可能抵住王不见王那锋芒不露却撼动天地的一掌。只消那一掌就能将他们任何人震得形神俱灭。从这一点来说,神还是神!而鬼族诸老中这时唯一能及时做出反应的是精卫。 王不见王倏然而来,韦护和他对了一招,那时精卫就在他们身边,而三人均在青鸾王头顶。那撼动天地的一掌她插不上手,掌杵交击之际她就在旁边,震得痛不欲生,已经自顾不暇。但稍一恢复行动能力她就已抖开刀翼飘飞了起来。她言辞虽锋利如刀,可也真不敢再碰王不见王,只是号令青鸾王立即退开。身形数十丈的巨鸟在一霎那间也已昏迷过去,那撼动天地的一掌正在它头顶,虽然是横劲,也震得它迷迷糊糊。庞大的身躯向下空慢慢跌落,若非精卫及时抖开刀翼在它脖颈处划了一道,青鸾王就死定了。 因为始终隐没在云中的五爪墨龙也动了起来。这东西长的像龙,习性却宛如大蟒。它隐没在云中紧张的观望着战阵,没有必胜的把握也就不动。但王不见王那一掌几乎震晕了青鸾王,这良机不可再得!五爪墨龙的百丈身躯倏然钻出云层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长虹。鬼族跟青鸾王本有沟通之能,但青鸾王昏了过去精卫也没办法,只能忍痛用刀翼在青鸾王脖颈上划了一记伤口。血光迸裂,青鸾王也痛醒了过来。一眼就望见一张血盆大口扑面而来! 精卫横拦在它身前,但以精卫之能决然挡不住五爪墨龙的突袭。青鸾王一声哀鸣,振翼横飞。它毕竟醒的太晚了,这一口恐怕已经躲不开了。它只能尽量避开头颈要害,青鸾的巨翼一展,便轻轻将渺小的精卫拨了开去。顷刻之间它庞大的身躯横飞十余丈,但右翼仍在五爪墨龙巨口攻击范围之内。 就在这时,从极远处的下方突然爆起一缕金芒!王不见王从拍出那一掌之后便负手立于虚空之中,他脸湮没在面具之后,也看不见动作。但那一缕金芒爆起之时他双目中也精光乍现,低声道:“不愧是……” 那缕金芒初起时不过如旭日方升刺破黑暗那一点毫光,但顷刻之间便已膨胀成数十百丈长的黄金光柱,光柱周围金色的气流腾腾奔涌正如滔滔长江滚滚黄河东流入海其势汹涌澎湃不可抑制不可阻挡!倘若是离的稍近的人,眼睛都会被那明亮的金芒灼伤,只有相隔极远才能看出那数十百丈的黄金光柱是一柄巨杵的形状!五爪墨龙的血盆大口已经噙住了青鸾王的翼翅,尚未咬下。那黄金巨杵便以狂飙为谁从天落的雄浑气势轰然而来,一杵便将身形百丈的五爪墨龙远远打飞出去!墨龙一声痛吟,纷然的龙血伴着从青鸾王翼翅上撕扯下的翎毛漫天洒落。 此情可待成追忆(十) 韦护还手了! 自然是他,也只有是他。除他之外,鬼族已无人能插手五爪墨龙与青鸾王之间的打斗。半空中精卫勒转青鸾王不可置信的望着远方。那里起初只是微微的有些云气,在天上丝丝缕缕的垂着。但随后便有万道金光往来涤荡,仿佛东海之下的旭日腾腾欲出。除了羿之外,鬼族长老们其实看不清千丈之外那么遥远距离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至少能看见羿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抖动,那若不是极端震慑就是狂喜的前兆。而随即他们也就看到了朵朵莲花在空中绽放。那是在千丈之外仍能看得清清楚楚的金色莲花,由小而大由内而外的层层翻出。而那些莲花的心在同一点上。那一点虽渺小到目力几无所见。但却无声的散发着庞然骇然瑰伟无敌的气势! 韦护身形一动。他并没有刻意的纵地飞腾,只是轻轻往前一俯身,已飞越千丈之遥重新回到了王不见王身前。精卫惊讶的望着他的面容,就在这一去一回之间,男孩儿的相貌竟然就已经生出了一些变化。那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的面容,虽然仍稚嫩,却明显已长大了不少,唇边也已生出绒绒的茸毛。连身量也比之前高了尺余。那已是一个少年。 女孩儿愣愣的望着站立在虚空中身边有无数金芒盘旋飞舞的少年。第一个念头是以后要欺负他恐怕是更难了。精卫有一双很毒的眼睛,她知道少年的身高已经超过自己了,而后心里轻轻一动。她的眼神许久的停留在少年熠熠生辉的眼,修长的眉,英挺的鼻子上。略有瑕疵的是韦护是圆脸。这在孩子时代还无所谓,成为少年之后就总感觉少了些凌厉果决,而多了些温润随和。但精卫不在乎。她本来就比大多数女孩儿更凌厉果决了。她这样看着,就不觉有些痴。直到韦护转过脸望着她,她才意识到韦护正在跟她说话,而且已经是第二次了。 “精卫,带青鸾王退回鬼谷!这里转眼就有大战,小心伤到你。” 少年韦护的语气也随和从容,但精卫却从这随和从容中感觉到其下隐藏的不容置辩的威势。她本来想本能的说一句笑话,可是出口却变成了:“是。”驾着青鸾王退开的时候她不免悲哀的微笑着,心想自己的强势地位恐怕就此结束了。 青鸾王展开双翅慢慢的旋向地面。仍在谷外的五大长老已经意识到异常的降临。起初羿的脸上还是掩藏不住的欣喜,土行孙望着他的脸色,也高兴的翻了个空心筋斗。但随即羿的脸色就开始急转之下。仍是有喜色,但更强烈的是震惊,是惊骇,是不可思议后的茫然!其实精卫也是如此。他们都知道在这个世界里韦护的地位至高无匹。但也不能理解只这样一往一来之间韦护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那几乎已是两个人。用不着精卫传讯,五大长老也已招呼他们随带的百余鬼兵一起缓缓撤进鬼谷。鬼谷的谷口已经大白天下。但天人众没有王不见王的发话谁也不敢妄自追击。只有一团迅烈的黑气从九天之上盘旋而下。 那是五爪墨龙!这条洪荒时代的异兽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从没败过,更不用说吃这么大的亏。被金杵一杵远远砸飞令五爪墨龙暴跳如雷,觉得自己矜持良久的颜面全在这一刻毁了。暴怒的五爪墨龙重新展起身形从高空扑落。扑落的同时就张口吟出一连串连绵的龙吟!那高亢嘹亮的声音一起,即使在远方观战的天人众的坐骑们也纷纷匍匐在地!龙威一强如斯!洪荒万兽之中鲜有能与龙族相提并论者,以致仙人们的擒捉驯服也大多针对龙族而施。这样漫长而艰难的岁月过去,龙族中每一条幸存的龙都不容小觑。五爪墨龙虽然还及不上龙族的龙王们,但也是王不见王亲自择定的骑兽,天人众中诸兽之王!他的五只龙爪之上有王不见王亲手镌上的封印,按五行“金、木、水、火、土”排列,相生相克,以致寻常的法术也休想奈何这条黑龙。五爪墨龙暴怒的扑击之下,百丈外就能感觉到它庞大身躯的灼人气势。青鸾王虽已发动“鸾唱”来抵御五爪墨龙的龙吟,但之前在韦护跟王不见王的对掌中已受了伤,显然不敌。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韦护动了。众人皆以为他再度现身必然已全力对抗王不见王,但他仍有余裕来先解青鸾王和精卫之厄。他若不出手,须臾之间青鸾王就会再度被五爪墨龙重创,连命都不见得保得住,精卫更不必说。但韦护的出手却是出人意料的简洁。尽管倏然现身在五爪墨龙之前的韦护从身量上几乎渺小到可以无视。但韦护一共只出了三掌。 第一掌,就打哑了墨龙。第二章在虚空中割出一个星光阑珊的缺口,第三掌仿佛只是随意的挥了挥。身形庞大如山的五爪墨龙就像一根无助的浮萍一样飘飞了出去,落进那星光阑珊的缺口里不见了,而那缺口也随之消灭。 那时五爪墨龙的龙吟声似乎还未断绝。但除了这个声音,这世界倏然静寂无比了。连青鸾王的鸾唱也仿佛被一剪子从中剪断。没有人再敢出声,没有人再想到出声。连天人众的异兽们都战栗如猫,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极静!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韦护从容的拍了拍手,而后冷冷道:“各位记着,在这个世界里,向我的人出手,就是这样下场。” 那话音也不高昂,但是一字一句敲在天人众的心里,几乎让他们从耳鼻中喷出血来。仅仅是片刻之前,这个小子还只是被王不见王一掌就打得倒飞千里的角色。但仅仅是片刻之后,他就回来了。不但回来,而且强到不可思议!仅仅三掌就将天人众中最强的五爪墨龙打的不知去向,比打狗还容易。 这究竟是什么人?这究竟是怎样的威力?! 极静…… 鬼谷之中,剩余的六大长老已经率领鬼族们屏息静气的跪在地上。包括在大衍乡救护过那个孩子的老鬼。老鬼有道号曰黄石公。鬼族之中鲜有修仙之人,黄石公却是鬼族中的异类。当年便是他的慧眼敏锐察觉到小韦这个孩子不同凡俗。但即使是他也想不到,这孩子真的就是鬼族的神,他们的神! 一片静寂之中,沉默良久的王不见王终于开口了。五爪墨龙被韦护轻而易举的打飞,他眼神中也只是电火般的一闪。似乎是被一种无形的威压所笼罩,王不见王的话语很缓慢,也很谨慎。 “你来了?我就该走了。” “你的意思,我不是我?”韦护敏锐的追问。 “原来还没有来……”王不见王微叹,“也罢,既如此,我再送你一程。你我之间尚有九招,今世之缘,在这里了结了吧。你小心,你现在已太强,我要全力出手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十一) 紧接着他就出了手。王不见王双掌拍出,就是一道触目的黑和一道炫目的白。而那气劲是淋漓纵横的。黑的遒劲,白的飘逸。便如泼墨写意捉笔飞白一般**恣睢的攻过来。那正是王不见王的杀招:二生三!他左手黑气取阴,是为道鉴,右手白气采阳,是为德镜。双掌大开大阖,说是一招,一时却已不知劈拍按捺出多少掌。 韦护虽不知那黑白气劲的厉害,但王不见王全力出手,他也不敢小觑。即便如此,韦护的身形仍不稍动。双手按黄金杵,杵端下垂触云,低眉合目。他竟在王不见王凌厉的攻势下闭上眼睛。但那黑白气劲翻滚着攻过来时,韦护周身盘旋飞舞的金芒突然霞光大现。那霞光中不绝有花开出。每朵花一绽放,花蕊中就绽出一个缤纷的金字。群花乍开乍灭,半空之中纷纷花落如雨。而无数缤纷的金字也在韦护周身结成经十纬十二总计二十二条金带,缓缓旋转起来。 那一刹那,王不见王的黑白气劲已淋漓的攻了上来。但韦护周身的经纬金带此时已运转如轮,多强盛的攻势也不能抢进一分。而那金带皆系无数字符凝成。飞腾翻卷之中,无数行细微古奥的文字就自然而然的拼接出来。 韦护站在二十二条飞腾翻卷的金带之中,他眼睛仍然闭着,但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已敞开,而且用这里看世事比用肉眼看更清楚万倍。他暝合在眼皮下的眼睛仍然急速的运转。那些金带凝成的金字每一行每一列都打进他的眼神中去。他一合上眼,就已知王不见王那双手黑白劲的厉害。他似乎是漫无章法的狂攻,但那已纷洒在天幕上的黑与白总量竟是完全的丝毫不差的相同。只这一节就可知其中必有玄机。但二十二条金带既已展开。韦护已不惧怕任何事。 没有必要。 在这个世界里! 韦护双目飞掠之间,金带中闪耀的文字便一行一行由眼而刻进心里,永世不会忘记。那些金字拼成的古奥语句每一句都难以索解,但每一句一旦解开都在他心里敞开一个新的世界。有些他见过,有些他听过,有些则闻所未闻,但他清楚,他所看到的已接近这洪荒世界的本源。 就在被王不见王一掌击中倒飞千丈之时,韦护几乎已经死了。他的身体还在急飞中就已失去意识。周身气脉被那一掌震得寸断,真气涣散性命垂危。男孩儿曾立志要像武成王黄飞虎那样由武入道,但此刻已垂危的生命终于不自禁的抑制了那股傲气。一股暖流慢慢从他死也不放手的黄金杵中逆流而上,冲入他的身体!那暖流虽然缓慢,却是无比的雄厚,无比的稳健。一分一分一寸一寸的将他已郁结断碎的气脉重新拼接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那股暖流刚冲进韦护的身体,韦护就从濒死中醒了过来。并不是伤势已愈,而是太疼了!他所以感觉那暖流如许缓慢也正是因为那之后永世不能忘记的疼痛。暖流每推进一寸都仿佛扯动他体内的血脉,筋骨和肌肉同时粉碎,而后再慢慢重新拼上。就仿佛一柄细小的钢锥在他筋肉骨髓里细拢慢挑,甚至有时候原先的气脉损毁过于严重,暖流竟会在他体内重新搭建出脉络。那已经不是寻常意味的疗伤了,而近于易筋伐髓重铸一个形体。实际暖流环身一周不过片刻间事,韦护却已痛晕过去三四回。但转瞬之间便有另一团柔和温暖的气劲从内到外包裹了他,充满了他,仿佛懒懒的躺在一大缸温水之中,所有的痛楚顷刻间一扫而光,连呼吸也骤然轻快了许多。而那柔和温暖的气劲继续在他气脉之中如水银般的流转,从未有过如此舒服,从未有过如此畅快淋漓,一种焕然如新转世为人的感觉油然而生。 此时韦护尚不知晓,就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他无意中开启了黄金降魔杵! 这柄黄金杵看起来不过是一件精美堂皇的兵器。但外表平平无奇的它却是镇九州九大秘宝之一,岂容轻觑!它既然在遑遑宿命中选定了韦护做它的主人,就不能让韦护如此轻易的死去。只是韦护平素里立志要以武入道而不愿借取黄金杵内蕴藏的深力,而这正是黄金杵选择了韦护的原因之一。此刻韦护生命垂危,黄金杵内蕴蓄的气劲就自然而然的泛进韦护身体里护主。倘若只是如此,这宝贝固然神妙,却还远够不上镇九州九大秘宝。黄金杵之内,有一个大秘密! 这秘密天上地下,总共不过数人知晓。就是昆仑山十二长门弟子那般级数,对此也是懵然无知。镇九州九大秘宝的玄奥并不在宝物本身,而在宝物其中。那是九件容器。只是开启容器的办法从来没人知道而已。但只要开启了那九件容器,就会得到天上地下最强大的几股力量。 具体岁月已不可详考。许多许多年前,鸿蒙世界中曾经爆发过一场神战。在此之前,太上道祖曾经做过预言,数千年后,西方当有异光普照世界。道统衰微,道德沦丧。圣人因是怜悯天下大苦,于是起分宝岩下群宝镇压天下诸方。其中最要紧的,称为镇九州九大秘宝。那宝物本身固然变化无穷神通广大,诸大道祖且在九大秘宝之中各藏有一份道书秘笈,以为他日道统之续脉。而韦护开启的,正是这个东西! 镇九州九大秘宝的开启非同小可,即便是寻常主人伤死,宝杵也不会轻易开启。只有当宝杵主人功力足够强悍以致能令宝杵觉醒、主人伤势极重欲死且主人一死整个世界都将受其波及毁灭,道门气数绝灭之际才或能开启。即使黄金杵经由茫茫宿命而选中了韦护。但倘若在俗世,就是韦护真的死了宝杵内的秘密也不会豁然开启。俗世里道门势力正盛。三大教主如日中天,手下弟子呵气成云,这等庞大的势力绝非损折一个小小的韦护所能动摇。而况韦护彼时功力低微,根本不足以唤醒黄金杵。但在千修镯世界里,就全然不同了! 在这里,韦护是神! 虽然对道行法术乃至武学的领悟并未更上一步,但在这个世界里韦护的功力却是几十上百成百上千倍的倍增上去,比俗世已强横不可估量。而这里被黄金杵所认定的道门正统也只有他一人。虽则韦护根本没有师承。因而当他伤重欲死之时,黄金杵便已向他敞开了秘密。而那秘密终于能够光大,还是因为韦护心里始终有一团火没有熄灭。即使在伤重几死的时候他仍然惦记着精卫!当然还有黄天化和徐急雨。他不知道这三个人里究竟哪个更重要,但他知道只有精卫需要他的保护。鬼族需要他的保护。这个世界里他是他们的神,只有他才能对抗王不见王,保住鬼族最后一点气数。所以他不能死。他要活着,活下去。 变强! 此情可待成追忆(十二) 所以黄金杵听到了他的呐喊。 一股雄厚纯正无比的仙气如长江大川一样奔涌而来冲进他的气脉。如果是常时的韦护,只这一个冲击就已将他震成粉末了。但黄金杵之前缓缓流转的气劲却无形中易了他的筋、伐了他的髓,甚至重塑了他的气脉。此刻韦护体内周天脉络与俗世中人已大不相同,与鬼族中人也大不相同,甚至与昆仑山十二长门弟子三千散仙羽士也不相同。那雄厚纯正无比的仙气汩汩涌入他的身体。韦护竟顶得住,只是他尚不自知在这等雄厚冲击之下他的形体也已相应改变,由孩童而成长为少年。此刻韦护的眼前完全被无数微小的金芒所充满,像疲累过度的人眼前冒出金星,然而又不止是金星。那些微小的金芒旋绕着在他身旁飞舞,茫茫的像雪一样。他谨慎的伸出手去,雪一样的金芒就落在他手上,凑在眼前细看,不是金芒,而是有棱有角,四平八稳的字。而那些字跌落在他手上片刻又翩翩的飞舞起来,融合到四面八方去。韦护仰着头四周张望,那些金字已在他身周拼成一幅长卷。他久久的凝视着长卷之首那八个张扬的大字。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那就是镇九州九部宝典之一的《玄黄谱》! 黑白双掌的气劲在经十纬十二的二十二条金带交错中分毫不能前进。顷刻之间王不见王双掌连拍已攻出七招。但韦护仍然闭着眼,每次进攻来时他最多单手挥画几记便将王不见王那起伏如云苍劲如大地的掌劲化于无形。鬼族诸老们仰面观战。他们全都置身在鬼谷之中,只有精卫驾起刀翼飞腾到鬼谷的上空,但也被一层无形有质的气罩挡住不能再望高飞。那或是韦护再出手之前留下的,而这道气罩也挡住了鬼谷免受王不见王掌力的荼毒。除了鬼谷有无形防护之外,就是三千天人众也在王不见王迅烈的掌力之下不断后撤,以免殃及池鱼。连续七招猛烈的攻袭,身在其中的韦护尚不觉得,但两人脚下鬼谷之外的土地都已被旋成一望无际的深潭!王不见王双掌一收。那几乎占满了天与地的黑和白就消失了,只在他双手之上腾腾的一团。连续七招急攻都没有攻破韦护护身的金带,王不见王也心生骇异。而韦护竟还没有还手。 “那莫非就是玄黄谱么?”王不见王摇了摇大头,“机关算尽,反倒是……开玩笑!几千年来无数仙人苦求不得的宝典!竟然被一个孩子……经我之手!”王不见王陡然一声长啸!三千天人众中功力稍弱的噼里啪啦纷纷从坐骑上摔下去,像一场雨。 他决定再试一招! 王不见王身形一挫,双掌交缠,缓缓向左右旋转。这门功夫他限于天年始终没有修到最高的“道生一”,但勉力作用之下也已能强运起“一生二”,他左手黑色的阴和右手白色的阳在滚滚圆劲之中渐渐融合为一。既非黑,也非白,甚而不是可以形容的任何一种颜色,而是一片浑浊,一个朴素,一种唯一。而从唯一中不但可生出阴和阳,还可生成包罗万象万事万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就是王不见王“道鉴”和“德经”混而为一的神功。道为一切本为权柄,而德为一切法为模衡。那混元合一的东西便是太极! 这一招初起之时韦护终于睁眼了。王不见王掌力尚未展开,这个千修镯内的世界已经发出无数恐怖的迸裂之声。从天空,从地底,从石中,从水里,从每个人惊恐不安的骨骼之中。这个世界有一个极限。而王不见王已祭出“一”,那“一”已经接近这个极限,若使王不见王全力出手。这世界将由“一”而回归为道。世界将消灭,一切不复存在。虽然其实千修镯世界只是一个小世界,但这也是一场微小的劫数。在这个劫数之下或者只有极少数能破碎虚空的人比如韦护,比如王不见王才能幸存下来。因此韦护已出手。他不能不出手! 韦护一声大喝,双手按着的黄金杵便贯了下去。一道金虹从他手中透过金带直穿地底。轰然一声巨响,那杵已穿透层层巨岩直贯进千丈深处。摇摇欲坠的世界被这杵一贯之下顿时安如磐石。而同时韦护十指连挥已不知击出了多少次。每一指都仿佛点在虚空中全无受力之处,但随着他十指连挥,令人心悸的迸裂之声终于渐渐平息了。如果说王不见王的“一”要奋力挣破这个世界,那么韦护连挥的十指就是在尽力缝补这个世界。《玄黄谱》中流转的字句一字一句烙印在韦护心里。他每一指的弹出即使王不见王都莫名惊诧,他发现自己已不能完全看懂韦护的指法。而从这一刻起韦护才真正成为千修镯世界的神。他从《玄黄谱》中学得了无数精妙法门却可惜没有运用之机,但在全力出手缝补世界之中他却对其中某些法门领悟的更深刻,更实际。他仍站在虚空之中但神识所布却已遍及整个世界。山川也厚,大地也好,天空也好,仿佛不过只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不但可以缝补它,甚至可以改变它! 就在这时,王不见王的掌力到了!那足以毁灭这个世界的一掌,韦护竟岿然不动。连手指头都没抬起来。轰然一声巨响之后滚滚的浓云从那里蒸腾出来,但浓云散尽之后,韦护仍然淡然站在那里,只是身周的二十二条金带已经消失了。韦护惘然摇了摇头。 “还是比我想的强啊!” 王不见王哈哈大笑,也不知他是疯了还是真正有什么开心的事。他壮硕的身躯望后一弹,双手一搓,竟以黑气为身白气为弦凝成了一张弓。弓上没有箭,但他一抬手张弓就射了出去!首先是弓弦,然后是弓背。他竟将那张弓化箭射出,这一抬一放之间快如电光石火,而弓射了出去之后他笼在双手上的黑劲白气已全部消失了!这一招不成他也再无力组织下一次进攻了。 第十招! 这本就是王不见王预谋已久的真正的进攻!“一”的掌力固然迅猛,却是震天动地,人所共见。结果也只是击溃了韦护身周的金带防护,这一箭突如其来的急袭才是他最后的杀手!韦护也已惊觉此箭有异。他瞋目大喝一声,但迅快的箭只是颤了一颤,速度竟不稍减。与此同时韦护已出掌。离此十余里外一座连绵的山峦突然抖了一抖,而后像尘灰一样哗然坍塌下去。那箭势也终于缓了一缓,而韦护双掌齐出,已将箭合在了手里。韦护的身形在重出之后终于第一次退后了。双掌合箭的韦护直退了数百丈才稳住身形。但他稳住身形之后,双掌分开,那箭也已渺无踪迹。即便如此,他合箭之时那气箭的余势仍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细微的伤痕。 而后他冷然道:“留下罢!” 王不见王脚下的纵地金光已起,瞬息之间就可逃飞千里。但韦护只是淡淡的三个字说出。王不见王斗觉自己壮硕的身躯似乎瞬间沉重了成百倍,上千倍,数万倍。仿佛比担着一座大山还吃力万分,而那重量还在不断的翻滚增加,能瞬息千里的纵地金光在这等威压之下也只能一尺一寸的向前挪动。终于眼前一黑,王不见王整个人就落了下去。一声沉闷的响动之后尘烟冲撞上来。而那时韦护已收住身形。 他已落在王不见王身边。王不见王壮硕的身躯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连面具也在这等冲击之下齐中碎裂了。王不见王用手指按住面具但仍遮掩不住面具后的丛丛乱发。韦护俯身望着他,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从他心底涌起。韦护微微摆了摆头,似乎想把那奇异的感觉驱出,但他仍然不由自主的低声道:“辛苦了……玄都大法师!” 此情可待成追忆(十三) “你什么都可以问,不过我未必说。” 玄都大法师随手将破碎的面具扔到桌子上,呼了一口长气坐下。身体压的木椅吱吱作响。这是鬼谷中央的鬼族议事厅。除他和韦护外就只鬼族十二长老也在旁边。战争已经结束了。 从韦护一语而将玄都大法师砸下百丈高空起,战争就结束了。天人众的数量虽然较多,但连王不见王都在韦护手下输的这样惨,再多的数量也没有意义。曾经驰骋千修镯世界无敌手的天人众部队此刻乖乖的整兵呆在鬼谷之外,而王不见王则随韦护进了鬼谷。 韦护长久的盯着玄都大法师。这个满头乱发的虬伟的人他之前应当从所未见,可他就是下意识的叫出了人家的道号。他这样盯着的时候,眼中的世界不时像水波一样荡起涟漪,他要强提法力才能让眼中紊乱模糊的世界重归于安定。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韦护的第一个问题。 “说来话长了。师尊命我把太乙演璇玑运到朝歌去,结果半道被杨戬那小子截了。我一路追击杨戬,结果发现师尊以太极图困住了孔宣……” “孔宣?”韦护心中一动,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啊,孔宣。妖族的大圣。这厮如果脱困,是很麻烦的事。——我收到师尊的柬帖,令我暂代他镇守八阵图,中间别有妙用。然后纣王那小王八羔子就来了,拿玄天宝鉴把我收了。”玄都大法师仰天长叹,“贫道也是流年不利。” “也是。”土行孙深表同感,“听起来你尽挨打了。” 十二长老一阵冷笑。直至如今,他们和玄都大法师也即王不见王的关系还相当敏感。这厮率领三千天人众几乎将鬼族逼得山穷水尽,这等深仇大恨不是摔一跟头就能解决了的。玄都大法师也傲然一笑。“话虽如此,但以贫道之能,若是说个不字,纣王那小子岂能擒我?” “你的意思是?……”韦护敏锐的追问。 “师尊柬帖要我故意被他擒住。”玄都大法师无精打采的说。 “为何?” 玄都大法师两道怪眼一翻,“小子果然好兴致。你自身尚是一本糊涂账,却只顾来问我!” 韦护悚然一惊。他并非忘却,而是始终犹豫该不该向玄都大法师问这个问题。但听玄都大法师的口风,这事他竟然似有知闻。于是他脱口而出。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玄都大法师未及开言先扫了一下环立在厅中的十二长老。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他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只有精卫始终凝望着韦护。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玄都大法师也一声长叹。“都坐下吧。这个故事很长,等贫道从头说起。” “贫道先问一句,小子你可知这里是哪里么?” “千修镯世界。”韦护回答。 “何谓千修镯世界?这个世界又从哪里来?” “这……”韦护沉吟不答,玄黄谱中字句在脑海里飞闪,“或是某位神通广大的前辈以法力凝成。” “既是如此,我被纣王那小王八羔子吸进玄天宝鉴里,怎么会出现在千修镯世界?” “……” “所有的法宝中世界都是相通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玄都大法师慨然道,仿佛也回忆起极久远的事。“这个秘密我今天说与你们知晓。玄天宝鉴也好,千修镯也好,这些法宝里面的世界很久以前就存在了,而且实际上是一体的。千修镯世界里必然也有几个神秘的洞口可以穿越到不同世界中去。这样的世界,大小不同总计不下三百余个。” “这个数字从哪里来?”黄石公追问。 “这就是周天三百六十五件秘宝的宝数。”玄都大法师缓缓道:“不但你们,从八景宫出来之前,连贫道都一无所知。贫道还是展开师尊柬帖才晓得其中的隐秘。原来鸿蒙初判开天辟地之时,世界本比我们今日的俗世大得多。一直到许多年前,初次神战。那时连贫道都尚未道成,不及与观此役。但据黄龙师弟言道,初次神战的威势毁天灭地。那并非是空口虚言。在那次神战中,天与地的确崩溃了。诸大道祖圣人合力镇住其中最大的一块,那便是今日的俗世。而其余迸裂的小块星罗棋布,不计其数,已无法复原。与其将那些小块拼接回原先的世界,还不如另立地水火风再造世界来的简便。但也不能任那些破碎的世界四散飘浮,一旦彼此碰撞,甚至撞到俗世,兴许就会神州陆沉。于是道祖圣人们从分宝岩下分出周天三百六十五件群宝,运用极深法力将散落的大块世界收缚,封入群宝之中。这才有了日后的宝中世界。千修镯和玄天宝鉴本就都是周天群宝之一。而群宝中封存的散碎世界,总称就叫做山海经世界。” “这周天群宝中另有九件,称为镇九州九大秘宝。小子你的金刚杵便是其中之一,九大秘宝中各有道祖们留下的一份宝书,上载宇宙玄机天地秘奥随心如意无数神通,以备他日不时之需。我本是为追其中一份宝书而来,谁知误打误撞,反倒让你开启了金刚杵,得了玄黄谱宝典。天意茫茫,造化弄人,不逾于此!” “镇九州九大秘宝之中,有八件内藏宝书,这八件宝贝中就没填充世界。但只有为首的一件,宝贝里既有世界,也有宝书。其他八件秘宝都是开宝即得书,而为首这件宝书隐藏在宝中世界里,必需亲身进宝物才能寻得宝书。那件秘宝就是玄天宝鉴!他不但是镇九州九大秘宝之首,还是周天三百六十五群宝之首。其中世界也最广大,几不亚于俗世中一州。内中所藏宝书名为《玄天宝箓》,是九件秘宝中九本宝典的总纲。小子你的《玄黄谱》所知尚浅,等到日后功行完满,神通渐广,就可发现《玄黄谱》中尚有若干不足。八本宝典无不如此,只有寻得《玄天宝箓》才能成就最终大道,补完天地,得证混元。正因为此,这玄天宝鉴六百年前便由商朝诸王代代传承下去,但诸王谁也不知其中有如许重大秘密,只当是一件强悍法宝,所谓‘不可使知之’。商王地位何等尊崇,左右多少好手,有几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拍虱子?这件宝物不出意外,天下就乱不了。小子你已使金刚杵倾心效命,也得了玄黄谱,在千修镯这块世界里无往而不利。但若到玄天宝鉴世界或俗世之中,你未必便是我等的对手!此言贫道说于你知,日后小心,不要吃了大亏。” 韦护点头道:“是。” 玄都大法师长叹一声,望着厅顶呆呆出了一会神,悠悠道:“就是防范这等周密,终究还是出了事!” “我师祖鸿钧道人一教传三友。传到我师尊这一代,是三大道祖。我师尊老子不爱理事,俗世间道务便由我两位师叔共掌。二师叔元始天尊,道统数千年传承不绝,有前后所谓十二代长门弟子,号称千年以来道门至盛。三师叔通天教主却另有一言。他道,道门不必兴于昆仑,也不必兴于人。与其世之庸庸,不如我自皎然独立。不收便罢,若收,便要以一弟子尽压昆仑十二长门。那时我师叔座下已先有一位师兄,道号多宝道人。他得了师叔半库宝物,挥手神发,叱咤无敌。一千五百年三教大考,二师叔座下诸弟子敌不过他,便道三师叔重宝物而轻道法,离了正途,激得多宝道人弃宝与之斗法,果然大败。三师叔便道,与他千百年时光,再**一个弟子,管教昆仑斗法也哑口无言。他寻了好久,终于觅得一个绝世人才,收于座下。那便是今日王朝之内太师闻仲的恩师,道号称作金莲圣母!” 山登绝顶我为峰(一) “且说金灵圣母那人,的是道门中不世出的奇才。她入门之时,昆仑十二辈长门弟子有些已修炼逾千年之久,也不知通天师叔给她施了什么手段,短短二百年间,金灵圣母法力已骎骎然凌驾昆仑诸师兄之上。更有一节,师尊和玉虚宫元始天尊师叔座下诸大弟子皆是男身,只有金灵圣母一个是弱质女流。这时才知道通天师叔不仅要以金灵一人力压昆仑十二长门弟子,更要以此显明其万道同源的卓然气概。通天师叔曾道,道不必拘于法,而法不必拘于人。苟能得传道统,阐扬法理,不必说男女老幼,就是翎毛草木,畜生妖魔,又盍不可传之?这时眼看一千五百年大考又要到了。我玄都教下不去理他,昆仑山诸位师兄却是急的热锅上蚂蚁一般。明知二师叔那人不怒自威,不敢去求他,便拜到他师叔灵鹫山圆觉洞燃灯道人座下……” 韦护众人屏息凛听,皆知玄都大法师已说到个中关窍。玄都大法师声音也渐渐沉了下去。此事虽然看似与千修镯世界全无关系,其实一切根源皆由此而起。只听玄都大法师续道, “那灵鹫山圆觉洞燃灯道人,也是道门中的一个异数。我师祖洪钧老祖一教传三友时,本没有他。初次神战之时诸神大圣之中,也没有他。但神战之后,人族繁育日盛,燃灯道人突而现身,与我二师叔元始天尊宾友酬酢,因此这班师兄都喊他师叔。(.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燃灯道人真实法力若何,谁也不知。只是他圆觉洞中有一盏灯,号称是天下人脉所系。灯亮时人间便是盛世,灯灭时便是乱世。神战之前,人族未盛,那灯万古长灭,以是他不出世。昆仑山诸弟子料想大考之时敌不过金灵圣母,玉虚脸面无光,因而求到燃灯道人座前。燃灯踌躇良久,叹道,金灵圣母委实天资出众,道法惊人,但无论如何,二百年修行也抵不上诸位千年苦修。她今日如此了得,诸位可知为何? 那是因为她修了镇九州九件秘宝中的一样宝典! 昆仑山诸师兄听罢,尽皆大怒。那宝典乃是师祖留下以备他日道德衰微之时所用。她此刻便取宝修习,未免犯了天地间大忌。就是通天师叔如此护她,那也不成!但燃灯道人摇头道,金灵圣母秉性夙慧,是有来历的人。她得了那件宝典之时,只是微有道气,尚未正式入道,——小子,就如你今日一般!——因此未必犯忌。通天师叔只是因势利导,令她在二百年内将那宝典修到登峰造极地步而已。但即便如此,昆仑山诸师兄胜算已甚渺茫。为今之计,为保玉虚宫颜面不失,就只有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韦护心念一动,道:“玄天宝箓!” 玄都大法师缓缓点头,叹道:“正是。玄天宝箓是九部宝典总诀,若破其中任何一部,非玄天宝箓不可!好在金灵圣母当年得的并非这一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玄天宝箓藏在玄天宝鉴之中,戒备森严,那是人所共知之事。玄天宝鉴之中的山海经世界又是周天诸宝中最大,在如此茫茫疆域之中找一部书,真不啻大海捞针一般。即便找到,那书也未必认你。但诸师兄好歹找到这根救命稻草,如何能轻易放弃?于是计议之下,便公推了两位师兄出来,入玄天宝鉴寻宝。谁知这一去竟渺无音讯。黄龙师兄博闻多知,道行师兄道行深厚,本都是十二长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他二人久不回还,昆仑山没办法,这才补上云中子和灵宝大法师两位师弟,补齐十二长门弟子之数。直到数年之前,昆仑绝顶收到黄龙师兄的万里明踪琉璃火报讯,这才知道黄龙师兄尚在。又过一年,黄龙师弟亲身回了昆仑山。众人才知道玄天宝鉴世界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三教大考之期已过。昆仑诸位师兄寻不到玄天宝箓,本以为必败在金灵圣母师妹手里,结果大考之期之时,金灵师妹竟没有出场。通天师叔座下虽也有无当、龟灵两位师妹出战,终究限于功力,连连落败。但金灵师妹何以竟不出战,此后便成了一个大谜。碧游宫中对此也讳莫若深。直到黄龙师弟亲身回昆仑,众人才知道或者当初金灵圣母也不在俗世。 原来黄龙、道行两位师弟假托与商王交手而被吸入玄天宝箓,乍一进去,只觉世界广大,此外并无异常。黄龙师弟进镜之前且已遍览典籍,于这世界中大山大海所知不少,画出图谱,两人便按图索骥。然而直查考了两年有余,空走了无数名山大川,见了许多珍禽异兽,甚而结纳了不少这世界中的修仙养气之士,那玄天宝箓仍是杳无音讯。好在两人道法在那世界中并未损耗,于是摆列金钱八卦搜求,一搜之下,大惊失色。其一,那玄天宝箓根本不在玄天宝鉴世界中。其二,那世界的时光流逝与俗世不同。他们在玄天宝鉴世界中留了两年有余,俗世中却已飞逝近五百春秋,大考之期已然过去。这时才发现一个大隐忧,原来这玄天宝鉴世界中被人以无穷道法施了封咒,以他二人法力,绝难斩开世界重返俗世。除非寻得玄天宝鉴,这两个十二弟子中的佼佼者,昆仑山上仙人竟然作茧自缚。 周天群宝之中的山海经世界,本也有若干墟落互相连通,这些墟落,或为山洞,或为深潭,或为云海,或为虹霓,或闪烁于海上,或飘忽于林间。一时可得,而不可再。其中有些墟落也可以直通俗世。俗世中常有樵夫渔子,在林间河上,得遇仙境,那便是偶尔碰到某个宝物的墟落。但玄天宝鉴世界虽是山海经世界的中枢,个中墟落不下三百,两人遍考之下,却没一个能直通俗世,而是各通不同世界。这时才想到原来金灵圣母比他们都早了一步。或者是她也知玄天宝鉴中的玄天宝箓能克制她所学宝典,因此先行一步潜入了鉴中,觅得玄天宝箓,但玄天宝箓不逢命中真主不会轻易开启,金灵圣母也无从下手,于是便将玄天宝箓藏到某个与玄天宝鉴世界经墟落相连的世界。又以她所学宝典的法力将玄天宝鉴世界封成了金城汤池。料想日后哪怕再有人来,与玄天宝鉴世界相连的小世界共计三百有余,想找到玄天宝箓难比登天。而若找不到玄天宝箓,则除非在三百墟落小世界之中找到一个能回归俗世的墟落,否则永生永世困在山海经世界之中。 黄龙、道行两人算得此节,彼此哑然失笑。想不到一时失算,居然落入这等困境。这才知道为何山海经世界中也有无数仙人,却无人动念返回俗世。此后两人想了无数法子,均不中用。最后道行师弟道,与其两人都陷在这里,生死不知。不如我破釜沉舟,送你出去。黄龙师弟闻言大惊,坚辞不许。道行师弟道,天下可无我,不可无君。黄龙师弟默然良久,这才首肯。于是数年之前,黄龙师弟回了昆仑,而道行师弟此后孤身陷入山海经世界之中。贫道这次假作失手被纣王那小子擒捉,其实就是混进宝鉴来救道行师弟。” 玄都大法师说罢,拍拍肚子,心安理得的伸了个懒腰。 山登绝顶我为峰(二) 这番话说将出来,大厅里许久都不作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皆因玄都大法师所言句句都是匪夷所思。初听之下,只觉无比荒诞。但略一推详倒也若合符节。这时韦护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其中异常。只是他还没说话,精卫已经抢先冷冷的开口了。玄都大法师长篇大论的时候,精卫仿佛只是在痴痴的凝望着韦护,像每一个初遇心目中英雄的单纯少女一样。这也不奇怪,鬼族十二长老之中除了羿还算帅大叔之外,如土行孙之流只能算土豆成精。但精卫一开口,众人就知道她的耳朵丝毫没有耽误眼睛。 “既然你说你来是为了救那个什么道行师弟,没来由占我们这个世界打我们鬼族做什么?你那些随从又是哪来的。” 精卫慢声冷语锋锐如刀。玄都大法师面色虽如恒不变,也能感觉到精卫散发出的腾腾刀意。在与天人众的连番苦战下鬼族说得上损失惨重。至今全族只剩千余人众,龟缩到区区鬼谷之中,若不是神差鬼使之下韦护进了这个世界,又神差鬼使之下竟在绝境中悟得玄黄谱。此刻整个鬼族恐怕已被这个又名王不见王的玄都大法师夷平了。每念及此,厅中十二长老无不切齿痛恨,就是韦护自己,想问的也是这一句。什么九大宝典,十二长门弟子,昆仑仙人玉虚羽士,碧游高手绝世奇才,对他来讲并非最重要的。尽管不过短短半天,他已悟得玄黄谱宝典,开启了金刚杵,于此世界中已无敌手。但他仍清清楚楚的记得刚见到精卫的时候。女孩儿将他扑倒在石后小心翼翼的等那群开明骑兵走过去。那时候他能感觉到女孩儿的身体紧张的颤抖。精卫是真的在害怕。 他本以为精卫就只是普通的女孩儿,可是亲眼见到她展开刀翼翱翔在敌阵中时,他知道她还不至于怕几个开明骑兵。但她在害怕,因为如果找不到他找不到神,鬼族就会注定全部灭亡,而已死过一次的她们比谁都清楚彻底的死亡是多么可怕。如果是几个月之前,韦护也会冷然的不管不顾的拔杵将玄都大法师击杀在地,就像他在大衍乡以瘦小的身躯横拦在牛头怪之前。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而现在他得了金刚杵悟了玄黄谱,他已是这里的神。正因为此,他才想听听玄都大法师还能说些什么。即便玄都大法师之前已说了许多,但那些发生在许多年前的久远往事究竟是如何与今时今日相勾连的。身形已长成少年的韦护无形中连心思也细密了不少。他微蹙着眉头,等玄都大法师将以下的话和盘托出。精卫站在他身边双手撑着桌子冷冷的望着玄都大法师。那时无论是她或韦护都想不到,多年以后,他们会经常这样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并肩面对外人。 玄都大法师微微一笑。从外形上说,玄都并不是如何城府深沉之人。他体格壮硕,满头乱发,浓眉大眼,看起来是个心胸豁达外表粗豪的人。但就是这个人,他是八景宫老子的亲传弟子,他以王不见王的身份统领着三千天人众,他明明已非韦护敌手,但在鬼族鬼谷群雄环列之下却是稳如泰山八风不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只怕也未必是个等闲角色。只见他不慌不忙,伸手入怀,在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却是一个小小香炉。 那香炉青铜铸就,雕镂精细,炉柄铸成一只翩然仙鹤,口衔如意。徐徐放在桌上。玄都大法师并指一指,嗤的一声,铜鹤口中便有一线碧火微微燃起。众人初时还以为那香炉是一件宝贝,这时看来,却似另有玄机,只听玄都大法师道:“山海经三百世界之中,各有洞天。四维八极,每每不同,因此俗世中凡青鸟、金钱、卜、筮、蓍算等等一十三种传讯之法,在此皆无灵效。但我道行师弟道法深厚,数理精通,于此数年之间,已深得其中概要。这便是他手创能于三百世界中往来报讯的万里明踪琉璃火。” 这时那铜炉一线碧火逐渐熊熊燃起,向四方翕呼张合,有尺许方圆。碧火之中,已隐然有光影不时明灭。隐约望去,也便有山、有水、像个世界。那世界中也有许多男女,往往来来忙碌。鬼族十二长老一起立起身来,屏息静气的看着那火。突然一人道:“是我们的人?” 玄都大法师点头道:“正是。数月之间,我天人众与各位交兵,战场厮杀,各有伤损,不在其内。但被我擒捉之人,其实无一杀害,此刻已尽数移到道行师弟所在玄天宝鉴世界之中。虽然如此,我道门深戒杀戮,为诸大戒律之首。当初一千五百年三教大考。昆仑山诸师兄弟为寻觅九大宝典,也曾遍索天下群山大川,就里颇多牵涉,造了一千五百杀劫。今日贫道竟也不能免。他日必有惨报。”说罢,默然不语,面露凄恻。 但鬼族十二长老眼见得族中大半竟仍安在,并未如所料的惨遭屠戮,心中恨意也略减。却只见玄都大法师又伸手入怀,摸出两样东西,说道:“不瞒列位,贫道这两件宝物,倘若适才施展,不怕小子你已悟得玄黄谱,又在这个世界,也未必是我对手。就是此刻各位高手云集,贫道也能倏来倏去,列为终究拦我不住。但这两件宝物威力甚大,一经施展,只怕殃及池鱼,贻祸更烈。是以贫道几番犹豫,终于还是罢手未用。” 众人见那两件法宝,却也平平无奇。一件是一枚青玉梭形,一件却是一枚圆滚滚的紫色珠子。不知究竟有何玄机。但玄都大法师乃是八景宫弟子紫府门人,既出此言,也未必是危言耸听。才又信了几分。仍是精卫道:“那么大师大费这般周折,又是为什么?大师既有如此神通,在那玄天宝鉴世界中,为何不将令师弟道行天尊救去?” 玄都大法师惨然摇头道:“晚了!救不得了!” 原来当日黄龙真人和道行天尊两人陷在玄天宝鉴世界中,进退维谷,正是两难之际,虽然道行天尊创出万里明踪琉璃火可向昆仑报讯。但其时在俗世中数百年时光已过。黄龙真人身上却有一件大事牵连,屈指算来,时候已近。虽知讯火传出,昆仑终于会派人相援。但黄龙真人身上那事干系甚是利害。稍一疏漏,或者可能影响天机。于是道行天尊决心破釜沉舟,以毕生法力送黄龙真人破境而出。原来当初昆仑十二长门弟子之中,道行天尊与玉鼎真人两人号称珠联璧合大匠!道行天尊善制各种法器法宝,便由玉鼎真人善加炼制。但此刻玉鼎不在,法宝少了炼制之功,借不得天地精华,就只能以道行天尊本身修为推动。那就是玄都大法师从怀中摸出的溯境梭。那梭能穿透三百山海经世界而回归俗世。但道行天尊用那梭送了黄龙之后,本身法力也消耗略尽。倘若只是如此,以他数千年修为,功行深厚,纵然只余十之一二也足以自保有余。但道行天尊既送走了黄龙真人,心中大石已放。他是豁达乐天之人,浑不以己身苟活为意。于是便尽散全身法力,使大神通身外化身之法,以一化为三百,分入三百世界中寻觅玄天宝鉴下落。但他本身已是强弩之末,又强使身外化身法一分三百,三百世界之中,折损巨大。等玄都大法师入得玄天宝鉴世界找到他时,已然油尽灯枯,气息微薄。但神色却是颇为愉悦。与玄都大法师言道,他虽不能亲手找到玄天宝鉴,但遍寻三百世界,却已大致料得那宝鉴所处世界。若是玄都师兄能帮他了此宿愿,心中再无挂碍。 韦护听到这里,已知关节所在。疾问道:“那世界便是?” “便是这里。千修镯世界!” 山登绝顶我为峰(三) “我道行师弟起初也道,那玄天宝箓既已被金灵圣母抢先移开,玄天宝鉴世界中时光流逝如梭,一年可抵俗世百年。这数年之中,俗世中已是五百春秋飞度。金灵圣母本人就是我三教之下不世出的奇才,难保她不再生心思,施手段将玄天宝箓练成,或者转授他人。但他化身三百遍寻诸世界时,却意外的在千修镯世界中侦觉到玄天宝箓的气息。他还唯恐出错。那时他三百化身在诸世界中,虽然已近油尽灯枯,毕竟也是仙家气数,结纳了不少三百世界中的生灵,皆听他指挥调遣,于是成立了天人众。才大举进攻千修镯世界。擒捉了近万鬼族,虽不伤他性命,却已可断言玄天宝箓必在鬼族之中。此外尚有一节,道行师弟遍寻三百世界,原来三百世界彼此虽相勾连,但天然生成与俗世相连接的墟落却是万中无一。他以卦数反复推算,原来那唯一与俗世相连的墟落,也在你这世界!” “造谣!”精卫冷冷的道,“我怎么不知道?” 忽然一人长叹道,“这话是不错的!” 众人侧目望去,那是一个老人,碧目紫髯,貌如松柏。看形貌跟老鬼黄石公颇为相像,那便是鬼族十二长老中的鬼谷子。十二长老之中,只鬼谷子始终幽居鬼谷,因是得名。其余鬼族都是被天人众渐渐逼迫至此,自然没他熟知地理。只听鬼谷子缓缓道:“与俗世相连的墟落是有的。只是数百年前,老夫为恐俗世生灵繁衍过盛,常有经墟落而误走鬼谷者,因此将它堵上了而已。但玄天宝箓的确非我鬼族所知。按上仙所言,那玄天宝箓是镇九州九大宝典之首,天下法术总诀。我鬼族中倘若任何一人学得任何一句,也不会被上仙如此逼迫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一节我也理会得。”玄都大法师叹道:“天数茫茫,实非任何人所能前知。何况这场大劫数,我等均在其中。也罢,小子,我有一事相求。” 韦护摇头道:“恕晚辈不能从命。” 玄都大法师面色一沉,徐徐道:“不错,若非这般执拗,原也做不得鬼族之主。既是如此,贫道已言尽于此。谷外三千天人众贫道会带回玄天宝鉴世界,羁留的八千鬼族,贫道也会立即送回千修镯世界。就此别过。” 韦护道:“慢!” 玄都大法师摇头道:“我来时已有言在先,你什么都可以问,不过我未必说。但我所说,也几可称得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要问什么,我知道,但贫道说不得。也不是我不说,是我不知。不说还不错,越说越错。你若真想知道,跟我去问道行师弟。” 韦护摇头道:“你我虽已暂不为敌。但鬼族势弱,我不能跟你去玄天宝鉴世界。” 玄都大法师也道:“道行师弟并不在玄天宝鉴世界,他就在这个世界。” “哦?” “玄天宝鉴世界中时光流逝太快。以道行师弟的情形,已难再支撑十天半月,倒是千修镯世界中时光流溯与俗世相仿。在玄天宝鉴世界中即便只有数天寿命,移到千修镯世界里就还可以苟活数年。不见到玄天宝箓,道行师弟终究心中不安。”玄都大法师慨然道:“小子,来吧。他一直在等你!” 八个人默然无语的行走在山路中。这一晌长谈之后天已经黑了。千修镯里的世界,夜比俗世更幽沉暗宁静。满天星斗星光遍洒在山川之上,映出在韦护身边的英秀的精卫的脸。 仍然是鬼族六大长老:精卫、羿、土行孙、重、黎和另一个体格颟顸走两步擦一擦汗的胖子。此外便是韦护和玄都大法师。八人均没驾遁法祥光飞驰,只是老老实实的步行。胖子虽然看似痛苦不堪,却打头领着路。走到一个偏僻的山口,胖子挥了挥手,八个人就停下了。这时用不着胖子说,余下七人已经都感觉到脚下山峦在微微的震颤,一阵一阵的闷雷之声从远山那边传来。 “象。是什么?”精卫轻声的问,那胖子挠了挠头,“可能是雷兽出来透气。大家小心些,慢慢走。”说罢以完全不类胖子的轻盈敏捷当先摸了上去。土行孙其次,然后是玄都大法师、精卫和韦护,其次重和黎,一代箭神羿押后。韦护轻轻的迈上山脊,就看到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影在远方慢慢的移动,那身形也就像一座山。他怔怔的望着那庞然巨兽看了好久,精卫才一把把他拖走。 “这个世界里不止有人而已。”精卫低声告诉他,“山海经世界里有无数的珍禽异兽,神灵精怪。有些东西白天不出来。雷兽白天就躲在云梦泽的大泽底下睡觉,晚上才出来透气。长到那么大的雷兽几乎是无敌的,所以你看这夜这么静,其实有很多东西趁着这黑暗在慢慢的走。”精卫一边用两根手指在韦护背上装着走来走去,一边吓唬他,韦护的确有些寒意。 他的金刚杵放在鬼谷并没带出来。因为黑夜穿行在千修镯世界是很危险的。黑夜里无数强大无比的怪兽都会出现,这些怪兽有些已经巨大到忽略寻常法术的作用。而且一旦受惊性情暴躁。所以在黑夜里不能起遁光飞行。三千天人众目标过大,不能一起带回。韦护留了金刚杵给鬼谷子、黄石公等六长老镇守鬼谷。以他此刻身上玄黄谱的修为,即使不用金刚杵,在这世界中也足能击败玄都大法师有余,但对上那头山一样雄壮的雷兽的确心里没底。而千修镯世界在三百山海经世界里还是小的。那么或者玄都大法师语焉不详吧,这样的三百世界累加起来未必只及得上俗世的九州之一,或者还要更大得多。那么初次神战的规模就只有更宏大,过程就只有更酷烈。他这样想着,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油然而生,就像他随口叫出玄都大法师的道号一样。那明明是他所未知的,但从开启金刚杵悟得玄黄谱之后,他体内仿佛有了另一个人存在,韦护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虽然是黑夜攀山,八个人都步履轻捷,大胖子象更仿佛对这世界的一草一木禽兽精怪都熟悉无比。在他的带领之下众人悄悄的避过雷兽,又小心翼翼的免得惊动筑在高山之巅的庞大鸟巢。 “怎么会那么大?”韦护仰着头喃喃道。 “上古神战之前,很多生灵体态都庞大无比。”玄都大法师一边赶路一边轻声告诉他,“那也是初次神战爆发的一个根源。倘若任那些巨大生灵繁衍下去,整个世界很快就会被填满。不过也有小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就在八人置身不远之处刷的一声一只小兽跳了出去,一边跳一边用受惊的少女的声音喊,“来人啊!来人啊!玄都大法师是个大骗子!他要统一山海经世界,他要拿雷兽当早餐……”它凄厉的喊声骤然在黑暗中响起,众人都吓了一跳。队伍后列的羿一扬手,没有任何光芒和风声,大概只是折了一小截树枝射出,那小兽的喊声就戛然而止了。但随着那小兽的叫喊满山响起无数嘈杂的哄然的声音。山下密林之中大片大片的飞鸟振翅飞起,掀起一片声的聒噪。 八个人在几块岩石下躲了很久,那些巨大的嘈杂声才渐渐消失。奇怪的是,尽管那小兽那么说,鬼族六大长老一个也没多看玄都大法师一眼。韦护很好奇,精卫才悄悄的告诉他。“那是诞!诞嘴里一句实话没有。它若说玄都大法师是个大骗子。那这死胖子多半还是可信的。” 这般在山路之上走走停停,走到半夜,以八人的身法也已赶出三百余里。倘若架起遁光,这等路程不过是闲庭信步。但在黑夜里就只能老老实实步行。好在玄都大法师终于说:“到了。” 从山麓上几转而下,半山当中有一片平地,靠山是个洞穴。这时已达目的地,象就退回了队中,改由玄都大法师领路。八个人攀藤附葛向下攀援时惊起了无数猿猴,猿猴们尖锐的啸喊声在山谷间来回鼓荡,显得无比阴森。好在附近似乎并没有巨兽出没。终于八人都落到平地之上。玄都大法师微一俯身,手掌按在地上,那洞穴之前立刻显现出无数交错古奥的绿色符印,原来此地还设有阵法。玄都大法师解了阵法,洞穴中便隐隐现出灯火的光芒。 “师弟知道我们到了。走罢!”玄都大法师说罢,当先走入。韦护也紧随上去。但他脚步刚迈进洞府,就感到一丝冰冷的锋锐从斜前方无声扑至! 突袭! 山登绝顶我为峰(四) 突袭的时机选择的相当精确,正是玄都大法师的身形悄然隐没在洞口之时。韦护一只脚刚踏进洞府,突袭就开始了!一丝冰冷的锋锐从从斜前方无声扑至。骤然而来如虎探爪! 那冰冷的锋刃几乎已经触到韦护的脸上,但韦护连睫毛也没颤动一下。只是跨入洞府那一步恰如其分的凝住了。以韦护此时之强,在这个世界里这样程度的攻击根本不在眼里。他知道,也知道玄都大法师知道。倘若真是玄都大法师布置暗算,绝不会动用这样的人。 但韦护安之若素,不等于他身后的鬼族六大长老也能安之若素。尽管韦护无意中已占住了洞府的入口。那洞穴狭窄,少年的身形当中一立周围可腾挪的地方就不多了。然而突袭发动的时候,精卫也立即上前一步。她本来就紧随在韦护身后,上前一步,双臂就已轻轻环抱住韦护,两柄薄刀从双手中雪刃飞出,仓啷啷一声响亮,直磕的火星乱冒,那倏然而来的一爪也就被那一刀格开。 与此同时羿也出手了。一代箭王双手只是虚捏,两道气箭便呼啸着离手飞出。敏捷的绕过韦护身子分射向洞府左右的黑暗里。紧接着是一声响亮一声惨叫。 羿并没有全力出手。他是颇有大将之风的人。尽管是猝然遇袭但他霎那间所想到的已与韦护相仿。但以他的箭术,出手仍是百不失一的。因此他听到那声惨叫时也一错愕。因为那并不是他气箭所为。他双箭之一被人用兵刃格开,因而一声响亮。另一箭则走空了。走空的原因并不是敌手身法敏捷或者道术高深,而是那箭射去之际敌手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俯身倒地。土行孙幽灵般的从他身后冒出来,一只手还拎着他的脚脖子,另一只手的铁棒轻轻的敲打着他的脑袋。 “你最好别动!” 韦护仍然安静的站在原地。而洞府深处已传来玄都大法师的怒喝,“两个小畜生,尽给我丢人现眼。还不滚进来!” 随着那怒喝声,洞府的入口也倏然光明大作。韦护淡然望去,只见身前站着一个粗莽道童,面目狰狞,獠牙绽出唇外,又矮又壮。若非过于丑陋,倒与玄都大法师有三分相似。那道童双手挽着两柄虎爪钢钩,正怒视着另一个被土行孙攥着脚脖子而狼狈不堪的道童。土行孙嘿嘿一笑,身形一晃,已退回韦护身后。那道童慢慢爬将起来。他面目可就俊秀的多了,本来也是清奇俊秀,只是被土行孙绊了一跤,脑门在地上撞的又红又紫,正是一腔道气移将去,满面红忿涌上来。 那两个道童彼此对望一眼,一齐抢上拜倒。那俊秀道童道:“小弟韩毒龙“。那粗莽狰狞道童道,“俺薛恶虎。”两人齐声道:“拜见大师兄!” 韦护讶然道:“大师兄?” 薛恶虎道:“大师兄,你可别怪俺。韩毒龙跟俺说,咱道门无论长幼,先入门者为尊。俺二人已跟了师父多年,你是新来的。照理说,你该管俺们叫师兄。师父让俺们叫你大师兄,他不老服气的。于是我们埋伏在此,想给你一个下马威。” 韩毒龙满面通红道:“你说什么呀……大师兄,师父在里面,已等你很久了。快进去吧。” 众人莞尔一笑,才知道这两个道童原来乃是活宝。想来是少年心性,不肯认小伏低,这才贸然偷袭,结果弄得两只灰头土脸。只是两人叫韦护“大师兄”,却不知其中有何缘故。 韦护也是面容一肃,只微微颔首。韩毒龙薛恶虎带领众人,便直进洞府深处。那洞在外面看去甚是狭窄,里边其实也颇曲折,直走到最深处,一间周围阔十余丈的石室,便见到道行天尊。 这时他才知道玄都大法师还隐瞒了一些细节没说。他身后的鬼族六老在内,谁也没想到道行天尊所谓油尽灯枯竟已严重至此。那石室之中有一朵石莲,石莲之上青气冲腾,青气之间便是道行天尊。这率先进入山海经世界的昆仑十二仙,原本素以道行深厚闻名天下,这时却只剩下一颗头,半个身子,两只手。胸腹以下的部分已经全部消融掉了。若非石莲上青气托着他载浮载沉,这个仙人此刻就已是只能靠两只手在地上爬行的废人。 但即使伤重如此,道行天尊面色上却是安然淡泊,头上道观端正,黑色须发一丝不乱。微笑道:“好。很好!孩子,你终于来了。你叫什么名字?” 韦护道:“韦护。mianhuatang.info” 道行天尊道:“韦护……,你因何来此?” 漆黑的夜,巨大的火把,缓缓而来的鬼兵部队和温和的青年,从韦护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遭奸人所害。” 道行天尊点了点头,便瞑目沉思良久。忽而张目笑道:“原来如此,竟有这等事!世事之奇,更胜于人心之密了。孩子,你身上学了哪本宝典?是青州帖?还是玄黄谱?” 韦护道:“玄黄谱。” 道行天尊道:“那玄黄谱是镇九州九大宝典之一。上载我道家至理,极多妙用,无穷变化。我瞧你虽偶然得之,其实还学的不是很精。” 韦护点头道:“是,晚辈也是初学。” 道行天尊道:“这就是了。你过来。” 他话语中也甚是平淡从容。众人原以为此人于十二仙中率先抢入山海经世界,多半是个刚直果断的人。但见得他面,竟是从所未遇的冲和平淡。显已深得道家三味。他本人已近油尽灯枯之境,然而神态语气无不一如往常。虽是敌我未分,这气度也就不觉令人心折。韦护心中本有一个大问题悬而未决,便想问他。但道行天尊淡淡的一句话竟似有不可抗拒的伟力,这一句就没问出口。缓缓走到道行天尊身前。道行天尊伸出一掌,轻轻按在韦护顶门之上。 那只是顷刻之间,那掌一贴到韦护顶门,韦护双目一睁,身周二十二条金带便从虚空中轮转而出。斗室中金光大现!道行天尊柔声道:“韦护。你便是道,道便是你。还要那些虚文琐节作甚?放下罢!” 他一言既出,韦护身周的经纬金带便缓缓向内收缚,终于渐贴到韦护身上,幻起层层水云般的金浪,渐而平息。韦护脸上身上已是大汗淋漓。那汗水滴到地上,也竟是点点淡金。 那水云金浪在斗室中来回鼓荡之际,鬼族六老虽强提法力抵御,也终于渐渐抵抗不住。韩毒龙、薛恶虎更早已靠到斗室边上。但道行天尊身下的青气却丝毫不被触动。韦护脸上满是痛苦之色。精卫见状便欲出手。只是她已无出手之力。而道行天尊口中喃喃不绝,仍似在念诵什么经文。 玄都大法师面露不忍之色。便也从怀中取出一珠,一指触地。也只片刻之间,石室之中已成一片小小湖泽。而湖中有十余朵青莲渐次开放。玄都大法师凭虚立在水上,折取莲花,先送与韩毒龙、薛恶虎。二童功力最弱。在韦护金光照耀之下已几如洗髓伐骨。忙站到青莲之上,在水上载浮载沉,这才免除金光透体之苦。其次是鬼族六老,最后玄都大法师自己也择一莲而上。韦护的水云金浪虽也往来鼓荡,但水流不定,诸人站在青莲之上,那金光便由青莲传入水中。 如此这般金光鼓荡良久,渐渐平息,忽而又复明,共有七次。那金光终于渐渐黯了下去。再也不亮了。众人惊魂甫定,脚下的青莲也渐消失,而后双脚已踏在石岩之上,湖泽也已消灭。 只见韦护已屈膝跪在道行天尊面前,道行天尊仍一只手按在韦护头顶。淡然道:“徒弟,我已以甚深道行助你将玄黄谱宝典录于心中,不见文字。将来你道力日深,自行咀嚼体会,终于将至混元如一之境。但那便急不得了。” 韦护动容道:“是,徒儿深感师父恩德!” 这时众人才惊见道行天尊身下的青气已是细微不可见,他半截身子也几乎已坠落到洞中石莲之上。因是韦护要屈膝跪下,他手掌才能按到韦护头顶。道行天尊点头道:“我所知的一切,已与我残余道行,尽赠于你。你此刻尚有许多不明白,那是因为为师我也不明白。你与我只这半日师徒之缘。能得你叫几声师父,我也可安然去了。” 韩毒龙、薛恶虎双童脸色大变。忙抢出室去,搬了一堆人参茯苓等物跌跌撞撞回来,堆到石莲当中。也双双跪倒。 道行天尊摇头道:“不成,那没有用了。韦护,你既叫我一声师父。这两个孩子就是你师弟。他二人是我在山海经世界中偶然收得的小徒,说来惭愧,我这个做师父的没传授他们甚么,反倒每日赖他二人采摘草木精华为我续命。我去以后,你便替我多照顾他两个吧。韩毒龙,薛恶虎,还不拜过师兄?” 两个道童满脸泪痕,又向韦护跪伏,韦护连忙双手相搀。 道行天尊微微一笑,又向玄都大法师转头道:“辛苦道兄为我奔波一途。大师伯的天机渊深,我是晚辈,不敢说懂。他老人家九州世界,三百六十五样群宝也不过掌上观纹。能派师兄来,也足见盛意了。可惜我竟无可报答。” 玄都大法师肃容道:“师弟休说这话。愚兄只恨道行浅薄,不能相救。” 道行天尊微笑道:“祸福寿夭,不过等闲。天数茫茫,有谁可窥。我在山海经世界中淹留已久,总有一丝执念不能消除。想不到今日才能豁然解脱。我来时莽撞,去时喜乐,已是人生之极。师兄当以虔心贺我。”说罢,手指轻叩石莲,微微哼起歌来。那歌调子轻松明快,但在这石室中听来却是无比忧伤。他轻轻哼了几遍。身子软倒在石莲之上,便不动了。俄而有火光翕呼而起,火光起时,他身形已渐化去。 此时洞中除玄都大法师仍肃立之外,鬼族六长老也已尽数跪倒。韩毒龙,薛恶虎更是伏地大哭。那石莲上火光燃了一时,便熄灭了,洞中只余青色的天光,而石莲上一无所有,那个号称昆仑十二仙人之一的人已经走了,连余灰都没有剩下。韦护缓缓站起,拍拍韩毒龙和薛恶虎的肩头,便走了出去。鬼族六老彼此相望,便也相随而出。 那时洞外天光已亮,这漫长的一夜已经过去了。众人此后回想起来,都不知这一夜究竟是真是幻。然而韦护站在洞外望着远方连绵的群山沉默不语。直到双童突袭他的时候叫他大师兄,他还懵然无知。但之后事情果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果然认了那人做他师父。虽然只有半夜,虽然只有一面。六长老注视着韦护的背影,谁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或者已经知道什么。半晌,精卫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悄悄看他的脸。 她本以为韦护长久沉默着也是在难过,或者已经泪光盈盈。但少年的脸上却只是充满了不应为少年所有的落寞。他的目光仍然投在远山之间,他的手却握住精卫的手。 “他已经走了……我却还不知我是谁。” 山登绝顶我为峰(五) 大商王朝六月十七日的黄昏,对日后王都建章门的戍卒们而言记忆深刻不能磨灭。那天刚刚下了一场大雨。黄昏的时候雨停了,但空气还是湿漉漉的。宏大的王都被雨幕洗出一层青碧,从古旧的城墙中泛出崭新的光泽来。副将大人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依稀泛起的天光,大地和人流都在他脚下,不免有些得意。 事后想起来,那天的天光其实是很诡异的。凄艳而红,和往日的晚霞都不相同。或者是滂沱的大雨压住了西天喷薄欲上的晚霞,那霞光就丝丝缕缕的渗进水汽里了。又仿佛把人一刀杀了,忙拿白绢捂住伤口。那血就也如这天光一般丝丝缕缕的渗出来。只是当初谁也没在意。建章门的戍卒共有五百人,城禁也已开始了。城内城外有八万大军,无数高手,几乎没有人能想到这里会出事。副将大人踌躇满志的环顾了一周,这才注意到长街之上有几骑马正慢慢的走过来。 周围是六匹青马。马上的骑士皆是戎装重铠,执戈、矛、斧、钺,剑、戟。铜盔连头脸一起遮住。中间却是一匹神骏非常的白马。马上侧坐着一个女子。这女子的装扮却和六个甲士皆不相同。副将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她是短发,王朝内的女孩子一般极少剪发,但她一头乌黑油亮的好头发却齐耳而止。两条细挺的眉,一双眯缝着的眼睛,眼睛上还挂着一副很奇怪的东西。那是两个小巧的圆的片状物,仿佛是水晶,又或者是某种玉,以极精致的手工打磨到透明,而后用金丝缠成框,架在鼻子上。她的鼻子英挺,嘴很小。眯着眼睛的时候就仿佛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这女孩子穿了一件很白而阔大的羽衣。仿佛是鹤之类的翎毛攒成。随便在腰间扎了一根丝绦。但令人注目的并不是那丝绦。她的腰身隐藏在宽大的羽衣之内,也看不清轮廓。吸引人目光的是她腰间佩着那把刀! 或者她只有骑着马才能佩上那把刀。因为即使从城墙居高临下望去,很难估准身高。这个女孩子还是并不高大的,而那把刀却极长!又细狭!女孩子的手随意的挽着刀柄,而刀鞘就几已触到地上。 副将一时几乎看呆了。那匹白马踩着轻巧的步伐缓缓停在城楼之下。直到那个女孩子仰起脸眯着眼看他,他才期期艾艾的问:“这个……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这句话足以表明副将虽有些魂不守舍,还能把握大局。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是小巧的。如果没有那把长刀,也是柔弱的。但她鼻梁上的水晶片,身上的鹤氅跟身后六骑沉默似铁不动如山的甲士都昭示着这个女孩子绝然不是等闲人物!或者还是哪家王府的公主娇女,果然女孩子只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出城”。 “城禁已经下了。现在又已是黄昏。”副将看着凄艳的天光,“大人要出城,须有王上的谕令。” “没有!”女孩子冷冷的说。 “那么,丞相府的谕令呢?” “没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太师府,武成王府的谕令也是可以的……。” “没有。” 穿鹤氅的女孩子答的干净利落,副将则汗流满面。“大人您这就是难为末将了。朝廷下了城禁。若无以上各家大人的谕令,就是亲贵七王,也不能随便出城的。……或者,”副将思忖道:“若有太史台阁斗先生的谕令,也可以。杨首相大人曾吩咐过,斗先生的谕令即是他的谕令。” “也没有。”穿鹤氅的女子静静说。 “那么请恕末将不能从命了!”副将一扬手,建章门附近戍守的五百兵丁一起举起长枪。副将一手将单刀拍在城墙上。“末将有王命在身……” 他这一生所说的话到此为止!副将大人留下的最后的几个字就是末将有王命在身。也就在他说出这几个字的同时鹤氅的女子脸色一寒,眯缝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她睁大眼睛的样子很专注,仿佛有些吃惊。而她的右手也抬起来仿佛拂一拂额前的发。但就是那样小而白的手,轻轻的一抬。城楼上的副将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副将一个踉跄,手紧紧撑着拍在城楼上的刀,呆呆的望着城下什么也没说,而后他的半截身子就慢慢的从身体上滑落开去,砰通一声跌在城垛子上。下半截身子却仍然直直的站在城墙上,一股血柱直喷上天! 没有人看到穿鹤氅的女子什么时候出的刀,甚至没有人看到她有没有出刀。她只是仿佛抬手拂一拂发,城上的副将就突然间断成了亮节。五百个士兵心惊胆战的望着城墙上那倒在城垛子上的副将半截尸首血已经一道一道顺着青碧的城墙濡淌下来,格外触目惊心。这时他们才知道那凄艳的天光只怕绝非祥兆。而穿鹤氅的女子微微蹙着眉,皱着鼻子,仿佛被人推扳了很不开心的小女孩一样。但她说出的话却更令五百兵卒莫名惊骇。 “砍的就是你有王命在身!” 女孩子冷冷的说:“开城!” 五百个兵卒都被那种奇怪的杂糅着柔弱和凌厉的气势吓呆了。女孩子挽着刀柄冷冷的望着他们。那目光并不凶恶,反倒是仿佛一种“你怎么这么不乖”的幽怨。但被她目光扫到的人心里无不不自禁的生出一种寒意。好像这个女孩子随时会一边充满怜惜的说着话一边娴熟的用长刀将他们分成四百多块,而后眼睛都不眨,而后最严重的不良反应也不过是一边甩着满是血污的手一边厌恶的说,“真脏”!在一种福至心灵的提示之下五百兵卒几乎不约而同的飞跑着簇拥着争先恐后的帮她打开城门。那沉默无语的六骑甲士先控辔步出城门,然后才是缓缓的穿鹤氅的女孩子。 她一骑而出建章门时五百兵卒几乎都还在手足无措的站立着。其实附近就有驻扎的兵马,五百戍卒只需大喊一声立时便能招来增援。但五百个壮汉面对一个小女子的背影没人有这种胆子。直到女孩子已经出了城,才猝然有一声激烈的声音响起。 “大人!” 女孩子停住马,侧过脸望他。那是一个高大而强壮的青年戍兵,因为紧张和愤怒胸膛不断剧烈起伏着,脸色通红。女孩子挑挑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大人!您杀了我们的副将,连个名姓也不留,未免太狂妄了吧!”青年鼓着勇气大声说。众人的目光一霎那都聚集在那青年身上。他在这紧要关头挺身而出表现的勇敢胆气已为众人所倾心敬佩。穿鹤氅的女孩子似乎也挺吃惊的,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镜框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很好!那,你们就听清楚了。”女孩子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指着自己,一字一句的说,“太史台阁,五老,羽!” 说罢。她就潇洒的勒马回身而去。远天之上天光已黯了。城门开始灰沉起来。在风中远远听到那女孩子的声音,“你真有胆识!” 那个挺身而出的青年愣愣的站在那里。五百兵卒也愣愣的站在那里,仿佛不能置信就这么完了。半晌四百余人才一起反应过来,扑向那个仍然呆立不动的青年。而他的身躯从中倏然爆裂,在已渐暗的天光中留下最后一抹亮色。 大商纣王六年六月十七日,黄昏。太史台阁五老第五羽先生斩关出城。从此叛离太史台阁,叛离大商王朝。 山登绝顶我为峰(六) 稍晚一些时候,五城兵马司邓九公的急函就已递到了大商第四十六任首相杨任的小楼之上。杨任此刻实际上已是在王都中的最高决策者。送到小楼上的牒文函报堆积如山,他扫起来也是一目十行。但这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却令首相大人反反复复的端详咀嚼了好长时间,然后首相一拍桌子,迅快的站起来。 “走!跟我进宫!” “大人。斗先生的吩咐,王上归来之前您不可以出索静楼!”一个娴静如女子一样的少年振衣拦住了他。看服饰是玄天四十九算之一。虽然杨任坚辞拒绝。太史台阁和十九轻骑还是加强了对首相的保护。 “等不得了。这事必须马上面见斗先生!”杨任简洁的说,“兹事体大,已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他随即又俯身抄起笔来刷刷点点写了几句,交与在他身边肃立的另一个铁甲校尉。“立刻给我送邓九。告诉他五百人先监起来,一个也不要放出去。这件事情走漏了风声我唯他是问。”缓了口气,语声又转柔和。“告诉邓将军。他是三朝老将了。当此时局,我杨任相信他能顾全大局!” 那校尉接了信,答了一声“是”。又犹豫道,“大人,我一走,你身边就只……。” “无妨!”杨任断然道:“这信关系重大。我托你带的几句话也务须带到。你是王上身边的人,十九轻骑高手。你去,我和邓将军都信得过。去吧。” 那校尉便匆匆而出。杨任整理了袍带,却吁了一口气。“子房,羽先生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状貌如好女的玄天四十九算沉吟着。 “太史台阁五老之一……。” 他突然惊觉自己竟然很难概括羽先生这个人。在台阁中,五老的地位高于四十九算。但羽先生平时除了总板着一张冷脸之外倒也没什么架子。徵先生非常注重自己的仪态和风度,什么时候现身都是有如翩翩少年的。而羽不然。这个看起来只是个少女的五老经常光着脚拖着鞋抱着一堆卷宗噼里啪啦的在太史台阁里跑来跑去。挂在鼻梁上的两块镜片一颤一颤,雪白的羽衣随风哗然散开。 如果不是预先知情,很难想到这样的一个少女竟然也是台阁五老。身为四十九算之一,他接触羽先生的机会并不少。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只是一个很小的老学究。闲暇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抱着很大的一本书倚在墙边静静的看着,那时候整个台阁的琴声都会小心翼翼的停止,生恐惊扰到她。 没有人见过羽先生出手,但也没有人敢惹她。五老之中公认剑法最好的是徵先生。但徵先生最怕的人就是羽先生。或者并不只是少年对少女的怕。据传闻,少女一般的羽先生真实年龄已经超过三百岁了。而且,五老之中她虽然排名最末,但她却是唯一有独立护卫的人。那就是她的六个铁甲骑士。各持戈、矛、斧、钺,剑、戟。合称:羽林六卫! 一直到羽先生斩关出城的消息已经传到小楼上,玄天四十九算的少年仍懵然不敢相信。这时他才发现他经常见到的这个少女身上竟然有数不尽的谜团。整个太史台阁之中,这个他最常见到的人竟然是最神秘的人。mianhuatang.info只是她在的时候,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将这些谜团遮掩住了而已。他嗫嚅了半晌,除了说了一个字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个谜一样的女子。 杨任平淡的望了他一眼,“那么,以你所见,太史台阁之中,羽的实力究竟如何?” “从来没有出过手。”少年答,“但是台阁之中,公认五老各有所长。四十九算中没有人能及得上他们。倘若平手相斗,羽先生或者未必胜过其他四位。但是她带了羽林六卫一起走。那么……” “那么一位台阁五老就拦不下他!”杨任静静的说,眼眸中仿佛闪烁着洞穿一切的智慧。“而商先生和徵先生此刻都在城外。宫先生和角先生又不可能一起抛下台阁去拦截她。” “是。”少年毕恭毕敬的答道。 他知道杨任以及老相商容都是不谙任何武功道法的。他们洞穿一切的智慧不是来源于精微的算法,而是在于对世事人情的鞭辟入里的认识和娴熟的掌握。 “可是我们不能让她这么走了!”杨任淡淡的道:“休说此时王都已经空虚,就是高手尽在时,十战将近,变数极多,也不能让她在这种关节上添乱。既然她带了羽林六卫,那么王都中只有一个人能单独拦下她。是吧?” “是。” “但斗先生如果想留下羽先生,不用我催请,他也早会出手了。” “原来您知道……”年轻的玄天四十九算震讶的望着杨任。“那您还要进宫?” “我进宫是因为这是我必须做的。而不是目的。”王朝第四十六任首相温和的说。“子房。有些事情从现在起你就得学了。不是要会,而是要理解。我读过商容大人的一些密档。对于你们玄天四十九算,我是了解一些的。王上派你来跟我的时候,也特别和我交代过。所以我不拿你当护卫,而拿你做我的学生!” “大人!”年轻的玄天四十九算眼角湿润了。 “王朝的密档里显示,六百年来,玄天四十九算的一大功用就是为王朝选拔良才。你是玄天四十九算中这一代最年轻而最有才华的人之一。只要贡献出你的真诚。日后未尝不可以坐我的位子。”杨任淡淡的道:“我不能学老相,临终之前才安排后事。我只能笨鸟先飞。子房,你可愿意为我做一件事么?” “请大人吩咐!”少年真诚的说。 “你去,把羽先生带回来!” 少年瞠目结舌。 “大人,我不可能是羽先生的对手!”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杨任从怀中慢慢摸出一块玉牌。上面镌有五龙追日。“带着这块玉牌。去亚相府,请七王之首比干大人辛苦一趟吧。” 年轻的玄天四十九算怀着奇异的心情慢慢的接过玉牌,感受着冰冷而润的玉在他掌心里的微妙触觉。他的思绪一刹那间仿佛回到了一个悠远的过去。他屏息静气的缩身在长窗之外,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的话声。 “这块五龙追日玉牌,是紧急关头可以擅专王命的象征。普天之下也只有五块而已。拿了它去,以后的事要自己当心了。”然后,脚步轻响,一个人推门而出。他听不出室内说话的人是谁,但却认识推门而出那个人。那个和他一样温和儒雅的,也被人与他共称为四十九算双璧之一的人。冉我豹隐。他及时的给自己加了一道“鬼隐”之术以免被冉我豹隐发觉。这是唯有他才知悉的秘密。 “从此刻起,我又和他站在一条线上了。”年轻的玄天四十九算无声的对自己说,然后恭谨的对首相杨任伏下身去。 玄天四十九算之一,在太史台阁中与冉我豹隐并称为“双璧“的年轻人,张良,字子房。 那时黄昏已经沉寂下去了,像每个暮年。张良带着五龙追日玉佩匆匆的离开首相府小楼的时候夜色正一点一点泛上来。从小楼上望去,王朝最庞大的王都也络绎的被点亮了。虽然仍是有大片大片的黑暗。城外就更加萧疏了。张良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觉想到披着羽衣徜徉着的羽先生。而他所想不到的是,那时候羽的确在夜色里。她的马踏着碎步一点一点的走着。羽林六卫默不作声的前后簇拥着她。尽管是斩关出城。这时候她们小队伍前方也默不作声的出现了一支十余人的队伍。两批人彼此沉默着擦肩而过。而后对方队伍中的一个人打破了这沉默。 “借问……这里是哪里呀?”背着金刚杵的少年拘谨的发问,“我们迷路了。” 羽先生眯起眼,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镜片――她管这个叫做“眼镜”――绽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再往前走,就是王都。”她说。 山登绝顶我为峰(七) 日后在大商王朝历史上掀起狂澜的韦护和羽先生就是在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相遇的。离奇而巧合,像梦一样,许多年后人们还津津乐道于鬼王和军师这场相遇,此时将会成为一个传奇。或者如傀儡师偃师所说,“开启了命运的齿轮。”而已黑沉的旷野之中,背着金刚杵的少年眼睛亮了一下,然后拉紧长衣,仿佛不胜风寒的退回队中。 “前面就是王都了。”他低声的和同样被长衣包裹着的十余人说。薛恶虎从长衣中探出脑袋:“王都是什么。好吃么?” “不是吃的。”韩毒龙也探出头,顺便敲了薛恶虎一记。“听大师兄说。” 这时候,羽先生的马已经不急不缓的踏着碎步离开了。马背上的羽也同样不急不缓的掷下一句话。“不过王都已经城禁了。你们应该有办法。” 被称为大师兄的韦护于是陷入沉思。 道行天尊仙逝之后,有关韦护的去向,鬼谷上下展开过激烈的争论。道行天尊诚然只做了韦护一晌的师父。但他在临终之前通过韩毒龙和薛恶虎给韦护留下了一笔巨大的遗产。那就是他在玄天宝鉴世界数年之间炼就的一百九十一件宝贝和六万兵马。当寒冷的晨风中韩毒龙向韦护说起此事时,韦护震讶的瞪大了眼睛。他不能想象像道行天尊那样冲淡和平的人身后竟然也会留下这样一批东西。尽管这一百九十一件法宝均是平平之物,仍驻扎在玄天宝鉴世界里的六万天人众兵马也不能说如何精锐。但毕竟是一百九十一件法宝和六万兵。倘若在俗世,这样的力量虽不足以推翻大商王朝,但已足够称王争霸,与四大诸侯平起平坐。在千修镯世界的那个清晨,韦护知道自己的道法从来没有这么高过,但同时这些世界,世界里的这些人,他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无论是玄都大法师、韩毒龙薛恶虎还是鬼谷十二长老基本都支持他亲身去玄天宝鉴世界。山海经世界彼此通过墟落相连。但韦护摇头不允。他还没有理清眼前的乱局。道行天尊遗留下的宝库和兵马,的确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何况鬼族被擒捉的近万鬼兵还在玄天宝鉴世界之中。作为鬼族的神,他应当去那里把他们领回来。但他心里还是隐隐的有一种不安。越是不知为什么,那不安的感觉就越强烈。 他在鬼谷中抱头苦思了一天一夜,最后立起身来,打定主意,回俗世!俗世风起云涌,玄天宝鉴世界风平浪静。但少年却隐约觉得玄天宝鉴世界乃至整个山海经世界要比俗世更危险。那只是一种莫名的感觉,或者也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大了。走夜路去见道行天尊之前,他亲眼见过庞然如山的雷兽在夜色里悠然散步。相形之下道行天尊所遗留的宝库和兵马都黯然失色。山海经世界在白昼里安宁、秀丽而辽阔,但韦护认定它绝不是那么简单。从道行天尊辞世的那一刻起,韦护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思考他和同伴们的命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所以他决定先回俗世。玄天宝鉴世界中时光流逝缓慢。几天乃至几个月的迁延对身在玄天宝鉴世界的鬼兵们也并不难熬,那或者只是他们的半天。大多数人激烈反对,但最后站在韦护这边的精卫、羿和玄都大法师说服了他们。于是鬼族十二老之一的鬼谷子推开桌子。 经由千修镯世界而连通俗世的墟落,就在鬼族鬼谷议事厅的桌子下面。这在十二老中也是只有鬼谷子一人才知晓的秘密。而玄都大法师则即日便回了玄天宝鉴世界,帮助韦护收拾那边的残局。于是,在留守鬼族诸老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在一个黄昏之后,韦护重返俗世。随行的是两个师弟韩毒龙、薛恶虎以及鬼族十二老中的六老:精卫、羿、土行孙、重、黎和申屠贾。鬼谷子、黄石公和象诸人则留守千修镯世界,等待他们回来。 当韦护的脸再度被俗世的寒风吹拂时,这个少年已经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了。他弯下腰,抚摸着脚下的土地,呼吸着冷风。千修镯世界和俗世的时光流逝几乎相等,差距还不到一筹。从被吸进千修镯到再度返回俗世,不过是几天的时间,但这几天对他又何其漫长。几天中,他就已从几无道法变成身怀玄黄谱的绝世高手。就已从孩童变成少年,就已从太师府中一个崭露头角的新锐变成了掌握着整个鬼族,乃至六万天人众命运的要紧人物。尽管他很不乐意别人管他叫神,于是众人退而求其次,推他为他们的王。“鬼王”韦护这个名号就此奠定。起初不过是权且的代号,谁也没想到日后在俗世里这个名号也足以威震天下。 “这里是哪里?”再入俗世的鬼王有些发懵。千修镯世界连通俗世的墟落可能开在任何地方,甚至可能是深在地下的溶洞或远在天边的海岛。他们从墟落里穿到俗世的同时就迷了路。确切的说,这几乎是必然的。好在不久以后他们就偶然碰到了好似闲庭信步一般的羽先生一行。得知原来王都就在不远的前方。 这是因为天已经黑下去了,青黛的城墙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里,城中如星光般阑珊的灯火也都被那高耸的城墙包含住了。倘若是在白天,众人可能已经很轻易的发现远处的城。但也几乎是同时,薛恶虎的耳朵噌一下竖了起来。而羿也好似漫不经心的折了一把长草在手。 “埋伏!”韦护静静的说。得益于玄黄谱的神效,他不但早已在薛恶虎和羿之前察觉到了远处黑暗里的层层杀气,而且更惊觉到离此数十里外的一团强大无匹搅乱无序的气流。他甚至想象不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回归俗世之前玄都大法师曾经反复叮嘱他,玄黄谱的威力虽盛,但失去千修镯世界中崇高无比的神格,在俗世之中他的实力会大大下降。韦护本来也是谨慎的人。以他的估量,那团强大无匹的气流实力远远在此时的他之上。倘若竟是一个人? 难道天下会有这么强的人!? 相形之下隐藏在黑暗里的层层杀气虽然密集而繁多,却并不是如何的强。韦护所不明白的,是何以他们一入俗世就会遭遇围杀?他想不到自己得罪过谁,或者除了那神秘莫测的冉我豹隐。但即使是冉我豹隐恐怕也不可能算出他何时由哪里的墟落回归俗世。冉我豹隐知不知道周天群宝中有隐藏的山海经世界还是未知数。而那些密集繁多的杀气正缓慢而坚定的成扇面慢慢包抄过来。 “打,还是退?”精卫凑在韦护耳边轻轻的问。“现在看起来,那边还没什么强手。我们对付得了。只是……。” “只是我们为什么要没来由打这一架。”韦护蹙着眉说,“还是退走算了。” 就在这时,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已经走出很远的羽先生骤然一勒马,隐藏在眼镜下的目光锐光一现。她勒转马头而后如风般的奔了回去。在众人还没有任何反应之前她的白马已经撞入韦护队中。羽先生的鹤氅翩然一振,人已经下了马,倒身便拜在韦护身前!韦护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弄的手足无措。连他的部属们都呆了。当韦护反应过来连忙伸手相搀时,羽先生的嘴角绽出诡异微笑。 山登绝顶我为峰(八) “相王。” 张良轻声的说。漆黑夜色里,他身形朦胧。那是玄天四十九算中的“鬼隐”之术。虽然身为双璧之一,他身旁那个人却比他更像一块玉,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是数十年来在帝王家庙堂上铸炼出的处变不惊的气度。七王之首,亚相比干。 比干没有穿王服,张良也未着白衣。两人都少见的披了一件甲。比干深邃的目光即使在黑夜里也湛然有神。 “那个人终于露面了。” 不久之前,张良匆匆的敲开了王府的大门,五龙追日玉牌之下,比干立即应命。不但如此,比干还迅即发出七王令调动了七王府中的闲散高手一起出动,那时候张良就想,比干实际上是在把事情搞大。这位七王之首向来以心思玲珑出名。杨任算计他的同时他也在算计杨任。七王府中的人众汇合亦需时间。而在这段空暇之内羽先生的白马神骏异常,片刻千里,再出城追赶恐怕早就追不上了。但他只是安静的不说。他想看看倘若比干这般大张旗鼓的追不到羽先生,又会拿什么理由向杨任交代。自然,以他累代亚相和七王之首的身份,不交代杨任也拿他没辙。何况杨任虽然初继首相,跟比干之间的关系却是人所共见的微妙非常。那时张良甚至想到了当老相商容被刺的时候,比干诡异的及时出现。似乎只是一种巧合,又似乎不是。像比干明知道追不上羽先生还要大张旗鼓的齐人追赶,像商容明知道在斗先生那里得不到答案还要大张旗鼓的进宫。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仿佛都是故意给别人看的,或许又有深意。于是张良深深的感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那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比干竟然真的追上了羽先生! 那是因为羽先生斩关出城之后的速度比散步也快不了多少。 比干和张良的大队规模宏大,总计超过百人。但这百来人无一不是七王府中的得力人手,每个人的武功和道法造诣都是不低的。因而这个大队的追击速度相当迅速。出城之后不久,他们就追上了羽先生的白马。只是谨慎的观望着没有立即展开攻击。因为那时候韦护的小队也正迎面过来,与羽先生的队伍汇合。 于是真相豁然开朗。羽先生所以敢在斩关出城公然向王朝挑衅之后还慢悠悠的走。就是因为这里有接应。从羽先生向那人跪拜来看,接应她的这个人身份还远高于她。所以羽先生的背离并非个人的意气用事,其中恐怕隐含着巨大的阴谋。张良脸上一无异状,心里却不免担忧。而比干看上去却仍是波澜不惊的。他气度也仍然温和而雍容。两个人的目光交汇之际,彼此都点了点头。 “张良啊。”七王之首轻叹道:“情况不妙啊。羽的接应来的这样快,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看起来,要辛苦你了。” 年轻的太史台阁“双璧”之一明白他的意思。羽先生在五老之中地位超然,六百年来台阁的密档和机密,她不与闻的还不多。[.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尤其是这样敏感的时刻,她随口一句话就可能让整个王朝陷入存亡危机。倘若她只是因为任何不可知原因而个人背弃了太史台阁,那也就罢了。但此刻已见她与外人交接。那么,在场的这些人就一个也不能放走! 但那就意味着必须同时对付羽先生和那猝然出现的神秘人物两股势力。比干虽然召集了七王府百余人众,但其中并没有足以与比干乃至张良相提并论的真正高手。这些人本来就是用以合力钳住羽林六卫的。因此要拿下在场所有的人,张良就必然与比干分头对付羽先生和那神秘人物两人之一。两人中任何一人失败都可能对王朝造成不可弥补的恶劣后果。夏夜旷野上的风竟令年轻的张良有些寒意了。 局势很被动。尽管他和冉我豹隐并称为台阁双璧,但每次两人互相对上,莫名其妙落到被动的总是他。张良有些沮丧而恼火的想。他本以为比干召集七王府百人众已经是画蛇添足之举了,但此刻居然还是敌众我寡。倘若七王中其他诸王或者台阁中的宫、角两位先生任何一人赶来相助,局势就又不同。可是此刻已经来不及再求援了。必须拦下这些人!张良默默的想,这时候他已做好准备自己战死了。但他的声音却淡淡抑制着,反而显得有些傲然了。 “相王。就请吩咐。” “五龙追日玉牌在你的手上。如王上亲临,下令的应当是你才是。”比干不动声色的望了他一眼。 “张良可以为士而不可为帅。”张良静静的说,“当然是相王下令。” “也好。”比干点头道:“对方有两大高手。那个人的身份还在羽先生之上,实力恐怕也高。你我二人要各自对付一个。老夫的意思,你还是对付羽先生吧。你二人之前同在台阁,多少有些了解。……倘若不胜,总能撑得久一点。” “是!” “那么,出手吧!”比干微微一笑,仿佛并没有将眼前这场苦战当回事情。他的手却无意之间已搭到腰间的细剑之上,而后一朵清秀的兰乍然从暗夜里开放! 大战即起。 拜在韦护身前的羽先生翩然而起,那时手足无措的韦护刚刚伸出手去搀她。那伸出的双手就落了空,这女子在马上显得小巧玲珑,真正的身高却还在少年韦护之上。韦护尚未及反应,已经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躯体贴近了他,她冰冷的短发擦在了自己的耳际,然后是悄然而出的三个字:“多谢你!” 而后羽先生倏然而退,手一搭就上了马。白马周围的羽林六卫仍是铁一般肃静不动。只有白马扬蹄一声嘶鸣,雪白的鹤氅赫然纷洒。尽管是黑夜,但那触目的白仍令众人目眩神迷,久久不能忘怀。羽先生娇叱一声,“走!――”长刀一横,一白六黑七匹马已如电箭般奔腾出去! 如果说之前羽先生的马不过是在踩着碎步悠然的走,此刻它就是真的奔腾起来了,像一匹真正的马,甚至像一条龙!韦护从来想不到那匹马跑起来竟然会这么快的。他耳边还有她留下的清冷,而瞬息之间那马已奔出里许。而后那马纵身一跃,几步就都踏在虚空之上,两道白亮的银芒砰然在它左右炸出,银光闪烁中是一双翼! “那是真正的神马‘天路’啊!” 已在黑暗中纷纷现身的七王府百人众都张目结舌的望着那匹飞马!只有血统纯正无匹的神马天路才能在疾跑之中绽放出双翼。而它一旦飞起来,九州之上除了鲲鹏之外就再没有什么能追得上他了。甚至包括仙人的五遁飞行和纵地金光。尽管他们也预料到羽先生必然会逃走。但却没有人想得到她的那匹马竟然是“天路”! 或者只有一个人早有防范。当神马天路在狂奔中绽出羽翼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没有被那奇景吸引,而冷静的报以一声大喝。 “椎!――” 一道皎然的光芒倏然从那人手中亮起来,一亮起来就裹挟了周围一切的风声和呼啸猛击出去!以万夫不当之势冲空直撼神马天路。那一击的果决与厉烈甚至令羿眼前一亮,仿佛又见到当年自己豪情万丈的引弓射月。旷野上的黑暗在那皎然光芒熠熠冲空之下被点亮了。人们都屏息静气的望着那团皎然的光芒,以及光芒之下傲然屹立在旷野上的张良。 山登绝顶我为峰(九) 那一椎的时机深中窍要。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早一分则促,晚一分则弛。羽林六卫就簇拥在羽先生的飞马左右,但以这六个人之能居然也不能及时拦下那柄亮如星火的椎。羽先生隐藏在眼镜后的目光也被那椎燃亮了。她朗然一声长啸,仍是快到看不见出手。半天中那柄椎就突然碎了,但神马天路振翼高飞的势头也就随之一沉。被无形刀光击的粉碎的椎上亮光仍未消散。它们纷纷洒洒的纷扬下来,像大雪一样,落在羽先生雪白的鹤氅和银白的飞马之上。羽先生扶了扶眼镜,用平静的令人难以察觉杀气的声音赞叹道:“真不愧是我的学生!” 张良标杆似的立在旷野上,秀气如少女的脸上一动不动,只是淡然道:“老师谬赞了。” 这样说的时候,她们都忽然想起了在太史台阁时的时光。宽敞的厅堂,和煦阳光从窗外映过来,打的地上暖融融的。那是粗糙的表皮没被研磨的原木。老师和学生每人抱着一大捧书静静的看。 老师在这边,学生在那边。 “你还在记恨我的话吗?”羽先生倾过头,淡淡的望着张良。“所以恨我吗?所以带人来捉你的老师回去吗?张良……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是我的位置,我的命运。”张良安静的亮出手心里的五龙追日玉牌。那时候他的脑海里映出的是一次又一次被羽先生以干净利落的手法狠摔在地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羽先生扑过来,用肘腕压住他的咽喉。 “你又输了!”老师的脸上泛起残酷笑容。 从前至今,羽先生和张良之间的战绩是一千两百七十九胜,一败! 而每次羽先生干净利落的击倒张良后压制住他时,张良能够感觉到那小小身体的柔软和冰冷。他愣愣的望着羽,而羽爽利的翻身跳起,短发在耳边飘荡。“再来。” 而后她们开始练习更艰难的兵器,道法和术。就很少有之前那样贴身搏斗的事情了。张良仍是一次又一次的输,但从某时开始,他发现自己对上玄天四十九算的同僚们已经很少输了。这个安静的、腼腆的秀气如好女的少年正在太史台阁年轻一代中声名鹊起!但在背地里练习时羽先生仍是一次又一次把他打翻在地。 “要更强!”羽先生微微喘着气,剑尖抵住张良的下颚,然后不怀好意的用剑勾挑着他的下巴。“再这样,人就以为我是男人,你是女孩子了。”羽先生一抖手,长剑戳在地上剑柄犹然摇晃不已。她轻轻拍着他的面颊大笑着走开。 于是他只有背地里挥洒下更多的汗水。 张良是以玄天四十九算战力第一的身份而列身太史台阁双璧的。 “第一千两百八十一战!老师。”张良将五龙追日玉牌收回去,慢慢的从腰间解下椎链,掷在地上。羽先生皱了皱眉头,按住神马天路,缓缓降落下来。 “有一点你要记好。”羽先生的语气冷漠不带一丝感情。“虽然你是我唯一的学生,你已经碍我的事了。这次除非你胜,你败了,我就会杀了你!” “您说我碍你的事?”张良双眉一挑,这个状貌娴雅的少年登时竟焕发出勃勃的英气。“您的意思,是只有冉我豹隐才不碍您的事,只有冉我豹隐才――!” “住口!” 羽先生简捷的驳断他。与此同时张良的身周空气仿佛都瞬间坍缩了进去。他的周身丈许范围之内比任何黑夜还要更黑,只有在这样彻骨的黑映衬下,才能隐约看到从空中劈下来那一缕银亮。那就是羽先生制止学生的方式。她的无形刀气突如其来,众人甚至见不到她出刀。也只有在她亲手培养之下的英才张良才能预先防范住那一刀,躲开那一刀。 而那时羽先生的身形已经贴到了张良怀中! 包括比干和韦护在内,众人都愣了。羽先生明明是一身雪白的鹤氅,在这黑夜中也是傲立独行的。众人听她跟张良的对话都入了神,谁也想不到她动起来竟是这般快速。那已不是快如鬼魅,而是任何鬼魅都要瞠乎其后的了,鬼族六大长老便近在眼前,可以为证。 羽先生出刀的时候,张良已经及时发动了“鬼隐”之术。在这术中,再强的人也捕捉不到他的气息,也就极难一刀中的。但羽先生身形一动,手掌就已经贴上了张良的胸膛,“鬼隐”之术对她竟然一点作用都没有。太史台阁最强的四十九算和最弱的五老之间,差距竟然还是这么悬殊!以至于比干都一时不及出手。张良的身形已经弹射出去!仿佛千钧弩机发射出的利箭一样张良飘摇的身形在旷野上划出一条滚滚的土龙! 羽先生淡然的摆了摆头,掩着雪白的鹤氅慢慢走回神马天路那里。她面色阴沉谁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当她有气无力的扶着马背依偎在那里的时候,眼尖的人才隐隐看见血迹从雪白鹤氅中洇出来濡湿了神马的绒毛,滴滴落在地上。 张良竟也伤了羽先生! 或者这才是张良拼了受她一掌被打飞里许的本意。老师跟学生之间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了解。等闲的过招或斗法对她们两人来说毫无意义。四十九算每人皆有擅长的领域。张良的“鬼隐“之术虽然受于羽先生,造诣却比羽先生更强。单纯的斗术法,羽先生并不能在一招之内就破掉他的法。 比干眼前一亮! 从大战开始起,他已出了剑。只是斗然听到羽先生和张良的对答,那对话饶有兴味,于是他存剑不出。他的细剑已出了鞘,剑气也在他手上绽放如一丛疏略的兰。清雅而锋锐!即便有“智王“的美誉,比干也没料到这师徒之间居然拼了一招就双双受伤。但他的目光一旦触及到羽先生落在尘埃中的血,他手中的兰剑也就放了出去! “不要走了一个!”比干朗声大喝。而散布在旷野之上的七王府百余人众也已纷纷出手。羽先生脸色一寒,裹紧了鹤氅翻身上马,横长刀也清喝一声:“你替我拦住他们!”纵马便走。羽林六卫的六匹马默不作声的跑在她身后。 直到此时韦护仍没完全弄清楚情况,但局势已再明朗不过。从旷野各处起身的人众已纷纷将他们这一小队围在垓心。而这些人里他一个不认识。还是孩子的韦护在整个王都也只认识寥寥数人而已。他想申明这是一个误会。但他的身形在千修镯世界里已经成长为少年,此刻就算是王都中跟他最亲近的徐急雨和黄天化都未必认得出他来。少年初逢大事,就遇上如此乱局,一时不知如何织好。 而比干的兰剑已然冉冉升空! 韦护并没有见过比干出手。他在王都时地位甚低,还没资格见到这位在庙堂里举足轻重的贤王。但一见兰剑升空他就知道不好对付。那朵兰花在夜空中冉冉绽放,仿佛还带着清香的气息,但下一刹那就化成无数飘逸的花雨向下绽放起来。此时此地已不容他多想。韦护一声大喝,滚滚金芒已冲天而起! 这是他在俗世里第一次施展玄黄谱! 与他的茫然相反,他的属下们却一个个镇定自若。即使面对着七王府中攻来的百余高手。鬼族十二长老在千修镯世界里均已身经百战,百余来敌虽然隐然均非弱手。对他们还不算一回事。七王府百人众尚未扑过来,羿的一手散箭已经漫不经心的放了出去。顺便还向韦护道,“先打赢再说,打赢了比较好说话。” 山登绝顶我为峰(十) 比干的兰剑在夜空中疏略开放时,张良慢慢的从地上撑起身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而听到络绎马蹄声止在他身前。一柄长刀静静的伸过来,触在他的咽喉上。 “你输了!”羽先生静静的望着他,他身上破碎的铠甲中露出已被掌力消融的不成模样的铜片。而后她扬脸向羽林六卫说,“别让人来打搅我。” 六骑马分别向六个不同的方位奔去,在旷野上带起道道烽烟。那时已经埋伏在左近的七王府百人众已纷纷现身。“羽林六卫”并非广为人知的组织,但仅见六马铁一样横冲直撞来的气势就已知绝非善类。一团又一团的光焰在旷野上不断炸出,五光十色令人目眩。顷刻之间七王府百人众已在周围布下了十数个法阵,轰出二十余道雷火遁光。但无论他们怎样的施展神通都没有阻碍住六卫的冲撞。他们亲眼看到一枚雷火劈面打来的时候一个六卫只是冷漠的伸出左臂横在面前挡住了那雷火,右手的长戈已经当胸刺穿了另一个人,在暗夜里拽出一道血痕。而硝烟散尽之后他的右臂竟似毫无伤损。 “是傀儡吧?”张良望着已经展开激烈战斗的四周。像风眼一样,漩涡的中心反而是安静的。羽先生紧紧的裹着鹤氅冷眼看他,鹤氅之上血迹凄艳。脸色白的与鹤氅的白羽几无分别。 “知不知道你输在哪里?” 张良默然。 之前,师徒之间千余场战斗中仅有的一次胜利。那是在一间漆黑无比的密室中。密室长十丈,宽十丈。建造时每一块砖瓦上都刻有符箓,密室之外更布有法阵。无论是天光还是地色,一丝也透不过来。师徒二人就在谁也看不到谁的密室中互斗。 使得是鬼隐之术! 鬼隐之术本来就可以令人的气息收敛到微不可闻。又是在这样广大而绝无光线的斗室中。最艰难的地方就是察觉到敌人踪迹。张良在自己身前身后连布了八道阵法,不仅能防住自己,而且可以借八阵来推算师父的行踪。而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和彼此无声的缓慢的移动。直到师徒两人几乎同时察觉到对方的存在,而同时出手。 羽先生的掌贴在张良胸前时,张良的手指已经按在羽先生的颈项上。感觉到那冰冷和细腻。 “我输了。”羽先生微笑着说。此后张良长久的愉悦着。并不是因为他第一次打赢了羽先生。而是他打赢羽先生的原因。在暗室里彼此以鬼隐之术相斗时,他早就感觉到羽先生的心跳。使用鬼隐之术时,施术者要尽量压制自己的气息以致枯木死灰之境,可是羽先生的心在跳! 张良的心也在跳,所以他连布了八道阵法,并不是为了护身或者测算羽先生的行踪。而是借阵法压制住了自己的心跳。所以他才在关键的出手时快了那么一瞬。 “之前曾经有人打赢过师父吗?”张良假作若无其事的问。羽先生一愣,然后爽利的回答:“当然有。”张良很泄气,但是羽先生推了推眼镜,饶有兴味的望着他,补充说,“但是能伤到我的,就还一个也没有。你什么时候能伤到我,就可以不必做我的学生了。” “那么做什么?”张良追问。 而雪白的鹤氅洒然而去。 但这一夜在旷野上他终于伤到了她,羽先生裹在鹤氅中的身体正在迅速冰冷下去。而她望着他的眼睛却跟之前是没什么分别的。仍然是她将他制住时的冰冷和不屑,只有张良这样羽先生的亲传弟子才能读出那冰冷和不屑之下隐藏的关怀。但此时他读出的不止是关怀更是痛楚。羽先生冷冷的自问自答。“你输就输在你一直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所以你特地设了个圈套给你的师父!苦肉计,再加上一件有符箓的重铠。张良!我的弟子。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的,可你竟然这么蠢。你还以为你是好心的想追一个突然狂躁的小女人回去。你以为,你和我都是在为了这个王朝而战斗。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这,都是,错的!”羽先生一字一句的敲打着张良。 “这个王朝并不重要!” 学生震讶的望着老师。而羽先生冷冷的继续说。 “此时此刻王朝内外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你一无所知。但你总知道荒原之上那持续良久的翻天覆地的大战,总知道王都之内现在是一片乱局。太师府、黄门、太史台阁,王城,哪里都群龙无首。天下正在乱下去。” “可是……” “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讲这么多?” 张良摇头。 “因为你可能已经毁了我,也毁了这个王朝!”羽先生静静的说,而后慢慢抽回刀,冷然道:“你过来。” 张良艰难的从地上撑起来,即使有重铠的防护那一掌也几乎震散了他。至今尚有一丝魂魄游离在外没能将其召回。他蹒跚的走到白马前,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羽先生俯下身来,轻轻的抱住了他。他能感觉到那小身体有气无力的倾在他身上。而后羽先生抽回身,静静的望着他的脸,然后将自己的眼镜摘下来架在他的鼻子上,露出一丝微笑。 “如你所愿。你伤了我,你已经不再是我的学生了!张良,你一直是个单纯而激烈的孩子。所以你是我学生的时候,有些事我没有教你。以后,要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 而后她猝然翻身勒马,本已接近凝固的伤口在激烈动作下再次撕裂。羽先生不管不顾的大喝一声“走!”就策马冲入百人众中。与此同时一线灿如冰玉的刀光从她马头上绽放出来,当其锋芒的十余个好手一声都没吭的就被那一刀横拦成两段!连七王之首比干都被那赫然的一刀震慑住了而侧目凝视。那十余个中刀的好手上半截身子飞起来时已被刀气凝结成冰雪一样的东西,落到地上摔成粉碎。羽林六卫的六匹黑马立即簇拥到白马周围。再没有什么人敢拦截那匹白马。而在旷野之上张良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位九百年后被称为兴汉三杰之首的无双谋臣,这时候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他所最引以为傲的武功术法和壮怀激烈在这样烽烟滚滚的历史之前渺小如尘埃。 他那样长久的站立着,一动不动。他也的确失去了追击的能力但更重要的是心已如尘灰。他知道羽先生的个性其实并不比他温柔。她是他的老师!他并不怀疑羽先生昂然策马而去时会随手反劈出一刀,将他斩成两截。但是直到那七匹马已经跑的不见了踪影,他仍是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她没有回首出刀,却也始终没有回头再望一眼! 年轻的太史台阁双璧之一至此已经茫然。他没有注意到就在离他不远的土地上地面动了一动,然后仿佛微微下沉了一下,就恢复了原状。而在旷野的另一端战场,土行孙扭身而出,抖了抖身上的灰尘。 “听到了么?” “听到了。”土行孙挠挠大头,“的确不关咱们的事!” 山登绝顶我为峰(十一) 比干的兰剑升空之时,韦护也出了手。玄黄谱功夫有史以来第一次施展于俗世。那虽然看上去仍是杵法,但喷薄而上的金气中已隐然有生克变化,无穷奥妙。只是以韦护的功力还不足以将之推动到最高深的地步。在俗世他终究不是神。即便如此,那一杵也傲然的顶住了兰剑!七王之首一招不克,就已知道这个人的确是世所罕有的强敌。比干在半空中矫然一个翻身,身子已悬停在虚空之中,手中细剑兰花一样的剑势仍在不停吞吐。在这智王的身周开出丛丛的花。 他与韦护交了一招,心中已惊疑不定。与张良还不相同,七王之首是了解这王都内外许多秘密的。因此才对这猝然出现的神秘高手倍感忌惮。韦护只是从容的站在地上,一手向天,而击溃了兰剑同时被兰剑割裂粉碎的金芒如雨的从半空坠落。虽然只有一招的交锋,但以两人功力之强,彼此反震之力均极强劲。韦护占了地利,只是默不作声的两脚都陷入了地里。而比干在空中无从借力,倘若不借势远飞百丈,就只能以玄功硬顶,以致比干胸腹间一时不畅。这时正是羽先生含恨斩出一刀远走他去的时候。比干竟不能及时追击。而羽先生已在重围中从容遁去。比干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与脚下这个神秘高手硬拼的必要。 韦护也辄不愿与比干交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不认得这位王朝的王,但交手一招后精卫已经提刀过来,向他低声禀报土行孙的探闻。韦护听到冉我豹隐名字的时候皱了皱眉,随即也就明了与他对敌这些人都是王朝内的勇士。他微一环顾四周,自己的人已经和那些人交上了手。鬼族长老们曾经担心自己的实力在俗世中会变得更弱,但动起手来看样子还好,这些七王府中精选的高手基本还不是鬼族诸长老之敌。虽然如此,羽先生七匹马突围而出,七王府百人众拦之不住,反倒被斩杀惨重,此刻已经四面八方卷过来围住了韦护一行,确是敌众我寡。好在队伍里有重和黎。这两个鬼族中的力士合力拍出四面土墙护住了众人。而羿则好整以暇的一箭一箭发出。每一箭都撂倒一个敌人。虽然羿发的箭大半不过是随手折的草梗之类,并不能真正重创敌人。中箭的大半在地上一滚就又挺身而起。 真正令人触目的是韩毒龙和薛恶虎!薛恶虎的虎爪钢钩和韩毒龙的龙泉剑是少有的能突出壁垒冲杀进敌阵的兵器。这两人在千修镯世界里似乎是草包,但在俗世里却倍添了几成勇猛,看得鬼族诸老无不欣然赞叹。 然而就在这时,王都的城上突然爆起一串璀璨的火。那火是蓝色的。火焰一腾空,无论是比干还是七王府百人众就都扭头望去,脸色霍然巨变! 比干的兰剑已经纷然绽放在手中。从心而论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但是率队的人名义上虽然是张良,实际却是自己。自己率领百余人出城追羽先生,结果闹了个丢盔卸甲,部属重创,连张良也受了重伤,实在不好面对王都内的诸臣。因此他仍不得不再次出手。但当他看到蓝火腾空的时候,手中的兰剑就悄悄的消散了。比干一回身,身形已在数十丈外。一把揽住了垂垂欲倒的张良,大喝一声:“回城!” 而后七王府的百人队又像洪水一样纷纷退去。他们退却的时候带走了所有或伤或死的同伴,除了被羽先生一刀砍成冰雪的那十几个粉碎的人。他们的身体零落在这旷野之上,并且将会在下一个旭日初升的时候蒸发为水汽。 一转眼,旷野就又回复了寂静。韦护众人小心翼翼的走出四面土墙筑就的壁垒,只是片刻之间,已经再没有人来理会他们了。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馨香,仿佛每个人都是香的。如果不是旷野上这里被雷火打的焦黑那里被凌空气劲铲出长长的沟壑。这本是一个很宁静的夜晚。 “现在我们怎么办?”精卫问韦护。韦护沉吟了一下,“王都是暂时不能进了。何况这些人就是王都里的人。先找个地方吧,等天亮再说。” 众人都同意了,于是一行人又开始默默的行进。只是临行之前韦护停住脚,长久的凝视着东方的天空,直到众人都察觉到他的异样。 “是什么?” “很强的东西。”韦护说,而后埋下头。即使强如现在的他对那个方向仍怀有一种隐隐的恐惧!那东西仿佛含糊而浑浊,谁也不知那是什么,然而存在着,于是才可怕。于是这个小队仿佛不经意的远离那个方向而去。不久以后,他们就置身在一个热闹非常的处所。韦护甚至不能想象在这样宁静的夜里,王城外居然还有这样热闹的地方。这里灯火通明,成千上万的人挥汗如雨的在一片方圆数里的土地上低头忙碌,每个人都各司其职,虽繁忙却井然有序。看得出,他们在专心的刻画一些极其巨大而精美的器具。偶尔有某些人完工了,他们就一起大喊一声,退开去。而后那已完工的巨大器具就冉冉从地上升起来飘飞上天空。韦护诸人顺着那巨大器具一起向天上望去。他们被眼前所见的惊呆了! 那个极其宏伟而精细的东西漂浮在天空上,恢弘的像一座城!从这里看不到夜空,夜空都已被它遮挡住了。它载浮载沉的在天空上盘旋,雄伟的无法想象。被做好的巨大的器具冉冉升到空中,然后成为它极小的一部分。这东西其实还没有雷劫大,但韦护没有见过雷劫。而且雷劫是不知多少岁月之前流传下来的,而这东西却是他们亲眼见到为千万人所制作出来的。他的目光完全被那东西吸引,那时他还不能意识到他所见到的是什么。 那是一座擂台! 王都之上的蓝火冲空之际,在这座庞大的擂台之上,两个人并肩向远处眺望。从他们置身的楼阁上下望,方圆数里的广阔区域周围尽是精巧的亭台楼阁,勾绘描画巧夺天工。而那中心则是由平整石板铺成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一个圆。并肩而立的两个人一人已经不年轻了。满身戎装甲胄,压在铜盔下的眉骨棱棱,疏落的两道白眉,脸上没有什么肉,白色的须髯散满前心。这是一个苍老的而令人尊敬的人,五城兵马司邓九公。他身边的人则整洁,干净,眼睛里精光四射,两撇神气的小胡子一毫不乱。 “王都中亮起了紧急讯火!费大人,咱们走罢。” 那个人优容的摇摇头。“九公,您看。”他微笑着说“王上交代我及时把它做出来,还有一天的功夫,就要十战了,这节骨眼我怎么走得开呀?再者说,谁都知道。王都中七王一相八大朝臣里,最没有用的就是我费仲了。我就算回去,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您说是吧?老将军。” 山登绝顶我为峰(十二) 午夜时分,五城兵马司邓九公率五百铁骑回撤王都。[.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忧心忡忡的老将并没有察觉到在他奔驰的铁骑当中已经混进了一个人。韦护的动作干净利落,拿下邓九公的一个属兵也不费吹灰之力。他混在邓九公的属兵之中从容的混进了王都。王都虽已下了禁城令,但也没有人蠢到过问五城兵马司大人的亲兵。兵马一进城,邓九公便急如星火的单骑奔赴王城。韦护则悄悄的离开了队伍。 这时候韦护才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伤和寂寞。他独自一人走在午夜空旷的长街上。有时还要悄悄的躲过巡逻兵丁。以他此时之能,王都的寻常守夜兵卒自然无法察觉。即使他硬闯王都,料来守兵也截他不住。但那样则有可能惊动隐伏在王都内的一些高手。这座城池藏龙卧虎。韦护也不敢轻敌。 起初,他只是想回王都。说不清理由,只是非常的非常的想。但当他终于置身在那宏伟而寂静的城池里,他才骤然发觉自己无处可去。短短数日之间他的身材面貌已经由孩子成长为少年。这时候王都内恐怕谁都认他不出了。他几乎是本能的徘徊到太师府门前,伸手敲门的时候才恍然惊觉。而他的手指已经按在门板上。他似乎并没有用力。门就开了。 太师府沉重的大门在暗夜之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韦护心中一惊,身形已退到角落去。融进了那里的一片暗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从那里望去,整座太师府几乎都已经沉入黑暗了,只有一个地方灯火长明不息。也正是从那个地方奔出一个人。那熟悉的身影令韦护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徐急雨步履急促的奔到门前,充满疑惑的望着自然开启的门,然后奔出去,在长街上良久的张望,然后失望而黯然的走回来。这时守门的宿卫们才揉着眼睛纷纷醒来。 有一瞬间韦护藏身的地方和徐急雨近到伸手可及。他愣愣的凝望着徐叔叔,仅仅几天不见徐急雨已经仿佛苍老了很多。他几次险些脱口而出,却还是强力的忍住。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当宿卫们纷纷惊诧这样厚重的门怎么会自行开放,有人就说,是鬼吧? 可是太师府最近又没有死人。 谁说的,不是小韦…… 那个宿卫一句话说了半截就被徐急雨凌厉的目光震慑住了,垂下头不敢再说什么。守门的宿卫半夜里睡大觉本身已经是太师府少有的懈怠了。徐急雨近来肝火旺盛,据说为了这个孩子险些掀翻了黄门。连太师的亲传弟子吉利、余庆也要让他三分。宿卫低着头等待一场势所难免的狂风暴雨。但他等了许久,徐急雨却少见的没有发怒。宿卫抬起头,才看见徐急雨已经慢慢转身离去。 “那孩子要真回来。告诉他,厨房里给他留了饭。” 徐急雨平淡的说。宿卫们彼此面面相觑着,而墙角处的暗影光影微微淡了一淡。韦护已经离开了。直到听到那句话韦护已经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在长街上一边走一边无声的大哭着。从这一刻起,名叫小韦的孩子再也不存在了。天下只有韦护。少年韦护,鬼王韦护。转身奔回太师府的韦护! 他并没有报名而入,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身形一展就已侵入了太师府。因为就在方才的一霎那他才意识到事情绝非寻常。太师府是与黄门分庭抗礼的王城以外警戒最森严的地方,就算失了管束,宿卫们再懈怠也绝不可能随便睡大觉。那只能说明一点,今夜有人闯府! 韦护身形一纵已经置身在太师府内。双手结印瞑目感知时,府内能感觉到的气息果然寥寥可数。但其中最熟悉的那个自然是徐急雨。下一瞬间,韦护已经伏身在太师府的飞檐之上。从那里望去,徐急雨果然没有回亮灯的所在,而是似若无意的向府中深处踱去。韦护屏息静气,收敛住浑身所有的气机。他此时道法已在徐急雨之上,但也不想让徐急雨生出无端的误会。而他也和徐急雨一样感觉到太师府深处的一股阴森的气息。仿佛每接近一步寒意就会更盛。他暗暗的缀着徐急雨,而这时徐急雨已停在太师府深处的一间小楼前,慢慢的拔出背后的伞,冷然道:“是何方高人驾临敝地?” 小楼中寂然无声。徐急雨一抖手黑伞已在身前悄然张开。他一手执伞一手静静的推开门。而后小心翼翼的向里走去。他无疑也感觉到了楼里那股阴森寒冷的气息。但他的身形刚踏进一步,一把冰冷的锋刃已无声无息的架在他的脖颈之上。 如果不是韦护就在附近,徐急雨就死定了! 这并非潜伏在小楼中的人比徐急雨更强的多,而是那人显然是暗杀的大行家。仅从那股阴森寒冷的气息而论,韦护都想不到他竟然埋伏在离门如许近的位置。那么那阴森寒冷的气息若非另有其人就是故布疑阵了。但韦护就潜身在切近,那锋刃架到徐急雨脖颈之上时韦护也悄然出了手。他的黄金杵因为怕被徐急雨认出而不敢用。但玄黄谱宝典上记载的法诀却有穷尽宇宙生克变化之能。他悄然一出手,那柄锋刃之上就已蒙了一层淡淡的金芒。与此同时徐急雨也立时反击了! 黑伞在须臾之间化成一层水幕,然后仿佛被强力吸引一样收缩下去,紧紧裹住了在他背后那人。那人的锋刃已经狠狠的划落下去,但在韦护制成的金芒之下,那一划几乎连徐急雨的皮肤都未划破。镇九州九大宝典到至高深处,甚至可以更改造化大数,韦护虽然造诣还不极深,但得了道行天尊的助力之后已对此宝典体会颇多。他悄然点出的金芒实际上差不多等同于一个极小的刚好裹住了锋刃的“境”。须臾之间那个杀手自不能令锋刃破境而出,而也只是这须臾之间,徐急雨已然反制住他。那人一击不中,身形已迅速撞破板壁飞逃出去。但徐急雨只是冷然一声低喝,那人的一个脚踝已在清脆的碎裂声中被水幕挤的粉碎,那人一个踉跄扑倒在地,那一霎之间韦护和徐急雨都看到他的形状,那其实并不像是人,而更像一只没有尾巴的山猴。但也只是一瞬之间,那东西的身体就迅速的枯萎下去,转眼便只剩下一具骷髅,再一转眼已经化成灰尘。而小楼里的那股阴森的气息同时消失了。 徐急雨转身过来,向着韦护藏身的方向恭恭敬敬的道:“哪位碧游宫的前辈在此?闻府徐急雨多有怠慢。” 韦护一声轻叹,便现了身。只是他现身的时候已经更改了面容。玄黄谱的作用之下,徐急雨看到的是一个飘然现身的道貌岸然的道人。他凝视着那道人,失声道:“玉虚教下金庭山玉屋洞的道行天尊?!” 韦护暗叫一声糟糕,只顾更改了自己面容,他所认识的道者本就不多,心中所想,自然而然的便化成了道行天尊的形象。但事已至此只能一边暗暗叫苦,一边淡然道:“徐急雨不必多礼。频道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这才偶然出手搭救与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俯身拾起那人留在地上的匕首。只是在这一刹那韦护心中暗惊。即使包裹了一层“境”,韦护仍能感觉到那匕首锋刃上的强烈不详。他可以确认那匕首上必有剧毒。如果不是有“境”裹着,即使只切开一丝伤痕也足够要了一个高手的命。但那还是小可,令他所震惊的是匕首内极可能另有玄机。那是一件魂器! 山登绝顶我为峰(十三) 他又怎会知道,就在几天前,一柄锋锐的匕首割开了老相商容的喉管,由此引发了庙堂上的大动荡。但凭借玄黄谱的造诣他本能的意识到那匕首的非同小可。他谨慎的将匕首贴身藏好。然而就在几乎同时一声轰然巨响炸响在他耳边。整个已沉睡的王都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响震醒了。韦护陡然抬首,在巨响声中被震翻震飞的土木灰石扬扬洒洒的落下来。他心中突生一种警兆,而那巨响之后城外又寂静下来了。韦护一语不发的站着,而手指已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陡然警觉再停留下去无论他自己还是道行天尊,在徐急雨面前都难以交代。他反身回太师府时候已经决心不容任何人在他面前危害太师府。但这时候他知道自己在害怕。 那东西可能已经离王都很近了。可能就在城外。而他的确在害怕。他假作无意的从容的问徐急雨。“这小楼是什么所在?” “太师府的武库!”徐急雨恭谨的回答,“太师的许多仙兵就存在这里。”韦护淡淡点了点头,“既如此,我去了。徐急雨……” “仙师!” 徐急雨并没有想到出手救他的竟然会是玉虚教下道行天尊,因此他格外谨慎。如果是碧游门人,那并不奇怪。太师闻仲在碧游宫中也是传奇一样的人物。而不久前太师座下两大弟子之一的吉利已经亲自动身去九龙岛搬请碧游一脉与闻仲亲厚的仙人前来助阵。但玉虚宫和碧游宫素不相容,徐急雨虽不是正派道门中人却也颇有所知。而道行天尊望向他的目光却仿佛饱含着亲切,言语却又犹豫。徐急雨心中大奇间,只听道行天尊向他道:“多加小心,前途珍重!” 而后那仙人便化毫光飘然而去。但徐急雨的心里却仿佛骤然失落。 五城兵马司邓九公匆匆赶入王城时,以为自己当是最迟的。那股升空的蓝火在王都之中是最紧急诏命之一。凡见到蓝火无论手中有何等要事也必须即刻放下赴援。蓝火一升空,就标志着王朝真的有大麻烦了。虽然之前王朝早已萌生乱象,七王一相更连五龙捧日九星烟火这样最高级别的五百里征召都用上了。但正因为此,这时候还发出救急的蓝火就更令人心里没底。邓九公心中七上八下的忐忑着冲进九间大殿的同时就愣住了。这里跟这位老将所想的济济一堂的情况完全相反,简直寥落冷清到了极点。整座太一殿中就只有一个人守在那里。看服饰应当是玄天四十九算之一。那人见邓九公匆匆而来,微笑道:“是五城兵马司邓大人吧?” “王上回来了么?诸位大臣呢?”老将军满腹狐疑的东张西望,“谁放的万里起烟云?难道说还有矫诏不成?” “并非如此,大人!”那人摇头道:“您还是亲自上城看看吧。王上和各位大人此刻都在那里。您去了,自然知道!” 邓九公再不搭话,立即转身出殿,跨上他的老马一股烟尘直奔外城。他策马狂奔的时候那声震醒了全城的巨响就炸响了,这反倒给他指引出了方向。老将军匹马直撞到巨响传来的东城。离的还远就能看到城外轰轰而上的滚滚黑烟。邓九公心头一震,险些失手丢掉丝缰,难道老了老了自己还躲不开这一回? 这时候他终于理解费仲为什么明明眼见了万里起烟云腾空还是托辞不回来。那个人心机太快了! 邓九公飞马上城。那个玄天四十九算说的不错。大商王朝年轻的王终于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不但王,而且常陪伴在王身边的那个美丽异常的女子,武成王黄飞虎都已归来。在他们身边肃立着两个状貌异常的人。一个出色的大胖子,另一个则是翩翩的少年,正是台阁五老中的商先生和徴先生,徴先生身前一脸端严沉默无语的则是首相杨任。纣王的另一侧站立着七王之首比干,以次是所有在王都也及时赶来的诸王诸臣。邓九公上城的时候只有杨任和比干转过头来向他打了个招呼,但两人的脸色都像死灰一样难看。邓九公心下便惶恐起来。自己还是来迟了。他抢前几步就拜倒在纣王面前,但年轻的王疾速伸手将他搀了住,即使在搀他的时候纣王的眼神仍没有注视在他身上,邓九公这才感觉到异样。其实以老将的经验他早该分辨出众人的茫然或惶恐其实并非针对于他,只是老将军见了纣王之后心心念念就都只在这个王身上。直到纣王将他搀起来然后不做声的用手指了指他的背后,老将军才回过头,然后就彻底的惊呆了! “我们是回来了。”纣王低声道:“可是也把它招回来了!” ——那是一只天魔! 没有人跟邓九讲述过以往的经过,但老将军凭着近百年在九州的历练一眼望去就断定那是一只天魔。因为除了天魔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像那样沉郁的黑!老将军虽已高龄,然而吃得肉喝得酒轮得刀上得阵,素来不觉得天下会有怎样的绝境。但只望了一眼那黑,心中就猝然生出一种低沉若死的念头,一霎那竟觉得自己还不如已经死了,而他虽活着,附着在骨骼和筋脉上的血肉也正以可感知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 如果不是一团极灿烂的白在拼命挡着那股沉郁的黑,恐怕那只天魔此刻已经攻破了城池了。那黑和白都极巨大,巨大的仿佛两座移动的城。而黑色的天魔无数次凶猛的攻击都被那白色的东西拦了下来。虽以邓九之渊博竟也认不出那白色的东西究竟是何神兽!那望上去像是一条巨大无比的白龙,但本应是龙头的巨大兽受却又像一头苍老的狐,满布鳞甲的四只爪也仍然没有脱去狐爪的模样,而两肋上伸出两只白色的翼,身后拖着一只龙尾!正是在这神兽的牵制之下天魔虽然暴躁无比,却竟不能伤到王都。而这时邓九才发觉,并非所有人都撤回了城上。即使在这种壮观到令任何人都自感渺小的宏大战斗之中,仍然有一个人在城外与白色神兽并肩作战者。 那个人就是十九轻骑第二的笔墨纸砚! 倘若没有笔墨纸砚的“武库”宝图力战,这时候还能站回王都青黛的城墙上的就未必还是这些人了。之前,包括纣王本人这个十九轻骑之首,谁都没想到笔墨纸砚全力出手竟然是这样的强悍!或者也不能说是他的强悍,而是那张图!那张集笔墨纸砚门派之力经数百年而绘就的宝图!笔墨纸砚为了竭力守护纣王和王都已不惜将那张凝聚了本派无数前辈宗师心血甚至生命的图在这城外拼光拼尽!即使面对着庞大无伦的天魔笔墨纸砚也毫无惧色。他并非一个人而是统率着整整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如果说金城汤池是武库之中最强防御的话,那么武阵千军就是武库之中最强的进攻!在这支军队舍死忘生前仆后继的牵制之下,那白色神兽才勉强跟天魔打了个平手。 因此站在城墙上观战的人每一个都神色紧张,尽管能够身在此地的人几乎每一个都是王朝有数高手。商先生和徴先生虽然已身在城上,但每当白色神兽不支的时候仍然相继出手助战。包括武成王黄飞虎。战火虽已蔓延到城下,但很明显的,这些人并不想做城下之盟。 百年几见月当头(一) 荒原之战的***是从天魔现形开始的。从古至今,有记录的仙人入魔事例本已极少,即便个别的人也都没有强到云中子这种程度,能够将周围千百里内所有戾气杀气悲苦痛恨一切负面的情绪吸引到一起形成身外天魔!那东西是那等巨大,以至于它一现身,武成王黄飞虎的攻击就愕然停手了。 倒并非是这绝世的武者已经害怕到失去战意。而是他一边望着手中的大枪一边透过金城汤池望着庞大已极的天魔不免郁闷。那枪也是笔墨纸砚从武库图中取出的宝枪,但对上如山的天魔,恐怕未必能刺透它的外皮。这等程度的攻击已经失去了攻击的意义了。武成王顺手将枪扔到地上。回头问:“徵先生,咱们怎么办?” 也只能问徴了。因为商先生出于不可知的原因没被扣进金城汤池,或者是命运的安排。大胖子在四人中首先吸引了天魔的注意。要不是有境术保住一条命,他已经死定了。因此此刻置身在金城汤池之内的三人就自然以徴先生为首。翩翩的少年一手提着境剑一手提着逐鹿刀扫视着这座城。这座突然出现在荒原上的城并不大,单从规模上比宏伟的王都小不止一个档次,基本上只是一座碉堡之类的东西。通体银亮,只是城的上空覆盖着一层透明的冰玉一样的东西。徵先生小心的用手指触摸了一下银色的墙,感受到金属的细腻和冰冷。 “把这座城卖掉,能换多少钱?”徵先生转过头问。(.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笔墨纸砚有气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十九轻骑虽然实质上只有纣王才调遣的动,名义上毕竟归太史台阁统属。他也不敢给这个外表纯良的少年施以颜色。而金城汤池这样的武库至高防御在瞬间抖出来,也委实大耗他的元神,此刻笔墨纸砚只有翻白眼的份儿。 “这时候就不用开这种玩笑了吧?” “不是开玩笑。”徵先生道:“我是真的很佩服你和你们门派!”他环望着这座银色的城,冰玉的屏障和笔墨纸砚已经洗的见白的青衫。“以你们之能,为自己求取金珠宝贝不过是动动笔的事。但你们宁可拼上自己的性命画出了这座足以买下整座王都的城,只为了给后世留一重保护!我佩服肯为理想拼命的人!” 这一瞬间,黄飞虎的心头一热,觉得徵先生并非看起来那样傲然不近人情。笔墨纸砚也很感动,却并不说什么。黄飞虎也伸手弹弹银色的城。“这城是银的,敌人用火攻怎么办?” “金城汤池内外密布了许多结界。在这附近五行都是紊乱倒错的。火攻不会有什么用。”笔墨纸砚不动声色的说。 “就是说,我们在里面的人也用不了遁术仙法?”徵先生也疾问。 “我们绘金城汤池的时候并没想过,有朝一日也会扣住一位太史台阁的五老。” 这时候金城汤池已经受了天魔数次沉重的打击。整个城池摇摇晃晃。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时有迸裂之声从内外传出,虽然表面上仍是坚固无比一无所伤。但即使武库的最强防御之前也从没想过面对一头天魔。倘若是在人间的战事,那么在紧要隘口上祭起金城汤池封路足以扼住百万大军。此刻却是让人揪心!徵先生仰头望着巨大的天魔。那时天魔的一只利爪正自上而下的抓在冰玉罩壁之上,他们可以清楚的看到那黑色巨爪上的纹理。那并不是如皮肤一般的复杂褶皱,而是一张又一张或痛苦或悲伤的脸。它们像符印一样充满着天魔的表面。而后只听见一个尖利的啸声突然拔起。 那是天魔在吼啸!那啸声初起时只是非常的刺耳,就像天魔的利爪抓挠在冰玉罩壁上将坚硬的冰玉抓出道道裂痕的声音。但它仍然不断的不断的高上去,城中的三人从未想像到有声音可以高到这种地步。耳朵已经几乎听不到了,但身体还在听,心也还在听。随着那声凄厉无比的尖啸,不但是金城汤池,而且整座荒原之上不断爆发出爆裂的声音,仿佛荒原都已被啸声震碎。 那啸声甚至远及世外岛屿,海外仙山!尖啸声大起的时候,灵鹫山圆觉洞中供奉万年不灭的一盏灯忽然喀拉一声轻响。古貌岸然的燃灯道人急匆匆的从内洞奔出,那灯的琉璃灯罩上已被震出一条细细的裂纹。 雷泽之中,巨大的雷兽拼命的向大泽深处潜去。常年沉浮在泽中的万年金鳌王也终于抖身沉入泽中。居住在金鳌王背上的仙人们及时发动了筑建在鳌背上的仙宫升空以免被金鳌王一起带到大泽深处。九州之上的生灵极少有比雷兽和金鳌王更大的所在了。九州十岛每一个角落里的妖兽精怪都在拼命的躲藏着那种啸声,而羽士仙人们各个面有惧色。 远处犹如此,何况近在荒原左近的人们。啸声初起的时候九尾狐狸的脸色已经苍白到可以看清皮肤下的血管。纣王一把将她揽在怀内抖开自己的王服劈头盖脸的将她和自己罩住。那王服在王朝传承二十八代,也是一件难得至宝。即使在已震动九州十海的狂啸之中仍能保住其中的人。纣王用力的抱住九尾狐狸,她纤弱的身躯颤抖如寒蝉。 妖族对那天魔啸声的感应远强于人类。像这样激烈的啸声,数十里外的王都中人们几乎一无所知,只有少数人才隐隐感应到不祥预兆。而在荒原左近观战的人们无一没有来历,无一不是高手。这样近于毁天灭地的狂啸终于将这些隐身在旁的人一一逼了出来!虽然仍然看不清面容,但荒原四周不断有或雄厚至盛或精纯已极的光华一一炸现。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仅凭个人修为硬顶天魔啸声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在荒原左近观战的人一旦各出了法宝,也没有人在啸声中后退一步。 “都是一些鬼蜮之辈!”纣王狠狠的骂道。透过王服他也已看到纷纷现身的人们,并不大的荒原左近隐藏着的竟不下七八个人。不问可知每个人背后都必然有一股甚至几股强盛的势力观望着。这本是九尾狐狸灵机一动想出的举措最终竟然几乎成了决定王朝命运的关键一战。天数之奇不越于此。但这时九尾狐狸本人却已颤抖的说不出话来了。如果不是纣王以王服相罩又以王命之躯护住她,此刻九尾狐狸或者已经死了,或者更糟,会被啸声俘获而成为天魔的一份子,座下的魔灵!纣王用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九尾狐狸美丽的脸上泪水涟涟。他用力的抱着她,喃喃道:“不要怕。不要怕!有我在……” “太夸张了吧?!” 金城汤池之中,冰玉的罩壁之上不断爆出星星火光。那足以震裂灵鹫山三盏神灯的尖啸声当然不是这武库的最高防御顶得住的。冰玉罩壁坚持到此时已是奇迹。笔墨纸砚勉力的维持着整座金城,但也只是徒尽心力。翩翩少年的脸上也是阴晴不定 “仙人入魔能入到这种程度?!这个云中子他娘的也真是古今第一人了!”徵先生也恶狠狠骂了一句,“怎么就没人跟我说过呢?” “徵先生,现在怎么办?”黄飞虎焦急的问。一度曾掌握着荒原之战主动的人此时竟连手也插不上。徵先生紧张而疾速的回想着在太史台阁时所看过的一切密档。但每一件似乎都跟眼前的剧变靠不上谱。而这时在境中,大胖子商先生已经快睡着了。他在境中慵懒的翻了个身,抬了抬眼皮看看外面的乱局。咕噜了一声:“蠢材!” 百年几见月当头(二) 四百年前,东海之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啪”的一声脆响之后,空中升起一颗光华莹然的大珠。大珠一升空,漆黑的夜幕就被照亮了。不远处湿咸而冷的海风吹过来,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击打出层层的泡沫。 突然间四周光华冲冲乱现。一个又一个手托各样法宝法器的身形在五光十色中纷纷闪现出来,总数当逾百人。有些人身形刚刚绽现出来手中的宝物就已先后祭上空中。经过漫长的苦战之后,这些人终于将不慎堕入魔道的东海散仙玄真子压制到这样一个狭小的角落。 “诸位道兄。”一个梳双环髻手持一柄莲瓣铜锤的道者道:“那魔头已无路可走,各位道兄只需齐心合力,必可将那魔头斩于刀剑之下。” “但他明明知道此处是死路,为何还要过来?” “饥不择食,慌不择路,也是有的。”另一个道者道。“我们这些人大张旗鼓的围了他这么些天,那东西虽然坠了魔道,总也知道厉害。” “不对!”一人摇头道:“咱们虽是一路赶那魔头过来,但那东西若是丧心病狂,负隅顽抗,恐怕我们也没这样轻松。十三郎。你久居东海,熟知地理。依你看当如何”? 披散着长发腰间横剑的东海十三郎从水中拔出湿漉漉的身子,狠狠喘息一声。“被你说着了!那东西望这里逃真是有玄奥的。” “什么玄奥?” “如我所料不错,妖族七圣之一的巨妖淳于重楼就在附近。他是来找它的!” 众人俱是脸色更变。淳于重楼成名已数千年,列身妖族七圣之一。神通广大,行事诡异莫测。虽然名震三界,仙界至今却连它真实的样貌也不知道。那妖物在东海上作怪,放出蜃气结成海外仙山,重楼殿阁,如真如幻,虚虚实实,再强的人一不小心也着了道。据说玄真子就是在追杀淳于重楼的途中被迷惑入魔的。而入魔之后自知不敌群仙围杀的玄真子终于还是选择仓皇逃回了东海,找寻淳于重楼护庇。这里放着仙山名阙海外列岛上百名仙人,其中更有著名的来自昆仑玉虚宫和王朝太史台阁的高手,如何会怕了一个淳于重楼。但一个共同的疑问却都隐隐浮现在众人心中。 “那个家伙入魔到底是无意,还是精心的安排?” “在这里!” 夜空之中,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喊叫。那人手指一件金幢,上有四十九盏金灯曲折飞舞,照亮了他身周百丈方圆。但他刚刚发现异状,身形已被陡然而起的刀光削成了两半!那人惨叫声中,金幢光影下一团漆黑的影子飞快掠动。 “孽畜还想逃?”一个仙人嗔目大喝,“穿心锁!” 便听得另一个低沉而滑稽的声音和道:“捆仙绳!” 两件不同的异宝同时出手,绕是那漆黑的影子快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却也逃不开那一道夭矫如龙的金光和一道冷森森的青气。金光一旋一绕间那黑影已被捆住。那人凄声厉叫,还蘸着鲜血的宝刀狠狠插在地上,翻着两只血眼咬牙对抗着捆仙绳的法力。那正是百余人追击良久的东海散仙玄真子。他本还清和的面容已经完全扭结,双眼上翻瞳赤如雪,獠牙暴出唇外,浑身上下都冲腾着黑色的长牙舞爪的气息。捆仙绳虽已捆住了他,但在那等黑气之上并没有真正捆住他的身躯。因此玄真子还能咬着牙带着捆仙绳一步步挣向海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一线青光啪的一声击打进他的心口。玄真子茫然的回头。 “你的心脉已经被穿心锁锁住了。”一个飘然如凌虚的仙人手托一物。“不怕你已入魔如许了得,只要我将这锁匙轻轻一扭,你就当场毙命。本仙有好生之德。玄真子,你放下屠刀吧,还有机会!” 东海散仙玄真子哈哈的大笑着昂然向海边挣去。百余仙人各取法宝法器在手。只需一声号令,群宝齐发,或者便如那仙人所言,轻轻将锁匙一扭,登时便取了玄真子的性命。但众人看他那样狂狷也都不由得呆了。色作纯金的捆仙绳在他身上吱吱作响,烧的黑烟直冒,那些附着在他身上像触手一样四方伸出的黑气在捆仙绳绑缚之下也似乎退避三分,绳子直勒到肉里。但玄真子只是昂头大喝:“淳于重楼!淳于重楼!――” 他那样喊着,直到声音也嘶哑了,喊声里也带出了哭音。“淳于重楼!我来了!你为什么还不出来?你答应了我的。出来啊!淳于重楼!” “道德扫地。”那手托穿心锁的仙人皱眉道:“为妖物迷惑,一至于此。还是赶紧把他拿下罢,省的在这里丢人!” 他的手指已经拈起锁匙,但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海面上起了一层浪!冲空的宝珠、金幢和各样法器的辉映之下众人看的分明。那浪并非被风鼓荡而起,倏然涌起后也不再跌落,就在海面上滚滚的浮动。紧接着又是一层,又是一层,越堆越高,渐渐成了一座平台。 “淳于重楼来了!” 东海十三郎刷一声擎刀在手。“各位道兄道友小心!” “玄真子……。”一个腻腻的柔和的女声忽然从海面上传来。玄真子伸出手去,仿佛想触摸隐没在海中的巨妖。但巨妖显是已知此处高人太多,不敢公然露面。只有那听上去勾魂摄魄的声音仍然在海面上回荡。 “玄真子,玄真子。你来了么?你真的来了?” “是!……我来了。”玄真子颤抖着声音,“重楼,我一直在念着你。我不会背叛你!” “不惜身败名裂?” “不惜身败名裂!” 海的那端沉默了。久久之后,被称为东海巨妖妖族七圣的淳于重楼才静静的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百余仙人之中,一个丰神秀目道气清奇的仙人暗暗从袖中抖出一面斑驳铜镜,凝神观瞧。在他身边一人凑过来,一眼看到铜镜,不由失色道:“这不是终南山的照妖宝鉴?难道尊驾便是昆仑十二长门的云中子大仙?” 好在他虽然失声,声音仍压得极低。云中子将手指竖到唇边,然后轻轻指了指铜镜,那个看起来很和气的人就凑上去一起看。 即使是这终南山有名善辩天下群妖的宝物也竟照不出那东海巨妖的原形。铜镜之中只有一团巨大的黑暗融融翻动,仿佛有数十条触手。再就什么也看不清了。这时候玄真子断然答道:“是!” “那你就过来罢!” 淳于重楼轻声的说着,于是玄真子趟着海水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百余群仙相顾失色。而铜镜之上显示的是一团相比巨妖小的多,但却黢黑异常的气息。那手托锁匙的仙人脸色一沉,已经轻轻扭动了锁匙。行走着的玄真子身形一窒,而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身子就慢慢跪倒在海水里。血接连不断的从他口中涌出,最后竟是颜色各异的泡沫。 “赶紧迷途知返,贫道饶你一命!”那仙人厉喝。但玄真子身形摇晃着,又站了起来。喘着气狞笑。“我……不用你……饶命!” 他就那样一步步的迈入了海中,在海上行走并不沉没。那仙人也没有再扭动锁匙。直到玄真子走入那矗立在海上滚滚翻涌着的巨浪中。在下一瞬间,百余群仙都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呆了!几个像是巨大花瓣般的肉冠从巨浪之下倏然翻上来,像几条灵动的舌头,群仙都能看清那些肉冠之上遍布着利刺。它们一翻上来便将玄真子裹在当中,紧接着便是令人心惊肉跳的骨骼纷纷碎裂的声音和咀嚼摩擦的声音。红色的海水纷纷从浪的最高处倾淌下来。几乎是不由自主之下群仙中已经有数十道宝光纷纷砸进了海浪中。但那东海巨妖只是一声痛哼。那活活吃掉了玄真子的巨大肉冠就突然消失了。接着矗立着的极高的浪就纷涌下来。 “蜃景!”那手托穿心锁锁匙的仙人冷然道,“想是逃了。”群仙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而凝神观看照妖镜的两人却彼此互望了惊骇的一眼!在铜镜之上,那团小而黢黑的玄真子的气息并没有消失,而是融合到了巨大黑暗气息之中,像一颗心脏一样颤抖着跳动,而巨大的黑暗气息在接纳了那小而黢黑的气息之后突然膨胀起来变得异常庞大! “果然是阴谋!”两人同时喃喃的说,然后各生出英雄相惜之感。 “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虽然已知对方知道了他的来历,云中子仍是郑重的又报了一次名。而那看起来和气可亲的小胖子摸摸鼻子。 “王都,太史台阁九曜,我叫商先生。” 百年几见月当头(三) 这就是在荒原之战如许激烈之下商先生还有兴致睡觉的原因。(.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四百年前,他亲眼目睹了东海巨妖淳于重楼嚼吃了入魔的散仙玄真子,从那以后,商先生对此事绝口不提。百余群仙围杀玄真子的战役在那一晚归于终结,其中有些机密商先生甚至没有写入太史台阁的密档。因此即便其余的台阁五老对此也茫然无知。口头汇报了斗先生和辰先生之后,商先生就长久的沉默了。不久以后,甚至整件事情都在仙界销声匿迹了。众人只知道曾经有过一场对入魔散仙玄真子的大围杀,至于过程究竟怎样则成为大谜。参与围杀的百余仙人中的大多数,不久以后就纷纷在海外仙山海岛上陷入了长期的闭关修持当中。商先生和云中子也没有再见面。那时一个令人惊悚的消息已传遍仙界。 淳于重楼变强了! 本排在妖族七圣最末位的淳于重楼不久后便在一场激烈冲突中轻松的杀死了排名第五的吞舟鲲王,从此海上再没有任何巨妖可以与淳于重楼争雄。与此同时淳于重楼开始向当初参与围杀玄真子的诸仙家们展开疯狂报复。好像当初不是她而是他们嚼吃了玄真子一样。这时仙界才渐渐明白百余群仙相继闭关的原因。 当初,在东海之滨。那些人曾经亲眼见过巨妖淳于重楼现形!在巨浪纷纷拍下之后,海面上全是飞溅着的白色的泡沫。而在海中突然响起一阵声音,像是在哭又像在呕吐。然后海浪拍打着沾满血污的破碎的道袍冲到海边。那是玄真子最后残留在世间的东西。紧接着,淳于重楼就出现了! 她出现的第一时间,群仙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是恶名昭彰的东海巨妖,妖族七圣之末!那是一个皮肤古铜色的女子,身体丰盈,结实,富有弹性。她是**着的一丝不挂的,只有细密的长发披散着遮挡住身体最敏感的部位。她面容妖艳而戚然。一边慢慢的向岸边的群仙走来一边还打着嗝。她迎着群仙惊视的目光径直走到那个手托锁匙的仙人面前,然后低下头,仿佛恶心般的捂住嘴,而手掌一亮开,里边是那件法宝穿心锁! “不好吃!”她冷冷的说。这时候除了在照妖宝鉴中看到那团急抖如野火的黑气的商先生和云中子之外群仙还没有意识到异常。直到她又低下头从嘴里吐出捆仙绳。群仙才知道她就是巨妖。有些人已经苍白着脸慢慢弯下腰去。而淳于重楼仿佛毫不在乎的将捆仙绳和穿心锁掷在地上,然后挺着高耸浑圆的胸膛慢慢环视着群仙,一字一句的说:“你们这些人都该死!” 下一刹那,她就动手了。她离那个手托锁匙的仙人最近。她只是仿佛冲前一抱就抱住了那个仙人,而她**的胴体突然间就爆碎了,无数条黑色的粘稠的触手从她的身体中密密麻麻的涌出来。那仙人几乎没来得及还手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触手吞没了。即使在黑色的触手当中,仍能看到那仙人的身周金光一闪,再一闪,然后就再没有任何反应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时候群仙的法宝才如海一般攻过来。在上百件法宝法器的劈头痛击下那些黑色的触手像纷纷粉碎,然后断裂成尘。而这时云中子已朗声大喝:“别出手!――收法宝护身!” 上百条巨蛇一样的触手轰然从海中卷出来缠住了在场的群仙。反应快的立召宝物护体,反应慢的则已被拖拖拽拽的扯回了海底。那些失去主人的宝物在海面上不断的盘旋着惘然无措。那就是所谓蜃楼幻境!没有人能分清蜃的幻境和实体。哪怕你认定了的正在全力攻击的实体也会突然鬼魅般的消失,而另一个幻出的实体鬼魅般的从你背后出现。连照妖宝鉴这样的宝物也锁不住这妖物的真身!直到云中子、商先生和百余群仙中其余的一些强者纷纷全力出手,东海巨妖的攻击才被压制下去。她在一阵浪花翻涌之后潜入海底,就此不见。而被黑色触手裹住的那位仙人和被拖进海里的群仙也再没有上来。围杀入魔散仙玄真子的百余仙人在最后关头损失惨重。 那绝非是淳于重楼所能!妖界之前虽也声势浩大,论实力是根本不在仙界眼中的。手托锁钥的那个仙人在碧游宫中据说身份相当的高。区区一个东海巨妖,七圣之末若能将他吞吃掉,那么七圣联手就足以颠覆玉虚或者碧游了。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之后幸存的百余群仙大多陷入长久的寂灭。因为他们得讯不得说出关于当晚一战的哪怕一字一句。淳于重楼何以突然变的那么强大,以至于竟敢藐视碧游宫的仙人,在百余群仙联手压制下也不过暂退。那真正缘由谁也不知。或者当夜唯一心里有些数目的,就是亲眼见到照妖宝鉴上玄真子的黑气与淳于重楼妖气重合的云中子和商先生。 淳于重楼是吃了入魔的玄真子后才变强的!甚或说玄真子的入魔可能根本就是淳于重楼的一手操纵。她所需要的并非玄真子。东海巨妖寿数漫长,玄真子本人这点修为即使全部奉献出去她也未必在乎。她真正需要的是玄真子入魔之后吸引的魔性!那是只有仙人倒行逆施后才会招致的万千念力反噬!妖族和仙界修炼的轨迹完全不同,妖族尽管本身也近于那种魔性却招致不到大千世界中更广大的魔性。它们不懂得也学不会念力之术。因此就只能靠成年累月的苦修来增进修为。只有淳于重楼才独辟蹊径,利用入魔仙人招致强大魔性,而吞吃掉他使魔性与己融合,修为突飞猛进!商先生事后曾估算过淳于重楼单是吞吃了玄真子就几乎等于增长了一两万年的修为!瞬时从还远不如昆仑十二仙的级别跃升到可以傲视仙界!而玄真子不过是个等闲的散仙! 因此,直到荒原之战开始时商先生都没望这方面想。或者是四百年的长久沉默使他自己都本能的拒绝思考这个问题。直到入魔的云中子一次又一次魔性增强,最后竟然幻化出体外天魔!那时候商先生才意料到:……太可怕了! 他无法想象也不敢肯定荒原之战竟可能是一场精微的计算,一个诡异到无可复加的阴谋!没有人能够在如此纷纭乱局之下将一切算的丝丝入扣毫厘不差,甚至是玄门仙界三大道祖恐怕也不成。所以他一开始就全力命令徵先生、黄飞虎和笔墨纸砚无论如何要压制住云中子的入魔!那时他已隐隐意识到其中隐伏的巨大危机,只是还不相信,也不敢想象。倘若有妖物能吞吃掉入魔云中子的魔性,那会瞬间强大到怎样一个程度?!颠覆玄门?毁天灭地?再造浮屠世界?恐怕都不是什么难事了罢?但集合他四人的全力出手竟还压制不住云中子的入魔。直到体外天魔都鬼使神差的幻了出来。那时候商先生才坦然了。恐惧到一个极点之后就不会继续恐惧了。如果说有妖物能吞掉入魔的云中子,那必是一场足以翻覆天下的浩劫的开始。但是体外天魔这种东西……,商先生狠狠的想。他实在想不出来妖族能有什么东西强到足以吞吃体外天魔?怎可能!开玩笑!所以他才坦然了,甚至在境中已昏昏欲睡。四百年来,和气的小胖子商先生已经变成更加心宽体胖的大胖子商先生。天魔强盛到这种程度,他一直担心着的事已经不可能发生了。所以那已经不是他的事了。倘若真的有东西可以强到吞噬天魔,那以他之能也阻挡不了。那时候,他妈的。 他就认了! 百年几见月当头(四) 商先生的担心并非毫无缘由。至少在荒原之战之中,就有妖族的插手。只不过九尾狐狸那小妮子自己已经伤到死多活少了。不要提吞吃天魔,没有纣王罩着她能不能在天魔威势下活下来还是个问题。他也知道,此刻荒原左近隐伏着不少各藏丘壑的人物,其中难保就没有妖族的人物潜身在彼打算找便宜。但是仅就出手来看,商先生自己、徵先生、黄飞虎和笔墨纸砚四人联手都拿不下一个初入魔的云中子。而四百年前他和淳于重楼交过手。那已是妖族彼时最强者之一,即使又过了四百年,但仙界再没有其他入魔的消息,而四百年对妖族来说只是匆匆弹指。他不认为他们四人联手会拿她不下。推之即使妖族最强者之一的淳于重楼单打独斗也未必能胜入魔的云中子。何况吞吃他?因此他左顾右盼,实在找不到自己担那大心的理由。至于天魔在外边喑呜叱咤那是另一个问题,他也拿不下,但他并不担心。 只有当云中子挥剑斩向青莲时他心中一抖!那是他心里最没底的地方。四百年前在东海之滨,云中子本人也亲眼见到了淳于重楼吞吃玄真子。他必然也已猜到那是妖族增进修为的一种方式。以他玉虚道门之盛他所知道的只会比商先生更多。即便入魔,以云中子的修为和秉性也绝不会忍受成为妖族增进修为的食物。因此云中子剑斩青莲之际他心中咯噔一跳。 那青莲下安静睡着的孩子,是九尾狐狸的侄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虽然已被云中子收做弟子但从血脉上说,他还是彻头彻尾的妖族。那么云中子那一剑和他的怒喝究竟意味了什么?商先生不敢揣测下去。但无论如何,那孩子生出不过几日,还根本谈不上有何修为。他再强能强到哪里?因此商先生的心也就放下了。直到他在境中已昏昏欲睡。他舒服的翻了一个身,那时候他才陡然意识到,不对! 从商先生置身的“境”中望去,那是荒原中唯一一个还能从容看见青莲的地方。那本应是青翠欲滴的莲花已经全部枯萎,黑如焦炭,还腾腾的冒着热气。而本应攒簇在青莲左近护卫的八条火龙已经放弃了游走,俯伏在地!在天魔震人欲裂的嘶啸声中,一股一股的白气正从已枯萎的莲花下纷纷流淌出来。 “不是要坏吧?”商先生的眼睛登时就瞪大了。尽管他仍不相信那区区一个孩子会有什么作为,但有一件事他已明白了。当初云中子摆下九龙神火柱阵护住那孩子的时候,宝物已与孩子息息相关,因此云中子出剑斩青莲九龙神火柱竟背主与之相斗。从那时起阵法中的八条火龙就应当臻臻至至以护佑那孩子为念。所以后来八条火龙纷然攒簇在青莲间时他和在荒原上观战的人都以为那些龙是在护主,恰相反,它们是在纷然的攻击那孩子,只是不得其门而入。 因为丝丝缕缕的妖气已从青莲根部纷纷渗出。mianhuatang.info九龙神火柱毕竟是驱妖降魔的大阵,一旦感觉到妖氛,八条火龙就立时化友为敌转而攻击青莲下的孩子。只是攻不进去而已。九龙神火柱从初始就是一个封印。不但护住了孩子而且封住了孩子。直到后来连番相斗,九龙神火柱法力大减,已渐渐压制不住青莲下的妖气外渗。而天魔的强盛壮大更令那些妖气仿佛如临大敌般既紧张又兴奋!它们仿佛有形有质的像泉水一样不绝外流。而已油尽灯枯的九龙神火柱阵终于吃不住劲了!八条火龙已经战栗屏营的伏倒在地,而阵法之基的八根神火柱也已相继崩飞! 那阵已经破了。 云中子立于空中手提轩辕剑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根又一根的神火柱不断在巨大膨胀着的妖气之下被砰然震飞。从回归荒原之上,或者他已经料定有那一刻。那也或者是他亲手酿成的。九龙神火柱阵中的九龙神火柱,一共有九根!八根在他上白玉京前就已亲手钉入荒原之中。最后一根一根,在孩子身上。 那还沉睡在青莲之下的孩子,就是第九根神火柱,第九条龙!阵法的阵眼。随着白色妖气不断滚滚涌出。厉啸着的天魔也诧然中止。荒原之上刹那间陷入无比的寂静。金城汤池之中的徵先生、黄飞虎和笔墨纸砚在城内看不到城外的景象,这时也已纷纷浮空,透过冰玉屏障看到汹涌的白色气流轰然而上! 荒原边上,从纣王的怀抱中挣出头来的九尾狐狸呆呆的看着那些汹涌冲空的巨大妖气,已经全然怔住了。 从头至尾,无数人都在为那个孩子舍命拼斗过。而她是他在这俗世中最亲的亲人。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会为保护那孩子而甘心就死。但她偏偏就是想不到。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就算再过一百年一千年她也想不到,那孩子竟不是凡夫俗子! 所有的抵抗在天魔面前都无效果之后,一直沉睡着的那孩子终于苏醒了。虽然他还不会说话,甚而谁也听不到他哭泣或者呀呀学语一声。但荒原中心仿佛苏醒的孩子乱挥手脚一样已经被搅乱了。当初四大高手会斗云中子而在荒原中打出的太极模样也已不复存在。除了金城汤池还能在那样的纷乱当中勉强浮空自保。其他的地方已经全部粉碎了,消灭了,并且消融在仍不绝从地下涌出的强烈白色妖气之下。 “那……那是什么东西?“金城汤池之内始终风度翩翩的徵先生也傻了。倘若不是亲眼见到,他绝不会相信眼前的一切。本来他已准备与黄飞虎分持逐鹿刀和境剑联手对天魔做最后一搏。但此刻他已经放弃了。连天魔也甚是忌惮的沉默着盯着荒原之中搅乱的巨大白气!钉在荒原上的八根神火柱已经接二连三的崩飞,再也制它不住。白气当中的巨大轮廓也已渐渐现形。那绝不比天魔小一丁点。 庞然大物! 几乎是在那庞然大物现形的一瞬间天魔已经先发制人了!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啸,天魔的利爪已经破空狠狠抓向白气之下。但也就在那一瞬间,一条白色的长尾状的东西从白气中矫然而出狠狠的抽在天魔身上,天魔巨大的身躯竟被那一击抽飞出去。而白气之中仿佛漩涡一样的纷纷一个翻滚,一颗巨大的头颅破云而出!仰首便是一阵咆哮! 那是一只谁也叫不上名字的奇兽!它长的依稀几分像狐狸,大耳,细眼,尖嘴。但大耳的两侧却伸出两支长长的枝桠丛生的角,细眼之下密布着纷纷的鳞片,尖嘴上两根长须不断飘逸的抖动着,颌下更是满布着须髯。从此来看,又像是一条龙!众人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端详那奇兽的长身已经从白色妖气中霍然窜出!众人眼前一亮!那奇兽也是通体银一样亮雪一样白,狐一样的身躯和四爪后拖着长长一条龙尾。它霍然蹿出后已经和天魔厮打在了一起!没有人相信如许巨大而强悍的天魔会有对手!但眼见之下众人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天魔的对手! “我就说不关我的事!”商先生翕动着嘴唇哆哆嗦嗦的望着“境”外那搅乱天地的打斗。而这时整个荒原之上只有一个人能叫出那奇兽的名字。九尾狐狸用力的捂住嘴,身躯抖如寒秋枯叶。眼睛里满是委屈悲愤紧张恐惧不信和惘然夹杂在一起的神色。她捂住嘴巴本就是生怕自己失控的喊出来。但荒原之上所有人仍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她的尖叫: “狐龙!――” 百年几见月当头(五) 那是流传在狐族中古老的传说,那是一切传说的根源,宏大如史诗一样。每隔四万七千年,狐族中会出一个王,统领天下三千五百岩洞大小群狐。而在不知多少岁月之后,狐族中会出一条龙。超越此前此后所有的狐种,而成世间的共主!那是天地间大数的平衡,也是狐族的命!狐族修到九尾之后,就变成能承载大地山川灵气介于神和妖怪之间的东西。但这些灵气假如转藉到其他人身上,失去灵气的九尾狐本身就会变成不祥的东西,灾荒和祸患在它们身边盘桓,克死它们所有的亲族。这样千年万载传承下来,无数代九尾狐的惨烈命运积成了一股戾气一股不可消灭的执念,积久而为洪荒大患。所以日后将会出一条狐龙。它天生下来就具备无上尊贵的命格,注定是世间的主宰。在它这一代,以它这一身将狐族千年万载的所有牺牲和冤屈全补回来。因此狐龙活不过一百岁。但在它生命的百年之间狐族将比之前任何一个时代更强盛,也比之后任何一个时代更萧条。因为狐龙的命格至尊无极,它一降生下来三千五百岩洞群狐大多数就会被克死。但侥幸存活下来的群狐将会在狐龙的率领之下君临九州万国。 那只是一个传说!那应当只是一个传说!但当九尾狐狸亲眼见到荒原之上那头白色的异兽时,她之前所有固有的信念已经全部崩溃了,她脑海中的思绪四分五裂混杂不可收拾。那就是狐龙。一条真的狐龙!她的侄子! 尽管还没长成,只是幼小的婴儿,但在前所未有的强大天魔催逼下狐龙的本命元神仍然顽强的显形了。那只白色的巨兽灵敏的蹿飞着一抓拍在了天魔身上,而后纵跃开去在荒原之畔仰头狂啸! 在那摄人心魄上达碧落下至黄泉的狂啸声中,已经满身伤痕疲累憔悴不堪的九尾狐狸惊觉一股炽热的热流突然从心底涌起,雄健强劲沛然不可阻挡,顷刻间就游走遍了她周身的经络,她的伤势瞬间就好了七七八八。狐龙在现身之后还似若无意的向这里扫了一眼,或者是已经发觉在荒原上还有它的同类亲眷!但接下来那条狐龙就开始全力的与天魔展开剧斗!那声威令诸山海岛之间的群仙战栗不已。 “终于赶上了!”荒原之上,那温雅的青年眼眸中也仿佛燃起两团浓烈的火!“看啊!大人,您看见了么?”而睿智的老人淡然道:“这样巨大的战斗几十里外都看得见的。申公豹!” 两人置身于法器七香车中。那车是上古轩辕黄帝驾以扫平六合的战车,也是一件神器。是老人手中的三宝之一。这个时候在荒原之畔观战的人无论本身多强也已经不能好整以暇的袖手旁观了。从天魔之啸震动四野时,隐身在侧的这些人已经不得不纷然现形。而狐龙现身之后这些人就不得不各出顶尖的法器法宝护佑才能继续留在此地观战!因为他们清楚见证了这异兽和天魔间的拼斗究竟是何等级数! 就在狐龙现身撕扑天魔的第一回合,金城汤池就碎了!那武库图中的至高防御,曾经力顶住天魔数次袭击的坚固城池本就已经支离破碎。此刻是黄飞虎助力之下笔墨纸砚全力支撑着。但狐龙的龙尾只是轻轻一扫。整座城池就被扫飞出去,在飞的空中就纷然碎成了无数的银白的屑。那座银亮的城,冰玉的屏障终于顶不住了。狐龙的龙尾看似漫然扫过,但那是连天魔都能一记抽飞的东西。那座城转眼就只存在于众人的记忆里了。 金城汤池崩溃的那一刹那,徵先生抢先出了手。不然三个人谁也活不了。台阁五老中的境术第一人及时的制造出了一个境将三人拖入其中。境还没有完全闭合金城汤池就已经消散了。黄飞虎默然站在境的边缘挡住两眼发红的笔墨纸砚。他收回左臂的时候,从肩至肘的一长条肉已经消失了。甚至没有留下血肉模糊的伤口,只是焦黑的一条。他为了拦阻笔墨纸砚而挡在了境的边缘。境闭合之际境外狐龙和天魔掀起的战风只是略微扫了一下,黄飞虎没有被境护住的那一小块肌肉就成了这个模样。如果没有这个境,三个人只怕连骨头都留不下了。 荒原之畔,一些人已经陆续退去。与世人所料的不同,这些人并非在荒原观战者中最弱的,相反反倒是最强的!以这些人的法力,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清楚观看到彼端的战事,但那毕竟远不如身临其境感受的透彻真切。他们通常都有仙人的头衔。因此成为首先退去的一批。 因为狐龙和天魔的战斗已经超越了他们的预期。 从天魔现形以后,虽然它也攻击过金城汤池。而金城汤池也号称武库最强防御,但毕竟还远不足以与天魔正面为敌。因此天魔真正的威力并没有完全发挥。直到狐龙也现形,两个庞然大物正面的撼上。将遇良材,棋逢对手,这才使天魔的杀气和恨意无拘无束的倾泻出来。在天魔庞大身躯周围凝成无数斑斓的黑色云气。而纯白的狐龙对天魔身上凝聚的无边的负面毫无感知,仍然勇猛顽强的扑抓撕咬着。天魔一时间竟被攻的手忙脚乱。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开始逃命了。那就是商先生!大胖子置身的境距离狐龙与天魔的战场最近。台阁五老的法力,本来任一人都能将这种程度的境维持到一日以上,因此商先生始终处变不惊履险如夷。但此刻狐龙和天魔的威势都已经慢慢发挥出来。如许之近的距离下,虚空时光都在两大巨物的撕斗中渐渐被扯裂。商先生已不敢再逗留。一旦虚空真的被破坏掉,饶他是台阁五老也要永世被封在境中不能再出来。但他又不敢真的脱出境中,那样就会立即在这种级数的战斗中被波及,死的不能再死!但逃命说的容易做起来却难,身在境中而操控境移动,在太史台阁也是悬而未决的难题,正如一个人坐在没有马拉的车上想让车飞跑起来一样。境是和俗世割裂的,因此才能几乎无视境外的变故。但也因此境中的人的法力道术也几乎完全被封闭了,作用不到俗世。如果不是商先生,那真是一条死路! 四个大胖子同时从荒原的四角探起头来! 这是商先生的土傀儡!之前他一共做了七个,八部镇魔真言震碎了一个,在天魔手下逃命舍弃了两个,其余四个分四路逃走,天魔就去转头攻击金城汤池了。这时候他们还在荒原之上。即使商先生本人身在境中,他仍能与这些土傀儡建立起一种奇特的心灵感应。四个土傀儡也意识到真身的处境已经格外危急。因此四人立刻出手! 在俗世中的攻击基本是对境无效的,何况土傀儡的法力毕竟不如真身。四个土傀儡的出手不是也不能将商先生置身的境从乱战中牵引出来。而是每个人做了一个“境”。只是两大两小而已。四个土傀儡制出了四个境之后自己并不望里钻,而是尽力维持住境的存在。而荒原中心商先生的那个境就在一阵沉寂之后慢慢移动起来,向两个大境的方位飘去。 这就是商先生的独到之处。虽然五老中公认境术第一的是徵先生。但商先生也无意间钻研出操控“境”的秘法。每个人制造“境”的时候都需要强力破开虚空,那时施出的强力中阴和阳的比例各人都不相同。也很少有人无聊到同时制出两个或者更多的境。因此也没有人发现这东西倘若是由同一人制出,它的阴阳比例是相等的,制出的“境”也就在某种程度上产生共性,可以互相吸引。这时商先生就利用置身在俗世的四个土傀儡制作出四个阴阳属性相同的境,而合力形成一个场,将自己置身的这个“境”慢慢拉向土傀儡维持着的大境。如果当日不是他预先在俗世伏下四个土傀儡。想逃离战场真是比登天还难!不久以后商先生胖胖的身形就已出现在荒原之畔,那时候他已经是一头冷汗了。 百年几见月当头(六) 相形之下,徵先生这边的情况要好的多!虽然也是身在境中。但金城汤池当时被狐龙一龙尾抽的远远飞出,已经远离了战场的中心。只是在狐龙龙尾那一击余威不息的时候徵先生才不得不假境以防身。那一击渐渐敛灭之后,徵先生三人所在的位置已经比较安全了。狐龙和天魔的战斗仍然激烈异常,但主战场离此处颇远。因此他一看到商先生竟然诡异的在荒原之外现身,就知道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必然已经发现了境的隐患。因此三人也纷纷从境中脱出,而后相继向外狂奔。此处虽已远离战场,但毕竟是两头身量各不下数里的庞然大物激斗。延伸至此的余波仍非常人所能忍受。等四大高手一齐奔到荒原之外纣王身边时,商先生的四个土傀儡已经全折在逃命的途中了。笔墨纸砚的“武库”图也抖的几乎只剩白绢一幅。纣王的王服只有一件,也罩不住六个人。如果不是九尾狐狸及时出手,四大高手即使逃回来也不见得安然无恙。 谁也想不到这时候九尾狐狸竟然还能出手!之前,众人都亲眼见到她已经死多活少。四大高手任一人的一招她都未必接得住。但此时她不但已恢复了七八成神色,眼波流溢美目顾盼,而且她四掌击出,四人同时感觉体内涌进一股强劲莫名的热流。那充斥着虚空鼓荡激烈的妖气威势竟然就感觉不到了。在荒原之畔这是仅有的没用法宝法器护身还能立身的四个人!只有九尾狐狸心知肚明她是渡了四股狐龙的妖气给四大高手!那妖气纯正无比,虽然九尾狐狸本身只承继了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渡给四大高手每人的就更少,但仍足以令四人忽略远处狐龙散发的强大妖气。 而这是因为,狐龙已经占了上风! 在荒原四周充斥着的天魔之威已经完全被压制了下去!那猝然醒来的巨兽起初虽然凶猛却并不极强,只堪堪与天魔战了个旗鼓相当。但随着战斗的越来越激烈,那纯白的巨兽似狐似龙的头颅上,两股血红的光焰亮了起来!那条狐龙刚刚睁开眼睛!紧接着轰然一声响亮,从狐龙的两肋间就炸出两道光芒四溢的翼!那狐中之圣妖兽之尊一声吼叫就漫空而起。这一来天魔就完全落了下风! 天魔形成的时候也是在云中,但是吸空了方圆五百里所有悲苦忧伤的负面情绪的天魔无比沉重。它成形之后似乎就不会飞了!因此面对着张开双翼在天空中灵动如龙的狐龙只有全面挨打。不时被尖锐的牙齿撕下大块身体!虽然天魔的身体并非血和肉凝成仍然痛苦难当。即使它勾魂夺魄的厉啸声和重重魔性都被已漫卷开的遍地滚滚白色妖气压制住。这时候,伫立空中良久始终默然观战的云中子终于再度动了起来。他一扬手,便将已被境剑封住的轩辕剑远远掷了出去,而后飘然俯身向西方一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也不说话,身形已经化成一道金色的箭狠狠打进了天魔头颅里! 那道厉烈而纯正的金光令仍在观战的诸人无不心头一震。那或者并不能说明凝成体外天魔的云中子本人已经回归仙道了,但起码说明他的神识已经恢复了大半。人也没听过入魔的仙人还会叩首昆仑!但他掷了轩辕剑,那已是孤注一掷了!直到他化身那道金箭激射而出,大多数人甚而不能判断他究竟是在帮助哪一边。只有商先生对此心知肚明!云中子本人的确是在孤注一掷。但他绝不会帮助他的弟子,那条狐龙!无论狐龙有怎样至高无上的来历,它骨子里还是一只妖兽,还属于妖族。倘若狐龙最终击败了天魔,它即使出于本能也会将天魔吞吃掉。而那时候吃掉一头体外天魔的一只狐龙!一只命格尊贵无上的妖兽之极,将会强大到怎样的地步!?即使是那孩子的师父,为救那孩子会毫不犹豫舍弃自己千年修行甚至舍弃性命的他,也不敢冒这种大险来赌上一赌!因为那代价根本不是他,甚或不是这个俗世可以承担的。 那金箭打进天魔的脑海之中,天魔陡然踉踉跄跄的捧着脑袋退了开去,沉重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将本已被累次恶战掏空了的荒原砸出深达数里的峡谷,炽热的熔岩在它周身滚流,它却恍无所知。天际中一道白亮,狐龙已经锐不可挡的扑击下来。而天魔痛苦的**着,一只臂膀从地下伸出,隔住了狐龙的扑抓!那已不是之前的**膀臂,在它之上,覆盖着一层灰黑色的盾甲!那天魔慢慢从峡谷中再直起身子,它的形状已与之前又不同了。它周身之上都增加了一层古朴的纹理错杂的甲胄。巨大头颅上也渐渐蔓生出头盔的形状。如果说之前的体外天魔是黑暗无比的痛苦执念的集合,这时候灰黑色的天魔却已仿佛一个真正的战将了!狐龙的扑击第一次劳而无功,它一旋身就又冲到天上不安的拍打着粗长的龙尾。凝视着这个改头换面了的对手。在场诸人也都清楚这是天魔最后的一次变化了。云中子是有意的将自己和体外天魔再次融合在了一起。这次如果再败天魔再不会有任何辗转余地了。无论天魔还是云中子都将在瞬间死去。云中子宁可与自己的徒弟拼到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也不愿以身餐妖留下覆灭天地的祸患。 这是最后一战! 这是徒弟和师父之间的一战,也是巨妖和巨魔之间的一战!虽然只是两个人但那已不是一场战斗了,而是一场战争。甚而不止是一场战争。至少足以在战阵中十荡十决的大商四大高手这时候已经基本插不进手去了。那由嫣然言笑着的九尾狐妖和飘然俊逸的云中子的半真半假的赌赛最后竟然酿成这样的大变局,无人可以预料!相形之下,就连不日便将展开的十战也黯然失色了。而那仰头向天咆哮着的天魔已经渐渐幻出云中子的面容。他一纵身,便已冲空! 狐龙敏捷的一闪身便振翼逃开了!但那天魔融合了云中子之后不但已能冲空亦且动作矫捷异常!那已经不再是由魔性操控着的而是有了仙人道行气度的大高手!天魔的每一攻击都曲尽变化神鬼莫测。狐龙虽然凭仗双翼仍在间不容发之际往来游走。却已不能再展开任何一次有效的攻击!而即便匆匆击中,对全身被甲的天魔也不能再形成重创。众人都昂首看那打斗,眼神一丝也不敢错!巨妖和天魔在天空中激斗不休。那时天已经黯下去了。天边少见的出现滚滚的红云,那殷红如血。就在血云的掩映之中天魔一声长啸,一掌劈出!那离飞腾着的狐龙还有千丈之远,但天魔掌中奔涌而出的魔气却已破空击中了狐龙,在狐龙的白翼上划出一道细长的伤痕。天上地下同时失声一个尖叫!而殷红的血云映照在狐龙纯白的身上,那血色飘浮不定。这是大商王朝纣王七年六月十七,这人间仙界日后思及无不恍生度日如年之感的一天终于过去了。这时离决定王朝命运的十战还有不足二十个时辰。而天时已暮,夕阳残照。 百年几见月当头(七) 狐龙已现了败像! 虽然还没有真正落败,但天魔再度和云中子融合之后不但拥有坚强的防御,而且出手如鬼似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狐龙毕竟限于天年,还未完全长成,一个闪避不及竟已被天魔伤了白翼。天空中的狐龙一声痛叫,地面上,九尾狐狸花容失色,她一把拉住纣王的手。“王上……救它!” 纣王便是心中一动。但商先生立即横身过来。“王上,万万不可。”他扼要的三言两语说了说四百年前东海玄真子的旧案。此地诸人除九尾狐狸之外均是王朝重臣,这种事,事到临头也就瞒不得了。谁都听得出那弦外之意。即便是王朝的王,若放手助那狐龙击败天魔,那王也就不用干了。商先生所以把这事公然说出来,也就是要堵住九尾狐狸的嘴。纣王沉吟半晌,便想拒绝,而一转眼就看到九尾狐狸泪光莹然的凄楚的眼眸。不久前自己还不由分说的将它的主人抱在怀里,要想拒绝,也实难开口。 “那倒不妨。只要那狐龙吃不掉天魔,就可以了吧?”纣王也忐忑着:“说不得,也只有我出手。我这玄天宝鉴可以装载世间万事万物。大罗金仙也难逃我手。别看天魔如许庞大,也未必顶得住我宝鉴一照。若任这两个东西斗下去,总难了局。” “王上请三思!” “王上,犹豫不得!” 就在诸人短暂的几句话之中,狐龙已经堪堪支撑不住了。之前狐龙凭借轻灵身法占尽优势完全是两只羽翼的功劳,此刻一只羽翼已伤,虽然勉强飘飞,却已不如之前灵动,而天魔仍在全力攻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几番几乎将狐龙捉住。九尾狐狸见势不妙,也顾不得,便一飘身楚楚跪在纣王面前。“王上……” “也罢!”纣王一咬牙关,一翻腕,那十九轻骑之首,周天三百六十五件群宝第一的玄天宝鉴就赫然已在手中。那宝物得享大名,但看起来却不过是一面玉状的古镜,玉质也吧澄澈,略有些旧,只是镜中云气纵横。看来的非小可之物。大商王朝的王在旁观了云中子入魔的几乎整个过程之后终于要出手了。 “我……多谢……!” 九尾狐狸乖顺的退向一旁。四大高手屏息静气。而年轻的王摇了摇头,淡然道:“不是。我所以出手就是不想你求我。所以你也不用谢。你跟他们不同,你不是我的臣僚,也不是我王命所及。你是我友!” 他说了这些话,玄天宝鉴就发动了。这周天群宝之首甫发动时竟是无声无息的,没有任何威势。丝毫没有轩辕剑又或逐鹿刀斩天动地那般赫然声威。那宝鉴只是一亮,仿佛一道极细的光从镜面上自左而右的一过,而后一道澄澈已极的光华就发了出去!那镜面不过比手掌略大少许,但那道光华一出,瞬间已扩散成数里长数十百丈粗细的光柱,并且仍在不断蔓延。说也奇怪,就是已扩散到如许广大,那玄天宝鉴的光柱之明亮澄澈竟没有丝毫衰减! 这宝鉴的宝光一出,荒原上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狐龙是妖族中亘古以来的传说,所有妖兽中的王,天下的共主。而荒原上这只天魔也是融合了昆仑十二仙的空前绝后的巨魔。两般相斗的声威令荒原上观战诸人不得不各运法宝护身才勉强支撑得住。也没有什么能更居这两般巨物之上。那一妖、一魔。倘若单独出现在某段历史里都已可算劫数,何况同时出现?但玄天宝鉴宝光一放,诸人竟同时感觉到那一直笼罩着荒原催人欲死的强大气势消失了!那宝鉴外形的确是平平无奇的,也不澄澈。但它澄澈的是它的光!那柔和纯正的光辉莹如青玉。一霎那间便已张成十余里长的光幕,轻轻将那天魔罩了进去! 这就是周天三百六十五件群宝之首的威力。即使是那妖、那魔的锋芒声威也不能压下它从容的贵气。而那本身就是一种君临天下的傲然气势。那宝鉴一亮间就已罩住天魔。纣王俊秀的脸上面沉似水,缓缓操控着宝鉴,便要将那魔头收入鉴中。 这一瞬间荒原寂静如死,连那条狐龙也无声的游向天空的另一端。诸人都已忘记了呼吸。仿佛被定身一样死死的望着那光,望着光中的天魔。仿佛天魔也在光幕中仰天大吼,但那声音却听不见。那灰黑的天魔在澄澈的青光中明灭如剪影。似欲挣扎,却也脱不出。于是便黯下去,仿佛已被吸入。但一转眼又现身形。如此明灭,共是七次! 人就都知道事情不对了!纣王的额角更是冷汗直流。他竟收不了那东西!即使他再度催生法力,宝鉴光芒一亮再亮,那东西总在下一刹那露出狰狞面容!那并非功力不济,以纣王之强足可以运使起一件神器。而玄天宝鉴既称周天群宝之首,在大商诸王手中传承几六百年,彼此建立的感应更深密细腻无与伦比。那不是他收不了那东西,而是那宝鉴收不了那东西!那能收取世间万事万物的宝鉴竟收不了天魔!纣王的心里刹那冰冷下去,浑身每个部位都冰冷下去,仿佛身体的热顷刻流失殆尽。他生平第一次意料到了世事竟会不从人意。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无论多精微复杂的计划。那并非他所能真正掌控的,但已开始了,就无法中止…… 太迟了! “怎么回事?!”荒原上的人都愣了。七香车中,老人和温雅少年的二十根手指动如飞梭。纣王身畔的商先生闭上眼睛,徵先生则一抖手已在虚空中幻出一个宏大的算筹。荒原之上四大术数高手同时陷入复杂的计算。而后又几乎同时得出结果。温雅少年以从所未有的激烈砰然一拍车壁!老人道:“念术!”商先生一睁眼,“大麻烦!”徵先生愤然甩袖狠狠道:“自寻死路!” 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玄天宝鉴固然是周天三百六十五件群宝之首,能吸取世间万事万物。却偏偏动不了天魔!因为天魔既不是事,也不是物。而是念!是以入魔仙人为基汲取的方圆五百里内悲痛恐惧哀愁忧思仇恨愤怒委屈狂躁暴戾残忍种种不安的不祥的念力汇成!从天魔成型之后,周围五百里内,包括整个王都之内就再没有任何民间纠纷发生了。五百里内数十余万百姓和十余万军马的那些执念已经完全被抽空了。如果不是即将爆发的战事此后便将迎来一个祥和的时代。多少年前,昆仑山发明了念力之法,此后仙人们通过收集世间苍生的念来化为己身的神通。无论是天帝还是仙界,甚至兵临城下要与王朝打十战赌输赢的鬼兵们自始至终都是在以念力做文章。衍生出各种各样奇异精妙的变化。但那一切变化最终会归于一个简单的准则:念力不可消灭! 因此天帝才会发大愿力替世间苍生背负劫数,使劫数尽归其身。从某种程度来说,那也是一种入魔。只是天帝长久的清醒着并且忍受着。就是一般仙人身上也积攒了无数苍生的念力,一旦仙人入魔,念力反噬,这些得不到寄托的执念就会反过来将仙人自己陷入魔道不能自拔。而天帝所背负的劫数比任何仙人自身所积攒的念力都浩如烟海。却能始终虔心不动。他以牺牲自身的方式来苦苦维系着天和地间的平衡。而天魔就是那些执念的一个集合,一个不平衡。它由执念所凝成,所以不能消解。虽有形而无形,有质而无质。玄天宝鉴神通再盛,也不可能将这所有仙术之基从根本上消灭! 甚而不但是天魔!连狐龙也是无法被吸取的。因为狐龙同样不是事或者物,也不是念,而是命格。是造化大数从鸿蒙开辟至今九尾狐族前赴后继积攒下的报应,而终成百年间尊贵无极的天命。无法吸取,不可动摇!周天群宝之首玄天宝鉴在荒原出手,根本全无意义! 百年几见月当头(八) 宝光七次明灭之后,便无声的寂灭下去。纣王呆呆的持着宝鉴,而宝鉴上的澄澈光华已经完全收敛了,镜面上仍然是云气纵横的模样。这一击不中消耗饿不仅是纣王的法力,更惨重的是他的信念。他本以为万事已在掌中结果事到临头竟然仍是一场幻梦!那对这始终以绝世强者自许的青年无疑是一个彻骨的打击!纣王几乎是竭力压制着才强忍着令脸上的肌肉不再抖动。而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细微声音之下,他的一颗牙齿已经被自己咬碎了。他第一次尝到自己的血的滋味,那也并非与众不同! 九尾狐狸用力的抱住了他!虽然这一出手比预想的差的太多。但她知道他已经尽力了。而面如死灰的他也把她们都吓住了!众人都围拢到纣王身边紧张的观望他,只有武成王黄飞虎还冷静的观察着局势。 “走!――”武成王斩钉截铁的迸出一个字。然后抢步分开众人一把将纣王负在自己肩上。那玄天宝鉴的出击并非完全没有作用。武成王只是一眼之间就已确定两件事。第一、从已消散的光幕中挣脱出的天魔的确与前不同了。尽管玄天宝鉴不能将它吸入,但毕竟还是有所作用。本已与云中子融合而凝成浑身战甲的灰黑色天魔重新回复了之前彻骨的黑。身上的战甲也已消融不见。第二、那天魔已经慢慢转过头来,向这里凝视! 几乎同时,诸人心里都横生出一种不如一死的消沉与悲凉。但这些人毕竟都是王朝有数高手。略一定神便先后惊觉。而那天魔是终于被荒原彼端射出的镜光激怒了!这时武成王负起纣王已经只来得及说那一个字,便已展开身法能跑多快跑多快。其余四人也丝毫不慢。但天魔既已被吸引过来,就不能指望它能从容使人逃走。狂奔中的众人中徵先生一个旋身便已立定,翩然风姿已颇显狼狈,左刀右剑却仍锋芒不减。他大喝一声:“都走!我挡着!” 其实谁都知道,他挡不住。尽管徵先生手中的刀剑都殊非凡品。但在屹立如山的天魔之前无疑蝼蚁。他旋身止步傲然挡在众人之后是已经想把命留下了。但就在这时另一人已默然横身在他身前。洗白了的青衫微微颤抖着。从背后望去,笔墨纸砚两鬓的发已经斑白。虽然只是一天,但这一天的战事太惨烈了。之前冷峭严峻不苟辞色的他已经迅速的衰老下去。他的法力也在金城汤池崩碎时见了底。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横身拦在徵先生身前。默默的将围在身上的宝图武库解下来,平摊在地上。平静的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走!” 第二句是:“铁浮屠――武阵千军!” 幢幢的人影不断的从笔墨纸砚身前身后涌现出来。手执飞镰,长戈,刀、矛、巨斧的的铁甲马军。端弩引弓腰配长刀的步卒。牵引着各种奇兽的**着胸膛的蛮人。抱着各样古怪法器的道者,冉冉腾起升空的宝船。各式各样的人不断从虚空中涌出面色坚毅的耸立在荒原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拉成一个长长的阵势。总数竟达三千之众。 那就是宝图武库之中的最强进攻:铁浮屠――武阵千军! 祭出武阵千军之后,那张凝聚了笔墨纸砚门派中无数前辈高人心血的宝图就空了。武库的最强防御和最强进攻都拼在这片荒原之上了。笔墨纸砚默然将身前已空白的宝图拾起来,嗤拉一声撕成两段、四段、八段……,一扬手,满天就都是飘飞的屑末。这时最后一缕天光也已经没于地面之下了。武阵千军沉默屹立在荒原上的身形成为这场战斗中最后的也是最悲壮的剪影! 而在正竭力飞驰着的武成王黄飞虎肩上,年轻的王用力的抬起头来。 “黄王,放下我。” “不成。这里太危险!你是王朝的王!” “我也是十九轻骑之首!”纣王吃力的,但是毫不犹豫的说,然后骤然怒喝起来:“放开我!――他们在为我拼命!” 黄飞虎的身形一颤,就站住了。但只是停了那么一瞬。 “商先生!护送王上回王都。我回去接应笔墨纸砚!我一定让他活着回王都!” 大胖子默然不语,这一刹那所有人的心里都复杂难明,尤以纣王为最。年轻的王以王尊而兼十九轻骑之首时就对这个惯于冷漠的人有戒心。他知道笔墨纸砚有法宝双图却从没见他施展。笔墨纸砚被派到荒原上来,这也是原因之一。而今笔墨纸砚终于毫不保留的展现了他的实力,也毫不保留的展现了他的忠诚!以性命为代价。 但商先生还是重重一拍黄飞虎的肩头:“走!少废话!”然后他宏大的声音喊了起来:“王都!――向王都退!” 那座承载了王朝数百年历史的青黛的城正隐在夜色里。若非目光敏锐,是看不见它的。但它实际上离战场荒原并不远。不足百里之地。而以四大高手的脚力百里之遥几可瞬至。商先生宏大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前方徵先生和笔墨纸砚的耳朵里时商先生和背负着纣王的黄飞虎以及九尾狐狸都已展开身法又向王都狂奔。前方的两个人也听的清清楚楚。那座古老城池不仅是王都。不仅是九州之上最瑰伟的城,而还是一座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深不可测的堡垒。五老之一的徵先生比笔墨纸砚更深切的了解那座城究竟有多强。即使已经打到这般天翻地覆不可收拾的局面,那座城仍会傲然不惧! 这时候狂怒的天魔已然冲到! 它早该到了,所以迟延了一刻是因为它拔步而来之时一道白光迅烈的从它身边折过来,一口撕下了它肩臂一大块!那是狐龙!虽然狐龙或者其实并不明白真正发生了什么。但天魔在镜光下受挫则是实实在在的。有灰甲护身身手精奇的天魔,狐龙不是对手。但此刻护甲已被镜光剥离,天魔又被打回了原状。尽管狐龙的翼也受了伤灵动大减却仍不惧它。狐龙趁着天魔狂怒而奔时发动了进攻!天魔一声痛吼之下一旋身巨爪就向狐龙抓去,只是抓了个空。顶级的妖和魔又在荒原上撕撕拌拌的斗在一处。只是狐龙翼受了伤,正面相斗毕竟还是不如天魔的。尽管表面上斗的激烈,战线仍然一尺一寸的向王都这边压过来。 徵先生却仍不撤。这时候维系着他的不止是太史台阁的颜面,还有男人的自尊。他与笔墨纸砚并没有多说一句,而已相心照。他们是荒原之战中守在最后的两个人,倘若不死,之后两人必然会成为至交好友。尽管在许多地方两人其实互不认同。但在这样的战场上并肩战斗过,就已是共了生死了。徵先生手提刀剑仰脸看着那壮丽的打斗,一边问:“你的这些东西到底顶不顶得住?” “如果没有那兽,顶不住!”笔墨纸砚也淡然道:“但看起来这两个东西是死拼上了。那条狐龙牵制着天魔,铁浮屠就能顶上一顶。只是还有一事。” 徵先生道:“我帮你开道!” 笔墨纸砚道:“多谢!――打了这一下,你就撤!不必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武阵千军没死干净,我就死不了!” 徵先生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夜里清凉如水的空气沁进他的胸腹之间,有些涩然的疼。他知道自己其实也只能再出一次手了。他仰头望着那不远处的庞然大物。那时狐龙一个闪避不及正被天魔一爪抓到肋上。虽然只是擦了个边却已殷红了一片,狐龙远躲开去,一时不敢再上。而天魔傲然顾盼间又已巍然压了过来。徵先生一声清啸,手中的刀剑同时耀出炫目光芒!那亮映的整个荒原都黑了下去,除了他自己。 ――合形一击,刀剑双杀! 百年几见月当头(九) 徵先生手中的刀和剑都殊非凡物!向与神器轩辕剑齐名的宝刀逐鹿,和已化成轩辕剑规模的境剑!这一刀一剑相比天魔庞大的身躯直如玩物。但倘若问荒原上有什么神兵利器能伤到天魔。那除了已被云中子掷出的轩辕剑,就是它们了。当初,云中子曾经运轩辕宝剑一剑几乎斩开了整座雷劫!天魔虽然庞大坚固,却也并不比雷劫更庞大,更坚固!天魔是由以入魔云中子为基的方圆五百里戾气攒成。并没有真实的身体,寻常攻击也就伤它不到。但不等于天魔就此忽视任何攻击。狐龙冲上来一口就能撕掉它大块肌肉。虽然并不会流血,但被撕掉的部分就此消散,几乎不会再重整回来。倘若这样的攻击足够频繁,就是整个天魔也可能在不断的剧烈消散下崩碎。而一切的频繁进攻都将始于徵先生这一击! 徵先生一声吼啸,胸中的浊气一吐而出。他翩然的脚步踏到荒原之上便是尘烟四起,四野纷纷震动,笨重的仿佛一只河马!即使是迎着巨大的天魔!那令人不敢正视也不敢思想的恐怖之源,徵先生开始勇猛的冲锋!他拖在手中的刀和剑也在那尘烟四起的冲锋中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绽放出耀眼的流溢着的光辉!下一步,徵先生就踏在了虚空里。他凌空而起破空而飞整个人像一道炽烈的流星一样,即使正在飞奔已近城郭的黄飞虎和商先生也不禁停步回头望去!他拖着的那刀和剑这时已经幻化成长及数里激烈璀璨的两道巨大光华,仿佛是以年轻生命点燃的熔合了满天星斗辉光天地灵气的火!徵先生舌战春雷般的一声大喝间,那刀剑倏然而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两道巨大的光华在夜空中灿然相交!那一霎那,即使观战众人无一不是高手也不得不立即遮上眼睛!他们的眼睛已经闭合上了,却还是能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一击!那已不是刀,也不是剑,刀和剑的辉光在刹那间合而为一。那是齐聚刀的猛烈果断和剑的锋锐直率于一身的已超越刀剑之道的一击!是将所有繁复招数变化粹为一炉的至高杀法! 刀剑双发之时徵先生的身形已飘然落地,像一张寒冬里已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的枯叶。落地之时徵先生几乎已无力站起,但他知道自己所有的时间不多。他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向已方狂跑!那时候合逐鹿刀与境剑的一击已悍然击中天魔!如山岳般庞大的身形竟也被那一击劈了一个跟头翻身栽倒,从腹至胸而肩长长的一道深不见底的伤,无数涌动着的黑色的气息在那里面盘旋。 这一击并没有像轩辕剑那般雄浑的将天魔斩断!但在情理之中。此刻的徵先生功力已不足与昔时的云中子相比,而他也并没有以自己的命运使那刀和剑。所以刀剑脱手双出的时候徵先生自己却飘然落地!他只是做出那一击,并且知道那一击足以重创天魔,以下的事就不由他管了。那时候,在阵中,笔墨纸砚冷静的举起手,大声道:“武阵千军!――” 长久的维持着战线的三千军马终于发动了。在徵先生踉踉跄跄奔回本阵的途中不时有军马擦肩而过!当先的是数百匹被称为铁浮屠的铁甲军马,各持长戈大戟巨斧长刀!他们是最骁烈也是最快的一批,但却不是最先击中天魔的一批。在铁浮屠们冲阵的时候阵后猝然就爆出数百道各色不同的毫光!武阵千军之中居然有相当一批羽士道者!而在冲阵的铁浮屠之后是另一批连甲都不披的人,他们**着胸膛大声嘶喊着,策动着身边的猛兽更激烈的冲锋! 这时在铁浮屠和驱兽蛮人的千余队中不断闪起各色的光焰!和正在汹涌发出攒射天魔的毫光不同,这些光焰都瞬落在铁浮屠和驱兽蛮人身上。被乳白色光焰罩上的铁浮屠和驱兽蛮人的身形陡然像充气一般高大起来。体外爆起宝光流溢的护罩,手中所持的刀斧军器刃面上也熠熠闪出辉光!发动这些光焰的是另一些布衣的道者。而在他们身边卫护的是一些通体漆黑手持双股细剑的人。与此同时迅猛推进的铁浮屠和驱兽蛮人大队中突然溪流一般分出七八队小军马,各策快马向八方奔行,骏马还在奔行的途中他们的封印和法阵已经一重又一重的扣了上去。围绕着天魔的巨大身躯,荒原上不断亮起一道又一道的光辉。 笔墨纸砚双手环抱着冷然看这一切。武阵千军得以号称武库最强攻击,绝非因为它个中某个人是何等样的高手,而是三千军马矢志如一的合力。他默然调遣着这些军马如臂使指。倘若是一般的对手,徵先生的刀剑双杀都不用。但天魔实在太过巨大,以武阵千军的攻击很难迅速在天魔身体上造成撕裂。因此只能劳烦逐鹿刀和境剑替他做最后的开路一击!这两件近于神器的神兵造成的创伤一时三刻天魔绝难复原。而武阵千军的全部攻击也就正针对着这些刚被劈开的新鲜裂口。这时徵先生已经面色灰白的奔回笔墨纸砚身边。 “我可是全交代出去了!”徵先生有气无力的说。笔墨纸砚默然拍了拍他。 “回王都吧。望下是我的事了!” 徵先生这才回过头。一路冲撞而前的铁浮屠也正在这时冲上了天魔的身躯!天魔身躯庞大,屹立起来如山如岳。即使铁浮屠和驱兽蛮人已在后方辉光加持下身形巨大起来,相形之下仍如鼠蚁。倘若不是徵先生那一刀剑双杀砍翻了天魔,铁浮屠的攻击只能打到天魔脚面。但此刻徵先生虽已逃走,刀剑双杀的气劲余势却尚未消。天魔仍在地上挣扎,而铁浮屠们已策马奔上它的身躯,大刀阔斧便向天魔身上的伤痕群斩而落! 这样的一次攻击对如许巨大的天魔而言殊不足道。但数百攻击同时开始而同时作用于天魔的伤口之上却不啻一个重创!饶是天魔勇悍无比也不由仰天一声痛啸,但能将寻常仙人震得魂魄离体的魔啸对这些画出来的武阵千军毫无作用。他们充耳不闻。而外圈各种各样的法术却仍在不绝如雨的向铁浮屠和天魔疯狂倾泻。铁浮屠们现在每一个都有现身之时百倍大小,通体被各种法术笼罩的白亮如灯。而天魔则在顷刻之间被扣了数百道法术上百个法阵。这些法术法阵倘若是作用在一头象身上,那大象会被一个三岁孩子一喷嚏震飞。即使是在天魔身上大多数法术法阵已失去作用或者作用甚微,天魔也不好受,被顷刻间爬满全身的铁浮屠们轮刀斧一顿狂剁。兀自挣扎不起。 徵先生的目光亮了起来。虽然只这么看了一刻,台阁五老中的奇才俊彦已经敏锐的察觉了其中的玄奥。刀剑双杀自他手出,威力如何他自然心知肚明。而天魔挨了这一击后居然一直倒地不起,而被三千武阵千军联手狂攻。他由衷的赞道:“了不起。佩服!当年创制这个阵法的前辈真是绝世奇才!” 笔墨纸砚冷漠苍白的脸上竟也泛出一丝血色。他只道:“快回城吧。这里我能顶多久,顶多久。” “顶不住就往回撤!”徵先生道:“从这里回城,不需多少时间。” “我知道。多谢!” “珍重!” 百年几见月当头(十) 而后,在荒原之上的王朝高手就真的只剩笔墨纸砚一人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连徵先生都回撤了。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十九轻骑之次孤身阻击着一头天魔。单这一件事就已足以成为后世的传说。虽然徵先生也那么说,笔墨纸砚自己也明白此刻王上八成已经回到王都了。但他还是打定主意能顶一刻顶一刻。王都的武备连他也不深知。只是约略听说那强悍程度远在想象之上。但无论怎样的强悍,那毕竟是王都。数十万百姓在那里安然度日了数百年。这样规模的城池九州中再也没有第二座。甚至王朝直辖的区域里大半人口都在王都之中。使战火涂炭到这样一座古城中已是他不能忍受。何况已安宁良久的王都要回复到武备状态恐怕也需要一定时间来准备。所以他咬牙也得挺! 实际上,他心知肚明。武阵千军根本不是天魔的对手。不然他也早就出手了!之所以此刻五百铁浮屠围着天魔狂砍而天魔竟无还手之力,连挣扎起身都不能,极大程度上完全是因为武阵千军是在精心计算后才编排完整的一支军队。这千军之中铁浮屠、驱兽蛮人、给已方施各样加持的盈术士、给敌方加各样加持的缺术士和用各种雷火五行之术击打敌手的五火散人们每一类的数量都是事先精确编排好的。甚至连出手的次序和程度都有着严格的界定。这样的群攻倘若对上敌方军阵还在差可,倘若是对上敌方单人,则五样军士的攻击就立时会显出精妙的平衡。正如对付天魔。 即便如此,倘若对上的是之前灰黑色甲胄出手如风的天魔。这五样军士的攻击多平衡也没有用。实力的差距是巨大的。但黑色的天魔冲动暴戾几无理智可言。任何施向它的攻击都会遭受更残酷的反扑。正因如此同时数百道攻击扑来天魔才会懵然无措。不止是铁浮屠和驱兽蛮人的攻击令它暴怒异常,分散在战阵四周的盈术士、缺术士和五火散人们也让它切齿痛恨恨不得一爪拍扁。这些纷繁错落的攻击交相辉映,以至于天魔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究竟最痛恨哪一击该向哪一击出手!三千武阵千军的联手攻击看似杂乱,在此时却是完全平衡的。而这个平衡令靠本能出手的天魔懵然无措。 这就是武库最强进攻的最精妙之处。维系着这样微妙的平衡即使对笔墨纸砚这样的高手也是极吃力的事。徵先生的刀剑双杀之下,武阵千军攻了天魔一个措手不及而在顷刻间占据了主动。否则这个平衡就不会如此轻易的建立。一旦平衡被击破,就只能靠五军之中防御最强悍的铁浮屠们硬顶。但铁浮屠们即使在被盈术士加了无数加持之后,固然能在俗世战阵中横勇无敌,恐怕却仍架不住天魔的随手一击。这实力的巨大落差绝非盈术士们的加持就能弥补的。那时就将是一场大败!所以笔墨纸砚祭出武阵千军时的确已抱了必死之心!多顶一刻,就是一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结果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武阵千军竟然顶了天魔那么久!远出他的预期。即使是由戾气凝成,先挨了徵先生一记倾尽全力的刀剑双杀,又被三千武阵千军围住一顿狂砍乱剁。虽然仍不足以真正的重创天魔,却也斩获不小。寻常的攻击是无法对天魔造成多大伤害的。但武阵千军的出手基本都集中在被徵先生斩开的伤痕上。被神器斩开的伤口短期之内绝难复原。被盈术士们加持过的兵刃一挥就是一大块肉。 这是因为狐龙。那妖兽中的至尊与天魔迥然不同,它细眯着的眼神中神色晦暗复杂难明。像一个深沉的谋者。狐族本来就以多智闻名,而狐龙更是九尾狐族中神圣的存在。虽然还未长成,但狐龙比徵先生更快的洞悉了武阵千军的奥秘。所以它谨慎的在四周盘桓着,没有贸然出手。以它之强,一旦出手就会顷刻间撕破那脆弱的平衡,而使天魔转而迁怒于它,单打独斗它又不是天魔的对手。虽然狐龙清楚即使天魔对上它,武阵千军也会继续助阵,但那样一来它就会取代铁浮屠的位置而主要承受天魔的攻击。与其如此狐龙乐得优雅的盘桓着,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果然不愧是九尾狐族的圣兽!真是个智者。” 荒原之畔,温雅的青年目中露出凌厉杀意!“之前谁会想到是这种东西?大人。它比我们还聪明!在下现在终于明白您的话了。有些东西真是无法计算也无法预料的。” “因为‘空’。”老人徐徐的说。 “可是事已至此。我们也无从选择了!”冉我豹隐断然道:“不能让狐龙赢!它在隔岸观火。再让那个军阵和天魔斗下去,天魔恐怕就不是狐龙的对手了。到时候会发生的事连我等也无法预料。而且……” “而且也逼不出王都的底牌。”老人从容的叙说。“王都敢应允十战,那么至少还有一张底牌。但至多也不会超过三张。王都的真正实力连你我都不可而知。可我不相信即使是王都能轻松拿下一头天魔。”老人一扬眉!“天魔获胜就一定会向王都进攻的。那时至少能把王都的一张底牌逼出来。而狐龙赢了就一定不会。所以申公豹啊,你说的对。你想怎样做呢?” “帮天魔一把!”温雅的青年立起身来。“大人,您的醍醐毡请借我一用。” 老人欠起身,从身下车厢上抽出一块毡毯。 “像这样的宝物就坐在身下啊?大人。” “宝物是人用的嘛。”老人呵呵笑道。冉我豹隐也是微然一笑,便接了那毡,在手中展开。不过是七尺见方的一块。纹饰倒也厚重富丽。 “醍醐毡,又名醒酒毡!好宝贝啊!”冉我豹隐叹了口气,“这样的宝贝长久以来竟只被人拿来醒酒,是时候让你出去见见世面了。那么大人,我去了!” “小心。”老人徐缓的说着。而温雅的青年已一抖醍醐毡飘身飞出七香车!荒原之上天魔仍在不绝的痛啸。那啸声足以令寻常仙人神魂飞散。但冉我豹隐的手握住醍醐毡对那震人心魄的啸声置若罔闻。出了七香车他才知那啸声是多么凄厉恐怖,他有醍醐毡之助,自然不惧。但他微感诧异的是远处的笔墨纸砚竟也顶得住!然而此时已无余裕细思旁事。温雅的青年一俯身,便欺近了战阵之中。这时候倘若台阁五老的哪个人还在荒原之上,是会诧然失色的。冉我豹隐的身法飘行之中至少用了太史台阁三种异术:境术、鬼隐之术和太一玄变踪。或者每种术台阁中都有比他更强的高手,但像他这样随手就同时施出三种术而且彼此勾连瞬变几臻完美之境,就连台阁的五老也未必能做到。在这三种术的交替运用之下战风四起的荒原对冉我豹隐有如闲庭信步。他一飘然,就已冲进战阵的最中心。离天魔已不足数丈。在他身边已不时能看到络绎不绝的冲突着的铁浮屠。每个铁浮屠座下铁马的马蹄都比冉我豹隐更大几分。正因如此他悠然的置身战阵最中央竟然没有招致任何方面的注意。他缓缓将醍醐毡铺在地上,小心翼翼的一直握着醍醐毡一角,以免直接被天魔的吼啸伤到。他温雅的面容中渐而现出深狠之色。 “这一回你还能顶得住,我申字倒写!” 百年几见月当头(十一) 申字倒写过来,还是申。若干年后,申公豹这个名字传遍大街小巷,妇孺皆知。每提起来还是撇着嘴的样子。而当日温雅的青年却意料不到这个结局。他只是格外谨慎而已。尽管他亲自出了手,尽管醍醐毡是西岐三宝之一,但天魔是千年难逢的大魔头。他温雅的面容中已现出深狠之色而嘴里还不肯说一句狠话。申公豹飘然而入阵中。那飘逸的白衣在铁马战阵中格外洒脱,他小心翼翼的将醍醐毡铺在地上。抓住醍醐毡的手上慢慢透出焰光。冉我豹隐并不特别擅长火系的法术。但每种法术他都会一点,运使这件异宝也用不着多猛烈的火性。只要一点,再一点点…… 一股馨香而浓烈的味道渐渐从醍醐毡上冉冉飘出。初时只是若有若无的,令人难以捉摸。但一旦吸入肺中却能立即感觉到那沁人心脾的透香!一名铁浮屠轮动大斧纵马而来,忽然烈马一声嘶鸣那铁浮屠一头就从马上栽了下来!周围的盈术士们立即给他扣上了二十多层光罩,但在天魔怒吼着轰下的一爪之下那些护罩都比纸片还更脆弱!巨爪再抬起来时铁浮屠已经变成一滩铁泥了。天魔吮吸着爪上沾满的血肉,突然仰头吼啸! 巨爪轰下之时离冉我豹隐不过丈许远。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强烈的攻击之下那一爪尚未轰下周围的气息就已凝滞,它的爪还未抓到地面,巨爪之下的土地已经纷然崩裂。[.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但就在一旁的冉我豹隐低垂的白衣纹丝不动。直到那巨爪已将铁浮屠狠狠扣在其下,冉我豹隐还是连眉头都不稍眨一下。天魔竟也没注意到他。他细小的身躯跟旁边壮硕的铁浮屠比实在不是一个等级。虽然这个不动声色的温雅青年实际上比一千铁浮屠更可怕。他的气息已经被鬼隐之术收敛到最低,完全像个不存在的东西。巨爪收回之时他慢慢的将醍醐毡再卷起,然后身形飘动。他要做的事已做完了。 醍醐毡,西岐三宝之一。这个通常被贵族们用以解酒的东西实质上远不止这点用处。在深知其理的高手运使下,醍醐毡可以忽略或改变即便不是所有也是大多数的精神变动。因之醍醐毡在手冉我豹隐就对天魔足以令仙人震颤的啸声置若罔闻了。而以火术运使的醍醐毡则可以将其中千万年来蕴涵着的酒气和醉意倒灌出去!不用多少,只消一点就已足够。当离醍醐毡最近的铁浮屠倏然大醉倒头撞下马时,武阵千军的微妙的平衡就已经被打破了。这第一个铁浮屠只是一个开始。随着醍醐毡酒气的不断散发,越来越多的铁浮屠们已经失去了控制。即使武库图主笔墨纸砚也束手无策! 更可怕的是,天魔终于还手了!铁浮屠造成了武阵千军平衡的破坏,这个平衡一打破天魔就已经可以还手,何况醍醐毡的位置就摆在天魔脚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毡方圆不过丈,而天魔身躯长达数里,相去何止霄壤,但那醍醐毡散发的酒气还是影响到了天魔!天魔绝不至于像铁浮屠那样直接醉倒,但一个熏熏然的横冲倒走的天魔更比一个凭着本能东冲西撞的天魔可怕的多。笔墨纸砚始终咬牙维护的战线终于全面崩溃了。无论是铁浮屠还是天魔都已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铁浮屠一乱,驱兽蛮人也就乱了。他们同处在战阵的中心,醍醐毡的影响范围之内。一个又一个的铁浮屠和驱兽蛮人不断软倒下去,甚至连被驱兽蛮人驱赶着的怪兽们也开始低鸣着翻身栽倒。失去了铁浮屠和驱兽蛮人支撑的武阵千军根本顶不住甚至吸引不住天魔的攻势。天魔锐啸声中身法已然展开,它一横身就冲进武阵千军之中,将盈术士、缺术士和五火散人们杀出一条血海! 残存的武阵千军已经四分五裂。就是到了这种时刻,笔墨纸砚竟仍然挺立着不倒。还在勉力的指挥着一些没被醉到的铁浮屠勇猛顶上去,给武阵千军一个重整的机会。但铁浮屠们在天魔凌厉攻势之下也比玩具坚硬不了多少。这时候,已旁观了许久的狐龙终于加入了战团。 狐龙之前就置身战局之外,因此醉倒了铁浮屠又影响了天魔的醍醐毡对它倒影响甚微。当武阵千军平衡终于被撕裂,被天魔狂杀的时候狐龙曾考虑过撤退。只是因为顾忌翅膀上的伤才没有动。因为它明白虽然武阵千军暂时吸引住了天魔的注意,但那是因为它自己置身战局之外屏息静气。一旦它动起来,势必还会吸引天魔的注意,即便逃走,有翅膀的拖累也未必能逃脱天魔的追袭。那东西在醍醐毡的诱因之下暴躁异常,单打独斗自己恐怕未必是它的对手。倘若武阵千军再垮掉,吃亏的只能是自己。所以沉默了许久之后狐龙悄悄的发动了!狐龙白皙而长大的身躯游动起来无声无息。它迅烈的自天魔身后掩至,天魔惊觉时它的爪已经搭上了天魔的脖颈。倘若天魔此时回头,就会看到一张大张着的血盆大口。但这时天魔正巧一脚踏上了一个已被踩扁的铁浮屠。那血肉腻在地上令它一滑,庞大的身躯就从狐龙爪下栽了出去。狐龙势在必得的一击竟然落了空。下一刹那天魔就连连怒吼着扑了回来。后边跟着一群趁机狂砍的铁浮屠。狐龙出击之后,天魔就不大理睬这些铁浮屠了。 荒原的另一边,冉我豹隐已经从容的坐在七香车中柔软的坐垫之上。 “幸不辱命,大人。”温雅的青年说。 “不愧是可以奔行于天下的英才!”老人微微颔首。“下面我们就可以等待了。等待王都的底牌出现。我老了,有的是耐心。” “是。” 那时在王都之中,武成王黄飞虎一脚踹开王城的大门。他的肩上是这个王朝的王。而在他身边是满身伤痕却容色焕然的绝色少女,疲累不堪的大胖子商先生和翩翩少年徵先生。王朝的这些顶尖高手终于安然撤了回来。守王城门的两个十九轻骑先是一震,而后险些吓死: “大人……王!” “少废话!”黄飞虎斩截的堵住了两个人的疑问,“立即请首相杨任,亚相比干大人火急入宫议事。请斗先生和太史台阁三位长老列席。” “遵命……但是!” 两个十九轻骑嗫嚅着说,这时这群匆匆逃回的人才终于察觉到气氛的异常。商先生勉强笑了笑,“又出事了?不要紧,慢慢讲。” “是……。” 于是两个十九轻骑扼要的向诸位大人禀告了他们不在时王都里发生的一切。傍晚时分,太史台阁五老之一羽先生斩关出城。此后首相杨任授令亚相比干出城追拿,同时调太史台阁五老角先生星夜出城镇住骷髅兵大营一隅。而后杨任匆匆进宫,却又找不见左令斗先生。…… 众人总算听明白了。 “那么说。此时此刻。王都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吧?” 百年几见月当头(十二) 事后众人才知道,这个统领八百诸侯国的天下权力核心的确是在至少半个时辰之内失去了控制的。首相杨任大人离开索静楼的时候分外冷静。他先从容的遣走了护卫他的十九轻骑和张良,而后小心翼翼的将他任首相这些时日经手的公文文牍堆垒在书案之上。仿佛这一去就再不会回来了。然后首相大人近乎静悄悄的离开了相府,这一过程很少有人知道。索静楼上灯火不灭,人都以为杨任仍在伏案理事。而在辚辚车马声中杨任已疾奔宫城而去。此后不久,出城追击羽先生的比干和张良的百人队惨败而回。比干虽是七王之首,未得宣召也不能擅闯索静楼的。何况他也知道那楼非同小可。要闯也未必闯得进。于是比干又在相府等杨任。这段时间内王都的整个文武体系都陷入了混乱。武成王府里找不到武成王,太师府里找不到闻仲。首相府不见杨任,亚相府没有比干。连王城中都没有王。这个空虚一旦为外人所知,后果不堪设想。 幸亏各处的首脑虽均不在,起码还留下了些足以应急的人。张良虽然受了伤,但回到相府发觉杨任不在,心里就是一沉。突然又想起临行前杨任对他的谆谆嘱托,咀嚼体会,就是不祥!而正当比干和张良收兵回城时,太史台阁五老之三角先生暗暗出了王都。连守城的兵卒都没惊动。这城内外驻了八万多兵,个中也就不乏高手。但以五老之能倘若不想被人察觉,那么能察觉的也就不多。(.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是王朝第四十六任首相大人这一夜的最后一道命令。杨任这个首相为王朝文官之首,照理说节制不到太史台阁。但杨任一进宫城就径奔太史台阁而来。那时天已经晚了,王都都沉静下来,宫城却灯火通明琼枝玉树。正是王不在王都之内,才特意要这排场。杨任直入太史台阁,当日值守的正是角先生。两人屏了外人,密议一阵,角先生便匆匆出王都。有人问起,只说奉杨任的谕令去镇住城外的鬼兵营帐。这荒原上打到沸反盈天的程度,真正十战的主角儿反倒几乎被人忘了。此刻太史台阁也几乎空了。羽先生叛了,商、徴两人在外,杨任又调走了角。台阁五老中就只有五老之首宫先生还在王都之内。宫先生是五老之首,也是台阁左令、右令之下的第一高手。五老之中,商先生是和气大胖子,角先生是威严肃穆老人、徵先生是翩翩少年,羽先生是性格怪异的少女。只有宫先生,虽然杨任身为八大朝臣时就已见过他,却直到如今还估不清他是个怎样的人。王朝知名的武者,如太师闻仲、武成王黄飞虎甚至十九轻骑笔墨纸砚或纣王本人都不爱披甲,但宫先生每次出现时却总是披一身黄金锁子连环细铠,连脸都一起罩住。他是台阁五老之首。实力既强,地位又高。右令辰久已消踪匿迹。王都之中除左令斗一人外,再无人号令他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人虽在王都,杨任却并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他。首相大人孤寂的一个人坐在太史台阁之内,抬头看着这间小屋。这间朴素狭窄的房舍在宏伟华丽的皇城之中甚而有些落魄。但这却是维系了六百年王朝王气所系的最根源之处。即便五老已经都不在太史台阁之中,杨任也清楚台阁中仍有将近二十名玄天四十九算。这些人囿于地位不能像七王一相五老八大朝臣那样参予王事,但论实力而言恐怕无一弱者。即使王已不在王都了,这宫城仍然是王都防御最强大的所在。而太史台阁无疑又是宫城中防御最强大的所在。此刻杨任,就在这里。 左令斗并不在台阁中。尽管杨任未出索静楼时就已料到,但当他独自一个坐在那里时心中仍不禁落寞。如果说这位首相心中有什么绝对安全和温暖的所在。那么一个是老相商容,另一个就是老头子左令斗。而当杨任在太史台阁的小屋中慢慢度过这漫长的黑夜时,左令斗也在黑暗里,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只是杨任再也想不到,左令斗此刻正在他脚下。 太史台阁之下的地基是空的。这是连玄天四十九算在内均不知情的王朝绝顶机密。即便杨任这个首相也不知晓,这并不是他勤劳王事的范围。王朝维系六百年来隐藏了太多的秘密。正是这些秘密使六百年来王朝安如磐石不可撼动,但也正是这些秘密,却令哪怕左令斗这样的人也不禁心生寒意!左令斗的脚步在漆黑而冰冷的岩道中响起阵阵回音。像他这个年纪的老人,已经早习惯独处了。如果不是王朝内外突生如许重大变故,那么左令斗也将仍然在王都的一角啃着猪肘子安然度过余年。但一个人走在这岩洞之中左令斗仍是很不习惯。岩洞从太史台阁之下蔓延开去,起初不过是一个人的高度,还要猫着点腰。后来却是渐深渐广,已经宽广到整个人仿佛淹没在黑暗里,如果不是脚下依然坚硬,再也看不出是岩洞。而左令斗慢慢的走着,随着脚步的深入本来黑暗无比的岩洞中不断亮起光芒,那是一个又一个重重叠叠的宏大精微的法阵!仅从规模而论每一个就都不在云中子的八阵图之下,但左令斗默然的走着,脚步并不快一分,也不慢一分。这些威力足以移山倒海的法阵于他就视若无睹了。他这样的走了很久,走到连自己都快忘却了时间,终于前面出现了一排漆黑的铁栅。 那与其说是铁栅,其实不如说是极天际地的铁柱攒成的墙。铁柱与铁柱之间几乎没有缝隙。看似黝黑的铁柱之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符咒真言法诀。左令斗一声长叹,伸出手去,仿佛便想触摸那些已斑驳到不知岁月的铁栅,但终于还是放弃了。他慢慢坐了下来。而他一路行来时激起的那些法阵的辉光也就渐渐都熄灭了,连他自身的光芒也完全消散了。这里是王都之下,深广的岩洞之中,无穷无尽的黑。 一片黑暗之中,斗先生伸手就嘴,咕嘟的喝了一大口。他在这一夜里下到王都之下时居然还带了一袋酒。冰冷的酒水沁入胸腹之间,斗先生剧烈的咳着。只有在这里他才完全的显得苍老了。他一边喘息着,一边大声喊:“老伙计!——” 骤然而起的声音在空旷之中回荡不绝。无数的“老伙计”“老伙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出去,压回来。斗先生抹了抹嘴边的酒浆。声音消散,却更显得静,但斗先生却仿佛听到了回音似的。 “老伙计,你在么?”左令斗大声说,“我知道你在的。世道这么乱,你也清楚吧?你一向比我聪明!” 黑暗里仍然沉寂。隔了好久,一个声音道:“那又怎样?” 那声音仿佛是淡淡的响起来。不带一丝人间的气味,也听不出老少男女,很奇怪的一种声响, “我已经打发羽丫头先走了。”左令斗默然道:“倘若不成,好歹留她一点气数罢。其他的人,只有天知道。” “……还是要挺下去。”黑暗里的声音说。 “你知道上面是什么?” 黑暗里的声音默然半晌,缓缓道:“一头天魔!还有……狐龙?这两个东西怎么现世的?” “所以我才来问你老伙计!”左令斗沉声道:“该挺的,我一定挺。可是……事到如今,你我之间,还有甚么话说不得?!——辰!” 百年几见月当头(十三) 毫光一瞬一灭,韦护的身形已飘远。他凌空飞行在王都之上。宏大而沉默的城池从他的脚下飞速掠过。恍然间,如梦一般。每个孩子小时候都曾做过飞翔的梦。在极静的夜里,飘然掠过大地掠过原野。这般全然暴露踪迹的飞行并非韦护愿意。但即使已幻成道行天尊的形貌,他仍然不敢在徐急雨面前停留太久。他几乎是逃离般的飘飞了出去。飞到空中时才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骤然升起来。仿佛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他小时候也曾梦想过这样的飞行,但被寒夜冻醒之后,睁开眼,看到的却只是低矮神龛下烟火熏的油腻腻的黑。而北风如刀,满地冰霜。一切仍如往日。 他立即惊觉到这并不只是思绪回忆。不知从什么时候,真的下雪了! 虽然是极细微的飘飘扬扬,但的确是雪,而不是雨。而这是六月。韦护骤然一个急停,便静静的悬在虚空之上,他伸出手,冰冷的雪片落在他手心里。远处脚下有一缕低沉而呜咽的声音轻响。城外那令人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但那低回的声音却仿佛趁虚而入一般占据了他的心弦。他低头望去。就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安静的坐在屋脊之上,离他其实至少还有百丈之远,但他还是看的清清楚楚。不但因为他有一双特异的眼,而且因为那人安静踞坐着的屋脊,是这城池里最高的宫城的屋脊。那人坐着,大马金刀,一望便可知必然曾经兵戎。而他的头微微低垂,在吹着一件古拙而朴素的乐器。他令人触目的一望便不能移开的是那遍覆周身的螭纹锁子连环黄金细铠。那金铠在皑皑的雪光中也是冷白色的。韦护也驻足细听,不觉之间,便听进去了。大商王朝纣王六年六月十七日的漫长的夜就在这悲回低沉的声音之中慢慢开始了。韦护感觉胸腹间有一股血升上来。 百丈之外,那个人仍然在吹奏着,乐器挨在唇边,却似乎不经意的抬头望了韦护一眼。虽然是距离百丈之遥但韦护仍然被那一眼震惊了。那眼神并非如高手一样刀锋般锋利的看透了他五脏六腑。那双眼睛黑的黑,白的白。黑的深湛而白的清澈,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瞥之间却仿佛有万语千言尽在其中。对于一个身披螭纹锁子黄金铠的武将来说,那双眼太秀气了。而也不是像精卫那样纯真,或者羽先生那样令人摸不着底,而是一种仿佛已阅尽世间沧桑的慵懒,偏又是那慵懒令他风姿万千。而那乐器的声音也像那慵懒一样不经意间便俘获了他。那是一种奇特的剽悍与秀媚的融合。天下间竟有这样的人!韦护心中一震,这才想到自己还化身成道行天尊的模样,而那时雪已渐大,乐声却慢慢低下去,漫然而止。 那个人将手中的乐器慢慢放到宫城屋脊之上,小心翼翼的侧过头,解开他连头罩住的金盔。金盔一摘下一头乌黑而茂盛的好头发就刷一下垂下来,直至腰间。韦护都不能想象那个金盔居然能容纳这样多的头发。而那人将金盔也放在屋脊上,慢慢去解细铠的铁扣。那细铠之下却是一件舒展的白金色的锦袍。然后那人扬起脸,韦护就看到了一个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相同的女子!那人穿着细铠的时候踞坐在宫城之上,也不说话,默然间就有百步威风凛凛生出。而她卸了甲之后却是太柔媚风致的一个女子。韦护是见过九尾狐狸的。但就以九尾狐狸那狐族天生的魅术,明艳动人固然远在这女子之上,却似乎少了一种难以描摹的东西,或者就是岁月在这女子身上留下的刻痕。她已经不年轻了。在韦护的锐目之下,可以看到她眼角都已有了细微的皱纹,但那双眼却因此更添风韵了。 “这乐器,叫做埙。” 韦护局促不安的凝立在空中。他知道那女子的话是对他说的,却不知道如何应对。而那吹埙的女子柔声道:“今夜月值大破,所谓十二弟子下昆仑。道行道兄,你来的不算晚啊。” “什么?”韦护懵然的应对着,就是当日道行天尊本人也不曾对他说过这种话,“你待怎讲?” 而那女人微微摇头,轻声道:“道兄,你又何必故作不知。哀家在这宫城之上吹了一晚埙,也看了一晚世情。这里是王都最高处,甚么都看得通透,连道兄从太师府中出来,我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你――!”韦护便知道事情不对了。回想起来,似乎的确是一进王都就听见了那隐约的埙声,只是当初心境不同,就也没留神。他在王都中小心的穿行,躲过重重防护如入无人之境,本就诧异这城为何如此宁静!十战之期他并不知晓,只是在云台之上听邓九和费仲说了大概,但那令他都不禁心生恐惧的根源仿佛就在城外。这样沉重的危机之下王都防御居然如此松懈,那本就超乎常情。但连他也想不到的是有一个人这一夜始终坐在王都最高处,吹着埙,俯视着城池。这城这一夜的变故只怕很少不在她眼中了。那必是高手。这时那锦袍的柔媚女子已经慢慢站起身来,立于王城之上,轻柔的报出她的名字。 “太史台阁五老,宫!” 纷然雪落之中,化身道行天尊的韦护与台阁五老之首遥遥相对,相隔百丈。韦护立于虚空之上,而宫先生置身于皇城。这个女子披细铠吹埙的时候是孤寂悲回的,卸了甲露出锦袍却又柔媚动人了。但此刻一起一立之间,以韦护的眼力已立知她是高手,绝不好斗!韦护之前在太师府也是小角色,并不知晓台阁五老在王朝的分量,而五老之首更是毋庸置疑的强悍。宫先生悄然立在宫城屋脊之上,淡然不语,但她身周却渐渐的笼起一股仿佛云雾般的气息。那气息之充沛强大令韦护也不得不心生忌惮。而置身韦护所在的高空下望,更能看到整座宫城之中地面上不断升起白色或金色的光焰瑞气,隐然间都在向宫先生的周身汇聚过去。那是宫城筑基于此数百年间积累的浩然王气!这王气与宫城与王都甚至与整个王朝命数都息息相关,但此刻它们汇聚而向的却不是这一代的纣王而是这个素色锦袍的女子!韦护能感觉到宫先生的气势越来越强,但她的语声却仍然是柔媚轻细的。 “说起来。哀家跟昆仑山的各位道兄都有几百年没有交手了。”那女子淡然的说,“十二弟子下昆仑,今夜之间,算上道兄已经是第六人了。哀家也真不明白,我们王朝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各位道兄?哀家这点本事,各位道兄也是清楚的。没什么了不得。每位道兄,我就只敢领教一招。道行道兄,我们的苦楚,您这位昆仑山上的仙人心知肚明。要是这一招哀家侥幸占了道兄的上风。七日之内,就请不要插手我们王朝的事。七日之后想怎么样,哀家接着就是了。” 韦护越听越惊!这些事情他从所未知。听那女子的口气,似乎与昆仑诸仙均是旧交。而且似乎竟已与五位昆仑长门弟子交了手!而且似乎竟是她赢!韦护也修了玄黄谱,他就不知道此刻竟有五位昆仑仙人身在王都之中。虽然明知道这话脱口不得他还是脱口而出的。 “这位……这,误会!我不是道行天尊!” 锦袍女子陡然一震。“什么?!” 半缘修道半缘君(一) 尽管进退维谷,但话已出口,无法更改,何况也不容更改。韦护身形一抖,已化为本来的少年模样。锦袍美女宫先生挑着凤眼凝视着他,半晌慢然道:“道行道兄,你以前不是这么幽默的啊!” “我真的不是!”韦护一言难尽。但宫先生摇头道:“容貌更变轻而易举,但仙气瞒不得人。你身上缭绕仙气精纯醇正,正与道行道兄相符。” “这……这个,因为他是我师父。”韦护吞吞吐吐的说,“其中有很多事。总而言之,师父传了法力给我。所以你才感觉我是师父。可我真的不是他!你要不信,也由得你。” “哀家相信!” “什么?” “你在长街上大哭的时候,我看见了。”宫先生悠然微笑,“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的确不是道行道兄了。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道行真的不在了。所谓十二弟子下昆仑,今夜还不知道究竟会来多少个。” “你诈我?!”韦护既惊又怒。宫先生袍袖掩口笑的花枝招展。“果然是小孩子。不过十二弟子下昆仑是真的。你见过你几位师叔?” “一个也没见过!”韦护怒冲冲的说,然后突然心神一动。“你说你连我大哭都看见了。那么,这城池今夜尽在你眼下?” “是啊。不然哀家是为谁风露立中宵?” “那就是说,所有的变故你几乎都看见了?”韦护想起太师府小楼中果决的刺杀,森寒的匕首几乎切开徐急雨的喉咙。“那你有没有看见有人潜入太师府?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有啊。” “是谁?” “你啊……”。 韦护默然无语。商先生笑到弯腰。 “哀家是的确看见了。可是哀家的话,没有那么好听。你要听我说,就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韦护学乖了,严加戒备。商先生手覆额头想了一想。“却也没什么。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韦护。” “韦护,韦护……。”商先生喃喃的念着,“道行天尊的弟子。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很熟。――啊!韦护,你是和黄天化一起震破了七正十二余的小子吧?嘿嘿,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闯了多大的祸?” “我……”韦护的确不知。从回到俗世,他还没有见过谁,说过什么话。虽然散发在空气中的紧张令他知道必然已有些大事发生了或即将发生,但这些具体曲折的过程他真还全无概念。宫先生仰着头,眼眸如水波流溢。“死小子,据说你和黄天化是好兄弟,可是你这样子比他大的多。露个原身给哀家看看?” “这就是原身。我长大了!”韦护狼狈答道。宫先生却不奇怪,点点头。“是你师父的手脚罢。好,韦护!” 毫无预兆间,一股深刻刺骨的寒意就突然从韦护心中涌起。韦护还来不及应对,而也难以应对。他此刻身上有玄黄谱的奇功,又已与背后黄金杵人宝合一,寻常追魂摄魄法术早已对他无效。但只是须臾之间那股蓦然涌起的寒意就已经顷刻游走他周身经脉锁三魂牵七魄。那寒意也并不强大,但却是威严肃穆令人浑生不起抵御之感。一刹那间韦护竟恍觉那寒意在他胸腹间窜成一道冰火,上华盖下涌泉霍然蹿出,将他烧的净尽。又仿佛冰火焚尽的一点尘埃,化成了它,而在虚无之间,无比渺小。蓦然抬首之间仿佛河岳山峦一般巨大的,面前横着一物。那是如此巨大,竟然看不清楚。韦护身形急掠,祥光纵起之间已向后飘飞千丈,而终于窥到了那庞然大物的全貌。那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着唯天地悠悠宇宙洪荒一般的空寂,而商先生就在其中。正以俯视一切的凛然威势冷冷的瞧着他。那时她仍然是眼波流荡,但韦护却只觉得冷。仿佛这个女子的柔媚俊俏和威严肃杀是浑然割裂开的。她的一个眼神就能将如许渺小的韦护压垮。 “韦护!”那个无比巨大的商先生曼声呼唤。“韦护!你看不见哀家么?” “看……看得见!”韦护战战栗栗的说。 “那么你居然不向哀家跪拜么?你不臣服哀家,不匍匐在哀家的脚下么?你不愿意?你怎么忍心不这样做?还是你不敢!”那柔媚的声音却以充满一切的轰发声势隆隆的响着。“你是不敢吧!你不敢,你不敢这样做是因为你没有办法正视你自己。你那么渺小而我如许宏伟。你生来就该效忠于我以我的意志为意志以我的喜怒哀愁为你的喜怒哀愁。韦护啊,小韦啊,大衍乡的那个孩子啊!你看,你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呢?而你又知道我什么呢?怎么样,要我说出你最秘密的心事么?” “够了!”韦护大声狂喝。他体内蕴蓄深厚的道行天尊法力终于挟玄黄谱之势砰然爆发。那一粒小小的微尘几乎无声的倾颓了,而后在微尘之中无穷无尽沛然莫御的强大气劲翻卷而出。极天际地的一声大响!仿佛是雷,又仿佛是嘶吼。而虚空之中凛然出现一尊法相。那仍是韦护,只是已比微尘大出不知多少。他飘飘抖抖傲立于虚空之中,满身遍体金光如虹霓般的横空照映。双手捧金刚杵,杵端向天。已经深深印在他肌肤纹理里的玄黄谱古奥文字渐渐显现出来。而韦护的眼睛也慢慢绽圆!目眦俱烈鲜血一丝丝的流下。 “少胡说八道!你……你不可能知道!――你不是你!你是我!” 蓦然之间,虚空寂灭了。充满了这虚空的一切光辉都消散了。庞大无极的宫先生,以及庞大无极的自己!韦护眼前一黑,而世界也黑了。他重重的跌倒在冰冷的地上。四肢百骸同时粉碎一样疼。当的一声,是黄金杵碰触在地面的声音。他费力的抬起头,慢慢睁开眼。 他置身在王都的长街之上。周围清冷寂静,远处还隐隐传来巡夜兵卒的脚步和吆喝声。韦护一咬牙撑起身来。细碎而洁白的雪洒落在这城池之中。只有这雪在他记忆之中。没有庞大无极的宫先生,也没有庞大无极的韦护。从长街这段望去,隐然可以看到远方高天上挑起的飞檐。若有若无的埙声从飞檐上飘扬下来,低回悲凉。韦护茫然的伸手拭了拭眼角,放到眼前望,那手上有斑斑血痕。 那过往发生的事似乎一切如梦幻,但手上血痕告诉他那的确是真的。而那满天城池中纷扬的雪,而那隐约呜咽的埙声。韦护玄功运转周天几度,身上痛楚便减了许多。他轻轻一跃,又纵起在空中。而百丈以外踞坐在宫城上的满身螭纹连环锁子金甲的人静静的望着他。 “宫先生?”韦护迟疑的问。而那轻柔的声音道:“你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这就是……一招?!” “不算是。”宫先生摇头,“我并没有出招,你接的也不是。你应该想得到最终你看穿的并不是我,我只是趁虚而入。在你心里种下一点东西。既然你要答应我做一件事。等到那时候,它自然会醒,告诉你该做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从太师府出来的时候。那时你心最乱。” “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我想知道的。”韦护道。隔着百丈之遥他默然审视着覆盖在宫先生身躯上的精美甲胄。此刻他已知道宫先生在飘雪之中曼然解甲也是他的幻觉。也知道了宫先生究竟多么的强!他虽然经验不足但总算也是一名高手,而在商先生面前甚至还没有顶过一招。他甚至能想象自己的窘态。从太师府出来,飘飞在城池之上,听到埙声,而后就中了招,无碍念眼看透一切之前他已经废然从空中摔了下去,重重的砸到长街之上。要不是此刻的韦护已迥非当年的小韦,就这一下子就能要了他的小命。他闭上眼。而那柔媚的声音仍在他耳边响起。 “你已经知道了。”宫先生微笑,说。“我所知的,已全告诉你了!” 半缘修道半缘君(二) 于是,在那个空寂的,谁都茫然无措的夜里。mianhuatang.info万里起云烟升空了。起初谁也没有注意那道蓝色的烟火。它无声的蹿上天空,然后亮起来,澄澈的像明净的天空。城池在那烟火之下闪烁着湛蓝的辉光。乍看起来,美的惊心动魄! 而这是大商王朝最后的,也是最紧急的一道召集烟火!这道烟火释放在王都,也仅作用于王都。万里起云烟冲空之后举凡尚在王都或王都左近的七王一相八大朝臣台阁五老之伦王朝第一流人物必须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紧急赴援。一旦动用到这道诏令,就说明王都内的情况已经真正危急了以至于要出动这些最高级的人物。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没有应诏。当从荒原赶回的纣王一行终于与留守在太史台阁的首相杨任汇合时,王都宫城主楼最高的飞檐上,宫先生淡然的坐在那里。抬头看满天飞雪。 她并非没有看到那道蓝火,而只是不动。那蓝火的意义不仅是最高程度的调令,同时还是向城池内外各重要人物示警。万里起云烟有个规矩。看到这道蓝火,如果实在赶不回来,就压根不要回来。因为即使最高程度的赴援也未必能够成功。倘若在万一的噩运之下王都之内高手全盘覆没。那么就要由身在外地尚未赶回的那些人重建庙堂。宫先生不动,是因为身不由己。她在这个位置,又是这样的人,所见所闻远比寻常的重臣多得多。之后,当王都中的高手齐集东城时,她仍然孤独的一个人坐在这里。守着那宫城。 但并非其余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苦衷的。蓝火万里起烟云升空之时,王都西南监造云台的工部费仲就没回来。这是一个绝顶的聪明人。费仲在八大朝臣之中无论资历职位能力都是倒数第一。但这一夜竟成为他此后权倾朝野二十年的肇始。而在城中,韦护也抬起头来。无论那蓝火,那漫天飘飞的雪,那喑呜的埙声和那已近在咫尺的东方躁动着的无以言喻的恐惧都令他真切的感觉到一场巨大不安的袭来。那已不再是预感,而是迫在眉睫的事。韦护小心的飞掠向东。尽管在他心里恐惧已经丝丝缕缕的盘踞开来,他还是没有逃。只是更谨慎。到东墙的时候他收敛了全身的气息。在玄黄谱的压制之下,他的气息已茫茫宏大如天如地。这样他才小心翼翼的躲过远处城墙中央那些相当强大的气息不露锋芒的潜上城墙。此时东城之上,高手如云! 但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的目光和心力都已完全被城下的打斗牵制住了。即便有些人稍有余裕,也不由得注意着城下闪烁不定的一些光影。那是随他们从荒原追逐到此的一些人。每个人都身份神秘莫测,然而殊非弱者。这种举棋不定的关键时刻这些人不得不防。而在城外,战斗的中心。那场漫长的宿命式的撕斗已经渐进于尾声。 狐龙终于挺不住了! 即使有笔墨纸砚操纵三千武阵千军拼命的掩护,但在冉我豹隐以醍醐毡鼓动起狂性之后,天魔几近癫狂的进攻仍非任何防守所能抵御。狐龙虽然明知不敌也不得不以迅快的身法贴身与之撕斗!虽然天魔的身躯上大块大块被撕裂,但这由五百里戾气凝成的魔头感受不到任何痛楚。痛楚本身就是它的本体!而狐龙每被击中一下,尽管拼力躲藏也仍然受伤不浅。起初,狐龙的恢复速度还相当的快,但伤势越来越重之后狐龙皮肤下的肌肉也瑟瑟颤抖起来,它的皮毛越加雪白,而周围的虚空也都在它的颤抖之下感受到凛凛寒气。它在把伤势向外传递。而后,天空中纷纷的雨就凝成了飘扬的雪! 韦护潜上城墙的时候正目睹了一道纯正而沛然的金光轰了下去!即是天魔那等巨大的形体也在这金光之下摧枯拉朽被贯出一个透明窟窿!那金光冲破天魔躯体之后一个旋绕凛凛腾在空中,正是武成王黄飞虎。只是已顶盔贯甲威风凛凛,手里擎着一条又粗又长内敛无光的枪! 那正是黄门镇门之宝七枪之首金錾提炉枪! 那时东城之上已不知多少道光华暴雨般向天魔倾泻而去。在城上的人凡有法器法宝者均已祭出。一时间五光十色异彩纷呈华丽如一场落花飘零雨。但这样灿烂的漫天光华仍压不下黄飞虎的这个人,这杆枪!他大喝着一次又一次的贯穿天魔的躯体。天魔几次攻击都被他以更迅速更精妙的身法避开。 回城之后,黄飞虎就立即派人回武成王府传讯,取了他的随身三宝:金錾提炉枪、照夜明光铠,只有五色神牛仍在府内。荒原一战,黄飞虎因无应手军器,后期一无作为。但因此也是四大高手中实力保存最完整的。被甲提枪之后就连徵先生都压不下他的锋芒。他勇猛的一次又一次向天魔展开扑击。虽实力差距强大却毫不气馁! 而笔墨纸砚此刻终已力尽。他瞋目大喝着指挥着其余的武阵千军像担土填井一般蜂拥着围打天魔,每一声大喝与其是喊给武阵千军不如说喊给自己。而在又一次大喝之中他终于腿一软就栽倒下去,人还没完全摔到地上就已失去了知觉。 一双结实有力的手及时托住了他。大胖子商先生将他负在肩上,转头向另一个黑瘦而高的人吩咐,“你暂替他顶一阵!”那人不动声色的默然点头,默然的情势倒与笔墨纸砚几分相似。 那是玄天四十九算中的第一傀儡师偃师。偃师的傀儡术与笔墨纸砚的门派之术并不相同,但在指挥武阵千军上颇有相似之处。那时笔墨纸砚已经昏迷了,而武库图也早已粉碎。失去了控制的武阵千军乱作一团。但偃师及时挥手祭出了几个超大的木傀儡兽顶住了战局,使武阵千军们在战斗的本能之下重新各自归位。然而就是这样,战线仍然在一点一点向城墙靠近。 杨任冷然横身在纣王身前,手紧紧抓住纣王的手腕。纣王身披重铠,手里握了一把长刀。如果不是首相大人拼命拦住他此时纣王也早升空参战了。但杨任抓着他手腕的手指几乎深入肉内。神色严峻坚定不移。毫不怀疑只要纣王升空就能将他一并带起。而在身侧七王之首比干也全力阻拦着纣王。这一王一相合力之下就是纣王也没有办法。何况他也明了玄天宝鉴不起作用的情况下自己参战也并不能改变战局。而就在此时,战势又生变化!狐龙的冲突没有挡住天魔的锋芒。天魔一纵身,身形已巍然高临城墙之上,一只巨爪像山峦倾塌一样直向城墙上扑抓而落。巨大暗影笼罩之下人群纷纷飞闪躲避!邓九公擎刀在手大吼道:退后者斩!虽然狐龙立即身形一绞将天魔拉了回去。但天魔的手爪仍将城墙抓出数道深深裂痕。就在众人面前,粉碎崩塌的墙体脱落下去。 就是这样危急的关头。横拦在纣王身前的毫无武功道法的首相杨任竟然还是面不改色!天魔那一爪正是直奔他而来,要不是狐龙及时一绞,魔爪再往前递几尺首相就没命了。但他在这个关头居然大张着双臂撑在纣王身前。喧嚷纷乱的城墙上顿时肃静了。而后在一浪比一浪激烈的怒吼中更绚烂的光幕爆发出去! 这时候。王都,地下。 不知多深的深处,幽暗的地穴。没有光。没有呼吸。左令斗默默的坐在黑暗里。 “该说的,我都说了。老伙计,事到如今,你不该再袖手旁观!” “这是你的事啊。”那个声音安静的说。 “是我的事!所以才是你的事!”老头子斗然激烈起来,“难道那些年前你和我的名字不是联在一起?难道多少年后左令斗的旁边没有右令辰?老伙计。当年你不是跟我这样说的!” “当年有当年的态势。”那声音道:“老伙计,五百年了。今日的天下已不是你我的天下,年轻人会写下他们自己的历史的。” “所以我们就不承担我们应有的责任?”左令斗咆哮着,“你就眼看这个王朝在你眼前倾颓?!” “斗,你怎么知道它会倾颓?你怎么知道它不会比在你我手中更好?” “你和我的时代,会让这么两个东西在王都上打来打去?!”这时一阵比过往更剧烈的震颤从地面隆隆传向地底,无数的封印在震颤之下发出闪烁的荧光。照亮了老头子铁青的扭曲的脸。这位被世人视为王朝最后屏障的老人终于不可抑止的暴怒了。正因为他向来不怒,五百年来的忍耐和愤怒随着砸向地面的双手和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爆发而出。 “滚!——” 半缘修道半缘君(三) 那夜天降大雪。[.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时序六月,因是异像。虽是深夜,王都里的人们,大半仍未睡着,或者睡着了也被喧天的巨响再次惊醒。只是五城兵马早挨门传了令旨。不许出屋子,不许点灯,所以只能安静的躲在屋子里看雪。尤其是小孩子,这夏天的雪对他们有如节日。 尽管每个人都隐约预料到了什么,但没有人害怕。天魔一起,方圆五百里内的负面情感几乎就已被抽空了。包括恐惧。王都里的人们此刻意识不到什么是恐惧。而小孩子们本来就还不懂得这个词语的深切含义。他们倚在窗边看雪,有风云激荡,天光微茫。落在清冷的城里的雪也是清冷的。而后他们就瞪大了眼睛!纷纷扬扬落着的雪不动了。它们仿佛凝结在了虚空中。孩子回过头,震惊的看见摆在桌子上的陶壶冉冉飘飘的升起来,在空中载浮载沉。仿佛有一些看不清也捉摸不到的东西从地下生出。孩子伸出手指轻轻的碰触着悬在空中的壶,一股奇特的温热的东西流动进他的身体里。然后从心里炸开了。孩子呆呆的怔了一会。斗然感到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无语的苍凉和悲愤,仿佛这世上最亲昵的最珍爱的东西正离他而去。孩子想起不小心摔碎了的泥老虎。他的血似欲沸腾起来。他用细微的声音说,妈妈,我好难受。而后转头望向他的母亲。 母亲已经泪流满面。 宫城绝顶之上始终踞坐着的宫先生跃身而起,怔然凝望着她脚下的城!那本是一座安宁的静谧的青色的城池,但此刻从飞檐下望,整座城下却隐隐浮动起一片殷红!轻微的爆裂声中有些年多枯朽的建筑已经纷碎了下去。那时她听到一声狂烈的吼!她闭上眼睛轻声说一句:来了!而后那一切流动在地下的殷红倏然明亮倏然炽烈倏然绽起千万朵光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慢慢从地下升起! 这一刻,城里城外所有的争斗都停止了。连还在翻滚打斗着的天魔和狐龙也停手罢了战,身量比城池还远为高大的天魔也转头向城中望去。狐龙戒备的竖起耳朵张开双翼。城上的王相勋贵乃至戍守城池的数万兵丁尽皆魂不守舍的转头望向城中。那时他们一齐听到那声吼叫,也一齐看到了那团无比巨大的烈焰从地底轰出!与此同时,整座王都都向上猛跃了一尺左右。强烈的震荡之下城内城外跌翻滚爬狼狈万状!那烈焰的面积几乎覆盖了整座城池,烈焰还未破土而出前山雨欲来的气势便令东城上王相朝臣以下的高手不能呼吸不能动作身体僵立如木石!这样强大的气势他们过去不但从所未见亦且从所未闻。就是天魔这样千年难得一遇的大魔头也不过令他们格外心惊胆战而已,但对于那片从王都中烈然而起的焰再没有什么心惊胆战,再没有任何心和胆,心神魂魄一切的东西都已在看见那团烈焰的同时焚灭了融化了低首膜拜了五体投地了。人们大张着嘴,手里紧攥的法器法宝一件一件的落在城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跪了下去,连拉着纣王的首相杨任和亚相比干都已面如土色。那时反而是纣王冷静的先掷了手中刀,而后敛衣向那团烈焰从容而拜。 “是那个东西?”王朝第四十六任首相大人无声的问自己,而后随着比干跪拜。那是一个对首相而言都堪称传说之中的传说。杨任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尚能亲眼见到。但他在城上,看见了那烈烈腾在城中的火!单以那火的庞然气势和宏大规模,这一瞬之间整座城池就将化为灰烬了。然而没有。除了烈焰膨然从地底跃出时强大的震颤之外,那火焰甚至没烧灼掉一根木条。它们澎湃的激烈的在整座王都之中燃烧着,却又安静的覆盖了这城池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杨任默默的跟自己说。“是那个东西!”一生之中,既然已亲眼看到了那个东西,此后便是眼盲也无恨了。烈焰腾起之前那声怒吼虽然已经宏大如神灵之音,他却从中聆听到一个令他熟稔安然甚而憧憬膜拜的声音。那是值得包括王在内,或者不仅是王都而是九州四海百万黎民顶礼膜拜的东西!是王中的王圣中的圣传说中的传说史诗中的史诗!是王朝奠基定鼎六百年至此生生不息的活在每个王朝百姓心里的血脉和图腾!杨任跪拜下去的时候那覆盖了全城的宏大烈焰之中已经渐渐翻滚出闪耀出一些炫目的金流!而那些金流在火焰之中渐渐明耀成一片与王都几乎同等大小的金芒!天魔是黑,而狐龙是白。但这一黑一白在这赤炎中跳跃成型的金芒中登时就都黯然失色了!始终狞恶暴烈的天魔此刻似乎也在犹豫,而狐龙仰头一声长吟,伤痕累累的双翼骤然展开。就在狐龙作势欲逃的那一刹那。一块明亮的金焰从赤炎中霍然跃出! 即使此刻人人都已伏拜于地,那霍然跃出的金芒之明亮都令人人眼前一黑,几乎失明。而后众人耳鼓之中都响起一声悠长的嘹亮的鸣叫!之前的雨其后的雪已尽被那覆盖着整座王城的烈焰洪流蒸发殆尽,而后纷然落下的却是明亮璀璨的金色花雨。仍然是谁也不敢抬头,但是谁心里都豁然明白如镜般的映出那团金芒的形象。就在这个时候,城池的最高处却悠然飘下一缕琴音。那流畅如水的音声令屏息俯伏在地上的人们无不热泪盈眶。不知是由什么人挑头,一线歌声悄然从城中升起了,而后渐渐推演成整座王都数十万人的同声吟唱。那是一组古老的歌谣,古拙如这个王朝的先祖胼手胝足的在黑暗的地平线上搭起的第一座草屋。那宏大的声音和悠远旋律直白如从人心中唱出。王朝六百年的历史在众人的歌声中一闪而过。而那从覆盖着整座王都的烈焰中升起的巨大金辉也终于露出了它的峥嵘本色! 而后就听到那苍老而愤怒的从地下涌起的轰然声音! “――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狐龙的两翼一振就已流光一般腾在空中。这狡黠而灵动的妖兽之首,君临天下世间命格无双的东西霎那间就已明白了那是什么!只有它,自己的命格无与相抗!尽管在之前累次战斗中狐龙双翼已经受伤,但它已顾不得这许多正以火燎尾巴的仓皇之势向远处逃窜!与此相对的,天魔在片刻呆滞之后似乎曾想上前扑击。但甚至还没接触到那片金芒而只是被金芒之外笼罩的千层瑞气万朵华光掩映之下,天魔庞大的身躯就如雪融冰消一般缩下去好多。也就是这一刹那,从成型之后凶残暴戾所向无前的天魔竟然也转了身,开始了逃走!但无论天魔还是比天魔更快的狐龙居然都没有快过那团从烈焰中炸出的金芒!狐龙的双翼刚腾起在空中的一刹那那团金芒已经乍然出现在它身边,而后,世间妖兽之首和千年不遇最强魔头就像被孩子凑在嘴边的蒲公英一样,“扑”的一声吹了出去。 没有任何抵御! 没有任何反抗! 这两个足以震动天上地下九州十岛的东西就这样悄然覆灭了。而那团金芒这时才展开自己华丽的灿烂的羽翼,发出战胜后嘹亮而激越的鸣声!徐徐盘旋飞翔在王都之上,普降一夜繁花漫天金雨。 六百年大商王朝的图腾!护国神兽火凤凰! 半缘修道半缘君(四) “底牌!”冉我豹隐震讶的说! “底牌!”老人震讶的说。 那头瑰丽的金色凤凰在一展翅之间就击飞了天魔和狐龙!那两个足以令九州十岛震慑无比的东西在这遍体灿然金魂的凤凰面前有如玩物。这是他们从所未想过的。冉我豹隐和老人都是当世算法中屈指可数的高手!但即使他们也算不到那东西。那傲然浮空于城池之上的巨大神兽!那是超乎一切算法的神异的存在,是本不应有的天和地间的本源之物。两个人一直在逼王都祭出它最后的底牌。但这张底牌实在太大了。大到了超乎他们想象的地步!精微奥妙的计算在这些蓦然现出的巨大变数之前凌乱如风中之火! “竟然这么强!”老人少见的神情怔忡的端详着都城上空缓缓盘旋的火凤!“这就是这个王朝最强的人的精魄化身?太史台阁左令斗先生?!申公豹!我之前从未想过我的计算会是错误的,也绝不会相信,但现在连我也不敢确认任何一个数!‘空’已经出现了!它无所不在。我们矢志不移的事情会不会也成为沙上的宫阙?” “大人!”冉我豹隐低声说,“我唯一能向您保证的您已知晓。右令辰,是我的师尊!” 但那头凤凰仍然骄傲的盘旋在王城的上空。华丽无比的羽翼缓缓掠过城池。它美妙的鸣声一声声在王城之上响起。 “我们也走吧!” 一双干燥而结实的手推开门。这是一间在王都中随处可见的小屋子。但小屋中的人们却并非王朝的子民。推开门的人正仰着脸端详着空中飞翔着的巨大凤凰!“它是冲我们来的。这东西一出来了,一切对王朝有威胁的事物它都绝不会姑息。再不走,就不好办了。” “这东西就真的那样诸天退避?”一个冷傲的声音骤然从他身边响起。那身材高大的人剑眉虎目威仪凛凛,一只手托着肩上一颗紫金色的见方大印!“我动番天印试试,未必拿不下它!” “哈哈哈哈!”身躯肥胖憨态可掬的光头男子摇头。“没有用的!广成师兄你的番天印的确所向无前,攻战杀伐令出如山为决断。但那头凤凰非但不是番天印能伤得的,也不是咱们师兄弟所有法器法宝能拾掇得下。那是不同的东西!以你我之能,就算移山倒海摘星换斗也非难事。说句狂话,将来的天下会变成什么形貌,还要我们师兄弟们说来算数。但是那东西。它不是将来,甚而也不是现在。它是历史!历史无法打败!” “俱留孙师弟,连你也这么说?” “好啦好啦。”斜倚在墙角的人眨眨剪水双瞳,微张樱桃小口。从阴影中现出他堪比美女的绝世容颜。“既然俱留孙师兄也这么说。广成子师兄,暂息雷霆之怒且罢虎狼之威吧!我们六大弟子下昆仑,本来也不是为了轻轻抹去这个王朝的。虽然王城之上有那个老婆娘坐镇。我们要拿的东西,要得的讯息,也都得到了吧?” “是。已经确定了雷劫之外几架天劫的位置。”笑容可掬的俱留孙也从暗室中现出袒胸露乳的身躯。 “狐龙的无双命格核算过了九遍!不会再有错误。”最初出声劝阻广成子的人半跪坐在地上,面上摊着一面径宽数尺遍体斑斓的巨镜。这人表情阴郁,细眼,长须,长发散乱的垂于地上。正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中的赤精子! “天魔的本身乃是云中子师弟!”肩扛大印剑眉虎目的仙人广成子断然道。“何以入魔也已推得七七八八。” “人家也不是白下山的呦!”容颜如美女的仙人盈盈浅笑,“人家可是侦听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不过暂时不能跟你们说就是了。这样,但是还有两位师兄现在城中。我们是等他们回来,还是赶紧闪人逃命?” “慈航师弟说的这是哪里话,昆仑十二仙什么时候逃过?”广成子冷然道。 “但现在不逃,一会八成逃也逃不掉了!”慈航道人抿嘴微笑。“人家刚刚侦听到的消息中就有这样的事呦!广成子师兄,别看你是昆仑山击金钟首仙,你去单挑那只凤凰,胜算或有几成?” 广成子低头沉思。他个性强悍骄傲,入山门最早,受昆仑道祖元始天尊亲炙最久。根基浑厚,道法渊深。镇山之宝番天印也是十二仙中最强的一件法宝。他昆仑山玉虚宫势力又强,人数又多,数千年来极少真正吃亏。但广成子也并非狂傲到不知进退成败之辈。他默算一下,便道:“设若番天印能制住那物便罢,我本人法力与之硬拼,胜算未必有一成。” 慈航道人点头道:“便是如此。师兄,就算咱们六个师兄弟联手,充其量也不过跟那凤凰拼个平手。城上坐镇那个老婆娘,也要分一个人对付。而且再不走的话,不用一时三刻,那一面还会增多一个高手!” “何人?” 慈航道人轻声道出名字,那两个字从朱唇中吐出的时候纵是广成子惯于睥睨的人脸色都为之一沉。“他也在王都附近?!” 那一声凤鸣猝然鸣响在王都上空时。距离王都百里有余的一个山谷中,一个面容俊美的略带一丝诡异妖艳的男子仰首向天。喃喃道:“什么大事让老头子发这么大邪火?” “那是什么?”他身边一个锦衣美女轻声问。而那男子面容肃穆,低声道:“我跟你说过,天下间凡是这个王朝的事我就管得着。但那老头子是唯一能管住我的东西!――不能再耽玩了!老头子现了形,王朝一定出大事了!老头子孤身一人独木难支。咱们得出阵了!”他一把将锦衣美女揽在怀里,而后腰身轻俯,五道各粗丈许分青黄赤白黑的柱状光华就匹练一般洒了出来!锦衣美女瑟缩在他怀中紧闭着眼只听得耳边风雨声大作。忽听得那男子哈哈一声长笑,大喝道:“八阵图!――破!” “孔宣那个家伙……也在王都附近?”赤精子袍袖一卷,摊在地上的大镜就卷入袖中。而翻卷的大袖之内隐然竟是漆黑一片。“这般家伙要是合围,咱们虽然不惧,可也真不敢小觑了。不知道清虚师弟和黄龙师弟哪里去了,到这般时分还不回来?” 他话音未落,小屋当中的土地上忽然闪现起一片湖水一般的毫光,毫光之上,渐渐拱出一个苞芽,分支抽节生长开来。顷刻间便结出一朵莲花。莲花一放,有一道青气冉冉升起。青气上有一个飘忽不定的身影,向小屋内的诸仙团团一揖。 “清虚师弟!?你在哪里?” “各位师兄,师弟。稍安勿躁!”青气中的道者徐徐道:“适才所言,我已都听在耳中。他们多一个高手,我们也可以多一位。” “谁?玉虚宫又哪位师兄弟来增援了?” “是道行师兄!”清虚道德真君道:“不久之前,我亲眼见到了他。他就在王都。但是有一些事,此刻还不明了!慈航师弟言之有理,这里留不得!请各位师兄师弟立即离开王都,并嘱黄龙师兄。小弟自有存身之所。尚有意外所获,来日自当向各位师兄弟禀明。那头凤凰是这王朝六百年精魄所系。真惹恼了它,可不是玩的!” 半缘修道半缘君(五) 昆仑山玉虚宫五大长门弟子。每人都是可以纵横仙凡两界的绝顶高手!每人也都在成百上千年的寿数中默然旁观过沧海桑田红颜白骨。在这个九州十岛众相关注的夜里,昆仑最强的一批力量就在王都中的一间不起眼斗室中汇集了。尽管清虚道德真君不过是一念化身。但仅凭广成子、赤精子、俱留孙和慈航道人这四个名字,已足以令九州众生们屏营膜拜,衷心臣服。这些人中每一个都曾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经天纬地的足迹,而他们仍然活着,以超出世人的年龄和心境。尽管在俗世众生的心念之中他们已经只是一个传说,但直到如今,他们尚未化作历史。玉虚宫击金钟首仙广成子,敲玉磬次仙赤精子更是十二仙中首屈一指的佼佼者。这个六百年王朝的终章上演时,照说也是绝不该缺少这些人在场的。但也就在这时四位仙人同时听到一声清亮的鸣响悠然响起。仿佛是从天上,仿佛是从地下。初始时也是轻不可闻的然而逐渐就如跃出东海的旭日一般广洒万道金虹照耀天地。宇宙四维之间寂然一片清澈! “诸位师兄小心!凤鸣八音……” 青莲上幻出的道德真君焦急的大喊着,然后“啪”的一声轻响莲花就整个纷碎了。在仙人们的眼中清晰可见的微尘烟云一般在斗室中涣散开去,那句话竟还没有说完。而与此同时斗室中的四大仙人已各凛然应对!广成子手一翻,那托在肩上的一方大印就倏然翻着筋斗升了空,半空一道金霞倒挂出来,在广成子身周化成一座金钟!赤精子大袖一抖,那面巨镜已飞速的旋转出来,围着赤精子周身平平飞转,越来越急越来越速,忽而在快到看不清轮廓的旋转中砰然散开,散成红白二色气流,而环转之势悠悠不绝,在他脚下旋出太极之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俱留孙则稳然端坐,安然微笑,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朗然道:“日月不更,予不渐东!”而慈航道人粉脸一寒,双手拈兰花指,轻合美目,樱唇喃喃有词。顶门一道白气冲出,就他周身现一法相。高三丈六尺,十二头六臂二十四手,每头上三眼,二十四手各持莲花璎珞宝器之物。状貌雄健狰狞。那一声鸣响渐而嘹亮之时。慈航道人周身的法相猛然一颤,虽未破碎,光色却已黯了很多。那鸣声消止之时,慈航道人法相也就散了。他黛眉之中已震出一道细细血痕,脸上犹然神色不宁,心有余悸的道:“好利害!险些伤了人家元神!” 三仙谁也没料到这凤鸣八音竟然是众人中功力最浅的慈航道人运玄功硬顶。虽然是顶了下来,但慈航道人容色登时憔悴许多。三仙相顾之下,也无不失色。慈航道人修为虽不如他们深厚,毕竟也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之数。但凤鸣八音的第一音初起他就已隐然不敌。倘使凤凰八音齐鸣,慈航道人只这一下恐怕便已身负重伤。广成子皱眉道:“师弟,你这又是何苦?倘若上手就祭清净琉璃瓶,这声凤鸣如何奈何得你?” “人家在诸位师兄弟中功力最弱,所以倒想试试这凤鸣究竟有多少威力。是我唐突了。”慈航道人盈盈一笑,“我若扛得住,诸位师兄自然更能扛得住。可惜还是轻敌过甚,也是自作自受。但也就真知道了清虚师兄所言不虚。这头凤凰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当今之世,除非是师尊亲自出手。若是我等。那就要十六同门齐集,合十六件镇山之宝法力,结一元万象鸿蒙钧天阵方能一斗。” “那阵演不得!师尊早有谕令在先!”赤精子阴沉着脸,“何况你我十六同门此刻不但不在一处、甚而不在一界。” “哈哈哈哈。逃嘛。”俱留孙咧嘴大笑,“昆仑十二仙又不是没有打过败仗。我辈何须在乎俗世俗子所谓身名。大师兄?” 金钟之中,广成子默然半晌,点了点头。 此刻,王都之中,那声几乎震慑住了昆仑四大仙人的凤鸣在俗世众人耳边却不啻仙音纶语。即使功力低微如普通兵卒或王都中的百姓,谁也没有感应到那凤鸣声中的洪烈之音。这自然不是他们功力比昆仑山的仙人更雄厚或者更精纯。而是他们过于弱小,或者所修法门并非昆仑山的念力之术!仙人所以入魔,究其根源大半也不过是体内念力反噬而已。昔日既种其因,今日便得其果。仙人们经由念力之术而几十上百倍的突飞猛进,但隐忧也就由此而生。越是吸纳了太多念力的仙人,对可能动摇或诱因心念的东西就格外忌惮。之前,荒原之战天魔勾魂摄魄的嘶啸响起时,在荒原上观战的一些人就被迫现形抵御,有些人就被迫退却了。这些人并非荒原上最弱,相反倒可能是荒原上最强。而更弱的商先生、徵先生、黄飞虎、笔墨纸砚等人都能抵御住魔啸,正是因为所修法门不同。天魔本身是由方圆五百里一切负面情感攒成。归根结底,也是一种念。因此仙人体内的念力难免与之产生某种感应。因而被魔啸声感应共振的威胁比常人还远远甚之。以斗先生为基,祭出的大商王朝护国神兽火凤凰的强悍更绝非天魔可比。因而就连昆仑十二仙人这样的世间强者也不得不深深忌惮。之前,昆仑四大仙人潜身王都之中,除却高踞王城俯视全城的宫先生之外,极少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四大仙人深自收敛,敛形养气、入神坐照。与在长街上大哭着走过的少年韦护不同,即便是宫先生本人也只是透过散遍全城的神识感应到了诸仙的存在,也交了手,但直到此时宫先生尚不能完全锁定四仙的位置。但慈航道人以法身相硬接了一记凤鸣八音,元神也微微受震,那深自收敛的气势就再也压制不住了。一道如云如雾的气流倏然从王都中那间平凡无奇的小屋中升出! “庆云!” 城外,荒原之上,冉我豹隐望着那渐而成形的云气。云气中有无数水珠一样的金灯璎珞纷纷的明亮起来。“昆仑山的人也到了!” “但我们也就该走了!”老人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既然这张底牌是如此强盛,我们已再无留在此处的必要了。好在我们身在局外。申公豹。” “是,大人!适才那一击天魔飞向东北,概数百里有奇。狐龙则飞向正东,它有顿空之能,不到三百里的距离。” 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愧是天下间的英才!走罢,让我们去看看那世间无双的命格给我们这段历史留下了什么。” 于是两人拍转七香车,在夜色中倏然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而在此时此刻,藏身在城上众人中的韦护也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向他说。“去吧、”他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风姿婉然的宫先生的身影。“你答应我的那件事,现在就履行吧。” “这么快?” “哀家也料不到,竟会这么快。”那在神识之战中种在少年心里的宫先生的一缕神念说。“或者这就是命运。无论如你如我,都逃不开。” “那么好吧。既然是这样。我接受。”韦护默然想。而后他的身形也在倏然变幻中消失了。他身前身后的人都仍然在虔诚的匍匐在凤凰之下,谁也没注意到他。只有离他极远处,七王之首有贤王美誉的亚相比干,眉稍微微一动。 半缘修道半缘君(六) 一道火光从夜空中倏然砸落。大地一阵战栗之后,巨响伴随着翻滚的烟尘直升上来。被那火光砸到的地上现出一个径围丈许的深坑,深坑周围的泥土在剧烈的碰撞中已熊熊燃烧起来。 火光在夜空中稍纵即逝。但无论天上还是地下,此时追踪那道火光而来的却不止一个人。在这场已连绵数日的激斗中赶来旁观的人并非只有昆仑山六大长门仙人。此外尚有一些身份来历都备极诡秘的人。他们旁观着这场足以决定王朝日后命运的打斗,而后各以自己的立场做出选择。这些人彼此之间都不相识。但六百年王朝的护国神兽火凤凰压轴出场时,这些人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退却。倘若说昆仑四大仙人还有顶上一顶的实力和理由,这些人则没有任何必要。只是当火凤凰一击便将天魔和狐龙远远轰飞时他们才跟了上去。 韦护正是这些人之一。 他出动的远比其他人为慢,然而竟也慢慢赶了上来。并非因他遁法高超一纵千里,而是因为在前参与观战的那些人彼此都不相识。天魔初啸时他们才不得不纷纷现身自卫,而既已插手这个领域,这些人中每一个都均非弱者。因而才在追赶天魔和狐龙的过程中彼此牵制各有忌惮。韦护这才慢慢赶了上来。 百里的路程对他们这些人而言不过是指顾间事。但韦护幸而启程较晚,又小心翼翼。那就是宫先生种在他心里的神识托他去做的事情。韦护很奇怪是天魔而不是狐龙!这两头巨物被火凤凰分别打向不同的方向,因此在周围窥视的人也就自然分成了两拨。而他追天魔的路程中不断见到远远近近有不同的光焰或气势亮起暗去或明或灭。有些人彼此之间已经开始短暂而激烈的交手!这是妍媸毕现的时刻了,许多曾并肩旁观荒原之战的人们此刻才发现彼此之间原是大敌或原有大仇!本来倘若王朝的高手们也插手进来是会热闹非凡的。但从火凤凰出现起,纣王似乎已拿定主意不再追究这件事。他不发令,余人便动不得。韦护运起玄黄谱功力在旷野上急奔。那雄浑法力从他体内渗出在身后扯起一道金虹。在他之前交手的人们有些也注意到了他,但他们彼此之间恰巧构成一个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敢分心出手拦截韦护。另外,也无需他们出手。这些人之所以追踪天魔而来,自是各有所图。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韦护的金光戛然收敛之时。身形已落到那被火光坠地砸出的大坑边缘。回首遥望,已绝然不见王都影踪。这一路狂奔竟就奔出百里之遥,而途中竟然更是毫无阻碍。以韦护之能,也知道那些彼此纷然缠战的人恐怕任何一个都起码不在他下。一路毫无阻碍冲到此处。简直已是天数。但一怔之下,韦护便看见一个人。和精卫、羽先生、宫先生一样,这竟又是一个女子。 这女子穿着很简单的衣服,确切的说,也不能称之为衣服。胸前只是随意的拿布帛一缠,两只浑圆而结实的**大半袒露在外,长发披散开去,古铜色的丰盈的身躯在发丝中若隐若现,毫不避忌。韦护只看了一眼,心就跳如急鼓!他并不是全然未见识过女子的身躯,精卫的衣服也不多。但精卫看上去就只是美而英秀,而野性!而那女子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却仿佛一种勾魂摄魄的不可言说的冶艳和诱惑!如妖似魅。她闭着眼睛微扬着脸,一双手臂张开向天,仿佛豆蔻少女在投入的呼吸清晨还带有花香和露水的清新气息。但从火坑中滚滚腾起的黑气却像长鲸饮川一般呼吸之间大片大片的消失在她口吻之间! 韦护虽不知她是什么人,也没亲身目睹过荒原之战,对天魔所知也少,但却清楚的知道那些黑气恐怕正是被火凤凰一击飞来的天魔的余势!那或者已是强弩之末,天魔向火凤凰出手的那一刹那就被凤凰的金焰灼小了一圈,倒飞百里之际抽空了方圆五百里的戾气也开始大片消散。但它落在这里,这火坑之中仍然是天魔最纯正的魔性。然则也就可知这个乍然出现在此的大口吞噬着魔性的女子绝非善类。韦护这样想着,而那女子双目霍然张开。一双冷艳而锋锐的眼眸一扫之间便停在韦护身上。韦护有些局促,而那女子伸出舌头轻轻的舔着嘴唇,轻声道:“你好吃么?” 韦护再想不到是这种问题,而就在此刻漆黑的夜色中背后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升起。韦护心中一寒,顷刻之间已知周围四面八方均无退路。那背后庞大而柔软的生满肉刺的东西已经融融的搭上了他的脊背。韦护陡然瞋目一声大喝,旷野之上便亮起一道金芒!就在这刹那之间,韦护已将背后金刚杵的雄浑气劲与自身玄黄谱苍茫法力相合,而人杵合一,顿成金刚不坏之身。同时身体五官七窍八脉百穴十二重楼暝然闭合。身周焕然现出金身法相。而这时那柔软的东西已经从四面八方掩至将他围在其内。韦护敛神藏性,而耳边还仿佛响起无数春蚕啮噬桑叶的沙沙之声。眼前便一黑。 倏忽之间,那些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隐没在哪里的东西就又消失了。韦护缓缓睁眼,那女子已慢慢将张开的双手放下,冷然道:“不好吃!昆仑山的仙法。” “你是什么人?”韦护戒备的问道。适才霎那间的交手,他以金刚不坏之身加金刚法相硬接了那女子一记。本身虽未损伤,但潜运元神之际那金刚法相在那些柔软的东西的啮咬下竟然受损不轻,不禁也暗暗骇然。他也知道此刻能在众人之前赶到这里的人绝非善类。虽然适才自己若发金刚杵气劲,猝不及防之下也未必不能破那些东西而出。但这个女子的强悍却已毋庸置疑。而那女子似也察觉到韦护颇为不弱,已不再从容吸收魔性,而是冷冷的半跪下来,一手触地。低声道:“小子。是你自己命苦!我的规矩,其他修行人也就罢了。昆仑的仙人,见一个杀一个!” 韦护只有苦笑。他迄今为止连昆仑山玉虚宫大门望哪边开都不知道。但身上既已承继了道行天尊的精纯道法,已不止一次被人认为是昆仑正统仙人。但此刻已无法解释,也无需解释。宫先生既托他来此,看来不跟这个诡异的女子交一交手终非了局。虽然未必是这女子之敌,但走也走不得了。韦护一手倒握金刚杵柄。再问道:“阁下究是何人?” 那女子瞟了他一眼,低声道:“很好!我喜欢骨头硬的小孩子,嚼起来很脆生。我这规矩,天上地下独此一家的。你既听了,却还不知我是……” “却还不知她就是妖族七圣之一,东海巨妖沧溟霸主,淳于重楼!” 那声音从寂静中响起的时候韦护也是一惊,他回过头,就又看到一个女子。那女子似乎是从黑暗中从容步出。其实并不是。以韦护的功力可以隐隐感觉到那女子身后的黑暗并非夜的黑,也并非天魔魔性之黑,而是更纯粹更专注的单一的黑。因为其黑,也就不见任何光芒。但她从容步出之后,身后那黑却遽然化成白,这才现出一条闪耀在夜空下的白光。倏尔更化为红,更化为白,更化为青!淳于重楼也微感诧异,点头道:“原来也是位妖族的小妹妹。怎么称呼?” “小姓胡。”那从黑暗中步出的面色苍白的女子道:“轩辕坟中的小妖,不敢跟妖族的大圣论姊妹!” “是么?”东海的巨妖冷然一笑,“只怕未必吧。你不敢跟我这妖族七圣论姊妹,你却跟那一位论什么?妖族七圣第二位,开辟之妖,孔宣大人!现身罢!” 她一语甫落,那面色苍白的女子也震惊的扭头望去,而在她身后五色光芒瞬息收放,辉光直冲九天之上。一个面容俊美而邪异的男人倏然现形。两道长眉斜飞入滨,一双凤目微露锋芒。如同名匠苦心雕琢而出的全无一点瑕疵的脸!那男人好整以暇的低头打量着自己秀美纤长的手指,冷冷道:“淳于重楼。妖族七圣各有统属,彼此互不相犯。你在我的地盘上找事,八成活腻歪了吧?” 半缘修道半缘君(七) 妖族之中,古来而有七圣之名。韦护年纪尚轻,又与妖族无涉,还是在出千修镯世界之前由鬼谷子和黄石公恶补了一夜的掌故,略知这七圣每一个都是妖族的魁首,雄霸一方威震天下。近数百年来,反而是东海巨妖淳于重楼风头甚劲,以四百年时间从七圣最末已越到第五位。倘若不是九头雉鸡胡喜媚报名,韦护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的野性女子便是近百年来仙凡两界为之闻名丧胆的淳于重楼!但淳于重楼冷然的一句话令胡喜媚也蓦然呆住了。她早已知道那个面容俊美到妖异的男人神通广大远在她上,但却也没想过那男人就是七圣之中排名第二的孔宣! 孔宣这个名字,在妖族中是个传奇。数千年来,妖族与仙界势同水火冰炭不同炉,彼此敬而远之,偶有交融往往就会引发两界的动荡劫乱。这其中唯有一人以妖族一身而翩然于仙界俗世,那就是孔宣。初次神战之后,诸神大圣陷入万年长眠。当日手创生灵众生之母女娲娘娘在寂灭之前以聚妖幡召集天下群妖。定出了初代的七圣,那时像轩辕坟三妖胡喜媚这样的小角色还不知在哪里。女娲寂灭之后,妖族就由七圣同掌,但七圣虽有位次,彼此却不相统属,甚而也未必长生不灭。妖族中若出了新锐的高手,自忖了得,也尽可以向七圣挑战。此时妖族的七圣就已与万年之前妖族初代七圣不尽相同。淳于重楼之前不过是东海一千七百群妖之一,数千年前才慢慢崭露头角。(.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坐到了七圣的末尾。四百年前又拼杀了七圣第五吞舟鲲鹏王,成为东海的霸主。与九州之上东陆霸主姜桓楚分庭抗礼于当世。但无论七圣后四位怎样风云变幻,前三位却始终没动过。妖族七圣之首元始之妖角里徵明自女娲寂灭之后便代掌聚妖幡,统领天下八万四千群妖坐据火云宫青鸾斗阕,等闲不问世事,是为妖族大圣。其次便是开辟之妖孔宣。六百年前王都肇始之时,孔宣独上火云宫向角里徵明请得王都周围五百里地,是为禁脔。其他诸妖不容轻犯。再次便是寂灭之妖西极群妖之长梅山袁洪。这三个是七圣之中向来没人敢惹的,万年以来位子稳如泰山,又称妖族三尊。 韦护虽不知其中内情,但同列名妖族七圣之中,淳于重楼与孔宣却并不和睦,颇有龃龉,这他总是看得出的,心里暗暗称幸。他此刻尚估不准淳于重楼和孔宣的真正实力。但妖族七圣每一位至少均能与昆仑十二长门弟子平起平坐,单打独斗,自己尚非其敌。倘若两位七圣联手对付他,饶他有宝书玄黄谱,宝贝金刚杵,还是死到要多惨有多惨。好在孔宣一现身淳于重楼的气机就几乎被完全吸引了过去。东海巨妖慢慢直起身来,全然不复之前虎视眈眈面对韦护的模样。 “真是抱歉啊孔宣大人!“东海巨妖冷然道,“事先没跟您打招呼。不是我不想,蜃楼海市之中都找不到大人的踪迹。大人领地里打得烟尘火上。我还以为大人出了事。所以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把手的。原来大人安然无恙,原来大人只是跟这小妹妹风流快活。是我多事了。” “你不但多事,而且多话。”孔宣淡淡的说,“你我都是见了几度沧海桑田的人。我的事瞒不了你,你的事也瞒不了我。你以为从昆仑窃取了念力之法又别出心裁的弄出个魔性反噬就能一日千里。可惜有些天赋不是再努力就能追得上的。妖族七圣,你是老五。不过老四不动之妖万俟迷离不见得有闲心理你,所以你就以为自己很强,以为自己可以碰一碰三尊了。――你放心,今天我不会杀你!不是因为我心情好,而是你是东海的巨妖,被我在王都杀了。整个妖族都会笑我仗恃地利。滚!滚回你的东海去。你跟昆仑山的恩怨不要牵扯到整个妖族,否则我踏平了你的东海。” 淳于重楼默然听着,古铜色的肌肤已经笼起一层黑意。虽然刚吸纳了天魔的一点魔性,她也不敢在此时此刻跟孔宣动手。因为她知道孔宣的词锋虽然冰冷刻薄却是实情!倘若天数照应,容她吸得了全部天魔魔性,她或者不惧孔宣。但被凤凰一击打飞的天魔在疾飞百里后所余魔性本已不多,她适才吸纳的就更是少之又少。虽然这一点意外已足令她功力大进,但贸然与三尊之一交手仍是有死无声的事。她点点头。 “你是亚圣。依你好了。什么时候有兴致,我在东海等你。” 随后又绽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冶艳的笑。“也不见得非要生死相搏……另一些事情,我总比这小妮子好……七圣之中,除老大之外,就只有你和我像人……。” 淳于重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而后一转身,便消失在黑暗里。她自知不敌,走也走的决然。孔宣一直淡淡的望着她的背影。突然道:“淳于重楼!” “大人想就在这里试试我的功夫?”东海巨妖并不回头,轻声慢语的说,双眉却已暗暗挑起。倘若孔宣当真改了念头,自己的蜃景全力出手是否能挡住传说中的五蕴光轮一击并未可知。坦率的讲,自己生还的几率并不大。“可是……有人……。” “不要去惹袁洪!”孔宣淡然道,“你还乖巧,也是人才。你死不死本来不在我心上。但你要找昆仑山的晦气,就少沾惹不该沾惹的事情。袁洪手下向来不留活口。你死在他手里,就太冤了。” 东海巨妖娇躯凛然一颤。这是出于七圣第二位的亲口警告!她本来实在想不到那只终日只蹲在梅山上的白猿那等强悍。她的确已与妖族第四圣不动之妖万俟迷离交过手,各有所长。互相忌惮。下一步本来的确想寻事会会那猴子。但孔宣的警告终于令她打消了那个可怕的念头。她低声道:“是!”下一刻,她便真的消失在黑暗里了。 一直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完全敛灭,韦护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明明只是淳于重楼一人走了,但韦护再展眼,眼前的世界都似乎明亮了几分。那之前充斥在幽暗里的若有若无丝丝缕缕的蜃气曾经像蛛网一样包围过他。韦护再抬头,便对上了妖族亚圣那双绝美而妖异的眼眸。 “王都怎么样了?” 韦护怎么也想不到孔宣竟会向他问这种问题。他嗫嚅的答:“火凤凰已经出现,之前在城外激战的那两样东西都被打飞了。一个就在这里,另一个还不知去向。” “走吧。”孔宣向九头雉鸡胡喜媚道:“去看看。咱们在外边转一圈,再回王都。老头子发怒了,王都里绝然无碍。”而后向韦护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可是……” 韦护彻底的惊呆了。他曾想过孔宣逐走淳于重楼后种种对他的可能。却从没想过孔宣问都不问,轻描淡写的就把这里托付了他。“您都不问问我是谁么?” “不必问。”孔宣淡然道:“你心里有台阁五老宫先生的印记。你穿的是太师府的衣服。所以没必要。” 在韦护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妖族亚圣的手已经轻缓的搭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拍。 “自己人!” 半缘修道半缘君(八) 旷野之中,被天魔从空砸落的地方有一个深坑,径可数丈方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丝丝缕缕的黑气在坑边氤氲的浮沉,遮挡住下面,不知究竟有多深。天魔被凤凰打飞之前,其大如城。而今落到这里,径许数丈的坑孤零零置身于旷野之上,却又很是渺小。韦护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用手指碰了碰坑边的泥土。那泥土在魔性的蒸腾之下已经不再松散而是烧灼成陶一样平滑光净。但韦护的手指只是轻轻一点,那先时还凝固着的泥土就坍碎下来,碎到什么也没有。 “不要动……。”一个低微的声音从近处缓缓传来。韦护一震。那声音分明是从天魔坠落的大坑中传出。 “别动它!对你有妨碍。” “你……是?!”韦护问。那声音低沉的笑了一笑。 “道行师兄的门人么?我动不了。你以仙法护身,进来见我。” “是!”韦护潜神动念,一层金霞便在周身幻起。他小心翼翼的越过罩在深刻之上的黑色魔性,即便已强自收敛心神,越过黑幕的一刹那他体外护身的金霞上仍然金花乱绽。他本以为天魔置身之处,越望里走魔性只会越深沉,但是事出所料。跨过那层魔性之后里边竟然就没有什么黑气了。一眼望去,下面是数十丈深的坑洞。一砸之威竟甚于此。但数十丈深之下,却有一点微薄毫光若隐若现,照亮那个清秀的曾神采飞扬的仙人! 只是一望之间,韦护便知道那是一位仙人!他此刻无论是道行天尊的道德法力还是玄黄谱绝学的浸淫灌注,均不脱仙家仙术所学。只是根本上尚未融会贯通。一眼望去,他便知道那毫光虽然微茫薄弱,其中蕴蓄的仙气之正统纯正还远在他之上。而那凶残暴戾的巨大天魔核心竟然是位仙人,更讶出韦护所料,韦护缓缓压下遁光,直至坑底。轻声问:“是哪一位师叔?” 那仙人衰弱疲惫的躺在地上,似乎连手脚都动不得,只是眼神已恢复了几分之前的神采。黑瞳深沉如海。他双眸钉上韦护之时似乎有一层惊异一闪而过,低声道:“我是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真想不到道行师兄还有传人。更想不到在这种情形下与你相见。道行师兄……他还在么?” 那个已衰疲力尽的仙人即使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却似乎光明澄澈到世间于他了无秘密。他就在这种已自身难保的情形下一语问出了山海经世界的秘密。韦护心中就又是一震。才暗佩昆仑十二上仙修道日久,功行深厚果然远非自己所能企及。虽然在千修镯世界里他与玄都大法师交手迭占上风。但在那世界里毕竟两人功力有消有长。倘若在俗世,平手相斗那就未必能料胜负了。于仙家所学精微道术更是差之霄壤。云中子已重伤到此等程度。而灵台仍清明一尘不染。韦护垂泪道:“是。晚辈韦护。师父已经去了。” “暂时寂灭。不为之去。莲池花开,逢彼之来,亦未可知。”云中子低声道:“但他终于还是找到了你。师父让你回俗世的,是不是?” “不!”韦护很疑惑,而千修镯世界里那孤寂的洞府,残喘的青莲和充满稀奇古怪不可知事物的广大异域一闪而过。“师父和玄都师伯都令我先在山海经世界中容身。我自己选择回俗世的。” “玄都……,八景宫大师伯也终于插手了啊。”云中子有气无力的道:“我们做晚辈的,本不该说。大师伯静极思动,只怕也并非天理常数。――孩子,你过来!” 韦护依言走到他身边。将云中子慢慢扶起。 “师叔,您这是?……” 云中子默然摇首,低声道:“无非是天数。”急呼缓吸吐纳了几寻,脸上微见光彩。低声道:“孩子,你回俗世之后,没见到你其他师叔罢?” “还没有。”韦护又一怔。“晚辈总觉得,自己虽身受师父法力,却还不算昆仑山上的人。生恐草率唐突,时日又拘谨,还没来得及拜见各位师叔师伯。” “好。很好!”云中子淡淡道:“不见也罢。只会徒生烦恼。你师父在山海经世界中孤身数百年。世外变迁饶他道法精通,也终不能一一知晓。此中关碍甚多。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你也并非受命之人。我化身天魔,你见到了罢?” “是。” “它让我明白了很多事。” “千万年来,仙人入魔而能最后幸存者,我是唯一一个。将来,恐怕也难再有。魔境之中,所观所见所感皆与往日不同。我能再见生天,自己也料不到。”云中子平淡的说着,突然手腕一翻扣住韦护脉门。他伤势之重,虽然躯体浑全,内里却颇不亚于千修镯世界中道行天尊。但当日道行天尊有韩毒龙、薛恶虎遍行天下寻找珍奇妙药续命,而云中子重伤之下几已油尽灯枯。正因为此他这骤然一出手韦护竟没躲开。云中子强力挣起身子,气喘吁吁,却朗然一笑。“孩子,此后数年之中,我都要勉强保命,心有余而力不足。师叔伯们都不会助你。放你一人在俗世,我心有不安。道行师兄当日在昆仑时,与我有半师之谊。我便将我所学所知道法秘密,尽数传于你知!” “师叔?”云中子重伤之下,忽而神光炯炯,韦护竟不觉有些生畏。“师叔,不必急于一时。待晚辈先将您移到妥善处所……” “这里便很好!”云中子微笑道:“之前你跟淳于重楼交手,我已醒了。孔宣既已出现,一时三刻此地不会再有人来。反倒是安静之所,你尽可放心。孔宣大概也知道里面是熟人,见了面不免尴尬。我听得你问他为何对你不闻不问便放手纵容。实则他也知你身上有昆仑法统,这才留你来见我。孔宣这人看似骄傲孤僻,实则心细如发。是妖族七圣里极厉害的人物。否则也不能数百年来一直稳镇王都。这些事一会你自然知晓。此外还有几件大秘密。除我之外,你师伯叔们未必知晓,我所以急着传你,也正因为此。” 他抓着韦护脉门的手一拖一拽,韦护便已身不由己踉跄而前,而云中子手掌已轻轻搭在他头顶。两人同时瞑目。数十丈深的洞穴之中唯有云光纷纷飘渺闪亮。须臾,云中子睁眼笑道:“你已知晓了么?” “是……”韦护低声道:“感谢师叔成全!” “错了。”云中子摇头道:“我成全你不过一时,而我托付你的实在良多。本来我尚且可以做你助力。但方才我潜运识神查勘,不经十年苦修,我道行法力难以恢复旧貌。那反而连累了你!尤其那几件大秘密,我寂灭后,此世此境便只有你知。你孤身一人,我委实放心不下。但又没办法。只有冀幸于万一,上天垂慈怜鉴,或能使这劫数稍晚几年。而一切天劫,无非人孽。祸福吉凶,却也难说的很。孩子,我不成了。此世之中,尚有两件大事我不能亲手料理。一者便是来日的十战,那是大劫之始,也是大劫之终。我曾与九尾狐狸打赌,输了便助她一臂之力。结果是我输了,但我已无能为力。十战是紧要中之紧要。你替我去。另一节,你那雷震子师弟一身而系天下之安危。他是狐龙降世,至尊无双命格。十年之内我不能再出山,这孩子的下落,也要你多加费心了。” “晚辈知道!十战与雷震子师弟的下落,晚辈愿一肩担当!” “傻孩子……”云中子微笑,“你一人如何担得起?!十战如何打,我没跟你说,到时你自拿主意便是。无论如何变幻,总在大数之中。至于你那师弟。你只代我多加查勘便好。那孩子的事,便是十年之后,我再出世,也未见得了局。你这孩子太过老实,将来在俗世之中,必有重重波折。我所以千叮万嘱,这些事情,将来只有一个人,你可以完全说给他听。除此之外,多加小心,不可随意泄露。否则难免身遭奇祸!好在是你。已远过我期望。……小心。去罢!” 半缘修道半缘君(九) 韦护一踊身,便跃了起来。是蓄势待发后的一次决绝!飘溢的金光在他躬身于云中子身前时滚滚充盈已近于凝固,它们在黑暗里烁烁闪着光华,在韦护的飞跃中被倏然强大的气劲撕扯到粉碎,在他身后幻出长长的金虹!韦护一飞冲天!在他身后浑厚有如实质的金光在洞穴之中翻覆鼓荡,大片大片的泥土在金光冲腾下倾颓下来。仿佛是一条灰龙追噬着金光而出。旷野之上一道滚滚烟尘腾起。韦护长喝声中金光直冲天际。而在他脚下那片旷野已经整个被厘平了。从外表看去只是一个激烈交驳过的战场。又有几人知道那下面埋葬着一位曾经名动天下的仙人。他架起金虹不问路程的向天猛冲,始终没有再望脚下看一眼。而在云中子坠落那个地方天魔还残留的魔性也在金光鼓荡下渐渐消散,大片的灰土和烟尘卷起来又落下,将那几乎掀翻王都的巨魔最后一点痕迹覆盖。 骤然之间,天与地清净了。是已经结束了,仿佛又从未发生。有太多的事以韦护的才智此刻还没有理明白,而就倏然终止了。正如宫先生种在他心里那一个念。当时他还想或者千百年以后自己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中才蓦然生起。千百年后,这个天下也必然早已不同了。城市更宏大,更华丽,摩肩接踵车水马龙。无数的尘念浮沉在喧嚣城市之上。众生越来越多,而念力越来越小。那时候他也想不到仅仅是几个时辰之后,这一念就终结了。除了云中子以仙法灌注在他体内的一些秘密,其余的事,宫先生也必然同时了解。从此刻起,终南山仙人云中子便要陷入十年浑浑噩噩的寂灭期。十年之后或可破土重出。十年时光对寿数成千累万年的仙人而言,短暂的似乎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有些仙人的寿数长的惊人,他们也不以积蓄念力获得强大法力为乐,而只是宽怀的自由自在的游历山海。看沧海桑田翻覆变化。但在这个乱世之中,十年或者已经更迭了一段历史。仅仅是几个月,但当韦护终于驻云光从九霄上俯瞰这个世界时,已横生物是人非之感。数天之前,他还是孩子。而今只感觉到双肩之上沉甸甸的。鬼族的重托,道行天尊的重托,云中子的重托。这根本不是一个孩子一个少年应该背负的。但除他之外,他们也确实没有任何人再可指望。 从这样的高处望去,天和地之间一片苍茫。连宏伟无极的王都都已经湮没在厚实的大地上。但仍有一些不同凡俗意味深长的东西。寻常人或者看不见。那是一些莹然明亮闪耀如星火般的东西。星罗棋布的分散在九州大地上。单个看起来或者很微小,然而在这般高度望去,那是一条错落在大地上的星河!那星河里的每一点都是一个修持有成的道者羽士。数量之大之庞杂远出于韦护的想象。尤其是在九州正中央星火攒簇耀然如明月。那里就是王都。 虽然看不到,但那里就是王都。与他处不同,王都上有千百层喷薄的瑞气冉冉而生,包含着它内外灿如星火的人们。在这个夜里一位仙人寂灭了。而几乎没有人知道。那瑰伟的城池并不因此幽暗一分。那就是王都,九州的中心,众所关注的所在,大地上的城。再过不久十战就要开始了。从地上的城将会决定天上宫阙的归属。韦护凝望着那在他眼中斑斓一片的大地。低声道:“俗世……也许我真不应该回来!” 王都正南十里,鬼兵大帐。 枯瘦而威严的角先生端然坐在王帐之中,与九个骷髅王彼此凝视。鬼兵们正在忙忙碌碌的像蚂蚁一样补缀着王帐。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上反而是最平静的。这首先挑起了与王朝十战赌约的鬼兵营帐竟然安静一如往昔。 角先生是受了首相杨任的命令来到这里的。王朝的首相并没有指挥勒令台阁五老之权。但王不在王都之内,杨任的那道令下的连角先生本人也无法抗拒。实际上在那种乱局之下还有心顾及到这一切纷争的起源,那才是首相之材。因而角先生才衷心奉令。那时他已知道羽先生斩关出城。而宫先生因为极特殊的原因不能出王城。他实际上就是在羽先生和鬼兵大帐之间做出选择。 鬼兵大帐中此刻已没有什么高手了。持续良久的震天撼地的激烈打斗一次又一次殃及池鱼,将本来完好的大帐弄到仿佛风中衰柳。鬼兵们此后就一直忙忙碌碌的忙着修理。反正它们似乎用不着睡觉闲着也是闲着。角先生赶来之时九个骷髅王似乎也正百无聊赖。双方互致问候之后就各自大眼瞪小眼的发呆。角先生并没有问出来,但心里有如明镜,以鬼兵们此刻的实力要想与王朝打十战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如此安静的等待着,背后就必然还有援兵。当日王朝与鬼兵们城上城下订约时,斗先生便一语道破。骷髅王们也并不否认。此后老相商容亲自出使鬼兵阵营,似乎竟还探查到这一族的某些源头。但随后商容便被至今不知来历的刺客暗杀,连魂魄都四分五裂。有一些只藏在他心里的秘密恐怕就将永远成为秘密了。角先生安静的等待着。五老之中,他真实年龄其实并非最长,但一生中等待的时间却比其他四老都更漫长。以至于五老之中只有他一人真正像个老人。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一个鬼兵慌慌忙忙的跑进帐中。 “大王。尘烟!” 鬼兵气喘吁吁的说。九个骷髅王都站了起来。“到了!?” 似乎是在回答那句话。唰的一声,刚刚补缀好的鬼兵王帐帐顶被一只明晃晃的利爪撕开。鬼兵们的惨叫声中一声嘹亮的鸣叫。一只鹰鹞从撕开的裂缝中扑棱棱飞了下来。绕着骷髅王们的头顶飞来飞去。骷髅王们心急火燎的奔出帐去。角先生长叹一声,也慢慢踱了出来。该来的总会来,那是宿命的安排,谁也逃不掉。 一出帐外,鹰鹞便又振翅飞起,转眼就远远不见了。而地平线上开始腾起肉眼可见的尘烟,阵阵沉重的撞击从地面上传来。渐渐的,烟尘之中开始闪现出人和马匹的影踪。那是一支沉默的而健锐的军队。总数也不庞大。尽管飞腾的烟尘和整肃军容都默然生出一股无边的气势,但角先生估量总计也不会超过三千人。三千尘头之前有几匹马,那鹰鹞一个翻飞便落到其中一人的肩头上,而马队倏忽就奔到鬼兵大帐近前。 一望便知那是一支经历了长途驰骋的骑兵。人和马匹之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土,偶然一动灰土上就会现出微细的裂痕,像刚从地下爬出来的一样。领先的几匹马按住尘头。鹰鹞落在肩上那个人一举手,整个马队便停了下来。当先这几个人翻鞍下马。 “路不好走,才到!” 那人随意的向骷髅王们打着招呼。那是一个威猛而粗壮的大汉。朱砂般的双眉虬结如龙,压着两只怪眼上翻。狮子鼻,阔口,却没有髭髯,穿一身铁甲,却没有顶盔。只是一团乱发蓬抖抖的披在脑后。马鞍桥上挂着一柄刃薄背厚的阔斧。鹰鹞冷静的停在他肩上,侧过小眼睛审视着面前的骷髅王们。在那人身后三四个人也走了上来。 骷髅王转头面对角先生。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批援兵!” 半缘修道半缘君(十) “太颠!” 角先生冷冷道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已预感到事情不妙了。枯瘦而威严的老人在夜风里更加瑟缩下去。这是六月,然而是刚飘过雪的六月。荒原之上湿冷如初春。角先生望着太颠身后的人纷纷离鞍下马,虬结的肌肉和厚实的胸膛将被汗水混着泥土在身上凝成的一层四分五裂。这是一队马军。然而除为首的几人之外,极少有人被甲。长枪大戟仍然随意的挂在马上,有些人已经取下装满酒水的皮囊大口大口饮了起来。他们裸露的胸膛上往往有着熊或苍狼状的刺青! 这是西陆的军队! 九州之上很少再有人比西陆的军人们更粗壮,更剽悍。在大地以西的角落里终年沉浮着不化的寒冰。太阳有时冷的像海水,有时热的像火焰。西陆的勇士们从出生起就在这片莽苍大地上艰难生存,狩猎虎豹狮象等等猛兽为生。每个西陆的男人颈项上都至少悬挂着一颗他们亲手杀死的猛虎的牙。西陆的大诸侯将这些勇士们集结起来组成一支军队。在西陆之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历史已如此久远以至于人们往往已忘记了今日那温和含蓄眼里充满智慧的老人当年曾以西极白虎的勇名威震天下,并率领他的两万三千虎牙军一个一个的扫平了西陆二百小诸侯。成就起一方霸业。而成为与东路霸主姜桓楚,南蛮王鄂崇禹,北海屠崇侯虎齐名的天下四大诸侯,共掌九州八百余镇,而成为王以下天下最有势力的数人之一。西陆二百诸侯之长!西极白虎,西伯侯,姬昌! 数十年后天下已然安宁和平。(.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人们的忘性总是很大,以至于忘记了和平之下曾堆垒的鲜血和白骨。西陆从此进入一个盛世。西岐人烟繁盛物阜丰饶,又赶上几年难得的好天气,风调雨顺。西伯侯姬昌的仁善之名和在算法上博大精深的造诣已使人忘却他数十年前也是曾驱虎狼之众横行天下的猛士。直到西陆的虎牙军无声无息的突然开到了王都朝歌城下。为首的大将,角先生认得那是姬昌座下六健将中的太颠。而在太颠之后下马的那个面色苍白身材瘦弱双眼上吊看起来一副有气无力模样的人正是六健将中的闳夭。而后是两个长相极其相似的大汉。辛甲和辛免。西伯侯家族庞大人丁兴旺,传说共有九十九子。九十九子中习文者十八,习武者三十六。五十四人中又有四贤八俊之数,但限于年齿此刻在西岐排位尚在六将之下。而西岐六健将一下出动了四个,再加上他们背后那些气势如虎的虎牙军。谁都知道,这态度已然明朗。 角先生外表淡漠,眉梢眼角丝毫不动,但隐藏在宽袍大袖之中的手指已经紧张的捻动起来。五老之中,羽先生已斩关出走。商、徴两个至今还不知是死是活,倘若再加上阵亡在此的自己,五老就一下减掉四个,仅剩五老之首宫先生。虽然对大姐的功力他素所敬服。但那也是太史台阁的重大损失。 “无论如何也要将消息传出去……。”角先生跟自己暗暗的说,然后板起面孔冷然道:“王朝的干臣们就是这样效忠王命的么?” “所谓效忠这种事。我们是粗人,一向不大理的。”太颠道:“谁对我们好,谁给我们肉吃,谁吃掉了我们的血肉,粗人有粗人的算法。王朝干臣,不敢高攀。我们来就是为了拼命。活着干,死了算。这就是虎牙军的荣耀和光辉。至于大道理,先生请稍等。我们的第二路人马里有几个伶牙俐齿的!” 此刻角先生要走,还能走得了。太颠、闳夭之辈虽是西岐的猛将,三千虎牙军虽是天下的健锐,但角先生是什么人?太史台阁的五老在这个级别的威胁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沉下脸来独力重创了这支军队也并非不可能。但听到太颠说第二路人马时,角先生还是似若无事的留了下来。从太颠的虎牙军出现起,他就已知西岐的正面参与乱局绝非能够简单了事的。太颠只不过是第一队的先锋,而作为整个庞大势力的西陆势必还会渐有更多更强的人出现。倘若角先生此刻走,谁也拦不住他,但此后鬼兵大帐防御必严,西岐的虚实也就无从窥探,后日十战只怕己方就会措手不及! 因此角先生安然的继续留下来。此刻他的心里已经做好战死于此的准备了。王朝之内,像角先生这个级数的高手已极难得,但还不是没有。而此时他是整个王朝唯一身在这要害之地的人。角先生的脑海中飞速盘旋,他所精通的二十三种术法飞掠而过。究竟用什么术才能将在此处的所见所闻传出去。而那时,鬼兵们的第二路援军已经出现在远方。 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望手中呵了呵气,轮起大锤狠狠的砸在铁钉之上。粗可一握的满镌精细符箓的铁钉便被砸到地底。双手扶着铁钉的另一个华服公子一吓,跳了起来。 “老四十六,不莽撞会死啊?” “嘿嘿,十七哥。我这不也是初学乍练?” 轮锤的年轻公子笑了笑,“谁料到我们这些人竟然也要来当铁匠。这个阵图也好笑,乱七八糟的,全不是父亲的法。二哥似乎还很当真。” 扶铁钉的华服公子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那被铁锤砸到地里的铁钉正发出淡青色的熠熠的光芒。两个公子一起凑头来看。 “或者真有些门道呢!”扶铁钉的公子低声说,“天下间并不止父亲的法。总而言之,这次大哥不能近王都,二哥第一次担纲主持,可不能马虎!” “对了,大哥为甚么不能近王都?” “听说是父亲给他算过命数。大哥如果近王都,对他不利。”扶铁钉的公子谨慎的四周张望一巡。“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四贤八俊的身名并非幸致。以后你要更谨慎才是。这些铁钉在西岐的时候已经打造出来,据说是太祖母大人亲自过问过。结果到王都的第一晚就要用。只是为了围杀一个人。你就知道这座王都——九州的中心究竟有多少高手了!不是你在西岐空想得到的。好好学着吧。这样的机遇可不多呢!” 在这个寒冷的午夜,围绕着鬼兵大帐的四面八方,都出现了这样的锦衣华服公子,嘘着寒气轮着铁锤将一根根粗大的铁钉钉在地里。以鬼兵王帐为中心错落有致的布成一个浩渺的阵。铁钉深深钉进地底的同时,也就钉死了大营中角先生的腾挪的气脉。角先生的二十三种术法一种种从脑中飞旋而过时,已觉察到了虚空中丝丝鼓动着的不祥气数。他废然一叹,闭上眼睛,而眼前倏然历历而出的景象比睁眼时还清楚百倍! 玄天四十九术之一,阴瞳! 在阴瞳之术的加持之下,角先生虽然闭着眼,虽然动也不动,却已将错落在大帐周围的那浩渺阵法看了个通透!是那样可怕的阵,几乎想不出谁才能布成。即使是太史台阁之内的人能达到那般境界的人也是少之又少。那无疑是一个深通太史台阁术法玄天四十九术的人。阵法的每个阵眼看似疏落然而敲钉转角的钉死了诸般术法的走势!角先生通晓的二十三种术中本来有数种都可以临机变讯,人在原地便将讯息传回王都。但在这个阵法布下以后,除非亲身闯出去,否则几乎再没有任何办法。而这时来自西岐的第二队人马已经缓然走进鬼兵营帐。 这几乎还是一群年轻人。一起走进来时,彼此脸上相貌的相似也就昭然若揭了。只是在他们之前有一个长髯飘摆形容儒雅的人。正是西岐文官之首上大夫散宜生。他率领着西伯侯九十九子中的四贤和八俊走进鬼兵营帐,笑容可掬的拱手向角先生行去。而这时在荒原的另一端几个人影隐没在黑暗里。星光一闪之间,最后映出的是西岐统兵大将南宫适警戒的脸! 半缘修道半缘君(十一) 在南宫适身前的也是两个公子。前面的人散发,长眉,目光冷峻。贴的近了才会发现他眼角已经出现微细的纹理。散发的公子背一张琴,默不作声的走,背后边的公子则低声埋怨。 “将军,是这样的节骨眼,您是西岐有数的高手。完全不应当跟在我们身后耽搁功夫。” “弟弟啊,你总是这么宽仁厚德。”散发的背琴公子冷冷道:“南宫适将军的确是我们西岐有数的高手,正因为此才由他来保护你,而不是我。何况南宫适将军已经与王朝的人见过战阵了。不是么?西岐有数的高手!” “败了?”后面的公子一呆,然后沉声道:“怪不得我没有见到伯虞和无咎……她们,战死了?” “嗯。” “对手是什么人?” “朝歌武成王府的黄门四秀。”南宫适低声道。后面那公子也默然了。而背琴的公子冷冷道:“就是这样。弟弟,这个天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翻手可得垂拱而治。我们西岐的精英们派出去,不过跟王都的二流们拼成平手。而你知道此刻在阵中的是什么人?角先生!太史台阁五老第三位,在王都和天下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时候鬼兵帐中多一个少一个南宫适,根本不足以影响战局!” 南宫适的脸即使在黑暗里也热了起来。后面那个公子却遽然停下。 “若是如此,他们怎能拿得下他?弟弟们都在那里!不成,我得回去!” “够了!”背琴的公子冷冷的说,“弟弟。倘若你一向没有隐藏实力,回去也是送死。我们在此刻出来不是畏刀避剑怕死贪生而恰恰是给那位王都一流高手寻一条死路!你在西岐养尊处优。所以不知道把我们这些人放到天下不过是棋子。你还从来没有当过棋子。这次正是你的好机会!”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后面的公子自失的一笑,对南宫适道:“我哥是为我好。” 神马天路四蹄撒开。虽不敢全力奔腾飞驰,亦是追风掣电快速无伦。羽先生娇小的身躯裹着羽衣瘫倒在神马之上。羽林六卫的六匹黑马全力奔驰也离神马天路还有十数丈远。淋淋漓漓的鲜血将她胸前的羽衣都濡红了。虽然太史台阁治伤疗疾之法也冠绝九州,但羽先生的伤还是不轻。她长久的陷入昏迷之中,直到神马奔驰的劲风将她冷醒。仿佛睡了一大觉,刚醒来的时候竟有酣畅的感觉,但随之冷风便吹透了她重伤之下柔弱的身躯。羽先生轻轻吹了声口哨。神马天路便乖乖的止住四蹄。羽林六卫也立即跟了上来。 “这是哪里了?”羽先生勉力抬起头,凝望着天顶的星辰。死张良这一回耽误了她的大事。“离王都已经很远了吧。” “约略有百里了。”一个六卫拘谨的说。羽先生冷冷的骂,“一群蠢材!” 然后她挣扎着下了马,靠在马身上喘息。六卫也连忙纷纷下马。“就是这里吗?” “没办法。我不能再往前走了。”羽先生低声道:“既然命定如此,就是这里吧。倘若他们来了。倘若他们能看到……,六卫,把你们携带的东西放出去吧。mianhuatang.info” 羽林六卫一齐扔掉手中的长兵,小心翼翼的用左手旋转着自己的右腕,不一时,六只右手都被卸了下来。他们的右臂是中空的,每只臂膀中都藏着一件东西。那似乎是一种焰火!燃放起来,冲腾到夜空中绽放出棱形的花瓣。六组焰火交织到一起,便拼成一片六棱的雪。硕大的雪花长久的凝在夜空当中,然后有纷纷的花雨不断从雪花上跌落下来,连绵不绝,几百里外,都看得见。王朝正东近三百里处原本有一处墟集,后来荒废了,就留下一片荒城。巨大的雪花在几百里外也就只剩一个小点了。莹然如星光一样。倘若不是那荒城中的人偶然抬头,又不是他心里原有存想,就望到,也不知那是什么。但那人毕竟是望到了。他静静的站在一片残垣之后,连呼吸也停止了。完全默如无有。而在他不远处传来沙沙的响声。似乎有很多人小心翼翼的向荒城中走来。然而那人知道那是诱局! 狐龙被击飞后引起的注意要比天魔多的多。一方面,狐龙拥有世间无双尊贵命格。另一方面,天魔的巨大魔性也不是等闲人所能吸收的。尤其东海巨妖淳于重楼已经赶向了天魔一路,那么除了另有打算或借机交手的人,其余人都已经老老实实的赶向了狐龙这一路。狐龙的两翼有驻空之能。虽然同样被凤凰一击打飞,借助双翼的漂浮狐龙却逃出近三百里之远。跟踪缀下来的一些人赶到之后,却发觉此处似乎也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了。 因为已有人捷足先登。 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人!放眼望去无虑三百余众。从王都追过来的人无一不是高手。若说这三百多人都是从王都赶来又比他们更快,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当眼尖的人望见三百阵营中高高立起的黑底金边描金滚绣菊花大纛旗的时候就知道究竟是谁到了。那是东海姜家的家徽!这东陆的霸主,即将与纣王结成姻亲的地上最强诸侯终于也出现了。 一个青年人大马金刀的坐在大纛旗下。体格修伟雄壮。腰悬金刀,手挽玉弓。正是东海姜家这一代的顶梁人姜文焕。他头上戴着一顶明玉的盔,那盔的形状却与别盔迥异。盔帽处拉下来遮挡住姜文焕的右半张脸。露出的左半边脸倒是甚为英俊。刀锋一般的削眉,凤目,薄而有力的嘴唇。他身边稀稀落落的站着几个形貌特异的人。 东海跟西岐不同。西岐所在的西陆出产珍禽异兽,也出产勇猛剽悍的战士,当初有西极白虎之名的姬昌组建起的虎牙军也是天下锐健。但九州仙人宗流的昆仑山就在西陆之北。那里仙人如云,万众景仰。祥光瑞气冲腾千里。因此西陆之上羽士异人巨妖魔头之流反而特别少。就算是妖族七圣这样的顶级巨妖也等闲不敢轻犯西陆。因而西伯侯姬昌手下的异人也就不多。而东陆连接东海,海上飘渺无数仙山,海波中又有妖魔浮现。数百年来,东海姜家的雄伟船队就曾一次又一次冲波斩浪远涉重洋,甚而到达异域。代代相传,东海姜家的奇人异士却是四大诸侯之中最多的。姜文焕的黑底金边描金滚绣菊花大纛旗下就不乏看起来就绝非人类的狰狞面貌。甚至在姜文焕坐镇之下领袖百来异士们向那荒城冲锋着的也是一员上半身纯是人类下半身却有如马种的异状将领。而当他们吼叫着冲近荒城时,荒城中突然腾起一片白色的雪!成千上万只羽箭挟着锐响从那片白雪中飙射出来!半人半马的将领只好支起大盾,而后从背后摘下标枪架在盾上用力投掷出去!那时人们才看清从城中腾起来的并非是白色的雪而是一群拥有着白色羽翼的人。那些人像鹤一样灵活的飘飞在空中,不绝如缕的箭一支支冷静的向荒城下的百余异士们射下去。 “东海的羽族!” 七香车中,温雅的青年静静的说,“大人,真是好事多磨啊!东海的羽族和东陆的霸主居然在此地开打。能跟东陆第一猛将姜文焕在战阵上持平,东海羽族的羽帅羽破霄只怕也到了。这两个人都是足以改变格局的人,而此刻那头狐龙只怕就在荒城之中。我们该怎么办?” “每个人都想取得狐龙。那是天生尊贵无双命格。是狐族的龙,但毕竟也是狐族。狐族历来就有汇聚灵气的天性。因缘际会世间也有拥有了散灵之法。狐龙此刻正是衰弱。倘若将它捕到,以散灵之法将狐龙的至尊命格渡到己身,就会至少成为天下的霸者。所以这一路比天魔那一路还要纷繁复杂的多。但对我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老人淡然道。“以静待动。静观其变!” 半缘修道半缘君(十二) “退下。” 平凡无奇的两个字,轻轻从东陆第一猛将的口中吐出就似乎拥有了杀伐决断的威权!那人身马足的将领一声嘶啸,便指麾着手下百余人缓缓的退却下来。羽族们的白翎箭像雪片一样纷纷倾射下来。人身马足将领护在身前的大盾上射的密密麻麻。姜文焕露在外边的半张脸神色微愠。他手里本就擎着一张弓!那弓通体湛然熠熠生光虽经千百年而毫无锈痕,竟是纯由黄金镌成。只以那黄金巨弓的体积而论重量就无虑数百斤!他却行若无事的擎在手里。那弓是没有弦的。但姜文焕覆盖着甲叶的手指慢慢拉开那似乎存在在虚空中的弦时却似乎异常吃力。仿佛是幻觉,然而每个人都听到那张黄金巨弓上传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飘飞在空中的羽族们似乎也警觉到有异。停滞了一瞬之后成千支白翎羽箭便隔空飞射姜文焕! 东陆第一猛将所在之地离荒城岂止百步。然而从羽族们手中发射出的羽箭却挟着厉响飞跃虚空直射姜文焕。姜文焕左手托金弓,右手拉着虚弦冷静的望着漫天的箭雨喷薄的落到自己身前。冷冷的哼了一声。右手便松开了! 仍然是看不到那无形的弦,但场中的人都听到“崩”的一声弹响,而后倏然转为呜的一声低啸。紧跟着姜文焕周身十丈之内的土地就无声的塌陷下去,以他为圆心坍缩成一个整齐的圆!似乎没有箭支袭出,但那呜的一声啸响之后在天幕上落下的一千支箭一齐失了颜色!姜文焕那一箭甚至不是对准它们,但千支羽箭在袭近姜文焕时就已被那无形箭气的剧烈震动震成粉碎!荒城之上的羽族们七七八八的掉落下来,而在这时一股明月一般皎洁的光辉从城上升起! 那是方才抬起头望见了极远处天际那朵雪花的那个人。他从残垣之后现身出来,手中也是一张无弦的弓!微茫的星光曾照映那人洁白的羽衣鹤氅,但在他出手一箭之后,星光不见了,一轮明月冉冉从他手中升起!荒城内外同时震动的喊出一个名字:羽帅! 这是九州之上最卓越的两名箭手!甚至极少有人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王朝内外所谓三大名弓神箭,东陆姜家的轩辕震天弓和东海羽族的空群照月弓都在其内,且百余年来互为死敌。大商四大诸侯虽然各以强力征服了属下二百小诸侯,但仍有些顽强而坚毅的人拒绝臣服,他们隐没在尘世的边缘伺机还击,他们的攻击机动而勇猛。羽族便是东海之上令姜家最头疼的势力之一。而他们以一个中小部族能与四大诸侯最强大的东陆姜家相抗,就完全是因为羽族中出了一个不世出的人物羽帅羽破霄,和他手中的空群照月弓。大商三大名弓此外只有五关总镇老王黄衮的破执锁魔弓!那便是老王“一马一弓刀”中的“一弓”。东海和东陆的两大箭手之前虽互为死敌,却相互按捺极少直接交手。但此刻轩辕震天弓终于对上了空群照月弓。连围护在姜文焕身旁的三百异人们神情都甚是雀跃! “龙争虎斗!”七香车中的老人说。 两支羽箭尽皆无形,然而两支无形的羽箭偏偏精确的不差厘毫的在空中相撞了。那一刹那皎洁的月光突而喷薄如烈阳,而在灼目的光芒中隐然可见一支明灭的箭痕。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之后,两人之间的泥土都被剧烈的爆炸翻了过来,震到空中哗哗纷落如雨。但出了那两箭的两个人却一步也不退。姜文焕甚至还是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点头道:“好箭!” “姜文焕!”羽破霄冷然道:“你要比箭,咱们回北海。无论单打独斗还是你出东陆的雄军我们都接着。此刻少来碍我的事!姜世子号称东陆第一猛将,怎么像只小狗一样追着我的鞋子咬?” 姜文焕也不动气。 “因为你不想跟我动手,所以我才要找你动手。羽帅。我也知道你率族中的精英匆匆进中原必然有事。我不知是什么事,但我只明白一点!” 东陆的第一猛将缓缓站了起来,虎视着周围错落的人们。“这里毗近王都。王都的王即将成为我的妹夫。他的事,就是我的事。王朝的事就是我们姜家的事!如果各位想在此时给王朝找麻烦,那就是给我妹夫找麻烦,那就是找我姜文焕的麻烦!九州之上数我姜文焕是东陆第一猛将,说来惭愧,原不敢当!姜某恪遵父命,是个交朋友的人。各位若肯在这节骨眼上帮扶王朝一把,哪怕是站干岸看火,也是我东陆姜家的朋友!无论珍珠异宝,美女土地,东陆姜家绝不吝惜!但要是谁在这时候顶风作案。哼哼,羽帅!我从东陆动身之时,顺道拢了下陈塘关。带来了三支震天铁箭。轩辕震天弓和空群照月弓一百年来没分出过胜负,今日我们不妨分一分!或者羽帅想试试我的冲云破浪刀,姜某也乐意奉陪!” “糟!被缠住了!”羽帅羽破霄的额头渐有汗出。从踏上东陆开始,他们就一直遭受姜文焕的衔尾攻击。走也走不脱,打也不好打。这东陆的第一猛将其实不仅威猛,也是一个心思异常细密敢作敢为的人。他虽然不清楚羽帅和羽族进中原究竟是为了什么,却敏锐的察觉到其中必有秘密,因此死死的咬住羽破霄!那镇东海陈塘关三支震天箭是轩辕震天弓从上古留下的仅有的三支箭!以那等弓箭合璧,必然极是厉害!但羽破霄也不甚惧。反倒是那远方星空中的雪花令他心急如焚!他所以来中土,等的就是这个。 突然之间,只听一人冷冷道:“冲云破浪刀有什么了不起?东海之上的巨妖淳于重楼和吞舟鲲王,没见你敢动他一根汗毛。只会在这里胡吹大气欺凌弱小!早几天十五月圆之时你怎么不敢找羽帅的麻烦?趁火打劫,诚非君子。羽帅你该干嘛干嘛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那人像鬼魅一般横身出现在荒城之上。挡在羽帅身前。跟羽破霄纤长的身躯比起来他还不到羽破霄的胸口,状貌普通,一如凡人,而且有点弯腰。须眉灿白,一眼望上去似乎便是个老头。只是湛然的双瞳神光四射,威风凛凛的扫视着城下众人。恍然间却又未显老态。 “你来了!”羽破霄低声的说。那人并不回头,也低声道:“快走。沿途有我的人马接应!姜文焕不好斗,不过你放心,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动我!走。” “是……多谢!”羽破霄手挽长弓慢慢的退了下去,然后一声清啸,从荒城之上便飞起一片白羽的雪。这样的一片废墟之内居然藏匿了这许多的羽族,众人也不禁心惊。而他们一起振翅飞起的时候场面更是壮观无比!姜文焕身边那人身马足的大将一声怒吼,撒起四蹄便奔了出去。他奔驰之中手中已多了两柄精金打就上镌龙纹凤篆的短枪,一声吼啸间双枪已飞掷了出去!那短而沉重的枪从他手中掷出竟像弩车一般雄浑有力。眼看其势便要贯入羽族群中。突而一道白光从空中盖下。那大将还没来得及警觉,那白光已砰然扫在他头颅之上。连盔带脑都被那一道白光扫了出去,一股鲜血从他的空腔中高高喷出。白光一纵一收之间,那孤身挡在城上的白眉人腰间已多了一条白色藤棍。那人伸手抹掉藤棍上溅落的血污,然后将满是血污的手放到嘴边舔舐。一边含糊不清的道:“当老子说话……是放屁么?” 姜文焕虎目圆睁,手就紧握住了宝刀的刀柄。但他目力强劲,同时也看到了那白眉老者凑在嘴边的手。那手背上也绒绒的满是白毛!这等异状令他心念一动,长长的吐了口气,又缓缓坐了下来。沉声道:“这个麻烦似乎比羽帅的麻烦更大一些。虚言恫吓恐怕是吓不住你。北海屠崇侯虎大人不用心啊!放你出来到处乱窜。北海七十二路反王之首,袁福通!” 半缘修道半缘君(十三) 天下四镇之中,最乱是北海。北伯侯崇侯虎号称北海屠,顾名思义残暴嗜杀。但不愿臣服的乱云百余年前就在北海飘舞,是时崇侯虎还没降生,他也没办法。荒城内外的众人听得那白眉老者便是北海七十二路反王袁福通,都吓了一跳。但望到那人的异形异状和缠在腰间还沾着血迹的白藤软棒,就知道姜文焕所言非虚了。 姜文焕也似乎甚是犹豫。即使已号称东陆第一猛将,他握着宝刀的手仍然长久的没有拔刀出来。远方黑暗里一个背琴的公子喃喃道:“横插一杠子的人越来越多了。得赶快禀明父亲大人,搅在这种乱局里有什么好处?“ “兄长。那个袁福通是什么人?“他身后的公子问。 “惹不起的人!”背琴的公子没好气的说。“那是可以凭一己之力与四大诸侯争雄的人物。在北海,他的号令有时更胜过崇侯虎的谕命。手下统率着七十二陆反王,雄兵数万。” “可是王朝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人存在?”他身后的公子说,“异己并非不能存在,但强大到某种程度之后就一定不能存在。袁福通在北海做出如此大的声势。已经不是崇侯虎一人的事了。” “他有绝对动不得的理由!”背琴的公子说。与此同时,姜文焕也冷然道:“袁福通。你在北海争雄,我们在东陆称霸。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懒得理你。免得白费功夫徒为崇侯做嫁衣。这次是你先动我的人。天下人都惧你叔叔,东陆姜家却没把那一个妖魔放在眼里。(.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我不杀你,留点东西下来吧!” 话音未落,冲云破浪刀就出手了。仍然只是光华一闪,极少人看清他出手姜文焕的身形已陡然停在三尺以外。半跪在地上默然垂首,手里就横了一柄长刀!那号称冲云破浪的宝刀在他手里宛如一泓秋水。那姿势并非拔刀,而是收刀。话出口时刀已出手。北海反王袁福通顷刻之间并没料到姜文焕真的敢出手。一百年来敢向他出手的,这世上倒还不多!那刀气来的无影无形,就仿佛一层朦胧的星光一幅氤氲水幕。突如其来的鼻端便嗅到仿佛海水的冷腥气味。袁福通骤然拔身而起。一道白光窜上天际,而后他身后那座荒城同时发出一声轻响,仿佛筑就了荒城的枯草腐土之中有什么东西齐齐断裂了。城的四围同时冒出一点烟,然后,那城慢慢动了起来。似乎是眼睛的错觉,然而真的在动。城的上半截在慢慢的滑落倾颓下去。姜文焕那一刀横拦截断了整个荒城! 夜空中一声痛楚而愤怒的狂啸。白光一晃,袁福通便落了下来。缠在腰间的白藤软棒已擎在手里。厉叫道:“姜文焕!姜文焕!你真敢伤我!” 仅仅是一招间的交手,眼尖的人已可见到袁福通身后隐约滴落的血迹。北海反王百余年来恐怕是第一次受伤,但那伤势反而更激起了袁福通腾腾的杀意。他精光四射的双眼已因充血而通红,本来有些佝偻的身躯骤然在格格响动中膨胀庞大起来,虬结的筋肉从衰弛皮肤之下崩出。他整个人已不再是白眉的老者而是一头白色的似人似猿的怪物!“姜文焕!我要你的命!――” 白藤软棒一声巨响破空而出!那声响动如雷似炮,众人都瞿然惊视,捉摸袁福通或者用上了什么秘宝。实际并没有。那声巨响是袁福通抖动白藤软棒点破虚空的声音!袁福通一纵身便从已倾颓的城垣上跃起,连人和棒化成一条白色的龙凶猛的扑击姜文焕。姜文焕一抬足那本来半跪于地的身躯便向前撞去,与之一起撞前的是冲云破浪刀的刀劲!那一刀本来已然发出,但在冲云破浪刀下尚有三成刀劲含和未吐。那就是破浪刀中的“潮涌”之术!而姜文焕的第二刀也随着踉跄扑前的身躯双手急轮从腰间砍出!冲云破浪刀一旦出手,除非姜文焕收刀入鞘否则刀劲永不消灭。一层又一层的附着冲腾在一刀又一刀新的刀劲上,越来越雄厚,越来越强悍。东陆第一猛将像水上浮舟一样运用着这柄刀。所谓水上浮舟,借的是水势而并非浮舟者自身之力。这两大枭雄霸主顷刻之间便要以各人绝学定胜负分生死。虽则姜文焕并无决死之心,但袁福通狂怒之下他也已没得选择。 只有殊死相拼! 水云般的刀浪汹涌而起倾斜而出。白藤软棒化成的白龙也张牙舞爪的切入水云之中。东陆三百猛士齐声一声大喊。当此间关节要之时他们人虽然多,却谁也插不进这两大高手的全力出手中去。任何人在这个级数的比斗中都弱小的像一只跌在大海里的蚂蚁。然而就在这刀棒即将相交的刹那之间。场中突然多了一个人。那人一扬手,满天氤氲的水云就消散了。姜文焕震愕的望见一只瘦长而秀美的手。那只手仅用了三根手指就掐住了他冲云破浪刀的刀锋。锐利的刀锋安静的躺在那人指尖上。姜文焕双臂运力之下那刀锋在指间竟是铜浇铁铸般的纹丝不动。一时间姜文焕的眼里就只看得见那只手。以至于东陆三百猛士又是齐声一声大喝他都置若罔闻。与此同时袁福通含恨轰出的一棒也已被那人空手擒了下来。那人用冷峻的声音说,“都给我住手!” “二伯父!”袁福通在极度的震骇之下还是先一眼看清了那个人。五百里王都之内恐怕也只有这个人能如此轻描淡写的一举消解自己和姜文焕的两重攻击。而这时姜文焕也已看清了那个人。但袁福通“二伯父”的叫声仍令东陆第一猛将脸色一沉。他慢慢以最优雅的东陆贵族的礼仪横手在胸前一躬身。“孔宣先生。多有得罪。失敬了!” 神秘莫测的妖族亚圣轻轻松开双手。让袁福通和姜文焕各收回棒和刀。淡然道:“你不用跟我客气。你是天下四大诸侯之一的嫡公子。我只是王朝的一个总兵。论官位你远在我上。” “不敢……。”姜文焕低声道:“家父吩咐小侄,见到先生请执以子侄礼!” “那么说姜桓楚还没忘记往日的交谊?”孔宣轻望了他一眼,“既是如此,你们都是我的子侄,有些话也就好说了。袁福通,尾巴被斩了一节并不是什么大的冤仇。不服的话,将来再说。姜文焕,东陆霸主的气势不是在天下皆可横行的。你真以为袁洪荡不平你的东海那就错了。有我在这里,这种时候,你们谁都不要跟我添麻烦。” “是。”姜文焕低声说,苍然一声推刀还鞘。“袁世兄,小弟得罪了。” “袁福通冷冷的白他一眼,不置可否。 而这时七香车外,已经多了几个模糊的人影。背琴的公子弯下腰向车里说着什么。老人一会摇头,一时点头。 “怎么办呢?”老人喟然的说,“这帮小子就只会替我找麻烦啊。算学不精通,行走在这茫茫的九州之间就像瞎子一样。忙忙碌碌却总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总也不懂那伟大而高尚的意义。角先生是台阁五老,法力何等了得?我们阵营中有谁是他的对手?你们就敢私自围困他?”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坐在他身边的温雅的青年始终微微笑着,这时候突然道:“大人。” “申公豹?” “有人可以对付角先生。” “谁?” “我!” 陡然间,云破月来,皎洁的月光照在冉我豹隐伸张出的双手之上。 “就让我洁白的双手来沾满角先生的血污吧!”冉我豹隐道:“以此照鉴我对大人和西岐的忠诚!” 面壁十年图破壁(一) 在妖族亚圣强大如实质的压迫之下,无论北海七十二路反王还是东陆第一猛将都只得俯首领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一如前言,孔宣无论在妖族,在俗世还是在仙界都神秘的拥有崇高威望。他背后的五色华光就是无语的金字招牌。这座荒城内外的人开始潮水一般散去,东陆三百士们簇拥着姜文焕举着暗金菊花大纛径向王都而去。散在荒城左近的几个人也陆续退走,其中就包括七香车里的人们。终于当荒城内外的人已几乎走尽的时候。孔宣沉声问:“找到了么?” “是……。” 一个细微的回音从荒城之中响起。那是不知何时已默然潜入城中的九头雉鸡胡喜媚。她怀里抱着一个沉睡的婴儿。星光之下她和婴儿的影子都有些氤氲。孔宣慢慢走过去,眯起眼睛聚精会神的盯着这个小东西。和天魔一样,狐龙被凤凰一击之后打回了原型。这个婴儿闭着眼镜,嘟着小嘴睡的很酣。孔宣的手指默然点上了他的头。 “就是这么个小东西?” 那只手指纤细秀美,但只要孔宣心念一动,就算指头点中的是一块精铁也会立刻化为无有。袁福通蹑手蹑脚的走上来。“二伯父。狐龙是九州之中百世难逢的灵物。就这样杀掉,未免太可惜了。” 孔宣微微蹙起眉头。凶狠霸悍的北海妖王登时闭上嘴巴,深悔失言。孔宣淡然道:“我怎么处置这东西似乎用不着你来教我。你也是因为这个才来王都的?“ “不敢。小侄早与东海羽族有过盟约,羽族原定在今夜上京,我知道九州乱世方兴,也就赶过来替他们扫扫外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狐龙这种事,实在是不凑巧碰上的。“袁福通小心翼翼的说。 “那就好。”孔宣点点头,按在那婴儿额前的指头却慢慢收了回来。狐龙天生命格尊贵无双,容它活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即便将它杀死,残余的命格或者仍足以成为天下的王。但孔宣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他喟然道:“就算给这个乱世留下一个看客。”袁福通和胡喜媚望着他似有深意的神情,谁也不敢说什么。 鬼兵大帐。 一泓小小的冒着热气的碧水盛在一只玉碗里。玉碗是由一块玉胎镌成,并没有精细的打磨过,还带着棱角和毛刺。角先生的手却依然稳定。他长久的托着玉碗在鼻端深深的呼吸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就从呼吸一直沁到他的五官七窍里。 “这就是西陆的名产‘茶’吗?” “是的。先生。”西岐第一文臣散宜生温和的说,“是西陆特有的名种,天下仅此一端。” “真是很好的东西!”角先生低声道:“我听说,在西陆,茶是人们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一捏名茶可以清异祛邪安魂定魄。所以西陆的风俗,婴儿降生之后就会给他喝一口茶,临死之前,再喝一碗。然后剩余的茶叶也随着主人生命的消失而埋葬进土里。”他闭上眼,轻轻将玉碗凑在唇边,缓缓的酌饮着这道茶。玉碗再放到桌案上时已然空了。角先生气定神闲的说。“此物久后必大兴于世。”而后无论他还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意识到,猎杀开始了。 角先生没想到的是骷髅王们曾为他讲过情。但从太颠和闳夭的虎牙军开到鬼兵营帐之后,本末立刻倒置了过来。骷髅王这些鬼兵的统帅们也有意无意间被劝离了王帐。此刻围绕着角先生环坐的共有八人。这是一座很大的营帐。角先生的话刚一出口。有人就已出了手! 出手的是太颠!他雄狮一般的身躯踞坐在王帐中本来就有点不协调。一道锐而猛烈的锋芒从他身前的桌案下猝然爆出,王帐中炫然一道厉闪那寒芒已以一骑当千的气势飞掠而出猛撩角先生的面门!西陆屈指可数的猛将的出手也是淋漓恣睢毫不犹豫的。也只有这般斩截才能豁然斩破大帐中无言的尴尬! 太颠使的是一柄大斧!一百二十八斤精钢打就的鱼鳞宣花斧在他手中幻成一道寒芒。并不是运斧者常使的砍或劈,在如此猛烈的气势之下太颠的斧竟然还选择了灵动的下撩而上。西岐猛将并非浪得虚名。但苍然而衰老的角先生只是默然举手。他动作似乎比太颠更慢的多。出手的路数也令人愕然难料。他只是举手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竖痕,再一道竖痕,再一道横痕。他动作缓慢异常,但被他枯干手指划过的虚空中都有一种鼓荡的气浪涌出。而他慢慢划出这三道痕之后太颠那雄烈迅速的一斧竟然还没撩至。角先生慢慢伸手,向虚空中一拉,那由三道痕组成的一扇门就被他拉开了。老人以绝然不像老人的身法腾跃而起,一下子便跳进那虚空的门里。太颠的大斧只劈落了他一块衣角! 鬼兵大帐之中另外七人一齐站起。散宜生面色沉重的一挥手。突然之间整个大帐就消失了。虎牙军的八个铁骑各拉着被拉倒的大帐的一角向八方奔去。而与此同时大帐中八人各自缓缓退后。 那被角先生划出的一道虚空的门并没有闭合。以西岐第一文臣的渊博,向来知道太史台阁之中有一门“境”术。倘若角先生遁入境中,虚空便可闭合,此后一无痕迹。虽然并不能借此逃脱,毕竟一时三刻绝然伤他不得。因此他们预先布下阵法。在这个阵法中央的大帐虚空时序都是错乱的。太史台阁的境术在此地难免减色许多。但被商先生划出的虚空的门却仍然鼓涌着银浪幻立在那里。门是洞开着的,里边却幽暗无比。散宜生默然再打出手势,同时下意识的按了按胸前。 他怀里有一道符。不但是他,王帐中参与出手的八人每人怀里都有一道符。他们在接受符箓的时候还曾将信将疑。猛将太颠是在南宫适的劝说下才勉强接受的。但围杀一开始,他们就终于知道那符的确有用。就在八人一齐缓缓退后的同时,其中一人的身后突而砰然出现一座闪烁着的门。那门张开翕合之间几乎将那人吞没。散宜生骇然惊呼“四公子”之时那人已敏锐的急冲向侧,但即便如此一抹血花仍从他胸膛上乍现迸出!那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在西岐姬昌九十九子中位列四贤,已是甚强的高手。他猝然警觉威胁之时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就向旁扑翻了出去。饶是如此也没有躲开从他身后袭来的一击。那公子灵猫一般在地上一个翻滚站起身来,沾满了灰尘泥土的脸上犹有惧色。那伤势在背。但背上或者只是一点微细的伤痕,而在胸前绽出长长一道伤口。但随即伤口就以肉眼得见的速度迅速的愈合上了,连方才溅在胸前的血迹也在一点一滴的回流。 “角先生的术是什么?” 七香车中坐了五人,就未免显得过于拥挤。发问的公子似乎毫无机心的随口而出。背琴的公子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老人安然的微笑着。冉我豹隐也报以一个微笑。从容的说:“很多。太史台阁四十九术之中,角先生一人通晓的据说就有二十三种。但在那个阵法压制之下,二十三种术能施展出来的不超过六种,否则我们休想留住角先生。太史台阁在初肇始之时共有九曜,经历了六百年真正战死的也不过两三人而已。但为角先生所掌独一无二的术是他的境术。 台阁五老每人都精擅境术,但每人所长的方向各不相同。角先生的境术计算之精微变化之奥秘比不上其余四位。但唯有一样是他专长的,那就是临阵决战。角先生的境术号称五老之中第一杀阵,又有异名,叫做八门遁甲!” 冉我豹隐缓然说着,那发问的公子打了一个寒噤,然而冉我豹隐的温和的目光却盯上了他的眼睛。“所以即使有在下的符,在下仍不敢保证对上八门遁甲我方毫无损失。那么,在下想请问姬发公子,大帐中此刻出手的八人,要么是西岐的将相,要么是您的弟弟。倘若不得不有所牺牲。您如何选择?” 面壁十年图破壁(二) “将相是国之股肱,弟弟们是我的手足。我没有牺牲他们的权力!”被誉为九十九子最贤者的公子姬发泰然自若的说,“如果不得不选择,我宁愿牺牲自己。” 背琴的公子侧过脸去望着车外,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冉我豹隐吁了一口气。“不愧是姬发公子!”而老人这时候似乎已经睡着了。七香车飞动起来是不需要人操控的。那车在暗夜里无声的向鬼兵大营奔去。 韦护懵然不知他是怎么又回到这里的。他在九霄云外停顿了很久,以至于自己甚至觉得已经衰老起来。他在天上望着大地,那里点点星火,有一座城。那是一切的起源。他所知的秘密千丝万缕都会在那城中找到归结。所以哪怕他一万个不愿意来,但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远处仍是那黛青色的瑰伟的城。而他在城外。王都的四面八方数十里内几乎都是山峦丘泽,鲜有荒城。而他置身的所在不远的地方却有火光传来。他轻轻跨越一座山冈,便看到了一个小村子。这时候他才明白为甚么自己稀奇古怪的就走到了这里。因为他闻到了从村子里传来的烤肉的香气。 他饿了。 传说中,仙人可以吞吐日月精华天地间的罡气,以求得绵绵千年不绝寿数。因而早断绝了人间烟火。韦护此刻身怀功力或可与仙人相较,但他的心还是一个孩子。烤肉的香气薰薰的在微风中不断传来,孩子的肚子发出窘迫的响声。他蹑手蹑脚的走下山冈,走进村子。这时候已经是深夜。在王都之内,天魔和狐龙的大战惊扰了所有人的梦,但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人们应该已经早早睡下了。即或被远处大地传来的震颤惊醒,这些软弱无力的凡人们也只能瞪着惊慌的眼睛等着噩运来临或者离去。这时候居然还有人有兴致烤肉。韦护走进村子的时候一股亲切的感觉扑面而来。那村子比他数月之前还栖身着的大衍庄还小的多。但那低矮的茅草屋和粗糙的泥墙望上去都令韦护倍感舒适。不久以前,这个孩子就是在这样的村庄中日复一日的度过自己人生的最初几年。天冷的时候他就钻到小庙中堆着的草垛里,蜷起身子。破旧的庙门外北风呼啸,而蜷缩在草堆里的脚和手却慢慢热起来。然后他就睡着了。 但他立即便发现了这村子的异状。这村子里没有人! 不是没有人现身,而是的确没有人。韦护默然散出神识瞬间便笼罩了这小小的村庄。虽然只有一双眼,但顷刻之间整个村子内内外外都在韦护的视线之内。那些草屋的门和窗大多是闭合着的,只有间关几家点起了灯火。在王都城下两只巨物的激战看来的确惊扰到了此地的人们。但在这么小的村子里,灯火是很奢侈的事。仅有的燃着的两三盏灯里灯油也不过浅浅一点。这一点油根本不足以维持多少时间的灯火。而即使亮灯的屋子里也没有人踪。韦护微感诧异。他小心翼翼的推开一扇门,灯火掩映之下房里空空如也。韦护伸手摸去,床上的布被里温度尚存。这些居住在小村里的人们是刚刚消失的。韦护心中一凛,便本能的预感到或者有些蹊跷的事已经发生了。他循着香气继续往前走。在这个小村子的尽头果然和大衍庄一样有一座小庙。庙里供奉的神灵不一。那时人们举族而居,或者就是他们的家神。这村子很小,小庙也就破败不堪。但这时小庙的门开着,里面灯火通明,蒸腾的香气不断从里面飘出来。韦护慢慢走进庙中。迎面就看到一只鼎镬,下面架着燃的旺盛的火,喷喷的肉香就是从鼎镬中传出。 但这小庙里仍然没有人。韦护转了一圈,举目四望,才注意到神像供桌的底下帷幕微微的颤动。他心念起处神识已扫向其中。温颜道:“出来!”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那帷幕抖的更加厉害。韦护俯身下去,用手指轻轻拈起帷幕。一双明澈的黑亮亮的眼睛惊恐的望着他。眼睛的主人拼命的向供桌的角挤去,瘦小的身躯瑟瑟发抖。那是一个女孩儿。 韦护这数天来已经见过不少女子,但没有一个比这女孩儿更小。精卫看起来也不大,但总是少女了。而这女孩儿却的的确确还是小孩子。她睁着黑澈的眼眸瞪着韦护,紧抿着嘴唇不说一句话。两行泪水就在她瞪得老大的眼睛中流了下来。韦护微觉窘迫。他虽已长成少年,但那形貌怎么也不至于把人吓成这个样子。然而那个小女孩一脸的哀怨惊骇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韦护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小妹妹。出来吧,没事了!” “骗人!”躲在供桌下的小女孩颤声说,然后大哭起来。“我一出去你就会吃掉我的!把我放在锅子里煮!你是妖怪!吃人的,妖怪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会吃掉我的!你会吃掉我的。” “好吧,我的确很饿……”韦护说。小女孩静静的望着他,一脸鄙夷的“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色,然后头一歪,晕了过去。韦护汗然的伸手把她从供桌下拖了出来。这个小孩子的身躯很小,看起来最多只有五六岁,身量却跟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韦护拖她出来的时候手里轻飘飘的,感觉到孩子皮肤下的骨骼。她真的没什么肉。 “好香啊……” 突然间,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韦护吓了一跳!以他此时身上功力,能无声无息欺近他背后而令他一无所知的人,九州之上也已不多。他骤然转过身来,伸臂将那小女孩护在身后,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背后金刚杵的杵柄。但映入眼帘的看上去却不像他所想象的狰狞妖魔。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穿着一领破袍子,光着脚,精瘦,手肘和膝盖都露在外面,糊满了尘垢和污泥。一丝赘肉都没有的小腿上被荒原的长草划出道道血痕。除了散乱的须髯,脸上倒还整洁,一双眼睛温润有光。正津津有味的耸着鼻子。 “你最好少打念头。”韦护冷然道:“这个村子刚被妖物洗劫了。不出所料的话,有些人只怕就在鼎镬里。” “无稽之谈!”那人断然道。然后将盖在鼎镬上的铜顶掀开,伸手进去捞出一大块热气淋漓的肉,仿佛对滚烫的汁水毫不在意。“是很嫩的小牛肉,你也来一块吧。” 韦护满腹戒备的走近鼎镬,向下望去,滚水蒸腾之下肉已经被煮的脱骨透烂了。但依稀可见的的确是一头小牛的骨架。即便如此,韦护也不敢轻视。喷薄的肉香之中,他的肚子不争气的开始叫响。但韦护还是默然走回去。慢慢坐在那孩子的身前,冷眼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牛肉很烫,但那人三口两口就吃掉了一大块,心满意足的嘘出一口热气。 “小子,过来吃吧。放心,不会上当的。”那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叹道:“我在十里之外就闻出这是一条六个月的牛了。道行师兄和云中子师弟都是天下间的奇材,却选了你这么个愣小子。还好我赶得及。不然你就麻烦了。” “道行师兄?云中子师弟?!” 韦护瞿然惊视,竟不敢相信那个瘦弱的,落魄的坐在地上啃牛肉的人也是曾驾万里长虹驰骋天涯的昆仑十二仙人之属。不管怎么看,像这样的人在九州之上都有无数多个。为布衣,为黔首,生存或死去皆默然无闻,不留存一点光芒。 “您是……?”韦护嗫嚅的问。那蓬头垢面的中年人莞尔一笑,一双温润晶莹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盯住韦护身后的那个小女孩。 “我就是你云中子师叔临寂灭以前告嘱你可以完全信任的那个人。你的所有秘密都可以向我和盘托出。――我就是那个人。你的师叔,二仙山麻姑洞黄龙真人!” 面壁十年图破壁(三) 二仙山麻姑洞黄龙真人,在昆仑长门十二弟子中最以渊博知名,也是身份最为讳密莫测的异数。上古以来,黄龙真人的足迹就已遍及九州之上的河岳,披荆斩棘无处不至。以至于数百余年来连他自己的仙山洞府都极少回转。待到某次他满面风尘的回来时,洞府已被另一个仙人无意中占据,两人相见尴尬,一时传为仙界的笑乐。昆仑山仙人羽士何止千百,而能位列十二长门仙人之数,几乎各个都是格局恢弘气度威严之人。正因为此,那落魄的中年人报名自己是黄龙真人时。韦护很吃了一惊,但随后就相信了。 因为不久前云中子临寂灭之时,已经没机会交代他更多,只是跟他说,将来会有师叔黄龙真人见你。他是怎样的人,你见了自然明白。 “师叔!弟子韦护参见……”。韦护毕恭毕敬的说,端然的跪拜。黄龙真人叹道:“起来罢。我若早到一步,事势或也不至于此,偏巧又被杂务绊住,也便是天数。小子你身上所修的,可是玄黄谱?” “是。”韦护答道。当日黄龙真人和他师父道行天尊两人共同羁縻在玄天宝鉴世界中数百年,光阴蹉跎,闲来无事便彼此切磋琢磨,彼此都深知对方家数。道行天尊既能一眼看出韦护身上所负宝典是玄黄谱,黄龙真人自然也能。黄龙真人点头道:“是好东西呀。可惜美玉还欠琢磨。那是镇九州九样法典之一,精微玄奇,博大精深。你一时领会不透,也是情理之中。来日若有闲暇,我当尽心**于你。韦护,你云中子师叔究竟传了你何等的秘密,就告诉我吧!” “是,师叔容禀。”韦护暗敛心神。那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这些秘密没来由的寄存在他心里,像山一样,此刻能面对一个最可靠的人将它们托付出去,便也是幸事。只是那些秘密实在太过耸人惊骇。若是传到台阁五老或昆仑十二仙这样寿数漫长深知世情的人耳中,只消只言片语便可掀起一场世间的狂澜。但韦护还是个少年,甚至还是个孩子。他只能牢牢的记住那些秘密,而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深意。他柔顺的跪在地上。黄龙真人点点头,默然伸手向他头顶按去。但就在这时,一个幼细的声音冷冷的说:“大骗子!” 黄龙真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韦护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姑娘已经醒了,她瞪着黑沉沉的眼睛冷然的望着黄龙真人,一字一句的道:“妖怪!” “什么?” “你就是灭掉了我们整个村子的妖物!”小姑娘再醒过来,似乎就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或者已经怕到了极点,于是整个人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细小的手径直指向黄龙真人。“我亲眼看到的!扮成这副模样也没有用!” “胡说八道!”黄龙真人哑然失笑,停滞在空中的手掌便又按了下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但韦护默然向后一退,躲开了手掌的同时用身体护住了那个女孩儿。沉声道:“师叔?” “小子,难道你也相信那孩子的胡说?她是被妖物吓的神志不清了,是呓语而已。”黄龙真人再踏上一步。韦护便又退后一步。小庙里空间逼仄,他的身躯已经挨上了背后的小女孩儿,而小女孩儿的背后已是墙垣。“师叔。您或许不知道,我这双眼睛是与生俱来的无碍念眼。” “那便怎样?”黄龙真人静静的问。紧攥着的手掌松开,里面是几截被沸水煮到白而柔软的东西。 那是人的指骨! “其实我也一直在怀疑,师叔您怎么会来的这样快?云中子师叔寂灭之时,曾道黄龙师叔你人在万里之外。就算飞天遁地,金光虹霓,也不该此时此刻现于此地。——妖物!现形吧!” 韦护双臂一扬,一股苍茫的金色气劲就骤然喷薄而出。他虽不知面前的黄龙真人究是何物,但这一夜他前后所遇尽是高手,而黄龙真人倏然现身时纵以他的无碍念眼一时竟也没看出异样!那湛然澄澈的温润晶莹的双眼的确已是仙家气象。越是如此韦护越不敢轻敌。少年这一夜几乎只是一个过客,但此刻过客不得不全力出手了!他双臂圈环金刚杵劲就已接天漫地的发了出去。而那不过是虚势,下一刹那,韦护的双手已经紧握住背后金刚杵。一声暴喝一道明亮的耀眼的金光就灿然而出。纯正无匹强悍莫名!那一杵的杵劲尚未激发出来,整座破败的小庙就已经粉碎了,小庙的庙顶在鼓荡的金光中格格直响然后摧枯拉朽的崩成粉末。小女孩儿似乎已经吓呆了。而韦护在双手轮杵和身向前轰去时还不忘喊了一声:“跑!——” 他并没有把握拿下这个对手。虽然少年已全力出手,但这妖物修持之深只怕已与真正仙人所差无几。这等级数的巨妖在妖族之中恐怕也是屈指可数。前半夜曾遇东海巨妖淳于重楼。若非孔宣亲自出手将之逐走,那一场拼杀还后果堪虞。但韦护所不明白的也正是这一节。妖族亚圣孔宣已亲自出手,态度已朗然决然。就连东海巨妖淳于重楼那般凶悍的角色也只能退避三舍,此间离王城虽已不近,却也不远,怎能还有如此巨妖连孔宣的警慑也不放在眼里? 因此他丝毫不敢轻忽。这金刚杵气劲似乎只是随意轰出,而只有韦护自己清楚这一击的分量。金刚杵是镇九州九件秘宝之一,全力出手重如泰山!此前韦护以杵劲先行清场,便已按住了那假黄龙真妖物所有可能的走势和退路。没有锁死,以他的功力也还不能锁死,但紧接着就是金刚杵全力足以开山裂石震天撼地的一击!这一击摒弃了任何招式的繁复富丽,就只是双手轮杵狠狠的中宫砸下。但那力量、速度和蕴蓄的声势却已是韦护不能再得的巅峰之作!这一击出手即或是再强的对手只怕也得退避三舍,绝然不敢硬接。而那才是韦护真正攻击的起始!金刚杵每一击的落点都是敌之最强处,是己之强对彼之强的摧锋破军式的硬攻。只要对手不敢硬接,每一退让都只能令韦护更强而对手更弱,终于被凌厉强悍的金刚杵压进死路。而韦护厉喝声中金刚杵上金焰鼓涌,上有无数细小文字符箓四下翻飞!这一记猛攻不但已拼上了韦护继承自道行天尊和云中子处的全部法力甚而动用了玄黄谱的绝学。一杵轰出,不但小庙瞬间崩塌方圆十丈之内满地金华乱滚金莲频现,甚至连彼处所在时空也几乎被金刚杵这一击震碎!即便是太史台阁苦心创制出的境术在这等强悍的攻击下也难保万全!那蓬头垢面的中年人须髯炸起,瞋目大喝一声:“好!” 喝声之中,黄龙真人的身形也斗然长起。那时满目金光开合,灼灼光华耀人眼目,但黄龙真人的身形却在这遍地金光之中炸起一道苍黄的烟尘!他不但没有逃,甚至没有退避一步!韦护这倾尽全力的一击他似乎也深知厉害。他身形不退但却在奇怪的长起炸开后幻化出不类人形的模样!那倾尽韦护全力的一记金刚杵他一伸掌便接了下来。沉声道:“可惜还不够好!——不管是什么眼,人只相信自己眼中所见,那是多么可悲的事。” 面壁十年图破壁(四) 这只手枯干,瘦弱而有力。黝黑如镔铁。常人手上细密的纹理在他这只手上就好似无数细微的鳞片攒成一样。韦护那倾尽全力务求一击中的一杵他单手就接了下来!手和金刚杵相交的那一刹那黄龙真人脸色一青。金刚杵是遇强愈强的法器。他单手接了下来,也不禁倒退数武。沉声断喝中黄龙真人右足踏地。连踏七次,金刚杵之上蕴蓄的那洪劲刚烈的气势就已被他卸了出去。小村周围安静一如往昔,但以小村为中心径围百里之内,巨大圆形上同时喷出金色气焰冲天而起。 “那是甚么东西?”王朝的首相回首翘望城边乍起瞬灭的金焰。“真是多事之秋!”他身旁的亚相摇摇头,“交手的人离我们还远,我们已经分不出多余的人手去照拂那一块了。” 金刚杵陡然巨震,嗡嗡低鸣。从杵上传来的强烈反挫令韦护脸也一白,周身百骸气脉被震得痛绝如裂。而这时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韦护和黄龙真人都心知肚明。方才的那一杵是躲不得的。韦护全力的一杵轰出之前已将周围所有退路和变数尽皆计算在内。无论黄龙真人怎么躲闪金刚杵劲仍会像怒龙一般衔尾直追直到将黄龙真人钳住砸死。只有硬接了金刚杵一记,杵劲反挫,那在出击之前已经埋伏好的种种潜伏才也随之陡然一震,尽皆偏离原位。以下比拼的就是双方的算学。韦护要在一个极微小的时间内算出所有已偏离的潜伏并将之归拢原位重布杀势,而这段时间之内只要黄龙真人比他更迅速的窥破杀势的虚势,就不仅能脱困而出而且可以反过来格杀韦护于当场!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紧要关头,玄黄谱上种种精绝文字行行列列不断起灭于韦护眼中。韦护一声大喝,双臂急挥,已在一刹那间将那股猛烈挫回的力道移之向天!轰的一声,一道璀璨的金华冲天而起,在天际炸出一抹灿然决然的金,金雨不绝如缕的向下方土地上的小村洒落。韦护和黄龙真人的一击只震碎了小庙。余力皆被黄龙真人移至百里之外,因此小村中的其他房舍总还安好。但金雨纷纷落下,打到草屋茅舍就开始轰然燃烧起来。眨眼之间整个村子已成为一片燃烧的火! 韦护为之心神一窒,而黄龙真人就在这一瞬间脱了困。再展眼间韦护已找不到黄龙真人的行踪,他心里不由一凉!无碍念眼中望去,黄龙隐约并非人形,但倘若是巨妖,却能比玄黄谱更迅速的解决这一精深变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韦护轮起金刚杵从左至右在身前画出半个圆弧,半个圆弧画就身形也就转了过来。眼帘里正出现那瑟缩在墙角一脸木然的小女孩,以及正探爪向那女孩儿扑去的黄龙真人! 这个看去曾经蓬头垢面的人威猛正如一头巨龙!虽然爪牙为其至强但浑身上下无一不是杀器。以黄龙真人此时声势那女孩儿只怕被他衣角刮到一点就会重伤乃至夭命。韦护又急又怒,但他既算慢了一步,其势却已不足拦截黄龙真人那威猛一击! “扑”的一声闷响,血光暴溅而出! 涔涔的鲜血从韦护肩头不绝如缕的流淌下来,虽然已用上了玄黄谱护身,体外自然而有一层护体金霞,但却还是没能挡住黄龙真人那一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万幸的是那一爪抓到他肩上便已迅速收势。想来是黄龙真人以为那女孩儿孱弱,万万抵不住他一爪,因而没有用上全力的缘故。 他横身在那女孩儿身前! 这已不是世间任何身法所能做到,而是玄黄谱中的秘术。以无上玄妙深厚法力在间不容发之际硬生生的将女孩儿身前的一块虚空割下来而后将自身所处的这一块填进去。而在心念展起的同时便出现在黄龙爪下。这等术看似简单,但同时以法力切开两块虚空互相串换实际上涉及到无数精微术数的校勘和换算!这一切均以韦护自身法力为基。即使在韦护身为神灵的千修镯世界中运使出来也已臻于韦护的极限,何况是俗世!韦护只觉得心里一沉,而后仿佛五脏六腑都一时被掏空了!他就像一个空心的人偶一样在茫茫不知边际的虚空中漂浮。并不是痛,却像是梦魇,或者梦魇中的梦魇!明明不想目睹,但浑身上下哪怕最微小的部位都已脱出自己的控制。恍不在人间世。韦护的身体仍稳稳的立在那里,但三魂七魄几乎一齐被这术法施出时的巨大消耗震飞!还好他体外的护体金霞是与他性命同在的。不然那三魂七魄此时已不知散落到哪里去了! 这一瞬间韦护实际上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也不只是昏迷,而是浑浑噩噩惘然间不知身在何境。在布满他全身的护体金霞将三魂七魄慢慢压制回来之前他看不到任何事,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的身体仍然立在原处但已挥不起金刚杵,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这一瞬间黄龙真人举手投足就能轻易的击倒他。但黄龙却默然退后几步。低声道:“你好狠!” “是他情愿的。我并没有逼他。”幼细的声音从韦护身后清朗传出。“你也看得出,这时候我要他的命一千次也要了……” “你这种妖魅,少在这里借机蛊惑!”黄龙真人冷然道:“我师侄就是这样一不小心着了你的道。但这些伎俩用在某身上只怕是水中捞月一场虚空!这时候你的确可以杀了他,但杀了他就没人能挡住我杀你。” “这你就是冤枉我了。”那个女孩低声说,“我的确在他身上有所图谋。但我也没想到这个小子这么心软却又这么刚强,宁可战死也要拼力保护他眼中的弱小。坦白说,我也很感动!他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的。可这个大好机会,我又不愿放过!所以恕我无礼,他和你我都要定了。你们被我融合之后也可以享受到九州间的传诵和荣光。你们仍没有死,只是换了一个活法而已。黄龙真人……” “他要醒了!”黄龙真人静静的道。女孩儿轻声一笑,“在他面前我一句多余的话也不会说的。我就是一个柔弱的无还手之力的女孩儿。他会拼力保护我跟你斗到至死方休。而无论你杀了他还是他杀了你我都不介意。只是……我有点喜欢这小子了。”她低声的说,“倘若你杀了他,我一定杀你替他复仇!” 韦护恰就在这时醒了过来!他被那术的反震之力震散的三魂七魄终于被金霞全力压制回体。渺渺茫茫的神魂开始收拢,开始聚合,在茫茫的虚空之中凝成名为韦护的精魄。而后他的手指开始微微的抖动。他睁开眼来。恰好听到那女孩儿说出的最后半句话。女孩儿的小手轻轻的扯住他的衣服。他能感觉到那弱小的身躯的微微抖动。他的心里骤然一暖。他知道不单是他保护着她,而且她也依赖着他。韦护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单手抬起金刚杵。周身百骸所有凝滞的气脉在这深吸的一口气中霍然贯通。他周身闪耀的金霞骤然明亮起来。从入俗世至今这是他碰到的最强硬的对手!但他一定要战斗下去,为了保护他身后的人。玄黄谱功力提升至顶,韦护朗声道:“请!” 黄龙真人黯然摇了摇头,神情很沮丧。 “所以说是天数!真是没有法子。但道行师兄跟云中子师弟都那么照拂你,我这个做长辈的又受了他们恩德。也罢,就让某在此地替你理一理玄黄谱的法诀罢。”他挽起双袖,露出黝黑而瘦弱的一双臂膀。 “真正的高手,都是打出来的!” 说罢,他就出了手。 面壁十年图破壁(五) 黄龙真人这个人其貌不扬,也不修边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惯常神秘的游历于世间的名山大川之中,终年流连往返。因此在昆仑十二仙数中既比不上广成子赤精子敲金钟击玉磬仙班之首的声威,也及不得云中子玉鼎道人福德自在声名远扬。隐然间为十二弟子中最弱的一个。但他这一出手,那个女孩儿立时知道那传言必是不确的。韦护竟全然被压制在了下风!那一击之下足以破碎虚空的金刚杵的凌厉攻势在黄龙真人一双空手拍击点打之下每每便被移向了空处。而韦护蕴蓄着深厚法力的攻势便在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之后尽化为虚掷。黄龙真人的手法并不凌厉,也并不凶猛。与之前爪影飞扬如怒龙一般的黄龙相比,黄龙这回出手格外的谨慎,也格外的精确。几乎每一击都是正中韦护攻势的窍要。因此才能将韦护勇猛的攻势从容化解,而自己几乎不损失任何法力。 豆大的汗珠从韦护头上不断渗出!他已经竭尽全力。金刚杵每一次出击都似乎连他本人的生命和精魄一起轰出。那杵势越来越刚猛越来越雄浑越来越势不可挡,即使面前是一座山岳此时也早该崩溃了。一杵挥出韦护甚至能听到周围的虚空和自己的骨骼都发出微微的断裂声,但黄龙真人却越加有条不紊。他出手越慢。神色也越审慎。那蓬头垢面的人明亮柔和的眼神却冷电一般扫着韦护,韦护有如芒刺在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仗不是这么打的!韦护暗暗的告诉自己,同时也知道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这等狂风暴雨的攻势之下自己已经快控制不住这柄金刚杵了!这柄镇九州九大秘宝之一的金刚杵每一出击都刚猛异常,即使是韦护这样的高手也不能单靠腕力或臂力运使它,而是要以全身四肢百骸每一块肌肉为弓,将周身气脉中蕴含的所有力量都迸发出去!一杵挥出,即使是韦护也不能乍然中止。那势道已被金刚杵抢先带动,韦护只是维持着这势道不衰,并且以自身法力不断催生它臻至更强境界。从这宝物和他心意相通择他为主以来,韦护从没有如此长久的运使金刚杵!上百杵挥出之后他陡然惊觉此刻已不是他在使杵而是杵在使他!法宝过强而宝主过弱时,常有反客为主之态。倘若不及时扭转,那宝物终于会将他所有气血精魄抽干榨尽。金刚杵本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约束自己的法器!韦护大喝一声,双手撒开! 弃杵! 与其藕断丝连,不如一刀两断!这一杵飞出之后连韦护自己也怔了一怔。金刚杵于他又叫黄金杵,顾名思义,每一击击出都是灿然澄澈的纯金之色。但此刻脱手而出的杵光已不再是金,而是无数层无比纯正的金气层叠累积起的纯白!之前韦护全力挥出百余杵的百余道黄金气劲余势未消,在虚空中织成一张疏阔的网。韦护全力一杵飞出之后身形便倒飞而退。就地一滚已抱起了那个小女孩儿。他脱手而出的那一杵封住了那漫天罩就的网的最后一道缺口。 金刚杵化成的白光轰然封进漫天金网之中,然后一点微茫的亮斗然燃起来,下一刹那就膨胀成了颤抖如蛇的白色烈焰!其实并没有声音,但韦护的耳朵里仍然似乎听到了一连串的崩溃和裂碎的声音,仿佛将一千个烈日攒簇成一团火而后以桐木箱子封之。那脆弱的封闭瞬间便成了催生烈焰的又一道助力。 “快用那个!”女孩儿睁着大眼睛生气的喊,“你用过那个!快啊!你是熊吗?只会乱打的。”韦护一愣神间已明了女孩儿的所指。即使在身形不断飞退之中他双掌仍然连绵劈出六道气劲。每一道与轰入金网之中的金刚杵的威势比都相差悬殊。但按上下左右前后的六道气劲精要并不在强,而在出手的精微和分寸。那不是金刚杵的洪烈威势,而是玄黄谱宝典上记载的精妙绝学,连绵劈出的六掌在间不容发之隙将金刚杵打进去那块虚空切了下来,封在其内。而后挫步停身立定。这时他已是满身冷汗了! 他还是过低的估计了那一杵的威力!那他最后脱手掷出的一记金刚杵势道之雄劲猛烈已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如果说在他运使之下那杵的威势已足以令彼处虚空轻微的破碎。那么这最后的惊天一击就几乎完全击碎了那块虚空!虽然虚空并不可能真正的碎掉。但即便只是细微的时序和空间的错乱也已足以令被封在那虚空之内的事物一片混沌。那一小块虚空之内的尺度次序已完全崩溃错乱。若不是以玄黄谱神功将它及时切除,这已然崩溃的虚空就会扯动周遭还完好的虚空,进而像第一场秋风一样默然无声的预兆着一个不同时空的降临。那后果绝非韦护能预料到的。强烈的后怕令他瞬时浑身汗流。并不寒冷的风如薄刀一样刮着他的骨和肉。韦护强睁着的眼里朦朦胧胧的,仿佛有光华一亮。那已被玄黄谱硬切下来的一片虚空就已消逝了。或者仍存在,只是连韦护的无碍念眼也观望不到了。它或者已膨胀到大能容纳四海九州,或者已渺小到透过人的毛孔沁入肌理。或者已明澈到皎然如月清亮如水分毫尘埃不染,也或者已黑暗到连光线都挣脱不出。总而言之,它已经消失了,彻底不在韦护的视野里了。少年的身体这才抑制不住的软倒下去。那女孩儿只是轻轻伸手就扶住了他。 “哎呀呀,真是很糟糕!”女孩儿皱着眉头哀怨的说,“居然打成这个样子。你好歹也是个男人会不会打架啊?就算没打过架。你没见过猫捉老鼠么?小猫可以抓着绒球满地乱跑玩的不亦乐乎,但那也抓不到老鼠,反倒是老猫。它们会一直的等,隐藏在黑暗里,深藏起牙和爪,只在瞄准猎物的一刹那出击!它们出爪以前一切的变数就确定了。因此运用它们的力道,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你还只是一只小猫啊……” 女孩儿絮絮叨叨的说着,韦护在半昏半醒间朦胧的听着,起初只是觉得微微的好笑和感动,然而细想下去竟无话可说。他枉然有一双号称能看破虚实真假的无碍念眼却竟还不如一个比他小得多的女孩儿一眼窥破真诠。然而就在那时,一声悲壮的龙吟霍然从不知何处的虚空中响起!韦护心中一惊,挣起身来。女孩儿也寒了脸! “老猫还没死!” “现形了?”韦护盯着数十丈外的远处。那里起初只是有一些蒸腾般的跃动,像晴明午后晒得枯焦的地面。然后渐而模糊如清晨的大雾。荏苒的雾气之中隐约有一个极其庞大的身影翕动着。仅仅那隐没在雾气之下的强大气场已压得韦护胸腹间甚为不适。而那似云似雾的东西逐渐消散,四周的虚空渐而平滑如镜,历历映出封在虚空之中的一条庞然的黄龙!黄龙须髯飘飞,双角枝桠纵横,龙口和双爪埋在地上钳住了的正是韦护全力撒出的金刚杵。而在龙头之上默然站着的正是那被他认为巨妖的蓬头垢面的人,黄龙真人!黄龙真人双手笼在袖中默然望着韦护和女孩儿。冷冷的道:“我道你蛊惑,你字字句句说的却又是实情。我道你据实言来,我门中一个大好人物转眼入你瞉中。妖族之中有你这等伎俩只怕也是屈指可数了吧?某没认差的话。妖族四圣,不动之妖万俟迷离!” 面壁十年图破壁(六) “万俟迷离?” 韦护隐隐觉得这名字有些熟,似乎在哪里听过,然而一时又想不起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妖族四圣的名头委实令他吓一大跳,脑海中陡然便浮想起孔宣逐走淳于重楼时说过的一句话。“妖族七圣,你是老五。不过老四不动之妖万俟迷离不见得有闲心理你!”少年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不敢回头望去。他生在这个乱世的肇始。人间鬼蜮的事没看过也听说过。但有生以来他所信任的人,还没有人背叛过或者出卖过他。无碍念眼的清澈让他在苍茫天地之间可以守着一亩心田过活。但他看了那女孩子不止一眼,就没看出她是巨妖! “真的还是假的?能不能信?”片刻之间韦护心中乱如旋篷。起初他认为自己执掌着事情的真相但此刻他却好似是三个人里最透明的那个。女孩儿扯着他的衣襟。 “他说的那是什么?妖怪吗?” “嗯……” “他说我是妖怪?”女孩儿拧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坚定的摇头,“不!我不愿,也不想!” “也罢!”站在黄龙上的人默然道:“韦护。运法力护身吧。万俟迷离在七圣中尊号不动之妖,其实最是千变万化,趁隙而生,无孔不入。至今为止还没有谁见过她的真身。这般言辞交锋是逼不出她的本来面目的。我要动手了,你护住自己。不要乱动!好好看着我们交手。你的机会就只这一次。此战以后,你将成为真正的高手!” 韦护踌躇着回过头,望着那双黑沉的眼眸。眼眸的主人不说话。 “可是如果你骗我!” “如果我骗你,她就会死!”黄龙真人默然道:“而后你的心里就会出现一种叫做仇恨的东西。灵台方寸再不能谨守。你将走遍天涯海角索取我的性命。你仍会变强,只是离真正的高手已南辕北辙。有朝一日,你会成魔。” “像云中子师叔那样?”韦护想到那漆黑的坑下清朗的仙人。他微笑着选择被良久的埋藏在阴冷潮湿的土地下。要苦熬十年岁月才能破土重生。 “我不选。”韦护摇头,但女孩儿仰起头问,“哪一种强一些?” “如果修不到太上道祖的境界。魔道比较强。” “好,那么来吧,动手吧。”女孩儿冷峻的说,“这个选择由不得他,这么个大笨蛋如果不修魔道的话,一辈子也不会替我报得了仇的。虽然我死了,还可以做鬼。看着你被他一千年两千年追杀下去也挺好玩的。何况整个村子死的就剩我一个人了。也没意思。来啊,妖怪大叔,话说你站在蛇头上,你是蛇精吧?” 黄龙真人嘿然冷笑。他披散着的乱发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丛生下去,在身后披成乱乱的一大蓬。他陡然一拔身,原本瘦弱的身躯顿时昂藏起来。嘭嘭嘭嘭激烈而连绵的巨响声中百丈之外地面皆被震裂,白亮的水柱像喷泉一样从地底激射而出围成一个烟波浩渺的圆!黄龙真人须髯炸抖,双手合剑指指天,朗声道:“龙皇炎杀阵!” 他五字缓缓吐出,而他身下那条黄龙巨大的身形也慢慢摆动起来,禁锢着人和黄龙的韦护粗糙的术已经尽被崩坏,那原应消失了的虚空中人和龙又重新现形。那条龙张鳞鼓鬣仰天一声长吟。悠扬的龙吟声远远传扬出去。而后大地剧烈的一抖,满地飞沙走石,那条龙已经升空了!韦护和那女孩儿仰着头看那龙越升越高。无论飞多高,看起来却总是那么大。 “不好!”韦护夷然色变,“那条龙在变大!” “我知道啊。”女孩说。“这样简单的事情用不着一惊一乍吧?看你一身法力,似乎很强的样子,偏偏笨到这种程度。你的法力若是给我,唉,老早打赢他了。” 他们说话的那一瞬,龙已经飘升到离地面至少百丈的高度。在这等遥远的距离望去那条龙恐怖的仍是和地面差不多大。实际上黄龙在飞升的同时一直在膨然扩大。似乎并不是一条龙,而是凝成龙形的流溢着的**真气。但黄龙真人一直稳稳的站在龙头之上。从百丈的高度低头望去,村子已经成为一点微不可及的存在。但黄龙真人知道,那两个人必然还在那里。他朗声大喝道:“小心,接招!”一脚便跺到龙头上。 头尾已长达千丈的庞然巨龙仍是好整以暇的在空中缓游,一脚跺下,似乎什么事都没有。但不久之后,龙腹上喀然裂开一个细小裂纹,一个小碎块落了下去。 这常人手指大的碎块对千丈巨龙的身躯而言,似乎连感觉都没有。完全灰烬一般。掉落时也是无声无息的,但从百丈高空坠落的中途却已燃成一团流星一般的金火。轰然一声巨响,韦护就张目结舌的看着离他不远处的一间屋子瞬时化成了焦炭。而且是细不可分的炭粉。只要一阵最轻微的风就能将这间屋子彻底厘于无形。 “护身罢!”女孩儿说,“他是来真的。一会连你一起死了,不要怨我!”那时候他们都仰头望着天,寂静的夜空中忽然爆起一片极至天际的流连的金,仿佛千万朵菊花灿然开启,而后在同一个刹那被千手千眼的神女纷然洒落。夜空中不见月色,但什么样的月色也不足以与这等瑰伟奇丽的景色相媲美。无数朵金色的奇异的花纷然在夜空中冉冉开放,而后凋谢,化成金雨! 他们眼睁睁的望着第一场金雨就在高空中漫然洒落。还是在女孩儿的提醒之下韦护才来得及运起千修镯法力护身。在那一刹那他整个人仿佛也变成了纯金的。洋溢的气流在他周身凝成有如实质的护甲。然而还不够。他在千修镯世界里已吸入体内的二十二条金带也纷纷重新挣出。女孩儿怔怔的望着韦护身体上不断绽出的古老文字,眼眸中不禁激起一股狂热的光彩!而那些金字在空中纷纷的流动着游走着渐而拼成经十纬十二的二十二条金带,往来盘旋,反复回护。韦护就凌空立在二十二条金带之间。 而后第一场金雨就洒落了。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韦护拼力闭上眼睛眼前还是澎然璀璨的金芒。而耳中被难以分辨的洪然巨声填满。仿佛是巨大空洞的风声,仿佛是无止境的燃烧,仿佛是无数人的惨然尖啸!那声音令他震慑令他惶恐慌张令他心神不定。韦护霍然睁眼!村子已经消失了。高空之上庞然的龙形还清晰可见,而只是第一轮金雨这个村子就再也不存在了。甚至这片土地都再也不存在了。满地都是烈焰在燃烧,黄土在瞬间干裂出巨大深邃的裂纹。此起彼伏的浓烈硝烟挡住了他的视线。韦护运起玄功飞速的在火场上掠行,企图能找到那个小小的有着黑色深沉眼眸的人身影。他想大喊的时候才发现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而这种程度的金雨攻击之下就算是狮虎犀象只怕也已烧成一点微小的灰烬。但他仍是焦躁的狂奔着,心乱如野草。那还是一个孩子,而也是第一个他眼见着堕入悲剧命运而不出手相救的人。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会贸然的答应赌约,为什么又会相信黄龙真人的话。他张目四望火场上就没见有如何黑暗恐怖的妖物现形。即使身在千修镯法力环护之下,他的心仍如被利爪撕开被千刀斩烂一般的纠结狂躁。不安的悔恨的自责的痛楚的愤怒的魔头此起彼落令他虽在环护下也不能安然。他张皇的来回飞驰着眼里所见仍只是乌黑和焦炭。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从他背后轻轻响起来。 “你在找我吗?……你能这样,我很开心。” 面壁十年图破壁(七) “蠢材!”黄龙真人跌足痛骂,下一轮正在空中猛烈砸下的金雨硬生生凝住了。玄黄谱宝典法力全力护体之下第一轮金雨对他几乎构不成任何伤害,这他心里有数。但韦护的善良和仁厚终于令他浑全的守御中出现了一丝破绽。而哪怕最微不可及的破绽在万俟迷离面前都是致命的! 也不但他如此。妖族七圣之中排行第四的不动之妖,万俟迷离这个名字即使在仙界也并不广为人知。七圣之中的首圣和四圣都是出名低调的人。与他们同样位列七圣之中的孔宣、袁洪和淳于重楼的炫然光芒完全将他们遮掩住了。首圣坐据火云宫终年不问外务。但不动之妖万俟迷离却是的的确确混迹于俗世的。从来没听闻她有什么善举,也不知她有何等恶行。妖族的第四圣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过活着,然而自从她坐上三尊之下妖族第四的位子,就再没下来过。那平淡从容的事实本身就无言的昭示着她的强大。就在这样的人面前,韦护居然还敢分心,居然还敢暴露出他的仁厚的温善!那变故迅如电火又轻柔如片羽跌落弱水。仅仅是一瞬之间,黄龙真人高踞百丈虚空之上,就再也来不及了。 韦护回过头去。 听到那女孩儿的声音蓦然从他背后响起,韦护并没有警觉到异样和不安,而是心中一热。几乎便要流泪。他回过头去,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沉沉的注视着他。女孩儿就倚在他的肩上。她小小的身躯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她静静的看着他然后微然一笑。 “虽然蠢一点,你总是个好人!” 她伸出稚嫩的小手去轻抚韦护的面庞。黄龙真人惶恐的大喝:“千万不要让她碰上!”但韦护似乎并没有听到。他望着那双黑沉的眼睛和那只柔弱的手,忽然想起幼小的自己,也是孤零零的生活在村子里,到了晚上,只有一个人。他黑澈的眼睛只能长久的凝望着星辰。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父亲是谁,有没有母亲……,一连串纷繁迅急的回忆倏然在他心里一闪而过,即使已些微的意识到那只幼细的手上似乎还含有一些神秘诡异又危险的东西。心念一动之间,他仍不拒绝。 那只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脸。女孩儿长久的凝望着他,喃喃说,“从此刻起,我们在一起了。你要保护我!” “我会保护你!”韦护木然道,而后脸颊上一凉,肩头一空,少女就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韦护呆呆的伫立了一会,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哈哈,啊哈哈。黄龙真人,你不是说要对付我吗?毁灭我吗?试试看啊。把我跟你的师侄一起毁灭掉吧。……唉呀,这小子还真是宝贝呢!只怕现下是我 来毁灭你而不是你毁灭我了吧?对了,对了。秘密!那些秘密!我来瞧瞧是什么?是呀是什么?” 那癫狂的笑声之中韦护的双瞳已经赤红如血,隐隐有赤炎喷灼出来。他狂笑着双手一挥,百千余道猛烈的光华陡然同时从他身周幻出,向天激射上去像一阵刚猛的箭雨!黄龙真人脸色一寒,被他以强力凝在虚空上的金华立刻飞速的收了回去,已膨胀成千百丈巨龙的黄龙身形在扭转中重新凝结起来。而就在这时百千道光箭同时从四面八方贯进了巨龙体内。每道光箭都撕开一道深深的裂痕。 “来啊来啊。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韦护喘息着狠笑,“黄龙真人在十二仙中据说倒数第一,我知道那只是遁世的虚辞。来吧,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巨大的黄龙在一轮光华攒射之下已经遍体鳞伤。这些伤势都不在实体,因而无大碍。但虚形也是实体化成,因而实体也无法再次凝聚。否则这些伤势同时作用在一条龙身上,龙的性命也要登时去掉一半。黄龙真人沮丧的摇了摇头,双手缓缓搓着脸。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就是看不清眼前的事。无论神仙妖魔,凡夫道祖,都是一样的。” 百丈之下韦护瞿然抬头,他狰狞的笑容陡的凝结。那个语声仍然是黄龙真人的语声。但是,有些不一样了。一定有些预想不到的事情已然发生。那曾经蓬头垢面的落魄的人语音中竟淡然的充满了一字千钧令人无法辩驳的威严气势!黄龙真人缓缓放下手,这刹那间从他手下露出的是一张龙眉凤目凛然威赫的脸。他冷冷的盯着韦护,漠然道:“万俟迷离,你自己找死!” 黑暗,漫长的黑暗与寒冷……韦护蜷曲着身体瑟缩在小庙的神台之下,他幼小的身躯在草堆中蜷缩如小猫一样。庙外凛冽的北风呼啸声终夜不休。难耐的饥饿令韦护并没有真的睡着,但无比的虚弱也令他不能真的醒着。在这半睡半醒之间韦护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温暖,仿佛整个身体都暖融融的浸在温水之内。他的意志逐渐消沉。不久前有一个丐者经过大衍庄的时候曾跟韦护一起住在小庙里,那人对他解说过这样的感觉。一旦这样的寒夜中这种感觉骤然来临,那就是说,他快要冻死了! 可是自己不是已经挣扎着活过这一夜了么?自己不是已经长大了么?而且已经走出了大衍庄,步入了王城。那高入云霄的青黛色的城,大衍庄的人们总是满怀敬意的纷纷谈论着它,却谁也没有亲身见过。而他不仅进了王城,还入了太师府。少年高手韦护在王朝内正声名鹊起。他有一个好朋友叫做黄天化。他们一起联手对抗着望不到边际的鬼兵部队。他不慎掉入千修镯世界中。他成了神,长大为少年,有了自己的部从和僚属,有了需要自己去保护的人们。可是他不已经长大了么?! 韦护猛地睁开眼。灯火已经熄灭了。清冷的月光从破壁残垣之中投射进来,照的四壁皆白。他茫然的向外望去,窗外正纷纷扬扬的下着雪。他举手揉揉眼睛,眼前的手是幼小而柔弱的,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背后,没有降魔杵,什么都没有。他静静的孤身一人的置身在这空旷的地域。那是一座庙。并不是庙太大,而是他太小。 他还只是个孩子! 过往的前尘旧事烟云一样在他眼前浮生出来。只是已再也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是此刻的自己在梦中,还是他时的自己在梦中。韦护做过很多很多的梦,无数次在梦里梦到飞行。他很努力的飞,有时可以飞过田野和湖泊,然而大多数时候总是飞不高。或者曾经的那些人和事只是他在梦中偶然的一次高飞吧。孩子失落的想着。而庙外的风雪更紧。 他记得这一夜。那是在徐急雨来大衍庄的前一年。大衍庄本来不是一个常下雪的地方,而那年冬天突如其来一场暴雪。暴雪在夜里无声的降临,那时大衍庄的人们都已陷入酣眠。要不是有一个善良的姐姐中夜醒来突然想到孤身住在小庙里的韦护还无衣无食抵受不住那场大雪,抱着一床被子带着馒头来救他,他就已经冻死了。此后韦护试图永远的忘却那一夜。那一夜,他与死亡擦肩而过,如此之近,而他只是孩子。 韦护期望的盯着小庙的门。默默的数着自己越来越缓的心跳声。下一刻那扇门就会被善良的姐姐推开,将自己从死神的魔爪中拉回来。他等着,等着,等了良久,那门却仍然沉默如铁。然后整个身体开始从融融的温暖再度木然起来。眼帘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终于无声的合拢了。他头一歪,昏了过去。 而门在此刻无声无息的开了。女孩儿倚着门楣静静的望着小庙中已昏死过去的孩子。 黑澈的眼睛,白皙的手。 面壁十年图破壁(八) “就站在那里,不要动!”一个慵懒柔媚的富有磁性的声音悄悄的从她背后响起。女孩儿神色一敛,立时一动也不敢动。不知何时那森然的丝丝缕缕的剑气已经无形的布满在她的身后。她甚至捉摸不定那柄剑在哪里。那个慵懒的声音微笑道:“好,很好!就是这样。你动一动。我的剑就会立刻割破你的咽喉,然后把你楚楚可怜的小身躯切成十七廿八块扔到四面八方去,让这小子再也想不起你。” “想不到还有高手!我失算了。”女孩儿身形一动也不动,静静的说,“这小子心里竟不止我一个人!能在无声无息之中就将我的气机锁死,这份本事在九州之上也是寥寥无几的好手。你是谁?” “我准你回头。”那柔媚的声音轻声说。女孩儿小心翼翼的扭转脖颈。那个人只准她回头而没准她其他部位动,只消一动就可能引发那剑凌厉致命的一击。女孩儿回过头,就看到了一柄古奥斑斓的长剑遥遥指着她的后心。那剑除剑尖锋刃如雪之外剑身甚至没有开刃,但单从剑身上蓬勃而出的凛冽的锋锐就足以匹敌世间的神兵宝器。她顺着剑向上望去,就看到一只纤长的手臂。一团华贵的锦衣玉服和锦绣之上的一张柔媚风致风韵犹存的脸。那个女人婉娈的微笑着,似乎柔弱,但女孩儿却不敢稍微挑衅一下她那柄剑。 “太史台阁,五老,宫先生!”女孩儿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这个天下之中还有什么是你们太史台阁不插手的事?” “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们都不插手。”宫先生微笑道,“正如妖族四圣不动之妖万俟迷离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你也不插手。王都一战震惊天下,我就知道妖族七圣中不会只赶来一个淳于重楼。只是她太急了,才被孔宣先生逐了出去。而你不然,你谋定而后动,藏于九地之下,就连孔宣先生也失察了你的存在。要不是我预先在这孩子心里种下一丝神念,这次就被你巧取成功了。” “因为那个秘密?” “因为那个秘密!” 太史台阁中最强的女人和妖族七圣中最强的女人彼此无言的对峙着。这也是九州之上极少能侵入他人心念的两个人。因而长久以来两人就是彼此慕名的敌手。但也因为相互顾忌而极少真正交手。万俟迷离所以始终低调,一大原因也就是存心躲开宫先生。但两个人还是在如此尴尬的境中相遇了。而且万俟迷离还是一失算就落入宫先生的埋伏之内。她低声道:“其实那个秘密……我大致也猜得到!我不是要巧取那个秘密,只是来验证,验证!” “可是你也知道验证的后果。”宫先生静静的说,“那孩子不小心将它藏在里心里的最深处。你要取得那个秘密,也就不得不来到这里,来到那个孩子心里最柔软和脆弱的地方。这些时日以来他虽然已经成长了很多,但他的心始终不敢正视这里,所以他也始终走不出去。他外表已是少年,身手也很不弱,但他始终还是一个孩子。你要取得这个秘密,就不得不毁灭这个地方,那么,他会死。” “他本身也很重要?”万俟迷离敏锐的反问。宫先生默然点了点头,“道行天尊和云中子都选定了的人。你大概也了解一二。毁了他,对你对我,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我才预先在他心里种下一层心念,以防万一” “但那也不等于说他落在你们的手里,对我们有好处。”万俟迷离冷冷的说,“既然如此,还是留在我这里比较妥当!” 话一出口,万俟迷离便已出手! 妖族的第四圣绝非如此轻巧便会受制于人的角色。mianhuatang.info尽管宫先生的确是太史台阁屈指可数的高手,她在天下间的宿敌,但她种在韦护心里的神念不过是她全部神念中的一部分而已,而万俟迷离此刻侵入韦护心中的神识却已过于她全部实力的一半。万俟迷离并非全无还手之力。她一语既出,宫先生的剑势就已发动了!剑像暴然而起的蛇一样从凝滞不动疾刺向万俟迷离的后心。**的剑气翕然响动,仿佛一条冻的结实的江在春天开化。但也就在这由静而动的短暂的一瞬之间万俟迷离已发动了她的攻势,妖族四圣对迅急而刺背心的剑看都不看,寒着脸双掌一拍,小庙内的景像就瞬间更变了。蜷缩在茅草里的孩子身边突然出现了一群露着尖牙利齿的蛇,群起而向孩子扑去! 不动之妖万俟迷离,真正的尊号应当是心念之妖!在他人的心念当中万俟迷离足以千变万化捕风捉影,她在一瞬之间唤出的群蛇虽是幻象但心念之中本就尽是虚幻之物。然则宫先生的一剑击杀她的同时,韦护也必然被她唤出的群蛇咬死。宫先生一声清啸,间不容发之际她蓄在剑势之后的三成力道终于撒了出来。剑光游走神光离合,那疾刺向万俟迷离的一剑竟在顷刻间被她抖成千剑万剑曲折夭回而入,倏然出现在韦护身边的群蛇刚刚露出獠牙就被细如游丝的剑势切成无数细小难辨的粉末。 但万俟迷离也由此躲开了这必中的一剑! 剑势袭来的时候万俟迷离除了击一下掌,几乎动也不动。她寒着脸打算跟宫先生拼这一记。她善算世人心念中的漏洞破绽以便趁虚而入。但宫先生也是此道中的大行家。她不可能在瞬时算出宫先生心中的空隙。因此她这一手并没有任何把握,她也是在赌。妖族就是在一次次的豪赌和搏命中从白骨上建立起自己的基业的,即使万俟迷离号称妖族中最深沉审慎之人,这一赌仍然决然而深狠! 但她赢了! 宫先生遍洒出的剑势刚刚斩尽群蛇,万俟迷离的小身躯已经倒撞过来。她离宫先生之间不过数丈之远,但倒撞过来时小小的身子已经迅然长成丰盈动人处不下宫先生的玲珑美体。那时宫先生的剑势大半还没有夭矫收回,而万俟迷离咬着牙一肘便顶向宫先生的胸。她的肘上隐约有寒芒闪烁,被万俟迷离击中的后果要远比想象中惨重的多。她就像一个娇俏动人的布娃娃,但里边深藏的不是棉花而是一根根钢刺,抱上去就会被刺得满身伤痕。宫先生一声怒喝,覆盖全身的螭纹锁子黄金连环铠也已凝成。在心念之中各以神识相斗,法术的运用心到即生全无界限。她并没有后退。锦衣玉服的宫先生是柔媚的,而全身披甲的宫先生却冷峻而深刻,仿佛骤然回到统领千军万马铁骑踏破沙场的年代。她若后退,在剑势没有收尽之前就势必会接连落到下风,那时在万俟迷离得理不让人的狂攻之下结果也难预知。宫先生不但不退,反倒迎着万俟迷离的来势怒喝着撞了上去,而那时充满小庙的剑气有如灵物一般纷然攒动着从四面八方回射万俟迷离!她要用自己的身躯绞住万俟迷离,而后用满天喷薄的剑雨瞬间了结之! 宫先生也会拼命!而且拼起来丝毫不比万俟迷离柔弱,万俟迷离心里也是一惊。她两人的交手从始以来无不是招招搏命的杀招,正因她两人每一个都善窥测他人心中的漏洞和缝隙,她们之间的交手反而摒弃了任何花哨的形式而直取本质。结果竟成两败俱伤之境。此时此刻再强的高手也已来不及拆解这双方含恨的一搏。但就在这时,两人的身形同时一窒。一股意料之外的空前强大而威严的气势倏然掩至。刹那之间宫先生与万俟迷离的四目相对,于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默契在这两个神识宗师身上瞬间完成。万俟迷离大喝一声“接住!” 大喝声中她身躯一震,那全力捣出的一肘也就随之一抖,进攻的气势和方位微妙的变了一变,而宫先生覆盖着细铠的左手也就在这刹那间托住了她的肘!那时万俟迷离的身形已经扑进宫先生怀里。宫先生持剑的右臂已在万俟迷离身形之外,但她左手一托右臂一格,万俟迷离的身子就被她远远甩了出去砰然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跌的秀发散乱。而宫先生也以螭纹锁子黄金铠挡住了全力急收的扑面而来的喷薄的剑雨。 那已势成搏死之局的一招竟在这两人合力的联手之下堪堪被化解了。虽然化解的也相当狼狈。万俟迷离狠狠的摔在地上瘫倒着几乎不想再爬起来,而宫先生的螭纹锁子连环铠上也已伤痕累累。一道细小的剑气擦着她的面甲而过,在左眼下划出一道微细的血痕。但两人谁也没来得及埋怨对方,而都在紧张的默然察觉着那股正越来越近的空前强大的气势! “还有第三个人!?好强!是什么人?” “是……可能是黄龙真人!我进来之前,与他交过手。” “怎可能……。”宫先生喃喃道,“十二弟子下昆仑,五个已经与我交过手。怎可能有如此之强?怎可能有如此之势?” “那是什么人?!” 面壁十年图破壁(九)本章 已锁定 而后她们才惊觉,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仍然纷纷扬扬洒下来的是无数如冰似玉的小花朵。接在手心里冷丝丝的,能看到那晶莹而玲珑的蕊和萼。轻柔的歌声低低的响起来,有人曼然相和。沉沉的天幕上云朵逐渐推移成龙与虎的形状。那股强大至极的气势仍在不急不缓的一点一点逼近。 “是什么人哪?”万俟迷离也喃喃的低语,“难不成哪位道祖来寻我们的晦气?!” 长久的寂静之后,终于有一个小身影在远处浮现。那是两个清秀而冷峻的少年,白衣委地,腰间围一金带,手执一把扫帚默然的扫着落花。而后是捧琴的少年,捧剑的少年,横笛的少年,吹箫的少年,执金瓜钺斧金牌玉简的少年,分掌六十四柄旗纛的少年,而后,一头夔龙从黑暗中露出它的头角唇吻。夔龙拉着一辆金镶玉砌的车,两侧是两头白虎扶辕,车角四围皆有祥云捧佑。围绕着车有无数的手指一样大的小仙女飞来飞去,一边洒着香花,一边歌咏着华美的乐章。车帘深垂着,但一股强大无比的瑰伟威严的气势却从车中无形的散发出来。面对着那赫然而来的隆重威仪即使是万俟迷离和宫先生也不禁心生寒意。她们都是九州间罕有的高手,经见了无数沧桑变幻,但面对着那默然低垂的车帘却不自禁的都有倒身下拜的冲动。那排场大的惊人!心念世界之中一切动念而生,那无数少年和旗纛,龙虎香车尽属虚妄,但自那车中透出的威严气势却绝非任何法术所能产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万俟迷离。直到如今你还没猜出我的来历么?” 车中的人静静的说。绝美的少年用金搭子轻轻的勾挑起车前的帘,黄龙真人的面容便出现在万俟迷离的眼前。只是已经有些不同了。那蓬头垢面的有如丐者的中年人已经洗去了脸上的泥垢,修伟了仪容露出了真面目。龙眉凤目之间闪动着慑人的光辉。他稳坐在龙虎车中,身着王者之服! “黄龙真人?!”万俟迷离低声道:“不,你不是。绝不是!这套銮驾威仪即使道祖们也不敢轻易动用的。何况你这个二代弟子。黄龙真人在昆仑十二仙中一向不负盛名。你究竟是谁?你是黄龙那么黄龙又是谁?” “你错了。”宫先生低声说。万俟迷离怔怔的望着她。“你就像那孩子一样,不敢正视自己心里最脆弱的角落。他是谁你该猜得到的。你不是说你已经隐约知道了那个大秘密么?你只是不敢正视而已!”然后她盈盈的拜了下去。这一拜是心悦诚服的。以太史台阁五老之首的身份九州之间值得她礼拜的人已经不多了。 “商朝太史台阁五老宫先生,战栗屏营参拜我王!” 她诚挚的说。低下头,不敢正视那龙眉凤目的威严。“世人皆传您和其他圣人均已经陷入寂灭了。我们的王,天下的王,九州黎民的始祖,轩辕黄帝!” “你疯了?!”万俟迷离失声的喝问,但那话声到中途也就停止了,她怔然的望着香车中默然端坐的黄龙真人,惨笑道:“是你?真的是你?对不起我不认得。那时候我年纪还小……”然后就也拜了下去。 轩辕黄帝不但是九州人王,而且自击败蚩尤以后也是天下群妖之王。无论是太史台阁的五老还是妖族的七圣,在这人面前都只能是心悦诚服。黄龙真人点点头,扬了扬手,小庙里已昏死过去的韦护就出现在他膝上。黄龙真人仔细的检视着孩子,“还好并没有伤到他。我不知道你也在,妇好,不然我就不会轻易动这副銮驾了。即使是我要闯入他人的心念中也要费一番周折。这銮仪不能轻动。我来之时这孩子的这一片心念和其他心念连接的地方已经全被我扫除了。除了这孩子之外,无论是你万俟迷离,还是你妇好,还是我自己,谁也出不去了。万俟迷离,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你比妇好活的更久,但她有整个商朝太史台阁的文牍,对这秘密的了解还比你多。等我救醒这孩子之后,我会将这件秘密说与你知。只是此时你才听到,已经太晚了。” 韦护从深深的昏迷中醒来。他睁开眼,模糊而缤纷的颜色在眼前乱晃。四肢百骸仍然虚弱。但他逐渐发觉自己是睡在那个人的膝上。那人的气势无比强大威严,面目却依稀认得,隐约便是黄龙真人。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淡然道:“无所谓。出不去就出不去罢。我只是想明白,没想过要改变什么。”他抬眼望去,却不认得。而另一个正整衣缓缓而起的女子他却是认得的。 “宫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韦护望着自己仍然小小的手诧异的问。宫先生是他变成少年以后才见到的人,这段记忆照理不该出现在这里。而黄龙真人默然叹息。 “孩子,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很可惜这一次我也不能尽数说给你知。“他转头望着宫先生。”你猜出了我是轩辕黄帝。这是对的。但黄龙真人并不简单的是轩辕黄帝,确切的说只是一部分。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他的目光悠悠望向远方,喟然一声叹息。 “初次神战发生在我的王朝。那是神仙妖魔和人之间的第一次总爆发,许多隐伏在历史书页之下的刀锋和血痕在那一战中彻底将过往的矛盾做出了了结。也许并不是好办法,然而是不得已。那是当时天下间最强的一些人勉强能接受的最大限度的平衡。神战之后,一些古之圣人便陆续陷入了寂灭。如我,如神农,如燧人。我们寂灭之后,天下间有三盏灯。一盏在八景宫玄都观,一盏在昆仑玉虚宫,另一盏在碧游宫。那三盏灯一盏主天,一盏主地,一盏主人。三盏灯燃着的灯火万载不灭。一旦熄灭,便将有大灾劫来临。主人灯灭,天下庶民将灭绝无噍类。主地灯灭,地维断绝。九州将重新挪移,大地重演格局。主天灯灭,天纲崩坏,星辰失色,日月无光。三盏灯倘若齐灭,就是另立地水火风再造阎浮世界的时候到了。鸿钧大道祖一教传三友,千万年来三系之中各自高手辈出。其中的精英便被选择轮流守护这三盏灯。但这三盏灯其实并不只是天地大数的预兆,同时也是三座囚牢。神农,燧人和我,我们的精魂就分别封锢在那三盏灯里。除非灯灭永远不能脱出,而世人皆以为我等已经寂灭。” 当时守护着禁锢我那盏灯的,是三友之中的碧游宫通天教主。鸿钧大道祖分宝岩分宝之时他责任最重,领取的顶级秘宝也就最多。隐然也为三友中最强。后来三友逐渐超然于世,三盏灯又一向安然无事,于是守护的心也就淡了。但由此选拔精英的每一千五百年三教大考却一直沿留下来。渐成为他三友门下争强斗胜的所在。那时通天教主有一个门人,叫做金灵圣母。惊才绝艳,卓牟同侪。一人而压昆仑十二弟子。就她身上,终于又引出事来……” 面壁十年图破壁(十) 说到这里,这龙眉凤目的昔日帝王今时道者也默然垂首,沉思良久,这才惘然道:“那是七百余年前的事了,想来却有如昨日。我如何从灯中逃出,直到今天还是猜想不透,如何计算,也不得头绪。我神识从灯中逸出以后,几个大道祖登时就发觉了。我大半神识仍被收回灯内。只是此后守护这盏灯的就换了一个人。那人,后世都称他为灵鹫山圆觉洞燃灯道人。我神识逸出之后,以道祖们之能,已不能再从容收束,于是只得听其自然。我当初成道,有黄龙接引上天,从灯中逸出的神识虽然渺渺茫茫,不辨天日,但一念真元尚存,于是便寻到这条黄龙,得它助力,渐成形体。修持百载,故名为黄龙真人。便被我师元始天尊收于座下。后来位列昆仑十二长门弟子。 但那时我神识依然懵懂混沌,尚不知我之为我。只是常中夜苦思不寐,我究竟是谁,谁又曾是我。仿佛有些极重要又关切的事情想不起来。于是由此便收拾琴剑,远离了昆仑,遍及群山大泽,人迹所不至处,希求访得我前世的来历。我在大雪山中苦思,在大湖边一圈一圈的缓缓而行,在清澈的星空之下抱膝独坐。像这般过了数十余年,人间世不闻我姓名,就仙界也大多以我为浪得虚名之辈,忝列昆仑十二弟子。那时昆仑玉虚门下,除我长门十二弟子之外,尚有三十六人最强,合称为玉虚三十六友。其中不乏奇材异士,纵比之我辈亦不遑多让。五百年玉虚宫大较考,众人都盯着我这位子。我也心知肚明,于是借故遁去了南疆远远避开。以求眼前清净。然而天不从人愿,那时金灵圣母虽只身入通天教主门下百年,却已厉害非常。据曾目睹过她出手的师兄弟报说。玉虚门下就算广成子师兄、赤精子师兄是击金钟、敲玉磬首仙,单打独斗也未必能胜。我在南疆也接到师门的信火万里传讯,令我赶回玉虚共议对策。但大考之期距此尚有数百年,我虽得了信火,也便缓缓而行,故意迁延时日。 过不数日,昆仑山玉虚三十六友中有四人赶来迎我。这四人以位份都是我师弟。在玉虚门下尊崇却并不如我。因而功力虽甚了得,名声并不显露。直到今日,仙界中听过百里长缨、萧臻、穆白和姜尚这四个人的也不多。这四人之中,当时便有下届大考跃升十二长门弟子呼声极高的人选。但当时师门虽已有诏令,毕竟并非十万急如星火的事。我是师兄,板起脸来,他们也要让我几分。我又摆出一套大道理,道,你我虽已得仙师提命聆听大道,超脱生死玄通变化,但囿于天地之间,与大数相较毕竟微如蝼蚁。我等如何穷尽心力翻覆计较,也未必能脱得大数摆弄。既在数中,快慢迟早也是无谓的事。姜尚师弟也赞成我的话。于是我们五人便舍了遁法祥光,忙中取闲,在南疆缓缓而行。朝行晚宿,每日只走一二百里路。这般走了几日。仍在南疆大泽之中。师弟们中便有怨言。我只做不知。那一日歇下宿头,找树荫处做了些吐纳养气的功夫,便渐渐入定。正在静中,恍然间心有所动,便被人唤醒。 “师兄!禀告师兄!”腰细膀阔神情飞扬剽悍的百里长缨凑上来低声道。他是三十六友中名列前茅的高手,极有可能晋升十二长门弟子的几人之一,背后一杆玄铁烈金枪,扫荡妖界闻名丧胆。但在我面前还是不得不摆出一副恭谨面孔。“师兄!您果然神机妙算,颖悟透彻,我们真是望尘莫及。” “怎么说?”我便一愣。百里长缨低声道:“方才师兄入定时,不远处有宝光瑞气璎珞冲空。彼处当有厉害人物。瞧那仙气路数,与我玉虚所传颇有神似。十之**,是通天师叔门下的人!萧臻和穆白已经摸过去了。” 我脸色便是一沉,“不得放肆!紫霄宫大道祖一教传三友。通天师叔碧游门下,与我们虽有一千五百年大考之隙,毕竟也份属师兄弟。倘若造次胡乱生事,胜负且还不论,总伤了玉虚和碧游的和气!” “所以师弟才斗胆拿了主意,请穆白师兄同萧臻师兄同去。”姜尚师弟慢声细气的说。那时日轮渐已西沉,映得他一头白发灿若淡金。我才注意到这个人。姜尚此前在玉虚门下并无多大声名,排名也在三十六友倒数几位。我便不知这位师弟究竟深浅。但听他话中含义,以百里长缨那等桀骜的人,竟能容他一个平常之辈拿主意调派人手,这人只怕便也不会平常。正是从此刻起,我神识里便有了这个人的影子。 “萧臻师兄性情暴烈。”姜尚从容而言,“他原本是夏朝大将,曾从禹王征过鬼方,武功高强,出手狠辣。极精于器械。师尊因他杀性太重,曾罚他在冰海之中面壁十年,他却因此将刀枪双兵合形,悟出一件与众不同的兵刃,既能刺杀,又能砍劈,取名为戟。他坚辞要去,我苦拦不住,只好请穆白师兄与他同行。穆师兄久居西陲,仁爱智慧,是昆仑山出了名的善长人翁。有他同行,便能管住萧臻师兄不致贸然出手!”姜尚笑了笑,“黄龙师兄在这里,这等大事,总是要师兄亲自拿主意的。师兄不发话,怎么打得起来?” 我听他说的在理,便也缓缓点头。然而过了片刻,不见两人回转。过了许久,仍不见两人转回。也不闻有玉虚宫传讯信火发出。百里长缨便沉不住气了! “师兄,待我前去!” 百里长缨肩势一抖,玄铁烈金枪便已拎在手中。他这杆枪在玉虚宫与普贤师兄的吴钩剑齐名,并列为玉虚七兵之一。但姜尚徐徐说道:“慢!” “姜尚师弟?你待怎样!” “百里师兄稍安勿躁。”姜尚向我投来沉静的目光,“师兄请想,萧臻师兄与穆师兄虽均不及师兄神武,但在玉虚门下亦非弱者。穆师兄又一向精明谨慎,这两人联手,便是通天师叔门下师兄们强者众多,也未必有几人能悄无声息的占了他们先手罢?” 百里长缨虽然桀骜,却并不迟钝,一转念间,骇然道:“说的是!通天师叔门下,有名的高手我们大半会过。便少数深居简出的也必见面闻名。若是如此之强,而萧师弟、穆师弟又不认得,只怕便是……” “只怕便是通天师叔引以为傲的对付我们玉虚门下的大杀器。”姜尚低声道:“金灵圣母!” 面壁十年图破壁(十一) “后来呢?” 韦护好奇的问。在这个虚无的全由神识凝成幻化的世界里他是孩子。虽然已经历了太多,但正如梦境一般,那经历也是亦真亦幻的。在孩子的天地里韦护是过于稳重了。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喜欢听故事是他们的本性。每个孩子小时候,在梦里,都会飞。像传说中的人一样背生双翼,翩然掠过山川田野,大江大河。许多最微妙的渺小的藤蔓就从这里慢慢爬出,在孩子们的心田里渐而开花结果。一百年以后,这些孩子们中的大半已经死去了。极少数的人则真正成为了传说里的人。他们光着脚,用袍袖擦着汗无奈的顶着烈阳在戈壁大漠里奔波,而一脚下去胳疼了脚板的枯骨也许就是年少时形影相随的玩伴。这些越过历史的尘埃成为传说的人当年听故事的时候最喜欢刨根问底儿。 黄龙真人莞尔一笑。 “后来,我就成了我。” 这句话韦护是听清楚了的,却不是很懂。他呆呆的望着黄龙真人的表情渐而迷离起来,仿佛在追思一些尘封了许久的往事。他这样沉默着的时候,连宫先生和万俟迷离也不敢稍加高声,她们都刻意的不去惊扰他,而黄龙真人的声音也逐渐疏缓起来,令人仿佛沉入了一个追思良久的梦。而梦中种种,有如亲见。 就在百里长缨和姜尚倏忽问答的那一瞬,远方山林之中突然有一道寒光亮起,闪了一闪。那光芒如此微弱而迅速有如浮波掠影。在常人眼中或者连想一想也来不及。但这三人是何等高手!那微光只是一瞬之间,三人却同时叫了一声:穆! 而后一片落叶摇摇晃晃的从他们头上坠落下来。姜尚默然伸出手去,那片叶子便轻巧的落到姜尚手里,摔的粉碎。一股冉冉冲腾如烟似雾的云气随着那微光闪烁过后从山谷中慢慢飘起,冰玉一般的寒气之下,即或是三人所处之地也能凛凛感觉到那云气深处的彻骨深寒。 那是穆白的出手。 这一战后,穆白就离开了昆仑山,脱离了玉虚三十六友之数。远走异域。而成为邪神的供奉。在远方赢得浩大声名,人皆尊之为先生。但此刻穆先生的这记出手不但没留一丝余力,甚而也没留一丝余地。姜尚令他与萧臻同行,本是知道他温雅稳重,能持大体。倘若有事令他也不得不出全力以搏。那事情自然也非同凡响。mianhuatang.info 百里长缨陡然提气一声长啸!那时诸人置身的所在,本是南疆草泽之中。放眼望去,浓淡厚薄,绿意种种不同。但穆白那阵寒意一出,虽在数里之外,温热地气氤氲之下草木上仍凝成了一层白霜,而百里长缨这提起一声长啸,地面也随之微微颤抖。嗡的一身翕动,那些已被寒意冻僵的草木便尘灰一般覆灭下去。长啸声中,百里长缨身形已动。而他的长啸也随着渐起的身形演化成厉烈急速的吼声。那声音像金属一样在空气里冷森森的颤动,直到数里之外仍然清晰可闻。玄铁烈金枪低沉的呜咽着从百里长缨手中刺出! 于数里之外。 连我也不得不承认那一枪的猛烈。昆仑山上人各有绝艺,但平时大多深藏若虚,含而不露。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玄铁烈金枪这般暴烈的出手。不愧是昆仑山的镇山七兵。百里长缨刺出这一枪,只怕也是有意使给我看的。昆仑山七兵那七件神兵利器,虽然及不得广成子师兄,赤精子师兄的镇山法宝。究竟也是十分了得。但我却在一瞥之间就心里一寒。百里长缨已经管不住那杆枪了。法宝法器实际上是很危险的东西。当日它们均是由极强的道祖级人物熔炼铸就而成,传承千年万年,那里边凝聚了太长久太深沉的念。几乎不是单人独力所能抗衡。若不凝神静气,达到神游物外的境界,贸然使用法宝就容易反而被法宝带动,控制。法宝于昆仑山人为师为友,而不为僚为仆。这其间的关窍没有人坦白的道明过,但我却颇有所知。当年昆仑十二长门弟子各辞师尊分赴天下诸山大川福泽之地镇守,每人均有强力法宝护身,唯我空空两手。并非师尊不与,昆仑山宝库之中宝物之多,即使只拿出一半,也能在三日之中夷平了九州世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而是我不要。但百里长缨并不明白,他手持的枪是昆仑七兵之一,我两手空空,所以他格外要展示那枪的迅猛厉烈给我看。他也的确是在数里之外出枪增援穆白! 他的吼声也正是向数里外的穆白和萧臻示警。吼声未息,枪劲已出。那杆枪本来是迅急的破空刺出。像那样的枪,快急毒狠,不运聚全力功力势所不能。一旦刺出,便九牛不回。但那杆枪明明是迅急的冲空而出,突然间就分成了两杆。紧接着二生四四生八八生十六,那枪冲空之时,百里长缨的双手也空了。他微闭着眼睛举着双手站在那里。脸上的肌肉兴奋的抖动着,而在他头顶空中,一片密集的超过一千杆枪的枪阵正向数里之外的远方黑压压的落下去。 所谓既生为荆棘,再生为林。玄铁烈金枪,虎牙雨! 就在这空前绝后凌厉的一招递出之时,白发青年姜尚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动了一动。他悄悄走到我的身边,低声道:“师兄,还是要您主持大局。” 那时在数里之外的空中,一杆长枪挟着凛冽气势破空而下,轰的一声将一块山石击的粉碎。那是虎牙雨攻击的前兆,紧接着,一千杆枪就纷纷的落了下来。猛烈如虎牙,迅急如雨。大雨之前人们仰望天际,往往会听到一种奇特的雨滴擦过虚空的啸响。那时也是的,只是那啸响之声比雨声宏大了千倍万倍。虎牙雨枪阵中每一杆枪刺下都足以破石断树,千枪齐发,就足以将里许方圆之内整个夷成平地。萧、穆二位师弟久在昆仑,又与百里长缨交好,深知底细,还易防范。穆白的水晶墙在三十六友中防御也足以名列前茅。除此之外,等闲绝难逃得过千枪的攒杀!百里长缨的玄铁烈金枪已然出手,已化成千枪万枪刺了出去,但并不是说这一招就罢了。他虽然闭着眼睛漠然不动但神识已随着千枪万枪一起刺了出去,虎牙雨枪阵中落下的每一杆枪都在他神识作用下微妙的调整着方位和角度。便是当时的我,易地而处,猝然遇上这般宏大的攻击,能不能挡下也是未知之数。 枪阵的攻击直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尘埃灰土茫茫而上,遮天蔽日,有如洪荒巨兽。但一刻过去了,两刻过去了。却没有回音。不但是萧、白二位师弟并未折回,甚且是连敌踪也不现。连久久凝立在那里的百里长缨自己也神色不定了。姜师弟一皱眉,轻声道:“黄龙师兄,百里师兄,请二位师兄驻留此地,稍安勿躁,以为后方重镇。待小弟去查勘前方讯息。” 我心知肚明,百里长缨一击不中,气势已衰,此刻唯他不能轻动。我便道:“与其你去,不如我去。”姜尚坚辞不许,但我板起脸来,他只好领命。我便纵起金光飞掠而去。不瞬时已到彼处。那是密林中一个小小的山谷。原本也当是树木繁盛,野花飘香,绿草如茵。但在虎牙雨枪阵的攒射之下此刻已尽成为惨烈的战场。那破空而下的枪劲每一击都深入土内而后在里面炸裂,这个小山谷的地面几乎被百里长缨的一击整个翻了过来,肥沃的红土上还腾腾冒着热气。正因为此,我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地方。那太引人注目了。即使是再茫然的人也会一眼望到。 那是一泓碧水。 在已经被玄铁烈金枪整个掀翻的里许土地上,还有那一泓碧水,那小小水潭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没有被如许洪烈的枪势波及。岸边山石上堆着几件衣饰,一个女子静静的浸在碧水里,露出雪白而**的肩头。我一看之下,心头便是一震,就在那时,那女子转过头缓缓的望住了我。我本不想再看第二眼,但被那女子望住,便从此挣脱不开。那是一双极特别的眼睛,像是西域某些异族,眉很细,眸子黑而灵动,并不清澈,也不深沉,而是烁然灵动。仿佛什么都能窥破,一切都能望穿。明智到冷漠。她只是静静的望了我一眼,而后轻轻的蹙了蹙眉,仿佛望到了什么肮脏而卑微的东西一样,厌恶而不屑于动手。 “昆仑山的人……越来越不成话了!” 她低声说,而后把整个身子都沉到水中去,只露出头。我这才惶急的背过身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恐怕姜师弟料得对,那是金灵圣母,也只有金灵圣母!三大道祖座下,只有这一个女弟子。我定了定心神,沉声道:“这位师妹,昆仑弟子不知师妹在此,莽撞唐突,多有得罪。黄龙真人在此谨谢。待师妹整妆上岸,黄龙真人当亲拜于膝下。那两个是我不争气的师弟。良久不回,想是已被师妹扣住。你我教下师承虽别,红莲白藕总是一家。恳请师妹看在同宗情面上发还给我。” 金灵圣母垂下头去,轻声道:“你来只是说这些?那你走罢。” “什么意思?” “你是元始师伯的门人,我是师尊的弟子。”金灵圣母细而清丽的语音静静传来。“我们都已活的太久。若是凡人,早该死了。因有非同凡人的寿,就该明彻非同凡人的因和果。在这世间,能不懵懂一日,才算活着。今世我是谁,来生谁是我。可惜太多俗世的恩怨纠葛祸福牵连到我们这个脆弱的仙界了。即使道祖,也终不能免俗。灵台不能清澈如水,便有杂念,便生烦恼,便起是非如烟云。黄龙师兄,我听说过你。你背着昆仑的典籍在世间到处的走,似乎你在找寻什么。但你为什么不懂得你要找寻的就在你的眼前?” 她低声的说。“你看不穿它……其实我也看不穿。只是多看一步。有多一步的明澈,也有多一步的痛苦。还不如像你一般,什么都不懂得,什么都不知道。茫然度过尘世。” 黄龙真人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即便已幻化为轩辕黄帝始祖模样,那对悠远往事的回忆仍令他疲累不堪。那是仿佛在生命的石头上雕刻,本来已经被岁月的风尘糊满,而一锤一凿之间那些似乎已经平复了的伤痕重新绽裂出来。他良久的沉默着,直到韦护又好奇的问:“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我当时并不知晓。”黄龙真人苦笑了一下。“从那以后至今数百年间,我始终在苦苦追寻着事情的真相。我自觉已经追寻到了,但也可能是一场谬误。算法之中有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就是没有办法确立一个共有的起始的点。每个人不同,起点也就不同,算出的结果也就千变万化。那是关于我的事,我历尽艰辛也不可能完全知道。这个故事已经太过冗长,即使它的确重要。我不嫌累赘的说给你听,因为以后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这个故事,和这样的结局。” 韦护凝神细听。宫先生和万俟迷离也神色肃然。听着曾为万世帝王之祖而今为仙人的人将这个故事最终讲完。 “就在我见到金灵圣母的同时。当时我并不知道,我做了几百年的过客,其实还是身在局中。” “他果然去了!”百里长缨望着黄龙真人远去的祥光,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师弟,现下该当如何?” 姜尚喟然的长出了一口气,从怀中慢慢摸出一个极细小而精美华丽的卷轴,卷轴在手的时候他双目霍然张开,神光炯炯而出! “都到齐了吧?” “是。邓华师弟率队在东,童虎师弟率队在西,我与师弟分镇南北!”看似雄豪粗犷的百里长缨狠笑,“那个书呆子当真好骗,真是让人好笑!枉他号称遍览天下典籍,秘要无所不窥,他就再看上一百年书,也决计想不到玉虚宫三十六友现下就有二十八个在这里!” “宁肯杀错。不可放过!”手里攥着细小的卷轴,白发青年冷然道。 面壁十年图破壁(十二) “但是千万要小心,尤其你。三十六友和十二长门弟子之间的差距,或者并不像传闻那么小。即使黄龙真人是那其中最弱的。即使他没有法宝。何况他真的遇上了那个人!长缨,我调三十六友中的二十八个合围在这里就是不想你过早战死。你明白么?” “我只有一个要求。”百里长缨的语声中也不自觉的有了激扬的感情。“倘若我战死。下一世,要让我认得这柄枪!” 姜尚无声的叹息。昆仑玉虚一脉讲究言由心生出口落定,单凭这一句话百里长缨恐怕已经不容易从今日的血战中生还了。也只有在自己面前这个号称最接近昆仑十二长门弟子的人才会袒露早有死志。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他已经管不住那柄枪,却又不可能再放下。命运从他的手握住冰冷而粗糙的枪杆那一刻起便注定了,由选择而始,以选择为终。他默然点了点头。 “去吧!你放心。若真有那么一天,下一世我将这柄玄铁烈金枪再传于你。我当收你为徒!” 萧臻小心谨慎的伏在长草之中,从头至脚哪怕每根汗毛都一丝不动。他的整个人凝聚在草丛里仿佛一块磐石。冰冷而雪亮的长戟倚在他的脸旁。 从这里望去,隐然可见远处一泓幽静的碧水,水中的女子和水边的人。黄龙真人是著名不修边幅的游者。但他落拓的身形也滟潋映在碧水之上。水波浮荡间竟与那女子相近了。这令他心中腾腾生起一股妒意。但萧臻仍然不动。因为这里是他计算过的能靠近那碧水最近的距离。以他的功力,以那女子轻描淡写逐走穆先生之强,再近一步就可能被她发觉。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当日,当姜尚冷静的说出聚集三十六友围杀黄龙真人的计划时萧臻险些错以为他疯了。虽然同为三十六友,萧臻勇猛精进,根本不曾将这白发的青年看在眼里。昆仑山小较的时候,萧臻以一杆鼠白盘龙戟和千年以来苦修位列第四,而姜尚那时初入门庭,甚至没多少人能叫出他的名字。当师尊问起他都学了什么,姜尚安静的回答:挑水,浇松,种桃,烧火,扇风,炼丹。这些在玉虚宫只是低级仆役才不得不去做的卑贱之业在那白发的青年口中不疾不徐的吐出来,神色不卑不亢。三千弟子之中爆出一片的笑声。萧臻甚至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就进了三十六友与他并列。 直到他看到百里长缨在姜尚面前俯首帖耳。而百里长缨是那一届三十六友中第二,被公认为最接近十二长门弟子的人。而当姜尚平淡的拿出玉虚元始师尊法牒,萧臻才不得不凛然敬服。这个看似平淡的人必然有些事情是他所不了解的。在玉虚法牒的作用下三十六友渐而齐集。开始对付一个曾为他们师兄的人了。黄龙真人据说在遍及九州的游历中不仅在追索秘密同时也在制造秘密。他落拓的身形和诡异的行踪不断在天下间出没,有些他走过的地方据闻已经出现异象。这个人已不再是昆仑山的大弟子而是仙界的异族了,为大局故必须加以诛却。为防打草惊蛇这个任务只能由三十六友自然而然的完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三十六友在昆仑位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姜尚手中的玉虚元始法牒确凿是真的。不容置疑。而此时师尊元始天尊已开始长达数十年的闭关。除南极仙翁一人外,谁也见不到他。 凭心而论,萧臻也并非不想借这个机会试一试自己的戟。黄龙真人据说是十二长门弟子中最弱的。而他在三十六友中差不多也是佼佼者,他性格虽然暴烈,但在真正进入战阵后却比谁更稳健。千年以前曾为统兵大将的经历已令他处变不惊从容镇定。就在这时,萧臻听到了嗤嗤啦啦的微声从头顶响起。即使是白昼,他也能看到天空中灿然而起的如意一样的金霞。那是攻击的暗号。在这一瞬间他的躯干陡然绷紧。从脚尖传来的细微的筋肉的力道瞬时膨胀成充满身躯的雄浑,他像豹一般腾身而起。鼠白盘龙戟在日光下熠然焕发银辉! 灭杀开始了!当玉虚宫第四门人萧臻吼喝着抡起大戟勇猛的奔行。当玉虚宫第五门人邓华以手遮额望清金霞而后从宽袍大袖中抖出陆行舟。当玉虚宫第八门人矮小如童脸颊上覆满虎纹的童虎暗暗捏紧拳头,灭杀开始了。在这里许范围之内不断绽放出色彩各异的光华,一个又一个身影乍现而出,有些一现身就开始冲锋,另一些则迅速祭起法宝劈头盖脸的向中心轰去。萧臻是冲的最前的一个人,甚至领先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百里长缨。百余丈的距离发足而过。这使他还能依稀的听到池中那女子淡然的说,“你看,我没有骗你!”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黄龙真人或者轩辕黄帝默然的凝视着远方,不再说下去了。但这故事并没有结尾。韦护睁着纯真的眼睛想了一想,还是问了。 “后来呢?” “没有后来……。”黄龙真人喟然道。 “没有?!” “二十六年以后,我们这些人才再一次聚首在昆仑山上,没有后来。只有结局。至今在我脑海里那段记忆仍是一片空白,我也说不清后来是怎样了结。二十六年之后此事才由出关的元始天尊亲自做下仲裁。姜尚手中的玉虚法牒的确是真的,但敕令是假的。玉虚宫并没有做出对我的绝杀。姜尚假传法牒祸乱门庭,罪大恶极罪不可恕。百里长缨因此战死,三十六友中数人更远走西域,从此绝足中土,以昆仑玉虚的门规,着令永远逐出。是年,姜尚四十二岁,入昆仑门庭整整十年。 “不会吧!”韦护几乎叫了出来。“怎么可能?这么轻。这家伙不是所有祸乱的源头么?你们的门规就只是永远逐出而已?” “当日昆仑山上,众人也都觉得轻了。但这是师尊亲口的谕令。昆仑弟子不得与抗。或者其实在师尊的本心里,也是未尝不认可姜尚的。昆仑山三千弟子,只有这个人在十年之间便能得到师尊的青目。实力莫测高深,身份诡秘难辨。后来姜尚被逐出门厅,而后就此消失,人莫知其所踪,我却在不经意中窥破一个奥秘。之前,每隔若干年昆仑山上有些弟子就会莫名其妙的失踪,再也看不到踪迹,本来以为是对妖族的战斗中损折了,这也是常事。但实际上昆仑可能有另外一种力量,这力量绝然不同于十二长门弟子或者三十六友,而是一股暗流汹涌。它在阴暗里审视着三千弟子芸芸众生,而后在它认为适当的机会下果断的沙汰被它否定的人。这股力量的首领至今不得而知,但我认为姜尚就曾是它的领袖之一。我要在这里和你讲这些事,就是因为,将来你出去了,或者在某些场合可能要面对他。” “什么?” “不然你以为我在和你说什么!”黄龙真人冷然一笑。“这个秘密到此不过只是一张扉页。但我已不能和你说太多了。我将以无上法力送你出你的神识。之后你将重新变回少年韦护。而这段记忆将随着我们三个人的神识永久封存在此,你也只会在心血来潮时偶然想起。你也会得到一些好处,同时背负起一些责任。一晃眼已经是第三个昆仑长门弟子跟你这么说了,真是可叹。堂堂玉虚门庭啊。竟然要一个孩子来背负这一切。” 他的手慢慢伸向韦护顶门。“我当送你出关!” “骗子!” 突然间,一个声音静静的从身前响起,女孩儿站在那里,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宫,真是耻辱啊,居然向这样一个骗子跪拜。可惜了你和我。小子,你真的相信他的话?” 韦护愕然回头,望见那他曾发愿心保护的黑澈的眼睛。 面壁十年图破壁(十三) “这是什么话?” “莫忘了我是谁。mianhuatang.info不动之妖!”女孩儿嘲讽的说,“许多年前我跟一位昆仑山的人交过手,他被我侵占了全部神识。我翻检这些破烂的时候偶尔发现了那一战。它已经被埋在历史的尘埃里。他或许就是您所说的所谓昆仑三十六友之一。更或者,连这个名头也是杜撰的。他的记忆里这一战与您讲述的不同。” “怎么不同?”韦护诧异的问。 “不同的根源在于,你信我还是信他。”女孩儿微然一笑冷冷的继续讲下去,宫先生则慵懒的抿抿嘴,不置可否。黄龙真人神色平静,韦护来回望着这几个莫测高深的人。 “我本来真正以为你是我们的王!”女孩儿低声说,“可惜你不是。或者你在骗我或者你也骗了自己。你很善于说谎,你的叙述中大多都是真实的只是在最关键的部位耍了花枪。你或者的确是我们的王轩辕黄帝被封存在三盏神灯之中的那点神识所化成,但你却不是他,你背叛了他。你虚张声势色厉内荏,几乎让我们都信了你就是那个王,但你徒具仪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mianhuatang.info我即将说的事情于你不利。如果你真的是那个王,即使只是一部分神识,一抬手也能杀了我!不妨动手。” “如果真实需要用暴力来捍卫,那无所谓真实。”黄龙真人平静的说,“说下去,不动之妖。把你所知的都说出来。这或者反而是一个机缘!” “好吧。那么让我们来看一看事实的真相。”女孩儿说,她伸出指头小心翼翼的凭空画了一个圆。手指离开之时,圆圈中便莹莹闪烁起光芒,而后像水云一样浮动起来,渐渐收敛平静,露出一片斑斓的幻象。焦土之中,一泓碧水,那是缩小了百倍的古之战场。 “这段记忆被保留的很完好。”女孩儿小声说,“很清晰,很鲜艳,丝毫没有紊乱和矛盾,我在一堆破烂儿里翻出它的时候还很奇怪。听了大骗子的话才知道不久以后在昆仑山上他们的这段记忆就全部被道祖封存了。难怪如此完好。一般来说,人的记忆总是苍黄不堪的。回忆的越多越是如此。 韦护好奇的凑到圆光边上,从上面俯视下去,果然能看到一泓碧水中浸着的小小女子。他好奇的张望的时候那个小女子抬头向他望去。韦护比她大出几十倍,但在直接的对视中仓皇退却。 “她怎么好像能看到我?”韦护指着那个小女子惊异的说,女孩儿笑了一笑。“很复杂。或者因为金灵圣母本来就是神识格外敏锐的人。这种事有一种术,叫做夺魂之法。以后再说给你听。总而言之,先好好看。” 韦护再望下去,就看到了水边的黄龙真人。那个小小的黄龙形貌和他在荒村时见到那个落拓的中年人别无二致。他别传身子背向湖水。 “他们好像在说话,但我听不到。”韦护说。女孩儿轻轻一笑,伸手搭上他的肩,“我忘了你还不懂窥神术。”那只轻盈的手一搭上,韦护立即就听到了由那小小圆光幻象中传来的声音。 “你说我是一个异类?堂堂玉虚门庭昆仑十二长门弟子?呵呵,金灵师妹。碧游宫不会以为这等程度的谰言恫吓就能搅乱玉虚弟子澄澈如水的灵台吧?” 韦护抬眼望了望黄龙真人,他也在很专注的观看着圆光中的幻象。表情全神贯注一丝不苟。 “我并没有说你是一个异类。我只是在说,你是你。”圆光中的微缩的金灵圣母静静的说。 “可是如果这样昆仑山怎么还会容我到现在,容我坐上昆仑十二长门弟子?难道师尊还不如你明澈这一切?” “黄龙道兄!”金灵圣母黯然的摇了摇头。“不要试图揣测道祖们的心意。他们虽然是我们的师尊,可根本上是不同的。他们每一个都曾目睹过天地开辟宇宙洪荒的壮丽景色,他们亲眼看着不毛之地渐渐成为生灵繁衍的九州。仙人千年万年的寿数在他们面前像蝼蚁一般脆弱和可笑。他们用以看世界的慧眼与我们是全然不同的。我自己也是尝试了一百年才明白这一切。我的师尊通天教主和你的师尊元始天尊。我们没有必要去敬畏他们。因为他们根本无需我们的敬畏。你知道么?那是根本的不同!” “我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这些妖异之言!”黄龙真人冷冷的说,“不要以为我是两眼空空目光短浅的人,我也曾用两只脚走遍了整个九州,经见过的事比你多的多。碧游宫应该归束弟子如何敬天法尊了。倘若你所言是实,现在就应该有无数的昆仑门人四面而出,以门规将我和你两个异类格杀当场!” 就在那时,突袭发动了!几乎是在一瞬间,黄龙真人还没来得及把握到战局的形势,一道银亮的毫光已经当头劈下!锐利而耀眼的光焰在劈下之时不挟一丝风声。但黄龙真人却听见了,也看见了!只是没有出手。因为以豹跃之势飞腾在他身前的正是他的师弟,萧臻! 那是在昆仑山每常相见的熟人。 但萧臻虽然也望见了他,这一劈却仍然迅厉猛烈不留情面。萧臻的长戟虽然不是玉虚七兵之数,但被当头砍中就算黄龙真人的金身也决计抵挡不住。就在这时,叮的一声,一道清丽的光焰后发先至抢在黄龙被分身之前撞在萧臻的长戟之上。大夏的猛将一声怒吼,身形便踉踉跄跄的倒退出去。黄龙出手欲挽之时萧臻的身形已经由倒退而倒飞。轰的一声,整个嵌到了一棵巨树之中,高可参天的巨树在他一撞之下倾颓碎为齑粉!萧臻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双膝一软就又栽倒在地上。他试图用长戟支住身子但那看起来仍然明亮锋锐的戟上一受力就立即破碎成千万条锐利的刺。萧臻手中一空。愕然喷出一口鲜血,栽倒下去。 “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到?” 韦护问。不知什么时候黄龙真人、宫先生与万俟迷离的眼睛都已经闭上了。但他睁大了眼仍看不到究竟是何物在顷刻之间便重创了萧臻!幻象之中,即使萧臻和黄龙真人也只有他的手指那么大。一只轻而冰冷的手伸过来,掩住他的眼睛。 “学着用心去看!不要用眼。窥神术的精髓在于算法和对神识的感知。你身上有玉虚的法统,不会很难便会看到。” 韦护依言闭上眼睛。在黑暗里有两个明黄的光幢动来动去,他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眼眸。然后他沉静下心绪,将一切收敛到最初,他表面是静止的但实际此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在紧张的细微的调整的,直到一切都完满,一切和谐,既是动的,也是不同的。而后他开始尝试敞开心扉,像夜路之中远远传来的灯火,只有那么一丁点,然而明亮。因而便能照耀前路。灯火的明亮是因为夜的黑。 一片朦胧而柔和的光幕渐渐在他眼前展开。他仍然闭着眼,然而看到了!他惊异的望着萧臻的身体就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和常人一般大小。他伸出手去,却望不到自己。这时候他知道窥神术成功了。而后他看见一支晶莹的玉钗落在萧臻身边。完好无损,清澈的像一滴水。 “我只救你这一次。下不为例。”金灵圣母的声音遥遥从远方传来。“人的生命应该由他自己来做决定。哪怕是你。” 黄龙真人仍然怔怔的站在那里,从惊见萧臻向他出手之后他就没用再动过,呆若木鸡。他落拓而从容的面容上第一次掠过一层惶急,他喃喃的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我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不可能的,你在骗我!” 就在这时,突听到一个深沉的吸气声,仿佛一口吞进整整一片海。仅从沉重的呼吸声中就能想象到那人的胸腹正以惊人的幅度扩张着。而后听到一个冷傲的声音缓缓道:“侵略如火无尽者,急掠低回披靡死。军阵八千如山止。” “百里长缨!”黄龙真人惶急的大喝,“长缨师弟!不要出手!我以黄龙真人之名,我以玉虚十二长门弟子之位命你,不要出手!” 但他惶急的喊喝声丝毫也没有遏止住那声音不快不慢的继续吟诵。 “――虎牙枪阵,八千杀者!” 嗤嗤嗤嗤一连串锐响之中韦护就惶然再也听不到一切事。密如飞蝗的枪阵啸吼着从他身后冲到,喷出。他瞪大着眼睛望向天空。本来仍是明媚的阳光,赫然在那巨声之中,八千杆长枪蜂拥蚁聚一般密密麻麻的出现了。枪阵的密度甚至遮蔽了阳光,令人一望之下便无比惊骇。而后八千长枪以自九天而下刺破一切的声势锐利呼啸着一齐落下!明媚的天光骤然昏暗!韦护竭力的向四周望去。 百里长缨冷傲而执着的脸。 黄龙真人惶急而失措的脸。 金灵圣母微暝着双目端严秀丽的脸。 漆黑! 静…… 难酬蹈海亦英雄(一) 那一刻一切都寂静了,什么都看不到。[.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仿佛置身于烈风之中徒闻呼啸,那巨声从耳朵直灌到心里,令人心惊胆战,而人也便成了烈风中的一片枯叶。神识是无形而无质的东西,韦护侵入的又是一段封存良久的过往,因而那些厉烈的枪是伤不到他的,但他仍能感觉到枪从他虚无的形体里穿过去裂石碎树无坚不摧。枪阵在轰发时甚至遮蔽了天光,乱离攒刺之间激起大片的尘土。南疆的土是红色的,韦护睁开眼来,很久以后他仍对那时看到的滚滚红尘记忆犹新。 但在这等强悍而密集的枪阵轰击下,仍然有一个地方丝毫不动波澜不惊,那就是金灵圣母处身的那泓碧水。金灵圣母甚至没有改变过她的姿势,但一枚小小的如意凌空定在半空之中,散发出冲腾五色云气,连她的人和水都笼罩在云气之中若隐若现。那如意上散发的气劲似乎并不强大,但摧锋破军的钢枪一钉过来就仿佛刺到什么柔软而粘滞的东西,在半空中消解了刚劲,而后悄悄落在地上钉进土里,碧水之畔竖起一圈枪林。 真正在虎牙枪阵中受伤的,是黄龙真人!他直到此刻仍难相信三十六友齐集是为格杀自己,他宁可相信这是一场误会。所以即使百里长缨已然出手,他仍未出全力防御。但也正因此,在水池旁纷纷现身的昆仑三十六友才知道,十二长门弟子就是十二长门弟子。黄龙真人剧烈的喘息着,半跪在地上以手撑地,然而在没出任何法宝法器没有运任何法术护身的情况下黄龙真人只肩头和腿受了一点戳伤。而面对的是三十六友中佼佼者百里长缨的大杀招虎牙枪阵。仅此一端就绝非其他三十六友所能及。 即便已然出手,黄龙真人仍是又惊又怒。间不容发之际招架虎牙枪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他也是竭力为之。黄龙真人脸色阴郁如水的盯着不断现身的人们,这些人在昆仑山都是师门一脉同门兄弟,但现在他们各个面色凝重手指法宝法器如临大敌。黄龙真人只是约略一扫,就已知昆仑三十六友至少来了二十余人。好在三十六友中排行第一的那人并未现身。 虎牙枪阵的攒射之下,周围环伺的人虽多却都难以插手,直到此刻尘烟飘散众人才看到了愤怒的黄龙真人。黄龙真人神眉倒竖,冷然道:“是哪位师弟在这里主持,请出来说话罢。” 一片寂静之中,百里长缨横枪于膝,也冷冷的说,“不敢当,便是在下了。” “哦,长缨师弟?谁给你的这等生杀之权竟敢向碧游宫金灵师妹,竟然向我出手?玉虚宫的道统门规全然置于不顾了么?” “黄龙师兄。你也知道。小弟是无法无天的人,什么事都敢做一做,可是这里诸位师兄师弟并非皆是莽撞之辈。若无凭证,他们如何敢跟着小弟胡作非为?”百里长缨缓缓的摊开手。“昆仑玉虚元始师尊法牒在此!黄龙真人还不俯拜听命?” 在他手心之中,那小小的卷轴赫然躺在那里。不过尺许大小然而一出手便闪烁出白色和金色交织的烨然光焰,映得百里长缨置身的巉岩都明暗不定,烁烁光华直冲霄汉。谁也看得出那确是正宗不二的昆仑法牒!黄龙真人就是一惊。他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自然知道那法牒并不轻出。一旦请出,便与师尊威权不二。黄龙真人一万个想不通,但仍老老实实的振衣跪倒向法牒叩拜。 “奉师尊谕!”百里长缨朗声道:“查玉虚门下弟子黄龙真人,昔铸恶业,泯然沉沦,本师以无上慈悲法力拔之出尘,列于门墙,擢为昆仑十二长门弟子,使开辟洞府,为仙家宗流,恩德昭然矣。而该弟子沉沦既久,灵台昏暗,怙恶不悛丧心病狂,竟罔置仙身,勾连邪道,私立部曲,暗萌异志。其祸乱虽未显而始于今。实为我道所不能容。此谕既布,黄龙真人自此格出门庭,此逆徒着昆仑玉虚一脉弟子,无问长幼,一体擒拿,务求面缚生致于宫阙,有诏问焉,此令谕。” 这一连串辨不清名目的指斥和罪名从百里长缨口中如惊雷般的绽出来,黄龙真人彻底的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师尊竟会暗地里下如此严诏围擒自己。黄龙真人大声道:“我不信!百里长缨,你将法牒拿与我看!” “黄龙师兄,我最后再叫你一次师兄。”百里长缨冷然道:“师尊的法牒重如山海,如何能轻授于人。师兄放心,法牒之上,并未令我等格杀师兄。师兄俯首帖耳,跟我们齐上昆仑,师尊座下未尝没有转圜的余地。倘若师兄一念孤行恃强硬来,那我们这些人也就不能再以师兄待之了。” “好,呵呵,好……”黄龙真人颤抖着声音,“原来猝不及防之下出动虎牙枪阵,还是以师兄待之。不错,长缨师弟,我很承你的情。我也信那法牒出于玉虚师尊之手,但其中的呵责指斥绝非真的。师尊是何等道德高深之人,黄龙倘若如此不堪,又怎能在他老人家眼底隐藏千百年?” “因此你才假借名目终年隐于诸山大川之中。”百里长缨冷然道:“我等皆曾与你有同门之谊,但数百年间几曾谋面呢?” “这……那我又何来的勾连邪道呢?” “那还在水池中的人是谁?” “师弟。第一、碧游宫金灵师妹与我等虽非一师所授,亦是同门之分,如何称得上邪道。第二、我与金灵师妹此刻乃是初度谋面,又何谈勾连?师弟这话实在令小兄不能苟同了!” 黄龙真人愤怒的口言手比。但他的辩驳之言只引来三十六友的一片冷漠。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感觉彻骨的寒冷。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都变得那么陌生,仿佛开口就是拒绝。他茫然无措的环顾着周围。 “不……不会,不会是这样的!长缨师弟,我知道,小兄以无为之辈忝列十二弟子,你一向心中不满。这没什么,虚名而已,我让于你就是。可是穆白师弟,你不是那等狭隘之人啊。难道连黄龙师兄你都不认得了么?你都不认了么?萧升、曹宝二位贤弟,你们也到了!连你们也不放过我?当年二位贤弟别出心裁创制落宝金钱之时,愚兄……愚兄自以为跟二位贤弟相交甚厚啊!” 手指一颗硕大金钱翻滚在空中的萧升和肩抗一座石塔的曹宝相顾一眼,一起奔出,遥遥向黄龙真人拜下。“师兄恕罪。小弟等安敢得罪师兄!当日若非师兄不吝赐教,授以昆仑念术之秘要,小弟二人也创不出这落宝金钱。师尊虽有谕令,小弟等安敢与师兄为敌?只是担忧小弟等不来,师兄在三十六友中更无一个转圜之人,这才腆面与从。既然今日得见兄面,小弟二人等就此拜辞了!” 曹宝道:“师兄。我二人位份既低,又无威望。唉……那,你跟金灵师妹那些勾当,我们是亲眼看见的。委实救你不得。但萧升曹宝又岂能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今日在师兄面前讲清。我二人自今日起便自逐出昆仑门庭,愿为散人漂游于九州之间。至于今日之事我二人既不能挽,又不忍睹。黄龙师兄,百里师兄,列位师兄,萧升、曹宝就此拜辞了。日后昆仑若有事态,我二人自不能袖手不理。他年相见,再有因缘。诸位师兄,就此别过了。” 萧升道:“走罢!” 难酬蹈海亦英雄(二) 说罢,二人即飘身而去。昆仑三十六友之中应诏而来的其余二十多人神情复杂的望着他们的背影。若非势不得已,他们中有些人也是殊不愿立身于此的。这般临阵破门而出在玉虚亦属被格禁之列,但并没有人出手阻挠他们。连百里长缨也只是按着玄铁烈金枪冷冷的目送他们离去。然后冷然道:“还有谁?” 二十余人一片寂静。只有被祭起在空中的各色法宝光焰发出嗤嗤的声音。 “没有人是么?甚好!”百里长缨猛吸一口冷气,“玉虚门庭听我号令,并力擒下黄龙、金灵两名逆徒,扭上昆仑听从师尊发落!” 玄铁烈金枪冰冷而尖锐的锋芒第三次搠出。已经不复之前虎牙枪阵千枪万枪的森严,而是千万化为一枪的纯粹。铁枪迅厉的戳过虚空之时发出微微的响动,枪尖上腾然窜出一股青色火焰!与此同时一声激扬的怒喝从百里长缨胸腹中暴出来。“杀!――” 玉虚七兵之一的玄铁烈金枪,又称火尖枪! 在百里长缨的身影纵跃之中,数十道色彩各异的光华也从四面八方一齐向小小水池轰去。无论是暗里叹息还是心中窃喜,在场的昆仑三十六友已不能再保持静默。数十件在仙界也不多见的法器法宝各起神通,一瞬间竟令人目迷五色。那些光怪陆离的神光看似璀璨华美,但其中蕴蓄的强大声势即使稍微命中也足以将这里许方圆犁成平地! 然而在这等强大的攻势之下,被围攻的两个人竟然仍是谁也没有移动。金灵圣母仍然浸在池中,只是在她头顶旋转不休的那柄小如意光芒更加柔和。一片乳白色的光幕笼住那小小水池,三十六友再强劲的法器轰击上去直打得华光冲动金莲四溅,却仍攻不破那似乎只薄薄一层的白幕。 “三宝玉如意!”一个苍老的声音陡然拔高,众人心里一寒。这碧游宫闻名遐迩的三宝万料不到竟是如此貌不惊人。但三宝玉如意一旦冲空,以众人的法器法宝就休想再动它分毫。那宝物名唤如意,当真尽如人意,无论如何刚猛凌厉的攻势何等玄奇奥妙的法宝在它面前都宛如白纸一张。稍有不慎,诸人的法器法宝还会尽数被三宝玉如意破解收去。数十道光焰前一刻还攻势唯恐不厉后一刻却争先恐后的相继回收。但那些从诸人手中奔涌如潮的光焰再收回时却已无不感到一种无形有质的强劲吸力。众人口虽不言,心中无不惕然惊骇。 “他奶奶的萧升曹宝!”一个脖颈上挂一串人骨骷髅的矮子跳脚大骂,“这时候用着他们的落宝金钱了溜得倒真快!看明日老子不上武夷山扒了这两个小子的皮!” 他骂的虽粗野,但诸人心知他所说实在非虚。没有落宝金钱克住向称碧游三宝的玉如意,谁也休想动得光幕中金灵圣母分毫。然而反正金灵也不是玉虚敕令着令擒拿的人。一击不中,无非稍挫声势,三宝玉如意钳住诸人法宝的潜力虽深厚异常却收敛含蓄,存心不恶。诸人法器法宝也慢慢收回,便要合力再对付黄龙真人。 但此刻黄龙的情势却已经十分不妙了。 直到这时他仍然被那敕令震得浑浑噩噩。他昏头胀脑的站在原地,一时茫然。似迷似醉!连百里长缨和身扑来那一枪也置若罔闻!嗤的一声闷响,百里长缨的玄铁烈金枪已刺透了他的肩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黄龙真人本已修得金身。但火尖枪枪头上的青火又号称焚火,专克仙人金身防御。百里长缨全力一击,声势何等了得!青炎一闪枪尖已从黄龙真人后身贯出一尺三寸。百里长缨一声大喝,正手反手阴阳双把,那一枪便将黄龙真人整个刺了起来,挂在枪上! 也只有到这个时候,黄龙真人才出手了。他或者仍然不能从巨大的震骇和落差中恢复过来,但肩胛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却陡然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的神志蓦然清醒过来。黄龙真人一足虚踢,即使踢在虚空中仍能借力。而他的身躯就和着这股力道和百里长缨猛刺的力道相逆,火尖枪几乎整个刺过了肩头,枪杆已被他的金身锁住。黄龙真人的身躯猛撞进百里长缨怀里,他空着的右手一掌就印在了百里长缨前胸。两个人影星飞电掣一般向两边跌落,即使在半空之中也能听到百里长缨浑身都炸起细碎的响声,不断有小的血花从他四肢百骸绽放出来。这时候他还没有死,他弥留的神志仍奋力运动自己的双足试图平安落地,但脚刚沾上地面一股极其猛烈刚劲的气劲就从足踝上汹涌的逆行而上,至膝腿胯腰脊肩颈头。他全身的骨骼都已被黄龙真人一掌震的粉碎,只是还顽强的保存着之前的形状。而这一股挫力却令它们重新归于齑粉的本质。百里长缨的身躯软软的倒了下去。跌到地上之前已失去了人的形状。 这已不是任何比武过招同门较技了,而是拼命。**裸的拼命!昆仑弟子每人都拥有远超凡人的寿数,在长达千百年的时光里已经渐渐淡忘了生命的意义,也极少再有机会拼命。但只有当三十六友第二人百里长缨的尸骸慢慢软倒下去,久违了的恐惧才从人的心里慢慢生发出来。他们都明白了两件事,一、即使是他们这样的仙人也会伤,也会死。二、即使黄龙真人似乎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中最弱的。拼起命来,仍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轻松拿下。 黄龙真人从一片碎石之中挣起身来。他的伤势也很深重,虽然一掌印飞了百里长缨但自己也被反挫之力轰到峭壁之下震碎了一片岩石。那几乎已穿透他身体的火尖枪撞在坚硬的岩石上又顿挫回去,黄龙真人肩头一片血肉模糊,鲜血已经淋漓的浸湿了他半个身子。落拓的旅者古旧的衣袍在猛烈撞击中已破碎不堪,他奋力的挣扎起来,破袍下细密的金色鳞片在日光下泛出耀眼的光芒。 “果然是……” “真的是!” 三十六友眉来眼去的传递着讯息。即使魁首百里长缨已然战死,但那些令他们也举棋不定的传闻看来是真的了。难怪曾为他们师兄的黄龙真人终年漂泊在外,他身上密布着的鳞片就已足以说明一切了。这个师兄,绝然并非人类。那么昆仑山的敕令哪怕艰难万倍就仍为敕令。一些法宝的光焰重新冲腾起来。传说中,那异兽的身躯和鳞甲坚硬无比,他又修得了真仙金身。若非带着禁火的玉虚七兵火尖枪,寻常的攻击决计伤他不得。因此冲腾光焰之中又隐隐滚动着紫色的神雷和水火二气。但谁也不敢抢先发出那道攻击而成为即将展开的血战的肇始。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古松翠柏之下。白发的青年抬起头来。 “长缨战死了……师兄。请您出手罢!凭他们是抵御不住已渐归回魔物的黄龙真人的。只有同为十二长门弟子的师兄您才能擒下曾为十二长门弟子的那个人。” “我么?”一个沉郁的声音道:“我也未必成的……” “师兄大才大德,功力法术,玉虚门下第一,又何必过谦。”白发的青年沉着的说,“即使是果报之患也已经有长缨替掉了。小弟常日每听师尊说,师兄日后能另立教派,自成一统,而为清微教门之祖。师兄,历史需要适时留下您前行的足迹。以证伟人绝非虚致。” “不。”那人摇首道,“姜尚师弟,我钦佩你的洞见和才能,但你不了解黄龙。他那个人……” 那时在一片碎石之中,黄龙真人艰难的,然而默然的站了起来。如许重伤反而令他沉静了。他湛然有神的眼睛缓缓扫视着分布四周面色警惕如临大敌的师兄弟们。剧烈的疼痛令他袒露在外的满布金鳞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就快不成了。”颈挂骷髅的矮子大声喝道,“诸位且出法宝,与他缠斗,他挺不了多久――” 那句话还没说完一道寒芒已经贯穿了他的头颅!他硕大的脑袋突然间像被踩过一脚的柿子一般稀烂。一柄还带着黄龙真人肩头血肉的铁枪豁然而过。矮子的身躯猛然一颤,他颈中悬挂的骷髅也在颤动中抖起落到他的脖子上,形成既恐怖又诡异的画面。 黄龙真人一手虚扬仍保持着掷枪的姿势,冷然道:“诸位最好都给我听好了。我,才,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 难酬蹈海亦英雄(三) 黄龙真人漠然的望着周围的人们,肩伤处血流殷殷如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然而在他一掌震死百里长缨一枪掷死矮子之后没有人再敢小看这位看似平庸的大师兄。那空前的强大催生出的恐怖令人们无不惊慑,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便轮到自己。但黄龙真人只是漠然的望着他们像望着一堆生冷的岩石。那脱手掷出的一枪似乎挟带走了他所余的全部力量和精魂,他只是喃喃的反复的说着。“我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我才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 他的血涌出时也是红色的,红的鲜明。顺着他的身体流到地上却变成黯然的黑。那样多的血在那么小的创口中流出来实在使人触目惊心,仿佛他的身体里就是一个血池。然而血池终于也有枯竭那一天。黄龙真人的身体仍然挺直站立着但已不免颤抖起来。僵持至今目力强劲的人们已能清楚的看到他的颤抖。自始至终黄龙真人都没有出手稍微料理下他的伤口。周围的人们偷偷的交换眼神。在古老的传说之中,龙血是不凝固的。因此龙一旦受伤,哪怕伤势并不致命也会血流不止而死。 “小心。他顶不住了。当心黄龙现形!”山石之后,童虎一边往身上穿一套金光灿灿的甲胄一边跟旁边的人说。百里长缨既死,萧臻重伤,在场诸人便以他和邓华为首。童虎身形矮小,面容苍老,一眼望去总在八十岁往上。但穿上那套金甲之后仍然焕发出年轻人一样的活力。相比之下他身边似乎是年轻人的邓华却更老成持重些。他低声的和童虎交代着什么。而后在两人的调遣之下在场的二十余人重新布列了战斗队形。从初次神战之后九州上残存的古龙已经很少了。在场的二十余人中就有一多半没有亲身参与过猎龙。何况,如果所言不虚,他们也亲眼看到了黄龙真人身上的鳞甲。这条即将现形的龙或者是曾经鼎盛过的龙族中最强大的一条。即使他已身受重伤血流盈地。一不小心,一道银亮如烟花的火束已脱手打了出去。错手发出这一击的少年惊慌的把银弩藏到背后。然而那一箭却已发了出去。它直直的冲向黄龙真人,迅如电光火石,而黄龙真人竟没有躲开。那并非全力出手因而势道也颇弱的一箭仍在他身体上刻出一道血痕,而他竟连反应都没有。二十余人轰然一声呼啸。他们知道黄龙真人已经势竭图穷了。大量的失血令他陷入了弥留状态。此时此刻哪怕最弱的人也能轻易击倒这条曾为昆仑十二长门弟子的巨龙。然而众人反倒默然相顾,都不愿出手了。 “我来!”童虎的吼声令诸人心头一震。“你们这群昆仑山的懦夫。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怕他作甚?” 几乎是没有任何前兆,童虎的身形已冲了出去。他出拳在身动之前因此那一拳似乎是连他整个身体都带动了。童虎的金甲在三十六友中颇有声名,乃是由十二件兵器精心拼成。但此刻诸人环立仅童虎已人出手擒拿黄龙时他却一件兵器也没有动,而是出拳!他一拳捣出周围的人们立即就不觉得他不动用兵器是错误了。因为他的拳不但是躯体的一部分也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哪怕再多一丝一毫的外物都是负担和累赘。那一拳的时机,方位,角度、速度和力量都已无可指摘。童虎是少数曾经参与过猎龙的老人之一。即使已过了很多年他仍清晰的记得龙体内的脏腑分布完全与人不同。他的一拳看似只是捣向空门实则却精确的向黄龙的心脏击去。和他身形奔出时的勇猛刚健并不相同,这一拳不但劲力雄厚势道刚猛而且挟着柔和的茫茫水劲。仿佛一拳扯出一片江湖。这一拳倘若击中,并不需要直接重创对手,其中隐含的他在庐山苦参多年悟得的拳劲就会像瀑布激流一样直冲倒挂**恣睢,将对手体内经络气脉完全搅毁。那几乎是势在必中的一拳。然而那一拳仍然没有命中。 挡住那一拳的,是另一个拳头。 并不是黄龙真人在最紧要的关头及时苏醒了。那拳头小巧,洁白,秀丽。抵在童虎的拳下仿佛铁锤砸上一块乳酪。然而两拳相交的那一刹那童虎的脸色就变了。一股茫茫柔和的气劲从那小而秀丽的拳头上沛然倒涌入他自己的身体。尽管他能察觉到那股气劲并不强劲,但那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气劲是他在庐山独自参悟出来向不外传的密诀。而那小巧秀丽的拳头轻轻松松的便打了出来,实际上童虎倒没有受伤,但这股灭顶般的震骇却令他比受伤还难受万倍。 出拳的是一个姿容秀丽的少女。三宝玉如意悄然的在她腰间挂着。谁也没看到她什么时候从水池中飘身而出的。她那般长久而悠闲的浸在碧水之中谁都以为她在沐浴。只有此时她已站在众人面前他们才真正明白她的情形。她身上的衣服的确不多。然而对于一个蛮女来说,也用不了更多。夏夜之中伴着蛙鸣蝉噪,这样的少女往往会成为许多少男辗转难眠时梦中的主人。然而这样简单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仍遮掩不住一股清华高贵的气质。即使昆仑山的八卦紫绶仙衣也绝不会比这身简单的衣服更威严更飘然欲仙。她的远山一样的眉春水一样的眼瑶鼻檀口哪一样都是南疆蛮女中随处可见的。并不比她们更美丽,然而搭配到一起在她的脸上却迥然焕发出与寻常蛮女绝不相同的气度和光芒。就好似绝顶的高手只以最简单的招式搭配就能表达出最精深的武学成就。这样的一张脸只能被称为天造地设。这就是那个人。昆仑山玉虚宫提及变色的劲敌,通天教主座下二弟子碧游宫金灵圣母! 邓华在三十六友中向以智多星著名,平日也喜读兵书战策。时人评价他比大夏王朝真正的将军萧臻更像将军。适才童虎出手之前就是他切谏童虎亦需当心防范始终不露声色的金灵圣母。虽然此人似乎不现敌意,然而以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被通天师叔苦心**出的作用,她在这里就绝不能等闲视之。何况即使邓华对那事并不轻信,他也亲眼看到了黄龙和金灵圣母之间的交流。这时候金灵圣母终于出手了!邓华觉得自己所料不差,但他随即惊愕住了。智多星再多智也决计想不到面前的景象。被称为碧游宫数百年来第一人,不世出卓越高手的金灵圣母,那昆仑山诸人谈及色变的女子身上竟赫然有一道伤痕!那伤痕由肩至腰斜拉而下,虽不深,却极长,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似乎是一道剑伤! “原来她方才一直隐在水中,只怕是在疗伤了。”邓华飞快的思索着,南疆一带有许多天然的水池对治愈伤口有着神话般的功效。只是他想不出以金灵圣母之强还有什么人能一剑伤了她?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若非眼见,他是不信的。 难酬蹈海亦英雄(四) “庐山的水雾不止如此而已。(.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轻快的说,一语道破,仿佛童虎苦心修炼的绝学密奥在她面前压根没有任何奥秘可言。童虎虽然又惊又怒,他毕竟是昆仑山高手,不得不承认金灵圣母适才所出那一拳的确是自己的家数却已远远超出了自己的境界。之前他或者也是有些雄心壮志的,然而这一拳便令他心如死灰。他微然一躬,道:“我输了。”便转身离去。此后的岁月中童虎回归庐山五老峰开始漫长的打坐参悟,试图将金灵圣母随手的一击重现于自己的武学道法之中。 仅仅是一招。三十六友中现存的强者之一便已不敌而走。二十余人默然望着那个女子,几乎已经失去了再出手的勇气。如果不是邓华敏锐的发现事情正在起变化。金灵圣母身上那道伤口从出水以后就在不断的微微扩张,碧游一脉亦是老祖门下鸿钧正统。如金灵圣母这个级数的弟子早已修得仙人真身。等闲兵刃休说伤不得他们,就是伤了也会在金身强大的修复能力下慢慢愈合。如百里长缨的火尖枪也不过是靠枪尖焚火硬撕开金身。但那道似是剑伤的伤口上没有任何焚火一类的微茫闪耀,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张不断加深。仿佛要将那完美的身躯一分为二。即使金灵圣母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邓华仍感觉到了这变化的诡异。他不能猜出那伤势是怎样的情形。然而以己方的实力要想对这等强者起作用,除非是以己之强攻己之弱。那需要一个机会。 这时候金灵圣母已悄然走到黄龙真人身前。黄龙仍昏沉的站着,似乎对眼前一切事不闻不见。金灵圣母柔声道,“走吧。跟我回碧游。玉虚门下是容不得你这样的人的。无论是怎样高贵,一切非人的存在在昆仑山都被目为妖邪异类。他们和你的事,请师尊与元始师伯说。” 黄龙真人仍是一语不发,目光茫然的望着前方。似乎没听见,又似乎不置可否。但二十余人却都被金灵圣母语气中那种漫不经心的轻易激怒了。昆仑玉虚宫号称天下仙人宗流,并非如它字面上所展示那般自在逍遥。超过三千仙人的集团被严厉而精密的门规管束着。千年以来已渐成习惯。是门规而非别的令他们更能意识到自己玉虚门人的身份。破门叛教,但凡有门规就自然会成为门规中最首要的禁令。而金灵圣母轻轻易易的就把它说了出来,仿佛绝然没将规矩放在眼里。那么,虽然她很强…… 一声愤怒的咆哮声中山石崩裂火光四溅,激飞的石土灰尘之中一个庞然大物颟顸的奔了出来。那是一头犀牛。然而并不是活的犀牛而是红铜打造的犀牛。这东西肚子很大,四条腿却很短,即使头上长角焕发着耀眼的光芒但它闷着头在地上踢踢踏踏的奔跑的时候仍是无比滑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这只红铜的犀牛居然还有一只小尾巴。它扭着笨重的身躯奔跑的时候小尾巴还在后边一摇一摆的动。即使在激怒之中诸人还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是哪位活宝在这当口弄了这么个东西出来。 连金灵圣母看到这只犀牛也不禁掩口惊笑。这东西太不像件武器了,即使在这个当口用出来肯定是一件武器。这只铜犀牛虽然有着利角但以它的速度随便哪个壮汉也跑赢他了。这种程度的攻击在仙人之间的打斗中简直像是笑话。即便在三十六友中许多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只犀牛。他们不禁猜想这只犀牛的大肚子究竟藏着什么东西。是一触即发能夷平丘壑的紫府神雷还是什么神兵利器? 但金灵圣母已然出手。 她本来只需轻轻一闪身这笨重的家伙就会沿直线一直往前走。然而那样就会伤到在后面呆立的黄龙真人。因此金灵圣母不得不出手,她一侧身让犀牛从她身边奔过,而后用三只手指拈住了犀牛的角,轻而易举的将这不知多么重的庞然大物凭空拎起来转了个向,那只犀牛四脚一落地就立即踢踢踏踏的望前跑过去。砰的一声一头撞在一棵参天巨树上,利角整个钳进树干里拔不出来,四只蹄子挠的尘土飞扬。 金灵圣母终于哈哈的大笑起来。她不是不知道这么笑很没礼貌,但是这个东西的确很好玩。她这样忘形的大笑的时候眼神中才流露出天真顽皮而非世俗尊严。一些人心里一动,但另一些人却被这笑更激怒了。四面八方群起叱喝声中六七道不同颜色的光焰纷纷出手向中心打去。在法宝法器的掩护之下几个身影纵跃而出。 然而迎接那六七道法宝光焰的是不知何时自地涌起的另六七道不同颜色的光焰。令人骇异的是它们几乎完全相同。一道冰寒彻骨的白光电掣而下却迎上另一道冰寒澄澈的白光,而后相互消融。这时候紧随其后奔行而至的人们才意识到金灵圣母真正的可怕之处。她似乎是随随便便的出手,完全不用心。然而用以招架每个人的都是那人仗以成名最自傲的功夫。而每一出手的境界之高绝运用之精奇又绝非本主所能梦见。无论是武功术法还是法器法宝,无论何等样的攻击一出手都会迎来来自金灵圣母的本质完全相同只是更快更强的拦截。她似乎可以完全洞彻人们的心灵,任何秘而不宣的或敝帚自珍的念头在她面前都无奥秘可言。以昆仑三十六友之强合力战不下一个人并不奇怪,但各以得意家数出手却被单独一个人以其本门家数回击的灰头土脸那就不但是奇怪,甚至令人惊异震骇。能名列三十六友之中,道法虽非极强,神通虽非极大,总有些别开生面卓然自成的地方。但在这一切领域之中金灵圣母都比他们更加精通,更加深刻。 “师兄。您以为如何?” 数里之外,古松之下,白发的青年淡然而问。“我知道您一直在观望。但到此时您的观望应该已经有所见地。” “嗯……”神秘的道者点头。“真的……真的是那东西!镇九州九大秘笈之中的镜花帖!除了镜花帖还有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机内尽破这许多好手的看家绝学。师弟。尽管我仍不知这些秘密你是如何得知。你说的对。我当出手!” “有师兄的九龙神火罩相助。大局已定。”白发青年沉着的说,“即使为此牺牲几位师兄师弟也在所不惜。” 但就在他们短促交谈的那一刹那战局已变!一缕寒芒烁然闪亮于金灵圣母的背后。即使在三十六友团团围困当中金灵圣母仍如眼见一般注意到了这缕从后心发出的攻击。然而她却竟不能侧身躲闪。因为这一击的分寸时机计算拿捏的精微不差。倘若她一侧身躲闪,那缕寒芒便会直接攻向她的伤口。而对金灵圣母而言,即使再多上三十六个人,也不如那一道已刻在身上的伤痕令她顾虑。 因此这一个暗袭便将战局的走向微妙的更变了。出手的是邓华。武器是枪,然而极短的枪柄握在手中却更似匕首。不远的地方那只憨厚的犀牛倒在地上,肚腹中空。 难酬蹈海亦英雄(五) 这一枪阴狠而刻毒。邓华计算周详。那只憨厚的犀牛是个空心的傀儡,起初他想用来当坐骑,但任何一个看到犀牛的人无不掩口而笑,因为它造型太可爱了,简直人畜无害。邓华触类旁通,以后便将它改装成了一个空心的堡垒。即使在战阵之中也几乎不会有人蓄意防范这么可爱的东西,那其实是很深刻的道理。许多年后,坚船利炮都没有打开的封闭国度就被老鼠和鸭子的图腾轻易占领。此时邓华只需要一个机会。在玉虚三十六友的雷火乱打之中,他的犀牛果然趁势接近了金灵圣母,他就此出手。 镇九州九大秘笈并非邓华这个等级所能与闻,但金灵圣母似乎能将一切来袭的招数道法转化涵和回击出去,历历如镜中映像则是他看得出的。至少就玉虚三十六友而言,法术的攻击几乎对金灵圣母无效了。但任何再精微玄奇的道法都算不透人心,这是邓华所相信的。他猝然暴起的一枪也几乎就戳中了金灵圣母。仅仅是差一忽微的距离。谁也没想到金灵圣母居然还有武器。那是一把刀! 那把刀其实始终缠在金灵圣母的腰间,只是烨然华美烂漫如锦缎,谁都看得到,但谁也想不到那居然是一把刀!金灵圣母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招架着四方来敌。尽管她一拳便慑退了童虎,众人还是不相信这个娇怯怯的女子真正动手竟是如此凌厉。众人眼前一花,谁也没看清那刀究竟如何递出,一片绯色的光辉便倏然闪亮。那光辉笼罩着她的周身甚至照亮了整个山谷,所有人都置身于那片滚滚红尘之中,而刀已出。完全不可挡避,几乎不能觉察。金灵圣母已经容色端严的垂下头去,慢慢将红刀系回腰间。邓华蹒跚着退了下来。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死,尽管金灵圣母已出了刀,而他也中了刀。甚至连他手中的短枪也并没有在刀光下一分为二,而只是由银白变成了红褐色。斑斑的锈痕重叠堆垒着生在枪上几乎将枪蛀透。那仍然是一柄枪,只是只要稍微用力就会完全崩碎了。邓华想要说话,这才感觉到冷风从他衰迈松弛的嘴里沁进来,原本整齐结实的牙齿都不在了。那一刀并没有夺走他的生命,却夺走了他的年华。 这时候众人几乎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个来自终南山的少年。昆仑山向有七兵之数,但除了那少年的剑似乎再没有哪一样能对抗金灵圣母的那把刀。那把日后被称为十丈软红的刀诡异如妖,刀刀催人老。而那终南山的丰神疏朗的少年似乎也是不老的。那才是一对劲敌。而在场诸人的心里已经都生出一股怯意。事到如今他们才相信长门弟子的实力的确不是三十六友所能轻易逾越。即使集合了超过二十人的联手,但金灵圣母似乎还没出全力。他们也不敢再逼迫她出全力。堪为三十六友统领的百里长缨、萧臻、童虎和邓华已经尽数折戟失利,再没有什么理由可以令余人奋战到底。 但也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出手了。如果说邓华的暗袭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那么这人的出手就完全出乎诸人的想象。本来所有人都已放弃了。谁也想不到他竟尚会替昆仑出手。这个人就是黄龙真人! 他在歇斯底里的痛楚中暴起出手。这时候他的身形几乎已经不再是人了。峥嵘的头角突兀的从他蓬乱的短发中长出,浑身上下金鳞密布。仅仅是昏沉中最后一线清醒的神识苦苦维持才使他尚未化身为巨龙。而他身上勉强蔽体的却仍是那件道袍。这般景象本来是极触目惊心的,但三十六友全力合战金灵圣母一时间竟然忽略了他。而他也已伤重,奄奄一息。倘若是一个人,那样重的伤势的确已经衰弱到不足以做出任何挣扎了,但黄龙显然并不是。[.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越是伤重他生而为人的神志越虚弱,越迷茫,而许多年来始终压制着的巨龙的精魂和血肉则在一点一点挣脱枷锁绽露出来,上古龙族的强大生命力即使在这等重伤之下也激荡起存留在他身躯里的血肉里的最后一点力量,而膨胀为惊天动地的猝然一击!尽管黄龙真人只是空手,但这空着的一双手在顷刻之间比邓华手执的短枪更可怕也锋锐百倍。黄龙真人出手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啸鸣,随着那声啸鸣本来湛然无波的池水也像沸腾一般哗然掀起巨浪。三十六友在场诸人也都是昆仑山颇有位份的仙者,然而在这声已难分清是人还是龙的啸鸣之下都不自禁的战栗着仿佛恢复了未上昆仑之前的人的脆弱。数里之外松针纷落如翠色的雪。连相对默坐的两个人都变了变神色。 片刻之后,白发的青年抬起头来,缓缓道:“师兄。我佩服你!” 即使是金灵圣母也终于在这一击下受伤了。诚如邓华所推测的,镜花帖也算不透人心。绝大多数法术在镜花帖之下瞬间便可收容涵化化为己用,然而人心不在此列。黄龙真人探空出爪之时金灵圣母的手指已经拈住了腰间的十丈软红刀。即便在这般电光石火的须臾之内,倘若金灵圣母出刀,羼杂着黄龙真人仅存气劲的这一爪仍未必能建功。但金灵圣母只是稍一踌躇手指便没有再轻轻拉开缎带般的刀刃。黄龙真人那一爪在她白洁如玉的肩头霍然撕出四条血痕。殷红的血和肉登时绽现出来铺在那如软锦的肌肤之上,也模糊在黄龙真人的手指之间。金灵圣母轻轻蹙了蹙眉,那一瞬间她的秀目之中流露的竟不是痛楚而是深长的悲悯。而黄龙真人一击之后只是木然的站在那里,脸色铁青牙关紧咬。他凝视着那手,那上边还沾着她的血肉。一连串含糊不清的音节从他紧咬的牙缝中迸出来。 “我……我才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十二长门弟子。我……我是的。我不是异类……我是长门弟子……。” 灵光闪了一闪,就在这里熄灭了。环坐在灵光之侧的四个人抬起身来。韦护的心里复杂难名。他震撼于自己所见的事物。据说那是一段回忆。而女孩儿睁着黑色的眼睛望着他。他抬起头来,宫先生也在眼中含笑的望着他,黄龙真人面色平淡的望着他。 “后……后来呢?”韦护问。 “没有后来了。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么多。”女孩儿静静的说,“不久以后,被称为黄龙真人的人凭着出卖了他的恩人,凭着这一记卑鄙的暗算重新保住了他岌岌可危的昆仑十二长门弟子的宝座。而这段记忆都被刻意封存了。长久以来甚至曾经在场的人都不记得还有这回事。直到我现在把它摊给你看。” “可是……” “可是这跟‘他’所说的并不相同是么?”女孩儿冷冷的笑。“这是因为他在骗你。或者他也真的忘了,或者他不敢面对。他只肯和你说他是轩辕黄帝的精魂脱困,得黄龙之助渐成形体,却不肯告诉你他的原形本来就是那条黄龙!轩辕黄帝的精魂在渺渺茫茫之中投到他身上,因而才成为今天你看到的这个人。他的确是有轩辕遗脉的,他属于轩辕的神识一旦乍放,连我也不能不服。可是那只是不属于他的灵光乍现。而他自己,本身,骨子里还是一条卑微的生怕任何人知道他真相的战战兢兢的处身在昆仑十二长门弟子之列的黄龙!他年复一年的奔波在外就是怕人不小心窥破了他的这个机密,让他无法容身无法立足。无法再在玉虚宫苟延残喘。现在你知道了这个秘密。小子,昆仑十二仙究竟是何许人也你应该有些概念了。他们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道貌岸然仙风道骨。他们光洁面容下隐藏的污浊和黑暗全部摆出来足以吓死你!那么,这摊浑水你还想继续趟下去么?你了解现在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事究竟意义何在么?” 韦护痛苦的抱住头默然不语。这一刻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而女孩儿的话仍然像惊雷一样一声一声在脑海中炸响。想不听也做不到。他似乎听到了很多,见过了很多但到此时才知道自己完全什么都不了解。所谓意气风发的鬼王和千修镯世界的主人其实也不过是孩子的好奇,像小马伸出蹄子去触碰不知深浅的河水一样。而在这之上虚艮着的架构是何等庞大恢弘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明了的。在这个时代这个乱世面前无论金刚杵的神力还是玄黄谱的玄奇精微都茫然无用武之地。 然后他又想到了千修镯世界,想到了在玄都大法师穷逼之下几乎走投无路的鬼族。似乎果然如女孩儿所说,他所见过的昆仑十二仙,包括他拜为师尊的那个人,尽管都倾尽余力要将他打造成一个高手一个足以影响时势的存在为此不惜牺牲自己,但每个人的作为也都隐含着一种神秘的莫测高深,仿佛有说不出口的预谋背着他进行着。当女孩儿这样说的时候,已化身为轩辕黄帝的黄龙真人也默然的一语不发。他求助的抬起眼望着宫先生,宫先生也微笑着望着他。 “我该怎么办呀?”孩子低声说。而宫先生静静的摇摇头。 “我所以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你。孩子,恕我不能做更多。”她略显遗憾的说,“这里是你的心,是你的神识所在。你必须自己做出选择。相信,还是放弃。这是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你的命运在你自己手里。” 难酬蹈海亦英雄(六) 王都之南,鬼兵大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太颠遍体汗流。镌刻有古奥花纹的一百二十八斤宣花大斧不断的轮着激起沉闷的风声。这样沉重的武器即使是西陆的猛将也难单以腕力运使,一旦轮起就不能停止,必须保持一定的力量和速度才能在骤然突袭前及时反击。身经百战的猛士虬结的肌肉上泛着汗光。尽管他的体力仍然充沛,这样艰苦的仗他是很久没打过了。 曾被天魔的气浪掀翻,为鬼兵们辛苦补缀好的那座大帐已经化为乌有。骷髅王们站在远处已经默默的接受了他们注定没有大帐住的命运。目力好的话还可以发现松散的土地上丝丝缕缕的牛皮条,那是大帐的残骸。在这一夜四面八方掀起的风浪之中,此处的战斗虽然激烈却是沉默的,波澜不惊。八对一的战斗始终在持续,也始终没有结局。 西岐文臣第一的散宜生不安的在宽袍大袖下捻着手指。他虽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亲自参与战斗,但却也看得出在场的八人都很吃力。西岐有数的猛将太颠和闳夭几次出手都没有作为。反倒是西伯侯的几个年轻的公子,虽然初上战阵却俨然打得有模有样,不愧四贤八俊之名。曾被称为西陆之虎的西伯侯姬昌晚年以子嗣繁多闻名,共有九十九子,其中三十六人学武。[.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但此刻在场上的四个公子却无一是三十六人之一。散宜生清楚,正如大商王朝曾经出现过一个妇好一样,此时的西陆也隐藏着一些杰出的女性。正如亲手培养了这几个年轻人才的老祖母太妊。西伯侯的算学驰名天下,于九州间唯一能与太史台阁相提并论。但在西岐朴素的宫室之中却仍然不时要受到太妊的指点。散宜生是聪明而谨慎的人,他在迅速回想这一切的时候仍然审慎的关注着战局。也才更深刻的理解像这样的四大公子联手西陆四员猛将对阵一个老人仍然直落下风的原因。那沉静严肃仿佛一截枯木的老人一旦动手却爆发出惊人的战力。那就是台阁五老之中的角先生。这等战力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可怕的。然而仅在台阁之中就至少有五个。散宜生无声的吸着冷气,心里迅速的推演棋局。这时在阵中面色苍白的闳夭闷声不响的一枪戳了出去。寒光凛凛的枪尖所指之处虚空一片紊乱,仿佛是极热的午后在土地上蒸腾的空气。 太史台阁的境术原本是几乎不可能被察觉的。但在由太史台阁之内走出的冉我豹隐精心布置的阵法压制下,即使角先生的境在剧烈动作之前也会展露某些征兆。若非如此,在角先生神出鬼没的打击下纵然强如在场八人也早已覆灭。实际上,即使战阵已展开许久,八人跟角先生之间直接的交锋几乎屈指可数。这朽木般的老人动起来灵敏而快捷。他身形一晃,就从虚空中消失了。下一瞬间已经默不作声的出现在某人的背后。在其他人的救援尚未到来之前他又从容的破开虚空不知去向。太颠的斧头再锋锐也难以斩下老人的一片衣角。好在战阵上共有八人,于是他们两两一组,背贴着背战斗,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不在瞬息的懈怠中被角先生暗算成功。 那片出现紊乱扭曲的虚空甚是广大。闳夭的枪在疾刺之中双臂一震就播成一片枪花,将那片虚空彻底笼住。果然在下一刹那两根干枯而坚硬的手指就搭上了枪柄。闳夭能感觉到从枪柄上传回的坚强的反挫。那一瞬间老人现身了。他搭住枪柄的手一个回旋便反扣住了闳夭的枪。闳夭运力反夺但枪在那老人手中如铜浇铁铸一般。但这时一左一右两件兵器已经发着锐响袭向老人,老人的身形一晃就又消失了。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各归原位,小心戒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方才就是在这个人的指示下闳夭才及时戳出那一枪。这人此时还只是一个青年,风姿翩然俊俏可喜。在西陆之时闳夭并没把他如何放在眼里。西伯侯子嗣众多,西陆的猛将们在他心目中就比儿子更金贵。因此虽然此人在公子群中早有声名。但每次猛将们望着他奢华富丽的服饰和悠然闲暇的神色就不禁皱眉。那时他们都没想到这看似花花公子的青年在战阵中居然如此沉稳,那甚至是与他年龄和经历都不相符的。仅仅片刻之后,闳夭已习惯了在他号令下作战,而那青年对发号施令也习以为常。他甚且不以之为念。即使在紧张的战斗中他仍然在蹙眉苦思冥想。他在思索老人每次出手的角度和方位。应该有个破绽的。“父亲教导过我,一切算法之中都会有一个空,那就是那算法崩溃的起点和本源。天下间没有无敌的术法。必然有一个空,但是他在哪里?……但是他在哪里?” “旦公子!小心!” 散宜生锐利的声音突然响起。青年心头一震,但这时耳边已响起烈风之声。青年看都不看回手就是一剑。他的剑与其说是一件武器不如说是一件礼器,堆金嵌玉满镶了珍宝,稍一抖动就是光华乱颤。这是西陆诸公子之中最俗艳的一把剑,然而在这青年手中却无人敢于轻忽。甚至角先生枯瘦的手指也不敢拿捏剑刃。老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大弯腰闪过剑锋从青年身前钻了过去。劲风一凛之间青年只觉得脸上微微的疼痛。他竟没看清角先生究竟怎样出的手。如果不是及时出剑那么此刻自己所受的决不止是一点轻伤。而老人的身形已急如脱兔。这时老人身前所有要冲都已被西陆八名好手占据,一个状貌朴实的公子正向他递出一招。那是一件奇形怪状的像牛角一般的兵器。但老人的身形仍然在急冲之中瞬息消失。那公子的一击全然落空。他转过头来向着青年公子道:“兄长,您的伤……” “一点小伤而已。不要紧。”被称为旦公子的青年满不在乎的笑笑,“说不定也是好事。本来我也嫌这张脸太光滑了。男人的脸上一生没有一道伤疤,那还算什么。奭,你要小心了。我需要你的出手。” “自当全力效命。”公子奭简单而坚决的说。公子旦深吸了一口气,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灵光乍现。虽然受了伤但他却模模糊糊的摸到了角先生神出鬼没的出手轨迹。角先生之所以难斗并不是他功力深厚出手精纯,而是他的攻击往往在猝不及防时发起,不及众人反攻便已消没。他的身形在俗世和境中往来自由如鱼得水。而西陆的八大好手却无一具备追击的能力。因此才以八人之众仍落下风。但一味的忍让退避并不是公子旦的本行。在西陆诸公子中他本就以率意独行著称,学识也最为渊博。他在脑中反复推详几次更确定了自己的认识。他知道在场中自己才是那发号施令的人。于是他朗声道:“太颠将军、闳夭将军,辛甲将军,辛免将军。鲜、度、奭。打起精神,准备反击!” 难酬蹈海亦英雄(七) 这就是日后被称为四大长公子的四个人。公子旦、公子奭、公子鲜、公子度。日后当一切征战烽尘已成过往时,就是他们四个人站在废墟上开始创造新的历史。西伯侯九十九子之中,这四人的位份仅在长兄姬伯邑考和嫡子姬发之下,而代之统领其余诸子,享有贤名。尽管西岐的将帅们对这些从来没上过战阵的年轻人仍然将信将疑。但在这一夜,在公子旦朗声发出号令之后,他们亲眼见到了这些锦衣玉服钟鸣鼎食的人瞬时爆发出了怎样的意志!公子旦在发出号令后便猱身急退,俗艳的剑在夜色里颤动出一连串连绵的宝光,与此同时一道沉闷的风声已从他头顶掠过。那是一根灵动如蛇的东西,仿佛是长鞭,然而在夭矫挥出的同时那东西上不断发出吱吱咯咯的脆裂的声音,顷刻之间就比出手时长了一倍,借着周围的火光可以看到无数细小的茎和叶正疯狂的从那东西上生长出来。那是一条藤蔓。 四大长公子和他们的兄长姬发五兄弟共同拥有奇特的命数。五人的命格分别占据了五行之一,命数之大更是不可思议。在虚空中横生出藤蔓的人沉稳的站在公子旦身后,那便是拥有木命的公子奭,此命又名甘棠之命。被公子奭驱使着其强足以裂石破木的藤蔓狠狠抽在虚空之中替公子旦阻住了追兵。藤蔓仿佛并没有击中什么实质,但虚空中却乍然亮起一簇星火。从藤蔓上传来的强烈反震令公子奭也一皱眉头,但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击中了什么。这是酣战至今西岐方第一次击中角先生。尽管角先生的身形几乎还没有脱出虚空。阵中的八大高手和阵外的散宜生同时精神一振,但就在此刻公子奭的手上一轻。那根藤蔓就从中断开了。 公子旦刚刚还压制不住的欣喜立即被平地而起的恐惧吞没了。他和公子奭情谊极为敦睦,自然也知道公子奭的藤蔓究竟何等坚韧,就是锋利的刀斧要割断它也绝非易事。但在那不知何物的攻击之下说断就断。公子旦大喝一声同时手中俗艳的剑就刺了出去,在他和公子奭身前散播成一片熠熠生辉的光芒。就在顷刻之间无数清扬激越如琵琶轮指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在他身前响起,剑芒四处都亮起璀璨的光焰。公子奭双掌一拍,一层沉暗皴皱的甲胄便同时布上了西岐八大高手的身躯。这层木质的甲胄便是公子奭的木牢之术。一旦布成,就是再凌厉的攻击也能顶一顶。而这时一个阴沉的声音猝然从阵中响起。 “归妹!” 公子旦的身形像猎豹一般矫捷的扑起。稍慢一瞬之间公子奭也疾冲而出。不单是他们,阵中的西岐四将也不约而同的一齐向西北狂奔。只有喊出那一声的人疲累的坐在地上。这个人年纪并不大,但看起来却有些苍老,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另一只眼睛却隐藏在眼罩之下。和神采飞扬的公子旦迥异,他的相貌甚至有些猥琐。阔嘴之上两撇鼠须毛茸茸的才刚成形。然而就是这个人不但位列四大长公子而且比公子旦更快一步的叫破了角先生的阵眼。这就是公子鲜。公子旦适才出剑时大喝着召唤的人。在西岐诸子之中,公子鲜是一个异类。公子旦在繁复交手中凭借高深算法可以大致推算出角先生的动向。但公子鲜却是西岐诸子中少见的完全不通易理的人。因为那是一个天生就拥有阴瞳的人。他隐藏在眼罩下的那只盲眼可以看到凡人无法想象捉摸的事。只是每运用一次功力和精血均会大耗。因此每用一次都需极慎重。倘若仅是如此,他也不过是诸子中的异人。但令他能跻身四大公子的尚有他另一项天赋。就在他喝破归妹位的同时,他身前身后就遽然亮起一片细微的光线,它们无声的出现在虚空中密如渔网。而且不单在公子鲜身边,整个战阵之中四面八方都亮起这样的细线。它们光线柔和仿佛良久以前便已存在。亮晶晶的如银似雪,似乎凝固在虚空之中,但下一刹那这张有形而无质的网就开始全面收缩了。公子鲜散乱在夜风中的长发发梢突然间就碎了,断发尚未飘落就已粉碎如尘。如果不是一个人始终沉默的站在他身边保卫着他,在第一次密网围剿之下公子鲜就会被切成一片血雾。在这一刹那公子鲜却努力喊出另一句令西岐诸将都心中一振的话。 “——今夜我们注定不会死在这里!” 这句话一说完公子鲜的声音就哑了,他身形硕大的弟弟公子度用身体掩护住他。公子奭仓促之间召唤出的木甲在那层光网初掩至时就已纷纷破碎,但公子度顶着光网扑了过来将他掩在身下,公子鲜随即听到一连串金铁交鸣般的锐响。即使是锋锐的光网也割不破拥有金命的公子度泛着铁色筋肉虬结的身躯。而这时阵中的诸人虽然都在奋力招架这突如其来的光网心中却已如巨石落地。因为公子鲜的那句话。公子鲜除了生而有阴瞳,尚有一门独特的能力,就是预言。从小他就对西岐世传的算学不感兴趣,却往往能甚至比父亲西伯侯更快的答出复杂的答案。西陆最庞大的家族自上而下从小就对这个孩子有所忌惮。他总是阴沉着脸,相貌又不讨喜。除了因身躯异乎寻常庞大而同样不合群的弟弟公子度,很少有人能成为他真正的知交。但从他口中吐出的话时日一久西陆的人们已经自然而然的深信。他说今夜不会有人阵亡,那就是不会。除了公子度能以金石之躯硬抗光网,其余六人也都在密密麻麻交织的光线之下各施绝学。大片大片的枝叶和藤萝不断从公子奭身周生出,像活蛇一样抵御着层层光网,绞碎一片又生出更多的一片。公子奭全力掩护着公子旦,而公子旦那柄俗艳的剑也终于攻到了阵法的归妹位。 那柄剑俗艳而华丽,缀满了大块大块的宝石和明珠,甚至模糊了剑身的模样。但那剑点到归妹位的虚空之上却似树枝拨乱了湖面,一层一层涟漪一样的气劲不断从虚空中泛出来,闪烁如银色焰火。喀的一声轻响之后所有附着在剑外的华丽的装饰就都崩碎了。这时候人们才发现,那原来是那样一柄好剑!而紧抿着唇出剑的公子旦也不再是往日懒散悠然的样子,他扬起的双眉也锋锐如剑锋,而他的剑已准确无误的点中虚空。尽管眼中仍不见任何形迹但公子旦已很清楚的感知到切入虚空的剑刃已割开肌肉,但就在这一瞬间他手上一轻,漫天的光网已随之消逝,剑再***的时候随之溅出一条血痕。而那隐没在虚空之下的老人已不在了。 战阵中顿时沉寂下来。只有太颠的巨斧仍挥舞着发出鸣啸。太颠身形高大,方才的那一轮密网急袭中他奋力轮斧仍不能护住自己,右臂从肩至肘被切去了一大块,,若非闳夭及时援手,情况可能更糟。但众人的目光随即都集中在公子旦那柄仍在滴血的剑上。他们终于伤到了那个老人。在四大公子合力之下,西岐八大高手在阵中始终被动的时刻过去了。没有什么比这更能鼓舞斗志的了。尽管太颠朴拙的脸已因疼痛而扭曲,他仍然裂开大嘴笑了一笑。左手的斧子呼呼挂着风声。 “揪出来,砍碎!” 他简短的说。而公子旦却知道情形并不那么乐观。尽管西岐对太史台阁最擅的境术并不了解,他仍然清楚老人倘若真正隐于境中他是伤不到的。他所以能够刺伤老人大部分还是因为公子鲜可以预先窥破老人阵法的破绽,而他以算法补充,这才能及时捕捉到老人从境中突出的那一瞬间。出手命中。但这一剑显然还没有重创老人。而下一次公子鲜是否还能及时窥破老人的行踪尚未可知。公子旦是西岐这一代的英杰,但以他的算法也不可能在毫无助力的情况下提前算准太史台阁角先生的动向。毕竟台阁五老在算学上可与他的父亲西伯侯齐名。就在此时,一个古衣高冠的人悄悄的走进了鬼兵大营。背上背着一个用黑幕掩住的圆柱形的东西。直到他慢慢从梅花鹿上翻身下来的时候鬼兵和虎牙军们才注视到他。散宜生匆忙的迎了上来。 “以白虎战神之名,你怎么才到啊!还是这个老脾气,蔫声不搭语的。” “不论怎样,我不是到了么。”古衣高冠的人漠然无表情的说,“散宜大夫不必着急。无论对手是什么人,怎样的强悍。我这个第三路援兵总不会叫他讨到好去。是吧?” 他侧头问向背后。黑幕之中传出吱吱的声音。 难酬蹈海亦英雄(八) 古衣高冠的人伸出干枯如树枝的手指轻轻触碰黑幕,被手指点到的地方扩散出水波一样的涟漪。他的两根手指粘住黑幕的下摆,稍微往上一提。便有一圈仿佛凝固如实质的白色的光焰流出来。 “天!”散宜生也低声的惊叹着,“老夫人竟然让你带了它出来。这下子西岐的三宝就全部出场了。可是,这时候……。” 古衣高冠的人伸手制止了他的话,就在这时。一匹烈马奔腾而来,马上虎牙军的骑士满脸汗水。“大人。西北天空中有落雷。仿佛是金龙一样的东西。” “有不得了的人在!”古衣高冠的人沉吟着,挥手令军士退去。“这时候王都内外不知汇聚了多少能人异士,的确有风险。但我还是来早了。我已经故意迟延,本以为到这里应该已经有人战死。你知道。这东西只有我能用,也并不好用。——倘若它不是被我们拘禁了八百年,早就成名了,也许名声比我们主公还要大。”他低下头,手掌轻轻的抚摩着黑幕。无数的细密的符文从黑幕上绽现出来。那被黑幕遮蔽住的东西并不大,放在地上不会比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大多少。仿佛一脚就可以踢翻。但散宜生看着置于地上那团黑,心里突然轰的一声,似乎什么东西喷发出来。压制住他的胸腹不能呼吸。耳边响起激烈的鼓一样的声音。那是他的心在跳。散宜生紧紧的抿住嘴,就像生恐一开口心脏就会砰的一下炸出来。直到古衣高冠的人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那种强烈的不可言喻的感觉才悄然退去。然而他仍然可以感觉到那无形的东西充满着这左右。(.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从那被黑幕覆盖着的东西身上传出。那是一种藐视一切的狂野和恐怖。这恐怖似乎顷刻间就笼罩住了整个鬼兵大帐。甚至最强壮无畏的牛头鬼怪也胆战心惊的握紧大斧向四周张望。甚至身在阵中的八大高手都已感觉到了那无所不在的无形的锋锐。只有那古衣高冠的人自己安若无事。 “尹……尹佚大人……” “所以我来的太早!”被称作尹佚的人低声说道。而后蹲下身子,把头伏在黑幕之畔。“梅山的二祖!谁也想不到你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已经忘记了什么是伤亡屠戮征战杀伐了么?你已经忘记了利爪上蘸满敌手血肉的感觉了么?你已经忘记了凭自己的威权横行天下那些日子了么?” 他的话语像是泼进滚油中的冷水一样激起又一阵凄厉的吱吱鸣叫。即使笼罩着一层黑幕,即使散宜生本身不过是纯然的文臣,他仍然能隐约看到黑幕中剧烈颤抖着的白色身影。诡异的是那样剧烈的动作却没有令置于地上的黑幕稍微挪动一分一毫。那分明是一个囚徒。散宜生最初见到它的时候从未意识到这个小巧精致的活物也是西岐三宝。三宝在西岐平素里都是饮宴笑乐之助,但实际上用于战阵无一不是强大到可怖的东西。只是或被强大的符咒禁锢而不能展露全力。但在西岐第一咒术师尹佚的亲自调控之下时势就已全然不同。散宜生虽不谙武事但见识向称渊博。当尹佚平淡无奇的说出梅山二字时,他已经深切的明白那隐没在黑幕中的究竟是什么了。他早该知道,早该知道那畜生已经修到打通十二重楼横骨尽化火眼金睛,又怎会是只懂得三千小曲在宴前欢唱的玩物! 一阵剧烈的喘息声后,一个冷而尖锐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永不敢忘!” “那么,履行你的诺言吧。将西岐的敌人践踏、撕裂、毁灭在你爪下!”尹佚平缓的声音也逐渐拔高,激荡起来。“我将祭你以我的血和肉,西岐会为你献上一位王女。去吧!——” 尹佚霍然站起身来,袍袖挂着风声。他一伸手,那黑色的帷幕就被掀去。就在那一瞬间,整个鬼兵大帐都亮了,整个暗夜都亮了。仿佛是日出火耀却比一切的日光和火更明亮、更炽热。绚烂的光芒映照得整片土地纤毫毕现。每个人都被眼前映出明暗的光影震惊了。那是纯白的光,和漆黑的影。在光影之中似乎有一道白迅速而激烈的攫出。然而眼里已分辨不出那白。只是任何心神都不由自主的被那根本看不到的东西吸引。而一颤,而一惊! 黑色的帷幕静静的搭在尹佚的臂上。帷幕之下,是不出所料的一只铜笼。那;笼子依然完整,铸造笼子的铜因年数太久已经呈现出澄净的青色,而那笼中的东西已然不在。它已然出手! 没有人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一击!甚至连天生阴瞳的公子鲜也不能。但就在这一刹那众人的眼中陡然炸起一片白焰。已经超越了纯白的白焰与其说白不如说是淡金色。那片白焰轰的一声炸开的时候所有目击到这一切的人脸上也都泛出一片苍白。散宜生感到自己的心脏已承受不住那股强大的压力而哗然崩碎。他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听到一种奇特的声音。仿佛是直掷入天空的一条线,高到无穷,细到无尽。却狠狠的拉扯着人的五脏六腑往复来去,似乎是悲鸣,又如啸叫。而在一瞬间的晕却之后任何声音都被它掩盖了,也就再听不出其中含着的狂躁和痛苦。声音若远若近,恍然如歌。渐而飘忽,渐而细微。越来越细。 突然之间,一道惊雷平空炸响! 仿佛就在鬼兵大帐之上,骷髅王们命运多舛的营帐在雷火之下顷刻间又一扫而空。除了骷髅,所有人的耳中都震出血来。但随即有一个声音凄厉的大喊:“出来了!出来了!你们看——”。那是公子鲜,他大睁着本来不大的眼睛目眦中都沁出血丝,天生阴瞳比任何人都更快一步的看到了阵中的动向。紧接着公子旦、公子奭、公子度、西岐四大战将和环绕在阵外的所有人都先后看到了那东西。那只有在这般灼目的明亮之下才依稀可见的东西。那是数十片比冰玉还要薄的透明的东西,不知何时星罗棋布的布列在整个阵中。每片东西在白焰的灼照之下都显现出流动的光彩。也正是这光彩才令它们为人所见。 “那是什么啊?”公子度紧张而疑惑不解的问。然而一个坚定的声音迅即响了起来。 “门!”公子旦道。 一共六十四扇,那有型无质的门在白焰中绽现出来,随即便像野草一般疯狂的生长着,蹿升着,流光渐渐沉淀下来,露出本来面目,为众人肉眼所见。每扇门的上缘和下缘都是整片锋刃如雪的方刀。而那些刀就像人的牙齿一样不断的咬合着。看到那些逐渐显露出的刀,众人终于明白了太颠臂上那一大条血肉是如何失去的。每扇刀门张与合的时机都不相同。没有人能看到门内是什么。然而那灼亮了一切的白焰也就消失了。仿佛直接透过刀门掼进了门内。以公子旦的睿智和公子鲜的先觉,都知道那六十四扇刀门之内崎岖交错的,就当是角先生最后隐身的“境”。然而即使是金刚不坏的公子度也不敢贸然的穿过那些刀门。这一刹那之间,整个战阵反而静了下来,连太颠的大斧也凝滞在半空,每个人都一动不动,侧耳倾听,即使明知道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但在每人心中都在揣测那场在境中无声无息而必将激烈万般的厮拼打斗。 在这一瞬间,整个战场仿佛凝固了。而在离战场还有数里之遥的荒野上,冉我豹隐遽然停步。他始终温润平静的面庞上蓦然现出一丝狂怒。只是稍纵即逝,似乎并没人注意到。众人疑惑的望着他。冉我豹隐却只是苦笑了一下。 “大人。似乎您还有一些秘密不为我知。” “正如你之对我……”老人平静而宽容的说。“但是,申公豹,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至此为止已经超乎我的计算了。无论到什么时候,冲动都是最难以捉摸而不可估量的东西。它足以改变历史。” 难酬蹈海亦英雄(九) 角先生知道他苦苦等待的东西终于来了。在这一刻,那白色的身影剽悍突前,快的简直失去了速度的意义。即使藏身境中他仍然能感到四面八方虚空中传来的无形而巨大的压力。以深厚法力从虚空中开辟出的境像暴风雨中海上的小舟一般飘摇不定。角先生甚至疑心它会崩溃。老人蛰伏着的身子以与年龄绝不相称的矫捷弹射而起,手中已经多了一块既短而薄古色斑斓的令牌。他大喝一声,手中的令牌随即狠命劈出!出这一招的时候他的双目已完全闭合。因为靠眼睛已追逐不上那东西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但他知道它来了,已经突进境中。从来没有任何东西曾经击破过境但它的确已经来了。这就是西岐始终藏而不露的隐秘。在这一瞬间,蕴蓄在老人已衰弛的肌肉中的所有精神和气血都随这一击挥发出去。完全的盲目然而绝对的凶猛与精确。老人在千钧一发之际迎上了扑面而来的利爪。嗡然一阵啸响之中猛恶至极的气劲令老人身形一挫,但那东西也以敏捷无伦的速度倏然飘过。亮如电光,迅如石火。但也就在瞬息之间,那东西的身形陡然从急掠转为凝定。 角先生双手持着那块令牌剧烈的喘息。虽然交手只有一招但敌手实在太强,这凝聚了他全部心神的一击委实大伤他的元气。这时候老人不禁有些后悔,多年以来他耽于太史台阁的政务而忽视了道行上的勇猛精进。事实上,这个王朝需要五老级别的人出手的时机本已不多。而又有什么办法呢?总要有一个人在那些无边无际的琐事公文中牺牲掉。那么与其是别人,不如是自己。然而无论如何他既跻身台阁五老,就绝非可以被轻易杀死的人。即使境本身是虚无的。老人仍然稳稳的站立着,紧握着令牌的手坚定而有力。尽管那东西实际上已突到了他的背后。即使没有亲眼得见老人也可以确证与他对敌的是什么。那是一只白猿! 太史台阁每年都暗地里派出大量的谍报游走四方,采集散落于乡野之间的稗官野史。经验证明这些看起来荒诞虚妄光怪陆离的传闻有时候竟是异乎寻常的准确。每年从四方传回的载有诸如此类情报的文牍可以装满两辆四马大车。而所有的文牍都要在角先生亲自审核之后记录在案,入馆收藏。因此虽然他并非博闻多知的大胖子商先生和无书不读的冷美人羽先生。他仍然对一些最重要的情报有着清晰的记忆。据传闻,就像王朝有着凤凰的护佑一样,位居四方的大商四大诸侯每人同样也受到神兽的辅卫。那便是所谓北原黑虎、西岐白猿、南疆赤犬和东海青鸾。至少二百年以内,人们已经对这种传说深信不疑。但却从来没有任何实证传回。所有的猜测都像是捕风捉影。尽管东海的姜家祖庭金色菊花家徽之下的确供奉着一把名为青鸾的刀,而北海屠崇侯虎也的确有一个叫做黑虎的沉默寡言但在北原举足轻重的兄弟。四兽之中唯一有迹可循的反而是西岐这只白猿。 每隔五年,四大诸侯会先后上王都面君。如此四巡之后,第二十五年,四大诸侯和他们属下的八百镇小诸侯将在王都集齐,瞻仰他们共同的王,并举办盛大而华丽的聚会。聚会会持续三个月,以此成为王朝的盛事。来自东西南北王朝最偏远的疆域的各种新奇或惊险的杂耍和把戏,吞蛇吐火,爬杆弄剑,将在此后的二十五年中不断为王都的百姓们所追忆。就在其中的一届盛会中,白猿出过场。 那时还是先王的时代。王与四大诸侯在高台上俯瞰着歌舞如龙的王都,酒酣耳热,意气素霓。当时的北镇诸侯北海屠崇侯虎还是个从刀丛剑林中杀出来双手血迹未干的年轻人。莽撞冲动,大大咧咧。他借着酒劲大声的说:“西伯侯,某家听说你西岐有传世三宝。是怎么样的个厉害东西呀?比大王的宝贝还好?” 这是犯忌的话,先王的脸登时沉了下来。东陆和北陆的诸侯也一起放下酒盏。东伯侯姜桓楚冷然盯着北海屠崇侯虎,尽管是九州之上威权最重的五人之一。崇侯虎仍然边幅不整。敞着衣襟,袒露出遍布伤痕和酒浆的胸膛。满不在乎的大口喝着酒,仿佛浑不知已然失言。西伯侯姬昌却是安然的微笑了。 “这种事么,是有!北伯侯说的倒是没错。请王上恕姬昌僭越之罪。本来像这样的东西,是应该献于大王的,这才是臣子的本分。然而是姬昌家传,为人又贪心,所以徒贻笑料了。三宝在西岐,未能随身。但姬昌却也带了一点小把戏,希望在酒宴欢时进与大王与诸位贤侯。尹佚――。”他一抬手,侍立在高台之下西陆的一班人中便有一个古衣高冠的人越班跪拜下去。 “去准备一下。” 尹佚便起身下去。诸人饮酒等待。过不多时,本在在台下喧腾的歌舞就止息了。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从高台上望下去,灯火都被刻意熄灭了一半。明如白昼的空场顿时生出一种清冷的朦胧。就在这朦胧之中,有两排白衣的少女缓缓的走出来,提着灯笼,捧着鲜花。细碎的花瓣不断从她们的指尖溜下去纷乱如雪。少女们腼腆而秀美。但紧跟着出场的却是一个大头娃娃。这人脑袋大的离谱,身子却矮小。他出场的时候隐藏在暗处的乐班打出一连串高低不平的鼓点。大头娃娃就随着鼓点一蹦一跳。翻着跟头前进。在他之后,却是一辆车。 先王的浓眉便是一轩。三个诸侯也不禁惊讶。因为那辆车前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然而却一直向台下而来,即使只有两个轮子挨地,却依然平稳丝毫不动。这诡异甚至盖过了车子本身的华贵纹饰。大头矮子不断的围着车子打转,做出各种各样笨拙的引人发笑的姿势。甚至伸手去推车辕。车子吱扭扭的打个转,眼瞧着便向西去了,可是大头矮子一放手,车子又会自己慢慢转过来。无论把它扭向东、向西甚或扭转向后都是一样。台下来自九州各处的八百小诸侯们哄笑起来。两队少女一起敲一敲花篮,发出“咚”的一声震响。花篮的底部是一面小鼓。鼓声一响,大头矮子做了个鬼脸,砰的一声化成一股青烟就消失了。少女们也抿着嘴,提着裙摆退场。场中就只剩下那辆车。 然而却有极飘渺的声音似乎从车中传出。曲调柔媚而婉转。八百镇诸侯都停了杯中酒倾耳细听。突然间便有琵琶,仿佛雨滴击破湖水,那一串密如连珠的叮咚的声音令众人都是一惊。而歌声便在此时掠起,翩然如一道越出水面的虹。只是眼睛瞧着,却分不清颜色。只知道是极美、极灿烂。仿佛一切都道尽,却无法用言语形容。四肢百骸每个毛孔都是熨帖的。共鸣着那首古老的歌。 乒棱乓啷的声音不断响起来,与乐声不和谐的,然而却没有人在意。每个人都沉浸在那优美无论的音乐里,连手中酒盏跌碎在地都懵然无知。在那阑珊的歌意里八百诸侯都在揣测那隐藏在车中绝世的歌者。那必是一位淑女,不知拥有怎样的风华才能如此轻易的用声音征服这满座的豪雄。众人都神驰想象着她的颜色。然而无论怎样想象,也想不出何等容颜才能配得上这倾国倾城的歌声。一直到一曲已毕,又停了良久,四座一片寂静,连一声叹息一个咳嗽都没有。连呼吸都安静无声。仿佛生怕如此就唐突了这难再得的静谧,都沉浸在余味之中。只有当东伯侯姜桓楚沉郁着脸率先拍起手掌的时候,四下里才哄然扬起一片由衷的掌声与喝彩! “此等音色,确是我王都未有。”先王也不禁悠然叹息。“西伯侯虽然僻居西土,却能日日享受到这等醉人的歌声。真是令人羡慕。可惜歌者想必是西伯侯家的女眷,我们是没这等眼福目睹一下真容了。” “哪里的话。”姬昌安静的回答,举杯与众人共邀。“是我家里一个不成气的孩子。大王要见,自当从命。”他拍拍掌,长身站在台下的尹佚遥遥的躬身。于是两排白衣的少女又亭亭的行出来,于是满堂的灯火又已燃起,于是玉钗挑动如烟的帷幕。众人屏住气息鸦雀无声的等。而后,一只白色的手爪在万众的惊骇之中伸了出来。 “指南车,据说是当年轩辕黄帝造以制蚩尤的东西,不需拉拽而能自行,其车永指南方。白面猿猴是我家豢养的小兽,通灵性,能人言、晓歌舞。此外还有一张醍醐毡是铺在车里的,大王与各位贤侯看不到。”在四座惊异的眼光中,西伯侯姬昌不急不缓的徐徐言讲。“现下我们还用不着。一会若是有哪位诸侯不胜酒力。哪怕醉的再厉害。醍醐毡上躺一躺,就马上清醒如初了。这三件:指南车、醒酒毡和白面猿猴,就是我西岐敝帚自珍所谓的三宝了。实在是羞于跟各位贤侯讲,更不敢禀报大王。姬昌平日在西岐,每日里便是闲游、听歌、饮酒,这三件宝贝是时刻难以离身的。又是家传,所以怀了一点私心,始终藏匿未肯献于大王。“说到这里,姬昌的声音也激动起来。“但就在此刻,就在今朝,姬昌愿将我西岐的三宝献于王上。并请王上治姬昌的罪。” “西伯侯耽于酒色,不事政务,循理说是要治罪的……”东伯侯姜桓楚一句话还未说完,先王已经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治什么罪啊?西伯侯何罪之有啊。东、西、南、北四大诸侯四路,还有哪一路能像西岐一样百姓乐业歌舞升平啊?难道姬昌当年没有西陆猛虎的威名?现在除了北伯侯,你们三位年纪都大了。都是我们王朝的重臣。不能再得的重臣。上了年纪,平日里喝点酒散散心,安享太平,听听歌舞,没什么不好。圣人云无为而治,无治而无不至,这才是治国安邦的道理嘛。”他转头又向姬昌和颜悦色的道:“西伯侯,你尊重本王的情,本王领了。这西岐的三宝,本王却之不恭。但你西伯侯有尊重本王的心,本王难道就不能体恤你这个替本王远戍边城坐镇一方的老臣啊?这三件宝物,本王受了,再转赐于你。从此以后,这就是本王赐你的三宝了。此宝永存你西岐姬家。是有王命的。大胆的用,不要顾虑。能将西陆二百镇平定治理到今天这个地步,西伯侯不易啊!” “王上!”姬昌早已泪眼朦胧,抢步出席跪了下去…… 难酬蹈海亦英雄(十) “这只老狐狸!” 角先生狠狠的骂了一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回忆如浮光掠影,骤起瞬灭。而这时候,能容他从容回忆的时间也已不多。长期以来,那并不是太史台阁关心的区域。但此刻他却已明白那些隐藏在觥筹交错下的勾心斗角精微之处绝不下于他们的任何一种术。那同样是独到的、强大的需要异常禀赋的东西。甚至更强大,更难捉摸。交手仅仅是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老人的双手仍然牢牢的把握着令牌。但身体却已经禁不住剧烈颤抖起来。从他的肋下,一些白色的粘连着猩红的东西乱七八糟的裸露出来。——那是他的肋骨! 大片大片的鲜血从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涌出来,像濡湿地皮的露水。看起来很慢,却在瞬息之间浸透了老人的衣袍。角先生深长而谨慎的喘息着,生怕呼吸太急促会引起更多的血流。仅仅是一个回合,他就已受了重伤。千钧一发之际那令牌的确已经顶住了扑面而来那道白。但就在旧力已发新力未生的瞬间,那股澎湃着强大气息的巨力突然消失了。角先生全力的一击登时挥到了空处,与此同时他感觉身体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因为太快了,感觉不到疼。而那白光已闪过。这一瞬间他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慨叹自己盛年已逝。如果是当初,或者不至于如此。然而这想法令他自己都感觉可笑。老人努力的坚定的把持着令牌,抬起眼睛向前看。 那道白光已经止息了。白光收敛下去的时候,现出一只白猿。那是一只并不长大的猿猴,却有着两只极长的手臂。那妖异而精致的畜生正有滋有味的吮吸着手爪上的血浆。那正是自己的!角先生为之微微晕眩,然而立即勉力稳定住心神。因为就在那一刹那白猿的身形开始模糊起来。并不是再次出击的征兆,而是似乎有些比外表更强大的东西正冲腾欲出。即使角先生已经暗暗用了台阁四十九术中的数种来稳定伤势,他仍确认那不是自己法力消耗过大造成的幻觉。那冲腾变幻着的形象甚至有三次已短促的成型。老人的目光仍能敏捷捕捉到它。那是一个半隐半现在白色云雾里的身影。人的身影。甚至可以看出是一个女子。容貌冷峭而凶悍。双手双足之间都缠绕着银色的细链。但数次变幻之后,那身影终于又渐次回归白猿。白猿焦躁的哼哼着,两只利爪撕扯着境的虚空。那本来是完全的虚无,看上去也没有任何的迹象。但那虚无在白猿的利爪之中却像一块破布一样被丝丝的拉扯开来。 “是这样吗?……也是个囚徒?”角先生低声说,“原来如此。老朽大概已经猜出你是谁了。不错……只有你。也只有你才能攻破境术。太史台阁数百年前就已搜找过你。只你是天敌!听说你死了,我们才着手开发境术!原来你并没有死,只是被禁锢。即使在境中,即使跟我对战,你身上的禁锢甚至仍然没有完全解开。哈……当初你是怎么被这些凡人俘获的?琼花三……” 他的话语立即被一阵凶猛而愤怒的啸吼压了下去。白猿目光炯炯的瞪着他,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两团血一样的火。冷森森的白色獠牙夸张的突出的唇外。白猿踞坐在那里,冷冷的盯着他,不停的啸叫,声调逐渐高昂。整个境都在啸声之中摇摇欲坠。但角先生也目光严整的回望着它。 “琼花三娘子!” 他说。 “我可以担保,太史台阁能解开施加在你身上的禁锢。即使我们九曜做不到,斗先生他一定能!不但如此,我们也还可以替你向梅山的袁洪……” “住嘴!”白猿简捷的断喝。这是突入境中后白猿第一次开口说话,也只有它开口说话才能听出那确是女子的音声,虽然森严冷酷不留情面,似乎不夹杂着任何感情。 “别跟我提他!……我们四兄妹之间,命中注定最后只能活下一个。[.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没有他,我还不见得如此!”白猿冷冷的说。“二哥也不见得就能撑到最后。他只是强,其实没有我狠。我说这些,不指望你懂,我只是……只是很久没说话了。你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总还配听我说。外面那些东西,连这个资格都没有。角先生,想不到你真知道我!” “太史台阁所知的事远胜于表面。”老人道。同时勉力的镇压着强烈的疼痛,聚精会神的默记着白猿的一言一语。虽然他的心已沉了下去,他已经明白自己生还的几率将是非常微弱了。但他还是用心的记着,一字一句深入脑海。 所谓琼花三娘子,那是一个很深远的秘密。从极早以前起,太史台阁就遣派下去无数的探子,分散在九州各地。草蛇灰线,潜伏良久。这些人可以从太史台阁得到来自王朝的大量金钱和几乎无限的资源,而往往数十年内哪怕长达一生都不会传回多少讯息。类似的潜伏是家族式的,太史台阁的九曜们拥有漫长的生命,以至可以用比常人一生还多的时间耐心等待。因此等回的每一条讯息尽管可能只有寥寥数字,却都堪称王朝疆域上最难得的机密。其中就有关于琼花三娘子的记录。而这条记录,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条更沉重。 “那么说,陆璟是你们的人?” 那一瞬间老人眼前浮现出数百年前风度翩然的白衣男子。他心里一空。 “是。九曜中的计都。” “女怕计都。”白猿轻声的说。“可是他死在我手上。我杀了他。许久以前二哥就说过他是来刺探我们的秘密。我还不信。可是终于杀了他。而今才知他是台阁中人。你知道我,也是因为他罢?” “是。”老人低声回答,尽量把目光从沾满血迹的覆满绒绒白毛的手爪上移开。数百年前,太史台阁左令右令之下共有九曜,而今只余五老。六百年的时光之中九损其四,每个人都曾是王朝屈指可数的顶尖精锐。尽管陆璟最后身亡,但他仍然传递回了极重要的密文,那就是关于面前这只白猿。 “琼花三娘子……“。白猿以一种梦呓般的语气喃喃自语。它举起手爪,愤怒的看着染满殷红的斑斓白毛。“梅山的二祖……。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我们有四兄弟。袁洪是老二,我第三。上边有一个大哥,已经不在了。下面有个小弟,还没有出世。但四猴混世,最后注定只有一个会活下去。我真希望那一个是我。虽然虚如尘梦……” “可是现在我不过是这样的东西!”白猿突然又暴怒起来,它目光炯炯的瞪着角先生。“一个没有用的东西。一只被豢养的野兽,被禁锢的囚徒!我的孩子就在东海可是这些年是死是活我都没有见过一眼。我算什么啊!?只不过是个玩物。……行尸走肉的活着。那些连我一根毛都比不上的蝼蚁一样的东西居然禁锢着我,让我唱歌,供他们取乐……太晚了……角先生,太晚了!” 它暴烈的说着,透明的泪水大滴大滴从眼眶中涌出来,这一刹那这只在瞬间就重创了角先生的凶兽居然那么的脆弱那么楚楚可怜,可是仅仅一刹那之后那脆弱那楚楚可怜就被膨然涌起的凶猛暴戾掩盖了。白猿咬着牙,冷冷的望着角先生。 “太晚了!我没法子回头了。倘若是一百三十二年前,你这样说,我会立刻臣服在太史台阁脚下,让你们为我解除禁锢,然后我一个人去荡平了西岐,男女老幼,鸡犬不留!”白猿愤然切齿。“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尽管那些指使我的东西卑贱一如蝼蚁。角先生,我当杀你!” 角先生知道,此刻一切已无法挽回了。他默然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会。尽力再默忆了他所听到的一切,铭刻入脑海,记得热切深沉。而后老人放下一切羁绊,悠长而大声的吸气,即使胸腹仍然裸露着森森的肋骨,即使大片的血肉重新挣脱术法的束缚颤巍巍的抖动着。一股已诀别了良久的感觉油然生起。那就是战斗。不带一丝一毫牵绊的旗鼓相当针锋相对的战斗。将自己的血肉、精魂和生命完全融入其间的战斗!老人慢慢的挺直他的腰,双手紧握住那块令牌。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年轻了。仿佛又回到了数百年前那个悠长而大声的吸着气的双手持剑的少年。角先生朗然答道:“诺!” 紧接着,那些被吸入胸腹之中压抑了良久的气息就骤然爆发出来,嘹亮成一声激荡四野的龙一般的长啸。随着那让境的六界都微微颤抖的长啸声,老人手中的令牌霍然明亮,一股璀璨的剑芒从令牌之上勃然涌出。就在一瞬间对面的白猿双眼中的血火似乎也猝然一亮。而老人已经急步踏前,猱身。耀如铁火的大剑从他身侧挟着无比锋利的气势压制了数百年的气魄和凛冽气度骤然推出!白猿的身影白练一般窜跃而起,刺耳锐利的啼叫声与老人宏大而悠长的吟啸声混合到一起。那一刹那,这个由老人的法力硬生生在虚空中切出来的境崩塌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直到此生结束都不会忘记他们那一夜里看到的事,那从虚空中似乎平地爆出的璀璨和猛恶,那交织在夜空中的红与白。那纷然破碎的浮华世界…… “您准备好了么?” “什么?” 七香车里的老人反问。而叫做冉我豹隐的青年男子脸上已经不再有任何狂怒,而是冰冷到死的沉静。 “准备面对您的爱将和令公子们的尸骸!”冉我豹隐低声道。“在下本已计算过贵方四将四公子的实力。在下允诺了会亲手解决角先生。可是你们还是激怒他,逼他出手!您知道太史台阁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损失过一个五老么。您知道这个级别的人倘若放手拼命……” 他抬起头凝望远天上的云。浩大的云层在黑色的夜幕上无声的飘移。 他的脸上和眼里全是深沉的哀愁。 “——现在那个地方大概不会剩多少活人了。” 难酬蹈海亦英雄(十一) “听呀!歌声……” 精卫说。厚重的云层从她头顶夜空中无声的飘过。那不是云,而是漂移在空中巨大无伦的建筑。随着这一夜的流逝它们巨大的模块不断从四面八方飞起来,在空中拼出越来越宏伟的台阁。以至于下面的一切相形之下都微末了。精卫坐在刀上,抱着膝盖凝望夜空。这时候他们都依稀听到一些歌声。它们低低的从地面上升起,从长草里传出。是悠长而模糊的腔调,听不清,却令人莫名忧伤。像是一群失意的人在喃喃的作歌。又像是些鬼。 整体已经接近完工的美轮美奂的高台上,油滑肥胖的费仲背着双手,异常严肃的向下方望去。 他微微的倾着耳。 整夜未眠的王城中,戍守的兵士们也在聚精会神的听着那些歌。它们悄然而起,像乍然浮出海面的鱼群。无论是四面城墙之上,还是王都之中。这一夜有很多人都听到了那些歌声。其中包括一些刚刚才在这个宏伟时代露面的人物。除却一些身负极重要使命的人在那一夜还能保证一点睡眠。王都的檐斗之上,锦衣玉服的女子漠然的注目远方。这一夜后,许多人曾经耗费大量的精力查找那悄然响起的歌声的来源,但总是白手而返。即使在这个时代,它们的飘渺和倏忽也成为日后的一个谜团。许久之后的学者们想象那是一个乱世即将开始之前九州的哀歌。歌声响起的时候,一线熹微的青白出现在东方天际。即使更映的夜黑。露珠开始在长草上凝结成滴。这是黎明前的最后黑暗,也是曾经号为角先生的老人的最后时刻。那时候,他正出手! 将军令化成的长剑以前所未有的雄伟和飞扬悍然劈出。就在那个刹那,已老人的法力硬生生从虚空中开出的境崩塌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并不只是老人力有不继。倘若得不到源源不绝法力的填充,境最后会湮灭,但不会崩塌。然而那一剑挥出之时即使置身境外完全看不到角先生和琼花三娘子对决的人们都感受到了异样。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惶恐。仿佛小孩子明知自己犯了大错,惩罚就在眼前,然而没有办法,又不能赎,又不能跑。每个人的心脏都仿佛被压倒即将崩裂。即使太颠这样的猛将手指也不禁颤抖起来,拿捏不住大斧。 鬼兵大帐所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尹佚。他的身形先于所有人兔脱而起。与此同时一阵连绵而尖利的鸣啸声从虚空中猝然响起!白猿还在境中,但崩塌的瞬间境已经压制不住其中的声音了。尹佚一扬手就拍碎了那只铜笼,已被古老年头洗脱铜骨的笼子在尹佚的手下顷刻分崩离析。那笼子本是一件宝器,是西岐长久以来仗以禁锢这凶兽的凭借,但此刻尹佚毁掉它却没有丝毫迟疑犹豫。就在那个瞬间,境崩塌了。气浪和火焰从破碎的虚空中轰然而出。过于强大的压力瞬间淹没了一切包括声音。但幸存下来的人们日后回忆起来,仍能矛盾的记得当时亲耳听到清脆的响声,仿佛一块水晶跌落石板上摔得粉碎的声音。那不止是崩塌,而是爆炸。是比流星坠落到地面上更猛烈数十百倍的爆炸。倘若不是尹佚及时出手,这一片地面上不可能剩下任何的东西。好在他及时拍碎了笼子。就在平空而出的迅风和烈火几乎吞没一切的时候,一朵白花冉冉盛开。 那是一朵白色的莲花。实际上,置身其中的人们很难有清晰的概念,一是因为在那种关头或惊惶或恐惧已难分心他顾,一是因为它太大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数里之外的人们才能看到它的全貌。那一片圣洁而纯然的白仿佛从虚空中生出,层层绽开。骤起瞬灭,裹住了从虚空中喷发出的一切东西。乍然开放便即收拢。 “琼花三娘子……”尹佚低声说。这是西岐诸人在这关头所能说出的唯一一句话。说过这句话之后,一片薄而无形的东西就切开了他的腕脉。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尹佚的右手就飞了出去。他伏身的动作已足够敏捷,但那扑面而来的无形利刃仍将他乱发削成满天飞雪。 即使已经及时拍碎铁笼,将白猿的禁锢减到最低。白猿虽有一千个一万个诛灭西岐的心,囿于契约还是会化身琼花护佑西岐军。这白猿名唤琼花三娘子,于混世四猴之中最擅偷天弄日,移星换斗。所谓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天下众生群类之中只怕唯它可以出入太史台阁的境术如无物,然则也只它能在台阁的五老强力将境崩塌之时出手维护。虽然即使白猿也没办法制止崩塌。那是角先生燃烧生命做出的最后一击,一击之后,不但境已崩塌,角先生的身体也已粉碎。那是真正玉石俱焚的全力一击。倘若完全迸发出来周遭的一切都会随之灰飞烟灭。白猿有移星换斗之能,它化身的琼花裹住了崩塌的境,却也只能把它挪移到另一个人迹罕至的所在。许多年后,在那个所在,人们面对着无数似乎平地生出的巨大坑洞称奇不已。 但另一样东西,白猿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了。而那才是角先生舍身崩塌境的杀手。角先生的境术在五老之中有名八门遁甲,号称杀伤台阁第一,并不是六十四旗门明灭难辨,神出鬼没,而是每一门本身就是无形的利刃。境崩塌之后,这六十四座刀门就在第一时间被破碎的虚空震成纷碎,烈风夹裹着无数细而锐利的刀锋向四面八方喷出!挪移不开,阻挡不住。即使是琼花三娘子化身了琼花,刀锋仍然从四面八方割碎白莲翕然而出。而后白莲就收拢了,莲花深处,仍然无人能见。那张开时覆盖数里的巨大白莲即使收拢也完全覆盖了大帐外的整个战场。白莲之外,尹佚首当其冲。即使以他的身手,也及时出手解放了白猿救了所有在场的人,他自己仍损失了一只右手和左耳的耳垂。尹佚咬着牙伏倒在地时才发现不远处的坑里有人瑟缩的躲在那里。他已经记不清散宜生大夫最后露头是在什么时候了。但这位道貌岸然峨冠博带的大夫此刻瑟缩如一只老鼠。事实上,即使有白莲的护佑,散宜生仍成为了这个战场中央唯一完好无伤的人。 即使尹佚心里已古井不波,一时间倒也又好气又佩服。但只是一转念间事,随即他就意识到情况似乎比想象中的更糟。那场喷薄出的刀雨连高强如他都难免重创,散布在战场之外的鬼兵和虎牙军们被刀屑切到血流遍体的也大有人在。但这些仍不足以令他动容。令尹佚动容变色甚至心惊胆战的是,白莲仍在缩小。 它几乎已经缩成一朵菡萏了。原本覆盖数里的巨大花瓣层层收拢后还有整个战场大小,但此刻仍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迅速向内收缩,仿佛其中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强力扯动。随着莲花渐渐缩小,先前被一并裹在花中的四将四公子的身形也显露出来。一眼望去他们似乎已全部阵亡了。也只有在这时候尹佚才真正明了了角先生舍身动用这一招的用意。老人或者在起初就根本没想过全灭西岐军,他所以留下,主因也正是搜求西岐的底牌。如四将四公子乃至三千虎牙军的阵营在西岐虽称精锐,却还未必在这已活了数百岁位列王都太史台阁五老的老人眼里。他这一招,还是向白猿而发。 老人舍身崩塌了境,破碎的虚空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四面八方喷出迅风和猛火。然而他既然知道琼花三娘子的底细,竟已先算到三娘子必然会现出琼花之型裹住崩塌的虚空。倘若没有白莲的阻挡,迅风猛火可能就此向外喷发数里,其中一切皆成焦土。但既然被白莲挡了一挡,向外剧烈喷发的迅风猛火和大部分的刀雨就转向反而重新向内压去。如果没有任何阻碍,最后会塌缩成一个点,而后融入虚空之中。但这时白猿还没出去,它为了维持白莲,本身还在莲花之内,那么被白莲包裹住的一切东西就将反过来重新以它为目标。白猿一身将承受角先生这一击的九成有余。而此外重创四将四公子,重创尹佚,重创虎牙军已皆非角先生的初衷。这就是五老境术杀法第一的人的舍身一击!那一击几乎算到了一切细节。为此不惜粉身碎骨。 然而,他也留下了白猿! 这时候,东方已经渐而现出亮色。似乎是白莲的华光尚未消失,但是注目观瞧,天是真的亮了。这一夜无比漫长。但也终有过去的时候。尹佚这样的想着。而耳旁辚辚的车马声响起。他侧过头,就看到那辆熟悉的七香车上络绎奔下的陌生和熟悉的面孔。他听到他们纷杂的声音。然而那声音已是模糊的。尹佚勉力笑了笑,竭力令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糟糕。他面对着他的主君严肃的躬下身去。 “侯爷。最后一路援兵……今晚才能到。” 而后,在他的记忆里最后听到的是西伯侯熟悉的沉厚温和的声音。 “辛苦!” 难酬蹈海亦英雄(十二) 黎明,天空中纷扬着似雨似雪的东西。西伯侯家的公子们三三俩俩的笼着手站在远处,熹微的晨光中,一架又一架的藤床从曾经是战场的中心缓缓抬出来。每架藤床上都有一具躯体。他们默默的望着,对这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年轻人来讲,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在心里脆弱的碎裂了。虽然至今仍不确切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躺在藤床上的人们是他们最杰出的兄长。他们的任何一个都曾被他们当做楷模尊敬和效仿。曾经以为他们是不可战胜的,是天下间的高手。然而仅仅是一夜之间,这神圣的信条就被完全颠覆了。八个打一个,几乎全军覆没!年轻人们不敢想象倘若换成自己上阵又将怎样。在这个清冷的早晨,这些初出茅庐的人第一次默默的明了了功业和疆土的代价。 西岐的四将四公子全是被抬下来的,令人颇感宽慰的是,实际上阵亡的人倒不多。只有辛甲被迸飞的无形刀刃削去了半个脑壳。辛免、太颠和闳夭则只是伤重,重到每个人都像一团破烂。虽然无时不会死去,至少还有一口气。他们是西岐劲旅虎牙军中最骁勇的将领。生平征战厮杀无数,由此而来那一线野兽般的本能令他们没有在顷刻间被刀雨打成筛子。虽然如此,众人在目送他们被缓缓抬出的时候仿佛有祭奠英灵的感觉。在这队藤床的后面一个虎牙军兵士摇摇晃晃的蹒跚着,怀里抱着太颠的大斧和他仍紧紧抓住斧柄不放的半只手臂。即使被刀雨斩断它仍然粗壮的像常人的腿。小兵搬的很吃力。一不小心摔到了。他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迎面一只枯瘦的手递过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那只手苍老遒劲有如古藤。小兵抬起头,就看到老人温和的脸。小兵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似雨似雪的东西模糊了他的脸。 “西伯侯……”。 西岐的主人西伯侯姬昌沉静的凝视着他的脸。那是一张年轻的充满稚气的脸,脸上的绒毛尚未褪干。虎牙军制式的铠甲套在他身上显得太大了。这还是一个孩子。他认得这张脸。那是太颠的小儿子。 “是虞莬吧,都是本侯的错,累得你父亲受这么重的伤。” 虞莬双手撑地爬起来,刻意不去碰触那如古藤的手。用力抱起他父亲的臂膀和大斧。 “西伯侯。我跟我父亲都是虎牙军的将士。他是将领,我是小兵。”他认真的说,“但我们都知道,虎牙军士每一人都以为西伯侯战死为荣!” 姬昌望了望他的脸,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沉默了下来。又一批藤床被抬下来。那是他的儿子们。他望着那每一张熟悉的面孔缓缓过去,良久不语。虞莬也充满敬意的望着那些人,而后抱着他父亲的胳膊和大斧继续走。 西岐四大公子在王都之南鬼兵大帐围剿角先生一役都遭了重创。这还是因为四大公子中有两个异人,不然至少另两人不可能生还。他们的位置比四大战将更近。几乎是在境崩塌的瞬间,刀雨尚未喷出,四大公子中已经有两人飞快的动起来。身形壮硕的公子度一把把瘦弱的哥哥公子鲜推倒在地。用自己金刚不坏的躯体拼命遮掩住他。而这时公子奭也已紧抱住公子旦。一堵奇怪的墙几乎在瞬间包裹住了他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是一根根粗大巨木组成的墙,彼此之间密不透风严丝合缝,无数的坚韧的藤蔓从巨木的墙上四面八方丛生出来。仅仅是一瞬之间公子奭与公子旦已置身在层层巨木的包围之中。公子奭的“木牢”之术! 这些在西疆被称为金刚木的木材坚硬无比,甚至寻常刀斧也不能斫动,金刚木长到一千年的时候,有环抱那么粗。那时候,西岐的人用美酒琼浆浇灌它的根茎,这样浇灌七天,然后用锋利的锯子从树根向上七尺的地方锯下去。那是高阁深殿栋梁再不能有的良才美质。这个术极其耗费公子奭的法力,以至于他之前始终审慎不用。即使瞬间招出能保护两个人的木牢已经令公子奭顷刻失去知觉。他的身体软倒在兄长的怀中。然后刀雨就四面八方喷薄而出。刀雨止息之后,一切即结束。即使是金刚不坏的公子度脊背上也整整被刀雨削下一层,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公子鲜倒没受什么伤,但艰苦的战斗跟公子度庞大的体重把他弄晕了。结果四大公子下来的时候只有公子旦还清醒的保持着意识。看见他父亲和两位兄长的时候他还能勉强微笑一下。 “父亲……”他说,“真对不起,打得很糟糕。” “已经很好了。”老人温和的说。“没有办法要求你们更多。”他的话语慈祥眷爱。这令他的儿子心里生出一种温暖的感动。公子旦并不是环立在外围的那些坐井观天的幼稚的弟弟们。他是西岐的长公子之一。曾亲身见过父亲以西陆之虎勇名威行天下的时代。那时候他的父亲还是盛年,真正精壮的像一头猛虎。儿子们没有哪个人敢跟父亲的眼睛对视。此刻父亲这么慈祥,他觉得父亲真的老了。 公子旦的藤床也抬下去之后,老人默默转过身来。背琴的公子适时迎上来。 “父亲!” “怎么样了?” “很糟糕!”背琴的公子凑过来,在老人的耳边喃喃低语。老人似乎聚精会神的听着,偶尔皱皱眉,但是他招招手,示意自己另外一个儿子也过来。有贤子之名的公子姬发到这个时候仍然气度从容。他怀抱着一团小小的东西,他用衣袍遮蔽住它但血渍还是从衣袍之下洇出来。 “可能保不住了。父亲……”背琴的公子沉声说,“真可惜,那么好的东西。” “能保住的!” 姬发朗声说。背琴的公子霍然回身,从披散的长发后冷冷的盯着他的弟弟。但公子姬发的脸上仍旧静谧从容。“父亲,能保住。” “为什么呢?” “我听过了,有心跳声。”姬发说。“心不死,就不会死。父亲大人,我会救活他。就像我会救活每一个弟弟一样。请父亲大人相信,不必萦怀。” 老人微微的笑了一笑,背琴的公子不屑的冷笑着。但老人挥手,公子姬发就平和的退下去。然后老人四周张望,就看到另一个温和而沉默的青年人。 冉我豹隐半蹲在战场之前。被白莲覆盖住的战场在刀雨的倾泻下几乎被削成了一块低洼的盆地。四大将领在这种处境下竟然还没有变成肉酱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这种姿势很容易令人疑心他是在跪拜。毕竟人所共知这位西岐的客卿是台阁出身。而那战场中曾经有一个人。是台阁的五老。他现在死了,连灰烬也没留下。而冉我豹隐凝望着地上,他纤长的手指轻触着被刀雨削过的地方。他如此专注,以至于老人已经走到他身旁都似乎没有觉察到。老人学着他的姿势半蹲下来,这才注意到冉我豹隐注目的东西。 那是一朵小小的白花。 它颤巍巍的开放在盆地的边缘,根茎几乎都已露出泥土,即使刀阵以外的土地上散佚的无形刀刃也将土地割出道道深痕,但这朵就在刀阵边上的小花奇迹般的幸存了下来。几乎一点也没有被刀雨所伤。在清濛的晨光中小小的白花随着风轻轻的摇摆着。仿佛不是在血雨腥风的战场。 于是老人也默默的凝望着,直到温和的青年恍然发觉,自失的微笑。 “不知怎的,看到这朵花。忽然感到人生离合无常。那些石头一样坚硬的东西,那些虎一般的人,都落幕了。可是它还在。”冉我豹隐的目光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他的手指轻轻的碰触着那娇嫩的花朵。“是这样脆弱而美丽的东西。突然觉得功业名利一切的事情很可笑。我也还是不能免俗。” 他叹了口气,用两根手指轻轻的一掐,花茎就断了。那朵花静静的躺在他白玉一样的手里。晶莹也如白玉。而冉我豹隐撮唇轻轻一吹,花就散了。细碎的白色花瓣纷纷扬扬的漫洒开去。在这个清冷的早晨。他们慢慢站起来,看着花瓣洒遍这块布满了铁和血的战场。两个人都是默默不语。 许久以后,老人问。 “为了纪念?” “不。”温和的青年回答。“为了忘却。” 难酬蹈海亦英雄(十三) 冉我豹隐面色冷峻大袖挂风的走过军营。所到之处人们纷纷给他让路,而后望着他的背影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没有人知道这个优雅而神秘的人倘若早一些加入战团会有什么结果。但人们知道,倘若不是他事前在战场周围密布的重重阵法和深藏在四将四公子身上的符咒。就算是铜筋铁骨的公子度在那场漫天的刀雨之下最多也只能剩副骨架。另七个则连骨架都找不着。即使并没有正式的任命。但在西岐诸将已伤残殆尽的情况下,是冉我豹隐而不是人们通常认为的长公子伯邑考和嫡公子姬发接管了这混乱阵营中的一切。他威严而从容不迫的发出一道道指令,被累次恶战搅的满目疮痍的鬼兵营帐片刻之间就恢复的初露端倪。 “有一些东西是我所不擅长的。” 公子姬发从容的说。他细心的关怀备至的替他的弟弟们打理伤口,丝毫不以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夺取了姬氏的令牌为异。公子旦有气无力的闭着眼躺在藤床上任兄长在他的身上折腾。但当姬发试图替他的弟弟侧个身的时候,一只结实有力宛如钢抓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姬发心中一凛,公子旦仍然有气无力,于是姬发会意的假装替弟弟翻身,他的耳朵凑到公子旦唇边的时候。听到公子旦极低声的密语。 “我说的不是那个!你明白。兄长。……我没事。你只要记住我没事!” 姬发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手掌在弟弟的肩头拍了一拍。公子旦仍然不胜重负般的侧躺在床上。但在无人注视的一刹那。他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如剑锋! 就在那个时候。不止是他,整个残存在鬼兵大帐左近的人们。骷髅王们和牛头鬼卒,西岐三千虎牙军,惊魂未定的年轻公子和伤痕累累的战将们,甚至伯邑考脸色也一寒。他的手指按住琴弦。他隐藏在长发后面的目光投向天空。不断的。一个又一个身影从废墟上站起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们仰首向天。 那是一片无比巨大的暗云,从天际缓缓飘来,仿佛遮满了整个天空。隐隐有无数的惊雷在云中轰隆隆乱滚。然而没有的电闪,那片无比巨大的暗云沉默而威严的缓缓向前推进。不断有龙一样的旋风自地连天升起来与云层相接。那种庞大的威压不由自主的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即使是粗豪的以敌人头颅饮酒的虎牙军们心中也开始忐忑。作为西陆最强悍的铁军他们从不惮于抛舍他人和自己的性命。但一日一夜之间所见所闻的事物已经超出了这些神经比钢丝还坚韧的战士的承受范围。 “那是什么呀?”一个虎牙军士喃喃的问。 这时候,西岐实际上的君主,曾被称为西陆之虎的老人和他所最器重的青年也凝神上望。那片暗云看起来移动的非常缓慢。但只是因为它太大了。站在茫茫无际的土地上仰首向天,会感觉一切都是空的,而自己是虚无。如此渺小,一如芥子。那占据了天空的云和占据了地面的城如此庞大,以至于轻轻一压就可以只凭强盛的气势将自己压成齑粉。 然而也正是这时候,他们听到另一个声音清扬。那声音跟漫天越来越响的雷震比起来细如一条向天抛出的线,但偏偏谁都听到了。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这时候他们不仅在望着天空的云,也在望着地面的城。 不知不觉的,那片暗云已经穿越了半个天空,慢慢推移到王城的上空。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天光如水,洗的满城青碧。众人凝神的望,而老人却注视到温雅青年的脸。冉我豹隐倒背着双手,姿容优雅到令任何一个俗世公子都面生惭色。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色,青白如玉。这一刹那这个素来温和的男子身上突然爆起一团凛冽的杀气。连远处的虎牙军士们有些也本能的感知到了异样,却不知异样自何而出。而那声音依然清扬,与云中的雷相和。一豪壮一温婉,一激烈一悠扬,一刚一柔,一逆一顺。 这时候,整座城都活了起来。 大商六百年的王城四处不时显出飘扬逸空的五色光焰,冲腾的整个城池矫然欲飞。沉寂了一夜的王城之上不断升起一道又一道瑞彩和祥光,像是一条逆天而上的星河。而暗云中的雷声更急,那清扬的声音渐次呜咽。 “是那个东西?” 老人低声问。而温雅的男子默然点头。 “算起来也该到时候了。” 就在这时,只听暗云中轰然一声巨响,像一千面鼓同时落槌。城池岿然不动。但城外的四面荒原中都激起大片冲天的烟尘。仿佛整座城池已沉没下去。那声巨响之后,清扬的声音就也止息了。天和地之间遽然宁静。一丝声响都没有。六七月的清晨,竟也没有蝉鸣鸟噪。众人倾耳细听,于是那静就更静,愈静下去,令人心慌。这般等了片刻,但感觉上似乎好久。 突然希律律一声骏马长嘶!众人惊而北望。却不见马,只见一片山坡横亘。片刻之后,一道白光矫如游龙的纵了出来。白光之后是一道黄光,交织着向下奔,将大片荒原践起滚滚黄尘。那白光中是一匹白马,黄光中是一匹黄马。两马奔下山岗。此时此刻浩大的荒原上四面扯出十余条细线,是分布四处的各方探子的探马拉开。但每一匹马都不如那两马神骏,不如两马奔行的快。城内城外,城上城下无数人盯着看,那两匹马发足狂奔,越来越高,竟似四蹄已离地而飞。马上各有一个骑者,但相形之下太过渺小,谁也看不清脸。然而冉我豹隐双眸中异光大动。四十九术的“阴瞳”加持之下他看清了那两人的脸。他也认得出那两个人。他奇怪那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老人向他投来征询的目光。但他还没来得及吐出一字,那两匹马已经振翼高飞。即使肉眼也能看到从马的双肋上乍然而出的修长的翼。那正是神马天路。这种神马在王都之中也绝不会超过十匹。因此骑者即使不发一语也已显示出身份的卓然不群。这时候冉我豹隐才低声的说。 “余庆!……和吉利!” 在“阴瞳”加持之下他看得到白马上骑者圆圆的脑袋和笑容可掬的脸。其实余庆并没有笑。他天生长成那个模样,不笑也是那个样子。紧随其后的黄马上的吉利也憨态可掬,小脸娇嫩如孩童。白马和黄马本来互相追逐并驾齐驱,但展翼升空之后黄马却故意拉后了几个马身。余庆骑着白马直冲天顶的暗云,而吉林则勒着黄马的马缰在下方一圈一圈盘旋。众人都不知他们在做什么。但就在那时候白马骑者余庆手中炸出一道毫光,那是一片明净而清冷的白。出手之后就像一张冰玉的网。这时候黄马骑者吉利动了。他在下方盘旋了几圈,肩上就出现了一架奇怪的东西,仿佛一张弩,又好似一门火炮。他一声大喝,与此同时下方冉我豹隐猛然大喝一声:“捂耳!――太师府的天元五气神雷!” 后半句实际上没有人听到。虎牙军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巨响就发生了。事实上已经感觉不到响,无所谓响,无所为响。只是一霎那之间眼前就黑了下去。天光仍然澄澈的黑了下去。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突如其来的猛力炸的翻了出来,再折了几个跟头,七扭八歪的存在着。每个人的双耳中都流出血来。甚至包括那些惴惴不安的公子们。甚至包括西岐重中之重的公子姬发。两条细微的血线从他双耳中缓缓流出。他的眉头微蹙,仿佛痛苦。而他的手紧紧的捂住双耳――捂住他苍老的父亲的双耳。 那才是真正的雷。那道雷轰响之后密布在天上的暗云就像光明驱走阴暗一样倏然四散。一只巨大脚爪陡然探出云外,紧接着是另一个。庞大的暗影从暗云中渐渐现出形状。一霎那间城中的人恍惚以为天魔又至,或者是其他什么万年巨兽。但当神雷驱散暗云,那东西终于豁然展现在天幕之下。无比巨大,无比壮丽。从下方望去,它两翼恍如垂天。它威风凛凛的停在城和天幕之间。那是一只金翅大鹏雕。然而并不是血肉的活物,而是无数的砖木土石楼台殿阁攒簇而成。它们漂浮在天幕上,像一座天空中的城。 ――那是一座擂台! 正问苍茫谁主 就在天元五气神雷震破暗云现出宏大擂台时,地面上,城池外边远的荒原上,精卫的身体轻飘飘的栽落下来,像一只折翼的风筝。她的身形无声的沉没在长草中。鬼族的人们起初并未发觉这一异象。他们也抬首望天,直到突然感觉队伍中少了什么。他们在草丛中找到精卫的时候,她已经昏了过去。娇小的眉头不时蹙紧仿佛在昏迷中仍有忧疑不解。申屠贾伸指探她的鼻息。手指刚探过去就触电一般急缩回来。嘶嘶的吸着气。并不是因为太热,而是因为太冷。她摸上去像一块沉没在北海中万年的寒玉。 鬼族和人族的体质是全然不同的。常人生病时会发热,鬼族则是相反的发冷。冷到一定程度,即使已经死过一次也不能完全排除危险。但相对而言能威胁到鬼族的疾病并不多。何况是精卫。她是个英秀而活泼的女孩儿。背生双翼翱翔天际。从来没见过她忧愁,更不必说生病。而也没有任何征兆。她就这样猝然的病倒了。申屠贾是随韦护同来的六老中最博闻多智的,可连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他们只能束手无策,韦护又不在。 在王都。那座前所未有的瑰伟的擂台静静悬浮在宏伟的城上。像一片海市。王都里的百姓们抬头望去,不能相信那是真的。十战的事,他们也有听说。之前一直以为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台,最多用土木砖石堆垒。而当那宛如大鹏一样的东西低垂天际的时候,他们才真正的感觉到什么叫国家有移山之力。作为这个强盛王朝的子民他们为之自豪。而出现在王城四方披坚执锐的甲士们也令他们倍感安全。事实上,五关的军马从接到九龙捧日信火召集后日夜兼程而来,从入王都起还没有发生过一起劫掠或奸淫的事件。――并不仅是王朝的军士们每人都能自觉自律,或者朝堂将士统率有方。而是这几天几夜之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每个人都目不暇接,怦然心动。已经完全没有余裕去考虑其他的事情。而这座悬浮在城上的擂台更稳固了他们的信心。尽管真实未必如此,除去王都中极重要的一些人,大多数人都自然而然的相信王朝必胜。他们抬眼望去,遮蔽住阳光的金鹏大的令人头晕目眩。尽管这是擂台,是十战的战场。日后人们管它叫做鹏城! 数十百道耀目的光华在鹏城上下四周旋绕飞舞。这时候,大鹏的两只翼开始向上空展开。每一只翼都由无数研磨光滑的琉璃瓦拼成。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炫彩。它们慢慢的翕张着,张到某个角度,炎阳还没攀升到天顶,但在这个角度下大鹏的两翼都闪着耀眼的光,它们跳跃着璀璨着像大片流动的金,顺着大鹏的两翼一直向下。琉璃瓦是半透明的,而且经过细心周密的安排,即使拼成了阔大如鹏翼那样的东西也能透过部分阳光。那流动的金霞因此城中的军民也都望得见。直到它们汇聚到鹏城的中心。这时候,即使在变乱纷杂的夜里仍然极力保持睡眠的一些人也醒了。这些处于王朝最巅峰的人们也不禁被那浮在空中的鹏城震惊。这些人、七王、黄飞虎和八大朝臣们,他们尽皆汇聚在王城最高的殿宇中。只有宫先生一人比他们更高。宫先生已经止住了埙。她以埙声将鹏城召来。这时候,众人都预感到会发生什么。而紧接着一道光柱就从鹏城的中央倾泻下来。那并非法宝或者法器的祥光,而是大鹏双翼上收集的光芒,在奇妙的折射下汇聚到鹏城中央,而后通过中央的一面径长丈许的巨型玉镜照向下方。那不是宝光,因此倾泻下来的时候光柱便即发散。它一直投射到王都的中央。王都的中央是王城,王城的中央则是一片广场,北临九间大殿南接金水河。那光柱投射下来的光斑恰巧布满了广场。从王城最高处,诸王都能看到,那光柱之中隐隐有人影浮动。似乎是两个或者三个。但当它们明澈下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一个人。那是一个恭谨有礼的胖子,留着两撇神气的小胡子。初看有些俗气,却满讨喜。他环顾了一下左右,笑嘻嘻的向九间大殿下拜。 高楼上的人们发出一阵会意的笑声。他们自然知道真正的费仲还在鹏城上,这光柱中的形象不过是精确计算后的光影奇迹。而且比真正的费仲要大得多。但是将制作工程之术在数日之内运用到如此神乎其技,费仲也是不愧八大朝臣了。难怪他的鹏城要特地在王都之上盘桓一阵。借以做最后的补充。之后,鹏城将飞往东南的八叶原。那是之前双方约好的战场。十战决斗之地。 然而王朝最至高无上的人此刻却不在高楼之上。年轻的王甚至不知道鹏城的出现。奔走来报的内侍都被大胖子商先生面无表情的赶出许远。商先生把肚子一抱,大马金刀的往那一坐,就封住了门。在这座城池之中能躲过他的耳目侦听到房中谈话的人还未必有。商先生坐在门边,那扇门并不富丽堂皇,那间屋子在王城勾心斗角堆金砌玉的楼阁中也是低矮灰暗并不起眼。然而那就是太史台阁。此刻在台阁之中有两个人,两个人却都不是台阁中人。一个是王朝年轻的王,另一个是他新晋的首相,杨任。 不远的地方,翩翩少年徵先生也阴沉着脸倚在墙角,怀抱着逐鹿刀和境剑。羽先生的叛逃,已成事实。那是七王之首比干的亲见,确凿无疑。而角先生昨夜去鬼兵大帐,此刻仍无动静。尽管没有任何可靠的情报回传。但翩翩少年的心中充满着不祥的预感。跟天魔那场死战几乎拼尽了他的体力。但徵先生和商先生至今为止仍没有真正休息过。如果不是商先生的极力拦阻,徵先生此刻已经出城了。可是后来商先生烦了,不再管徵。徵却发觉自己无路可去。于是他们仍在这里。至少,宫先生仍在王城。 而这时年轻的王和他的首相仍在台阁之内密探。商先生忠实的帮他们把守着门户。以他的耳目之明,法力展开整座王城都可说纤毫毕见。然而商先生本人也听不到台阁之内的谈话。起初商先生是本能的拒绝窃听。尽管天魔一战结束后纣王带着满身的疲惫一脸风尘一回来就进了这间屋子,并且令他把守。令他把守,就表明纣王本身并不反对商先生参知。然而商先生素性谨慎,既然纣王没有明谕他也就不听。他法力展开之处绕过了这间屋子。但后来无意之间他的神识有些不稳。偶然扫过这间屋子。他才发现,即使自己刻意去听也真的什么都听不到。他严格的保守着这个秘密。以后一直到商先生辞世,世人都以为他是除纣王和杨任外唯一一个了解当夜君臣密语的人。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也不知道。 这台阁之中的君臣密语具体内容此后一直不为人知。直到许久以后,王朝已经覆灭,还是没有人知道。曾经有无数对历史的尘埃感兴趣的人严加推详,但都不得其要。每一个猜想都仿佛太过潦草。而君臣密语整整从夜半持续到天明。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中王朝地位最高的两个人是始终在交谈还是大多时间相对沉默。如果是始终在交谈,这么长时间足够陈述很多内容。这些内容可能揭开刚刚愈合的疮疤一角,令王朝痛的跳起来暴走进入乱世。也可能只是一些不露痕迹的旁敲侧击。然而,不论怎样,没有人认为这一夜的君臣密语没有跟日后的天地翻覆形成某种因果。包括不远处从墙角悄悄探出来的两只尖尖小耳朵。 “出来!”徵先生冷喝道。翩翩少年眼神锐利,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虽然仍没有什么好感,好歹也是共过患难的人。九尾狐狸乖乖的从墙角转出来,双手拈着衣角睁着秋水般的眼睛无辜的望着徵先生。而这时候,这场神秘异常的君臣密语也正到尾声。大胖子商先生霍然而起,而后门开了。现出年轻的王英俊的面容。那张脸上并没有任何可表露征兆的表情。纣王平淡的说:“就这样吧。” 而后他从容而去。商先生向台阁里望去。首相杨任仍然端方的坐在那里,身形笔直,一动不动。这一刹那商先生的心头突然掠起某种异兆。他刚想腾身冲进。杨任已经疾出右手,双指狠狠的**自己的眼眶。即使以商先生的卓绝身手一刹那之间竟也怔住了。――那是王朝的首相! 从那时起,直到一天之后十战开始,王都之中,无事可叙。 英雄的祭坛(一) 一天之后,王城东南八里,八叶原。 虞莬混杂在松散不成队形的队伍进入鹏城的时候,周围响起如雷的哄笑声。这令年轻的战士有些窘迫,不敢抬头。虽然他原本也被命令不得胡乱抬头。这支缓缓入场的队伍其实颇有些寒酸。总数不过五百多。并且没有旗纛。骷髅王们的王帐在几天之内屡次被夷为平地,旗纛都变得丝丝缕缕,此刻连一块平展点的牛皮都拿不出来。鬼卒们尝试补缀了很久,然后放弃了。因为很显然举着一张渔网入场于他们脸上的容光丝毫无益。即便如此,虞莬仍然没有想到,在这鬼兵与人界的决战之地,很可能决定未来九州命运的地方。大商王朝竟然没有禁止百姓旁观。从王都中赶来的人们扶老携幼几乎塞满了整个鹏城,总数当逾十万人。相形之下五百来人的鬼兵队连乡下人进城都谈不上,充其量算乡下蚂蚁。虞莬深深的埋着头,生恐他的真实身份被看出来。就在这五百个“鬼兵”当中,掺杂着八十来名虞莬这样的虎牙军士。本来像他们这样血肉饱满的凡人与鬼兵迥然不同,但前夜的那场恶战造成的创伤尚未愈合。活人们也有气无力,身上破破烂烂,看起来与僵尸也没多大区别。而且这是一支多么引人注目的队伍啊。虽然没有华丽的旗纛前导,但骷髅王们骑着白骨马在前领路,之后是硕果仅存的身躯庞大的牛头人们。——天魔与狐龙的战役中大多数牛头人都被波及。——他们吸引了绝大多数的目光。之后的破烂的骨架和僵尸就没那么多人注意了。虞莬低着头,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毕竟,他们是西岐留在这支队伍中的最后一批人。 天亮之前。西伯侯和冉我豹隐便率领着西岐的余下力量:四贤八骏,三将诸公子以及虎牙军残存的大部悄悄离开了鬼兵大帐。而后,虞莬作为留下的八十人之一加入了鬼兵之中。他是第一次脱离兵势如虎的虎牙军。汗水将他手心里紧攥着的黄绢符咒浸得半湿,他下意识的张了张手,生怕符咒在汗水的浸透下失去作用。同时狠狠的责骂着自己。他是西岐名将太颠的儿子,为什么竟如此胆怯。 虞莬对在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后十战仍能如期举行茫然不解。按他年轻战士的想法,在公平约战前一方以极优势兵力围杀另一方的大将,无论如何有些不合规矩。虽然他不得不承认那一仗的严酷是他之前从不能想象的。他原以为王朝会在暴怒之下断然拒绝十战。而倘若王朝立即反手报复,即使三千虎牙军是横扫西陲的勇悍之士。但王都之中同样有从五关兼程而来的精锐兵马,而且据说总数超过八万。这种兵力上的悬殊差距已绝非任何兵员素质所能中和。然而,此刻当他随着骷髅王们低着头走进十战的擂台宏伟的鹏城时,虽然四面八方的哄笑和斥骂声如雷。但仍然没有任何公然的敌对事件发生。虞莬相信一定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错综细密。它们导引着时势潜移默化的移转着,每一刻都不停止。直到最后那一刹那,直到一个声音从队前响起。那声音温和、清雅,彬彬有礼。 “佳客远来,有失迎迓。比干在此恭候多时了。” 骷髅王们一个又一个的从马上翻下来。与比干简略的寒暄见礼。比干的态度依然温和从容,举止也是有条不紊的优雅不失礼数。但虞莬虽然是武将家的子弟,在西岐却向与西伯侯诸少年公子同学,他接受过严格的贵族礼仪教育,自然也听得出比干的揖让言辞虽然彬彬有礼却掩饰不住拒人千里的冷漠。 “怎么不见商容丞相呢?” 一个骷髅王左右张望。他的确诧异在这种公开且隆重的场合中竟然不见王朝首相的踪影。虽然比干以王朝亚相兼七王之首的身份,也未可说失礼。但总是蹊跷的事。 比干身后的两个文官之一立即黑下了脸。但比干只是淡然道:“老相身体不好。毕竟年纪高大了。……诸位这边请。” 于是几百个鬼兵就开始在王朝训练有素的诗礼侍者引导下轰隆轰隆的走进凉棚。这是鹏城的四角之一。专门给鬼兵们搭盖了能遮蔽阳光的偏殿。虽然时间仓促,手工仍是精雕细刻,镂花点翠,令人无可挑剔。稍事休息,比干便谦和而亲切的请骷髅王们上鹏城之中的砌玉台致辞。 骷髅王们彼此相顾,都摇了摇头。一切话语已无需言讲。而他们也隐隐感觉到鹏城之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诡异的气氛。那不止是敌意。以数百鬼兵悍然挑战强大的王朝,身在鹏城的十数万军民对骷髅王们的敌意浓如实质。这他们并不在乎。但令他们更担心的是,这时势此刻已非他们所能左右。尽管在这些鬼兵里他们还是最高的君王。 比干就也不说话。清雅温和的贤王直到这时候面色才渐渐冰冷下来。他转过身去,沉着脸缓缓的走回去。鹏城的四面同时敲起细密的鼓声,它们连成一片像沉没在暗云下的雷。纷杂扰攘的鹏城在鼓声响起后瞬时安静了下来。十余万人都渐渐收住声音。偌大的鹏城之中就只见比干一个人缓缓的走。身影小成一点,十余万人的目光下这倜傥优雅的贤王之首似乎也深深的落寞。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消没在远方。与鬼兵们所在的偏殿遥遥相对。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那是一座格调威严的正殿。比鬼兵们所在的偏殿大得多,也高得多,相隔遥远仍能看见。而它俨然矗立在鹏城的一只羽翼之下。骷髅王才知道自己的偏殿上空必然也是一只鹏城的羽翼。他们占据了鹏城的两隅。这时候鼓声更烈了。 在激烈的千鼓齐鸣声中,原本平滑如镜的鹏城中间空场开始慢慢的向上凸起。形成一座高台。但无论双翼之下的正殿偏殿还是鹏城四周容纳百姓的回廊——那些回廊盘桓在鹏城的上空像一条条巨龙。——都比高台还高。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高台上的情形。那座高台与地面平齐的时候毫无异状,但渐而凸起之后颜色却在慢慢变化,逐渐现出青碧的玉色。竟似整个一块美玉雕成。高台之上空无一物。 高台升到一个高度,就不再升。而四周激荡如雷的鼓声也由连绵敲打变成一声接一声的齐响。每一声都像重拳捣到心里。随着千面鼓一声一声的轰响。簇拥在鹏城四周回廊上的百姓和伫立在鹏城各处的军兵也开始大声的相和。那声音澎湃如海洋。鬼兵们栖身的偏殿仿佛巨浪拍打下悬崖上摇摇欲坠的鸟巢。 那是在邀战! 于是第一个勇士开始现身。从骷髅王们背后的牛头中,一只牛头站起身来。 英雄的祭坛(二) 这只牛头看起来很牛,厚而长的鬃毛披散在前胸后背,黑黄色像雄狮一样。强健的肌肉一条一条从陈旧的皮甲下袒露出来。皮甲上片片污迹仿佛干涸了的血。他混杂在一群牛头之间似乎平平无奇。但一站起来――确切的说是挺起身来,立即令人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气势。牛头人的躯体要远高大于人类。即使人族中魁伟的猛将如太颠的身形和这只身高两丈体重远过千斤的庞然巨兽也无法相提并论。他站在那里宛如一座肉山。另外两只牛头给他呈上沉重的钉头槌和巨盾。他拎在手里仿佛纸糊的一般轻松。他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九个骷髅王面前。瓮声瓮气的说:“我神圣而尊贵的王。牛头人酋长凯恩?血蹄愿向您展示我们的忠诚和勇敢。” 站在一旁的满脸冰霜的王朝侍者们松了一口气,这下子不用冒死去征问对方的名字了。他们看着凯恩负荷着沉重身躯直踩进阴沉木地板里的蹄子,觉得血蹄这个名字的确名副其实。 于是侍者们取出一件小东西。这是太史台阁开发出的一系列用处不大却很好玩的物事之一。他们把凯恩的名字跟职衔写在一块薄木板上。然后将薄木板塞到那看起来像只盒子的小法宝的凹槽里。然后扳动机簧。由盒子的一段打出一道光束。它们在鹏城擂台的中心上空投射出虚浮着的巨大字幕。令鹏城中的所有人都看得见。 “去吧。我的孩子……。“坐在首座的骷髅王低声说。”……愿战斗赐予你向往良久的平和。“ 凯恩点点头,举着巨盾提着钉头槌转头走了出去。随着他的脚步,鹏城的双翼开始以一种微妙的角度调整倾斜,以改变双翼上聚光的角度。鹏城的两翼平展开来,翼展超过十里。即使鹏城本身方圆也在两里左右。漂浮在龙形回廊中的观众们距离就更远。这么远的距离是不可能将哪怕一只格外巨大的牛头人看的纤毫毕见的。但在鹏城的双翼折射之下,那座青碧色的擂台上空开始出现氤氲的烟云。终于当牛头人缓慢的走近它,顺着一边的悬梯慢慢爬到擂台上时。鹏城上的人们齐声发出一声惊呼。 在擂台的上空。出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但是形体大得多的牛头人! 他们当然知道这只是幻象。王朝在建造擂台的时候预先经过周密的计算,设置下了这些小机关,以使相隔遥远的打斗也能令众人清楚的望见。这只巨大的牛头人在擂台上空疑惑的扭转他的身躯。他坚硬如磐石的双角,燃烧如火焰的眼睛和剧烈翕张着的鼻孔都再次引起了百姓们的惊叹。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比这只牛头更符合妖怪的定义了。 “西牛贺州,觳觫国八百里雄关一元大武大元帅。凯恩,字……血蹄?――这是个什么东西??” 与鬼族们的偏殿遥遥相对,鹏城的正殿当中,王朝最博学多智的诸王们瞪着擂台上空漂浮着的,被王朝的侍者们礼貌的加工过的敌手资料运气。然而一切姑且不提,对方基本是一头牛,这个是可以肯定的。虽然诸王们都早有心理准备,预感到鬼族这十阵登场的人物不知何等牛头马面,但第一个登上擂台的不折不扣是只牛头仍令他们很郁闷。诸王们都是王朝中身份最高贵的人。又所谓君子远庖厨,向来没有对牛的经验。况且那东西看起来虽然是残暴的野兽,但从他提着比攻城锤也小不了多少的钉头槌如提干草,这份臂力也就没那么好轻易战胜。此刻置身在鹏城正殿之中的每个人在几天之中都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十战。现在它来了,就在面前,比想象中的更悄无声息却危机四伏,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应对。 “这种野兽一样的蛮夷,没有必要污诸位贤王的手。末将去就行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大殿深处传来。 诸王们纷纷回头。就看到一杆金錾提炉枪,一套照夜明光铠,一个被铠执枪气势严整的人。 八大朝臣之首,王都黄门当代的家主,镇国武成王黄飞虎! “这等的一只猛兽,就出动武成王亲自上场。恐怕有些小题大做吧?” 孤竹君的后裔,七王之一的叔齐审慎的挺起腰杆。“太师不在,武成王便是本朝在此的最强武官。大将压阵,宝剑岂能为蝼蚁轻出?有道是杀鸡不能用牛刀……” “但是那里的确是头牛……”他的恭谨的兄长谨慎的提醒他。 “各位就不必争执了。哪怕对手再弱,先赢下一场来,总是好处。黄某这样的人王朝车载斗量,诸位贤王心里也是有数的。何况他既然报名是什么一元大武大元帅。黄某忝掌王朝兵马,论理也该是我。就算他是牛……。”武成王略一停顿,嘴角向上弯了弯,“黄某自问对牛还是有经验的。” 诸王想起他随身三宝之一就是一头五色神牛,觉得黄飞虎说的倒也有道理。 何况这头蛮牛看起来虽然未必很强,单凭那比树干还粗壮的坚实的胳膊和腿,弱一点的人倒也真没把握。黄门的四秀在数天前对东北冲泽的侦查中都负了伤。即使硕果仅存的黄明也损失了好几只纸燕子。由他们出战把握会小得多。其余的各方战力之中真正比黄门四秀强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对这样一个看起来不大强的对手倘若仍然失利,那是不可原谅的错误。王都之中倒还有两个人堪做这只蛮牛的劲敌,那就是数百年来一直坐镇双塔中守护九鼎的异人方弼和方相兄弟。但这两人即使九鼎已经面世仍寸步不离左右守护,并不在鹏城。那么,武成王的出战也就是无可厚非的了。 于是七王之首比干恭敬的躬身。 “那么,劳烦武成王了!” “为国尽力!”黄飞虎简单的说。 武成王拖枪而出。正殿外的光芒有些耀眼。他吐了口气,黄门七枪中最尊贵的金錾提炉枪漫不经心的拖在手里,枪尖搭在地上。走起来格朗格朗的响。牛头人透过浓密的睫毛,看到迎面走过来的矮小的人族身上光华闪闪。照夜明光铠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也能放射毫光照耀百丈方圆。何况这时候正是辰巳,太阳刚爬升上来,整个鹏城都被照映的一片金黄。他不由得眨了眨眼。再睁眼的时候,那个身上光华闪闪的人已经消失了。 牛头人清楚的记得方才他离擂台至少还有三十丈。但是他用力的睁大眼睛,那个人的确不在那里了。这时候久经战阵的粗野的战士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一股凉意透心彻骨。他沉重的身躯努力向前一扑,粗如梁柱的钉头槌猛然向后横扫。剧烈的力道甚至压制住了风声。然后他谨慎的转过身来。就看到一杆枪。 那杆枪就停在他的身前。恰巧是钉头槌倒抡的圈劲之外。它沉静而平稳,金錾素缨,枪尾稳稳的停在一个人的手里。那就是方才他一眨眼就消失了的那个人。那个人正以威严的语声道:“大商王朝镇国武成王,黄飞虎!” 这时候四面八方才醒过味来似的轰然一个大彩!尽管他们也认为镇国的武成王亲自出手对付这么一只野兽简直是小题大做。但一向只存在于他们传说跟想象中的武成王的亲自出手还是太帅了。甚至超出他们的想象之外。那神出鬼没的身法,敏捷的突进和妙到毫巅的计算虽然没有真正伤到蛮牛一根汗毛,却以无比的威势无言的宣誓着武成王的强大是不可战胜的! 以至于在震天的喝彩当中牛头人的酋长,凯恩?血蹄的眼角肌肉也抽搐了一下。这令他本就狰狞的脸更加凶恶。他低着头扫视着武成王。黄飞虎身躯昂藏八尺,在凡人中已可称魁伟,但是对身高两丈的凯恩来说仍然矮小的不到他的腰。但黄飞虎也正在冷然凝视着他。那是一双锐利的精光四射的眼睛。尽管它们的主人比自己小得多。凯恩明白那是战士的眼神!那种眼神只预示着两件事:胜利、或死亡。于是牛头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宽阔的胸膛肌肉微微的跳跃着。他瓮声瓮气的说:“很好。人类。你堪做我的对手。” 于是巨大的文字又浮现在擂台上空。浮现在已经被折射放大了的武成王和牛头人虚像上空。 十战第一战:大商镇国武成王黄飞虎,对鬼族牛头人大酋长凯恩?血蹄。 锣响! 英雄的祭坛(三) 牛头人的大酋长深深的呼吸着,躬下身子。mianhuatang.info他坚硬的蹄子紧紧抓住粗糙的地面。在偏殿里大酋长庞大的体重足以令蹄子陷进阴沉木地板,但在这擂台上却一点也踩不进去。好在地面是被特意打磨过的,不至于摔倒。这一霎那大酋长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丝警觉的征兆。这地面与他想象的黄土飞扬的疆域不同。但下一霎那牛头人就深吸了一口气。管他呢,又不见得赢。 许久以前作为一名战士勇敢而荣耀的在战场拼杀的记忆再度占据了牛头人的灵魂。尽管人类不大能分辨牛头人的年纪,但胸前背后散满雄狮一样鬃毛的大酋长凯恩在牛头人中已经可以算做老将。这使他并不像外表一样是一头冲动野蛮的凶兽。老牛头人伸展着四肢。强劲的心脏将渐渐蓬**来的血液压过根茎般僵硬的血管输送向体内四面八方,他的本已发达的惊人的肌肉正在以可以眼见的速度进一步壮大,纹起。紧握在他手中的钉头槌微微的摇晃着,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出击。即使是另一只手上的钢盾也往往因为在牛头人手里握着轻描淡写而令人忽略它的危险。那比门板还厚实的大盾轻轻放下就足以压死身体健壮的人族士兵,在牛头人的怪力挥舞之下足以将一头他的远亲轻松砸成肉酱。随着战意一步一步的升高,牛头人的鼻息粗重起来,即使围观着的人们也能看出他鼻口喷出的白雾。老牛头人慢慢的移动着脚步。两只巨眼紧紧的瞪着他的对手。 武成王黄飞虎几乎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单手持枪傲然不动。三百八十斤的金錾提炉枪在他手中竟似轻若无物。黄门当家的家主在王都之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大宗师。无论武技经验乃至身体素质都正在巅峰。若是平常试手,区区一只牛头虽然不可小觑但也没有必要耗费黄飞虎更大的心神。然而是关系到王朝命运的十战。黄飞虎虽然不动,然而并非不动,而是以静制动。如山的气势渐渐从他置身的场所蔓生出来。老牛头人敏感的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他仰头一声咆哮! 这声咆哮虽然是牛头人竭力发出,但论声响比鹏城千张鼓齐震要差得远。然而鹏城中的每个人偏偏都被这咆哮声吓的心往上一提。一个鼓手手指一颤鼓槌就落到了地上。而咆哮声中老牛头人猛地拔起身来,围着黄飞虎大步大步的走,每一步都脚步沉重。尽管没有尘土飞扬,长而茂密的鬃毛在他大踏步的前进中抖动飘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人们都担心他绕到武成王背后的时候会偷冷子砸一槌子,然而并没有。老牛头人整整绕着黄飞虎走了三圈,然后在黄王的正侧面停住,慢慢向后退去。这期间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黄飞虎不放,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突然之间,进攻开始了!那是一个急如飙风的突进。没有人能想像到这样颟顸的身体竟能猝然发动如此迅烈的攻击。以至竟然没有人来得及惊呼!老牛头人的身体不像是奔跑过去而像是被庞大的体重压倒塌陷了下去。眨眼之间巨大的钉头槌已经点向了黄飞虎的前心。那比攻城锤还粗笨的武器在老牛头人的手里竟然轻灵如剑!仅仅是这一招黄飞虎就已知道面前这只牛头并非易与之辈。从那样的躯体里爆发的怪力即使看似轻盈也难以硬接。即使黄门四秀中的周纪身上没伤,大斧也会在钉头槌的第一击中就震飞脱手。 然而黄飞虎是什么人。黄门的大宗师本朝的枪王岂能在哪怕再强硬的攻势前当众退缩。虽然牛头人的冲刺异常迅速,超出预期,但钉头槌距离黄飞虎前胸不到两丈的时候黄王也动了。他不但没有后退一步,而且反而踏前,金錾提炉枪怒龙一样从他单手之中腾跃出去!枪锋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锐响。几乎在钉头槌已砸到照夜明光铠的同时枪锋准确的贯中了牛头人的左肩!老牛头人甚至没有来得及用左手的大盾格挡。即使没有皮铠的防护他坚硬的皮和厚实的肌肉也足以抵挡刀砍枪戳。但在黄门七枪之首金錾提炉枪下老牛头人的防御脆弱如纸。牛头人迅猛的突击在那一枪之前完全被扼杀住了。他竭力绷紧肌肉试图锁住刺进来的枪锋。但那枪上突然澎湃而出的气劲令他庞大的身躯一个踉跄,牛头人跌跌撞撞的向后倒去。几乎摔倒。他强自稳住身体的时候看见对手正在漫不经心的抖落枪上的血迹。这时候四面八方的惊呼声才纷纷出口。起初是被牛头人迅猛的突刺震惊,随后是被武成王超乎想象的强劲反攻折服。 “远来是客。让你一枪。”黄飞虎淡然说道,这种以谦和包裹的藐视令老牛头人气的眼前发黑浑身发抖。他上场的时候并不期望一场以强凌弱没有悬念的胜利。但人强己弱甚而到了受敌人怜悯的程度实在已经超出了一个牛头人战士忍耐的限度。即使是光辉的战死也比这样体面的多。而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对手说的的是实情。以对手方才那种敏捷的反应和凌厉的枪势,后发先至在己之前贯穿自己的心脏并非不可能的事。即使那里皮甲下暗藏了护心镜,但这看起来比那些呲着獠牙的高个子们的标枪大不了多少的枪显然并非外表那样普通。虽然这一击并没有真正重伤老牛头人。但大酋长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受过伤了。而在这人所共见的事实之外,老牛头人还探出了另一个底,敌手光华四射的那件铠甲绝非凡物。 尽管牛头人在突刺一击之中并没有用全力,以便留余力及时后退。但在双方交手的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老牛头自己是清楚钉头槌已经点中了对方的。以他的力量普通的人族在那一击之下几乎不可能幸存,即使是厚重的铁甲也会在槌头下砸出深深的凹坑。然而事实是,对手一步也没有退。那件看似华而不实的甲胄上连一点划痕都没有。这是什么人啊!? 老牛头人困惑的摇着大头。尽管如此,他并不打算就此退却,那样太违背一个战士的尊严。当他还是小牛的时候,他在雷霆崖下的萋萋草地上蹦蹦跳跳,和恶狼或野猪人做游戏性的战斗的时候,他就被告诫并形成了这百折不回的信念。战斗!为天性和尊严战斗。一直到死,那是战士最引以为傲的使命。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然而面前是可怕的对手。强劲几乎前所未遇。在进入这个神秘的疆域之前简直不能想象天下有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对方始终傲然独立没有念诵过任何咒语,他几乎要认为那攻那守都是祈祷加持后的效果。对这样的对手,一次试探已足够多。 崩崩崩崩几声沉重的机簧响声。老牛头人的左手巨盾周围不断弹出龙牙一样锐利的刀锋。那面看起来厚重无奇的巨盾顷刻间成为一件足以杀人如割草的恐怖武器。老牛头人愤怒的咆哮着,抖动着身躯,左手持着刀盾右手紧握钉头槌。缓慢而谨慎的踏着步伐,一点一点的再次逼近黄飞虎、武成王仍然单手提枪,行若无事。老牛头人知道他虽然把对方当敌手,对方却未必将他纳在眼里。种族之间巨大的体力差异在更加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足以令任何有自尊心的战士羞愧。何况他凯恩?血蹄是牛头人的酋长。所有牛头人之中再没有任何人像他这样熟谙一切战斗的技巧。他咆哮着用力轮动着刀盾和钉头槌,两件武器激起的劲风在他身躯两侧形成两个巨大的气场。下一刹那,老牛头人身形一旋,他庞大的身躯就奇迹般的完全消没在了两个气场合并形成的旋风当中。那以铁和血肉激起的强劲旋风以撕碎毁灭前方一切生物的气势悍然向前压去。牛头人必杀技之双手武器合击,铁刃岚! 英雄的祭坛(四) 这一招无论威力还是范围都远远超出了第一记试探手。也只有牛头人的强健体魄才能将笨重的钉头槌和刀盾挥舞如旋风一般。两般沉重武器形成的风暴甚至遮蔽了牛头人的身影。连坚硬的青玉擂台都在这铁和锋刃的旋风之下激起片片烟尘。那是铁刃岚席卷过去时候切削下的玉屑。为了保证擂台能够在场场剧斗之下一以贯之,青玉的擂台实质上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这种青色的玉是从遥远边陲开采出的玉浆。玉浆一旦离开矿脉之后如果不用奶浸泡储藏,遇风就会立即玉质化,比任何已知的玉更硬。而且还加上了工部和四十九算的种种防御措施。虽然老牛头人的铁刃岚仅仅切削下青玉擂台轻薄的一层表面。看起来并不起眼,但一些深知内情的人却已为之动容。那绝然不是一般的攻击。 然而黄飞虎并不在乎。 即使老牛头人第二次出击就已祭起了铁刃岚这样的大招数,但在黄王的眼中那攻势虽然威力甚大却处处存在着破绽。两个敌手之间的巨大差距绝不是一方拼命死斗就可以弥补的。那不但是招数和力量,速度和经验,而且是对手中武器所蕴含的天地至理的深刻理解。这一点,即使太师闻府都不会比黄门做的更好。从十数代以前黄家的祖先们选择大枪作为他们的武器开始,一代代的黄门少年即使睡觉也抱着他们的枪。他们在演武场上终日汗流浃背的苦练,直到把自己的生命炼入手中的枪。而黄飞虎相信这是野兽般的蛮人绝不能有的。武学的差距归根结底是文明的差距。黄王单手一抖,手中的枪就瞬间播成一片枪头的阵列。仿佛是王都集市中耍把戏的人张开手变出一束鲜花一样。在这瞬间黄飞虎至少有七个机会可以一枪突入铁刃岚中,将这凶悍的对手毙于枪下。 然而正当他略一犹豫给这牛安排一个怎样的死法的时候。奇变陡生。虽然没有任何声音。在黄飞虎的右后方一道蓝焰爆出。蓝绿色的火光中青玉擂台上竟然出现了一根小小的光柱!也就在同时,黄王的眉头骤然扭结。他单手播出的枪头的阵列突然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松散。就在这时,铁刃岚扑天盖地的压了下来。黄王一声怒喝,始终空着的左手终于也握到枪杆之上。 叮叮当当一阵密如急雨般的金铁交鸣声。大片大片的火花从兀立不动的黄飞虎和铁刃岚之间爆溅出来。仅仅是片刻之间已没有人能数清两人究竟过了多少招。然而铁刃岚的攻击不但丝毫没有受挫,反而随着黄王长枪一次又一次的还击而越来越剽悍,越来越凶猛。黄飞虎身形仍然兀立不动,一步不退。但即使是最不谙武学的人也已看出黄王的情况不像以前那么轻松了。不但持枪的单手改成了双手,而且全力还击之下似乎仍然被牛头人的攻击压在下风。牛头人庞大的躯体仍然隐藏在铁刃岚中,在由刀盾和钉头槌组成的钢铁风暴的中心。牛头人本就令人心惊胆战的怪力加上肉眼看不清的高速旋转的力道透过钉头槌和刀盾一次又一次的狠狠砸在黄飞虎的金錾提炉枪下。每一击都仿佛有五丁开山般的神力。汗水从黄飞虎的额头渐渐渗出,即使双手执枪他也开始感受到牛头人远远超越人类极限的压迫力。倘若是在平时。倘若是在平时…… 没有人知道,此刻黄王的处境已经迥非旧观了。三百八十斤的金錾提炉枪素日里在手中轻盈如灯草,此刻却仿佛千钧泰山一样,即使拼力运使仍不能运转自如从心所欲。而老牛头人一边咆哮着,一边轮着武器发动新一轮更猛烈的攻势,仿佛那个躯体里蕴蓄着源源不绝无限的精力。这时候黄飞虎全力刺出的枪碰撞到铁刃岚旋舞的边缘已经不能将它绷开。黄飞虎一咬牙,便向后退了一步。 整座鹏城顿时哗然。在他们心中神一样的武成王竟然也会在妖兽一般的敌人攻势下后退。仅仅不久之前那野兽在黄王的枪下还好似一只任戳任打的草人。但仅仅一步踏出,黄飞虎的丹凤眼眼角已经瞥到了他右后方那仍在幽幽燃烧的蓝绿色光柱。 而且不止那一个。左后方也有一个,是紫红色的。从铁刃岚的两侧望去,老牛头的身后还有两个。一个是土黄色,另一个是莹白色。黄飞虎不知道这些光柱从何而来,但他清楚的知道必是这些东西在起着作用。他仅仅后退了一步,但这一步却比平日倒纵飞腾十丈更吃力百倍。他手中的金錾提炉枪的重量也远远超出了平常。黄王的精妙枪路和卓绝身法在这些光柱的牵制下至少损失了八成。即使全力出枪比之不久前的果决敏锐也是差之远矣。相反老牛头人却直到此时仍然维持着全力高速的铁刃岚一次又一次碾压过来。钉头槌和刀盾都是异常沉重的武器。即使牛头人的精力在各个种族中首屈一指,即使牛头人大酋长凯恩?血蹄在牛头人中也是战士里的战士,黄飞虎仍不信他单靠体力能将铁刃岚维持这么长时间。并且还没有把胆汁吐出来。 然而,十战是不设限制的。没有哪条哪款规定不准使用各种异术。尽管老牛头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就插下了这四根桩子,尽管这四根桩子在这最关键的一回合扭转了战局。大商王朝对此仍不能发表任何负面的意见。黄飞虎此时庆幸的是,幸亏是自己,而不是飞豹飞彪或者黄明周纪,这些人虽然也是黄门的翘楚,但在这样几乎捆住手脚的一面倒的战斗中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而黄飞虎以他远为深湛的功力仍可应付一阵。尽管在铁刃岚的全力追击下金錾提炉枪的枪幕已经基本被击溃,但这反而解脱了黄飞虎。黄王拖枪而走,铁刃岚在背后凶猛的席卷追击。但每次追上来黄王都是反身抖手一枪。倘若是寻常的兵刃,被铁刃岚的边缘一荡一卷就可能废掉,但金錾提炉枪绝不会。黄王每一折身都是一记回马枪。每一记回马枪都恰巧挑在铁刃岚旋风的中心。在那些光柱的结界之下这力道并不足以破军摧锋长缨直入。但却恰到好处的破坏了铁刃岚竭力保持着的平衡。在那样高速的旋转之下只要一个轻微的外力就足以将旋转着的刃锋拨向外围。气势汹汹的铁刃岚有几次几乎就被黄飞虎的枪挑的偏离了方向。仿佛陀螺一般。而越是这样黄飞虎的枪招越能得心应手。 关键在于时间,和距离。尽管四根桩子的出现大大的改变了黄王跟老牛头的力量速度对比,但惟有一样是从来没有改变过的。那就是黄门中人毕生沉浸数代精研的武学。黄飞虎不退则已,一退便窜高伏低,瞻东顾西,一杆枪矫如游龙。顷刻之间便在擂台周围游走了一圈,走成一个浑圆。这期间老牛头一直在怒吼连连的追打,但即使黄飞虎的身法已被光柱牵制的十不余一,铁刃岚的攻击仍然每每以毫厘之差落空。部分原因是因为牛头人的体格太过庞大。铁刃岚的高速旋转决定了老牛头不能弯腰,而他高达两丈的身高即使竭力将攻势压低也很难压到五尺以下,但这个高度对黄王的妨碍要小的多。黄飞虎甚至能在五尺以下的高度出枪。仅仅是力道不足以对老牛头产生实质性的威胁而已。但黄王拖枪游走一圈,用意也并不在反攻,而是在查勘。他虽不知这四个光柱究竟何时出现,但猜想或者是方才老牛头愤怒的围着他走的时候暗暗布下的。那么,或者方才的愤怒也是一种掩饰。这只牛显然不仅仅是野兽而已。虽然如此,四个光柱从燃起之后一直在渐渐暗淡,相信是有一定时间的。倘若这四根光柱消灭之前老牛头仍然不能击败黄王。那么以黄王神出鬼没的枪法老牛绝不会有布下第二道光柱的机会。胜败将在一瞬间内决出! 因此即使老牛头本身也对光柱保持着某种忌惮。黄飞虎曾以敏捷的身法旁逸而出,故意不用枪拨转,令铁刃岚在巨大的惯性下向土黄色的光柱碾压下去。然而铁刃岚也以极艰难的方式自己转向绕过光柱继续追击。黄飞虎生恐是意外,于是又故意的试了两次,铁刃岚果然都乖乖的如期避开了。于是黄王猜测那光柱只怕是可以消灭的。这时候正是他拖枪转了一个整圆。铁刃岚以丝毫不减的速度仍然衔尾追击,而黄王突然立定。他的双脚稳如泰山一般扎在擂台上。吐气吸胸,身形逆转。 ――黄门三叠回马枪! 英雄的祭坛(五) 大枪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夭矫翻出,这是黄王退避以来的第一次反击。三叠回马枪的精髓即在于以精微的力道和趋退如风的身法相配合,将枪劲瞬时凝固在虚空中的一点,而后扳动枪杆像机簧一样将蕴蓄的力道全盘发出,无坚不摧而神妙万方。之前此后,任何一家的回马枪枪路都是直的,差别无非正撄旁逸。而黄门三叠回马枪的枪路则是走圆!这一招枪法是黄门双枪二十五路杀手之一。以黄飞虎此刻不足最盛时十成之二三的状态,运使这一招已不能从心所欲。但这黄门秘传杀手枪的威力仍超出了老牛头的预期。铁刃岚是由巨大的钉头槌和刀盾在怪力挥舞下形成的。但即使再迅疾快速的挥舞也终究会有破绽,只是一瞬而过,而且剧烈的旋转产生的巨力足以荡开大多数兵器的攻击。但黄飞虎的枪却似灵蛇一样准确而毒辣的钉住了那处破绽。即使没处在高速旋转之中老牛头也决计躲不开黄门这秘传的一枪。何况位于铁刃岚中心的老牛头根本看不清那一枪。只是战士的本能在瞬间提醒他危急将至。 那枪重达三百八十斤。金錾提炉枪是黄飞虎三宝之一,更是黄门七枪之首。历来是黄门历任家长的用枪。数十代高手宗师的精魄先后凝结在这宝枪之上,以至于西方精金所铸能抵御轩辕剑一击的枪杆在全力运使时竟能弯成巨大的圆弧。以百炼钢为绕指柔。黄飞虎回身出枪,而当大枪探入铁刃岚时他人已在老牛头的背后。刺耳的金铁摩擦声不断响起。金錾提炉枪的枪锋已经贴上了钉头槌。而重新绷直的枪杆再度变得坚不可摧。这一枪不在于力道而在于速度和精确。黄王压根也没打算在这种情况下跟牛头人硬拼怪力。但在这一瞬间他爆发出的惊人速度的确远远超出了之前刺出的任何一枪。本已急如旋风的铁刃岚在这蓄力一拨下登时偏离了原有的方向,像被猛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一样倏然腾起在空中。而这时黄飞虎已抽枪而出。他真正的攻击此刻才初露端倪。 大枪平平刺出,仿佛只是平淡无奇的一枪。但枪路刺出三尺之外就仿佛炸了开来。再不是一枪,也并不是十枪百枪,甚至不能算是枪。而是仿佛刺出三尺之外金錾提炉枪就不存在了。它整个炸了开来,化成无数的细而尖锐的针,向四面八方暴雨一般轰射出去。而每一根针每一滴雨都是一杆枪。这一枪的力道完全覆盖了整座青玉擂台。不但是牛头,而且是擂台上的四根柱子。那才是黄飞虎这一击的目的。 轰然一声巨响,钉头槌和刀盾一起狠狠的砸进擂台之中。身经百战的大酋长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敌手的真正目的。那就是以卓绝的枪招同时攻击铁刃岚和四根柱子的双重攻势。四根柱子分布四方,即使铁刃岚也不可能同时护住全部。然而敌手的枪招之精妙远过于自己的想象。明知道要么损失来之不易的攻势要么损失胜负攸关的柱子,但却没有任何好的办法。mianhuatang.info甚至铁刃岚在三叠回马枪的拨动下都不能停住。老牛头只能运力双臂将两件重武器硬生生砸到擂台里。青玉的擂台被两件武器砸进去数尺深的两道丘壑。然而终于稳住了。 但就在这一瞬间黄王的枪势已经遍布四面八方。四根柱子在枪风之下摇摇欲坠,光焰暗的像风中残烛。无数细密的枪劲透体而入。幸亏那些柱子虽然危在旦夕仍没有熄灭。不然仅这一击大酋长就已全盘落败。虽然那劲道不及全盛时三成,而他甚至不是敌手攻击的主体。大酋长坚实的四肢百骸中同时感到一种奇怪的滞涩。这枪意并不在败杀,但老牛头仍然几乎提不起钉头槌和刀盾。它们如此之深的嵌到青玉擂台之中,他浑身的肌肉都因为发动铁刃岚而酸疼颤抖。但他知道,倘若不能及时催动下一轮攻势,一旦四根柱子中的任何两根被枪锋摧灭,他就必然屈辱的覆败。哪怕再有一击,即使只发动一击…… 刺耳彻骨的咆哮声再次响起。一柄巨大的钉头槌咆哮声中迅猛的扑出来,砸到迎面而来的枪劲之上,将枪劲震的纷散。如果说黄飞虎的枪像是一张漫天撒下的网,这柄钉头槌就像是跃出水面撞向网的大鱼。它的动作看似很慢,然而每一点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重重叠叠的幻影。黄王的枪劲漫及四面八方,钉头槌却只攻击一点。老牛头人知道在武学上他与黄王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但这一击他倾注了最后的精力和期望。 灰暗粗糙如岩石般的钉头槌上爆起紫色的辉光。任谁也看得出这一击与以往的不同。以至于刀盾仍在老牛头的手里,却已经没有精力运使。大酋长愤怒的咆哮着单臂轮着钉头槌狠狠砸落。槌前黄王潜伏的枪劲摧枯拉朽般的崩溃消灭。没有任何一道暗劲能够阻挡它分毫。那槌以泰山压顶的气势白驹过隙的速度轰然下落。整座鹏城齐声惊呼,仿佛一个巨大的潮涌。那是那么巨大的一柄槌,比黄王的身形还长还阔。即使是黄王,被那东西砸到头顶也会整个打成一团肉泥! 但黄飞虎仍然一动不动。目力敏锐的人甚至能看到他在压顶而来的巨槌之下竟从容的闭上了眼睛。那槌向下砸落之时黄王身周被铁刃岚切割下来的玉屑在暗劲之下向四方扩散成一个云雾状的圆。黄飞虎头盔下的散发也在劲风中烈烈抖动。如果说铁刃岚已是老牛头的全力出手。那这甚至没有名目的一槌就是远远超出老牛头全力出手的出手。这一招已经摒弃了任何的变化,也不能再有任何的变化。只余斩截果断。因此也便不再是任何精微或巧妙所能破解。蕴蓄在老牛头人血肉中的本性在这一击中完全迸发。老牛头大声吼叫着,从眼睛到身体都变得血红,肌肉上的血管凸起到近乎爆裂的程度。所有的一切。尊严,荣耀和胜利都倾注在这一槌之中。 鹏城主殿之上,十几个人纷纷跃起向殿外疾奔。这是黄门在鹏城的几乎所有人。二王黄飞豹,三王黄飞彪,带伤的黄门四秀和其他几员家将。他们的心神也完全贯注在擂台之上。那一招的锋芒与炽烈就是深知长兄之能的他们也不禁手忙脚乱。但也就在他们拔步腾身的同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后发先至,双手一扬,拦在殿门口。 “回去!” 他只来得及喝出那两个字。而老牛头那一槌也不容他再有第三个人。但黄门诸将的身形一齐停下。因为那拦住他们的人正是黄天化!黄天化张着一双并不粗壮的手臂拦住他们。而他的双眼也紧紧盯住战场。 “父亲……。”他默默的说。 顷刻间,钉头槌已经势挟劲风悍然砸落。尽管相隔遥远,鹏城中的人们仿佛都听到攒簇在钉头槌周围的紫火噼噼啪啪的爆响。黄飞虎仍不动。直到钉头槌离他的盔顶已只余一寸。这么短的距离,鹏城中九成以上的人都本能的以为已经击中了。霎时之间整座鹏城沉默如死。 但也就在同时,几乎毫厘不差,在擂台的一角,金錾提炉枪准确的贯进了蓝绿色光柱之中。大枪的枪尖深深刺入台中,素缨披散。蓝绿色的光焰倏然熄灭。 黄飞虎陡然睁眼。眼中精光大绽! 英雄的祭坛(六) 轰然一声巨响。鹏城中围观的人们都跳起来。仿佛那一击已经撼动了整座鹏城。许多人一起耸身,掀起浩瀚的声浪,但与之相对应的是没有一个人惊呼。所有人的心弦都被那极尽威猛的一击扯紧几欲绷断。然而那一击的气浪将散落在擂台上的玉屑一并震起,弥漫成一片烟尘。烟尘之中只能隐然看出老牛头黑黢黢的魁梧的影子。似乎黄王整个被拍碎了撕裂了也化成了烟尘。于是众人都呆呆的等,屏息静气。 只有鹏城主殿中的一些人还能矜持的保持着冷静。黄门的众人都停在殿口。也的确是“停”,因为当黄天化抢上去横臂拦住所有人时那一击已然轰下,于是黄门的人们的动作就倏然凝滞,再也没有动过。黄天化也不动。他们一起等那纷然的烟尘缓缓落下。而这时大殿深处的老人们也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他们的位置在主殿深处,似乎也总是一直半睡半醒并不关心擂台上的战事。然而哪怕最细微的变化在这些名列七王和八大朝臣的老人们眼里都是纤毫毕现的。只有他们的眼力才能透过玉色的烟尘明睿的看出其中的变故。因而做出评论。 “九十二下?” “唔……也可能是九十五。”箕子有气无力的回答微子说:“我们这几把老骨头毕竟过时了,眼力没那么好。数不清爽。伯夷王兄?” “一百零八。”伯夷正襟危坐,盯着自己膝盖前面。 “不会这么多吧?”微子启疑惑的问道。“王兄的目力真是惊人啊!” “其实我是猜的。”伯夷恭谨的回答,“我觉得既然总归是一次出手,数目总该有些意义。” 于是众人默然。过了一会,继续将眼光投入到擂台中去。那时候,尘烟已经落了。 武成王黄飞虎的身影重新显现出来。与老牛头血蹄庞大的身躯相比,在人类中已属魁伟的黄王身材仍不足数。何况在那样大的一把钉头槌轰砸下来时,黄飞虎看起来就像一根小小的木桩。一槌子就会钉到地里去。 然而他仍然站在原地。分毫不动。坚毅如劈开海水的礁石。那柄大的不像话的钉头槌就静静的停在他的头顶。几乎已经挨到了头盔。然而已然力尽,不能再压下一分一毫。因为它被一样东西挡住了。那就是黄飞虎的手肘。被甲的手肘。 变故是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发生的。就当钉头槌的劲风已经扫到黄飞虎盔顶时。四面八方散射出去的金錾提炉枪枪劲终于及时的贯透了四根柱子。四道光柱熄灭的同时黄王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勃然充盈了他的四肢百骸。被光柱压制住了的精神和气血同时回归。这时候即使钉头槌已经擦上了他的盔顶。黄王要抽身撤走已非难事。但黄飞虎仍然不动,只是左臂一抬就横肘挡住了那槌。 此刻黄飞虎的神力到处。那赳赳威猛的一槌竟然也被这平平无奇的横肘一拦格下了。钉头槌不能再下压一分,只是与照夜明光铠猝然碰撞而轰然一声巨响。掀起冲天的气浪,搅碎满地玉屑纷纷飞散。从老牛头浑身肌肉中挤压出来的怪力像海潮一样澎湃的倾压下来。黄飞虎的左臂跟钉头槌比起来好像一根细细的芦苇。然而那海潮一般澎湃的巨力却被这根芦苇硬生生的捍住。只是照夜明光铠嗡然一声翕鸣。就在这时老牛头的最后一击发动了。 黄飞虎其实没想到牛头人还有一招变化。他是黄门一代宗祖王朝高手,自然也看得出方才倾注了老牛头全部精血和意志的一击已经决绝到了摒弃任何变化,也不可能再有变化。任何的犹豫和反复都会破坏那一击的纯粹的勇悍。因此最后一击并不是牛头人独力能施展出来的。而只有在黄飞虎本人的助力之下。解除了四道光柱禁法的黄王一出手就横拦住了那槌。那决然的一击竟然被黄王行若无事的接下了。然而那一击上蕴蓄的巨大力量也因此尽被黄王承受。就在旧力已去的那一瞬间,新的攻击发动了。 那只是一击,看上去倍极缓慢,仿佛老牛头已经力尽,那倏然后撤的钉头槌以目力可见的缓慢速度一下一下又一下的在虚空中挪移着位置,形成半个圆弧,终于敲打在黄飞虎的肘上。但实际上不是极慢,而是极快。也不是一击,而是九十八击。九十八次快到目力已经捕捉不上的轮凿共同合成了看起来似乎很缓慢的一击。而每一次轮凿都凿到照夜明光铠同一个位置。即使是黄王也不禁嘿然一叹,那猛烈如狂风暴雨般的轮凿即使连他已恢复神力的臂膀配上照夜明光铠的坚强防御也几乎难以消受。黄王身形一震,险些被砸到后退。但他一咬牙仍是兀立不动。只是双足之下的玉面跺出了两个深深的脚印。好在那一击来得快,去得也快。老牛头人蹒跚的向后退去,钉头槌和刀盾都已经脱手坠落在地上。――他再也不能负荷那样沉重的武器了。 实际上,最后这急如密雨的一击已经大大超出了牛头人身躯的极限。老牛头人粗壮的双臂上无处不见被撕裂的肌肉伤口,甚至从嘴角都淌着充满泡沫的血津。他是以一个战士的本能的荣耀支持着身躯坚持不倒的。这时候他的确已经尽了他全部的努力。再没有什么招数深藏不露了。他充满敬畏的审视着身前这位身高还不足他一半的人类。怎么也想不通那样小的身躯里怎么会蕴蓄着那般强大而深厚的力量。从他进入这片到处充满未知的土地之后,他就暗自告诫自己不能再以旧世界的眼光和常识评价对手。即便如此,眼前这个对手也足以赢得他最诚挚的尊敬。因为即使是现在,黄飞虎左臂格住老牛头钉头槌的时候右手的枪也足以刺得他死到不能再死。而没有这样,那不是怜悯,而是武人对武人由衷的敬重。 黄飞虎慢慢的将左臂放下,暗自按捺着心中的惊异。虽然看起来是赢了,甚且赢得行若无事。只有他自己明白老牛头最后那一击的恐怖。其实他丝毫没有敢看轻这十阵第一仗,以至于一上手就带了黄门三宝之二的金錾提炉枪跟照夜明光铠。这两件宝物是黄门家主代代相传之宝。当日即使与天魔拒城大战,整个天空宝光飞舞的时候照夜明光铠也是毫发无伤。老牛头的蛮族怪力他并没小觑。倘若黄门换个差一点的上阵很可能就被打得狼狈万状。但这等程度的攻击还不足以动摇照夜明光铠分毫。然而那最后的一击……最后的一击是近百下轮凿在瞬息之间尽集于一点,而每一击的威力虽然比不上老牛头倾力一击却也有那一击的八成。即使是一块铁在这样的连续轰击下都会变成一团泥。黄飞虎当时一咬牙撑了下来。这时候才感觉整个左臂都肿胀疼痛几乎难以动弹。骨头没有被震断,已经是拜照夜明光铠所佑了。一阵后怕浮上黄王的心头。他当时为了故意展示尚有余力闲暇,曾经想过用头硬接那一钉头槌的。 然而这时,对过的老牛头在喘息了片刻之后,仍然俯下身去几乎是半拖半抱的抬起了钉头槌。这时候不用任何人解说,整个鹏城的人都已经看得出老牛头不可能再有战力了。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都不能将那平日随手轮转的钉头槌从地上完全抬起,一头仍然搭在地上。而爆裂开的伤口又开始大片大片的渗血。以至于整只牛头人血红一片,看起来狰狞万状。就在这时,鹏城中的人们都听到了老牛头沉重的瓮声瓮气的声音。 “我败了!” 黄飞虎淡然将金錾提炉枪收转回来。单手提了。听老牛头继续说下去。 “我败了!……虽然很狼狈。但是,但是真正的战士从不讳言失败。因为我败在了更强大的、值得尊敬的战士手下。有一件事情我不该隐瞒……” 老牛头用一只手跟膝盖艰难的撑着钉头槌,另一只手摊出去。牛头人的上肢跟下肢不同,已经分化出了双手和十指。他摊开手,掌心向下,一些碎裂的东西就从他厚重的手掌中掉下去,落到玉石台上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地缚灵,风炎之怒,泰坦之力和冥河血池四个图腾,加上这件神器阿刻罗俄斯之角我仍然没有战胜你。伟大而高贵的战士。商的王和战神!牛头人战士凯恩?血蹄向您呈献我们牛头人部族的服从与尊敬。在您手下败北,我心服口服……” 他最后的几个字还没有说完,鹏城上下已经被欢腾的呐喊声填满了。不管是观战的百姓们还是兵卒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张开喉咙大声的喊叫着,即使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喊声,自己也不知道在喊叫什么。即使牛头人轰隆隆如雷声的话语也被淹没了。最后无数喧嚣的喊叫逐渐汇聚成一声声有节奏的呐喊,整个鹏城仿佛都在这喊声中凛然欲动。 然而黄飞虎只是谦和的微一躬身。他知道老牛头人说的是真实的。但他也知道老牛头在这等伤重的情况下还坚持不放弃武器必然也有他的理由。因此他等待着,直到老牛头说出最后的话。 “但是作为一个战士。我也请求您。黄王!将您宽广的恩德和荣耀回赐予我。在我和您的战斗中我已经败北。可是牛头人只要活着,手里还有武器,我们就是战士。祈求您给我一个属于战士的失败。” 在满场的喧嚣之中,人们根本听不到老牛头的话。但黄飞虎字字入耳。那时候鹏城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黄飞虎慢慢扫视过去。忽然看到立在主殿前的那小小身影。那一刻一种父亲的温情蓦然涌上他的心头。他心中一动,将枪高举。众人就立即知道又有事发生了。于是喧嚣渐渐平息下来。而听黄飞虎肃然道:“凯兄武勇绝伦,足称世间名将。偶然负于黄某之手,何掩美玉微瑕。凯兄之命,黄某自当领诺。便于兄面前,施逞枪术。” 英雄的祭坛(七) “阴谋……。” “什么?” 羽衣鹤氅的人震惊的问。 这是在一片远离王都的草原之中。说是草原,其实不如沼泽更恰当些。长草的根茎下面往往就是深不见底的水潭。连牛陷下去都不会露出一只角。因此这里的草长得特别高,即使在白天,也是连天蔽日。常人误走进来就不可能再出去,只有一些体质特异的人才在这样的环境里安之若素。羽衣鹤氅的人冷电般的目光向左右扫扫。触目可及的范围之内了无踪迹。虽然他的战士们就像水鸟一样藏身在这片草泽之中。他点了点头,又俯身下来。 “长公主?……” 羽先生安然的躺在那里。羽林六卫忠诚的环坐在她身周。羽人的骨骼轻盈,应付这样的沼泽没有问题。但羽林六卫本身是沉重的傀儡。好在这六个傀儡身上的所有部件仿佛都可以拆下来重新拼装。现在它们就用各自的一条腿拆开拼成了一块木筏。羽先生和六卫都置身在木筏上。从羽帅羽破霄率领羽族们终于找到重伤了的羽先生开始,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向羽破霄说话。起先,羽帅还以为是她重伤中的呓语。但他俯下身,就看见她晶片后面明净的眼光。 “所谓阴谋,”她轻声说,“那是一种非常奇特的东西。阴谋可能被设计,但不可能被掌控。因为从设计、计算到推动成为事实,其间会不可避免的遭遇无数变数。设计的越深刻,变数越少。但是实际上变数是不可能被消灭了。到最后可能只剩一个变数。然而唯一的一个就足以将阴谋整个翻转。你可以想象它是一个独立的东西,是一个活物。你可以豢养它,却不可能完全了解它真正的想法。结果把它养的越大,一旦超出掌控,反而就越危险。” “破霄完全不懂……“。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羽衣鹤氅的人嗫嚅着说,仿佛很惭愧。 羽先生微微笑了一笑。伤口还是很痛。张良给予她的创伤并不那么简单。从很久以前她就聚精会神企图运用某些术将伤口愈合,但至今仍然没有效果。如果每个阴谋都会伴随至少一个变数,那么无疑张良就是她的变数。她的思路迅速从数百年的时光中挣脱出来,重新明晰。而天光透过长草照映在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上。 “天亮了呢!”她喃喃的说。“这个时候,十战已经开始了吧?我睡了多么久!真是的,身体越来越弱了,偏偏在这种时候,讨厌死了。” 羽破霄凝视着她的脸。那两片水晶满别扭的。但是除此之外,她仍然是一个清秀的眼睛很大的女孩子。尽管实际年龄远比自己为大。二百年来她一直是羽族在世的图腾和传说。羽破霄还是孩子的时候懵懂的心里就装满了对这位女神的倾慕。羽族所有男孩子几乎都是这样。可是一片云飞快的掠了过去,于是羽先生的脸上就也阴晴不定。 “呃……。”羽破霄清清嗓子,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数月之前,羽破霄便接到来自王都的密令。即使在那座充满传奇人物的城,能够调动他们这支桀骜不驯的族群的也只有一个人。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率众西来。结果一出发就被他的宿敌东海长公子姜文焕缠住了。羽族的行动速度是举世无双的。但姜文焕手下有一些极善于追踪的异人,加之他似乎已经察觉羽族的行军目的。每次轻松把他甩开之后过不了许久东海金菊大纛仍然如附骨之蛆一样追上来。结果等他找到羽先生的时候,羽先生已经身负重伤。尽管羽族每个人都为之狂怒并誓言找出伤了羽先生的人万箭射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但羽破霄却知道这件事本身就已是一个大麻烦。他从东海出师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前途必多风雨,可是仍然没想到事态的严重远出他的想象,甚至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听我跟你讲!”羽先生异常严肃的说。 “真正的阴谋从许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应该是……王刚刚即位的时候。或者更早,但我只知道这么早。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是台阁五老中唯一一个跟王朝没有亲缘关系的人。我是疏离在外的。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进王都的吧?” “是武乙王在位的时候。”羽破霄回答。那个时代后来在传说里被描述为万古长夜。整个九州都在暴虐的王统治下战战兢兢,唯恐天不再旦。然而那也是王朝六百年间唯一一个彻底摒弃了诸族界限众生平等的时代。那时候,九州四国上百诸族的野民都去朝拜王。之前他们都被目为异种,是禽兽一样的人。他们祈求武乙给予他们王朝子民的荣耀与尊严,并将忠诚献于武乙。之后发生了很多事,细节没有人知道。总之,武乙死了。百族野民上王都的首领几乎没有人再能回乡。然而其中有一个少女,从此就成为了王朝太史台阁的九曜。后来慢慢升为五老。年深日久,已经没有什么人再能记得羽先生的来历了。 “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活下来,并且在那个地方。后来才知道,我进台阁是斗先生的意思。”羽先生轻轻的说着,眼中闪起崇敬的光芒。“他……真是个不一样的人。可惜这样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个。为了保全你们,这些事之前我从来不跟你们说起。可是现在没有办法,只能告诉你。最晚在今王即位的时候,一个阴谋已经慢慢的展开了。而且它的规模之宏伟,计算之深刻,持续之良久都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先民兽形而人心,想不出这样复杂的阴谋来。可是也只有这样大的阴谋,才会产生那么恐怖的变数。之前我们一直在侧面观察它。因为太史台阁在肇始之初有过严令,斗先生跪在辰先生面前发过誓言,只以宏大的心胸和术法守护王朝,决不予政务。否则就会引发极惨重的天谴。凡台阁之内与王朝有亲缘者,所有人都在这个誓愿之内。可是,……” 她说。 “我不在!” “所以在辰先生自锢于九幽之狱后,斗先生才吸纳了我入台阁。不然不但当时我就死了,羽族也会早已随之覆灭。这些年来,多少个部族已经消失了,最后一个人的骨头都腐烂掉。只有羽族,只有羽族虽然在东海霸主的攻讦下仍然顽强不到。并不是因为我们有精锐的战士。论强壮我们比不上蚩尤族,论高大我们比不上盘鞑之民,论生命力的顽强我们远远比不上九蛇部落。羽族的子民一生之中只有一次繁殖后代的机会。――你应该了解其实我们羽族究竟有多脆弱。可是我们活了下来。” 她静静的说。“一切都是因为斗先生。” “他视我为变数。顶住了一切的压力,悉心护佑我进九曜,成五老。当时跟我差不多的人还有两个。九曜中一共有三个异姓人。而我这个变数的作用,就是在现在。在太史台阁已经无力守护王朝命运的时候,守护它。破霄。我需要你们。我需要甘为我效命的战士!” “倘若是别的事情那我就无能为力了。”羽破霄恭恭敬敬的站起来,整肃鹤氅向羽先生施以最崇高的礼节。“像这样的人,这里的每一个都是!”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羽先生愉悦的笑了起来,脸上急剧的泛起红云。“既然这样,附耳过来,我将告诉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羽破霄俯身下去,羽先生费力的抬起一只胳膊挽住他的头,将嘴凑到他的耳朵边上,声音之低即使以羽破霄这绝世弓手的耳力也仅仅是将将与闻。很久之后,羽先生松开手,躺了下去。急促的喘息着。而羽破霄则因为肩颈之间压力的骤然消失而若有所失。 “明白么?” “不明白。” “很好!”羽先生说。“这个阴谋生成的变数之大,已经把阴谋本身反噬进去了。现在几乎就没有一个人能置身这乱局之外,更不用说掌控。而我们本身就是变数,所以不明白就对了。只要去做就好。不用在乎结果,没有结果。而在我们这个位置也只有这么做。因为一旦乱局将时代推入乱世――无论是阴谋本身的方向还是变数的方向,羽族都必将毁灭。我们不是在守护王朝,我们是在守护自己。去吧。我最勇猛精锐的战士!照我说的去做。要记住,我们只有这么点时间。十战结束之前,一切都要完备,否则就再也没机会。虽然我算不出十战本身能打多久。第一战王朝出阵的必是黄飞虎。他是王朝唯一一个游离在阴谋和变数之间的人。第一战必是他。然后,第二战……”她沉吟着,蹙着眉艰苦的计算。“越打到后来,牵涉进来的人跟事越多,就越难有结果。我最多能推到第五六战,十战本身会不会真的打满十场,我都算不出。不过算了,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只有在这时候它才能帮我们拖住想拖的人。好在我们是翱翔在天空中的部族,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还有……” 她凝视着羽破霄。 “我们需要援军!” 英雄的祭坛(八) “啊!——” 精卫忍不住大声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心跳的比生前还激烈,胸腹之间仍然郁郁的疼,似乎有东西鲠在那里。表明自己或者不是仅仅做了一个噩梦。那是什么样的噩梦啊。对一个少女来说,几乎称得上无比的恐怖、黑暗与漫长。她甚至想不到那噩梦还有结束的一刻。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草地上。千修镯世界里的同伴们全都怔怔的望着她,目光中竟有惊骇之意。 “我……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精卫问。鬼族诸老们彼此相望,谁也不说话,最后申屠贾摇摇头,伸指按住精卫的腕脉。 “奇怪,真的不冷了。”申屠贾皱着眉头说。“我们自有典籍至今,没听过这种病。突然而来突然而去的。” “是啊是啊。”薛恶虎抢过话头,“精卫姐你昏过去了不知道。刚才你真的很恐怖!把我们都吓到了!” “啊?” “嗯……,真的!”薛恶虎用力的说,表示肯定。韩毒龙也点了点头。“刚才你晕过去之后,马上就开始发冷,比冰还冷。大家都没有办法。以为这次糟糕了。可是然后你就突然醒了!” “醒了?!”精卫努力的回想着,噩梦中仿佛并没有醒。她再想下去,脑海深处就突然感受到一种疼痛,疼的她唇角微微抽搐。这一刹那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很陌生,前所未有。 “是啊。而且面色狰狞呢。眼睛里发出很怕人的光。叽里咕噜的也不知说些什么,谁也听不懂。”薛恶虎吐着舌头,伸着双手一蹦一蹦,模拟精卫突然苏醒的情形。看的精卫也忍俊不禁。“我才不信我会这样呢。” “呃……。”韩毒龙道:“他当然是夸张了些。——恶虎,别蹦了!——可是精卫姐你当时真的很骇人。看起来,就好像根本不是你。也不认识我们。不过然后你就又晕过去了。怎么叫也不醒。只是身体慢慢的回暖。直到刚才你自己醒过来。” “奇怪……”。精卫轻声说,手捂着头,不敢再多想。“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死韦护进了王都又没动静了。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话语倏然停止。脸上现出一种既奇怪又恐惧的表情。“我们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喃喃的说,仿佛那句话中包含着很深的意味,“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 而后她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吓了众人一跳。她的眼眸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似乎一瞬之间智珠在握! “我当然知道怎么办。上王都去!” “什么?找大师兄去吗?” “不。”精卫说。“让他来找我们。” “可是我们又不认识王都的路。”韩毒龙说。“王都戒备森严,我们又长的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怎么进得去嘛。” “必要的时候不排除动武。”精卫轻声说。轻巧的蹦了一蹦,适应着自己的身体。“不过没有问题。这个世界上比我更熟悉王都的人恐怕不多了。我有办法对付那些守军。” “啊?”薛恶虎说。“精卫姐什么时候进过王都?” “梦里!” 不久以后,这支小小的队伍就出发了。它的规模实在太小,以至于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尽管白天并不适合鬼族出行。六长老都把自己裹在黑而厚重的袍子里看起来像六条不规则的影子。他们在荒原中迅速的穿行着,刷刷的掠过长草。直到看到远处地平线上那城池巨大的阴影。 这时候十战已经开始了。无论城中的百姓还是戍军大部分人都已经进了鹏城。这座九州之内雄峻第一的王都反而似乎被冷落了。尽管它巍然的身影仍在昭显着卓尔不群的地位。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庞然气势。但一路走过来鬼族们的确很少碰到拦截。只有零星几队游骑不断在荒原的边际往来驰骋。但长草足以隐蔽他们的身影。然而从这里一直到城下,大约一两里的距离之内都是平整的土地,没有任何遮蔽物。以这些人的目力,这样的距离内已经可以看到城池上摆列的森森兵器。在白昼之间再强的高手想在一瞬之内躲过城池上下千百守军耳目潜入城中都是极困难的事。众人都望着精卫,等待她出什么绝招。而精卫什么绝招也没有,她直接大大方方的走过去。众人提心吊胆的跟着。而城楼上戍防的甲士们也一眼就望到了这支毫无遮蔽的小小队伍。大商王朝的甲士们从来没有阿拉伯人,因此对这些浑身上下都被厚重袍子包裹着的人也缺乏感性的认识。他们本能的架起弩箭整顿刀枪。兵刃的寒光使这城墙看起来像豪猪的背。 “城下的人听着!”一个浑厚的声音随即响起。诸人与城楼相隔几近两里,但王朝从数万军兵中简拔出来的四门守将自然也是相当级数的高手,中气充沛,话声如在耳边。“王朝正在十战之中,若无太师府、武成王府、亚相府三府连署文书,一概人等不能擅自出入城池。城下的人若有文牍,请前进呈。否则立即放下武器,听本总兵发落!” 一列人都大眼瞪小眼。文牍是没有的。除了相王比干他们侥幸见了一面,太师和武成王长什么鬼样子都从未与闻。但是精卫仍站在前面不动。安之若素。众人也只好不动。片刻之后,王都的城门渐渐开启了一个小缝,两列铁甲军马从其中霍然而出。分两路向这支小小的队伍包抄过来。他们行动的很谨慎,但从甲马上伸出的长刀巨矛仍然立即在小队伍周围布成圆形。 “诸位是……?” 领兵的副将审慎的问。这可能是王都六百年历史内局势最复杂的几天。这些人打扮怪里怪气。又在大白天公然现身,看起来似乎不是找茬来的。因此虽然不明底细,副将的话语仍然很客气。 众人都望着精卫。到了这节骨眼上她若是没有办法,那也就只有开打了。虽然合鬼族六老和韩毒龙、薛恶虎兄弟八人之力自不会惧了这支小小马队。但也未免无聊。然而只听精卫反问道:“现在城上,守将是谁?” “本门之上,一共有四位总兵。” “最大的那个!” “三山关总兵张山张将军!” “很好。”精卫点点头。“张总兵够格。” 说罢她就出了手! 雪亮的刀光像清泉一样从精卫的腰间溅出。副将按在刀柄上的手刚把刀抽出一半。身边的亲兵已经中刀!令副将诧异的是并没有听到惨叫。或者是因为那一刀实在太快。白光一晃,眼前眼花缭乱,精卫刀已还鞘,一伸双臂拦住了刚跃跃欲试的众人。 那亲兵张口结舌的呆在那里。捏着斧柄的手因为过于用力骨节已经发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实际上精卫那一刀并没有伤到他分毫。只是在他的胸甲上划出一团像乱麻又似符箓般的花纹。 “回去把这个给张总兵看。跟他说,我要进城。”精卫静静的说。副将愕然一下,立即挥手叫两个兵卒拖着已经呆住了的那个亲兵一起飞马回城,自己则继续维护着圆阵。不久之后,王都厚重的两扇城门再一次缓缓打开了。 “看来的确是自己人。失礼了。”副将一挥手,摆成圆阵的刀斧立即提了起来。“请进城。” 八个兵卒翻身下马,将马匹呈与这八位不知究竟何人的来者。于是众人并辔入城。韩毒龙和薛恶虎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宏伟的城池。当他们勒马缓缓走进城门,泛着青色光芒的城就在头顶上缓缓经过。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六百年王都不怒自威的凛然威严。 精卫最后一个入城。入城之时她蓦然回首望了望城外。他们来时的草野荒原已经瞧不清楚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在城外的人想进去,而在城里的人想出去。她进了城,就不知道此后再出是何年何月。她转过头去,甩一甩头发,一缕秀发荡过来,遮住她额头新生出的一道细细皱纹。 而在这时,王都西门城楼之上,副将和兵卒们恭恭敬敬的站着,中央则是一张藤编的躺椅。一个人跷脚躺在椅子上,并没有被甲,甚至连衣袍也没穿好,坦露出布满纵横伤痕的宽阔胸膛。这个人头枕着双手,咬着一根草梗,饶有兴味的盯着那被精卫用刀划出花纹的亲兵看。大商王朝的四道门户荷载着守御王都安危的千钧重任,最是军规严整之地。然而这个人大大咧咧的躺在那里,摆出一派玩世不恭的样子,城楼上的每个人却都没显露出任何反感。因为即使在大商三十六名御总兵之中,三山关总兵张山也是屈指可数的顶级好手。何况他是五城兵马邓九公的唯一亲传弟子。方此十战之期邓九公特意将这得意弟子调回来帮他守御城门。还有谁敢对他说三道四!张山双眼仍然盯着那道花纹。却举起手来,打了一个响指。就立即有三个人出现在他身后。张山并没有抬眼望他们,仍然咬着嘴里的草梗。 “三件事。”他说。“飞鸽传书蚂蚁报信,三件都要送到。我不希望在这种事上拖延时间。慢了一刻,小心我的军法!第一、报讯给王城之内台阁商先生。本日——大商纣王六年六月二十日巳时四刻,有八人持太史台阁龙纹篆字入城。第二、报讯给我老师五城兵马司邓九公,同样的内容。第三,报讯给七王之首亚相比干府。说,他要等的人来了!——明白了么?” “是!” “退下。” “是!” 直到三个人又像出现的时候一样倏然消失,张山才将嘴里的草梗吐到地上。 “嘿,你们明白?老子都不明白!这世道,真他妈的乱!” 英雄的祭坛(九) 扑棱棱几声轻响,一只小兽收拢双翼落在梁上。小兽的四只利爪深深嵌入从东海进贡而来的桐木,小心翼翼的露出脑袋。从这里下望,可以看到一柄刀。 那是一柄青色的刀,就放在大梁正下方的长案之上。刀长四尺,鞘宽五寸。从柄到鞘都是一色的淡青,温润如玉。只有刀锷上镶嵌着的白色莲花水云跟柄端一丝不苟的青黑色刀穂才间呈异色。小兽好奇的盯着这柄刀,起初觉得平平无奇,但是越仔细看越觉得青色的刀和鞘之间不断有隐隐约约的波澜翻涌,起初像一柄刀,看得久了却像一潭水。深不见底的水。 小兽突然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经不知何时被那柄刀吸住了。仿佛坠入深潭,表面春水不惊,潭底却是无限暗流。拔不出也游不动。它小小的头颅一阵晕眩,就直直的从梁上坠落下去。如果不是一只肥厚多肉的手恰到好处的接住了它。小兽的命运可能相当悲惨。 因为刀的主人就坐在案后,脊背挺的笔直,英武的脸上阴沉如水,两道浓眉拧成两个结。一只手在桌案上下意识的轻轻敲着,另一只手仍然端着酒盏,久久的停在唇边,以金丝、冰玉丝和西海天蚕丝精工编成的锦袍也笔直的垂下去。连锦袍上点缀着的大片金色菊花也纹丝不动。 东陆的霸主,东海伯侯姜家长公子姜文焕心情阴郁不定。第一眼看到纣王的时候他就不喜欢。那是两个同样年轻而骄傲的人之间本能的敌意。那时候他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用这把冲云鼓浪刀试一试这九州之王的六御天子剑。但现在可还不成。休说自己,就是父亲大人表面上也还在尊崇这年轻的王。何况不久之后他就将成为自己的妹婿。东海姜家将堂堂正正的参与管领九州天下。总而言之,现在还不能急。还不到时候。 可是这就是那小子目中无人妄自尊大的理由?姜文焕恨恨的想,手中持着的酒盏酒水也不禁沸腾起来。自己是堂堂的东伯侯长公子,代父亲而来助他一臂之力。再过一段时日,就是这天下的王私下里也得喊自己一声大哥。可是……他竟然连正眼也没看自己一眼,只是随口叫了一桌酒宴,又派了几个闲人伴宴而已。其中竟然连一位亲王都没有。算什么?我姜家可是四大诸侯之长代王朝管领东方二百诸国十余万里海疆的。最可气的是,他进后宫的时候居然还挽着那个小娘们一起,看她的腰就是一条骚狐狸。他妈的。当我们姜家是什么人? 但是姜文焕仍然强自忍耐,尽量不让胸中的不快爆发成惊涛骇浪。他的思绪猛地拨回酒宴当中。就看到一双灼灼目光锋利如剑锋的盯着他。对座的翩翩少年从落座之后便也一动不动。少年身上悬刀挂剑,报名叫做徵先生,隐然也是一派高手。姜文焕在东陆的时候从来没拿什么台阁五老当回事情,不过是一群尸位素餐的老家伙而已。没想到五老中还有这样年轻而厉害的角色。从落座开始,虽然表面还是雍雍穆穆的,但姜文焕数次想在气势和神识上压过徵先生,迄今为止都没有占到一星半点便宜。而那高居首座的锦衣华服女子更是一落座就没拿正眼看过他。架子摆的比王还大。只怕也不好惹。倘若真的动武,这两个人只怕就足以吃死自己。倒是那个胖子,一脸庸庸碌碌…… 大胖子商先生正小心谨慎的把手掌缩回来,手掌里拖着摔的晕头转向的小兽。这种小兽是太史台阁研究出来专门飞走报信的,是王朝最好的信鸽万里风配合貂鼠培养出来的异兽。脑袋长的像鹰,身子长的却像狮子。飞行神速,从不迷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惜太小了,耐力有限,不适合远途。所以只有王都之中少数高级人物才有资格拥有。商先生几次想把它弄的大一点,都没成功。但是从此就迷上了这种动作灵巧又有些憨厚的小东西。他把小兽托近自己的耳边,异常小心的倾听着什么。本来笑容可掬的脸上倏然变得比姜文焕还难看。他一耸身就站了起来,胖胖的身躯显得有些慌乱,便向殿外奔去。 但就在这时,一个柔媚的声音悠然响起。 “站住!” 端坐在首座的锦衣女子慢慢睁开眼睛。她一睁眼,整座大殿就似乎都亮了起来。连姜文焕也不禁心中一动。这女子的眉眼在这样近的距离之内并不是十分精致,但却有一种独特的难以名状的强大魅力,以至于虽然估计不出她的年纪,却拥有不输于妹妹甚至不输于昏王搂进内宫去那小妖精的绝世风姿。然而大胖子商先生的身形在听到那锦衣女子的声音同时也倏然凝止。仿佛对这莫测高深的女子也相当忌惮。 “哪里去?” “禀老大……狮鹫兽的飞报,西门有变。” “大王入宫之前,说过甚么?”台阁五老之首宫先生静静的问,美目之中古井不波。 商先生却急得期期艾艾,满脸油汗。 “大王是说过,他出来以前,我等四人不得擅出此殿一步。可是,这事真是十万火急。……等不得……。” 他拼命向宫先生大甩眼色,企求她网开一面。但宫先生置若罔闻。而倘若宫先生坚持不允他擅自出宫,那他就是出不去。商先生在五老中位列第二,可他从来也没想过跟五老之首宫先生扳扳手腕。她不许,他就只能讪讪的坐下。故作平静,心里却如百爪挠心。 因为那个小兽从王都西门带回来的消息。 那是角先生的消息! 太史台阁从肇始之初,斗先生就发下重誓台阁中人不得干涉王朝政务。否则必有重祸临身。但台阁数百年来拱卫王朝,平日里揖让往来的庶务委实也不可避免,而这亦与誓言相悖。虽非极大罪过,但当年五老之中唯一一个锐身自任承担后果的人,就是角先生。商跟角数百年前乃是一双兄弟,都是王朝的亲王。但角先生自从主动承担台阁庶务之后,遭受的誓言反噬就令实际年龄比商先生还小的角先生外貌日复一日的苍老枯槁下去,以至没人能想到他跟商先生是亲兄弟。他的实力也因此渐跌为五老中最弱的一环。虽然台阁另四老都因此曲意回护角先生,尽量不让他亲自对阵。但是从天魔一战回转之后,商先生知道角先生已经出马了。作为彼时五老最后一个活动的战力出了城。至今还没回转。合王朝一王四臣诸大高手合战天魔仍被弄得各个遍体鳞伤,商先生明白在这等风云变幻的时局之内这么久还不回转意味着什么。倘若是油滑机智的自己,还有三分活路。然而是敦厚老实的弟弟。角先生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所以他在等,一直苦等角先生的消息。尽管角先生可能已经成为五老之中第一位英勇捐躯的烈士。但角先生仍然会不顾一切的传递一些消息回来。因为角先生虽然敦厚老实也毕竟是一位五老,任何一位五老的牺牲都不可能落地无声。角先生在世的时候,修习过玄天四十九术中最艰危也是最无用的一道秘法,度亡神授!那秘法虽也位列四十九术之中,然而一旦修习上身,神识就为之自然吸取如百川归海。修习者此后再无余力在其余术法上推陈出新,百尺竿头。只能全心全意以神识心念供养这道秘法,而它一生之中只能施法一次,施法代价是修习者性命!这就是角先生的最后一张底牌!台阁五老名满天下,一旦被敌攻杀,敌人之可惧可怖也自可知。自然每一步都算到了深处,五老的魂魄元神想脱困而出,乃至转世重生都是极艰难事。而度亡神授这道秘法却能在最后关头以修习者性命为媒,将修习者神识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硬生生发射出去,随机缘而附于周围数百里内某个魂魄之上。那被附体者必生一场大病,而后,修习者以度亡神授传递出来的神识将永驻那魂魄之中,直到魂魄消亡。 所以当狮鹫兽带来不明来历的人凭台阁龙纹入城的消息时,商先生已经大致猜出了整个过程。然而大王和宫先生都有严令,他却偏偏不能越雷池一步。虽然知道那些人正向王城而来。虽然知道那其中有个人,他附带着弟弟的部分神识。他会将弟弟临死之前最重要的话传递给自己。虽然他知道这里已是王城,戒备森严高手如云,其实不需自己亲自接应。 他只是很想……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自己的兄弟。虽然那实已不是他的兄弟。虽然那面容可能都是素昧平生。大胖子商先生无声的坐在大殿的角落中,胖而孤零的身影活像一团黑暗。 也就在这时。鬼族诸老正策马穿过整个王都,直奔王城而来。并没有王朝兵卒的领路,但精卫在前控辔而行,却仿佛熟稔到不需看路。韩毒龙和薛恶虎跟在她后面不断为王都震撼发出惊讶的声音。这一行人直奔王城内城而来。 而在内城坚固的城门之后,阴影之中,一双漆黑的眼睛,一个飘忽不定的身影!不祥的巨兽正伺伏在命运的黑暗里,待人而噬! 英雄的祭坛(十)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千秋万世之后,有没有人还会记得我。” 浸在金盆中的双手一颤,九尾狐狸回眸望向那王朝的王。在这间并不宽阔却奢靡绮丽的寝宫之中。年轻的王枕着双手躺在冰冷的地上,任一旁柔软华丽的大床虚空。 “又有甚么人能够千秋万世。”她假作无意。 年轻的王翻身坐起来,他黑而明亮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的。那眼眸中满是消沉和虚弱。也只有这种时候,在她面前,这始终以英雄自命的男人才毫不遮掩的袒露出他的心扉。纣王死死的盯着九尾狐狸,直到九尾狐狸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慌乱。王于是哈哈大笑,躺倒下去。 “好啦……你又来。已经歇很久了。”九尾狐狸微嗔,“知道自己是王,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已经十战了!王朝的命运就攥在你手心里,鹏城那么多人等着你,前殿还有四个,你却还在这里。你还像个王?” “正因我是王!”纣王淡淡的说,“让他们等着。多等一会,越有好处。这样的乱局每耽搁一刻,变数就会增多几分,最后乱到水都不知鱼在哪里。其实我没有办法。可是让他们这么等着,他们就会自然觉得我真有办法。丫头……。” “嗯?” “发个誓,说你永远不会背叛我。”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除你之外,指望不得任何人。” 纣王漫不经心的说,寂寞却似冰雪销骨。 “这王朝的事情你不了解。你只看到一个壳子,烈火烹油鲜花著锦,七王一相八大朝臣,四大诸侯八百诸国。世间没有任何人的尊崇和威严可与我相比。其实都是假象。他们瞒了我很久了。但是我明白。――他们不希望我明白。” “可是我不懂。” “所以我信你。” 九尾狐狸沉默了。心里却像草原上的野火一般慌起来。纣王仍然在平静的诉说,但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千钧重锤一样砸在她心上,让已经活过千年岁月的妖精也心惊胆战。 “所谓王,其实并不是天下的共主。它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位子。我坐在那个位子上,我就是王。众人尊崇我,也因为我是王,而非我是我。除了这个位子,我不过是十九轻骑的首领而已。就是这支部队,有一半也仍归台阁。八大朝臣,四大诸侯,文武卿相,天下的人都拜在这位子之前,然而各怀心腹。你知道此刻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 “我在想我的父亲。”纣王低声说。“王朝六百年来,有几十位王。我的父亲在这几十位王中默默无闻,毫无建树,只有我才知道他是多么伟大的人。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微子启,一个叫微子衍――现在都是亲王。年纪比我大得多,学问也远过于我。之前没有人想过先王最后会传位给我。我们大商的规矩。亲族之间,谁也可以坐这位子。哥哥死了,就换给兄弟。我父亲以下,是我的王叔们,然后是哥哥们,然后才轮到我。或者根本没有我。我还记得我十七岁那年,武勇已经闻名王都。于是我哥哥微子启对我说,阿寿,他日我做天下的王,封你为大将军。结果,父王死了。王位没传给比干王叔,没传给微子启大哥,传了给我。其实那时候我什么都没做。――到现在我也什么都没做。 那年春天,王族在御花园花亭中饮宴,亭子梁塌了,是我挺身而起,单手托住,直到换了一根新的。王叔们嘉谕我,说我有古今名将的气量。父王当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看了我一眼。直到后来,我成了王,才明白我父亲当年为什么会力排众议立我为新王。因为他在王位上坐了几十年,也像我如今一样,什么都没做。再望上数,我爷爷也是那样。他们都是文武兼备的人,有着最尊贵的血脉和最优雅的气度。然而王朝经历了六百年,已是一潭死水。他们的尊贵跟优雅像腐草一样把他们缠住一直到死。先王在世的时候,一生只出过两次王都。所以他不传王叔和哥哥们,把王位给了我。他是希望……我这一生不再像他那样。“ 九尾狐狸捂住嘴,惊惶的看着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年轻的王眼角流下来,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可是所以没有人服我。我太年轻了。王族里那些繁琐严苛的规矩,我又从小就不喜欢。跪坐的时候袍裾位置差错分毫,就会被认为失礼,倍受训斥。我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突然成了王。虽然很用心,可还是不成。也就在这个位子上,我才知道了自己多么弱。我这个王是多么弱……” 九尾狐狸轻轻的靠近他身边,环抱住他,用双唇去吸啄他脸上的泪痕。年轻的王静静的枕着她的玉臂,目光晶莹如懵懂少年。 “有些人觊觎垂涎这个位子。其实是因为他们没做到这上面。做到了,包管他们会后悔一世。先王把一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是这些话,他也从没对我说一个字。我年轻的时候,以为王朝就是整个天下,其实并不是。天下间有人,有地方比我们这个王朝强盛十倍百倍。我们所以统领天下是因为他们不屑。就像我所以坐上这个位子,是因为有人不屑。有太多太强大的存在。知道他们活着,就让我觉得自己还是赶快死了好。而这就是王朝今日的王。……所以没有人会明白十战。那是我的棋局。那是我的战争。十战已经开始了。你听……在这样深的宫宇里还能听到远处的欢声,第一阵已经开始了吧。” 纣王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哈……已经开始了。寄予着王朝命数的十战。丫头,你能想象到这样辉煌的十战开幕竟然是灰暗无声的么?因为我还在这里。因为数日之前就呈上来让我过目的那篇宏文就在我这里。真是一篇好文章!比干王叔的才华没的说。七窍玲珑心,名不虚传!可是我把这篇宏文扣住。尽管每个字他都记得,他还是没办法。他摸不清我的底。这个王毕竟是我!” 他转过脸来,静静的凝视着狐狸美丽的眼。“所以尽管这是一个虚位,还是有它的用处。天下英雄此刻都在我的祭坛之上。雄心越大本领越强越不能自拔。” “所以你把外面那几个人晾在那里?”九尾狐狸轻声问,“那个从东海来的人似乎很不高兴。” “姜文焕就只有那点器宇。他不足虑。一勇之夫。真正麻烦的是另三个人。”纣王低声说。“你知道么,有时候我宁可放弃半个天下,只要太史台阁真正忠诚于我。可惜在他们眼里我充其量是一个孩子,到现在还是摸不透他们。说起来……你觉得我们在内宫这么久,外面那四个家伙会打些什么主意?” 九尾狐狸蓦然惊觉纣王的眼眸中焕发出灼人的热浪。他一反手就将她搂在怀里,微笑着盯着她的眼眸。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之前应当深埋心里从没吐露过的话,年轻的王的情绪已经转回高亢。九尾狐狸心中一荡,轻笑道,“总不会是什么好主意……” 于是纣王有力的手扣住她的双腕,翻身把她压在下面,用双唇覆盖住她的唇。这间并不宽阔的寝殿中第一次响起了奇特的充满诱惑的声音,婉转低回,仿佛呢喃。 英雄的祭坛(十一) 若隐若现的**从后殿传出的时候,姜文焕的脸色已经阴沉欲雨。他一仰脖把手中酒干了。放下酒盏的时候,那手已扣住刀。冲云鼓浪刀熟悉的气劲一浪一浪的冲击着他的腕脉。刀虽未出鞘,但整个前殿已经亮起了一片氤氲的水纹。 然而这时候一直逼视着他的徵先生也动了。徵先生只是礼貌的倾了倾身,稍微动了动手指。指间的象牙箸轻微的转动了一个角度。仿佛只是去夹面前那块笋。但在全神贯注的姜文焕眼里,那已是剑法。冲云鼓浪刀在熹微之间便可出鞘,但那少年的双箸摆列的方位却恰好封死了冲云鼓浪刀出鞘时的空间。少年悬刀佩剑,以他的身份无论哪一样都毫无疑问是王朝有数的神兵利器。倘若刀剑齐出,则冲云鼓浪刀若不想还鞘,第一时间就会被迫与刀或剑硬碰。单只这少年这一出手,登时就是王朝绝世剑手的风范。姜文焕心中凛然。按在刀鞘上的手就松了。反倒也拈起双箸,夹了一块酥肉。肉进嘴里已经冷了,但姜文焕嚼着嚼着,脸上的阴云却渐渐退去,遽尔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所谓惟大英雄能本色。”姜文焕长身而起,替徵先生跟自己都布满美酒。“文焕自今日起,才领会到这一句的深意。何况宴中尚能亲聆徵先生这样的高手风范,东海鄙人,幸何如之。” 他一举手便又干了这一盏,然后豪气逼人的将酒盏掷到桌上,饶有兴味的看徵先生也饮了这杯酒。徵先生酒喝的很慢,也很文静,双手把着酒盏,在袖后一点点的啜干。脸上便飞上两片红。徵先生慢慢将酒盏放回原处。 “不敢当。我是五老最弱。” 姜文焕心中就又一动。倘若这话是真的……。他漫然环视四座,大胖子商先生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一脸阴云密布也不在适才自己之下。身前的酒宴却已给吃了个海晏河干。大肚子把桌子都顶高了一块。而首座的华服丽人宫先生却仍是微闭着眼睛静静的坐在那里,从始至终从没碰过琳琅满目的佳肴。她端坐着的无论身段还是姿势都完美无缺,即使最苛刻的宫廷礼师也挑不出一点瑕疵,完全符合最高贵的贵族的风雅和仪容。即使是后殿依稀可闻的渐渐激烈起来的男女欢爱声都仿佛丝毫干扰不了她的沉静。而那声音此刻已不需运聚内力。翩翩少年徵先生仍然稳坐不动,但双眉却已微微蹙起。大胖子商先生则一挺身站了起来。焦躁的在殿中来回走了几步。看看首座宫先生的脸色,终于又郁闷的坐下。 于是姜文焕就也从容的闭起眼睛聆听。东海姜家长公子在这方面的征伐斩获并不惭于他在刀法弓术上的造诣。他闭着眼睛仔细的分辨,脑海中随即浮现出后殿此刻正上演的种种香艳。突然又想起纣王大笑着拥那美女入宫。他当时尚俯伏在地,没窥清那颜容。但只是腰腿,已是世间不能再得的极品。这时后殿的**声更剧烈起来,一吟一叫仿佛都在勾魂。东海长公子闭着眼睛摸到桌上的酒壶,淋淋漓漓的灌下去。 这事情不对了。 姜文焕倏然张目,双目中隐隐有光芒闪烁。只在片刻之间,他的心旌已经禁止不住的大跳了几跳。姜文焕倏然长身,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冲云鼓浪刀已出鞘一尺,铿然龙吟之声在殿里绵绵不绝反复回荡,而姜文焕已刷的一声推刀还鞘。他一抽刀一还刀只在顷刻之间。徵先生也并没有动。 因为那刀非为他发。 姜文焕藏到桌下的那只手已鲜血淋漓。剧痛像冰冷雪水一样彻骨而下,总算压制住了那冲冲欲勃的绮念,强自镇住心绪。而这时候,声音突然止息了。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前殿后殿之间,本非极近。常人纵使大喊大叫,声音也难传到。姜文焕凝真元于耳目,却也仍探听不到后殿任何动静。心中于是更加惕然。他半生之中也算几经征战,然而论局势之复杂凶险,恐怕倒是这一席滋味难明的酒宴更后来居上。如此细听下去,直至良久。终于,听到脚步声。 那脚步声一声一声由远而近的传来,仿佛是走在一条极辽阔的回廊之中,每一步都激起无数回音。并不急促,却很坚定。姜文焕深吸一口气,暗暗计算着那步伐的距离和速度。三十,廿五,二十,十五…… 终于厚重的金线团龙帷幕挑开。一只金光闪闪的战靴沉稳的踏在殿上。一双素手攀住帏帘,大商王朝最后一代王俨然登场。姜文焕跟商先生,徵先生同时振衣而起,一边暗暗凛然于那王的熠熠光辉。虽然在后殿只是几个时辰,但此刻身披金甲站立在殿中的年轻的王却似乎根本换了一个人。进殿之前并不振作,甚而有些颓唐。而此刻他只是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强大的气势却仿佛瞬间充满了整个大殿。那不但是身为高手的凌厉杀气和战意,甚且是高踞于万民之上的威严与尊崇。气劲鲜活的在他周身冉冉盘旋,像龙虎一样。他雄鹰一般锐利的眼神令即使姜文焕这样的一方霸主都不敢正视。一股莫名的恐慌突然直冲上来。姜文焕抢上一步双膝跪倒。 “文焕代家父叩见我王!” “这话你早该说。”纣王淡然道:“不过你还在,这就好。咱们今天只叙君臣之礼,不然你跟我是有内戚之谊的。皇后虽然还没入宫,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岔子。商先生,徵先生,二位请少礼。商先生请安坐,本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了。” 姜文焕这才注意到商先生跟徵先生也已向纣王躬身为礼。只有宫先生仍不起身,只是转过头来微颔了下首。排场大的简直离谱,心里才有些后怕。忙又躬身道:“是。家父时常训教我说。东海姜家的女儿正位正宫,是天地大数降于我姜家的福泽。姜家不敢以此为荫,只有更加屏营服膺效忠我王的。” “能这样说很好。” 纣王微微点了点头。姜文焕慢慢挺直身子,突然看到帏帘之后绰约的身影。那绝世美女隐没在纣王的身后,以至于连脚步声都没有。然而掌心的刺痛却不失时机的提醒他警惕。这时纣王已缓缓走入殿中。除宫先生外。另三人也都只能缓缓跟着他。突听纣王问道:“文焕。你说东陆的羽族已经抵近王都了?” “是。”姜文焕敛容答道,“羽族作乱东陆已垂四百年,仗着羽翼飞腾,始终不能铲除。这一代的羽族羽帅羽破霄是个不容小觑的高手。文焕秉承我王威烈,在王都之外曾经跟他交过手。占了上风,孔宣先生到。才没继续打下去。” “嗯……。除此之外,还见了什么人?” “是。禀我王,尚有北海七十二路反王袁福通。启奏我王,北海从四百年前,王都传下铁券丹书镇压一方,此后代代妖魔邪异皆不敢越雷池而过。这一次袁福通悍然南下,其心虽不可问,其势不可以小觑的。北伯侯崇侯虎大人在这事上,不知什么主意。”姜文焕恭恭敬敬的禀报着,顺手给崇侯虎上层眼药。崇侯虎有北海屠之名,在四大诸侯中跟谁都不对付,跟东海姜家尤其不睦。因而纣王淡然的一句话却令这一天已历几番波澜的东海长公子霎时间吓出一身冷汗来。 “这是我叫他办的。”纣王道,“半年以前,崇侯虎已得了我的令,镇抚西方的丹书铁券已被他起出来了。此刻他跟他的三万苍狼军,就驻在王都以北三十五里。” 与或非(一) “好大的门啊!”韩毒龙仰着脸说。 “好大的门啊啊啊!!”薛恶虎仰着脸大声说。 这是两扇非常高大的门。韩毒龙和薛恶虎曾经以为他们经过的城门已经是至大了。但城门虽然大,总还在城墙下。而这扇门大到不见墙在哪里。门把墙完全覆盖了。它像一双翼一样延展向两边,直到目力可及的地方。 众人都仰脸望着这扇大到极限的门,勒住马,不明白为什么在城里还会有这样一扇门。精卫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疑惑。她蹙着轻眉艰难的回想着。 “奇怪,这扇门怎么会出来的?不过我应该知道办法……开这门的办法。” 她跳下马,走到巨大无比的门跟前,伸出小手轻轻按在门上,那两扇黑沉如铁的大门上就倏然闪现出许许多多跳动着的光影,一眼望不到边,像数不清的流星从地面打到天上去。 “好漂亮啊……。”韩毒龙跟薛恶虎目不暇接的说。 “是这样的吗?”精卫偏着头回想着,两只纤纤玉手不断在厚重的门上挥来划去。于是门上闪烁的流星一样的光影渐渐汇聚成一条河,河又翻滚着显出龙的姿态。 “五……二十三……十七……九……”精卫一边低声念着数字一边用双手飞快的操纵着那条龙。龙形的光影在门面上乱飞,但每隔一段就会现出一条通体金色的龙,而巨大的门后便响起雷鸣般的绷簧声。随着那龙一次又一次的变成金黄色,被开启的暗簧越来越多。黑沉如铁的门也逐渐现出天青般的颜色。而精卫的小脸上也滴满汗珠。 “……最后一个数!” 就在这时,她的手被一只肥厚的手攥住了。精卫惊讶的扭过头,就听到一个森严的声音道,“别动!” 羿就在她身后,一张弓弦已经开到浑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弦上并没有搭箭,然而在这样短的距离之内羿这样的大宗师即使聚气成箭也足以致人死命。冷冰冰的命令从他口中迸出,丝毫没有回护的余地。而同时攥住她的手的人,是申屠贾。 “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薛恶虎暴怒。但韩毒龙还没来得及劝止他。重和黎已经默不作声的站到了他们对面。这两个巨人一样的鬼族长老是一行诸人中唯一不骑马的。他们雄壮的身躯即使只站在那里就使人不禁生出岩壁崩塌一般的压迫感。而这时鬼族诸老中最后一个,土行孙说话了。 “这是我们大家的意思。想问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土行孙你说什么鬼话啊?”精卫不服气的瞪着眼睛,“我是谁你不认识吗?” “你的形象是精卫。但你的人不是。”土行孙冷然道:“申屠贾有道理。你现在开启的是王城内城的城门。王朝的王都迁到这里不过是三四百年的事,那时候真正的精卫早已在千修镯世界了。你如果是精卫,就不可能懂得开门的方法。何况王城荷国之重,这扇门之前却连一个守卫都没有。这本身就说明这扇门绝非王朝等闲人物随手能打开的。自然更不可能是精卫!” “你――到底是什么人?”羿森冷的声音适时响起。“我的弓忍耐有限度。” “我,我真是精卫!”精卫焦躁的跺着脚,轻轻的摇摆着头发。这些小动作跟与诸老相识了数百年的真正的精卫毫无二致。“好吧好吧,是。是有点不同了。我突然多了一些很奇怪的记忆。这些记忆告诉我必须要来这里,必须要进这扇门。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相比之下我的性命不值一提!” “从那场怪病之后?”申屠贾终于说话了。这个鬼族六老中唯一的智囊级人物一出口就点中了要害。精卫怔怔的点点头。 “所以你领我们进王城,并不是来找韦护。” “不,是的。”精卫大声说,“也是的。我还不知道开了门会遇到什么,但是一定会发生一些事,然后韦护一定会出现的。我有这个预感。而且这件事一定对我们鬼族有利无弊。相信我,我知道自己是谁,我知道我是精卫。我也记得你们,记得你们每一个人。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你要我们相信你?”申屠贾道,“那么刚才为什么不跟我们言明。” “这样诡异的事你们会相信么?” “那么现在我们为什么要信呢?” 精卫咬着唇,焦急的跺着脚,眼眶已经盈满了泪水。“真是的。死胖子。你就爱在这种时候捣乱。时间已经不多了!没时间了不能再耽搁了!这些话以后我会详详细细的跟你说的。我拿我的命跟你保证。――如果你不信。现在就杀了我好了!” 众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韩毒龙和薛恶虎手都按住了兵器,跃跃欲试。对韩毒龙和薛恶虎,鬼族是什么东西他们没概念,精卫跟他们大师兄之间似有还无的情绪是看得出来的。有他们在,就不容许哪怕任何鬼族的长老动精卫一动。而对面的重和黎也都微蹲下身子,内斗一触即发。申屠贾扭脸向羿和土行孙望去。羿的脸上毫无表情,扣弓弦的手青筋纹起纹丝不动。土行孙愣了一下,突然叫了起来。 “干什么啊?真要打?开什么玩笑……自己人!” 土豆成精一样的矮子在地上急得乱蹦,紧张的气氛却也缓和下来。申屠贾缓缓的松开了攥着精卫的手。羿也默不作声的最后松缓了弦。 “真是不适合这种事。只好相信你。”申屠贾摇头:“不过精卫,是不是还有一个数门就开了。” “是。我多出来的记忆告诉我是这样。” “然后呢?门后面是什么?” “是另一扇门。” “为什么?” “因为这扇门实际上是王城的一个结界。所以看不到有守兵。因为不需要守兵。这扇门里暗藏周天之数,循环变化生生不息,不懂得开门的办法硬攻是攻不破的。开了这扇门,后面的那扇门才是王城的正门。” “这样……”申屠贾沉思,“两扇门之间有没有空隙?” “当然没有。” “那王城那扇门后呢?” “当然有。开了正门就进内城了。怎么,你怀疑门里有埋伏?” “总是有不祥的预感。”申屠贾喃喃道,“最好是我多虑。” “不会的。”精卫肯定的说,“我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危险,不会有事。好,现在来吧。” 众人都退后一步。只留精卫一个人在门边,她的双手又一阵挥舞,那条在门上来回盘旋的金龙身体渐渐伸直了,化成一条笔直的金线。极沉重的机簧声音像地底的闷雷一样渐渐沉静下去的时候。那两扇无比巨大的门之间已经出现了一条宽可过人的细线。精卫正想进去,申屠贾一把拉住了她。 “后面的门要怎么开?” “一推就开了。”精卫说,“没有机关。有前边这层结界,后边的门一般都不上臼。” “这样……好吧!”申屠贾异常严肃的说,“精卫,这两扇门之间的空隙只能容纳一个人。我去开门,你留在后面。安全一点。” “你还是觉得……死胖子……。”精卫嘟着嘴,不高兴的让开缝隙,“反正不会有事的了。” 申屠贾并不说话,一扭身就钻进了细缝之中,他胖胖的身躯灵活像鼹鼠一样。吱吱嘎嘎的声音随即响起,从空隙之中透出了天光。 门开了…… 申屠贾满怀戒备的一步一步走进去。小心谨慎的向两旁反复张望。过了良久,才一脸太平的转回来。 “好像是没什么。都进来吧。” “我就说……”精卫得意的说。然而就在这时,申屠贾突然发出一声惊惶到已经失去音调的大喝。 “跑!――” 鬼族诸老都想不到这样巨大的声音是怎样从申屠贾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的。仿佛是恨不得把心肝五脏都在喊声中撕裂的大喊:“快跑!!――” “怎么会?!”精卫的脸上血色霎时全退了下去。她一伸手就擎出了双刀,但土行孙死死的抱住她的腿不让她只身犯险。重、黎、韩、薛四人同时向这里猛扑,韩毒龙的剑和薛恶虎的钢钩都已握在手里。就在这时,身影一晃,申屠贾已经扑了出来。鬼族智者的脸上弥漫着比死还恐怖的惨厉颜容。他一看到精卫就大声喊:“快跑!――所有人!跑!――” “胖……。”精卫说不出话来,她伸手去拉申屠贾,但手指刚触到申屠贾的身体就感到一种彻骨透寒的冰冷。紧接着啪的一声脆裂,申屠贾的整个身体就粉碎了。像一块坚冰碎成大片大片细碎的冰碴儿。只有被精卫握住的那只手还保存完好。一转眼之间,鬼族的智者就不存在了。精卫惊的呆若木鸡。就在这时,一股慑人心魄的巨大的恐怖从已开启的门后倏然扑出。天和地仿佛一下就黑了下去。众人只来得及最后彼此相望一眼,在被黑暗吞噬的最后瞬间。 与或非(二) 就在这时,一线毫光从绷直的弓背后升起来,像黎明之前地平线下透射出来大片大片的青。弓弦轰然一声炸响,而炸响的一声在瞬间就似乎化成倾盆大雨。一片白茫茫的气箭喷薄着向那门的方向倾泻过去。伴随着羿高亢的喝声“不要慌,稳住!” 鬼族诸老之中,羿跟申屠贾是最先察觉到精卫异象的人。尽管精卫那么坚持,申屠贾也折中了,但羿还是留了一手。他身上已没有羿王神箭了。以强大气劲凝成的箭簇的虚形攻势虽然磅礴,但他自己也知道决计挡不住那扑出来的东西——鬼族十二长老各有其能,各擅胜场。申屠贾虽然以智计闻名,本身实力也不容小觑。但那东西只是一击就完全粉碎了申屠贾——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在关键时刻出手拦上那东西一拦。哪怕只能拦上顷刻。而这顷刻可能就是在场诸人生死之间的契机。 千百支气箭扯着白芒轰然喷去。霎时间狭窄的门缝就被这些凌厉的箭填满了。像一只挤进门里的刺猬。的确是霎了一霎,千百支箭凝在门中不动,然而也只是一霎之间,千百支气箭同时被从门后爆出的恐怖气场震的粉碎。说时迟,那时快,一团深邃无底的黑暗已从门后扑了出来。羿大喝一声,再张弓搭箭,真气在弓弦上凝成的箭杆已是耀眼的纯白。只有一根箭,但那一根箭离弦的气势却殊不亚于方才千百支箭齐发。那支箭挟着啸响狠狠贯进那黑暗里,黑气又一挫。这时候,重和黎终于赶到了。 两个巨人的四只厚重手掌同时拍到地上,一堵连绵的土墙平地生出,横亘在黑暗跟鬼族诸人之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山崩地裂般一阵巨大的颤动,土墙之上飞快的蔓延出许多蛛网一样细碎的裂痕。然而毕竟是挡了一挡。而这时候羿大声的咆哮着发号施令。 “走!——都走!”羿刻意将“走”字吐的极重,“这里我来守。土行孙!韩毒龙薛恶虎,带精卫走。不找到韦护就别回来!” 又一声轰然巨响,坚固无比的土墙被震出寸许深的裂痕。重和黎咬着牙用背脊和身体死死撑住那面土墙。而墙后面是一击就杀了申屠贾的东西。他们也知道这墙一倒这里的人就全完了。 羿笔直的站在那里,张弓搭箭,每一箭都瞄准土墙上震出的裂痕。在他精准而强悍的掩护下重和黎咬牙硬撑着,而这时精卫连眼睛都红了。她的刀翼已经完全张开,要不是土行孙死死抱着她的腿。她是会冲回去与那东西拼命的。但这时韩毒龙跟薛恶虎也已经双双抢到。 “精卫姐!”韩毒龙秀气的脸上也掩饰不住无边的惊恐。“守不了多久。听羿大叔的。快走!” “不走!”羿把秀发狠狠噙在嘴里。“这是我的错。我不能走!” “——你再不走全军覆没才是你的错!” 羿奋力再射出一支箭,一边瞋目大喝。这等以气凝箭对本就真元不济的鬼族来说是最要命的消耗。射出几十只箭后羿的脸上已苍白到令人震怖。而这时已四分五裂摇摇欲坠的土墙迎来了第三次,也是最猛烈的一次冲击! 砰然一声巨响,始终勉力维持着的土墙结界终于被攻破了。一只拳头破壁而出! 那是一只黑色的拳头。粗大,刚劲,骨节突出,拳头之上青筋毕露。以重和黎两大长老全力凝结起的土墙防御在那只拳头面前仿佛一张纸一般脆弱。它一下子捣破了土墙。然后停了一停,仿佛在蓄力。而后一股强大而恐怖的气势突然从拳头上惊涛骇浪一般散发出来。顷刻间就在土墙上开了一道一人多宽的口子。 “走!——快滚!!!——”羿最后一次提气大喝。昔日英雄的气概在喝声中激荡着他的心胸,这声大喝之后羿就抿住了嘴。而后,面对着土墙之后的强大敌人,聚精会神的开弓搭箭!他搭在弓上的已不再是无形气箭,而是一条晶莹的珠链。看到他把那条珠链搭在箭上,连土行孙的眼睛都红了。大头矮子知道羿说的有道理。他是见事明白的人。他紧紧抓着精卫,右脚抬了起来。只要再踏下去,他就会跟精卫一起沉入地里,而后以日行千里之地行术飞速遁走。但他阻挡不了精卫最后向羿、重和黎望去一眼。因为他自己也在望,鬼族诸老被人打到这种地步,连敌人的真实面容都看不到,形神俱灭也不甘心。 于是,他们一起望向了土墙的裂口。望着从土墙之后缓缓走出的人形。那股浓郁的黑暗已经渐而凝聚在那人的周身。这个人秃头,方脸。怒龙一样的横眉之下两只三角怪眼,大鼻子,阔口。脸上肌肉虬结。两只耳朵上悬挂着一大一小的金环。墨梅攒就乌锦战袍斜披在身上露出半面坚实浑厚的胸膛,胸膛上纵横伤痕累累。看上去就像一个骤得富贵的亡命之徒,然而周身上下却隐藏不住那慑人心魄的诡秘和妖异。那感觉甚而不是强大。鬼族诸老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即使敌人再强,也敢与之拼斗毫不畏缩。但那个秃头的人站在那里。空着两只手,看着他的人心里却不禁都浮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 那人从土墙之后缓缓走出,伸手摸了摸光头,咧着大嘴笑了一笑,三角眼中亮起一种狮子攫取到猎物时的森冷光芒。而已经凝聚在他周身的黑暗气劲便又烟雾一般向四周散去。即使相隔尚远的韩毒龙和薛恶虎都感觉得到那黑暗的阴冷冰寒。薛恶虎嘴唇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持住手中的钢钩,韩毒龙也丝毫不比他强。 那一股扑天盖地的慑人的气焰几乎完全压制住了在场的诸人。连土行孙已提起的脚都忘了踩下去,愣愣的凝在那里。在这样尺度的强大差距之下猎物们连逃走的本能都无意识的放弃了。唯一仍然沉稳不动张弓搭箭与那人对峙着的,是羿。 但最先出手的却不是羿。而是重和黎!两个巨人倾力布成的结界被那人三拳两脚就轰了开来。他们虽然没什么心计,也知道自己远非其敌。然而这两个人还是勇悍的扑了上去,试图用自己的身躯在敌人跟同伴之间筑一道墙。他们巨大的身躯的确比于常人已属魁梧的那人高大的多,乍一扑上去,就的确将那人压在底下了。但是也就在一瞬之间。一只手从重和黎组成的血肉壁垒中伸了出来。 并不是从他们的空隙之间。而是毫不迟疑的透过黎的脊背印了出来。在那只黑色的手掌之前重和黎厚重的身体就像纸扎的一样脆弱。那掌透出来,黎甚至没有痛喝一声也没有流一滴血,他整个身体瞬时就从鬼族的躯体凝结成一片深蓝色的冰晶。那人的手臂轻轻一震,黎硕大的身躯就哗的一声粉碎下去。碎裂成像申屠贾一样的细碎的冰屑。而后那人另一只手再一抖,重也碎裂了。鬼族两大长老舍生忘死的攻击在那人面前竟如儿戏一般不值一提。亲眼目睹这人仿佛摧枯拉朽一般轻易的残杀了鬼族二老。无论是土行孙、精卫还是韩毒龙、薛恶虎都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尤其是精卫! 然而羿仍然顽强的站在那里,毅然不动。那秃头随手震碎了重和黎之后又习惯的摸了摸脑袋,好奇的看着羿,羿却不看他。羿的全部精神和气劲已经完全贯注在那弓和箭之中。那是一代箭王最后的搏死一击。他贯注在那箭上的不单是精神和气劲,还有心志!羿王身死之后,聪明神武的大部分精魂成为神灵,只有少部分不能消解的执念沉沦成为鬼族。此刻他搭到弓上的那串珠链也正是羿王千年以来都不能消解的执念。那是他最珍爱的那人,偷不死药弃他而去的他的妻子的最后遗物。千年以来羿始终视其为最珍重的至宝。他把那东西也搭到了弓上,就表明他已经准备把那段最难消解的执念也割舍掉了。这一箭射出之后,无论敌人生死存亡。鬼族里将再不会有羿这个存在。羿沉声道:“来将通名!” 秃头摸着脑袋,目光阴冷残酷。仿佛看见一只对着兵车伸出双臂的螳螂。 “看你也有一点英雄的气色。料来也配听我名字。咱家就是—— 北海屠 崇侯虎!” 与或非(三) 这名字在九州之上有如惊雷。即使是深藏于世外的鬼族诸老都不禁心头大震。崇侯虎声名鹊起只是近数十年的事。数十年前这蛮荒的野民神秘崛起于北疆,统率着三万铁背苍狼军在几乎没有生物的戈壁雪野里生存,每次出动都像漫卷过旷野的冰雪,将前路之上一切人烟淹没。终于以武力压服北疆二百诸侯,成为王朝四大诸侯中最声名狼藉也最心狠手辣的北海屠!一听到这个名头,土行孙的双目之中勃然闪出异光,之前因恐怖而颤抖不停的身体也奇迹般的凝静下来。他直直的瞪着不远处的秃头凶汉。 “崇侯虎?!北陆幽州,有一座玄骊之城。是你灭的罢?” “玄骊之城?”崇侯虎傲然道:“本侯凭两只拳头,杀人无算,焚城遍地。没心思去记。算我罢。怎么?还有没杀干净的小东西?” “很好。”土行孙冷然道:“总算有个理由。崇侯虎,你屠我家园在先,杀我同伴在后。血海深仇,百年之内老子必找你清算。今天老子斗不过你,徒死无益。我闪!” 说罢,他一直悬着的右脚就踏了下去。 鬼族诸老之中,土行孙武艺并非极强,然而他所精擅一门地行之术却堪称世间少有。一脚跺下,黄光现处,人便没于土中,在土里一日可行千里。凭了这门功夫,向来即便打输,还没有逃不走的时候。但这一脚跺下,连土行孙自己也呆了。 脚下的青砖被一跺之力震得粉碎。但无论土行孙还是精卫,都仍然站在地面以上,丝毫没破土而入。 “糟!”土行孙的大脸顿时涨的通红,“奶奶的。闪不了!――全是圈套!” 崇侯虎一声大笑。大笑声中,身形甫动!他那样魁梧庞大的身躯一动起来却迅捷猛烈有如罡风一般,急掠的身躯之后拖着暗长的阴影。仿佛一片压地而来的乌云。仅仅是似乎一动,崇侯虎的手已经按上了土行孙肩头。土行孙大骇之下弃了精卫着地滚去,软棍横扫而出反砸崇侯虎的脚踝。――也幸亏他矮,这才在间不容发之际以几不存在的几率险险躲过崇侯虎的一按。但那北海凶人的手指仍然掠到了土行孙右肩。一股强大莫名的阴寒气劲沛然不可阻挡的沿着土行孙周身气脉逆行而上。几乎是在顷刻间土行孙的血液脏腑筋骨肌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凝结成冰。 就在这时候,羿出箭了!他弯弓搭箭之时,崇侯虎尚在身前。而此时已在他身后,但羿并未转身,那凝聚着这一代人杰千年执念的珠链就那样悄无声息的射了出去。珠链离弦,而无弦鸣,只有一声凄凉幽暗的叹息。而后羿的手也空了。那倏忽而出的一箭不但连珠链,而连弦和弓身都随之一并射了出去。而连羿虚握着的执弓的手和扬起的搭弦的手也一并射了出去。而连羿的身躯、血肉、灵魂。羿仍然站在那里。像一座大风里的沙雕,纷纷扬扬的弥散。仿佛极慢,仿佛极慢……而后那一箭以东海旭日般的光芒和璀璨猝然跃出!不知从何所来,不问因何而发。而箭已到。那炽烈令所过的虚空都吱吱作响燃起火来。没有人能看清那一箭的形容和箭路,也没有人能形容那一箭的速度和力量。那已不再是箭,然而任何一支有形的箭都不可能比它更像一支箭,那已接近箭的本源,千年箭王的壮烈和孤傲尽在这一箭之中轰射而出! 那箭势冲空之时崇侯虎肌肉虬结的脸就变了颜色。他似乎也没想到这群不堪一击的人之间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支箭。那箭远出他的估计甚或想象。如土行孙危急时横扫出的一棍虽然砸到他脚踝之上,他却毫无感知,反而那棍寸寸断裂。但背对着这样一支箭崇侯虎再不敢以身硬接。北海凶徒一声怒喝猝然回身,无边无际的雄浑气劲由他腰腹之间旋转着经肩至臂一拳挥出。那也是凝聚了他全身力量的一击。尽管只是一拳,但已再无力追杀已无还手之力的土行孙。小酒坛般巨大的拳头上裹挟着层层冲腾的黑焰。 他这门功夫叫做北府沧溟紫气。悉以采集极北的北陆精寒玄冰溶入周身经脉,经无数年月苦练而成。拳劲极阴至寒,以至本是阴寒之体的鬼族诸老们稍沾上一点就会被那阴寒之气冻结成冰。崇侯虎在北陆荒野之中苦练拳劲,他天赋异禀,加以极高明的异人指点,以至数十年中竟然勇猛精进,此后凭双手打出天下四大诸侯北海屠的凶名。除寥寥数人之外生平几无敌手!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忘了上一次这般淋漓的出拳究是何时。然而面对羿那舍身发出的神箭他已无法保留,也无可保留。拳头挟着风啸鬼哭般的声音呼啸而出,轰响着跟那道烨然灿烂的剑芒交撞在一起!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五脏六腑都像被捣了一拳一般剧烈的一跳。耳朵里就灌满了无边无际的轰鸣。那是无数声连绵的箭鸣,因羿那一箭匪夷所思的速度而被始终压制,直到在最后的关头倾泻而出。两股强大已极的气劲沛然相交,一拳一箭周围气浪轰然翻卷,恍如一个巨大的气旋。声浪所至韩、薛、精、土四人一齐震飞。若不是精卫及时抖出刀翼一个翩转在间不容发之际托住土行孙,土行孙就会在下一刹那砸到地上摔成如申屠贾、重和黎一样的冰屑。即便如此,那强烈的气劲也震得精卫、韩毒龙和薛恶虎鼻口之间全是血丝。韩、薛二人重重摔在地上,就再没有爬起来。而当精卫小心翼翼的将土行孙放到地上回头再望时。气浪已经平息。 崇侯虎默然无声的站在那里。箭已经消失了。 但他与箭相碰的那只手上也多了一个深深的创伤。那箭整个贯进了他拳头之内,几乎透臂而出。倘若不是那样的箭,也不能置信这样的人也会受伤。北海凶徒沉默半晌,大声道:“好箭!” 又道:“可惜。这样的好汉!” 于是他再转过身来,残酷的眼神有如刀锋,上下打量着孤身一人的精卫。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一步一步逼将过来。 九间大殿 “走罢。”纣王道。 “是!”姜文焕大声的领诺。竭力掩饰着已汗透重衫的慌张和窘迫。 他不知道纣王为什么会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向他们说起那些事。那些连姜文焕本人在东海也只能跟父亲姜桓楚小心翼翼用目光征询着的话题。那些许久以来隐藏在黑幕、或者黑幕后黑幕的事。他们一直以为王朝这年轻的王少不更事,至今仍在五里雾中。然而当那些他们只能形诸心不敢言出口的事在这王嘴里若无其事的说出来。他知道东陆实在太低估了这个人。他或者至今仍无功绩可震耀九州,然而并不是悟能庸碌蹈逢其位,而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而今他已将东陆的霸业和雄心深藏心底,打叠出一副忠臣良将的风范。 “微臣请为王上先导,起驾鹏城!” 大胖子商先生走上一步。从方才起,商先生脸上就始终忧形于色,直到被纣王闲庭信步一般的话语惊震。他跟王总是有患难之交的。当其联手与抗天魔之时,生死只在忽微。那时他还觉得这个王颇有不经事的年轻意气。还放了下心。但而今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纣王话语一落,他就急不可待的抢前一步。这对商先生而言,是极罕见的。 “先生说那里话来。”纣王眼神投向角先生,微带责备。“各位都是王朝的重臣,所谓股肱亲信。本王虽然年轻,没什么仁德,也万不敢如此狂妄令先生为先导。此处距离鹏城,不过十数里。我们不必出殿。宫先生?……” 宫先生微一点头,并不起身,伸出纤纤玉指凭空一画,离她数丈之外虚空之中便有一道金芒乍然而现。她玉指纵横几下轻画,那金芒便构成一扇门形。 “好了,王上。门的那边,就是鹏城。” “这……。”商先生顿时为之语塞。他所以想抢这个先导,其实大半是要先出宫去会角先生拼力赶回来的信使。但在纣王略带疑问的目光之下,这个念头是打死也不能出口的。商先生眼珠一转,脸色突变,“王上。微臣察觉到王城之外有异常气劲,似乎不是我朝的人。微臣请命……” “不必了!”纣王冷冷的说。用力击一下掌。殿门霍然洞开。门外转进一人。青衫短发,须眉如铁,腰间横着一卷如剑般的卷轴。也是昔时旧相识。正是轻骑第二笔墨纸砚。 与或非(四) 笔墨纸砚的至宝双图之一“武库”在荒原天魔一战里几乎彻底毁了。此刻他以之为剑横在腰间的卷轴正是双图另一卷的“文庭”。他黑口黑面默不作声的出现在殿门口。商先生就不禁一震。他自然知道十九轻骑虽是台阁属下,但实际上跟王走的要近的多。 “笔墨纸砚见过王上。” “免!”纣王道:“我令你这段时间内护着王城。商先生说他感知到王城左近有异常气劲翻滚出没。你怎么说?” “禀王上。是诈!” “为什么?”纣王紧逼一句,言语森冷如刀。 “因为王城周围连左近三数里的地域,已被末士以文庭宝图宇宙洪荒卷与君子所尚浩然之气护住。此刻王城内外,不但已被宝图法力旋转挪移,而且有上古直至先王时代三十六位鸿儒大德的精魂镇守。五行逆转四维倒错,等闲的法术休说施展,连发都发不出来。何况末士不敢有违王命,这段时间之内始终亲自守候在外。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相信先知晓的是末士。商先生是台阁五老之二,王朝有数人物,一身本事玄微难明通天彻地。然则术业有专攻。商先生若能透过文庭宝图尚比末士更快察觉异动,末士愿领万死。” “便无万一?” “有!” “为何?” “末士在说谎!”笔墨纸砚肃然道:“此刻外面数拨人马,上十名高手已打得翻天覆地,乱云汹涌。末士有泼天的胆子,将这实事隐瞒不报!” “嗯。商先生!您怎么看?” 大胖子的全身有如无数芒刺一根一根的扎进来。纣王亲切的征询他几乎充耳不闻。头脑之中念如电闪。他早知这段时间之内纣王将三老一起拘在这间殿里必是有安排,却浑没想到居然摆布下了如此严重深刻的布置。前后不过几个时辰,一切情况完全逆转。纣王虽仍亲切谦恭,但语句之下不露锋芒的杀气他岂能不知?身前便是黑口黑面的笔墨纸砚,要突出重围,首先就要过这一关。何况,还有宫先生!宫先生倘若站在王那边,自己无论如何难以与敌。方才宫先生伸指在虚空中画出金门直至鹏城。常人看去不过寥寥数笔,何等纵横写意。然而他是台阁第二老,如何不知这轻描淡写的一出手彰显着何等强大的实力。那是境术! 台阁五老都善境术,每人专精不同。但万法归一,无非都是以强力修为硬生生在虚空中开辟出境界。然而那虚空之境便就此剥离现世。要想出境,还需以深厚法力在境中开出门户。倘若法力衰弛,开不出门,竟可能永远困于境中。因此上创境容易而破境难。至于以精深法力将创境破境融合为一。此端创境时彼端已破境,将开辟出虚空的境整个作为两端破境的走廊,这门本事五老中只有宫先生一人!鹏城距王城不过十数里。以他数人本事,飞行遁走,也不过顷刻可致。但宫先生这手金门一画,实力和态度就均已显明。无论如何! 不成。此刻绝对不能!绝不能跟王立即翻脸。即使…… 这些念头纷至沓来,似极繁复。但商先生能做到台阁五老第二,毕生久经颠簸不倒,见事自是明快果决之人。心念一转,哈哈大笑。 “好你个黑子。真有一套!怪不得俺动了十数遍神念别说连王城,就连九间大殿都出不去。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驾临,于是诈上一诈,却原来是你这小子作妖。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俺也没虾米可说的了。哈哈哈哈……。” 商先生这一说一笑。大殿中的气氛顿时缓弛下来。姜文焕吐出一口长气,五指缓缓松开冲云鼓浪刀刀柄。而徵先生的双手也从逐鹿刀和境剑上悄悄挪开。纣王安然的望着大胖子商先生,商先生此刻也恢复了往日的诙谐与从容。 “既然如此,走罢。鹏城!――宫先生,王城还是拜托您。”纣王朗声道。 华服丽人安然点头,表情宁如止水。 精卫紧盯着一步一步缓逼而来的北海凶汉。心跳成一千面鼓!因而觉得很丢脸。惭愧和伤痛更像云一般的翻涌上来。都是她。因为她!鬼族到现世来的六老才几乎伤亡殆尽。他们不顾与敌人的巨大差距勇猛的舍死忘生的上阵,都是为了保护她。而此刻她仍然害怕。她自己也鄙视自己还会怕些什么。到了此刻,难道不该从容? 她一面狠狠骂着自己一面竭力捕捉北海屠崇侯虎步履间的破绽,然而找不到。这一代凶徒得享如此恶名果然殊非幸致。怪不得北海七十二家反王,中间多少高手仍不敢硬撼这北海屠的威权。尽管局势之明朗连她自己也都心知肚明了。崇侯虎的每一抬脚每一落步仍是缓慢而精确,没有丝毫破绽。缕缕黑气重新从他身周腾起。磅礴气劲如山一般的压过来。精卫的刀翼相形之下就仿佛一只即将撞上岩壁的海燕。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救自己了!”她无声的跟自己说。“连韦护也不能……因为自己不值得救。……因为自己,申屠贾、重、黎和羿才会一个个的死去。本身已是鬼族的他们一旦再死就永远不会复活了。尤其申屠贾根本是替她而死的。……可是,仍然想活!” 精卫挥动刀翼,上百道刀光雪片一般向崇侯虎倾射出去。然而崇侯虎甚至没有出手。他只是双睛遽然暴绽,一片霸道蛮横的气劲便将上百道刀光全部震的歪歪斜斜四处乱飞。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土行孙身体奇特的站在那里。大头矮子现在处于一个极敏感的状态之中,他挨了崇侯虎一指,完全被冻住了。但是还没有死。尽管只消轻轻的一指,或者哪怕常人用力拍上一拍他就会顷刻间散成一地冰屑。但至少此刻还活着。然而却动不了。连控制眼眉的肌肉都凝结了不能稍动,以至于连暴怒的表情都做不出。只有双目深处仍然喷涌着熊熊怒火。精卫用自己的身躯护在土行孙之前。但她知道自己护不住。 “可是不想死……”她跟自己说,然后两道眼泪无声的流下来。“她瑟缩着咬着牙看着北海凶徒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伸出巨掌,那筋骨盘曲的大手之上凝结着一层紫森森的寒气。她知道只消被这掌轻轻一拍,她就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也不会再有对不起。 然而仍是不甘心! 说时迟那时快。崇侯虎深吸一口气,本已粗大的手掌顿时又膨胀了三分。而周围凝结的紫气也深重到黑沉的颜色。那一掌仿佛去势极慢。但顷刻间就已印到了精卫的头顶。精卫听到她的刀翼在劲风中吱吱咯咯的颤响。她退无可退,后面就是土行孙。 一掌按落…… “不要相信姬昌!!!――” 精卫在歇斯底里之下闭上眼睛,一股按捺不住的恐慌从心底涌起。那么急切那么迫不及待,像是她所以活下来所以屈辱的活到此时完全是为了这句话。的确是为了这句话!尽管她都不明白这话从何而来又是什么意思。她不可抑止的大声的喊出来。 “不要相信姬昌!!!” 掌风倏然凝止!精卫虽然闭着眼睛,仍感觉那只巨掌已经几乎贴上了自己的头发。但也就在那里,那掌势完全止息了。以崇侯虎这样的高手这等距离之内即使隔空暗劲也足以将她击毙!但在最后的关头那掌劲猝然回收。精卫只觉得头顶一凉。一阵彻骨冰寒的恐惧之后。 她仍然活着…… 精卫匪夷所思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崇侯虎正半蹲下来颇有深意的看着她。他肌肉虬结的脸正和她的小脸儿相对。奇怪的是这时候她的心反而不那么跳了。仿佛喊出那句话之后一切的隐隐的不安和恐慌就消失了。她恢复到了明快而坚强的女孩儿。 “为什么?”她静静的问。 “不要相信姬昌!?”崇侯虎冷声道。“那老狐狸,本爵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但你在这种时候跟本爵说这个。是什么用意?看来你的确就是那个人。他们都在找的那个人。钥匙!一掌震死你,那就一了百了!可惜本爵并不笨。留着你,必然有麻烦。但麻烦最大的必不是本爵!” 说罢,他就一步一步的又退了回去。一直退到重和黎拍出的那两道土墙之间。略一拱手。朗声道:“北海屠崇侯虎,与诸位后会有期!” 然后他身形隐入两面墙中。不见了。 精卫怔怔的盯着那道宽阔的裂缝。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活下来。那北海的凶徒的掌已经按到了她头顶。当其时要一掌毙了她只怕百不失一。就是韦护也未必能够把她救出。然而下一刹那他就断然而去。既没杀她,也没动土行孙。这肆虐张狂杀人如割草的凶徒曾猛虎一般顷刻间扑杀了鬼族三老。没人挡得住!但在最后的关头他却放手了……。一直到已经确定崇侯虎已远去,精卫才无声的倒了下去。天空并不明亮,有云气,色做玄黄。她茫然的看着那些云,芜杂的天空。不知自己活下来究竟是吉是凶。 与或非(五) “哼!他发现了!” 一只大手刷的一声拉紧帏帘,天光就暗了下去。只透过一线,映出房中两个人的轮廓。靠窗站着的那人是身材高大的黑壮汉。结实的肌肉把朴素的布袍撑的满满当当。满面虬髯,乌珠圆绽,一张脸有如着漆涂炭般黝黑锃亮,初看似乎很有点年纪了,实际眼角不见皱纹,还很年轻。背上背着一柄色做乌金荡魔杵。 “北伯侯崇侯虎能擅掌一方,威权大行。你以为他是怎样粗莽的人?在冀州辅佐苏侯,以后要格外留神才是。”坐在案边的老人微带责备的说。老人很老,整个身体都枯槁了,风干的如大漠里的胡杨,手上脸上全是褶皱,密密麻麻的。透过帷幕的光线映出他的身形,却照不清那张脸。 “东狱青龙,西极白虎、南疆烈、北海屠。徒儿,不可以小看这些人!我亲身经历过他们威名播于天下的时代。那时你甚或没有出生。王朝五关之外,八百诸侯,数十年间就靠这四个人来维系。功过奖惩,杀伐决断。……那些是磨刀的位置。在那个位置上一块顽铁磨上几十年都会成为天下的利器。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傲。多学学你大师兄。” “哼……大师兄是九州有名的大好人。这不用师尊说,我也知道。”虬髯的青年不服气的嘟囔,“他有德,我有能。也无非各擅胜场。” “荒谬!”老人冷冷的说,“你这身能耐从何而来?难道我是一个吝惜教徒弟的人?” “弟子不敢!”青年黑汉自知失言,连忙恭恭敬敬的说。“弟子知错。” “总是年轻……”老人微微叹息。“郑伦。我一生之中,收徒甚多,共有四十九个弟子。你是最末,李靖最长。他是我九鼎铁叉山八宝云光洞开山门首徒。(.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若非天数不合,我早已授其衣钵。不要小看你这大师兄。他性格老实,不逼到底是不会出手的。可要是把他惹急了没好果子吃。不要以为你在我门下学了混涵二气之术就可以纵横天下。小觑英雄。这世间高人数不胜数连为师我这些年都在韬光隐晦。何况你这初生牛犊?你看不起崇侯虎,人家也未必看得起你。你以为崇侯虎那话是对你说的?” “弟子自然够不上。哼……但师尊……?” “也不是我。”老人静静的说。“不止是我!郑伦,你来——” 他领着弟子走到窗边,这是一片连绵的房舍。从此向北就是王城,视野开阔,一览无余。适才崇侯虎从此退走的土墙还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老人伸出枯木一样的手指指给弟子看。虬髯黑汉郑伦自恃目力强劲,却也只看到不远处墙角一丛衰草。 “哼,那是何物?瞧起来也没什么异样。” 老人默然不语。他的手指只是隔空遥遥虚指,然而转瞬之间那丛衰草似乎也感觉到了老人潜运的指力而哗啦啦的动了起来。这时候并没有风,看着就诡异。而后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之外郑伦也仿佛听到耳边“啪”的一声脆响。他揉揉眼睛,衰草中就长出了一支青色的莲花。莲花在虚空中微微的抖动着,乍然开放,从花中喷出一股青气。青气之上有一个小小的相貌清奇的仙人,向着老人的方向遥遥一躬。而后莲花、青气、小仙人就都刷的一声消失了。墙角仍然只剩下一丛衰草。 “那,那是什么?幻术么?” “那是玉虚十二长门弟子中的一个。”老人低声说,“是清虚道德真君。他早就在那里了。我知道他在,他也知道我在。我们这个级数的人彼此很难瞒过去。而崇侯虎知道我们都在,所以才临阵而退。” “弟子就是这个不明白。”郑伦讷讷道:“崇侯虎说那女孩儿是……钥匙?” “九幽之狱的钥匙!”老人道:“这些事情你不该知道。不然凭王朝几百年的气数还惊动不了昆仑玉虚的六大弟子。不但如此,刚才在这个地方的人多着呢。望那边看——” 郑伦努力的转过头去,望向一片房舍之间。这里是一幢小楼,凭高远望,就看到房舍深处空荡荡的闾巷中有一个胖汉正靠着门楣伸手摊脚的打盹,草帽扣在脸上。仿佛睡得香甜。不时还胸腹之间一鼓一鼓的。 “这人也是高手?” “金大昇。”老人简短的说。郑伦想了一想,脸上渐渐露出骇然神色。 “袁洪的拜把兄弟!梅山的二怪!” “嗯。” “那……那猴子也到了?这件事情,妖族也插手?” “袁洪与孔宣有约定,此生不入王都,所以派金大昇来主持大局。此刻猴子那几个兄弟只怕都已在王都之内了。你以为这一小块地方,内中藏龙卧虎!哪片云彩有雨!” 青年黑汉这才知道自己已经牵扯进规模多么宏大的一个乱局之内了。他的脸上现出紧张而兴奋的神色。“那我们?” “我带你来。就是预备万一出手。”老人淡然道:“等这一天已经一千五百年。那边有六个,我们这边也有六个。清虚道德真君已经跟我朝了相。东昆仑的人知道西昆仑到了。这就够了。” 而后老人便再度沉寂。留下郑伦一个人,心怦怦直跳。他望着他的师尊,西昆仑六大弟子之一的九鼎铁叉山八宝云光洞度厄真人!从他入门起始,西昆仑的六大弟子就从来没有齐集过。听博知掌故的师兄们说,上溯一千五百年来,也似乎从所未有。一千五百年前西昆仑与东昆仑齐名当世,而今东昆仑名扬天下,西昆仑籍籍无名,以至于西昆仑六大弟子这名头都鲜为人知了。连郑伦也不知道他这些师伯叔们的确实身份。但有一点他能肯定的是,这些人无一不是六合宇内举足轻重的高手!而这些人重新汇聚——即使此外什么也不干——也足以成为震动天下的盛事! 他正这样想着。突然听见远处隐隐的暴雨一般的马声。郑伦攀窗出头,闾巷之中大队的铁甲精骑正缓缓向此处开近。有些精骑的铠甲上微微闪出五色光芒,一看就是道术颇有修为的人。而刚才还在街边呼呼大睡的金大昇此刻已经不见了。 随着那数百名精骑的缓缓推移。王城之上昏黄的云气也开始纷纷拥拥的退却,仿佛云气也在顾忌那大队精骑的锋芒。明亮耀眼的阳光破出云层播撒下来。照在已结冰了的土行孙身上幻出青白色的晶光。而那大队精骑包抄的方向,显然就是针对精卫和土行孙二人而来。数百精骑的前列一匹高大的黑马奔跑在先,笔直的擎着一杆大旗。上面横平竖直的一个大字:邓! 在那场极其惨烈又不知名目的私斗之后,王朝在城的八大朝臣之一,执掌王都关防重任的五城兵马司五军兵马都提府守备,邓九公,终于登场了! 那大队兵马分成若干路,各个骑术精绝,在狭窄的闾巷穿插奔来。终于汇成一道铁甲洪流,直向仍怔然留在原地不动的精卫包抄过来。那些精骑在离精卫和土行孙还有百步远的时候就已纷纷亮出兵刃,明晃晃的刀光雪练一般纷纷闪耀,顷刻之间长刀戈矛已经一齐遥指向了精卫。精骑们勒着马,披着铁甲的马焦躁的打着响鼻。 而后铁甲军马翻翻滚滚的向两边散开。一匹老马缓缓的走了过来。马上老将军盔铠之间白须蔼然,正是与大商前首相商容、五关总镇黄门前宗主老将黄衮并列为王朝三老的邓九公!他年纪虽老,雄威不衰。人和马一现身数百精骑就登时噤声。静待邓九公缓缓走到阵前。一名副将忙提马而出。 “将军,拿住了!” “不管是什么太史台阁的龙纹篆书。王都之内私斗便是重罪。”邓九公沉声道。白眉之下眼神锋利如刀,缓缓扫过战场上的冰碴。“都与我拿回五城兵马司。” “领命!” 几名精骑策马过来,伸手拉住精卫的手臂。精卫并不反抗,直到这时她的意识仍然是恍惚的。天和地仍旧混乱,仿佛一切都无所谓。被捉走也好,死了也好。然而当另几名精骑说说笑笑的拉马去搬土行孙时,一种锥心的刺痛令精卫突然跃了起来,像一只小猫被抱走了的母猫!蓬勃的活力在她已消沉的躯体中重新迸发出来。碰的一声她两肋的刀翼重新抖出。纷然如雪的刀丛寒光碎乱! “给我放下!不许动!!!” 刀光纷然一亮,几名伸手去扯土行孙的精骑捧着手腕大叫着退开,鲜血从臂肘间淋淋漓漓的淌落。精卫跃起来,用身子护住土行孙,两只刀翼戒备的一前一后护住她们。 “小姑娘!”邓九公在马上微微俯身。。“拿你回五城兵马司,这是老夫的意思!你要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精卫的双目中也似乎有火焰在烧。“谁的意思也不成。谁我也不信。你敢动一动,我就跟你拼了!” 与或非(六) “放肆!” 一声轰雷似的怒喝,一名副将策马而出,一柄极沉重的狼牙棒挂着风声就砸了下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能位列五城兵马司的副将,都是王朝三山五岳遴选而来的精锐,手上自有功夫。他单手握住棒柄下缘,用力砸下,当真势如猛虎。 然而精卫并不躲。 以她身形之灵,刀翼翱翔之速,这一棒纵然雷霆万钧毕竟是人间的功夫,那是打不到她的。但背后就是土行孙。土行孙此刻的状况,不要说被正面砸中,哪怕说是棒头轻轻一扫,兴许就会碎成一地冰屑。精卫一咬牙,旋转不休的刀翼化成两柄长刀,左右交叉就迎了上去。霎时间金铁交鸣,直砸得火光爆溅。精卫的脸都白了一白。双臂酸麻疼痛。这等硬打硬架的确不是她的所长。 那副将冷声道:“小姑娘,知道厉害了罢!邓老总出口,向来没有二话。乖乖把刀翼收了跟我们走,有你的好处。不然老子就一棒一棒把你砸扁!” 他话音刚出口,忽然间眼前银光闪耀,耳听得身后同僚齐声哗喝。危急中连忙缩颈藏头,只觉颈间一凉,束盔的丝绦已被划开。那顶盔当啷啷一声掉落尘埃。 精卫的刀翼静静的停在他眼前。组成刀翼的每柄薄刃上蜻蜓羽翼一样的纹理和光泽都纤毫毕见。那副将愣了一愣,不禁勃然大怒。“好丫头,你杀了老子便罢。” “要打就打。不用说那么多废话!” 刀翼倏然从他眼前移开,那副将双腿夹马急退而后,趟了个圈子,又奔上来。 “丙十三的狼牙棒克不住那位姑娘的刀翼。” 精骑队中一人说道。这人头盔压得很低,连眼睛都遮住了。坐在马上,双手空空。却仿佛对眼前战阵了如指掌。“戊五、丁八。” 精骑队中两匹马并辔奔出。各挥兵刃加入战团。这两人各有一件怪兵刃。戊五的护手双钩撕拉扯拽,丁八的九尺耙耙搂砸打,加上丙十三的双手狼牙棒,三人圈马围攻,精卫便登时落了下风。她输在不能移动位置,一双刀翼虽然舞动如胡天八月飞雪,但戊五的双钩既矫且狠,不时勾连住她刀翼中的刀刃,扯住整只刀翼,而后丙十三便以双手狼牙棒猛攻。九尺耙十八根尖钉寒光闪耀,更是既迎不得也碰不得。刀翼上已尽取守势,不能再攻出一招。 扇面铺开的众精骑中便有人大声吆喝,替己方助威长劲。 只听那盔沿深压的人道:“甲六!” 一人道:“是!” 那两句话声一出,喧嚷着的精骑队就顿时肃静。然而却并无马出。那盔沿深压的人一拍手,阵前三将便都收了兵刃,勒马而回。这一阵恶斗虽只片刻,精卫已经累得眼冒金星,几欲晕去。再撑一时,便不打也垮了。突然间强敌尽去,精卫心中还在疑惑,然而只见精骑队中都神色诡异,便知有变。急回头望去。便见到背后已多了一人一骑,手执一张黑弩,弩上小箭已对准了土行孙!想来便是甲六。 那盔沿深压的人低声道:“这位姑娘,你已没了退路。收了刀翼束手待缚。老总不会为难你。再打下去,可就难说了。” 精卫心中一凉,自知那人所说不虚。他旁观者清,早已瞧出土行孙呆立不动,便是自己最大破绽。已遣硬弩暗中瞄准。倘若自己再行顽抗,他便随时可取土行孙性命。听那人语声,年纪也并不高。虽然故意压低语音,仍然略显轻柔滑腻。浑没有诸精骑纵横沙场的气势,眼光却如此了得! 一霎时万念皆灰。摇头道:“罢了。” 突听得一人朗然道:“姑娘不必灰心。再打下去,正是难说的很。” 那声音起自远方。众精骑瞿然惊视。只见远处临街一座房舍之内,长窗中探出一人。目力强劲者更能看出那人凤目星眸羽衣鹤氅,手里挽着一张长弓,弓上面粼粼排着九支长箭。已弯弓搭箭对准了己方众人。那人未露面时,彼方全无异动。然而一旦现身,那弓箭之上无形而强大的锋芒就登时如箭簇一般贴到了诸人后心。弓上只有九支箭,然而每个人都觉得那在瞄的是自己! “——空群照月弓?!”那盔沿深压的人失声道。他这一声冲口而出,已忘了掩饰语调,清清楚楚听得正是女孩儿家。精卫这才恍然方才精骑队中大多神色诡异,原来良有以也。这隐伏在五城兵马司精骑队中的高手居然是个小女孩儿。 那张弓静静的搭在那里,然而一张弓就压住了数百名王朝精锐的气势。空群照月弓是当世三大名弓之一,谁都知道此刻就在东海羽族的羽帅羽破霄手里。羽族人人善射,羽破霄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那张神弓配上一位绝世弓手,威力多强也自不待言。还好此刻尚是白昼,倘若是月夜,空群照月弓弓力达到满值,在场除寥寥数人之外恐怕只有在箭下领死的份儿。即便如此,在空群照月弓凌厉的威势之下,五城兵马司精骑们也不禁心寒胆战。 “羽破霄!用你出头充什么英雄?”那使狼牙棒的丙十三大声道。 “五城兵马司好手如云,数百人围攻一个小姑娘,我看不惯而已。“羽破霄冷然道:“本帅身有要务,本来的确也没工夫管这档闲事。但你们当着我面欺负身有羽翼的人,我若再不出手,未免让天下以为我羽族无人。甲六,拿稳你的弩。最好不要乱动。本帅面前没你出箭的份儿。你乱动只是给我出手的机会。” 众人皆知他所言不虚。五城兵马司中以兵器排序,与别处不同。别处刀枪剑戟据守,五城兵马司中甲字号却都是弓弩标石。甲六是兵马司中有数的弩手。然而对上手执空群照月弓的东海羽帅,强弱之势简直惨不忍睹。 忽然间一人懒洋洋的道:“东海羽帅名不虚传,果然很狂。” 那声音浑和稳重。正在羽破霄所栖身房舍之上响起。那话音一响羽破霄就凛然色变。他是天下有数的弓手,自然最讲究临阵对敌的距离,耳目灵敏也不必说。像这般被敌人欺到咫尺之间仍几无知觉,实是世间最罕见罕闻的事。而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空群照月弓即使箭已在弦也未必能对敌手起到多大威慑。何况敌人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掩将过来,锋芒始终不露,良贾深藏若虚,又怎会是泛泛易与之辈? 只听得那将盔沿深压的少女欢声道:“大师兄!是大师兄么?” 她话音一落。东海羽帅藏身的房舍之上已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并没有被甲。随随便便的披了件袍子拿布带拦腰一扎,露出伤痕满布的宽厚胸膛。嘴里咬着一截草梗,五官脸相都生得严毅,凛然便有大将之风,然而眉眼之间却总是掩不住懒懒的无所谓的神情。正是王朝西关门总镇,三山关总兵张山! 张山道:“羽破霄。你们羽族在东陆跟姜侯打的头破血流。那是东陆的事,我也懒得管。照说你们私进王城,已犯禁规。好在这两天王朝是多事之秋,神头鬼脸的人多,也不在多你一个。可你羽帅凭着手中一张弓,底下几个人就想在王都跟五城兵马司邓老总掰腕子,再不给你点颜色,你还以为我们三十六家御总兵白吃王朝的粮饷。实不相瞒,王城里此刻什么人有什么人无,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张某人心里有一本明帐。羽帅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抽身便走,不在王都惹事。大家还是好朋友。日后也好相见。你要想插手管这档子事,你就不妨试试,看你们能落着好还是咱们能落着好。” 他神色仍然慢慢悠悠,然而几句话却说的斩截明快。随着他话声一句一句,王朝之内不断有五色毫光乍起瞬放。一个又一个人影从四面八方现身,隐然已成合围之势。 羽破霄默察形势,知道张山所言也非虚假。羽族之中随他潜进王城的精锐分散在王城四隅,的确都已被倏然现身的王朝精锐钳住。此刻深入王城,敌众我寡,一旦真正正面冲突,休说这些精锐能有几人幸存,就是自己能不能过得了背后这关尚不可知。他入王都是为了联络援军,出手救精卫,的是一时义愤。适才鬼族诸老跟北海凶徒斗得天翻地覆,他便想出手。却被援军中首脑制止。然而倘若这样低头认输,胸中一口气实在压不下去。一时进退两难。 “操!”距离羽破霄不远之处,房舍里一人顿足痛骂:“他还有脸说别人狂!这小子他妈比谁都狂。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打死他也不知我的利害!二叔,您老人家出手吧!” “球!”胖汉悠然躺在地上,面色平和。“崇侯虎那牲口现身,老子都没动!这场乱仗莫名其妙,咱们干吗趟这个浑水。尾巴尖儿让人砍了,浑身不自在,撺掇老子出手,小猴儿崽子少跟我抖这机灵。他张山再凶,能活二百年?” “二叔,您老人家还是不是名震九州的梅山七怪?!” 北海七十二家反王之首袁福通气的鼻子都歪了。胖汉金大昇却若无其事。 “你二伯所以叫我进王都。所以叫凡事以我为首。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我能忍。” 与或非(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眼见得东海的羽帅已被三山关总兵张山钳制。空群照月弓箭已上弦,遥指远方精骑队。精骑队中甲六也平端黑弩瞄着土行孙,正是相互忌惮之局,谁也不敢抢先出手。精骑队进退两难,气氛正尴尬。突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甲六,收弩。人家说的是。数百人围攻一个女孩子,这成什么话!” 邓老总终于开口了。他在大商王朝军界资深望重,令行禁止。随口一句话属下便奉若神明。那甲六听的老总吩咐,不敢怠慢。登时收了黑弩,勒马圈回。 只听得邓九公道:“小姑娘。老夫便再说一遍。你明白听着。此刻王城之中,水深龙多,纷繁缭乱。你即犯了王朝的禁令。太史台阁也好,四大诸侯也罢。老夫都不会顾这个情面。该捉你回五城兵马司,就捉你回五城兵马司。这是老夫的意思!你明不明白?” 精卫心中一动,隐然觉得这老者话语中颇有深意。她抬头望去。一匹老马上一员老将端坐雕鞍,脸型瘦削,白须白眉,年齿已高,但白眉之下双目中两道神光却仍灼然锐利。不禁打了个冷战,然而与此同时一股深切的疼痛从心底涌起。精卫摇摇头,低声道:“我不能再信你们了!” 因为信,所以错。鬼族诸老一战之下几乎凋零殆尽,就是因为精卫错信了自己的心。或者并非错信,但时局变幻白云苍狗,又怎知何处当与,何处当非。精卫缓缓摇头,两只刀翼交错护住身前。摆出不惜一战的架势。 “咄!兀那丫头说的甚么话,难道我们老总还会骗你不成?”丙十三横担狼牙棒大喝。 那老者却道:“小姑娘。你若再负隅顽抗,要想清楚后果。mianhuatang.info” “无非是一擒二死。”精卫冷声道:“过来罢,战死在你们手里,我还好受些。” “不然。”那老者道:“未必一擒二死。也有第三条路。老夫的徒弟方才已说,此刻王城之中藏龙卧虎。五城兵马司纵出死力,这许多龙虎一起联手,毕竟抵挡不住。虽然职责所在,王上也不会苛责。小姑娘,你便出手罢。老夫接你几合。只要斗赢了老夫,除非你在王城之中作耗,五城兵马司不会再为难你了。” 邓九公要亲自出手了!精骑队中一阵耸动。目光都投到了邓九公鞍韂前挂着那柄刀上面。五城兵马司精骑队中各式各样兵刃俱全。然而这老总鞍前挂着那柄,却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马刀。材质既不出众,刃口也不锋利,刀身上还微有锈痕。但在众人眼里,王朝再珍贵的神兵利器,也不过与这柄马刀相若。 大商王朝定国三老:商容、黄衮、邓九公!并非是这三人年纪最高大,辈分最高。长水校尉鲁雄年纪就未必在邓九公之下,而且晓畅军机深通韬略,亦是当朝在世的名将。然而说起三老,鲁雄就排不进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只因三老各有其能。所谓定国三老智仁勇。智者商容、仁者黄衮,勇者邓九公。又所谓商容不战而胜,黄衮战而后胜,邓九公百战而胜。黄衮和邓九公虽然齐名当世,然而朝歌黄门十数代以来一直是王朝一等一的兵甲世家。黄衮幼承家学,十三岁便已披发为将。而邓九公幼年生于陇亩,十五岁才第一次握住马刀,成为王朝的一名军卒。六个月后便升了伍长,八个月后又升了什长,然而升到副将却已经是五十二岁的时候了。无论七王一相八大朝臣还是大商王朝举国文武,从小兵一路拼杀上来直成为王朝名将的,唯有邓九公一人。当世也再没有第二员将领像邓九公那么多次亲临杀场。从默默无闻的小兵一直到王朝八大朝臣,五城兵马司大统领,邓九公一共花了五十九年! 这五十九年之中,邓九公没换过兵器。 那柄无声的悬挂在鞍韂前的旧马刀,就是五十九年前叫做邓九的少年第一次握住的马刀。五十九年以后,昔日小兵已成国家良将。邓九的名字后面也多了一个尊称“公”,而邓九公的旧部们都敬称他为“老总”。邓老总这柄马刀用了五十九年而不废,上了近千次战阵而不折,早已成为王朝中的传奇。近数年来邓老总位望高深,等闲事已不必劳动他老人家亲自出手。但王朝之内一直传扬邓九公那柄马刀实则还在武成王黄飞虎的金錾提炉枪之上,功力之深厚更是屈指可数。此刻听说邓九公要亲自出手对战精卫。精骑队们一面兴奋终于可聆神技,一面又不禁生出牛刀割了鸡雏之感。 精卫不知道这个老头子是什么人,但观气势也猜得出他是精骑队中大头脑。方才自己力战三将而不胜,此刻大头脑亲自出手,心中也不禁忐忑。然而随即便放下心怀。反正前面也是雨,走快走慢又有甚分别。她刀翼一摆,朗声道:“精卫便舍死领教老前辈的高招!” 邓九公缓缓点头。左手握住马刀。突然间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爹爹!常言道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您老人家王朝将臣,德高望重,对这样一个少女出手未免折了您老人家的威名。待女儿出马,将她擒了,也就罢了。” 那盔沿深压的人一抬手,便将头盔摘了下来,露出满头乌云也似秀发。杏眼桃腮,樱唇檀鼻,竟是一等的俏丽人才。精骑队们都在心里喝一声彩。只见那女子年纪也甚轻,看起来不过与精卫相仿。然而将门虎女,眉眼之中英气勃勃。她将盔掷了,就马上解去重铠,露出身上火红一套劲装。单手握住红鸾双刀,策马而前向邓九公请命。那马也是红马。 邓九公点头道:“你去原好。小心些。”那女子道:“是!” 来者倘若是邓九公,那倒也罢了。老头子虽然始终未亲自出手,然而坐镇当中八风不动,气凝如山,一看就是非同易于之人。但此番替邓老总出战的是年纪并不在己上的娇俏女将,精卫敌忾之心不禁大盛。若是敌众我寡,死战而败并不丢人。两两相斗若再输与她,未免太折了鬼族的威名。精卫朗声轻喝,双手一振,身后的两只刀翼已收成手中灿然两柄双刀,在阳光下耀如冰雪。精骑队中反正料得大小姐有胜无败,见精卫人才出众,也喝了声彩。 这是双刀对双刀。区别只在一个马上,一个步下而已。然而战场并不宽阔,烈马难以盘旋,马上的未必有便宜占。那女子将红鸾双刀缓缓分在两手。朗声道:“咱是王朝五城兵马司邓老大人膝下不肖女儿邓婵玉。这位姊姊通个名姓?” 精卫道:“精卫!” 她这名字千百年来只怕已没人记得,说了也是白说,众人只觉得颇为特别而已。 邓蝉玉笑道:“既如此,领教了。我爹爹刀法是极高的。我是个笨伯,不见得学到他老人家一成功夫。待会若是有个一差二误,还望姊姊担待。” 精卫也微笑道:“好说好说。你人才这等出众,我一见就喜欢。一定担待你。” 邓蝉玉笑道:“那就先谢啦。” 精卫也笑道:“客气甚么呀……。” 这话音还没落地。突然间一道红光眼前一花。白光倏然腾跃,众人耳边只听得“当……”的一大声金铁交鸣。红光一闪一折,倏然退却。白光也悄然落地。这时才显出二女身形。精卫仍然立于原地。邓蝉玉的马却已停在西北。两个女孩儿都在微微喘息。地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尽是刀痕。精骑队中不禁骇然。 这一刹那观战众人中的高手如邓九公、张山、羽破霄、金大昇、袁福通诸人,尽已看出那长长的一大声金铁交鸣其实乃是二女四柄刀数十百招攻守攒簇而成。两个女孩儿都是以快打快。言笑晏晏之中顷刻间暴起动手,就过了这许多招。以武功而论,未必是如何了不起。然而以两个女孩儿的年纪已极属难得。更可怖者,是邓蝉玉猝然而攻,她那匹红马竟也能有如此迅雷电闪般的速度。倏忽南来,倏忽折而西北。马将与步将而战,身法上往往失之灵动。嫌过凝滞,因而落于下风。但邓蝉玉这匹马趋退之间神速却不下于人间高手。怪不得邓蝉玉与精卫相斗竟不下马。这等宝马良驹原也不必下马。 精卫深深呼吸。邓蝉玉说打就打,突如其来,她倒也不在乎。顷刻之间百十招过手,两个人都是快刀。邓蝉玉刀法精奇绵密,的是劲敌。也不消说。只那匹马如此快法的确出乎意料。本来以她的身法,邓蝉玉所乘若是凡马,决计赶不上她夭矫灵动。但这马如此快法,竟压住了精卫身法不得施展。而邓蝉玉于马上借力,这轮快刀倒攻得她一时心忙意乱。好在邓蝉玉驻马西北,一时也不再出手,想来亦在调息。二女只这片刻间一交手,彼此已知皆是劲敌。精卫心中惕然,一句话不禁冲口而出。便在此时,邓蝉玉也正朗声而言。二女声调一清扬一柔腻,然而惺惺相惜,那句话竟一字不差。 “——原来我竟小觑了你!” 与或非(八) 金铁之声交鸣。[.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精卫两手一分,一双灿然刀翼便重新展开。组成刀翼的千百把刀刃嗡然翕动。这并非精卫故技重施,而是邓蝉玉的攻击之神速出乎意料。精卫身法在鬼族诸老中已属迅捷,但倘若不抖出刀翼,她未必能跟上那马的速度。围观的精骑队诸人也不以为异。似乎本该如此。 邓蝉玉的老父邓九公,当年是王朝七军中最辛苦的边军。长年驻守五关之外,骑旅游走四方。因此数十年来自然而然成就了一门相马之术。邓蝉玉那马通体火红,浑身上下一根杂毛没有,神骏非常,正是邓九公亲自捡给女儿的名马“赤虎”!对上这匹宝马,差不多的人身法都施展不开,因此邓蝉玉才不必下马。这时精卫双翼展开,略一腾身已起在空中。此时既是单打独斗,料得邓蝉玉名将之后,当不会胡乱对土行孙出手。她振翼起在空中,自上而下,势如破竹,“赤虎”的神速便占不到便宜。料来那马虽是边关神骏,毕竟达不到王朝神马“天路”四蹄腾云的程度。 邓蝉玉手挽双刀,凝神看精卫的来势。她在空中矫捷灵动像雨燕一般。然而翩然飞舞,却并不向下扑击。那双刀翼在阳光下不断反射出炫目光彩。令人难以直视。邓蝉玉心中一凛。“她在抢天时。” 眼见日影渐渐挪移,精卫双翼翻飞,将灼目强光一片片反射下来。刀翼虽未下击,但若被她晃乱了眼目。以精卫飞行之速刀翼之利,胜负只在分寸之间。邓蝉玉心中暗笑。便低下头去。任精卫身形翩转,刀翼递出已近邓蝉玉头顶三四尺远,邓蝉玉竟不抬头观看。 然而并非不看。王朝中自有高手功力深厚不动如山,能以不变应万变。但邓蝉玉两柄绣鸾刀还不到如此境界。她所以低头而目光不瞬,是在牢牢盯着精卫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精卫既抢了天时,她便占却地利。料想精卫无论如何纷飞,影子毕竟不能离地。她聚精会神观瞧,精卫刀翼上反射的日光就于她全然无用。她若想分胜负,其势必不容久守。 果然,精卫出手了!久在空中终于按捺不住,双翼翩然一振,地上的影子倏然一花。精骑队中数马抢出,方盾圆盾铜盾木盾软盾齐张,上下遮护,叮叮当当之声纷乱不绝,每张盾上都钉上了几把十几把刀刃。这些刀刃从精卫刀翼之中射出,薄如冰晶,可透天光。邓蝉玉窥影观形,精卫在空中自然看的分明。她刀翼之中刀刃齐扬,刃锋薄到这种程度,地上就留不下多少影子。 邓蝉玉一声清咤。她只见地上光影一花,便已料到精卫有暗器出手。听声辩位那暗器竟多达百余。她快马鸾刀一轮急攻,竟占不到精卫半点上风,已知对手不容小觑。这一轮暗器分射四面八方,必然先已算却自己若干退路。“赤虎”的纵跃虽快也绝不能突出暗器笼罩范围。虽然绣鸾双刀一动,未必拦不下这漫天的刀雨。然而对手这一轮暗器的用意也正是乱她的阵脚,窥她的破绽。她振动双翼驻留上方,一旦邓蝉玉双刀中露出丝毫破绽,立即从天而下,那时就未必再挡得住。说时迟那时快,邓蝉玉牙关一咬,一个镫里藏身,身形便已向“赤虎”马腹下翻去。那暗器也便出了手! 五城兵马司的官署,以兵器为大类,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而与常属不同。甲士兵器,自以刀枪为首。而五城兵马司中刀属乙档,枪棒属丙档。甲档却是弓弩暗器。之所以有如此古怪排列,正是因为邓蝉玉一人。邓九公名列王朝三老,威望素著,极能服众。他膝下无子,老来得女,邓蝉玉虽然年轻,在五城兵马司中却因此高人一头。五城兵马司弓箭暗器在十属中排名第一。正是因为邓蝉玉精擅暗器。 一道五色光华逆冲天际,嗤嗤有声!还在半天里华光上就不断有细小的光焰像烛花一样爆下。那光华去势甚慢,尚在一般暗器之下,然而即使尚有距离,精卫却已能感觉到四面八方仿佛凝聚一般巨大的潜力。她双翼轻抖,竟是逃无可逃。危急间两只刀翼交叉一横,拦在身前。只觉得周身上下斗然一震,一股庞大已极的力量压将上来。刀翼咯咯作响,仿佛千万片刀刃也承受不住那样庞大的压力,几欲断折。突然间整个人便如断线风筝般远远飞了出去! 接不住!…… 不但接不住,甚且不能接!那东西是邓蝉玉扬手而出,并非弓弩之类有机簧助力。邓蝉玉固然刀法精奇,然而不过是一二十岁的少女,单臂之力如何能有如此深湛雄厚!这等威力便是邓九公、黄飞虎、崇侯虎这些王朝一等一的高手也未必能够。而那一击之威甚且没有接实便已将精卫远远震出!倘若被那东西实打实的砸上,精卫的刀翼只怕都会碎裂。邓蝉玉功力若真深湛如此,当初那一轮急刀早把精卫砍倒了。那绝非暗器,而是类似法宝一样的东西。那东西一击震开了精卫,余势不息,仍像旗花火箭一样向上逆冲数十余丈,在高天上散成一团五色的焰火。 “二叔!” 房舍之下,袁福通远望天空一声锐喝。而喝声出口之时,金大昇已经不见了。这惫懒沉着的胖汉动作之灵速竟如神鬼一般,连北海七十二路反王之首,白猿的子嗣都没看清金大昇是什么时候出手的。此刻王都之内张山已调集了大批好手,防卫周密警戒森严,功力稍差一些的人一动作便会察觉。袁福通虽然不惧,但羽帅羽破霄既已现身,自己再现形便无疑是与王朝诸卫硬碰了。此时可还不到火候,直急得他抓耳挠腮,等了许久,房门才咯吱一声推开,金大昇晃身而入。 “怎样,是那东西么?” 金大昇一摊手,手心里静静的躺着一颗五光十色的斑斓石子。石子并不大,比金大昇的指甲还小几圈。但叔侄二人凝视它的眼神却都异常严肃。 “果然是火云宫的五色石!他妈的这年头是个人就不好惹!不知道这丫头背后是几圣!” 世间群妖,皆尊火云宫。火云宫的宫主天下群妖之首,便是当年炼五色神石坼地补天的女娲娘娘。女娲是九州人类之祖,亦是天下妖族之祖。一年五百年前神战之后,女娲陷入长久寂灭。此后便由妖族七圣继续统掌妖族。首圣角里徵明代女娲坐镇火云宫,掌管妖族三宝。那时火云宫中女娲神像之前,便供着一匣五色神石。当年女娲炼石补天,周天石数共有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补天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尚有一块未动。那一块就是三万六千五百诸石的石母。上按河图洛书经纬之道,内含灵胎,享受日精月华。数千年来散而后聚,共有三次,每一次石母破开,都主一个惊天动地人物出世。然而每一次石母破而后聚,都有一些细碎石子不能再聚合回石母。这些石子虽已分散,其上仍有天地之间深厚灵气息息不灭,此后便由女娲娘娘收拢聚炼,赐名五色神石。前后积攒共有一匣,乃是火云宫中不能轻动的法器。天下群妖,人人知道有这石头。然而角里徵明坐镇本宫,铁面无私,向来没人敢轻易去火云宫碰他钉子。有资格动用五色神石的,屈指算来也不过妖族级别最高的七圣而已。金大昇是妖族三圣梅山袁洪的亲信兄弟,袁福通更是袁洪之侄。但即使以他俩之亲,也没机缘得到一颗半颗。只能望空垂涎。此刻这火云宫中的密宝竟如此轻易的出于凡人之手。就是金大昇跟袁福通这等人物也不禁相顾骇然。他二人彼此相望,都知道五色石虽说七圣均可动用,但能如此随手用来毫不吝惜,便只有坐镇本宫的妖族七圣之首角里徵明一人。那人已数百年间不问世事,俗世中声名远不如亚圣孔宣、三圣袁洪乃至四圣万俟迷离、五圣淳于重楼响亮。但同样数百年来妖族后四圣风起云涌,屡屡更迭。却从来没人有胆子挑战过前三圣的威权。角里徵明一千五百年七圣之首做的稳如泰山。正是大音希声、不言自明。这四字的份量,妖族任何一个都心知肚明。 “总不会真是那老家伙吧?!” 袁福通低声说。金大昇的脸色也难看下去。闷哼道:“放心!若真是首圣静极思动想理一理尘世,咱们这点本事都是有命逃没命躲。这丫头若真是首圣门下,也不会弱到这种地步。不过她这一出手,咱家想稳也难稳住了。这个王朝啊,可真是越来越乱。” 与或非(九) 尘烟从空中纷纷扬扬洒下来,于是众人又去望那两个阵中的女子。红尘落尽之时,一柄刀霜刃如雪。 邓蝉玉挥刀架在土行孙的颈项上。那刀薄如春冰,邓蝉玉执刀的手微微颤抖着,刀刃就切进大头矮子的脖颈里。她的肩头红装绽裂,那是方才被精卫的飞刀割破的。伤的不重也殷红了一片。那片刀雨漫天洒下,她已不及躲闪。 五色石及时出手震开了九成以上的刀锋。因此才略偏了准头,她意也不在伤人。不这样那刀雨她就避不开。刀雨降临之时邓蝉玉翻身藏入马下,腿跟赤虎马都挨了刀伤。她在忿怒中翻身而起,一圈马,刀刃就横在了土行孙颈项上。她寒着脸望着远处的对手。精卫单手撑地,一双刀翼弯转回来护住身子,像一只被风暴从空打落瑟瑟发抖的鸟。 “不错。是我们妖族的手段!” 金大昇低声说。他跟袁福通都凝神看着那红马红衣绣鸾刀。那刀无声的搁在要害位置,制住精卫不敢稍动。土行孙虽已被冻结却未真正死去。但邓蝉玉的刀却登时可以要他的命。因此精卫不敢动。她没想过五城兵马司邓九公的女儿也会做出这等事。然而邓蝉玉不但逼住了土行孙而且面无惭色。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然而精卫已不敢乱动。那颗石子虽然没有正面击中她,刮面如刀的劲风仍然令她心中一沉。那是远超想象的凌厉声威,简直不像这样一个艳丽女孩儿所能发出。此刻距离已经拉开,精卫的刀翼已经攻不到邓蝉玉近前,倘若邓蝉玉手里还有这样的石子,精卫就再不会有展翅升空的机会。而倘若均地面相斗,邓蝉玉有名马“赤虎”的助力,虽然受了些伤仍然趋退如风,自己仍是被动至极,何况邓蝉玉的刀还压着土行孙。 大头矮子口不能言,心里喃喃咒骂。他并没有真的死去。眼前一切都看的清楚。幸好被冻住了,刀刃切进脖子里感觉不到疼痛。但精卫的不利却是连他也心知肚明的。两个女孩儿交手两招。从场面上说精卫还稍占上风。倘若此时精卫抽身远走。左近高手虽多,格于赌约,谁也不便出手。精卫走得了。但自己在邓蝉玉手上,精卫就走不了。而那五色石…… 他亲眼见到那石子冲天的威势。那种声威,精卫只怕接不下来。又或者……总之极是危险。但就在这时大头矮子的眼角一线游光无意中掠到了一片轮廓熟悉的暗影。这一霎那土行孙眼中一亮。幸好被冻住了,不能大声而呼。而这时邓蝉玉的刀已缓缓离开他的脖颈。 “姊姊真是好手段。小妹佩服的紧!”邓蝉玉缓缓收回绣鸾刀。众人都一怔,不明白她何以弃大好形势于不顾。而邓蝉玉按着双刀,脸上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本来不是姊姊对手。又想把姊姊留下。师父虽然跟我说上阵不论父子夫妻,赢了就算,无所谓阴谋诡计。我爹可是正大光明的人。这样挟制住姊姊,赢了也不光彩。我便再请教最后一招。姊姊若是接的下,我们五城兵马司掉头就走。” “利害!” 金大昇跟袁福通交视一眼。邓蝉玉那话说的富丽堂皇,他二人却都从其中听出一丝隐然寒意!她先制住了土行孙,又在精卫面前放掉,这举动本身便也算不得不用阴谋诡计。精卫实际已被她拿话将住。最后一招邓蝉玉必再出五色石,而精卫在五色石的正面轰击下恐怕连升空的机会都没有。即使勉强闪开,邓蝉玉也会借助赤虎马的飞速以绣鸾刀封住她最后的去路,刀斩精卫! “——够狠!不知道这丫头的师父到底什么来头。”袁福通喃喃道。金大昇瞥了他一眼。“首圣的为人咱家虽不深知。但他身为坐镇火云宫妖族首圣,气派大的很。这丫头用心深狠,不像他的格局。也向来没听过首圣有门人。总而言之,这丫头少惹为妙。” “是。二叔,那咱们怎么办?” “敌不动我不动,友不动,我亦不动。静观其变,看你那鸟朋友的。东海的羽帅倘若出手。咱们忝为盟友,多少也不能让张山那帮人太抢了风头。” 金大昇淡然道。袁福通一阵兴奋。心知这个深藏不露的二叔终于答允出手了。金大昇在妖族素来深沉稳重,声名不著。但袁福通却深知当年袁洪与火云宫首圣角里徵明不睦,一气离开火云宫,自创梅山一派,奠定基业。以梅山七怪对妖族七圣,七人联手足以倾覆东西南北任何一路大诸侯。而袁洪跟金大昇在七怪中又远强侪辈。梅山的二圣倘若全力出手,未必便逊了妖族七圣的后几位。袁福通行事狠辣,却并无深沉心计。北海七十二路反王之中仙人妖魔,好手辈出,有些人的实力殊不惭于袁福通,而他能稳坐反王之首的位子,便是因为身后有这实力深不见底的梅山撑腰。此刻他率领分批潜进王都的部属,便以金大昇为龙头,尽服其命。金大昇说的轻描淡写,袁福通却也明白首圣跟伯父一向不睦。邓蝉玉既有五色石,多半跟角里徵明脱不了关系,然则金大昇就显然站到了精卫这一边。他计算两边实力,料来己方赢面甚大,便也放心在肚,再看战局。 精卫仍然俯伏在地,单手撑着地,两只刀翼左右交叉护住身体。邓蝉玉单手按住双刀,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马颈旁一只豹皮囊里。囊中隐隐有宝光冲动,五城兵马司众人虽料大小姐有赢无输,却也紧张起来。都凝神观看,四周静谧肃穆。大片的云翻滚着在地上迅速投下光影。赤虎马一声咆哮,四蹄抓地。这马身上也中了数倒,好在并没重伤,也没伤到蹄足。条条筋肉从雄健的马体上凸显出来。一旦跃足狂奔,必然势不可挡。人和马都像扯满了弦的弓。这一战实是五城兵马司和一代名将邓九公的威名所系,虽然只有一招,委实牵连重大。邓蝉玉丝毫不敢轻忽。而精卫也如临大敌。 她的刀翼经过几轮发射已然所余不多。稀稀楞楞的像将死的鸟勉强遮掩住身体。精卫单手撑地,实际上是半跪在地上,她在王城城门跟北海屠斗了一场,时间虽短,却已身力俱疲,心中更憔悴难言。若非要舍命救护最后一名同伴土行孙,这种情形实不宜于再战。而此刻阵中这个对手马快刀强,暗器了得,心机厉害。便在自己全盛之时平手相斗也是不知鹿死谁手。何况此时已近强弩之末。精卫静静的俯伏在那里,全身上下几乎一动不动,只有左手的手指轻轻叩击着地面,忽而抬起头来。朗声道:“好啊。姊姊就接你这最后一招!” “可不要怪我没告诉姊姊哈。”邓蝉玉弯起嘴角。“小妹的石子儿不太好硬接。打中了可是很疼的喔!” “那,我也跟妹子说实话罢。”精卫静静的说,“其实我最强的手段,也不是刀翼或者轻功,而是擒拿手。只不过那样太难看了。我始终不愿意露。” “啊?……” 邓蝉玉说。而后她就惊讶的看着精卫俯身下去。她跪在地上全身都缩在刀翼里,只露出一只撑着地面的手。而她覆盖在身体上的刀翼开始迅速的褪色,每一片银亮的刀刃都变成了灰蒙蒙的纤长而柔软的翎毛。本已残存不多的刀翼风快的向两边延展开来蓬松成两只巨大的翼。骤然间那俯伏在地的身影纵跃起来,宽阔的翼展中露出精卫女孩儿的脸、双臂和身躯,但从胸腹以下的躯体已经消失了,化成了大丛的绒毛跟两只鸟一样的利爪。 “败家孩子!……”土行孙在心里喃喃的咒骂着,他自然知道精卫曾经多么在意这个非人的躯体。以至于甚至鬼族的人们都忘却了精卫的本身,她的来历和属于她的传说。精卫扬起双臂,从胸腹之间鼓起一声清呖。王都四面八方都响起扑腾翅膀的声音。无数只鸟飞向空中。而精卫虽然仍稳稳的站在地上。她的双臂轻扬,两只巨大的羽翼也在朔风里斜扬上天,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鸟。在已经数不清年月的时间之前,她就是这样一只鸟。一只来历非凡的继承了神之血脉的鸟,炎帝的女儿,成年累月的搬石填海。那些岁月已经铭刻在生命的记忆里,即使千百年刻意不去回想而当重现这副身躯时仍然历历如故。千百年来从山和海之间练成的功夫。精卫扬起手,它一点儿也没有荒废。女孩儿静静的盯着邓蝉玉伸进豹皮囊里的手。而邓蝉玉也怔怔的望着她,甚至连赤虎马都停止了咆哮。在场的人们都凝视着这异象。无论邓九公、张山还是金大昇、袁福通。羽破霄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的剑眉深深的攒促着拧成一个结。空群照月弓上的九支羽箭辉光大作。 而后只听两个女孩儿齐声叱喝。 身影飞腾! 华光迸现…… 与或非(十) 邓蝉玉的五色石和精卫的最后一次冲锋几乎同时发动。mianhuatang.info精卫迎着光芒飞跑,像翱翔在巨浪上的大鸟,两只羽翼倾斜着切入虚空,不但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速度,反而更快。精卫飞跑着两只脚爪已几乎离地,这时她的身形不是垂直的,而是几乎拉到与地面平行。虽然没有锋利的喙但这扑击令在场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锋锐。就在这时,邓蝉玉的五色石出手了。一道华光灼然迸现。石子去势太急以至于连五色的光芒都没有分散开来。它们凝聚在一起,灼目如一轮烈日。石子出手时的光焰就完全压制住了精卫的身影,修长的鸟形只余一线。她在顽强的几乎无望的迎着华光冲锋,态度决然,毫不犹疑。每个人都惊叹于她迎上华光时的那种从容不迫,那是千万次狂风巨浪后幸存下来的从容。 然而没有人相信她能接得住那块石子。 连金大昇也不相信。他看得出,精卫是在进行最后的拼搏,她本身实力也殊不亚于邓蝉玉。但五色石是火云宫中的宝器,就算在邓蝉玉这等修为的手里仍然无坚不摧威不可挡。即使是他也只能趁石子力尽时接住。这样短的距离之内正面硬撼,金大昇也没有从容的把握。那一刹那间他已意识到远处这个奇特的女孩儿的死亡。尽管鬼族诸老之前被北海屠一人杀的落花流水,但恢复了鸟身的精卫却令他没来由的生出一种亲切感。他闭上眼睛,不忍看那小躯体被五色石洞穿的惨状。 一声激越的清啸,羽箭嗤嗤连响。羽破霄终于出手了!空群照月弓上的九支箭连珠一般攒射了出去。东海的羽帅终究不能置身事外。尤其是即将亲眼看到一个羽族死在他面前。尽管精卫的羽翼跟东海羽族并不相同。羽破霄的九支箭一离弦便发出鹤鸣一样的箭音。九支箭从前后左右分飞,划出不同的路线。以五色石的声势,邓蝉玉跟精卫之间的距离,即使是天下三大名弓也已来不及从中拆解,这九支箭全是朝向邓蝉玉而发。所谓攻敌所必救。 但这时高坐在羽破霄上空的张山也动了。张山静坐的时候懒洋洋,动起来却如豹子一般。他一脚踹在房顶上,一片屋瓦都没踹碎,然而羽破霄的箭路之前尘烟大起,暗劲汹涌之处整整半条街面都被踹的飞了起来,倒卷过来。空群照月弓在日光之下威力不盛,箭芒冲破了土石的阻挡去势已不凌厉。铿然一声金铁交鸣,羽破霄及时回弓格住了张山破屋而下的一刀。 那是一柄柴刀。厚背长柄刃锋雪亮。然而九州之上大概找不出第二把柴刀如此危险。羽破霄未出箭之前就预料到了有这柄刀。因此他九支箭上也没运聚全力,否则就不能及时回手格住张山这一击。王朝诸高手之中邓九公的兵器最为平常,是一把用了数十年的马刀。刀是凡品,但浸淫数十年后便成名器。张山是他衣钵弟子,兵器却更平凡。然而那把平凡的柴刀运力硬斩世间三把名弓之一,刃锋竟然损也不损。柴刀上传来强横劲道直震得东海羽帅两臂发麻。 硬斩硬剁本非羽族所长。何况长弓近身又不趁手。仅仅一招之下东海羽帅便已微落下风。张山一声低啸,抡起柴刀,便要继续追击。羽破霄双手执弓抖擞精神,自也不甘示弱。然而就在这时,张山的身形倏然止息,柴刀硬生生凝在空中。羽破霄心下诧异。却见张山的目光已经绕过自己,投向远方战场。 不远处另一处房舍之中,金大昇一把抓住袁福通胳膊,沉声道:“且慢动手!不对。再看!” 战阵四周,五城兵马司数百名精骑一齐呆在马上。不敢相信眼前的事。那是精卫!华光闪烁之中精卫锋锐的扑击没有被击溃!五色石正面轰击之下精卫的速度不但没有减慢反而不可思议的更加增快。那足以击碎金铁的一击竟被她接了下来! 邓蝉玉手挽双刀,脑海里却一片茫然。她原本的计划,是以五色石正面开道,利用赤虎的速度封杀四方。但这个计划的最根本之处就是她根本没想过五色石居然可以被硬接下来。因此正前方她是不设防的。五色石光芒耀眼,也没法设防,根本没办法直视。四面八方只有这个方向邓蝉玉完全没有防备。所以精卫从正面扑击过来的时候邓蝉玉几乎忘了抵抗。她的双手刚挽住双刀已经被精卫的两只手死死扣住,而后精卫的头和身体就撞上了她的身体。邓蝉玉腾一下子从赤虎马上飞落出去。四面精骑呆若木鸡。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女孩儿纠缠着飞过。 “接……接下来了!” 袁福通瞠目结舌。此刻王都之中在场不乏高手,但只有他叔侄二人才明白那五色石是何等的东西。袁福通北海七十二路反王之首,自视颇高,向来也当自己是一号人物。然而他明白倘若换了自己,决计接不下来。精卫即使恢复了鸟形,修为也决不会比他更强。甚而仍远在他下。他抓耳挠腮,却也不明白眼前实实在在的事。 “有意思……”金大昇喃喃道,“王城的事情真是看不透!” “二叔,连你也没看清?” “没有。”金大昇摇头。“这丫头的确有门道。她接五色石的时候,手法不一般。” 场中交手迅若电光,真正能够看清的不过寥寥数人。数人之中当然有金大昇一个。在与五色石相接的瞬间,金大昇清楚的看到精卫摆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如果没有两翼漂浮之力,这个姿势很难摆出来。精卫双手相叠,下压迎向石子,一只脚爪却狠狠的一下抓进地面。那一瞬间五色石上雄强深厚的力道倏然迸发。精卫迅猛的扑击之势登时被遏制,她整个身躯都被那倏然而来的巨力压得弯曲,从手至肩背而脚爪出现了一个精确的弧度。像一张弓,又如一座桥。 “桥手!” 金大昇沉声道:“那丫头并不是嘘声恫吓,她手上确实有不凡的功夫。以她的修为,硬接五色石决计接不下来,倘若以硬碰硬,身子都会被击穿。但她的桥手以手爪为基,以身为桥,那股巨力就均匀散到了整个身上。而后传入地下。她脚爪抓着的地面都碎裂了。而后反激回来,反而成了她第二次扑击的借力。这一手功夫看似简单,倘若不是经年累月苦练,也练不到这等圆熟。但这只是一。” “一?” “一!”金大昇沉声道,“她出手是桥手,但单凭这一手,还是接不下来。桥手或者能将五色石上力道导出。但是最初那一交手无力可导,她的双手不可能顶住五色石。照理说当时就会被打穿。然而没有。或者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她是九幽之狱的钥匙,天意不愿她就这么死……” 那时众人都哑然。呆呆的看着精卫矫捷的跃起,双手扣住邓蝉玉双腕将她撞下马去。两道身影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而后重重摔到地上。五城兵马司数百精骑中自也不乏好手,但是谁也没想到眼前的结局。 邓蝉玉败了! 五城兵马司败了…… 那结局太出乎精骑们的意料,以至于羽破霄的九支羽箭穿梭冲到的时候,竟无人出手拦截。羽破霄出箭之时便有顾忌,未出全力,至此已是强弩之末。张山起初也料不到精骑数百居然截不下这九支势竭之箭。羽破霄出箭之时,邓蝉玉还在马上。但空群照月弓发出的箭矢自有追击之能。即使邓蝉玉已被精卫压住,九支箭仍啸响着四面攒射过去。眼见得精卫跟邓蝉玉已均难幸免。五城兵马司的老总出手了! 邓九公一拍马头,策马而出。老马甩着疲沓的步伐慢跑起来。马刀在云光下缓缓挥起。无论刀和马的去势都很缓慢,缓慢到令人心里发急。也没有眩人耳目的辉光和声势。那一刀平平砍下,似乎相隔遥远,又有气无力。然而“叮”的一声清响,九箭齐断!十八节断箭整整齐齐的在地上钉成两排。 精卫抬起头,邓九公马刀遥指着她,在老马上俯下身子。面容苍老而疲惫,却仿佛奇特的神情藏在深处。 “你究竟是什么人?” “鬼族,精卫。”精卫静静的说。邓九公摇摇头,苍老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错了。孩子……或者说,老伙计!——难道你适才以桥手接五色石用的不是境术?你始终没明白我的话。捉你回五城兵马司是‘老夫’的意思!不管什么台阁,也不管什么四大诸侯,七王一相八大朝臣。人寿五十,而知天命。老夫当了五十九年兵。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你赢了!” 而后他不再理恍然失神的精卫,偏头去看被精卫扭着的摔的七昏八素的女儿。 “输了啊……。” 邓蝉玉扭过脸去露出长长的脖颈,赌气似的咬着唇,眼里蕴满泪水。她直到已经被精卫压倒还不相信自己真的输了。然而听到父亲严厉的声音说。“不是因为弱。而是输在不知己,也不知彼。” 然后邓九公慢慢直起身来。勒马在王城的大门口用深邃的目光打量着面前半座王都。沉声道,“五城兵马司,回撤!” 与或非(十一) 五城兵马司的精骑们果然撤走了。邓九公令行禁止,连张山也收了柴刀率领他的部从返回城门。邓九公将女儿横担在马鞍上,最后一个离去。临走之前老将深深的回望了精卫一眼。老马最后的蹄声都低不可闻之后。这座浩大的王都就又寂静下来。整座王都空荡荡的,王都里的人们大半都去了鹏城,少数人连鹏城都没兴致去,躲在屋子里当然也不敢关注外面的事。 只有这时候精卫才轻轻**一声,她的周身上下每个骨节都痛绝欲裂。硬接五色石毕竟远远不是她的修为所能负载。她硬撑着等所有对手都离去,而后终于撑不住了。她咬着牙吸着气举起她的手,将手抬到眼前。那只手上有一层薄薄的微不可见的金芒。金芒之间隐然有繁复古朴的文字流转。 “是你在那里吗?”女孩儿大声说。她惶急的向四周张望,终于看到远处阴影之中,一个身影慢慢浮现。第一眼望去,那是一个少年。然而那身影站在那里仿佛承载了绵延不绝的沧桑。这令那熟悉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衰老。女孩儿珠泪挂满腮旁,愣愣的看着那眉那眼那脸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真的是你。王!” 鬼王韦护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很疲倦。眼睛里也多了些本不该属于少年的深沉和忧郁。还是那套平常的衣服,背后背着金刚宝杵。他似乎根本没有移动,但下一瞬间他的手已经抚上了精卫的肩头。女孩儿愣愣的望着他,一股叫做委屈的感觉突然逆冲上来,怎么压也压不住,像水里的葫芦一样这边压下那边翘起。越来越委屈,越来越想哭。本来倘若是一个人还可强自忍受的情绪终于倾泻而出。她扑在少年的怀里嚎啕大哭。 韦护轻轻的抱着她,拍着她的肩。玄黄谱内载的深厚法力轻施出来,柔和温润毫不霸道。精卫抽抽噎噎着的时候,她的鸟形已经被压制回去了,恢复成那个向来要强的此刻楚楚可怜的女孩儿。日光之下她的周身上都仿佛覆盖了一片虹彩,又像流动的金霞。起初几乎是透明的,而在韦护的拥抱下金光渐而缭绕。渐而更凝固成宛如实体的金色衣甲,经十纬十二的二十二道金带在两人的身周飘飞。 那正是玄黄谱中的护身之法。 韦护正是在最后一刻及时赶到战场的。那时土行孙狂喜的眼光已经捕捉到他的身影。但其时五色石已将出手。韦护若要全力拦截石子就不得不现身,因此他发动了玄黄谱中护身之法及时护住了精卫。料想五色石再强悍玄黄谱也有一搏之力。只是连他也没想到精卫竟能接住那石子。五色石初接之时猝然迸发的巨力任谁也不能小看。以韦护的推测精卫虽然不至受伤,至少会被那石子震飞。但精卫的确接了下来。精卫能够接下那颗五色石,共有三重助力。第一重是精卫自身苦修的桥手,金大昇已然看出。第二重是韦护及时施加的玄黄谱金霞护身,韦护自己心知肚明。第三重精卫接那石子的手法,则连韦护也不大明了。韦护此时已得道行天尊与云中子两大仙人的双重修为,虽然金刚杵中玄黄谱深厚已极的法力尚未完全激发,但功力蕴藉数理精深已是世间罕见。他虽不明名目,但看得出就在精卫双手与五色石相接的一霎那,精卫的掌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东西,或者不如说消灭了一个东西。——她掌心里出现了一个“空”。似乎是凭空从虚空中切割出来的。仿佛一个隐形的垫子。五色石力道再强却也不能将之击碎。那石子九成以上的劲道完全被那“空”消解了,然而那“空”维持的时间也极短,同时便瞬灭,而后精卫才在玄黄谱金霞防护之下以“桥手”硬接了那余力已不足十一的五色石。不但接住了,而且借力使力,竟一举击溃了邓蝉玉! 倘若没有那倏然而出的“空”,精卫纵然不会受伤,却也不能一举而胜。那绝不是精卫甚或鬼族该有的东西。因为那术看似简易,但在韦护这已聚集两大仙人修为的大行家眼里却是精深非常变数无穷。单凭此术,实已可自立门户。韦护轻轻的抚摸着精卫肩头,一股深厚醇正的真气送入精卫体内,一边帮她固本还原,一边默察精卫体内经脉异动。少年的脸色平静不变,只是略微蹙了蹙眉。而这时候伏在他怀里的精卫蓦然仰起脸。 “不要!?” “嗯?” “不要进王城!”精卫低声说,“我听到有人在一遍一遍的喊,是女人的声音,一直喊,‘不要进王城!’” “你能听见?”韦护轻声道:“没错。是有那声音。它一直回荡在我心里。离王城越近越响。那是有人留在我心里的禁令。本来只有我听得到。” “那……那我为什么能听到?” 精卫怔怔的望着韦护,脸色渐渐灰暗下来。仿佛想起极恐怖的事。而韦护也在静静的望着她。 “不可能!”精卫说,她不安的咬着唇,时而松开。“绝对不可能!我……我真的是精卫!我是精卫!不可能有两个人!” “我知道。”韦护轻声说。“不要怕。我知道你是精卫。你是我们的小精卫。只是已经有东西潜入你的心。它占据在了那里,你的魂魄就已不据正位。我们的身体相接触时,你的魂魄便下意识的渗出来,所以你能听到我心里的声音。不要怕……。我能解决。我回来了!一切都是我的事。放心。” 精卫的神情这才平复下来。可是突然间她又呆住了。她怔在那里。低声的啜泣。 “你为什么不早回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呀!我们……我们被打的好惨!他们全死了!!” “有办法。”韦护拍拍她的肩。“不要紧,你不要怕。鬼族长老们的魂魄起码可以支撑十二个时辰不完全消散。我可以运用玄黄谱的法力将大家的魂魄收集起来,然后回我们的世界重建形体。这样大家就能活过来。在此之前,先解决土长老。” 韦护伸出右手,平摊在土行孙头顶。一股澄澈的金光便从他掌心涌出,灌入土行孙体内。大头矮子被冻结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可以清晰的看到金光透体而入之后分沿各条经脉缓缓流动,像大树的根须分布四方。当周身正奇经脉均已被金光灌注之后,金光中蕴藉的热量开始慢慢生发。大头矮子晶莹的身体开始慢慢变色。 精卫睁大眼睛聚精会神的看着,一炷香之后,冰晶已经完全消融,大头矮子缓慢的活动活动手脚,发觉没事,一蹦老高。 “奶奶的终于活过来了!啊——疼!疼疼疼疼疼!他妈的那小妞儿以后不要落在我手上!剥皮抽筋,千刀万剐。让她知道死字怎么写!”土行孙捂着后脖颈,几缕细细的血迹流淌下来。那是适才被邓蝉玉绣鸾刀切的。“冻住了倒不知道疼!嘶……我说小子,啊不,神!你回来就好办了!你不知道我们被打的多惨!下次你碰到那家伙可要小心点。那家伙长得像熊一样。满身都是黑气,凶的不得了!大家都能复活就太好了!对了!……” 絮絮叨叨的矮子突然安静下来。他不安的看着韦护。韦护正缓缓睁开双眼。 “的确没有!“韦护简捷的说,“申屠贾、重和黎的精魂都找得到。但是的确没有羿长老!” “——因为他死了!” 精卫轻声说。“羿和别人都不一样。他是舍弃了自己的牵挂出最后一箭的人!他为了救我们牺牲了自己。他已经没有牵挂了,就不再有魂魄了。……他真的死了。都是我的错!” 韦护和土行孙都黯然无语。半晌,大头矮子抬起头,嘟囔着,“也不能算你的错。” “为什么不算我的错?”精卫大声说,“如果不是我想进什么王城,也不会引来那个凶徒。那凶徒不现身,羿就不会死!” “可那并不是你的主意。”韦护轻声说,土行孙也不解的望着他。 “是你心里潜伏着那东西的主意。它要进王城,跟你无关。”韦护继续说下去。“说起来我心里潜伏着的东西,只有比你更多。有时候并不是坏事。倘若没有那东西,你也接不住五色石,赢不了那一仗。尘世间的事,是与,是非,实在难说的很。许久以前我在王都住过一阵子,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精卫跟土行孙也都安静下来,看着年轻的王眼眸中闪烁出纯真的光彩。 “那时候我只是觉得王都很大,很繁华。有着好多有意思的人和事,有着无数的憧憬和美好的未来。可是直到此刻我站在这里,我才感觉得出,这个表面繁华安定的王都里究竟隐藏着多么大的危险!我是你们的王,是我要回王都你们才会跟来。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我太年轻了,对局势估计不足。鬼族的长老们,大家在千修镯世界里都各有其能,我本来以为足够应付,结果这天下可怖的人和东西太多,大家才会受这样的挫折。羿长老因此英勇牺牲。倘若我之前能想的更深刻,事实就不至于此。精卫,土行孙!” “啊……”女孩儿说。 “是!”大头矮子大声的回应。 “你们再留在这里仍然很危险。而且在俗世里阳气过盛阴气衰竭,也没有办法重建三位长老的魂魄。我会将重建的方法传授给你们。带我的金刚杵回千修镯世界,它会供给重建所需的法力。” “那……你不回去?”精卫怔怔的问。而年轻的鬼王神情落寞下来。他的目光越过土行孙,越过精卫,一直投向远处雄伟连绵的王城。 “我要进那里去!” 与或非(十二) 这是一间漆黑的屋子。 外面漆黑,里面也漆黑。富丽堂皇的王城之中有这样一间屋子无疑令人诧异。但是实际上,大多数人也的确不知道它的存在。因为它并不存在于王城之中,而是存在于王城之中那排不起眼的房舍之中。太史台阁的那排房舍的尽头是一个原本空旷的房间。这间漆黑的屋子就建造在那个房间里。 屋子里没有光。因为屋子的主人不需要光。主人无声的端坐在黑暗里,严肃而苍老。在他的身边,一只木头拐杖在走来走去。这只拐杖的上半截就跟所有普通的木头拐杖一模一样,像樵夫随手削出来送给老人那样。但它的下半截与其他拐杖都不同。倘若这时候有光亮,它看起来不像是拐杖而像是拖把。从它的下端延伸出来八只触手一样的脚,每只脚上都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吸盘,令人联想起海中的巨怪。凭借着这些吸盘,这些脚任何一只都能牢牢的附着在地上。即使主人眼睛不方便,也绝不会因为看不到前路而跌倒。但主人这时候并没有用这支奇妙的拐杖,于是它很无聊,自己走来走去,不时用几只脚抽打着地面。 主人沉默着,倾耳听着拐杖噼啪的响动,长长的叹气,而后继续沉默。 然而脚步声不断从远处传来,沉稳而精确。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刮擦声之后,门开了。荧荧闪动的光芒照射进来。暗黄色的光芒在漆黑的屋子里格外明亮。但这间黑屋似乎有某种封印或者禁咒,灯光并不能照亮深不可测的四隅。只能映出屋中的长桌和桌后的主人。主人迎着灯光不安的端坐着,却毫无扭头避让的动作。 那来者把手中的灯放到桌子上,顺手拎起还在满地乱爬的拐杖也把它横搁在桌子上,拐杖的触手们就碰不到地面,在空中无声的挥舞着。那人整整衣服,在主人的对面坐下,把灯望对面推了推。就映出一张原本应该是文静温雅的脸。但两个恐怖的伤痕赫然显现在那张脸上。那是原本应是眼睛的部位,眼球仿佛被什么硬物强行捣碎了,又没有清理。残留的部分已经渐渐腐烂,映衬着两个血红的窟窿,令人一望便生出悚然之感。 “……首相大人!” 来者说。 “在这个地方住的还习惯么?吾人亲手给首相大人制造的手杖还合用吧。让大人住在这样简慢的地方真是过意不去。不过对于眼睛有伤的人就再合适不过了。这间屋子叫做冥舍,是跟首相大人府中的索静楼同时造出来的。一正一奇,一主一辅。外面有很多机关生克变化,大人是走不出去的。正好在这里可以静下心来想一些以前不大想到的事情。” “够了。”主人慢慢的说。虽然真正的身份不过已是高级的囚徒。“偃师。我是不会把那些事告诉你们的。即使囚禁了我也没有用。王朝的最后一任首相杨任现在已是废人了。我眼睛瞎了。是用自己的手指!我是一个文弱的人,所以现在还苟活着。可我的心已死了。我从来没有看见那些东西,听见那些事。你不会在我这里得到任何答案的。” “真的么?”高而瘦的傀儡师低声说。“甚么也没有?” “是。” “坦白说,我们并不打算从首相大人这里得到什么。也不打算为难大人。大人的首相府至今还在王城之中运转。太史台阁在始创之初有一条根本的禁令,台阁中人万不可以涉足王朝政事。否则必有天谴。我们这些人当然不敢违背先祖的遗命。……您明白。我们想知道的,决不是政事。恰恰相反这些事倘若公诸天下了对大家都有好处。从王朝的初始,历代首相和历代的台阁就是一花两叶。我们共同保持着同一个大秘密的正反两面。进而小心翼翼的维系着这个王朝。到现在六百年。我们想知道的就是――” 偃师伏下身,凝视着杨任血肉模糊的眼眶。“首相大人们历代保存的秘密是什么?说出来。告诉吾人!” “不知道。”杨任淡淡的说。偃师的面庞在摇曳的灯火中格外黑沉。 “大人……?” 偃师阴冷的盯着杨任,目光深狠起来。他轻轻的握住案上的拐杖。 “大人的伤口又腐烂了。” 突然之间,偃师抬手向前一送,拐杖的八只触角就啪的一声覆盖在杨任的脸上,触须钻到杨任血肉模糊的眼眶中不停的搅动。脓血和碎肉一点一点的飞溅出来。杨任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两腮的肉疼的突突颤抖。这样的折磨直过了一盏茶时间偃师才啪的一声把会走路的拐杖拔出去。 “大人。您最好想清楚。吾人的时间也不太多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杨任终于疲惫的开口了。“上一任的老相商容大人是死在任上的。这你也清楚。事出突然,到现在也没搜出凶手是哪一路。那个秘密如果真的那么重要,历代的首相必然都知道它的分量,必然都是口耳相传。可是老 相还没来得及把它传给我就被人暗杀了。不止这个大秘密,很多事情从此就在老相身上中断了,也许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你说的这些吾人也明白。”偃师低声说。“吾人是个傀儡师。……所谓傀儡,就是用机簧绞锁金铁木石拼接创造出的魔物。傀儡师中有一个亘古传承下来的戒律。任何机关,哪怕再有把握,绝不能只造出一道连接。至少要留一个备用。那个大秘密在历代首相之间口耳相传我是相信的。但是此外必然还有一条我们都不知晓的秘密传承。以备万一某任首相中道断绝。我借给老相制造傀儡的时候翻遍了索静楼的密档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才回来找你。首相大人。你应该知道吾人的能力。吾们这些人的修行历经千百余年,上通天道下敕神鬼,九州之间没有什么势力可以与吾们相抗。只要您将那个大秘密说出去,吾人保证您不但可以立即回到王朝首相的宝座,而且可以重新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您可以重新看见苍茫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在吾们的辅助之下您将成为王朝有史以来最卓越的首相!吾人有一样东西,想呈请首相大人过目。” 他拍了拍手。“进来!” 随着一阵咯咯吱吱的声音,杨任听得出有什么东西缓慢的移动进来了。那发出的声音像是一堆木条拼接在一起,但脚步声却异常沉重。那东西一步一步的走进来。在偃师的沉默中站定,站在杨任的桌案前。 杨任突然感到一种紧张。不,不是紧张,而是从心底缓缓渗出来的惶恐。偃师用拐杖撕扯着他眼眶中腐肉的时候杨任都能以极大的毅力控制着情绪。但此刻那片惶恐就像荒草一样瞬间长满了他的内心。他本能的预感到有一些更可怕的事即将发生了。这一瞬间他本能的想抬起双手捂住耳朵让自己彻底沉默在黑暗里。然而这时候他听到那个苍老、缓慢而慈祥的声音说。 “你还是这个样子……” “老相!!”杨任喃喃的说,他双手按住桌案下意识的抬起身子,偃师伸出手来,按住他的肩。 “首相大人。稍安勿躁。现在您明白了罢,吾人知道的事情远比您想想的多。吾人已经制作出了老相的傀儡!其实生活在这世间,老相也好,您和吾人也好,一样都是傀儡。吾们都是命运的傀儡。天地的大数掌控着我们无形的线。吾们要在这世间获得自己的尊严,就要彻底找到这根线,将它斩断。这个大秘密吾们已经几乎完全掌握了,只差那一点儿……大人。吾们并不是非您不可得到那个秘密,但这最后一点工作由王朝的首相来补缀完成,吾们感到非常荣耀。” “你说的那个‘吾们’,是‘止’,还是‘行’?” 杨任静静的说。偃师的表情倏然凝滞。他面容低沉下来。“原来大人所知道的也比我们想象的多一点。真是没办法。太史台阁六百年来,在魂术上始终没有大进境。连昆仑山也是一样,不然我们就不必这样低三下四的向您苦求。我不妨明白的告诉您,战争就在眼前,如果没有一只控制的手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会将整个王朝乃至整个城市搅乱碾碎。它会终结我们这个时代。大商王朝最末一任首相在这场浩劫之前选择的是闭嘴不言。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在黑暗的屋子里沉默的等待自己黑暗的命运。――大人!”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突然响起一阵苍老的笑声。商容的傀儡畅快的大笑着,从张大的嘴中蹦出一堆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语句。那些混杂在呵呵哈哈笑声之中的语句杂乱倒错,不听也罢了越听越糊涂。 “哈哈……噫……浩劫啊浩劫。好,战争呢!清清楚楚的画出来。小妞儿真漂亮。躲猫猫,还有好多没有贴。一比四,又输了……绝世天劫啊!” “靠!”偃师灰黑着脸一掌击在桌案上。“又暴走了!老是出错。之前从没有用破碎的魂魄制造过傀儡。大人呢,您要想清楚。吾们固然能将您推上王朝第一贤相的高台,也可以像这样,将您变成一个半疯不傻的傀儡。您将拥有比想象更漫长的生命,然后在这些生命里一点一点的咀嚼生命的悲哀。好好想想吧!” 偃师拿起灯,拂袖而去。冥舍的门缓缓的闭合,屋子里就又漆黑一片了。杨任默然的听着那傀儡咿咿呀呀的乱唱。那些满嘴的胡说八道都是那个曾经熟悉的他尊敬的声音。偃师有一点说的是对的。杨任很清楚。这个王朝真的已在大治和大乱的边缘。倘若老相此时还在。他会怎么做。杨任低下头,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突然之间,他感觉到手腕上一紧,一些冰冷的东西抓住了他。似乎是铁或木头制造的手指。那些东西在黑暗里抓住他,不发出任何声响。杨任陡然一震,而这时商容的傀儡仍然在咿呀的傻笑。杨任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竭力平稳住心神,一点一点的分辨那冰冷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写下的一点、一横、一竖……将它在心里拼成字样。 “辛苦了!” 与或非(十三) 韦护壁虎一样的伏在墙头,借宫阙的飞檐遮掩着自己。大气也不敢喘。借由玄黄谱的修为,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条气血都在精确的掌控之中。从这个藏身的小小角落望下去。黑口黑面木头人一样的偃师正大踏步走出来。木头脸上写满不豫。 从眼神和步法来看。这是个不弱的高手!韦护潜入王城之后曾以微弱的神识探查过。发现这里果然不愧整个王朝命脉所系。初探起来仿佛就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海,细探下去每一片海之下都有暗流汹涌。更有些神识一发出去就再没有回来,仿佛被深不见底的漩涡扯走。韦护追着那些失踪的神识而来,便停在了太史台阁对面的一间偏殿上。 而这时填满了他耳旁的巨大的呼声,“不要进王城”已经消失了。韦护凝视着底下的偃师。他们至近的时候不过二十余丈。这样的距离对两个高手而言极为危险,一动手就能判生死。 “我该怎么办?”精卫无声的问。与此同时在他心里几股迥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爱怎么办怎么办。哀家是没法子了!”宫先生哀怨的叹息,“怎么说你也不听,说了一万遍不要进王城,你还是混进来了。听我的话,赶快出去。这里的事情不是你能料理的。再过五十年后,还能试一试。” “唉呀,够了!”万俟迷离不耐烦的说,“老女人就是磨叨唉。你是台阁五老之首好不好?这是你的地盘,你一指头不伸还尽说些废话。小子,本妖不是没有办法。不过这里我不熟。把你的秘密公开几条让本妖帮你参详参详。切,不过是一个凡间的王城而已,弄得这么复杂!” “别――吵――!!”黄龙真人提气大喝。宫先生和万俟迷离一起失色。 “师叔有办法?”韦护惊喜的问。而黄龙真人沉声道:“没空。我正在钻研你从那女孩儿心里提出来的东西。想不到这么精密,可能要成年累月的精研下去了。你们几个给我收声。” “别辛苦了。度亡神授是无解的。”宫先生低声道,尽管她跟万俟迷离仍然对封在韦护神识里的黄龙真人忌惮三分,但起初面对上古神王的战栗屏营却似乎没有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即使是您,也很难做出逆天的事。太史台阁的事情哀家还是了解的。秘密修这道术的,只有我们排行第三的角先生,代价是他的命。一个台阁五老舍命做出的封印是几乎不可能被拆解的。就是同为五老的哀家也不可能。只有碰到它在等的人,度亡神授才会自动解封。否则,就只有保持这个秘密的人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度亡神授才会应机做出保命的防护。” “还有这个功能?”万俟迷离悠然神往。“宫阿姐,这门术如何修习您是知道的吧。不如转授小妹?” “免了。谁都能学唯独你不成。哀家可不想一时之失铸千古大错。”宫先生冷然道:“度亡神授若是不能护主,舍命传出来的讯息传到一个凡人体内,兴许一世也碰不到正主。平平常常就死了,机密石沉大海,还算什么台阁五老舍命成就的术。小韦,这个术你倒是可以学。常人一心一念,修为再强发动这个术也要舍命。你发动这个术的时候顺道弄死万俟就没有问题了……” 韦护听得头大。他只不过问了一句,体内这三个就开始没完没了。歪楼歪的不亦乐乎。不由想起刚才在这三老七嘴八舌的指示下他板着脸对精卫跟土行孙发号施令的事,不禁哑然失笑。那时他说他心里潜伏着的东西比精卫更多,倒真不是虚言。不但黄龙真人和万俟迷离的大部神识,宫先生的小部神识汇聚在他心中。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凭借万俟迷离与宫先生神识上的精深造诣跟玄黄谱深厚法力相合,以道行天尊和云中子留在他心里的东西硬制造出道行天尊和云中子,从铿锵三人行晋升到五大元首会谈。只不过那两个毕竟属于模拟物,并不是真的道行和云中子,既耗法力也没什么用。韦护很庆幸自己没贸然提出这建议。 “喂,拜托。给点实用的。”韦护参与进无声的神念大讨论,“再耽误下去那家伙可就走了!” 从藏身之处望下去。偃师还在那里。他招手换出了一个傀儡,正在低声跟它吩咐什么。这个傀儡是木头做的人形,下巴底下被砍了几刀,以示胡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身上穿着宽大的长袍,一边听一边还会点头。偃师说了一阵,手掌一抬,向下斩去,目视那傀儡。那傀儡打一个躬。 宫先生和万俟迷离都不说话了。其实也未必是不说话。韦护可以感觉到这两股神识之间星海一般繁多的连络。她两个都是九州之上屈指可数的神识心念大师。也都是寿命长达数百数千年的非凡存在。心机之深沉动念之迅速都已达到可惊可怖的境界。她们彼此之间这样的交流韦护根本连听也听不清楚。反而可以权当没有。这时突听得万俟迷离问: “宫阿姐,这黑子是哪一派的?” “嗯?” “别装糊涂了。我们妖族七妖齐名当世了几百年,都没有哪两个交情好到斩头沥血。上古兽面而人心,今世人面而兽心。太史台阁六百年来不可能没有任何派系的吧” “……是。” 片刻沉默之后,宫先生轻声道:“有的。近百年前,太史台阁里分流成两派。一派叫做‘止’,一派叫做‘行’。分散于四十九算之间。所谓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台阁有一条根本铁律,台阁中人不得插手凡俗政务,否则必遭天谴。但有些人认为我们穷年累月的修习,拥有了凌驾天人的力量,本身就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因此当然有对俗世随时管束纠正的权力和义务。不过我们五老都是主张置身事外的‘止’派。往上说左令大人也是‘止’派。所以‘行’派这些年来除了说几句怪话,倒也没什么异动。若有,我们也不会容他。” “你们经常说左令右令。左令叫做斗先生,右令叫做什么,为什么那么神秘?”万俟迷离追问。 “右令大人叫做辰。所谓南辰而北斗,其实只是代号。像我们九个人的时候叫九曜,五个人的时候叫五音一样。右令在台阁里的排位其实是高于左令大人的。他才是六百年来台阁第一人。只不过四百年前右令大人已经隐退了。我只能说这些。除了名字之外,右令的一切事都是台阁最高机密!” “那辰先生呢?他是‘止’还是‘行’?” “万俟迷离!”片刻沉寂之后,宫先生勃然而怒。“你不要以为你我同在小韦的神识里哀家就没有法子对付你。再敢问这个问题我让你再别想说话!” “好吧好吧。人家只是征询一下……。”宫先生凌厉的杀气之下,不动之妖退让了。“那么说底下那个黑子是‘行’,这种时候他在这里神头鬼面的,一定有什么主意。宫阿姐,这家伙修为怎么样?” “四十九算之中,偃师很强!”宫先生道,“他的傀儡术并不是台阁四十九术。但后来混进了不少台阁的术法,有独到的地方。这个人的背景很神秘。我们早知道他是‘行’,但他劣行不著我们也没办法制裁他。在‘行’内部偃师的地位很高,可能不是第二就是第三。没有把握之下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偃师的傀儡都跟他有联系。他一出事,所有傀儡都会有反应。” “那么,从侦测到他气息到他现身,按他的步速,他起初是在那里。”万俟迷离指挥着韦护的双眼投向台阁连绵屋舍的尽头。“那是什么地方?” “冥舍。”宫先生道:“台阁四十九术之中,有几种需要成年累月苦心修习。沉心修习下去,往往一下就是数十上百年。冥舍就是用来供这些长久修习者使用的。不过近些年来已经没有人在里面了。万俟,该说的哀家都说了,往下交给你了。” “喂,不要这样吧?” “不要得陇望蜀。哀家已经帮你们解决掉一个最强大的对手了!” “谁?” “哀家自己!”宫先生苦笑,“哀家一向是镇守王城分寸不离的,神识分散,广布全城。以小韦的法力本来一露头就会被发现。因为有哀家在,哀家现在就发现不了咱们了。” “没听懂。”韦护老老实实的插口。万俟迷离截口道:“笨!神识之术跟算法一样,归根结底,都有一个无法自算的死穴。神念之术展开无所不至,但是没办法侦测自己。不然就会在越来越复杂的叠加中紊乱崩溃掉。现在呢体内有宫阿姐的部分神识,仍在王城中的宫阿姐散开的神识就会认为那是自己而忽略掉。” 宫先生哼了一声,再不答言。 “这样……”万俟迷离沉吟,“那我们就放过他,先拿下那个傀儡。这个活儿归我。傀儡术我虽不精通,也能看出点门道。傀儡能独行独语不是靠机簧消息就能做得到,一定有残缺的魂魄附在那上面。只要有就好办。小子,你真元修为深厚,我现在大半神识都在你心里,我的术法你要用并不为难。我现在将伺魂窥魄之术的前八句口诀传你,你要小心谨慎。第一次出手,传出去的神念千万不能过多。不能盖住傀儡原本所负。鸠占鹊巢,我们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了。一只空傀儡没有用。 “是。明白了!”韦护无声的回答。只听得万俟迷离飞快的说了几句话。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口诀啊!真是的。不传之秘唉!”万俟迷离娇笑,“来,姐姐教你哈,‘一阴一阳之谓道’……” “行了行了。”韦护面红耳赤道:“只有这一句能摆到台面上。” “你不懂。越是这种东西,人心就会越脆弱。尤其残存的魂魄定力微薄。来,好好听着,聚精汇神导气归原,重实藏虚,应之以藏,导之以脉,融注于双睛……好,来――中!” 一缕细微的神识准确的击中了那具傀儡。那神识无声无息,趁虚而入伺机而动。连偃师这等高手近在咫尺却也茫然无知。而韦护的神识之内却豁然开启了一扇新天地。霎时间傀儡所见所闻韦护已感同身受。只听得偃师沉声道:“就是这些。去吧。”而后拍拍傀儡的肩,自己转身而去。 “按捺神识,不要得意忘形!”万俟迷离的警告适时传至,韦护心神一凛,渗入傀儡的神识立即潜敛到几不可闻的程度。傀儡站在那里,似乎有些迷糊,托着下巴沉思了半晌,觉得没有异状,这才也转身向台阁深处缓步走去。 这片连绵房舍外表看去也波澜不惊,真正走进去,倒是既深且长。傀儡走了半天才走到走廊的尽头。面前是一堵墙,墙上有一道已被锈迹侵蚀的看不清面目了的门。傀儡小心翼翼的将门缓缓打开。低声道:“首相大人。首相大人?!” 罪与罚(一) 囚徒直起身,竭力屏住呼吸。冰冷的触觉继续从手心中传来。 “千万别动!那家伙看不到东西。” 那是老相商容在他手心里写下的字。从偃师离去至今,实际并没有过多久,但这短暂的片刻对王朝最后一任首相而言不啻新生。他再也想不到的是老相真的活着!重新聆听老相的教诲令他感到自己还幼稚的像个孩子。虽然商容那样子实际上已经很难算活着了。偃师的实验是成功的。差不多是最开始,商容的一部分魂魄就被招了回来。邀天之幸这一部分魂魄承载了老相商容最关键的记忆。也继承了商容最睿智最深刻的思维。所以虽然实验成功了,但被吸附回来的商容魂魄本能的选择了继续跟偃师缠斗下去。魂术与傀儡术的结合是术数里的几个知名难题之一。偃师以为第一次实验没有成功,再往下就离正路越来越远。等到商容的傀儡最后定型的时候,魂魄变成了一堆人的大集合,真正属于商容魂魄的机会少之又少。偃师郁郁的以为自己失败了。而潜藏在傀儡魂魄深处的商容魂魄则在想尽一切办法试图与外界沟通。而他见到的第一个偃师之外的外人恰恰就是他想见的人。自己的弟子。 傀儡和傀儡师之间存在着微妙的联系。因此商容的傀儡只能通过手语跟杨任交流。这时间不多,而杨任想问的实在太多,但商容异常威严的制止了他一切问话。只用最简单的字句回答了一下自己的经历,而后便在他手心里写下一句话。杨任本能的意识到,那就是偃师苦苦索求而商容没来得及传给自己的那句话。那个大秘密!那句话很简单,只有八个字: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那话意思显明,然而杨任这般渊博的人竟也一时不能索解。只知其义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但商容还没来得及再进一步阐明。门就又被打开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低声道:“首相大人。首相大人?!” 杨任屏息不动。商容的傀儡也不再动。门外那个陌生的声音便也不动。一片寂静之中,一缕汗水从杨任的额头流下来,流进伤残的眼眶里,刀割一般的剧痛登时令杨任浑身的肌肉一颤。他紧紧的绷直自己的神经,控制着呼吸不至于大口大口的喘息。剧痛之中杨任的双手不由得本能的想抓住什么。他右手紧紧握着商容傀儡的手。左手下意识的往桌上按去,但却按了个空。当啷一声响,一样东西跌落在地,紧接着啪啪几声轻响。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拍打上了地面。 “糟……拐杖!” 杨任心中顿时一沉。门口那陌生的人似乎也听到了那声音。冷然道:“首相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连您这样堂堂的高人对生死也是这么执迷不悟么?您放心,快得很!”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力道猝然而来。杨任手腕一颤,身形就被拉过了半尺。商容的傀儡猝然发力!与此同时几乎没感觉到任何风声,一缕冷森森的寒气已向杨任侧面袭来。若非刚才商容的傀儡那么一拉,杨任的喉管已被利刃割开。但他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商容的傀儡也不是特意为战阵打造,二人合力也不过堪堪躲开了第一下暗袭。连吐气的机会都没有,那柄利刃已经重新触到了杨任的颈项。杨任已能感觉到那锋芒切开皮肤的隐隐刺痛! 然而就在这时,锋刃凝住了。 韦护轻呼一声,暗叫“好险”!这架傀儡显然是专为格杀而制,动作矫健异常!他的神识从深潜傀儡魂魄深处到暴起控制傀儡不够须臾,傀儡竟然已经扑击到这样的近处。再慢一眨眼的功夫王朝最后一任首相八成就变成一具尸首了。一思至此尽管他此时不过附身于一架傀儡仍然生出汗毛凛凛的感觉。 杨任和商容的傀儡也都有些诧异。他们虽然禀性不同,但都是王朝顶尖的智者,对偃师可能的灭口早有心理准备。但刀锋已经压到脖子上中道停止,这用意他们一时却都料不透。商容的傀儡干脆保持沉默以备不测。而杨任则竭力按捺下内心起伏波澜,沉声道:“怎么?为什么不动手了?” “首相大人?……杨任?”傀儡愣了半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杨任一愣,右手已经无声的被商容的傀儡抓住。他努力辨识着商容的字,而后用左手也抓住面前这个傀儡的手,在那上面写道:“是!别出声。这样说。” 傀儡似乎一时没有反应,但随即压到了杨任脖颈的刀刃便缓缓撤了回去。傀儡伸指在杨任的左手心里写。“大人请放心。在下是闻府中人。特来营救大人!” “果然是王朝的首相杨任!‘行’这帮家伙连首相都敢下手,还说什么不敢违背台阁禁令。真是无法无天!” 韦护的神识之中,宫先生怒气勃发,原本柔媚的面庞英姿凛然,连万俟迷离也望而生畏。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既然是王朝重要人物。又是‘行’不惜风险要拿下的人物,先救了再说!”万俟迷离道。“此人看起来份量极重。阿姐你那个偃师既然只是寻常四十九算,就未必镇得住场子。再过片刻万一消息走漏,难免祸及自身,换我也杀了,一了百了!” “也说的是。台阁的事,哀家素来不大上心。想不到商和角竟会放任情势乱到这等地步!韦护,听万俟的。先救人!” 韦护心想有理。这时韦护已与杨任以手语对答了几句。韦护虽跟徐急雨在朝歌闻府住了一段,但究未真正入籍,如何有闻府信物取证?眼前如此大事,寻常信物也不足以取信这位一国之相。何况已身秘密之多,殊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紧急之中一线神识应念而发,直打进杨任心海之中。他本身神识分散在傀儡身上的不过寥寥,此刻能发出去的更是微乎其微。但这线神识乃是将宫先生的神识传送出去。为时虽然极短,但杨任浑身一震,已抓过傀儡的手写道:“台阁五老之首?是‘止’?!” 韦护迅速答道:“是。此处绝非讲话之所。请首相大人宽心。我当救你出险!” 只觉杨任写道:“要救就救两个!老相的傀儡也在这里!” 韦护又是一震,他离王都日久,连老相商容遇刺之事都不知道。但宫先生却深知其情。在他心里无声的道:“不成。王城之内警戒森严。两个一起带出去,难比登天!” 韦护便又写给杨任。杨任心中踌躇。他原本已是死路一条,此刻面前奇变突生,竟能在万不可能处得一生路,实是意外之喜。但他明知商容的傀儡其实并非傀儡,而有商容老相真正精魂在彼,八字箴言虽已写就,尚未解说,又如何肯将老相孤零零一个抛于虎口。正在万难之际,突觉右掌心里商容的傀儡缓缓写道:“莫急,老夫有万全之策。你当从命!” “老师?” “所谓八字箴言,并无解说,历代首相口耳相传,我也并未真正悟通。仅知所谓四维,乃系王都之内四处重地,彼处各有天机。四处相合,便是那历代首相苦苦保存的大秘密。老夫能维系一缕残魂撑到将这八字箴言传于你知。于愿已足。不必再为老夫多生枝节。老夫的傀儡系按本人面容所制。偃师带老夫进来之时,为恐物议,披了他傀儡连头遮脸的袍服。上有他台阁专门符记,他人一看便知。你穿这套袍服,代我出去,王城之内无人来问。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老师……。”杨任心中大恸,眼眶中血泪盈然。只觉双手掌心皆有写字。左手道:“首相,时刻紧促,请即动身!”右手道:“勉之,勉之!大好之身。切勿自误!”心知老相一缕精魂苦苦支撑,所言不虚。然而心中剧痛,始终不忍开言答允。但觉商容的傀儡握着他的手,用力几攥。拳拳之意尽在无语间。这才抓过傀儡的手,写道:“我有万全之策……。” 罪与罚(二) 一只傀儡领着另一只连头脸都遮盖住的傀儡缓缓走过长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这时候台阁里没有什么人,即使在平日里,三两只傀儡也是司空见惯之物,没有人来管。更没有人注意到那傀儡连头裹脸的长袍之下已经换了一个人。韦护掌控着傀儡小心翼翼的拉着杨任。杨任身上带伤,走起路来居然神似傀儡的木讷感觉,丝毫不露马脚。走出长廊,便是几级阶梯直下庭院。于是并肩变成一前一后。韦护先下台阶,然后扶着杨任一级一级的下。 然而就在这时,一柄冷森森的匕首从阶梯之内透出来,直刺进傀儡的足心。傀儡身形一滞,而后似乎所有关节都僵硬了。它仍然行尸走肉般的向前走着。从表面上只不过姿势奇异了些。但伏在墙上的韦护脸色顿时煞白一片,嘴角已溢出血丝! “好险!” 韦护的神识里宫先生和万俟迷离齐声道。她两个多半时候总是冰炭不同炉的,然而刚才迫在眉睫的暗袭之前正是她两人合力才及时把存留在傀儡之内韦护的神识拽了回来。即便如此一缕寒毒也仍然随着神识从匕首上传回了韦护体内。初学魂术的韦护这一下竟是受伤不轻。他看着那个傀儡仍然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去,而后在转入阴影之后哗的一声倒在地上,转眼就化成了一片灰尘! 韦护不禁骇然色变。那暗袭发动的精确与迅速几乎已经臻至尽善尽美。他附身在傀儡上挨了一刀,可此刻竟连那暗袭者藏身的方位都全然判辨不出。暗袭者那一刀果决而隐秘,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也没有暴露一星半点的气机。一击而中,随即隐没。倘若不是身临其境的挨了一刀韦护甚至不敢确定这暗袭曾经发生。而那裹挟在他神识中因寒彻骨的寒毒仍然翻翻滚滚着逆袭而上。所到之处韦护的经脉都渐次冻结。他亲眼看到那具战斗用的傀儡一刀之下就化成了一堆粉末。知道那刀绝非善物。而在他神识里宫先生和万俟迷离也正在全力拦截寒毒逆行。 那究竟是一柄什么刀?又是什么人才能刺出这样的一刀? 然而仍然呆站在台阶上的杨任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本能的察觉到握着的手空了,身前那具傀儡自顾自的离开了。他六神无主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身前是台阶。那长着八个爪子的拐杖也没带出来。即使他揭开长袍,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他惶急而沉默的等待在台阶上,进退维谷。 “坏了!” 韦护在神识里大声喊。他的傀儡挨了一刀,那并不难理解。因为那个傀儡原本的使命就是去杀死王朝的末代首相。那是决不能宣扬的黑暗勾当,以后这个傀儡必然会被偃师处理掉以策万全。只是他没想到这灭口居然来的如此之快。就在他们出来的刹那,就在太史台阁的门口!而杨任所以没挨一刀自然是他披着偃师的傀儡长袍,杀手错以为他是老相商容的傀儡。但倘若杨任继续在那里逡巡不进就必然会招致杀手的疑虑。到那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韦护周身的血液寒冷下去,心也越来越沉。玄黄谱充盈的法力运使之处,那微茫的寒毒正被逼的倒退下去,本身不足为虑。然而那样突如其来的暗袭,些微不差的精确,见血封喉的毒和在高手云集的王都之城悍然出手却连踪迹都不显露,没惊动任何人的暗杀手段…… 漆黑的夜幕。朝歌闻府那暴起的锋芒。神秘的杀手,徐急雨一线之差的逃生! 那像梦魇般的一刻突然潮水一样从韦护的记忆里蔓延出来。就是那样的刀!那样的手段!那暴露身形立即灰飞烟灭的躯体,即使身死也不现出真身的神秘!只不过跟方才那无声无息的一击比起来,当夜在朝歌闻府的刺杀简直幼稚到小儿科的程度。而此刻才是真正的暗杀大师!韦护已提起心神全神贯注却仍丝毫感知不到那人的存在。但他知道那人可能还在,而且就在这庭院之中,正在不知什么地方用森冷的目光打量着他跟还在台阶上的杨任! 韦护虽不知道更早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把匕首要了王朝荷国之重的老相商容的命!但他绝不能放任王朝第四十六任首相,已经瞎了眼的杨任在他面前被杀。而傀儡已被击溃,他唯有亲自出手!他自知王城之中高手如云,不要说坐镇宫城的宫先生,就是台阁中尚在的几个也都绝非等闲之辈。一旦暴露形迹,休说暗探王城的计划就此覆灭,万一王城高手合围,连自己能否完全都不可知。更不要提救护杨任。这样的程度已然超出他此刻本身所能。他只能求助于驻留在神识里的三大高手! “傻小子。先保住你自己!”万俟迷离锐声的警告令韦护背后汗毛凛凛,变生肘腋之际他已经没办法再屏息静气藏敛身形,韦护身形斗然暴起向斜下方窜去。而背后一柄匕首已然无声的划开他的外袍。玄黄谱功力到处韦护周身金芒腾耀,但即使那滚滚金芒也被匕首划开了一道黑色的口子!韦护仍然没有看到敌人的面目。他堪堪躲过那一击,金黄色雄浑气劲已在手中成形。但那人一击不中,随即隐没。然而这一腾身间气劲翻涌已惊动了尚在台阁中的人。几股强大的气劲瞬时在台阁中显现。 “何方神圣胆敢私闯太史台阁禁地!” 中气十足的喝问声中,一条身影已影随声至。单从这份气势上便可判知来者殊非弱旅。韦护心中暗叫糟糕。倘若正面朝相,自然哀哉尚飨,然而暗处伏着那样一把刀,此刻也丝毫来不及抽身逃走。韦护心里暗暗叫苦,玄黄谱法力到处,故技重施,已将自己化为他人模样。落在台阁之前。那直奔出来的台阁中人一眼望见。吓了一跳! “首……首相大人!?” 韦护心中叫苦。以玄黄谱深厚法力硬生生改变形体,并非真正的天罡地煞变化,敛息拈诀,瞬息变化。而是讲究意随神至,意到形弛。如真如幻,亦真亦幻。这门法术纯以深厚法力为基。韦护法力足够,经验却欠缺的紧。每次虽能变化,却总拿捏不定。上次为了躲徐急雨仓促之间变成了道行天尊的模样。这次满脑子都是杨任,竟然顺势变成了杨任的模样。还是容颜完好。好在杨任自毁双目之事极是隐秘,台阁这里数人显不知情。 便在瞬息之间,台阁中又有两人现身。一人更跃身台阁之上四周瞭望。那最先奔出的人更已发现阴影处尚未散尽的灰尘。诸人面面相觑,都是满腹疑云。 “首相大人,您怎么在这里啊?” 台阁向有严命,台阁中人皆不能干涉王朝政务。而杨任身为首相,在王朝中地位尊崇异常。太史台阁四十九算虽然均非凡流,对杨任也总是毕恭毕敬。韦护沉吟道:“这个么……。”一眼望到身边披着傀儡长袍僵立不动大气都不敢出的真首相杨任,不禁灵机一动。“这个,是这样。偃师先生看我的相府得用人太少。说送我一具傀儡帮忙。我是来取傀儡的。” 台阁中人相视一眼,一人道:“是,本来小张良司职护卫首相大人,结果出了变故,又弄了一身伤。难得偃师细心,还想到这一节。咦,偃师本人为何不在?” “这个。方才此处突然有变,偃师大概是去追踪敌迹了。” “不敢动问首相大人,来敌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唉。本相惭愧,没看清楚。” 假话最难编是第一句。开头搞定,下面倒也顺风顺水。台阁中人素知王朝历代首相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来敌既敢突入到台阁左近,必是出类拔萃高手。首相大人没看清那是丝毫不奇怪,看清了反倒是奇谈。是以倒也不疑。一人便道:“既然如此,且容我等护送首相大人回府。” “这个……就不必了吧?”韦护顺口道:“我一个人惯了。”话出了口才吓一跳,王朝首相出行,再简省照例也有车有马,卫兵随护。幸好杨任这新任首相不喜浮华,做上大夫时候就轻车简从。台阁中人都约略知道,也不多想。韦护赶紧补缀道:“何况还有偃师先生送的傀儡防身,就不劳各位先生大驾了。” “偃师这家伙,也不知道造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还特意裹起来。”一个台阁中人伸手去揭傀儡袍,直吓得韦护一身冷汗。却见另一人拦道:“偃师那个人素来古怪。他这样处理,必有用意。首相大人亲自在这里,你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既然如此,我等恭送首相大人!” 如是几番问答之后,台阁众人一齐恭送首相大人。韦护强自镇定,假作矜持,拉着藏身傀儡袍下真正的杨任缓步走去。直走出台阁庭院转过墙角,这才长出一口大气。低声道:“首相大人?您还好么?” 傀儡袍下微然一笑,杨任低声道:“有劳挂怀。” 王朝末代首相果然不同凡响,头罩黑袍目不见物,身边奇变迭生,居然能够安之若素,丝毫不露马脚。虽然手无缚鸡之力,这份定力着实令人油然起敬。方才现身闹了那么一下,料想那不知隐伏何处的大杀手就再了得也已不免顾忌几分,不会再公然出手。这才来得及向神识中的宫先生征问。 “刚才那几个,是‘止’还是‘行’?” “‘行’究竟有多少人?那突如其来的杀手下手诡秘已极,毫无声息,‘行’之中怎会有这样强的高手?” 宫先生徐徐道:“刚才那些人里,自然有‘行’。但四十九算之中,真正的‘行’其实并不多。他们人手不足,所谋者又大。难免别生枝节。近年以来,王朝不少重要人物跟‘行’走的很近。他们的势力代替‘行’运筹庙堂,杀人深巷。这些人就叫做行者。而行者之中最举足轻重的人物,叫做‘天行者’!‘天行者’与‘行’形二实一,无非一在世俗,一在台阁。我们五老费了很大心力想查出天行者们真正的身份,但至今仍无成就。只知道天行者中有一个人专门统领着一批杀手。并且对台阁都不精擅的魂魄之术颇有造诣。此人身份极为诡秘,心机深沉如海,出手不露半点锋芒。韦护,刚才向你出手的很可能就是这个人。” “也就是说。是个熟人!”万俟迷离淡然补充。 罪与罚(三) “你们看准了是那个人?虎东阁、晏西园、轩辕北望?动手是我的责任,但耽误动手就是你们的责任。mianhuatang.info耽搁了我的大事,你们应该明白那代价!” 暗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令人毛骨悚然。三个人用眼角的余光瞟去,身披黑色大毡的暗影坐在墙角阴暗的角落。像鬼一样,没有任何声音也不散发丝毫气息。这个人每次出现都是这样,像一把出了鞘的匕首蓦地贴到你后心。甚至能感觉到锋刃刺破肌肤的丝丝缕缕的痛。这并非杀气的泄露而是背对着真正危险的东西时人的本能反应。每当这种感觉出现,他们总是感到厌恶。然而即使以他们之能仍不敢真正的违拗那柄匕首。那是甚至可以在一击之下重伤一位仙人的强大兵器! “伟大的霍桑。”目光尖利的鹰的人侧过脸去轻声说,“有一件事情您最好先搞清楚。我们‘行’的排名不是按尊卑或实力,只是加入组织的次序。所以伟大的天行者千万不要认为我们这些排名靠后的‘行’是可以随便呼来喝去的。那人周身有金光缭绕环护,我的‘阳瞳’之术虽然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但他不是杨任这件事,我可以用头颅向你保证!” “不要叫我霍桑!”暗哑的声音不耐烦的说,“以暗云之中的星辰为凭,这个名字不容戏谑!叫我天行者!虎东阁的阳瞳,晏西园的洞窥、轩辕北望的骨相。我知道你们三个都是查微见隙的大师。只需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这个人曾经出现在王城门外。”身怀洞窥之术的晏西园及时续道。晏西园身材矮小,面容猥琐,话语中却有铿铿金石之音。“从那时起他一举一动就都在我的监测之中。他的确是被北海公打得落花流水那帮家伙背后的人。我也亲眼看到了他将闯宫幸存的最后两个人送入虚空。――其中包括那九幽之狱的钥匙!而且据说他已将钥匙从那女孩儿心里移到了他的心里。” “所以那的确是那个人。”第三个人,轩辕北望接声。“不过伟大的天行者我们要跟您说的是――那家伙修为十分离谱,深厚的简直能抵上一位金仙!倘若您要寻他的晦气,恐怕不比当年直接找角先生容易多少。王城之上有宫先生坐镇,我们三个只能向您提供您所需的一切细节,不可能助您一起出手!” “少废话!”隐藏在黑暗里的那个人冷然道:“太史台阁四百年前就沾染上只说不做的坏毛病了。如果没有我们这些行者你们至今还是一群只能在梦里找到慰藉的可怜虫!九幽之狱的钥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清楚,你们应当比我更清楚。只要拿到了那柄钥匙。只要那柄钥匙属于我们。我们就可以立即取得整个天下!取得你们所梦想的一切。荣耀!权力!伟大的光明!所以还是把事情交给我。这就是天行者不得不承担的义务。” 三个人彼此相顾,气势都弱了很多。身材矮小的晏西园点头道:“倒也的确是我们的积弊。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人,时间什么的都不怎么在乎。伟大的天行者既有此志,我们当在力所能及的程度上鼎力相助。” “为什么呢?”韦护问。 “因为只有熟人才会这样谨慎,刻意的掩藏自己任何气息。一丝一毫也不泄露。一旦得手绝不别生枝节。对这个人而言保持身份的隐秘甚至比一次不留后患的刺杀更加重要。何况能做到天行者的人,在王朝之内也必然是具有相当身份的要员。每一个天行者都不是受到更高级别的掌控,而是被自己的压抑不住的雄心壮志推动而涉入历史的。他们当然不愿意自己的长久努力瞬间化为烟雾。比起这个,小子,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他们不是以为我是首相?” “猪才会以为你是首相!”万俟迷离冷笑,“你以为太史台阁那帮家伙是那样好骗的么?倘若你是一开始就化作杨任也就罢了。你仓促变化,周围方寸之中都溢流着你来不及收敛的真气。十里之外都金光闪闪。那些人只是不想或不愿或不必理你而已。你已经知道‘行’的存在。那你知道刚才出太史台阁的那三个人里有几个‘行’?一个,两个,还是三个?要不是我们这些人帮你你到现在也不过是个纯真的孩子罢了。太史台阁里那些人个个都是心计如海的老狐狸,你怎么跟他们斗?” 韦护的神识深处,宫先生面色冰寒的望着万俟迷离,万俟迷离掉过脸去。 “不过她说的是实情。”宫先生道。 “这件事情不会这么容易了结。‘行’们所以不在台阁直接向你出手,是因为顾忌还在王城中的‘我’。但‘行’既然跟天行者们有联系。你就要时刻小心那柄匕首。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会猝然出现,要了你的命!”宫先生心有余悸。“那东西的阴狠刻毒本宫都是许多年不见了!九州之中那是极少有的对仙人威胁比凡人还大的兵器。” “……你见过那种兵器?” 韦护震讶的说。万俟迷离也把脸扭回来一脸询问的样子。尽管存留在韦护神识里的宫先生跟他们朝夕相处,似乎已经很熟了,然而毕竟曾是台阁五老之首的一部分,宫先生柔媚的面庞下隐埋着无数少为人知的机密。宫先生微一踌躇,毅然道:“事关最高机密。还不能说!” “切!”万俟迷离鄙夷的重新转过身去。韦护也服了。此刻韦护神识之中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台阁五老之首宫先生,妖族四圣万俟迷离,先后致位昆仑十二长门弟子的道行天尊、云中子和黄龙真人,以至刚从精卫心里提出来的宫先生视认后据说是台阁五老第三的角先生的度亡神授。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堆秘密。这些秘密倘若全部坦诚出来,彼此补缀,不说能窥那真正大秘密的全豹起码也能扫到几块豹纹。但每每一接触到关键问题这些人就各自闭口不言。万俟迷离鄙夷宫先生深藏不露,韦护回想起来她自己的妖族秘事也丝毫没公诸于众。如今只能听取前辈们的建议。赶快先找地方把这炭火一般炙手的首相大人安顿好是正经。说起来,这位首相大人心里只怕也有极多事情秘而不宣的吧? 韦护正想着,一边拉着真正的杨任缓缓前行。突听得身前传来一个恭敬的语声。 “啊。这不是首相大人么?真久违了!” “走路要看路啦,你以为你有七十码?”万俟迷离没好气的训斥之中韦护才醒过神来。身前正毕恭毕敬躬身施礼的是一个戴着高冠长袍委地的老人。高冠之下一片花白头发。长袍很朴素,是常见的青黑色。上面点缀着的人物鸟兽花纹都已经模糊了。 韦护一时愕然,突然感觉到手心里杨任在书写。他整顿了一下思绪,跟着一字一字的道:“杜――大――人――。” 长袍高冠的老者直起身来。韦护才看到他的脸。那的确是已经很苍老了,,满是皱纹的脸庞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眼睛。那眼神亮而清澈,充满慈和智慧的光芒,静谧深沉如夜空如瀚海。在这双眼睛面前人世的纷纭变化和夜空的星辉交烁仿佛都历历可见毫无秘密。因此也令人油然而生出向往和崇敬的感觉。这双眼睛似乎不该出现在这样的老者身上。除此之外老者严肃而刻板。额角的华发一丝不乱,身上的袍服虽旧却纤尘不染。他虽然已直起身来,却仍低着头,侧身让到路边,等候首相大人的训示。韦护却只知道他叫“杜大人”。然而在这样紧要的时机之内这个人可以从容出现在王城。必然具有一个相当显赫的身份。真正的首相无疑一耳朵就听出了他的语声。可惜手心写字太慢,又不敢动作过大。正在这时,只听得神识里的宫先生轻声道:“韦护。小心!这是王朝八大朝臣,总领司天正令杜元铣!这个人很可能是天行者。” 罪与罚(四) 大商王朝八大朝臣是一个很有趣的组合。(.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长久以来他们占据着王朝人臣的制高点。但得以位列其中的标准则众说纷纭。有以职位论,有以资历论,有以威望论自然也有以阴谋论。无论如何,纣王六年的八大朝臣因为有太师闻仲和镇国武成王黄飞虎两个太过耀眼的存在而往往令人忽视其余六人。即五城兵马司邓九公、司天正令杜元铣、大理窦融、上大夫杨任、上大夫赵启、工部费仲。除排名垫底的费仲之外,其余七人皆是从先王起便以位列要职的国家干臣。人人都以为费仲的崛起和列名八大朝臣是王朝政坛中的奇迹,直到首相商容临死之前越过一切人将相位传与杨任。人们才恍然发现蔫声不搭语的杨任升迁速度其实丝毫不比费仲慢。然而杨任本人即使已致位首相,在杜元铣面前仍然要持礼三分。八大朝臣之中文武各半。但前三席皆是武将。杜元铣这个第四席便是八大朝臣中的文官首座。这是因为七王皆是文职,七王之首比干更兼着王朝亚相。因此八大朝臣的排列便重武轻文。杜元铣突然出现在这里,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宫先生的及时提醒之下,韦护也摆出力所能及最谦和的风度。 “杜――大――人――,原来您也在这里。这些日子真是少见的很。” “王朝迭逢乱事。老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空自百爪挠心,可是做不了什么用。王上亲赴十战之前就吩咐老朽住进宫里来,一方面可以跟台阁的高人们切磋请教,一方面王城里面毕竟安全些。”尽管表情刻板,杜元铣一开口也不免老年人的絮絮叨叨。面对着韦护这个假首相一口一个“老朽“也毫不在意。“说起这个,首相大人,老朽还正想找您呢!” “什么。找我?”韦护心里就是一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就在转瞬之间,一缕若有若无的神识已经探查过去。严肃的老人周身上下没有半点破绽,也没流露出任何气息。但越是这样的人往往越危险。倘若此人真是那个出手就要命的神秘天行者那倒不可不防了。“杜大人的意思是……?” “老相薨的仓促。有一些紧关节要的话不知道传下首相大人了没有、虽然首相大人之前也是八大朝臣,但总归是末席的人。有一些王朝中的秘密,恕老朽僭越,那是父子也不能相传的。老朽毕竟多活了几年,倘若首相大人愿意听,老朽想跟大人讲一讲这些陈年旧事。其实也不过是老年人的絮叨。请大人明断。” 老人严肃而恭谨的又躬下身去。韦护的手感觉到真正杨任的压力。显然隐伏在长袍之下真正的首相对杜元铣的提议很敏感。韦护在神识里征询,宫先生也只是警告他要格外小心些。于是韦护柔声道:“既然如此。劳动杜大人了。” “是份内的事。”杜元铣道:“王上给老朽在王城里安排了一栋小楼。大人如不嫌弃,就请大人屈尊一行。老朽当先引路。” 韦护跟着杜元铣一路而行。老人毕竟上了年纪,腿脚不灵,步履缓慢。韦护盯着他的背影,觉得又不像那动如鬼魅的刺客天行者。好在慢走也有慢走的好处,韦护尽可以趁机听宫先生多交代几句。 “这个老头子老气横秋,到底是干嘛的?” 万俟迷离似乎每次都能抢先替韦护开口询问。宫先生瞟了万俟迷离一眼。 “杜元铣是王朝八大朝臣之一,排名第四,文官的首席。在王朝中总领司天正令。负责观察掌握天际星辰的变动,以卜吉凶休咎。说起来跟台阁颇有共通之处。所以到老来还有一双锐眼。不过此人在王朝中一向号称纯臣,据说一点武技道术也不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我们查了他很久,的确没查出什么大的纰漏。但是八大朝臣中必然有至少一个天行者,这一节可以断言。台阁唯一有把握剔除的人是太师闻仲。杨任大人在‘行’手下受了如此苦楚,也可以暂时排除掉。另六位都免不了嫌疑。尤其此时还在王城左近,嫌疑就更高。总之要小心!倘若他真是天行者。那么他将实力隐藏一生,用心之深也就不消说了。” 商先生淡然说来。韦护听的如入五里雾中。他先前在王都的时候不过是个孩子,眼里还只有王朝的繁华,哪里想得到繁华背后复杂如斯。眼见身前踽踽而行的杜元铣苍老而削瘦,身材棱棱支撑着袍服,头发都花白了,明明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倘若不是宫先生一再提醒,他实在不能把这个老人跟那神出鬼没一刀致命的神秘人物扯到一起。但只听得杜元铣道:“首相大人。到了。就是这里。” 两人上了楼,分宾主而长坐。这栋楼并不高,但王城之内楼阁也不多。开着窗子,有风流过。远天有鸟群飞翔的声音。杜元铣眯着眼睛听着,神态就更像老人了。 韦护却暗暗戒备。生恐这个一脸慈祥的老人果真一出手就结果了自己的小命。何况真正的首相大人此刻还冒充傀儡站在屋角。可怜他连坐也不能。自己倘若一败,首相大人也落不了好。但跟杜元铣上楼是杨任自己的主意,也不能怪韦护。韦护正踌躇,忽听得杜元铣悠悠叹了口气。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大人尽管说好了。这些事情,我所知不多。”韦护敛容答道。这真是老实话。但杜元铣缓缓点头。 “大人所知不多,原在老朽的意中。因为大人太刚直了。不屑于关心那些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说辞。不瞒大人说,之前我们私下议论的时候,也没想到老相最后会传位于大人。现在想起来老相真是智慧如海。我们这些人毕竟已经老朽了。王朝需要新鲜的血液。哪怕莽撞冲动不识道路,总是一种新的希望。” 蒙着长袍的傀儡微微颤了一颤。杜元铣却并未发觉,继续说道。 “但是大人已经致位首相。相信老相走的再仓促,有一些话也已经跟大人说了。从一开始七王一相八大朝臣之间就不是铁板一块的。这些是人事,也是天命。老朽从很小的时候就跟从师友们每天夜里观察星辰,至今六十年过去了,老朽这双眼睛虽然已经浑浊不堪,仍能分辨天幕之上最细微的星辰移动。老朽观了六十年星辰,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请问首相大人,满天繁星的主星是什么?” “紫微!”韦护满有把握的答道。这个问题倒不是什么稀罕问题。当年在大衍村的时候,每逢晴朗的夜空长辈们就会指点他们那颗闪烁在夜幕之上群星拱卫的主星。据说那也昭示着人间帝王的命数。 “错。”杜元铣道:“没有!” “什么?” “没有主星!包括紫微在内。紫微是至尊至贵的星。高居北辰,群星拱卫。可是老朽观了六十年天星,从来没有看到任何一颗星辰在紫微的诏命下单独的运动。从来都是一颗星动的时候另一颗或者另许多颗在同时运动。整个天穹星图都在缓缓的挪移。无论此前而后,星图本身始终都是平衡的,哪怕遭逢数千年难得一见的大流星雨!千百颗星辰倏然坠落,恐怖的像噩梦一样,但是满天星辰的平衡仍然不因之而变动。所谓人事,其实是一样的道理!”老人说。“大人饱读治国安邦的典籍,或者没有留心过这些卜筮的小道。用心下去,趣味是很深的。我们这个王朝也是一样。大王高踞王城之中,像紫微一样。无数臣僚子民拱卫。因此而有七王一相八大朝臣。外面还有四大诸侯,八百小诸侯。民众们一向认为王朝任命如此多的官吏是为了治理天下。” “难道不是?”韦护反问。他是真不明白。至少当他还没资格涉及这么高层事务之前,徐急雨在闻府之中是如何夜以继日的操劳,他是亲眼见到的。他实在不懂得杜元铣的话。而听得老人道:“自然不是。七王一相八大朝臣也好,七十王十相八十大朝臣也好,甚至无王无相无朝臣也罢。上古神王们统治的时候,天下几乎没有官吏,野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渴了喝水饿了吃粮,也活了下去。王朝倘若只求治理百姓是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的。之所以有七王一相八大朝臣,是因为他们构筑着一个基本的平衡。拱卫紫微的平衡。他们是星图之中互相吸引又互相排斥的大星,他们维系着这个星图的稳定。但他们彼此之间,哪怕同样星宿中的两颗也绝不仅是彼此相照。首相以及八大朝臣是为了对抗七王,这,相信老相一定已经跟你说了。但另一些事情他可能还没告诉你,因为他明白你难以骤然面对。即使在八大朝臣之中也存在着各自势力种种不同。就像大人可能也不清楚台阁中的那些高人隐士也分裂成两派。一派叫做‘止’而一派叫做‘行’。止想让王朝沿着它自己的轨迹运行下去随遇而安,而行则力求王朝的轨迹背后有强大而安然的保障。这两派在八大朝臣之中也各自拥有他们的人物,替他们掌控世俗事物。‘行’在世俗中的首脑们叫做‘天行者’,他们是一些拥有自己的意志的危险而强大的人。八大朝臣之中就有这样一个天行者!” 老人的目光炯炯瞪着韦护,花白的头发微微颤抖,看起来就像一只即将扑出草丛的老狮!韦护心中忐忑,暗自提起真气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是谁?” “上大夫,赵启!” 罪与罚(五) “赵启?” 韦护并没听说过这个人。但墙角黑袍不安的扭动和神识里响起的轻噫都在提示他这个听起来很陌生的名字殊非等闲。杜元铣道:“是。” “实际上,老相大人传位之前,我们都以为下一任的首相会是赵启,而不是您!虽然大人您并不喜欢这些事。赵启在先王时便已位列八大朝臣。王上即位,赵启在其中出过很大的力。他虽是前代旧臣,年纪却并不大,比首相大人大概只大十岁左右。当年刚晋位八大朝臣的时候,称得上少年得志。也没有明确职司。我们都以为这人是先王简拔出来留与今王的。但是最终王朝的首相是您。倘若不是我们都猜错了,那就是老相故意改变了历史的走向。总而言之,赵启应当比我们更早就觉察到了老相绝不会传位于他。于是他就转而投向‘行’,成为天行者,试图用自己的双手亲自攫取权力。”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星图!”老人说。“司天台负责观测天下群星。每颗星辰都对应下界的一个人。我们的职权允许我们监测的最高级别就是八大朝臣。三十年来我们对每个朝臣的主星都没有放松过。但最蹊跷的就是赵启的主星。它的明灭频率和周天轨迹很不正常,仿佛被极庞大的暗星吸引。而足以吸引八大朝臣的暗势力,在王朝中就只有天行者了。” “为什么不报知老相呢?” “大人认为老相这样睿智明达的人会不知道?”老人抬起头来,盯着韦护。“老相早就知道了。他只是始终没有下手除去赵启而已。老相那种人,每落一步棋都会考虑到此后深远的变数,而至少同时达到两种目的。普通人是猜不透的。或者老相只是留着赵启以便钓出级别更高的天行者。或者则有更深的隐忧。总而言之,现在我将这个秘密转呈大人。赵启这个人,一定要非常留意。” “是啊是啊。非常留意。”一个声音说。“免得他走路的时候踩到老狐狸的尾巴!” 这声音遽然响起,其实并不响亮,但众人都是一惊。紧接着从楼梯上传来一下一下的脚步声。那人正在循楼梯慢慢走上来。而那人发话之前,韦护竟然没有意识到他。这是片刻之间韦护神识探查不到的第三个人了。第一个是神秘的杀手。第二个是丝毫不谙武功法术的杜元铣,第三个则是这说话的人。听到这人的语声,杜元铣的脸色很难看。血色潮水一般的褪下去,死灰色的面容好似僵尸。 “大人。老朽可能拖累您了!” 韦护明白他的意思。小楼不高也有两层。他们在楼上并非大吵大嚷但那人在楼下就听了个一清二楚,单论这份耳力,就绝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那人行走在楼梯上,丝丝缕缕针一样的锋芒已经无形的刺到。像是一条已经露出毒牙的蛇!倘若这时真的只有杨任和杜元铣在楼上,那后果就真是杜元铣拖累了杨任了。他这样想着。门开了。 门并不是被恭谨而冷静的缓缓推开的。而是轰的一脚被踹开的。踹开的瞬间韦护就看到了这个人,与此同时神识里有人轻声说:“赵启!”这就是杜元铣翻来覆去向他警告的人。而屋中三人里也只有韦护之前没见过他。跟想象中的毒蛇截然相反。倘若不是宫先生的肯定,猝而相逢韦护绝不会认为这个人也是王朝八大朝臣。 这时候韦护才意识到王朝八大朝臣这个组合给他似乎有某种命运的关联性。他这半生之中实际上没见过多少人。但八大朝臣他却已经快见全了。初进王都的时候见过了闻仲和黄飞虎,从千修镯世界初进王都之前远远的见过费仲。适才在王城外见过邓九公。进了王城见了杨任,又碰见杜元铣。算上这个突如其来的赵启,八大朝臣他已经先后遇见了七个。以算法而言可能得个相当奇妙的结论。但跟之前他见过的那些神气而威严,至少也是严肃的朝臣们迥然不同,韦护简直想不到王朝还会容忍这样的朝臣。赵启随随便便的站在门口,整个人像是用放荡不羁四个字拼成的。头上没有戴冠,披头散发。手里拎着一个酒坛,浑身酒气。一领红袍似乎是上大夫的官服,但上边却用银线勾勒出一根瘦枝,数朵梅花。旁边两行大字:“人生五十年,不过一场春梦。”下面一只脚蹬着履,另一只则光着。正在直着眼睛向屋子里肆无忌惮的看。 除却这些表面上的荒唐,赵启的相貌可以算端正,眼神也明亮,只是神光飘移不定,显得有些轻佻。他狠狠朝着杜元铣的时候,眼睛里瞳仁就几乎完全不见了,整个翻着两只大白眼。但韦护留意到他鬓发虽散乱,袍服上也有污迹。但上面的寒梅绣工精微细腻,腰间悬挂着的长剑剑匣中也隐隐有冲腾青气。显然都是极讲究的珍品。他狠狠的翻了杜元铣一个白眼,而后转向韦护,眼睛里总算有些青。 “首相大人!”他嘲讽的说,“老相不是经常嘉谕您聪明正直能任大事的么?可在这王朝群龙无首的当口您都做了些什么呢?您比我这个花花公子还能乱跑,首相政务您一样不理,闲到跑来跟这老狐狸讲古。(.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倘若不是我及时赶到首相大人或者已经变成一堆看不清形状的骨骸了。杜元铣杜大人。王朝司天正令,八大朝臣之中公认最循规蹈矩的人。――天行者第三席!” 韦护的脸色变了。 杜元铣的白发烈烈颤动。“荒谬!老朽数十年尽忠王朝而今已经风烛残年。还有什么能让老朽成为天行者?” “或者正因为你时日不多了,才想在有生之年感受一下权力是什么味道。”杜大人一向认为司天台才该是王朝玄学秘术的中枢。王朝政令的辅弼。可你也知道循正道来再过一万年也争不过太史台阁,所以你就退而求其次,指望‘行’能帮你完成宿命。” “你以为这种荒唐的事首相大人会相信么?”杜元铣冷笑。“您心中存有野心,就将天下人都想象为与你同流。可惜你没有任何证据。” “同样的,您也没有。”赵启冷冷的道:“您或者不知道我这个上大夫并非整天尸位素餐,有时候也做点事的。三十年来,王朝司天正令始终由您执掌。但从来没有人见过您自己的主星。我秘密调阅了司天台的一些关键资料。发现关窍的地方都被精细的篡改过了。八大朝臣的主星也只有七颗。杜大人您是在掩盖什么呢?有什么秘密令您连您的主星都不敢坦诚布公呢?杜大人啊。数十年来您始终深藏若虚,从来没有暴露任何您通武术秘法的事。然而今天在这里,我倒想试试!” 赵启的手慢慢握住剑柄,那只手干净而有力。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扣住剑柄,身子半跪下去,将酒坛轻轻放在地上,将剑匣推向肋下后方。这一霎间那轻佻的玩世不恭的赵启似乎消失了。一股强烈到宛如实质的森森锋芒透射出来。韦护此时眼力已是王朝罕有。他自然能看出赵启的蹲跪之姿蕴蓄着异常猛烈的杀势!当身形攫起之时那剑必会凝集着全身的力量,速度与杀意倾泻而出!当赵启一人行走在楼梯间时的感觉又回来了。此时的赵启就像一条露出森森毒牙与猎物紧张对峙着的蛇!韦护可以想象得到正面面对赵启的老人将会面临怎样的沉重压力! “您和我都是有秘密的人,注定只能活下一个。倘若您真的不通任何武术秘法,我错杀了你之后自然会自刎以谢。倘若结果是您杀了我,我也不会丝毫怨尤。至少我将以生命向首相大人证实我是多么忠诚!” “最好不要试!” 杜元铣静静的说。不知在什么时候老人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他搁在桌案上的双手筋骨突出像枯骨一样。“有些东西永远不要试。年轻人总是不懂得害怕。轻视生命一腔热血,目空一切目中无人,――所以才不知道对某些值得尊敬的东西要尊敬!” 或者只是错觉,但随着“啪”的一声老人身周的虚空就仿佛绽裂了。黑如墨染的气息一条一条流下来,淌到老人的衣袍之上,衣袍立即像被打湿一样变的漆黑了。大片大片的黑迹令杜元铣的袍服斑驳一片。而黑色的气息也渐渐在他花白的头发之上凝成低垂的头罩。 “――不知道对某些值得崇拜的东西要崇拜!” 杜元铣搁在桌案上的双手突然像充气一样膨胀起来。那些本来如枯骨一样的东西,皮肤之下仿佛可以看见条条气息在涌荡,在鼓动。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起,而后收敛成为结实的肌肉。粗壮的血管。血管中也开始进入鲜血,终于呈现出蛛网一样斑斓的青。 “――不知道对某些值得畏惧的东西要畏惧!” 老人嘶哑着大吼。这时他的外形已经演化为身披宽大黑袍不见面容的人形。而随着他的大吼在他周身翻涌着的黑色气息向四周昂然压去。那凝固的几如实质的杀气令韦护这样的高手心中都生出一种恐怖。他听到屋角的地方杨任低声惊呼!韦护一缩身,身形就向后退去,紧挨着楼房的板壁双手虚抱成环。不远的地方赵启仍然维护着屈膝按剑的姿势。只是脸上少有的现出如临大敌的凝重! “易卜拉欣?霍桑!天行者中最卓越的暗杀者!杜大人,我小觑了您!看来您是决心要把我留在这里了!“ “彼此彼此。赵启赵大人。您不也是一样么?”全身已经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气中的杜元铣冷冰冰的说。暗哑的语声已全不似严肃的老人。“我也小觑了你。你险些坏了我的大事。我是决不会放过这杀你的机会的。” 两个人的气息已经完全翕张到韦护能感受的程度。尽管已经会斗过若干高手,韦护仍震讶于这两个同为王朝八大朝臣的人的实力!他们的强悍丝毫不亚于其他韦护见过的大将如黄飞虎或者邓九公。即使这两人实际只是文职!倘若之前他就知道王朝内部这些似乎只懂得诗会酒宴坐而论道的公卿都有这种实力,他会对这个王朝的情况重新估计。但此刻无疑已经太晚了。鬼族诸老遭遇重创,而他也不得不面临危险的抉择。 “宫先生呢?宫先生怎么还没察觉到这里的异动?”百忙之中韦护脱口问道。 “首相大人不必指望了。”赵启低声说,“倘若宫先生还在,杜元铣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原形毕露。王上驾临鹏城之后,宫先生的神识就自闭于九间殿中。殿外的事她已不再插手。杜元铣是天行者。他将您请上小楼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您的命。他必然已经策动王城之内的‘行’们封锁了这一隅的消息。不会有人来管我们了首相大人。我们只能靠自己!” 韦护有些意外。他想不到宫先生并没有在镇守王城。然则就在他一出一入之间王城中必然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但那绝非顷刻间就能推详的出。韦护深吸一口气,沉稳住心神。而杜元铣冷笑起来。那只在咫尺之间的笑容听起来竟分外飘忽而遥远。 他领教过杜元铣那神秘的刺杀!倏忽其来,绝难预防。事前没有任何征兆。一击即没行踪不定。以那样的刺杀手段,即使这房中有一万个人,一旦分开各自为战,每人面临杜元铣的威胁也绝不会小一点。只有众人合力,攻防兼备才可能防御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突袭。他小心翼翼移动着步伐,缓慢的凑到赵启身边。赵启身形紧绷如满弓,正全神贯注的与杜元铣相对峙。也正是因为赵启的剑一早就盯住了杜元铣,杜元铣才至今也没能发动起一次突击。这紧关节要之际绝不能丝毫摇撼赵启的意志。一旦他防不住,让杜元铣身形展开,那即使以二对一也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惨烈拼斗。韦护努力组织着语言,生怕拂乱赵启专注的心境。 “赵大人!请宽心。我并不是首相。而是首相的扈从。虽然如此,我绝非束手待毙之人。你我二人合力,对他一个,胜面颇大。只需同心协力……” 赵启的身形陡然一震。紧守着的剑势在这一震之中露出一个极小的破绽。那本在韦护的意中。韦护心神起处,纯金气劲砰然而出。他抢上一步,已助赵启及时封住了那破绽。但就在这时他背后一痛。一道锋锐已极的寒芒已经割破了他洋溢着的护体真气透入体中!韦护还没来得及反思双手双足周身百骸已同时为之一凉。那冰寒而阴毒的气劲循着周身经络登时逆窜斜行。纯金气劲倏然而灭。在韦护的身体慢慢软倒的时候他听见背后的赵启说。 “我早就知道!” 罪与罚(六) “总算搞定了。” 赵启拍拍手,一脸太平的从韦护身后绕出来。而罩在杜元铣身上的黑袍也渐渐淡去。老人抬起头,嘴角微微抽动。 “有些玩笑不能够乱开。老四,很容易弄假成真!刚才有一瞬间我真有冲动想杀了你。” 韦护瘫倒在地上,四肢百骸都被从背后伤口中汹涌而入的寒毒冻结。即使以他异常深厚的修为也难以移动分毫。那毒性似乎对法力越深的人影响越大。但视觉和听觉还没有丧失。他震骇的听着赵启和杜元铣的对话。然后意识到——两个天行者! 赵启和杜元铣都是天行者!这件事归根结底根本就是一个设计好的圈套。而他稀里糊涂的就上了套。几乎是自己撞到网里来。他功力绝不逊于。玄黄谱上更载有无数秘法。即使赵启和杜元铣都是神秘杀手,倘若平手相斗也未必没有逃走之能。但跟这些城府深沉的老家伙比他实在太嫩太嫩了。直到他被放倒都没能真正递出过一招。只能听赵启玩世不恭的声音说。“要是那样,你就得独力担承九幽之狱的钥匙了。你有把握拿得下他?” 杜元铣沉默了一晌。韦护俯伏在地看不到他动作,但可以猜到他摇了摇头。因为赵启随即续道:“何况你跟我之间没有利害冲突。我们所求不同。我只想夺回我的相位。而你的梦想是令司天台代替台阁成为王朝的辅弼,而后以太师之位致仕。不是么?天行者的三席,伟大的霍桑。王朝的杜元铣杜太师!我与您是同舟共渡。而今是天行者们距离梦想最近的时刻。在这种时刻下您怎么会向我出手呢?” “呵呵呵呵……”杜元铣轻声的笑起来。“老四真是善于言辞。连老夫这样已经苍老的心扉都可以轻易洞穿。说起来,真正的首相大人,您听够了吧?该从您的掩盖之下露出您的本来面目了。” 一阵窸窣的声音,某些东西跌落在地。韦护知道那是杨任脱去了傀儡的袍服。杨任尽管已经失去了眼睛,但仅凭双耳已经猜出了目前的处境。唯一可以保护他的韦护已经被阴毒的机谋放倒。而此刻房中的两名同僚竟然都是深藏不露的天行者。自己的身份已被洞穿,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丝毫意义了。果然停了片刻就听到杨任的声音:“杜元铣杜大人。赵启赵大人。你们对得起王朝么?!” “因为这个天下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一切循常理运行。”赵启淡淡的说。“啧啧啧,首相大人怎么连眼睛都弄瞎了。活下去也是废物啊!三席,这人是我的夙敌,把他交给我。‘行’们还能拖多长时间?” “最多还有一刻。”杜元铣站起身,走过来。“‘行’们已经尽力了。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我们有两位天行者而已。这里毕竟是王城。要脔割还是**就快一点吧。一刻之间老四你的剑速足够让你在这书呆子身上得到复仇的快感了。老夫得先检查一下这柄钥匙……。唔,看起来还不错,眼神还能转动!” “我用的是十一柄匕首里毒性次烈的那一柄。”赵启道:“事前杀过五十个人。杀性已磨没了,那样的魂毒还不至于在瞬间要了这小子的命。既然他是钥匙。” “真浪费。你明知道我们的匕首已经不多了。杀商容倒也罢了,在闻府居然也损失一柄。这样的珍品已经不能再在凡人身上浪费了。下次再这样的话我就剥夺你的匕首!”杜元铣严肃的说。 但他的话语立即被一个颤抖而愤怒的声音遏止。 “……你,刚才你说什么?说老相?!——杜元铣!是你杀了老相?!”杨任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空洞的血肉模糊的眼眶朝向杜元铣。杜元铣厌恶的侧过脸去。“老夫杀商容做什么?他又没挡老夫的路!” “赵启?”杨任低声的问。赵启沉默着,没有任何回应。而后泪水从杨任的眼眶里混着血污一点一滴流淌出来。“赵启。真的是你?你,你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有没有扪过自己的良心?当年老相在世的时候是怎么对你的?当年……当年你是多么好的人?” “我当然记得他怎么对我!——他把相位传给了你!“赵启冷冷的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这句话也暴露了他的位置。双目失明的首相竭尽最后一点气力扑了过来,拳头狠狠打在赵启脸上。赵启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愤怒的一抬手就把杨任摔跌出去。 杜元铣不耐烦的蹲下身去,“老四,赶紧解决他吧。口舌是改变不了一个王朝的。这钥匙法力深厚,以备万全我得截断他几根经脉才成。”他的手指缓缓伸向韦护。韦护能看到那枯朽如骨的指节慢慢伸过来。他在心里大声的呐喊,拼命调遣真气,然而一点用都没有。寒毒甚至连驻留在他神识里的黄龙真人、宫先生、万俟迷离三大宗师都完全屏蔽掉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杜元铣的手指伸过来,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这时,铿然一声鸣响,赵启的长剑出手了!那剑一出匣便振出龙吟一样悠远的啸响,整个房间都映成了青色!王朝的末代首相绝望的低下头去。杜元铣唇角绽出残酷的冷笑!他知道赵启的剑法有多么快。他曾经亲眼目睹过。那剑可以在瞬息之间就切开杨任的皮肤深入肌理剖开他的肌肉,用最轻微而精确的手法,被杀的人甚至不会感到疼痛。因为剑锋先于疼痛已截断了所有的神经。那剑极锐而薄,剑锋抽出的时候表面甚至不会留下伤痕。被赵启的快剑脔割过的人还可以站在原地,一滴血都不流。这样直到再有任何细微的外力相加而后瞬间爆裂成灿烂的血雨。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当他再起身时王朝的末代首相已经成为一具没有表情的触碰不得的碎尸。直到他惊讶的看见自己胸口突出的半截剑锋! 那确是极锐而薄! 青幽幽的剑锋上没有沾染任何血迹。真的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杜元铣迟疑的想。而后那毒蛇一样的剑锋倏然从他胸前消失。 ——也没有留下伤痕! 杜元铣奇异的继续想。而后就丧失了任何感知。他的身体僵直在那里,动也不动,手指几乎已经触碰到韦护的皮肤。赵启迅速的伸出手去,在杜元铣肘下摘去了一样东西。那动作同样精确而轻微,但随着那个动作僵直不动的杜元铣突然间爆成一片灿烂的血雨! “你杀了他?!” 这是赵启聚精会神的拍开韦护周身凝固的经脉后韦护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这时候韦护还不能完全挺起身来,赵启仍然小心翼翼的在替他处理经络里残留的寒毒。 “啊。这时候不杀,以后就没机会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启一掌震在韦护的背心。韦护跳起来,大咳特咳,吐出一堆绿色的血。 “没事了。要模拟魂器的阴毒可真不简单。”赵启拍拍手,直起身来。杜元铣的血溅的他跟韦护身上哪里都是。他却没事人似的。 “杜元铣并不好杀。他执掌司天台垂三十年。司天台在王朝之内是仅次于台阁的副贰所在。里面一定有一些隐秘的术。倘若他完全不懂也就罢了。我既然知道他是天行者三席,他修习的秘术就必然异常了得!不这样,我杀不了他。正面动手,恐怕不超过三成机会!” “你究竟是什么人?!”韦护震骇的问。而这一次加上了王朝首相的喃喃低语。赵启愣了一下,走过去,蹲下来,轻轻拍着杨任的肩膀。 “你不该问我的。”他说,“因为你跟我都是老相选中的人!只不过我比你更强。杜元铣跟你说的话是真的,在此之前老相选中继位首相的人,从来都是我。但是后来老相意识到天行者的存在。他们足以撼动这个种种隐患的王朝。那时候相位只有一个,但他的学生一共有两个。你,和我。我如果去做首相,一定会做到比你好。但你如果去做间谍,一定会做的一塌糊涂。所以老相把简单的任务交给你,把艰难的任务交给我!而后我亲自拟定了猎杀计划,用魂器杀了老相!因而得以晋身为第四席天行者。但我是王朝八大朝臣。我是比你大九岁的大师兄!我是和你一起秉承老相的遗志一明一暗扶保着这整个王朝的人!我是赵启。” 杨任震讶的望着赵启。这一刻他多么想恢复视觉亲眼看一看那个人。这时候他才恍然醒觉虽然同为王朝八大朝臣但赵启对他的刻意疏离已经很久了。他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单独两个人相对是什么时候,或者有没有那样的时候。他脑海中最后的赵启的印象已经是恃酒疏狂的不礼不法的人。赵启肆意妄为,将王朝授予的袍服都画上放荡不羁的图案,每天游离在醇酒和女人之中。他曾经怀疑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资格位列王臣,并且愤怒的向老相提出过抗议。但老相每次都微笑着搪塞开来。他还记得多年以前。那时候赵启还没有如此堕落,还是一个持礼守信的谦谦君子。远比杨任能博得他人的好感。而且博学多能,什么都会一点。赵启会骑马,会射箭,会弹琴,会演弈,会歌舞,甚而也懂一些剑术。虽然并不十分精深但已足以令众人交口称赞王朝上大夫的翩翩风度。世人都将他与王朝的七王之首贤王比干相比,时称一王一贤臣!但随后他就忽而堕落,使酒任性放纵公堂。他是有拥立之功的前代重臣。只要不犯国法,闹得再过火也没人来追究。以后就渐渐从人们记忆里淡漠下去。 好像赵启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 这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老相破格的将相位相传于己,为什么老相直到变成傀儡在那种危急的时刻仍处之泰然。那个一点武功道法不谙的老人在生前已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他取他的聪明正直。他要杨任替他谨守着王朝的正气。而以另一个弟子打入政敌之中。两条线齐头并进,彼此绝不相涉。甚至直到冥舍相传首相之秘时他仍没有向杨任交代这个秘密。因为他知道这个正直的弟子不善做戏。一旦知情将很难筹措他跟赵启之间的关系。这一刹那思绪千回百折纷至沓来。他说不出话,唯有俯身向赵启跪倒。 罪与罚(七) “从哪里说起呢?”赵启道,“有些事情应该告诉你们。还有不到一刻钟,像这样畅所欲言的机会,以后也不多了。尤其是你!小子。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保护着杨任,你又是九幽之狱的钥匙。我不能杀你,就只有选择相信你。希望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韦护重重的点点头,恢复成少年的样貌。 “您说,九幽之狱的钥匙?这个词出现几次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也正是我将说给你们的。”赵启言简意赅的说。 “作为一个秘密的组织,‘行’早就存在。但是直到数十年前,才开始真正行动起来,将触角伸入俗世,招揽‘行者’,力图成为风暴的一极。这是因为之前‘行‘的首脑们对自己的实力认识的很清楚。台阁潜力极深,主掌台阁的所谓五老全是‘止’派。五老的‘止’派身份是潜移默化的,除非倒行逆施,否则他们任何一个都不可能倒向‘行’。因为他们对世俗的权力和王族的走向保持着绝对的超然。而他们的修为之深湛术法之精通秘法之强大要远远超过其下的四十九算。‘行’们找不到可以跟‘止’对抗的手段,也就长久的隐伏着不愿暴露,直到数十年前,先王某一次分赏王朝的重臣。七王一相八大朝臣每个人都得到了奖赏,那奖赏是一柄匕首!” 两柄匕首静悄悄的被推到桌案上。一柄是蓝色,另一柄则是紫色。都不很长,只有巴掌大小。那是两把非常古怪的小东西。它的刃锋深藏在青铜的鞘里。而鞘上密密麻麻镶满了一望便知是符文密咒之类的奇怪符号。雕镂的精致无比。另一方面,它们的柄却都只是木头的。而且是两块最粗糙的原木前后钉在一起。钉脚都没有仔细的凿平。也没有锷。 “一柄是我的。另一柄是杜元铣的。这就是一次又一次在王朝掀起暗杀恐怖的兵器。险些杀了你的东西!小子,看清楚!” 韦护凝视着那匕首,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浮生上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那两柄匕首静静的躺在桌案上。陈旧而妖异。他试着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鞘。立即像碰到烧红的火炭一样缩了回来,脸色阵青阵白。 “你也听到那种声音了?”赵启嘲讽的说,“不好受吧。像一百个被活活烧死的怨妇一齐惨叫。你修的道与我不同,或者感受更深些。” 韦护用力点头,似乎要将那一瞬间经历的凄惨和恐怖一起甩出去。 “――这些就是魂器!” “本朝以武镇国。历代朝臣就算有不谙武事的人,对剑器也不陌生。起初,先王把这些匕首分赏给朝臣们,谁也没拿它当做特殊的赏赐。然而不久之后,有一个人发现了匕首的秘密。这个人优雅而聪明,交接广泛,在王朝内外享有极高的声誉,他的宾客士友之中自然也有‘行’的人。就是从他那里,‘行’才发现这批匕首与六百年来曾经出现在王朝中的任何兵器都不相同。它们有着绝然不类外表的想象不到的杀伤力。而且古怪的是这柄匕首所伤的人修为越高,受伤就越重。‘行’们发现这个秘密之后从那人手里要去了这柄匕首,私下研究了很久。最后发现这些匕首里蕴藏着一些东西。那是一些经过密炼的残缺魂魄,每一个的前生都曾有过惨痛经历或不堪回首的往事。它们被不知其来由的力量封印在这些匕首之内,而令匕首有了迥异于其他兵器法宝的力量。它们可以从根本上使念术崩溃!” “而我们知道,仙人们用以积攒法力的主要就是念术。也就是说,这批匕首当年是专门为了对抗仙人们而创造出来的。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此后三十年里,‘行’们和最初意识到匕首异处的那人共同联手,明要暗偷。至今已将十六柄匕首收集到了十一柄。而这三十年中,‘行’里的异人们始终没有放弃对魂器的研究,失败了无数次,却从来没有成功的复制出一柄。mianhuatang.info然后他们知道这批匕首必然有着极神秘的来历。绝非他们所能手创。而他们所能掌握的一共也就只有这么些!这些匕首的珍贵对他们来说无与伦比。这是‘行’们赖以对付‘止’派的信心所在。因此他们开始动作,而那个最初意识到匕首异处的人则成为首席天行者!” “什么人?――啊!”杨任欲言又止。而赵启点头道:“嗯。那就是七王之首亚相比干!” “‘行’前后得到的十一柄匕首之中,包括七王的全部七柄。这些匕首每一柄都不完全相同。仿佛是迎合着某些难以推详的数理。因而每一柄的威力和毒性也不尽相同。但试验是极艰难的事。合适的对象并不容易找,没有法力的凡人根本验证不出匕首的威力。拿普通匕首戳一下他们也照死不误。而倘若以匕首诛杀了法力真正深厚的异人。匕首的杀性和残魂们的怨气又会被暂时消解,一段时期内不能再用。有两把匕首就是在这样的实验中废掉了。剩下的暗杀老相用掉一柄,夜窥闻府企图找到太师府匕首时被人稀里糊涂干掉,损失了一柄。” “……那是我干的。”韦护讷讷道。 赵启惊异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跃然赞赏之色。“不坏啊。这样的东西少一柄是一柄。那匕首你收起来了?” “没……。” “也罢。十三折在闻府之后,‘行者’们都传说闻府有深不可测的高手。没谁再有胆子夜入闻府撞大运。那东西可能还在。总而言之,‘行者’就在这数十年间建立起来。人数不多,种族也很杂,但都很精悍。他们的首脑们称作天行者。首席天行者是比干。他也是七王之中唯一一个身介天行者身份的人。虽然我怀疑其余六王绝脱不了干系。但真正值得注意的是次席天行者。他就隐伏在比干的相王府中,身份神秘莫测,至今我仍然摸不清他的真实面目。或者只是另一个七王在故布疑阵。但这人城府甚深狡猾多智,他是比干的智囊。三席天行者杜元铣,在王朝八大朝臣司天正令的位置上加入。据说得以加入的原因是他从星图上计算出七王之中的某人有享国之命。四席天行者就是我。除了我们四个,据说还有第五席天行者,但从不露面。四大天行者都近于文臣,我认为第五席当是一员武将――绝不是闻太师或者黄王,其他人就难说了。除了这最高阶的五个号称天行者,其他的就都是普通行者。‘行者’建立以后,开始有意识的与‘行’疏离。因为‘行’和‘止’归根结底不过是台阁的两个分支。而王朝为什么会容纳一个根底如此之深的台阁存在,‘行者’们琢磨不透。首席天行者利用他亲王第一的身份从旁开始了艰苦调查。最后终于查出了台阁的目的。它是为守护一些东西而存在。甚至数百年前王朝中道迁都,在一片蛮荒之地披荆斩棘开辟出我们现在伟大的王都朝歌也是为了守护那些东西。而在王朝真正知晓这个秘密的也不过是台阁的左令右令加五老。首席天行者甚至猜到了它们的位置。它们就在王城之中,确切的说,在王城之中太史台阁所在的正下方。那里是一个中空的地穴。首席天行者认为那里一定藏着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也必然是极度重要的!他认为那些东西是武器,并且将那个地方命名九幽之狱!”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知晓九幽之狱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武器,它们来自何方,为何会有想象不到的无比威力。但首席天行者相信先王赐予的十六柄匕首便是从九幽之狱中流出。在此之前,‘行’和‘行者’们无论修为还是法器都不足以与台阁的‘止’派和整个王朝的雄师硬抗。但倘若能够破解九幽之狱的秘密,得到其中储藏的武器,‘行者’们就可以立即组织一支强大的军队。足以倾覆整个王朝的军队。足以与这地上任何一股势力正面相对的军队。试想一下,一柄小小的匕首就可能重伤一位仙人。倘若九幽之狱中有更多更强的武器,那么就是对上玉虚昆仑山,首席天行者也会绝不畏惧。但这个秘密即使历代俗世王朝的王也不得予闻,台阁之中恐怕也只有左右二令和五老知晓。天行者们跟行计划了许多次,都认为倘若动用匕首击杀一位五老并非不可能。但要生擒之并且逼他吐出九幽之狱的秘密绝无希望,门都没有。于是一直迁延至今。希望在纷繁的乱局之中能够捕捉到生擒一名五老的机会。为之‘行’们出动了最顶尖的首领人物,两个或者三个吧,拟定了庞大而复杂的计划,然而仍然失败了。角先生在数天之前战死于城南鬼兵大帐。但从次席天行者那里得到讯息,角先生可能掌握有一种秘术,可以将他神识中最珍贵的部分透过重重秘法阵遥射出去,传给某一个机缘巧合的人。天行者们认为倘若有这个人,无论是谁,总会比五老容易对付一些。以下的事,你知道了……” “精卫!”韦护喃喃的说。而赵启点点头,用手指戳了戳他。 “就是那个女孩儿。然后,是你!小心了,小子。九幽之狱的钥匙在你身上,这消息传出去之后想要你这颗脑袋的可不止一家。”赵启连续的说了这一大截话似乎也有些疲累。他喘了口气,笑了一笑。“首相大人,您听的还好吧?” “啊……。”杨任说。 “时间不多了。”赵启望望窗外的天光。“‘行’们布下的结界马上就要消逝了。我们得马上走。送你回相府,索静楼可以保护你。而后我还要另谋去处。小子。你的路跟我们不是一条,你得自己往下走。好自为之!保重。下次见面你我可能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了。到时候,千万不要客气。” 罪与罚(八) 黄昏,有云。浓而厚的云层像毡毯一样盖住天幕。黑灰色的云层中不时有雷声炸响。声音很脆,像寒冷冬日里冻裂的冰河。 “要落雨了。“韦护低声说。 赵启摇摇头,“不会。干打雷不下雨。龙还没有到。” 两个人都伏在窗边,警惕的看着城中人影幢幢。‘行’们布起的结界已经消散好一会了。韦护等三人却还没走出这栋小楼。因为王城的警戒已经恢复正常。而在场三人任意一个的身份都半清不楚。 “差不多了!”赵启望着天际,从云层边缘垂下来的丝丝缕缕灰色的云像旗子一样在风里飞。四周越来越暗下来。赵启慢慢把绣有“人生五十年”的锦衣脱下来,搓了搓手,仿佛有些冷。 “小子,借你功力一用。” “咦?” “一点就够。”赵启道。韦护伸掌按在他背后要穴,心念微动,一股精纯已极的真气已缓缓输入。他倒并非吝啬功力,而是不清楚赵启的底,怕猝然输送过多赵启应受不起。 “够了!”赵启长长出了一口气。“好东西啊……!杨任,小子,这次是最后的分别了!”他的声音严肃起来。“我先走,引开外面的守备。我走之后一百个数,你们才能走。这里在王都西北,离北门最近,但是你们要从南门王城正门走。还是老规矩。小子你就暂时变作杨任的样子,路上能省些口舌。送出正门就没你的事了,我会安排人在城门外接应,他们会护送杨任回相府。就这些。听明白没有?” 韦护和杨任都点了点头。 “我跟你们讲的那些事还记得么?” 韦护又点点头。杨任则沉默了半晌,缓缓摇头。 “老师弟的确是聪明人!”赵启低声道:“至于你,还是个娃娃。多加小心,善自珍重。” 话音落下的时候赵启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即使以韦护的目力也只是隐约看到一线游光。屋里只剩下韦护和杨任两个人以及杜元铣的尸首,窗子紧紧关了,血腥气很重。赵启一走,似乎顿时阴沉起来。两个人都在心里默数,而后几乎同时抬起头来。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窗纸上映出一片金光。韦护急上前凑近窗眼看,那道金光爆起在王城之中,纯粹而明亮,气息烨然正大。 “该走了。” 杨任默不作声的站起身来。韦护吸一口气,变化成杨任的模样,扶着他下楼。推开楼门,新鲜的空气就涌了进来。两个卫兵的尸体站在楼门两侧,每人头上都挨了一记,脑骨都碎裂了,只是表面还保持完好。一场雨之后可能就会变成肉糊。从那伤痕来看,当是被锤棍之类当头格杀。但韦护却知道不是。 而后一路走来,不断可以在路边墙角看到僵毙的死尸。有些被拖进花丛草木里,但略一留神仍能发觉。出手的人显然并不想刻意掩埋痕迹。韦护知道这些死去的人司职王城守卫,其实均非弱者。但赵启在一百个数之内就以韦护的手法把他们尽数诛杀,而且在城北故意造出大动静。随着那爆起的金光,王城城北开始不断明亮起来,可以想象到王城的守御力量正向那里集结,但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丝毫听不到警报和喊叫。这座庞大的王城在暗下去的天光里越来越像一个不见底的深潭。 沿途也经过重重查问。但韦护板着杨任的脸,摆出片刻之前刚亲眼见过的王臣气度,倒也没出什么岔子。一路履险如夷,竟是从容到达王朝正门。这时天已将黑。韦护回头望去,王城也一片黑沉。想起潜入王城半日,竟是徒劳往返,心中不由郁郁。 但在城门被挡了下来。王都外城由邓九公的五城兵马司关防,内王城则有一支专门军队叫做羽林天军。这支军队建制不大。军队的统领在王朝地位也不高,算不得重臣。但因职属亲信,向来不受等闲衙门统辖。此时整个王朝有权力对羽林天军发号施令的总共只有三个人,即纣王、首相杨任、太师闻仲。太师闻仲所以能号令羽林天军还并非因为太师职衔,而因他是闻仲。羽林天军受首相管辖,杨任就是他们顶头上司。平常时刻杨任进出王城,羽林天军原不阻拦。但这时候好说歹说偏不放行。直到“首相大人”拍了桌子,镇的城门守军各个噤若寒蝉。两个身影才飞速掠将过来。 “一群没眼力见的混账,都给我退下!”声到人到,王城羽林天军的大统领现身了。大统领身披金甲头戴金盔腰悬佩刀威风凛凛,一张脸鼻直口方,相貌堂堂。一现身就压得守门诸军藏头缩脑。“你们眉毛底下长得是眼睛还是尿泡?首相大人都不认得?大人请息怒。这帮都是不知分寸的妄人,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卑职羽林天军正都统晁田给大人请安!” 韦护哪听过晁田是什么人,只哼了一声。晁田躬着的背脊就又弯了几分。 “是,是,请大人息怒。大人明鉴。这帮家伙也不是胆敢有意顶撞大人。大人此刻不宜出城。” “为什么?” “外面不太平。”站在晁田背后的人说。与晁田不同,那人只穿了一袭布衣,腰间勒着丝绦,看起来是忠实可靠的人,也并不健谈。 “咳……这个么,这一位首相大人可能不认识。卑职来引荐。”晁田道,“这位就是卑职羽林天军的总教习,也是名震王城的十九轻骑之一定魂玉定先生。定先生说话直爽,王朝哪里会不太平。王朝上有明君贤相,下有用命之臣,正是六百年来难得盛世,海清河宴,国泰民安。充其量是有一点小小的……小小的不太平而已。首相大人容禀……。” 晁田虽是武职,但却能说会道。一张嘴滔滔不绝,韦护却没全听进去。从听到定魂玉那个名字,韦护就走神了。一段仿佛已经极古老的记忆蓦然而出。妖雾弥漫的长街,两个孩子并肩作战,十九轻骑中的四人突然现身,笔墨纸砚和黄王亲自出马。在那天之前,这王都仿佛还是宁静的。这是孩子的朝歌,有细雨和筵前缸里的滴水莲,有叔叔、玩伴和值得憧憬的未来。一切都美好。虽然深处或者早已暗流汹涌,但他既不知道,就与他无干。而那一切美好的记忆都从那天起终结了。王朝开始卷入乱局。越来越复杂剧烈的变故不断在他眼前发生,使他目不暇接心神不定,直到如今他已成为一个少年。见了许多人,经了多少事,穿行俗世鬼域,想起来应该是许多年前的往事。可是俗世中的岁月其实总共才过了几天而已。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有一种剧烈的空虚。韦护脸上阴晴不定。晁田察言观色,已识趣的闭上嘴巴小心翼翼的等。直到韦护终于艰难的把思绪调回来。 “是这样,大人。您从昨日至今始终在王城之内,不知外面的情势。现在外城很乱。所谓黑云压城,又有道是山雨欲来。恐怕五城兵马司邓老总已经弹压不住局势了。什么人都有。王都弄的刀光剑影。中午的时候打过一场,邓老总亲自到场也没拿下对手。有一个使弓箭的好手还现了身。卑职们觉得有那样箭术而敢跟老总对峙,十九是东陆羽族的人,或者就是羽帅亲至。总之他一现了身王城就热闹了。本来是一潭浑水,大家都是浑水里的鱼,谁也不知道谁。现在羽破霄这一现身,立成众矢之的。他箭法再高武技再精妙,这四面八方幢幢影动,一人咬一口他也完了。八成是羽族在城里还有援手,从下午到现在,明面上的真刀真枪倒没见过,王都里可是越来越热闹。不知道多少股势力,彼此咬住,谁也不敢轻动。就差真打起来了。可也就是这么绷着才比真打起来还吓人。现在王都里的百姓已经都不敢出屋了。就是大人您王城外的车驾也都顶不住撤回相府了。您说这种时候,我们有熊心豹子胆敢放您出去?” 韦护这才恍然。原来整整一个下午王城之内杯弓蛇影外城也毫没闲着。东陆羽帅仗义出手揽上了精卫的事,倒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鬼族与诸势力素无争竞,但精卫身上牵涉九幽之狱的钥匙,这秘密本起自‘行者’但看情形外城诸势力都心里有数。羽破霄这一出手,只韦护心知他跟鬼族实际并无瓜葛,但其他势力眼中必将羽帅与精卫诸人划为同党。何况此后韦护确是派了两个师弟过去,更添嫌疑。兹事体大,绝难放羽破霄从容离去。他能挺到现在已属异数。想来外城诸般势力此刻必是彼此钳制相互忌惮。韦护不禁苦笑。于情于理,这事情他都难以袖手旁观。但若插手,牵涉只有更深。他枉自身怀秘笈,功力深厚。从进千修镯世界至今,种种经历,却没哪件事是真心想做。都是身在局中,不得不为。虽然强自支持,总是手忙脚乱。每念及此,心中抑郁。若非小小少年当年在一个人大衍村孤零零的活了这么多年。一般的孩子此时早已被无边无际的压力压倒。韦护心里一声叹息,知道自己终于是没资格想孩子的事了。 “城里……也不安稳吧?” 韦护含糊的问。晁田连忙连连点头道:“是。大人明鉴。但王城是我王朝六百年基业之祖,台阁跟十九轻骑各位高人全力防守,又有无数阵法秘术弹压。纵有小患,也是不碍事的。何况我们羽林天军两千四百人,论起尽忠报国,死而后已,耿耿忠心与台阁、轻骑各位大人绝无二致。定当誓死守护王城。城外那些家伙海北天南,殊非俗世军队所能抵挡。大人倘若坚辞出城,卑职这点人手恐怕就护不住大人了。还请大人三思!” 韦护点点头,心知晁田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之前在城外亲眼见过邓九公、张山、羽破霄诸人身手。像这样的人物在外城倘若再有几个,并力钳制,韦护就最多能落个自保。杨任手无缚鸡之力,要护着他安然穿过这随时都能炸响的外城绝非等闲之事。但赵启之前警戒的明白。依仗王城之固或者的确能顶住外城诸人进犯。然而内城里不知还隐伏着多少‘行’和‘行者’,这些人身份隐秘,手段高明,防不胜防。在城里耽搁下去也有累卵之危。一时犹豫不定,突觉杨任的傀儡在后面蹑足警示。当下心神一凛,断然道:“晁田你不必说了。我相府有事,耽搁不得。若有差池,与你无干,放行吧。” 官大一级压死人。顶头上司发话,晁田也没办法。虽然明知道杨任这新晋首相有些书呆子脾气,只能遵令缓缓打开城门。晁田道:“大人,卑职手中兵力有限,调拨不出太多人手,简慢了大人,请大人恕罪。卑职这就调五十精锐,一辆车驾,保护大人安然回府。卑职有个兄弟,叫做晁雷。是羽林天军的副署统领。为人是很忠诚谨慎的,身手也过得去。卑职这就叫他过来护送大人。” 忽听得定魂玉道:“不必劳动二将军了。王城这里须也疏漏不得,护送首相大人是王朝重任,便由我亲自走一趟。” 罪与罚(九) 夜色渐浓的时候,王城正门徐徐开启,一行车马络绎而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五十名羽林天军骑兵衣甲鲜明,每人都举着一个火把,火光连绵像火龙一般。车驾在火龙的中央。这支小小的队伍人数虽不多,声势却甚是雄壮。这是晁田的主意。羽林天军又称锦衣卫,装备之精良华丽在王朝军中首屈一指。但无论西岐的虎牙军还是北海的苍狼骑队,这些王朝真正的精锐向来不把那些已久不历战阵或根本没上过战阵的绣花枕头放在眼里。因此五十个大张声势长枪短刀的羽林天军堂而皇之的列队而行,反倒可能不会被隐伏在外城那些猛人注意。他们任何一个出手要击溃这五十个兵也绝非难事。诱饵太小了,不足以破坏平衡。 杨任和韦护并肩坐在马车里。定魂玉骑了一匹马走在车驾边上。也换了一身普通骑兵的装束。另一边则是晁田坚持派来的晁雷。晁雷形貌与其兄相若,也挎一把刀,性格却缄默的多。这辆车并不宽敞,从车窗望出去,不远就是火光也冲不透的黑暗,仿佛整座朝歌都没有灯火。鹏城离此地不远,天已经黑了,但却没有人回来。越发显得诡异。茫茫的黑暗之中似乎隐伏着无数危机。魔鬼磨牙利爪,准备待人而噬。辚辚的车轮声在黑夜里传的很远。 先朝老相喜欢清静,相府修在朝歌城的一隅,离王城约有数里。往日间车马往来倒也平常。但这一夜连五城兵马司的人马都没有巡防,整个城池寂静的令人慌张。数里的距离就显得有些太长了。幽暗长街之上只有这一行人马灯火。全装惯束的骑兵们按着长枪警惕的向四周张望,他们胯下的久经训练的战马已经踩不准礼仪性的碎步,开始不安的喷着鼻息。天空看不见群星,密云不雨。 突然之间,走在队列最前的一匹骏马嘶鸣着人立而起。马上的骑者双手抱住马颈,竭力保持着不被甩落。他身旁的骑者策马伸手想去拉住他,却惊觉自己胯下的马像沸腾的水一样不安。车驾随即停住。人喊马嘶之声霎时从排头一直向后传去。五十名骑兵的马一起惊恐起来。羽林天军的骑兵们很少亲上战阵,但经常担任銮仪护卫,每人都有一身不错的骑术。但这时候任何一个人都已掌控不住他们的马。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迅疾从马传染到人身上。 “将军!――” 一个骑兵惶急的喊叫。他回过头来,却看到一匹马沉默的站在车边上。羽林天军副统领晁雷刀已出鞘,刀刃平平压在拉着马车的御马脖子上。晁田本人的马是一匹上过疆场的老马。只要主人不慌,天塌下来它也一副处之泰然的样子。 “怎么了?” “马……马疯了!” “马疯了人也疯了吗?一群混账!”晁雷突然暴怒的咆哮起来。羽林天军们对这个人似乎比他能说会道的兄长怕的更加厉害。他们在他黑沉的眼眸之前瑟缩畏惧着。最后队伍排头的士兵跳下马,用自己的体重扳住马颈将马扳到,扑上去用披风遮住了马头,其他骑兵以此效仿这才止住了马群的混乱。晁田这才俯下身去向车里禀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大人,似乎有些不对。” 实际上,韦护已经意识到了那些马慌乱的根源。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他身边的杨任已经抢先开口了。马车窗帷深垂,车外也分不清。 “是什么东西?” 晁雷道:“不知。大人。但是马群都惊了,那必然有非常的危险。卑职当年在西北养过马。马这种东西一旦结了群,一般的野兽都是不怕的。何况战马借的是人的胆子,连明晃晃的刀剑都敢往上冲。这些马都是卑职亲手挑出的良种,能把他们吓成这个样子。绝非是等闲的东西。” “外城此刻暗流汹涌,晁田将军不是说过的?” “不然。大人。战马不是出城就惊起来的。是刚才突然的一瞬。而卑职在王都之内看不见任何事,平衡也还没有被打破。” 韦护无声的抓住杨任的手,想对他写点什么。但首相的手反过来扣住韦护的手腕紧紧攥握着,似乎在警戒他莫发一言。 “晁雷。” “是。卑职在!” “以你所见。整座王都没有灯火。五城兵马司没有巡防,王都平衡尚未被打破,而训练有素的战马突然吓的失了本性?” “恐怕是这样。”晁雷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 “酉时将尽。” “是这样。晁田。你听着。” “是。大人!” “从此刻起,一刻也不能耽搁,立即全速冲回相府。不必去管什么王都之内的平衡,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我们这些人在路上全部伤亡。听明白了么?” 晁雷大声的回应着,连声喊喝,士兵们纷纷上马。那些方才被吓得失了魂的战马此刻已经能颤颤巍巍的站立起来了。晁雷勒马往来巡视一圈。他的眼光最后落到马车另一侧始终默不作声的定魂玉身上。 “总教头。” “将军?”定魂玉这才把目光转向他,微微一笑。“请放心,倘若注定有人战死,我会抢在第一个的。” 晁雷点点头,横刀在手。队伍并不长,杨任刚才那几句话众人都听见了,没必要再重复。晁雷也不是以口舌为胜的人。少年的时候他跟哥哥一起在西北放牧。晁雷养马,晁田卖马。晁田可以把马价卖的又高声誉又好,而晁雷孤独的一个人放马,唱歌还招来过狼。从此以后晁雷就始终很低调。他只是沉声说了两个字:出兵! 五十名骑兵仓啷啷一起拔刀在手。副统领大人的那两个字让他们知道这不再是一次礼仪性的护送而是实战了。而后马队开始继续默不作声的移动起来。骑兵们刚才安抚战马的时候弄灭了很多火把,但一轮温润的光晕却从马车另一侧升起来包裹着众人。在这光晕之中战马的奔行似乎越加稳健。 那光晕的中心是一块玉,托在定魂玉的掌心里。十九轻骑第三以玉得名,他身上有许许多多块用处各自不同的玉。晁雷向他点点头。 马队继续奔行起来的时候,杨任才缓缓的吐了口气,开始用手在韦护掌心里写字。韦护仔细的辨认着。 “鹏……城……有……变……?!” 杨任默然点了点头,韦护心中却疑窦大起。这时候杨任又扯过他的手,写道: “不……是……不……想……出……” “城门!” 在神识里,一个柔媚的声音说。 在这一夜里,车轮碾压着大商王朝王都土地的车并不只是杨任这一辆。虽然杨任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王朝最后一任首相囿于经历还是猜不出事实的真相。尽管跟另一辆车比起来,杨任的双马车寒酸的简直够不上一辆车。那是王城的正西门。城楼上的灯火已经全部熄灭。守将和兵卒们每一个人都兵刃在手。他们满怀恐惧的俯伏在城楼之上望着远处融融移动着的巨大黑影。在那个地方利爪无情的剖开土地。大商王朝的守兵们能分辨出老虎、雄狮和豹子的吼叫声。但随着巨大的车辙将土地碾压出道道深痕,那些吼叫也渐渐连绵成一片。更多的异兽他们分辨不出来。这一夜的漆黑令他们不能亲眼见到远处那可怖的东西。那是一辆由数十种异兽拉扯着的像一座堡垒一般宏伟的车。那辆车像噩梦一般出现在王都的边缘。倘若不是一个人在那里始终阻挡着这辆车,外城此时恐怕已经直接遭到攻击了。 然而那个人,城楼之上无人认识。他们只是从一点微茫的火光中知道那里有一个人。他已经在那里很久了。离王都并不远。只是一个人,身影瘦小而无助,显得有些卑微。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照亮了他身周方圆的土地。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数十种异兽在远处嘶吼咆哮,谁也不敢前行一步。 罪与罚(十) 长街上羽林天军的战马纷纷哀鸣的时候,城外那辆车突然黑了一黑!牵引着车的或飞或走的异兽们立即止住啸声,俯首帖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些异兽都是上古蛮荒残留的异种。换一时一地如此多异兽同时出现已极属罕见,但即使其中体型最巨的两头四牙白象也在那无声无息涌出来的黑暗之前屈膝跪倒。那黑暗倏然间就淹没了整个巨大的车,并且浮空遁地飞快的向王城边缘席卷而来,疾速前行如一根根黑色的触手。 提灯的人不说也不动,缄默着看那大片的黑暗席卷而来,像黎明之时奔涌的海潮。就在那些黑暗已经掀起巨浪将他吞没之际,一片耀眼的白芒从他周身放射出来。黑暗的推移倏然停止,而后嗡然一声翕鸣,白芒炸出一个径长百丈的浑圆。白色的圆周所到之处黑暗畏缩的四方奔逃。它们翻翻滚滚退却也如海潮一般。直到最后从四面八方跳跃着抽搐的汇进那辆巨大的车。而车发出一声宛如痛楚的长鸣。那些白芒却飞腾起来,在虚空中凝成飘逸的白莲,缓缓收回到那人体内。 “滚!” 提灯的人说,挥挥手。“我们已经出面了,这里没有妖族插手的地了。滚!” 那车沉默着,颤抖起来。突然之间牵引车的数十头异兽一齐从地上跃起,大声的咆哮着,筋肉之间迸发出力量,巨大的车陡然向前前行了一尺。 “再说一遍。滚!”提灯的人冷然道,“贫道的话向来不说第三遍。这里没有你插手的份儿!别以为能开出朝苍车你就是火云宫主。叫角里徵明亲自来跟我说话!” “你又是什么东西?”那车隆隆轰响着咆哮,声浪在地面上掀起狂风。“你以为你是谁?昆仑山的道祖么?灵鹫山的燃灯道人么?你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 那声音激愤而暴怒,因为太过庞大而扭曲的不成样子,但仍然可以听出些许清越,是女人的腔调。(.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提灯的人冷笑了一下,松开手里的灯。那小小的光亮跌落下去的时候城上城下没有人听到任何声音,但当它熄灭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怦然一震。而后城下就黑了,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那盏小小的灯点燃时竟是那么明亮。巨大的车也安静下来,异兽们低鸣着,看着一线更细微的光芒在那人手中跃然欲飞。 “不服?过来啊!”那人低声道:“包你满意。我不是道祖,也不是燃灯。” 似乎在迎合他的话,随着那人低声的警告,他手中的光芒缓缓向上长去。那是一线白色的光,细微而长,冉冉而上直冲到云里。那样细的光芒在远处本不可能看见,但白色毫光凝而不散,虽细微却明亮非常。人们仰着头看它一直冲到云里去,而后密云之中突然响起沉闷的雷声。那人手里托着毫光,缓缓躬下身去。 “宝贝……” 他只说了两个字,突然间一个极大的霹雳在云里炸响。整座王城都仿佛跳了一跳,满天的厚重云层都被那雷霆震得四分五裂,隐隐露出沉浮在云里的巨大白色鳞甲。也就在那霹雳炸响之时,朝苍车前的异兽们一齐按捺不住的狂吼起来。两头四牙白象长鸣着疯狂的掉头就跑。巨大的朝苍车也被两头白象拉的一歪。但这些在九州上几乎没有天敌的灵兽暴躁的挣着身上的锁链。锁链直勒进他们的皮肉里去。将朝苍车来回拉的仿佛风暴里的一叶孤舟。终于铛铛几响锁链挣断,这些庞然的巨兽就没命的向后方奔逃而去。体型较小的异兽挣不断锁链就盲目的围着朝苍车奔跑,直到锁链缠到车上,越来越短,将它们自己扯住。 “够了!!――”朝苍车里的女人失声大喊,颤抖的语声再也掩饰不住慌张。“千万别再往下念!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您大人有大量,看在首圣的面子上放我一马!” 五十余匹骏马一齐嘶鸣着前蹄跪倒,骑兵们纷纷从马上摔出去跌的盔歪甲斜,连牵引马车的两匹马也一起马失前蹄,倘若不是晁雷及时扑到,用肩膀顶住马车的车辕,这辆车难免像骑兵一样一齐翻个跟头。 突如其来的倾斜令杨任的头几乎撞在车厢上,幸亏早有防备的韦护及时揽住了他。车外随即响起定魂玉的声音:“首相大人?您没事吧?” “大人请下车!”晁雷的声音在车前响起。“这些马不能再用了,马脚都断了!我们只能步行。好在已经不远。我们会尽力维护大人周全。” 韦护推开门,杨任则支撑着从另一侧下车。虽然目不见物,但杨任仍然镇静逾垣,这给韦护留下非常深的印象。虽然杨任的真实面容隐藏在面罩之下,但即使是韦护本人此刻也要竭力才能保持住从容风范。迎面而来的是定魂玉的手。那只手上戴了一只薄而黑色的手套。 “要……小……心……这……两……人!” 在车里的时候,杨任一笔一画的在韦护掌心写道。 “为什么?”韦护不解。 “一……个……是……赵……启……的……人……只……一……个!” 韦护便恍然。他们出王城之前,赵启曾言会派遣人手护送杨任回府。而一路之上他们并没有碰到这样的人。也就是说杨任还没有出城的时候赵启的护送已经开始了。在晁雷跟定魂玉两人之间,必有一个是赵启的埋伏。但另一个身份为何则无从知晓。往日这并不是问题,但在这敏感时刻,杨任又遭受了几次大的变故,他的心理都不容许他相信会有人没来由的参与此事。定魂玉请缨护送之前曾经拒绝晁雷加入,但后来晁雷还是在晁田坚持下加入了护送队伍。两人显然并不同路。那么倘若定魂玉是赵启的埋伏,晁田是什么人?倘若晁田是赵启的埋伏?定魂玉又是什么人?这两人一个是禁军羽林天军的副统领,一个是羽林天军总教习,十九轻骑第三。两个身份都是极受王上信任的要职。哪个都不像是别有用心。 “幼稚!――”一个声音在神识里冷笑。 这是不动之妖万俟迷离,之前说出“城门”二字的则是五老之首宫先生。从韦护挨了赵启一刀之后驻留在他神识中的三大高手就一起失语。直到此时才纷纷开口。韦护又惊又喜。即便被指责为幼稚也毫不动怒。 “你们什么醒过来的?干嘛说我幼稚?” “笨啊!”万俟迷离不屑的说。“这两个家伙,必然有一个是赵启的人,另一个不是。那么你信哪一个?” “当然是信赵启的人。只是我不知道是哪个啊。”韦护道。 万俟迷离哼了一声。宫先生温柔道:“所以我们醒过来的时候,三个开了个小会,没有招呼你。你终究还是个孩子。” “怎么说?” “为什么相信赵启?” “因为他是老相的弟子啊,潜伏进天行者里的忠臣!” “你怎么知道?” 韦护立即噤口。 “……他自己说的。可……可是他分明杀了杜元铣啊,难道也是假的?” “第一、你并不知道杜元铣是否真的死了。杜元铣执掌了王朝数十年的司天正令,难保他通晓一些运用星辰之力起死回生的秘术。赵启杀杜元铣的时候用的是剑,不是自言帖,杜元铣的魂魄并没受损伤,未必不能重生。第二、天行者念兹不忘的是取得俗世间权力,为此即使真的牺牲一名天行者而能掌握俗世间相权,对他们仍是得过于失。” “……自言帖又是什么?” “是那些匕首。这是黄龙真人的话。稍迟他会告诉你。” 韦护感觉到头又大了起来。他好不容易似乎理出了头绪,一切都有了个合理的解释,但片刻之后就被这些人毫不在意的推翻了。话虽如此,韦护清醒的知道论起心机之深,自己绝然无法与神识中这三位任何一个相提并论。甚至九州之上除却那些高高在上的道祖们都绝少有能胜过他们的。他三个一个是五老之首,一个是不动之妖,都是专门钻研神识的大行家。最后一个黄龙真人也是昆仑十二长门弟子中博学第一,生平读过的书籍经卷也不计其数。在这三人眼里人世间等闲诡计阴谋直若儿戏一般。韦护或者轻松就被骗倒,但能连他三人一并骗倒的只怕还未必有。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很简单!”万俟迷离道:“小子,来,你把你的神识一起交给我,让我主掌你的身体,以你的修为驱动我的术法,朝歌城里就算再有好手,只要不是大道祖也休想挡住我无孔不入。” “……” “唉,说什么你信什么!”万俟迷离道:“好吧,是这样,其实我们已经懒得管你的事了。但毕竟是住在你神识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被撂倒我们脸上也没什么光彩。所以我们三个商议了一下,替你捋了捋眼前的出路。一共有三条。俗世间一切立即放手,回千修镯去苦熬岁月,等个千八百年尘埃落定你再重出江湖。这是上策。大丈夫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你答应了云中子要替他打一场十战,君子违诺不祥。你先去鹏城做完该做的事,而后回千修镯。这是中策。你此刻身上汇聚秘密之多,举世已难有人及。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将这些秘密尽数解开,万事由你一肩承担,这是下策!” “嗯,还是上策比较适合我。”韦护低声说。“其实我有想过的……” “唉。你又上当了……”万俟迷离哀哀长叹。 罪与罚(十一) “那三条计策的顺序,被万俟掉换了。一往无前解开所有秘密,成为天下的中枢,那才是我们的上策。什么也不管,甩手回千修镯世界,那才是下策。” “……” “你要知道,整个九州机缘巧合之下汇聚了你身上这么多秘密的人,也绝不很多。这个机会十分难得。” “可我还想选下策。”韦护道:“但是万俟说的对,我已经答应过云中子师叔,我要替他去打一场十战。打完之后,我就回去。这里的事我不再管了。你们说的对,我还是个孩子。天下的事不该由我来管。我发愿成为鬼族的王,期望用毕生去守护它,而我把世事想的太简单。有坏人来欺负,打飞即可。可是我再入俗世,见了许许多多的人。好坏我全分不清楚。每个人似乎都在一个庞大而精密的局里。每个人似乎都有两三副不同面目。我弄不清,就不知道该把谁打飞。结果自己也陷进去,被卷挟着身不由己。再入俗世以来我经历了很多事,可是回头看起来没有几件是我想要的。它们纷繁复杂又无比冗长,一个接一个,我头都大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再这样下去我会挺不住的。我去打一场十战,履行我的诺言,而后就回千修镯世界去。我主意已定,你们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俗世乱成什么样子也不关我的事。” 他说的很坚决。神识里的三大高手默默无言。半晌万俟迷离才勉强笑道:“喂,不至于吧?这么消沉……我有时候打击你,是因为好玩。住在别人神识里很无聊的。我们三个彼此牵制,又不能夺舍。不要生气嘛。” “况且你现在已经深入在这局中,情势瞬息万变。你此刻要抽身,也太晚了。”宫先生轻声道:“第一、不少人已知你有九幽之狱的钥匙。即便抽身他们也会像附骨之蛆一样贴着你。除非你能展现出跟台阁总起来一样强的实力,否则即使躲进千修镯世界里也未必就是了局。你耍的那个小花枪长远未必瞒得住人。那些人会千方百计的侦测你的位置,战火或者将波及你整个鬼族。第二、即使按你所说,去打场十战,你总要去鹏城。而鹏城有变这种事那个书呆子都猜出来了。你明白他说‘不是不想出’是什么意思?城外有极强大的存在堵住西门,截断了鹏城跟朝歌的通道。鹏城的人倘若想撤回来,或者王都之内的人想出去,就要面对那个或者那些强大的存在。是在这种威慑之下鹏城的人才一直没回来,王都的人才一直没出去。第三、西门既然如此,另三座城门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各股势力都被压在王城之内。剑拔弩张在这尺寸之地,像一群囚禁在地牢里的狼,稍有不慎就会酿成血战。这种情势下你想去鹏城,本身就不知道再引发什么样的变数。何况你身边这几个就称得上是各怀心腹的人。不要说你还要有所作为,就是静立不动,恐怕也难逃出世事如棋。” “做棋子很辛苦。不过我们都习惯了。”黄龙真人闷声道。(.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位沉默寡言的仙人好不容易开一次口。这三个人的纷纷表态令韦护再度进退维谷。就在这时,西方有白色毫光直冲天际! “天!!” 韦护只觉头脑一晕。仿佛千百桩陌生记忆同时切入,就在那瞬时,他神识中的三大宗师争先恐后的抢占了他的主神识。这情形之前从所未有,虽然只是一瞬,此后良久韦护仍会生出自己有三个脑袋的错觉。而听得三大宗师同时开口。 “——劫刀!”万俟迷离失声道。 “那人也下山了!”黄龙真人吸口冷气。 “怪不得能封住王朝的门户!”宫先生低声道。 而后那个震惊千里的大霹雳就炸响了。朝歌城也被震的陡然一跳。天空密密层层的黑云也被这惊雷炸的四分五裂。云中有月,月光遍洒下来,照亮了整座王城一片清辉! 就在那月光遍洒下来的时候,城里的平衡被打破了。 银翼耀然翻上天际,东海羽帅一声长啸,空群照月弓再度出手!那张弓号称世间三大名弓夜战第一,正以“照月”为名,月光映照之下,威力比白昼陡增数倍。羽破霄白天被张山制住正一肚子没好气,此刻借月光展翼冲霄,手中的弓几乎没有什么动作,一连串皎洁如银的箭芒就已纷散出去。每一根箭芒之上都笼罩着茫茫的月色。 砰砰砰砰几声巨响,被箭芒散射到的一连串房屋霎时间都千疮百孔。一个矫健的身影疾飞而出。手中的柴刀百忙中还反手磕飞背心两道箭芒。随着那身影现形,一簇簇黑影不断从王都的四面八方出现。 “噫呼!”东海七十二家反王之首瞋目大喝。“终于开战了!老子要开杀戒开杀戒开杀戒!”袁福通抬起一脚踹飞板门扑了出去,一个疾奔而过的黑影眼睁睁的看着满脸白毛有如老人的怪物跳在空中,大棍如山压倒。他的惊骇和疑虑终于归结为一声惨叫和一记闷响!袁福通翻身落在地上,再一纵身就跃上了屋宇,他单手背棍借着月色在重重屋宇上飞奔,每碰见现身而出的黑影就一棍打碎。陆续现身的黑影中没一个能跟这怪物过上三招!袁福通飘抖的白髯上沾满血污。 “撑不住了。阿爹!”王朝南门之上邓蝉玉霍然转身,望着苍老而威严的父亲。邓九公沉吟着,紧握着随他数十年征战疆场的马刀!“你师父看来也指望不上。一霎时这么多妖魔鬼怪。传老夫的令,王都西门、北门不动。东门、南门举火!五城兵马司十部僚属全部出动。官衙里不要留人。全力辅助张山弹压住城里情势!牵我的马来!” 军中有蚂蚁传报,军令如山。邓老总传令举火,登时间王都东南二门之上就火光大作。每个兵卒都将早在手中攥了多时的火折子晃亮,这座陷落在黑暗中的庞大城池轮廓开始明亮起来。五城兵马司十部僚属纷纷上马。邓九公立马横刀在所有人之前。他高高的举起右手。数千双眼睛立即齐刷刷的盯了过去,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听着他们的老总抖颤的须髯间吐出不容推扳的三个大字。 “天——字——令!” 数千名将士齐声大喝,仓啷啷一连串不停息的金铁交鸣,众人均已横兵在手。天字令是五城兵马司十二令中最重的一条令。听到邓九公亲口下令的五城兵马司僚属们都明白他们一生中最大的考验已经到了。那道令的含义便是:不问贤愚、格杀勿论! 吱吱嘎嘎的巨响之中,王都南门的浮桥马道已全部展开。邓九公紧握着马刀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骑着老马第一个走上马道。密密麻麻的身影随即出现在他身后。一霎时间有一种数十年前西北军中为小将的豪情升起在老人胸膛。他不由自主的一声大喝,老马一声嘶鸣,老将拍马抡刀第一个直冲下城。紧跟着的是赤虎马上红鸾刀邓蝉玉。之后是咆哮着的五城兵马司一众精骑。由南城直趋而下,这是三路兵马中的主力。另两队则走王都城墙从两侧迂回而下。数千马队分三路顿时以摧枯拉朽般的声势突进城池! 靠近王都中心,有一座小楼。小楼帷幕低垂。帷幕之后有一个背着紫金杵的大汉正聚精会神看着下方。 “哼。五城兵马司出动了!师尊!我们也……” “也静极思动?郑伦,既然如此。去吧。”西昆仑度厄真人和蔼的说。“再留在这里,你也碍事。” 罪与罚(十二) 五十名羽林天军心神不宁的听着号角声四面响起。[.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王都诸司职衙门所用号令各个不同。那角声苍凉浑厚,一听就知是五城兵马司,这五十人是本部中精锐,装备完善铠甲鲜明。然而是马军精锐,一旦丢了马,负重数十余斤,走路都吃力。眼望着远处隐隐而来的烟尘,脸上都变了色。 “邓老总那人六亲不认!找地方躲!大人随我来。” 晁雷一脚踢开街边一扇门户,抢了进去。一进门就听到紧张的呼吸声。寒光一闪,宝刀已钉在桌子上,屋子里的人差点失声而出的尖叫就全被吓了回去。他眼光一扫,看见瑟缩在屋角头都不敢抬的一双母女,语气也柔和起来。 “别害怕。朝廷的人。借此地暂避一时。” 韦护、杨任和定魂玉络绎而入。这间房舍殊不宽阔,又进了两三个人就腾挪不开了。晁雷低声道:“其他的人各找去处。”又补道:“那个敢犯军规,小心老子活活抽死!” 众兵卒齐声答应,门外便纷纷响起敲击砸踹的声音。羽林天军的精锐虽然未必是多强高手,民宅几扇门还挡不住他们。不一刻间周围就又寂静。晁雷打个手势,几名兵卒便簇拥到韦护三人周围,各自拔出腰刀,将他们护在圈内。晁雷本人伏在窗畔,凝神听外面声音。相府在朝歌城北。他一行由王城正南门而出,取径折行北上,此地已是王都极北之地。连天角声沉寂下去,周围就静悄悄的。远处隐隐传来喧嚣,只因相隔遥远,听上去竟似虚浮一般。 “大人的府邸,离这里没多远了吧?” 一个兵卒讷讷的问。羽林天军是王朝的内卫,普通兵卒出身也都不低,但若不是这种共患难的时节,借这兵两个胆子也不敢随便跟首相搭话。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相府离此地已不过三里,步行一刻可到。王朝历代首相均不事武备,但饶是如此相府的防御能力比这小小的民宅还是不能同日而语。听喊杀声离此尚远。战线绵延过来之前,未必不能赶到相府。 “休得胡言乱语!”晁雷黑着脸,“万一有个一差二误,伤到大人你负责得了?雷德胜,你小子平日没这么贪生怕死啊。老子带的这叫什么兵?!” 小兵雷德胜胀红了脸,灰溜溜的躲到一边不说话了。定魂玉道:“晁将军说的有道理!邓老总是前朝宿将。五城兵马司敢放手这样大打,必然有所依仗。方才天变的时候,我们的马是在下用‘安玉’已经护住了的。却还是都塌了架,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却仍然健壮非常。他们的水很深。这种时节,万事小心,总不为错!” 似乎是为了验证,定魂玉的话刚出口,窗外风声掠响,一道人影便飞也似的狂奔了过去。众人只觉窗纸一黑,那人影已掠过房舍。晁雷背过手向下一劈,屋中顿时静寂无声。那对瑟缩在墙角的母女更是吓的大气也不敢喘。只听一个尖利的声音大笑道:“哈哈哈哈,追不上吧?追不上吧!五城兵马司全是大饭桶,商朝的人全是大饭桶。追啊,你倒是追啊!” 那声音初起之时众人也不过觉得刺耳。但越听越是骇异。那人掠过房舍之时开口,说到中句之时声音已飘忽不定,仿佛转向东北,而结末话语却从西方传来,不过一句之间,那人竟在王都北城远远的兜了一个圈子。这等迅捷灵动的身法,真可称健足胜过千里马。跟着远远听见吆喝叫骂之声,地面隐隐震动,似乎两队精骑左右分开包抄了过去。那人哈哈一声长笑,身形倏落,这一次却是又折回街上。 忽听得一人道:“留下!” 那声音平实拙朴,近在遐迩。韦护被众人围在当中,没法眼见,但只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三山关总兵张山到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那尖利的声音料不到张山竟已悄没声的欺到咫尺之间,仓促间一声闷哼,竟似一接手就已受了伤。然而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亮起一团如明月一般皎洁的光辉! 那窗纸就毫无声息的粉碎了。晁雷一侧头,隐在墙后。而韦护众人却都从破碎的窗口中望见张山。张山凝立于地,不动如山,一线锋锐的刀光便从他掌心里翻出!他的神情朴实而专注,仿佛那一轮刀斫向的并不是世间有数的一支箭,而只是南山干冷的枯枝!连他出刀的动作也是波澜不惊丝毫不足为奇,那只是最普通的侧劈,羽林天军的军士们入伍之后每人苦练这动作都不下千次。但此刻亲眼见到才知道自己练得还差太远。那并不是千次可成的刀法,甚或是千次的千次才能铸炼成那样纯粹而虔诚的刀!以至于众人看着张山出刀,却丝毫感觉不到他是在战场上性命相搏。张山出刀时的神情也专注而崇敬,如主持祭坛的大长老一般。只是当那刀轮到圆弧顶点之时,张山脸色才狰狞起来。而那平平无奇的一刀侧劈也突然在瞬间迸发出它的神奇与精湛! 而后那团漫天而下的月光就被这一刀当头劈成两段。张山单手持刀,温润的月光像水流一样绕过兀立不动的他向两侧奔流,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中分,直到崩溃错乱的劲道终于难以自控,那温润如水的光辉陡然纷乱成两道刀锋一样的劲风。街道两侧当街的墙壁全被这两道光辉切碎轰塌。墙垣像纸扎的一般纷纷倾倒,从屋里到街上一望无疑。 灰土大片大片的腾起来,屋里众人竭力屏住呼吸,但屋角仍然有人轻声咳嗽起来。是那对母女中的女孩儿。她被灰尘呛到了,脸憋的通红胸膛剧烈的一起一伏。那声音虽然不大,女孩儿也惶急的捂住了嘴,但街上一弓一刀的两双目光却同时被吸引过来。屋子里的羽林天军们顿时暴露无遗。羽破霄冷哼一声。张山低着头,轻轻抚摸柴刀的刀身不置可否。 而后众人就注意到另一个人。那个人站在稍远的地方,背离张山。那实在是一个很醒目的人。非常高而魁梧,满头乱发蓬蓬散散,一双怪眼圆翻,浑身筋突。很大的屁股,极长的腿。小腿上绒绒的长满了黑毛。那凶恶的形象看起来就像个力士。但众人只见一道极细的血线从他右脚下绵延出来,虽不见伤口,却知道那就是发出刺耳尖啸的人。 长街两大高手的心神也立即凝聚到他身上。羽破霄抿着嘴,拉开弓弦。弓弦发出如明筝碎玉般的响。半透明的水晶般璀璨的箭支便重新在他指端成型。不是一支,也不是一排,而是一片。他拉弓的姿势优雅而和谐,动作美而精确,配着如明玉一般的面容黑发白衣,直看得屋角的少女已经怔怔的忘记了呼吸。 “飞廉,你还能跑么?” 东陆的羽帅低声问。那满腿黑毛的人咧开嘴笑笑,活动活动腿。“跑不了那么快了吧。跑还行,这帮狗腿子还追不上我。” “那就跑吧!”羽破霄道:“继续跑,一直跑下去,跑完你的程途!这里我帮你守。” 张山蓦地抬起头来。双目中刀锋一样的光芒闪烁。也低声道:“李锦!” “李锦在。” 不远的房舍之上,一个满身戎装面色紫黑的汉子转了出来。他一出现,另三个方向的屋宇上便都有一人现身,两男一女。那正是被誉为三山关四重将的张山四大得力部下,李锦、王吉、阿香、老陈。张山道:“拿下飞廉。不许让他走了!” 四重将齐声领命,飞廉嘿嘿冷笑,一双怪眼不断转动。羽破霄道:“张总兵,听说你是诚朴的人。暗藏伏兵这种事,看起来你也精熟的。王朝英杰的风范,东海的野人领教了。” 张山摇头道:“这真是意外。张某也没料到这里有我们的兵。这些是羽林天军,今晚本来没他们事。不过既然已经现了身,张某倒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虽然不敢妄自菲薄,多一个人分一分羽帅的空群照月弓也是好的。说不得我们便要以多凌寡!――墙后面是晁将军罢?是大将军还是二将军,出来帮把手。这鸟人发威,我一人不成。” 羽破霄道:“嘿……。” 晁雷咳嗽一声,按刀现身。他殊不愿插手此事,然而同在王朝称臣,张山既已说破,也没办法再隐身不出。张山并非没有眼力之人。他请晁雷联手,却对另一角落里的定魂玉视而不见,已是有所权衡。当下微一躬身,道:“张总兵倒是好兴致。” “哪里哪里,二将军。要小心。那张弓相当强!”张山嘴里漫声应和,双目神光却已紧紧锁死羽破霄的指端。低声道:“世间三大名弓之一。黄门老王跟东陆世子都不在,只好硬磕了。” 羽破霄点头道:“说的是。其实一起过来,或者比较好。省的一会张将军败了,这些位四面八方的跑,我还得一个个捉出来射死。” 那话语傲气十足。韦护跟定魂玉这些高手也自知道张山和羽破霄并非徒逞口舌之力,而已暗自较上了势。张山并不怯,故示以怯。羽破霄也未必傲,故示以傲。其实真实心思,往往深藏九地之下。素闻空群照月弓是世间三大名弓,月夜之下尤其了得。羽破霄蓄势已久,这一出手必然威不可挡。各人凝神防备,都不去计较。 但有一人的怒火却腾了上来。 “你当我们是什么呀?老鼠么?一个个捉出来射死!呸!” 小兵雷德胜愤怒的摔下头盔,提刀冲进战阵。 罪与罚(十三) 雷德胜的冲锋堪称勇猛,然而并不快。虽然甩掉了盔,但数十斤的战甲还穿在身上。他挥着刀直奔羽破霄。四下众人皆惊。身影一晃,一人已拦在他身前,横臂一隔,沉声道:“回去!” 那人正是晁雷。雷德胜从地上爬起来,刀紧攥在手里不放。大声道:“副统,雷德胜不怕死!” 韦护众人这才恍然。适才晁雷斥骂了他一句,这小兵竟耿耿不忘,以至于竟逞血勇闯进这等高手的战阵之中。羽破霄手引长弓,沉吟不语。张山点头道:“素闻二将军带的好兵。名不虚传!” 雷德胜愤怒的站在那里,一步也不后退。晁雷沉着脸,再喝一声:“回去!”雷德胜道:“副统。雷德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王朝的兵!有人蔑视我,那没什么,有人胆敢在我面前蔑视王朝,那就不成!就该杀了。哪怕打不过,死在他手上,也是为国尽忠。副统,您平常不是这么教我们的?” 晁雷默然。雷德胜向前一踊身,晁雷横在他身前的臂膀就被撞开了。雷德胜拎着刀,一步一步的,缓慢的向羽破霄逼去。四下里顿时沉寂无声。羽破霄引弓的手指仍稳如泰山,一眼也不望他。摇头道:“回去。你不配!” 张山突然道:“羽帅。你若敢伤了这位小兄弟,天涯海角,张某人找你算账!” 羽破霄嘿嘿冷笑。并不答言,指端的箭却颤动着啸响起来。那些半透明的焕发着皎洁光辉的仿佛月华凝成的箭在弓弦上跳跃不休。一片寂静之中,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弓和箭上。雷德胜虎着脸,举着刀,向前迈了一步,又迈一步! 突然之间,羽破霄的箭支就消失了。那些箭本来搭在弦上。局促而紧密的低鸣着。然而只在瞬间那些箭就消失了,或者并未消失,只是抖动到肉眼已经跟不上速度,只能看见箭尖的光芒偶然在这里闪烁,偶尔在那里。羽破霄单手执弓,另一只手虚引弓弦。而在弓和弓弦之间是一大片潋滟着月色的水!空群照月弓向称世间三大名弓夜战第一。在月夜之中,那弓可引月色为箭月华为芒千千万万永不断绝。那是一张没有配箭的弓!而它的可怕之处也正在此。羽破霄仰起脸,清冷的月光下他的双目都已闭合,而背后一对修长的白色羽翼冉冉展开。象是一只孤高的鹤! “够了。”晁雷拍拍雷德胜的肩。他能感觉到小兵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王朝培育羽林天军这支部队本来就没指望过让小兵去单挑东海羽帅这等级数的高手。空群照月弓在月夜下会愈战愈强,几有不败之名。那如水的箭簇连他本人也心中忌惮,不要说雷德胜这样的小兵。“你已经够好了。回去吧!” “不!”雷德胜顽强的说,眼睛里有晶亮的东西闪动。“宁死……不退!” 那句话出口,雷德胜的身形就扑了出去!晁雷的手指凝在空中,在最后的一刹那他并没有抓住他。有些人生存的意义,不在于苦熬数十年衣锦还乡成为天下名将,而只是为等待生命光彩的瞬间迸发!连张山和晁雷这等高手都不敢在蓄势已满的空群照月弓之前突进。但雷德胜敢!他一边向前狂奔一边大喝着为自己壮胆,刀锋之上寒芒闪烁。 谁都知道。雷德胜死定了。羽林天军的小兵不可能在东海羽帅的箭下讨得性命。连格挡一下的机会都没有。羽帅能亲手射杀一个小兵,那已是小兵难得的光荣。街道两旁的羽林天军们这时已经不由自主的纷纷走上街头。他们望着雷德胜奋不顾身的向羽破霄扑去,有些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亲眼见到同袍被月箭洞穿的惨状。众人的心都高提起来。 就在这时候,羽破霄出手了!没有人能看清羽族第一名弓如何出手。他的手指几乎还保持在原处不动。他双手之间皎洁如水的大片清光仍在。似乎从始至终并没有动作。但雷德胜身前的街面顿时悄无声息的陷了下去,赫然现出一个深坑!那坑是浑圆的,坑里焦黑的土还腾腾冒着热气。mianhuatang.info还睁着眼睛的人只见雷德胜径直冲了过去,而后时间似乎倏然凝止了,雷德胜的一只脚已经踩到深坑之上的虚空。踩在上面,久久停顿着。然而毕竟是幻觉。扑通一声,小兵掉了进去。 四十九名羽林天军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长气。羽帅到底是自重身份,不屑杀他。不然就凭刚才的一箭,小兵雷德胜已死的不能再死。换他们任谁上去也是一个结果。只听羽破霄低声道:“回去!二十年后,你再来!” 一段刀锋颤颤的伸出地面,刀头从左缓缓向右,再向左,再向右,再向左…… 众人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羽破霄的长眉也慢慢蹙起。那些在他指间颤动着的象水一样的箭泛起大片大片的涟漪。张山跟晁雷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张山便俯下身去。他的两只手都缓缓握上柴刀的柄,将刀斜摆至身后,摆出冲前突击的架势。晁雷则横刀在手。也不知他如何施为,那柄本来普普通通从刀鞘里拔出来的钢刀突然膨化成一柄既粗又重阔如门板的斩马大刀。晁雷两脚分开。将斩马刀高高举过头顶。那粗犷的刀将凶猛霸道彰显无疑。王朝两大高手联手迎敌,气势何其了得!虽然没有任何指示,四十九名羽林天军都不由自主的缓缓向后退去。仿佛王朝二将的气势已布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晁雷在王朝诸将中声名不显,他哥哥晁田位至羽林天军都统制上将军,世人也皆以为邀宠蹈位。但晁雷这刀一举一亮,声威赫然如虎。众人便知其位并非幸致。张山自不必说。纵然面对羽破霄这等大敌,他的嘴角仍然动了一动,仿佛微笑。 韦护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厌恶。他便想出手。并不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懂张山和晁雷亮势的用意。但韦护自然看得懂。然而忽听得一个极轻微的声音在身边道:“休得莽撞!” 韦护不由一惊。定魂玉就站在他身边,仿佛也在凝神看街上拼斗。然而那声音却继续在韦护耳边响起。“自然是我。我就是赵启安排的人。事出非常,彼此都不必见礼。” 韦护知道真正的杨任也听到了。正是街上这山雨欲来的恶斗吸引了其他人所有注意。定魂玉才有余裕表明身份交代这几句话。用眼角余光看去,定魂玉的神态沉稳安详,仿佛胸有定数。韦护便按捺下来。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街心。 雷德胜已经从坑里爬了出来,身上脸上都沾满了黑土。只有手里的刀仍然明晃晃。他蹒跚着但异常顽强的继续向羽破霄走去。羽破霄的话语里也夹杂了愤怒。 “得了吧。小子。你懂得什么是王朝。”羽破霄冷然道:“有些可悲的人一生也没走出过自己出生的村子。浑不知九州有多么大。整天庸庸碌碌的生活,怎能明白王朝是什么?你吃过虫子么?” 雷德胜的脚步突然停了一停,小兵对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发懵。羽破霄低声道:“你吃过草根树皮么?你吃过土么?你吃过人么?……三年以前,东陆大旱。上千亩土地颗粒不收。老百姓抬了自己的儿女去祭奠东海龙神,也不见一滴雨。正赶上东陆诸侯上京的朝期又到了。每一年东陆都向王都贡献大量的粮米丝绸。朝期就更多。姜文焕为了凑够上京的朝奉,出重兵把一百零三个村子的口粮都抢了。然后派兵守住路口,不许人出去说。老百姓困在村子里没有吃的,就吃虫子,然后吃草根树皮,然后吃土,最后互相吃。” “……后来呢?” “都死了。” 雷德胜深深低下头去。 “你在王城里当兵吃粮。有兵器、头盔和衣甲。或许还有威风的战马。有没有想过,它们都是哪里来的?”羽破霄静静的说,“为了你们这些人,为了这个鲜花着锦的王朝,死了多少人?知道么?!” 小兵呆呆的站在那里。身躯剧烈的颤抖着。铛的一声,刀落在地上。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突然开始用力的脱解身上的重甲。那些重甲并不容易解开。王城羽林天军的甲胄极厚重,可以抗住寻常刀斧的凿击。平常都是彼此帮扶才穿的上。但雷德胜用力的撕扯着,重甲跌到地上,溅起一声闷响。小兵抬起脚,将两只战靴甩掉。他光着脚站在地上,只穿着一身土布的衣衫,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捡刀。而后他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的还稚气未脱的脸。 “我不信!”他大声说,脸上挂满泪珠。“不可能有那么惨的事!东陆姜侯是有名的贤侯,他不会做出那种事!王上也会知道的!你骗人!你跟我哥哥一样都是骗子!你们说的话我都不信!是编出来的。骗我们的!王朝是最好的王朝!……” 他哽咽着咽下了其余的话拔步冲去。脱掉了衣甲的身躯并不强壮,在箭下就尤其瘦弱了。但他仍然勇猛的向羽破霄扑去。羽破霄并不睁眼,只是一声叹息。 雷德胜前扑的势头突然遏止了。那时候他已扑到离羽破霄只剩数尺的距离,然而东海羽帅的第二箭发了出去。那支箭不再留情。即使雷德胜穿着羽林天军的重甲仍会被毫无阻挡的一箭贯穿,何况只穿了布衣的血肉之躯。雷德胜的胸前突然炸开了一个大洞。他不信的低下头,穿过自己的身体看到了后面。 “没有办法。该说的,都说了!”羽破霄低声道:“真对不起!我若杀你,是没有人情。可我不杀你,没有天理!” 雷德胜仿佛并没有听见,小兵稚气的脸上竟然显出笑容。他用尽一生最后的力气向前挪了几步,跌跌撞撞的越过几尺的距离扑到羽破霄身前。抬起手,那手比泰山还重。小兵艰难万分的最后用手敲了一敲羽破霄的头,眼中洋溢出幸福的光芒。而后,他就断了气。他还温暖的身躯靠在羽破霄的身上,没有马上倒下去,一点点的向下沉,将羽破霄的身前蹭出一道长长的血污。 天不仁(一) 张山和晁雷的突袭也就在这一刹那发动。晁雷瞋目一声怒喝,沉重的斩马刀势挟劲风急劈而下!炽烈的刀芒慑人眼目,明亮远在月箭之上。以至于他真正的动作往往被人忽略。他的斩马刀斩下时人离羽破霄还有数丈之远,刀势生发时却已欺近到丈许。 但张山比他突进的更快,因为张山不露锋芒。邓九公这一派刀法将全部心神精力都贯注在刀身之内。人刀合一。表面古井不波,深处暗流汹涌。刀练得久了,人都跟着木讷。若非出手,极少见其精神焕发。每见到之时,多半就已败了。两个人的突前事先没有任何约定、但同为王朝名将,之前就已默契,这一合力出手竟是珠联璧合!两柄刀一明一暗一隐一现的交织过去。羽破霄一声低啸,空群照月弓终于全力出手! 当世两大高手各出绝学相拼,就晁雷也非弱者。三人同时出手,登时就吸聚了长街上众人眼光。突听得张山大喝道:“李锦!——那厮是信使!不能让他走!” 李锦心中一惊,赶紧转目观瞧,只见不远处一道黑影倏忽而去。一疏神间果然让那快腿的飞廉逃了!之前他四人已与飞廉逃逃追追耗了一阵。飞廉虽然不谙道术,但那一双飞毛腿端得了得。平地奔走,就鹿马也不能及。虽然被张山在右脚踵砍了一刀,奔行已无往日神速。眼见得三大高手分从不同方向扑击,却仍然追之不上。李锦吸一口气,拈诀施法。 三山关总兵张山是王朝有数的不爱修道练气之人。他本身一身修为异常深厚,飞天遁地五行术法却是一样不通。人皆以为他部下三山关四大将也是戎马中取得功业,其实张山倒不固步自封,他本人不通道术,手下四大将每人却都有一手绝学。因此四人之前与飞廉周旋为戏,都没用上全力。此刻听得上司发话,李锦一声闷哼,一道光芒倏然出手,踵足追飞廉而去。 那光芒色做黑红,衔尾而至。离得尚远飞廉鼻端就闻到一股浓郁非常的咸气。胸腹间登时一沉,脚步也缓了下来。突然身前青光闪亮,飞廉鼻子一酸,就连打了十几个喷嚏,满脸流泪。迎头撞入一片白茫茫气劲之中。那气劲味道中正,先苦后甘,沁人心脾。飞廉正薰薰然、陶陶然、突听得一声娇吒:“吃姑奶奶一鞭!”一条细长鲜红的长鞭直抽进白气里来,一缠一卷,已将飞廉受伤的右脚裹住! 飞廉大声痛喝。他生性勇悍,挨了张山一刀也故作不知。但那细长红鞭一卷上来,伤口里顿时像千万块烧红炭火一起炙烤,火辣辣的剧痛无比,直求生不得,连脚足一带没受伤的都肿的纹了起来,毫无还手之力。当下倒在地上由那女子用鞭子拖出,仰天看见李锦一张黑红大脸,嘿嘿笑道:“擒住了!” 这三山关四大将的道法皆系由五行之术中脱出,而分为四,按咸、酸、辣、甘苦。当初五行按五方五土五色五味,是昆仑道法根本。本来也不为奇。三山关四大将触类旁通,灵机一动,将其演化为以气味制敌。其余晖直至今日不绝。飞廉饶有健足千里之能,对上四大将联手施为,也只能摊手摊脚任凭擒拿。他外表粗莽,其实乃是精细之人,不然也不能身为信使。当下自知不敌,大叫一声,假装晕了过去。 四大将擒拿飞廉,快手快脚,没费多少事。这边屋宇之中,定魂玉低声道:“走罢!” 韦护默然点头。街上的激战仍在继续。他却已无味。那张弓和那个人仍在那里。第一回合突袭已结束,羽破霄并没有被击倒。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刀光乍起之时,羽破霄的月箭终于出了手。那些水一样的箭支在低鸣中纷纷跃出弦去,细微到不可见的地步。从羽破霄到张山和晁雷之间升腾起一片模糊的水雾。而那雾中每一滴水都是一支箭!在这样庞大而密集的攻势之下寻常好手瞬间就会被攒刺成一个蜂窝一团烂肉。 但张山默不作声的就欺进水雾之中,那些纷纭的箭并没有迟缓他分毫速度。张山毫不犹豫的向前跃击,柴刀劈进水雾里翻翻滚滚的开出一条路!霎时之间四面八方无数道攻击蜂拥而来,然而在即将命中的时候张山身影已掠过。羽破霄第二轮月箭已搭在弦上。但张山的柴刀在雾里掠起一道寒光! 那一刀并非向着羽破霄所发。但却封死了羽破霄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去路。即使不计箭法,单以手中那张弓羽破霄也足以跻身高手之列。是以张山只能抢先出手。他以柴刀开路冒险从箭雾中硬挤过来,每冲前一步都可以死数十百次,但他冲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硬攻羽破霄。羽破霄只能全力应付。就在此时,侧面晁雷扑到。 两人都清楚这是最接近杀死羽破霄的机会。跟张山不同,晁雷功力身法均不及,不可能像张山一样从水雾中硬挤过来,一切即将命中张山的箭力都在最后关头被他躲过卸掉。晁雷的办法是大马金刀的硬冲。门板一般宽大的斩马刀直劈而下,在空中便转为横扫。一刀便在水雾之中砍出一个缺口,然而同时斩马刀刀身上也赫然出现千千万万的细小的深坑,仿佛那刀登时成了麻子。晁雷挥着大刀在箭雾中横冲直撞,杀到羽破霄身前的时候门板大小的斩马刀已经被箭雾射成残存不全的一柄长刀。然而就是这样一柄刀迎头斫下,也已足够取羽破霄性命。因为东海羽帅此刻全部心力都贯注在张山身上,已无暇抽身他顾。没有人能形容那柄柴刀的强。它并不是斩天裂地恨天无柄恨地无环的那种强,也不是阴冷诡异令人望而却步见而丧胆的那种强。它只是异常的精确,精确到令人在这种刀法之前不禁油然而生敬意。直到那刀将整个人当中剖开那人还在为那种分毫不错的刀法击节叫好。倘若把张山的动作截取下来然后一板一眼重新放一遍,羽林天军的大多数军士只怕不屑一顾。因为其中并没有如何绚烂华丽的招法。只是军中最平常的砍劈之术。但倘若将其中任何一个动作定格,整个大商军中能做到那样精确的不过寥寥。然后再将张山跟那些军士的动作各自放大十倍。军士们看似同样精确的动作就会暴露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而张山依然分毫不差。再扩十倍,军士们的瑕疵已被放大到难以忍受,而张山依然不差。这样的精确加以比常人超出数十倍的出刀速度,就成就了王朝第一等难挡的刀。那刀法平平无奇,但正因看不到哪里可怕,它才真正可怕! 因此晁雷和身一刀压下的时候,羽破霄甚而不敢分心。他只有竭尽目力所能飞起一脚将身前一样东西踹了出去,试图挡晁雷一挡。尽管明知晁雷那刀之下就是一块铁也挡不住,此举不过徒延时日。然而连羽破霄自己都来不及想的是,那一脚真的把晁雷挡住了! 因为他踢出去的是小兵雷德胜的尸首。 那尸首直奔晁雷而来。甚至能看清小兵尚未闭合的喜悦的双眼。倘若晁雷路线不变,一刀就会将它当中砍成两半。但在最后的关头晁雷猛然一闪身,刀光避开了雷德胜。雷德胜的尸首直撞在他身上将晁雷撞了一个趔趄,他顺势着地滚去。这个方向就暴露出一块难得的空档。羽破霄便趁势急冲而出。展翼翩然飞上天空。 突袭失败了! 这突袭一败,整个战事也就一败涂地。张山的刀就再可怕,也难以与在月夜中手执空群照月弓已然展翅飞上天空的东海羽族第一箭手对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羽破霄已经占据了全线天时地利。此刻就算是五关老王黄衮亲至,或者东陆世子姜文焕赶来,以破执锁魔弓与轩辕震天弓对抗空群照月弓也是有输无赢。月色之下空群照月弓的箭簇是无穷的。而羽族在空中比世俗高手的身法更灵动。实际上张山和晁雷也都心如明镜。两人之所以联手扑击,而韦护为之心寒,也正因为此。小兵雷德胜激于一时血勇出头强战,谁都知道在羽破霄弓下没他任何活路。但张山和晁雷仍然放他前去。因为羽破霄没有办法从容的射死这样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小兵。而小兵虽然不能在肉体上伤害羽破霄的分毫,却足以搅乱他的气势。那就是两柄刀合力拿下羽破霄的唯一可能。为此他们实际上是放小兵去送死的。羽破霄也只有以悲愤的谴责在纾解自己的内力,使气势不致崩乱。从头至尾,勇猛冲锋的小兵其实不过是他人棋局上一只连目的都不自知的棋子。或者也正因此在突袭的最后一刹那面对小兵的尸体晁雷终于内心愧疚不忍出刀,结果,突袭失败了。这场激战也失败了…… 韦护并不如何了解张山和晁雷这两个人。但仅从外貌而言,这两人无疑都是异常忠厚的令人心生好感的可靠大将。然而即使是他们在临阵战斗之时也有重重心机。在那瞬间韦护只感到一阵苍凉,仿佛在这个乱世,谁也不能轻信。所以他振衣起身,扶起杨任。便打算跟定魂玉一起离去。定魂玉是赵启所派,自会将杨任一路护送回府邸。此后这王都的事,他就不再想管半分了。什么天下秘密尽集于一身,于我何干?然而就在即将离去的那一刻,一个突然涉入战阵的人打乱了韦护冲动的计划,使他留了下来,并最终将此后的历史导向不可预知。 那个加入战阵的人并不引人注目。甚至一开始没有人相信他是来战斗的。临街有一间小屋子。那是一个非常破落的小屋子,比寻常百姓的房舍远为不如,连房顶都没有。只有三面墙孤零零的竖在那里。那个人从屋子里爬出来,拄着一根木棍一步一喘的走上前来。那木棍也是他唯一的武器。那人身量并不矮,但极瘦,身上脸上都是皮包骨头,仿佛血肉都被抽干了。身上的衣服破烂如乞丐一般。眼神也极枯槁。直勾勾的望出去,间或一轮。寻常时节这样的人在街上被马踩死都不足为意。因此直到他现身很久人们才注意到他。 实际上,他是一直在望战阵这边走。只是太虚弱,走的极缓慢,走一步就不得不停下来歇一歇。直到羽破霄已突围升空那个人才走进战阵里。对手执刀刃立在当场的张山和晁雷都不屑一顾。他径直的向小兵雷德胜的尸体走去,突然脚下一绊重心都压在那根棍子上,棍子就断裂了。他重重的跌在地上,一丝声响也没有,像虫子一样一点一点望前拱,终于爬到雷德胜的尸体前。他仿佛丝毫看不见尸体上的灰烬和血污,伸出骨架般的手缓缓的抚摸着小兵,背脊拱起来,呜呜的哭,却没有泪。两滴血从眼眶中流出来。 “混蛋啊!大笨蛋!你怎么就这样死了!哥哥是大骗子!哥哥之前说的都是骗你的!骗你的!!这是一个最好的王朝!” 众人都震惊的看着他慢慢的连摔带撞的把身体撑起来。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再度摔倒。但从那干瘪的身躯内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他竟然把小兵雷德胜的尸体也抱起来了。而且动作异常轻微而珍重。雷德胜的头靠在他的肩上,睁大的眼睛里还有着喜悦的光芒。然后他抬起头,望着天上的羽破霄。慢慢的,但是一字一句的说:“滚下来!还我弟弟的命!” 羽破霄生平身经大小百战,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那是一个卑微的站在地上象狗一样的人,但他横抱着弟弟的尸体清晰的向升腾在天空中的自己挑战,而羽破霄的心底竟然生出一股寒意。他当然不知道。这里没有人知道,那个像狗一样的人,小兵雷德胜的哥哥,仿佛一个指头就能推倒的人。当初他是乱世的起源,并以雷神之名横行天下。 天不仁(二) “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不好了!” 苍老而惶急的声音在深广的庭院里激起重重回响。老人颤抖着一路小跑,穿过一进又一进连绵的屋宇庭院。这是一座即使在王都中也屈指可数的宏伟建筑。高墙深宅、古老幽深。老人在一个雅静的小院里停住。抹了抹额上的汗。大声道:“大小姐,不好了!!” 拈针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停,屋里的人微蹙娥眉,用牙齿咬断细线。将手中一件已将完工的衬甲袍放下。轻声道:“六叔,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大小姐!”老人喘了口气,伸袖抹了把汗。“您可不知道呀。外面不得了啦!什么妖魔鬼怪都出世了!我亲眼在府门院墙上看的。满街都是刀剑啊。凶的吓死人!那怪物一头有八个大呀。大小姐!偏赶这时候老爷又不在,二老爷、三老爷、连小少爷都不在家。留下咱们这些老不中用的,小姐又是娇贵的身子。这万一出了点事可怎么办呐。大小姐,依老奴看您还是躲一躲吧。” “六叔您又忘了。我都嫁过来十年了。早不是贾家的大小姐了。我是黄门的媳妇。” 帘笼一挑,镇国武成王府的女主人在两名小鬟的跟护下现出身来。贾夫人容颜端丽,妆容素雅。但老人一触到贾夫人那双眼眸,头就不自禁的低下来。 “府门被攻破了?”贾夫人温和的问。 “那……那倒没有。” “门上的人手死伤如何?” “这……大小姐,啊不,回夫人话……”老人口齿不清起来,“还……还没接上仗,老奴只是担心、担心大小姐……” “这就是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贾夫人低声道:“府门没破,人员无伤。我坐在自己家里,躲什么躲?六叔,您跟六婶从小儿看着我长大,又跟了我几十年,直到跟这里。可是您要记得,这里已经不是咱们贾家了。这里是黄门,是镇国武成王府,是拱卫王朝数百年基业的兵家圣地。这一家里从古至今出过上百位将军。子弟生下来从小就会使枪弄棒吃粮当兵。这里……是您可院子扯脖子喊不好了的地方么?” 老人心里一跳,畏缩的弓下腰去。贾夫人沉着脸。“这么大一座王府,六叔,您不会以为只有咱们几个人吧?黄门各司防御镇守的人手有多少,您不是不知道。可只有您府门没破守卫没折就大呼小叫的,扰乱府中阵脚、六叔……咱家慎刑司在哪知道么?” 老人木然的点点头。 “您老人家就自己去吧。领二十棍家法。我就不叫小鹰跟着您老了。”贾夫人柔声道。那语意却是不容辩驳的。老人抬起头,“这……大……夫……嗐!” 老人的身影蹒跚着转过墙角,不见了。贾夫人才若有所思的拍拍手。“小鹰?” “是,夫人。”她身后的小鬟声音清脆的应答。 “你去,请四爷上厅。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黄明急匆匆的走上王府大厅。老王黄衮一共生了三个儿子。长子便是袭爵镇国武成王的黄飞虎,次子黄飞豹、三子黄飞彪。三兄弟又称黄门三英。三英之下,第四位便是四秀之首的黄明。他虽姓黄,其实与黄门并无血缘关系。但从老王黄衮以下,黄门各人都对黄明褒赏有加,另眼相看。三英之中黄飞虎威严厚重,最成大器。二爷黄飞豹朴实忠厚,三爷黄飞彪则略有些张扬。但两人均是一勇之夫。因此在王府位望虽尊,只是撑旗坐纛,有时候还不及这位“四爷”顶用。因此鹏城大战黄门三英悉数动身。四秀中的周纪与龙环也已随行。只有黄明一个人留下来守大局。在这个扑朔迷离的夜里黄明収诏急上厅堂的时候,心里有点怯。黄门中人从黄飞豹以下都有点怕这位嫂子。说起来贾夫人还是大小姐的时候,接受的是王朝最严苛的贵族教育。从小手不沾铁,长大弱不禁风。谁也没想到这个柔弱而美丽的大小姐自从嫁到黄门以后,整个人都似乎焕然一新了。这从她把贴身四个小鬟的名字从风花雪月改成鹰犬刀笔就看得出。这位大小姐是甘心做并立志做好黄门女主人的。 “黄明拜见嫂夫人!” 四秀之首恭谨的拜下身去。这里是王府的正厅。贾夫人绰约的身影坐在朦朦胧胧的帘幕之后。 “罢了。他四叔。不必多礼,起来吧。” “未知嫂夫人传末将前来有何训教?”黄明微微挺起腰,仍不敢坐直。 “也没什么。吴谦的伤,还没好点么?” 黄明皱了皱眉头,八叶原一战四秀尽出尽伤,伤的最重就是吴谦。事过数日周纪跟龙环已能基本恢复活动能力了。吴谦却还连床都起不来。还有一层隐忧,则是只有黄明知道的,当着嫂夫人不便出口。 “是,还没好。吴谦伤了元气,恐怕还要静养一阵。” “嗯。我听说,今晚上外边不大太平?” “是。”黄明道:“嫂夫人放心。黄明已经调集得力人手分往四门把守。府里防御外松内紧。何况外面乱是乱,乱的有章法,不是冲咱们来的。王府固若金汤。” “乱的有章法?什么意思?你大哥常夸你是智将。这倒要请教的。” “容复。”黄明道:“第一、傍晚的时候我接到斥候的密报,王都四门都有状况。有很强的东西阻断了从鹏城到四门的路径。整个王都现在实际上是被封死的。天已经黑了。诸位王兄跟小世子都还没回来。连王都去鹏城的那些人也一个不见。这是异常的前兆。第二、下午王城正门有过战事。战事虽短却激烈异常。北伯侯崇侯爷跟五城兵马司邓老总都插了手。第三、从入夜开始,不断有来历不明的人在王都中现身。五城兵马司已动了大兵围剿。这是明面上的事。” “嗯,你往下说……” “斥候传回来的消息,是王都四门此时都被封住,不许鹏城中人回撤。但黄明想,那是错的。封住王城四门的东西应当并不是想阻住鹏城的人回不来,而是想阻住王城的人出不去。嫂夫人请想,此刻在鹏城中的都是什么人?王朝逾七成的顶尖人物都在那里,能阻住他们进退两难的人,这天下未必没有。但既身具如此大威德神通,也就不会轻易入世。所以今夜城里这个乱局必非偶然。黄明推想,那是有意安排。或者是针对突然在城里现身的人物,或者是怎地,总之谋定而后动。我们武成王府坐据诸大势力之间,左右逢源举足轻重,这种时机,任谁也不会妄动。何况几位王兄虽不在。王府毕竟号称黄门,要动,也没那么容易。” 黄明侃侃而谈,帘后的贾夫人微微颔首。武成王府的女主人自然知道这座王府表面上虽然不显山不露水,暗地里的防卫力量却从来没有少过二百人。是所谓黄门五百家将。今夜吉凶未卜,参与防御的更是远在二百之上。何况武成王府历代将门,修这府邸时,整体格局便已详加推算。整个王府就宛如一座极大的军营,层层设防,边角不漏,彼此勾连一呼百应。只要家里有智勇之士主持大局。便是王都中屈指可数的坚固堡垒。 就在这时,一个全身玄甲神色精悍的人冲进厅来。甲胄之上镌着燕纹。这人一出现,黄明心里便也一紧。他部下的燕组在黄门之中负责往来接应。此人一现身,八风不动的王府才真正开始卷入乱局。黄明竭力压制住语气平静。 “怎么,出事了?” “是。有人闯府!” 天不仁(三) “多少人?” “一个!巽位焕字营的弟兄们看到了,截不住,身法快的惊人。” “是慌不择路的人。”黄明道:“不用理他,各营兄弟各守其位,不得擅动。传我的令再调四十八个人了。八个专门守护吴谦。从此时起他身边一刻也不能离人。除非我战死了,府中再无可用之将,否则天塌下来也别惊动他。另调二十人去家庙,二十人去武库。” “是!”燕纹玄甲的人大声应和,却瞟着厅中的贾夫人。犹犹豫豫的道:“将军,还有一件事。粉燕子传回消息。” “哦?”黄明双眉一挑,“北门如何?” “北伯侯的三万苍狼军已经陆续开拔,军行西南,动向未知。” “苍狼军么?……唔……”黄明淡淡的点点头,“叫灰燕子也去。跟紧。” 玄甲燕纹的人迅速退了下去。帘后的贾夫人也长出一口气。 “四爷对您的同袍很关照……” 她悠悠的说。黄明也笑一笑。“吴谦当初跟我一起在东陆草原上当兵放马。感情是有的。末将调了八个人护卫吴谦,没一个护卫嫂夫人。恐怕嫂夫人是为了这个心生芥蒂了。吴谦这人有些特殊,我这般关照他,也不全是当初当兵放马的情谊。嫂夫人请见谅。您的安全,末将亲自负责。” “也说不上芥蒂。只不过我嫁过来也十年了,天化都这么大了。可老是觉得跟你们这些王朝的猛将还是隔着点什么。我毕竟是女人,兵甲的事总是不懂。四爷说吴谦这人有些特殊,特殊在哪里?” “这,恐怕嫂夫人您得亲自去问大王兄。老王有过严命,末将不敢妄言。”黄明恭敬的说。贾夫人微微蹙了蹙眉。 其实之前她就私下了解过这号称“黄门四秀”的四个人的底细。她娇怯怯的说不通兵甲,但掌故是知道的。黄门四秀齐名当世,当二十年前,他们却并不在一处。那年老王黄衮统兵远征东陆。周纪和龙环当时都是他座下已崭露头角的年轻军官。黄明和吴谦则还默默无闻,在东陆军中是最不起眼的小将,两人加起来才有一百五十个部下。老王是天下的名将,但那次出征,大军已进了东陆的大草原,却连碰上六天六夜不住脚的暴雨,雨大的像从天上扯下来,一丈以外就看不清东西。大军困在草原上整整六天。已被敌军趁势合围。军势将颓,一发千钧。东陆的戍军都以为老王已经败了,谁也不敢擅离防地应援。老王在草原上守了六天,只有一支总数仅仅一百五十二个人的援兵,那就是黄明和吴谦的部队。所有东陆戍军之中只有这两员小将敢在无上命的情况下擅起刀兵,却也是他们凭借对草原的熟悉一直推进到离老王本阵仅余五里,却安营扎寨,就此不动。以一百五十二个人跟总数三万以上的敌军结阵相对峙。第七天仍是大雨,敌军在雨中撤了。第八天天晴了,黄明和吴谦没有面见老王就领着一百五十个人回了戍地,私离戍地犯了军令,绑起来要杀。老王到了。说,黄明可用。 那至今已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前传奇里的小将此刻正恭谨的坐在厅下,唇边两撇胡须丝毫不乱。四秀之首也已经不年轻了,但黄明的一双眼睛仍然黑而沉静,只是锋芒已经被岁月压住了。无论如何,武成王府离不开黄明,就像太师府离不开徐急雨一样,徐急雨之上有余庆和吉利。(.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黄明之上也有黄天豹、黄天彪,但论起对府中的影响则难以取代。这一夜里黄明处变不惊,应付有序,贾夫人也不禁暗暗认同。 “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就是四爷这个样子吧?” “哪里敢当。嫂夫人折杀我了。”黄明真挚的说,“这个王朝真正撑场子的名将,是大王兄。黄明不过是他手下一员副将而已。不瞒嫂夫人说,黄明看似指挥若定,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不过逢到大事,咱们这些人要是撑不起场面,下面的只有更慌。所以只能撑。硬着头皮都要撑下去。何况天下之大,多少龙盘虎踞。世事风云变幻,又有几人能够料透?北伯侯的三万苍狼军前夜突然现身,谁都是吃了一大惊。适才末将布下的探子回报,苍狼军已经动了。苍狼军是九州间的劲旅,黄明推想,此刻王都四围能跟他们对上手的。只有西伯侯的三千虎牙军!北方苍狼对西方虎牙,之前都是四大诸侯仗以成名的名军。想一想就是兵家一生难逢的大盛事。真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三万对三千?这个仗怎么打?”贾夫人道:“既然两个都是天下间的劲旅,兵力以十对一,十则围之,兵多无计,西伯侯大人恐怕要吃亏吧?” “也未必。”黄明沉吟道:“西伯侯是四大诸侯中的智囊,保不齐他就有什么后手。何况苍狼对虎牙,极北之处土地贫瘠,没有粮食,满地虎豹妖魔,人要弱了,活都活不下去。所以苍狼军都是天生的战士。西岐一地据说这数十年来经营的极为富庶,百姓丰衣足食,夜不闭户,安享太平,不愿打仗。从这样的人里还能遴选出虎牙军,虎牙军之强在军而不在人。无论如何,四大诸侯虽然各揣心腹,之前从来没有正面相抗过。倘若苍狼军真是冲着虎牙军去的,不论结果如何,都将是撼动王朝的大事。咱们武成王府要在这乱局之中屹立不倒稳如磐石,还得多当心。适才闯府的那个人恐怕就大意不得。” 这时候,镇国武成王府一处跨院的墙角,飞廉正紧张的喘息着扫视四周。脚踵处的伤痕仍然疼痛,奶奶的张山这一帮人算是跟老子标上了。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飞廉狠狠的想,到底还是让老子脱困而逃。 之前他已被三山关四大将联手拿了个结结实实,要不是那个恍如疯傻的小子突然出现,恐怕他就没有一点逃走的机会了。那个人突然现身,抱着那小兵的尸体癫狂的大哭大叫,而后竟向羽破霄挑战!东陆羽族的第一高手手执空群照月弓身展双翼浮在空中,整个王朝能打赢他的估计也就是那么星点一两个。那小子向羽帅挑战的口气之怨毒足以令在场任何人心惊,但接下来的事却令任何人大跌眼睛。他不但没有飞天遁地,祭起任何异宝,而且甚至没能向前迈出一步。他的身体像一节朽木一样栽倒下去。那一刻目睹的人无论是否惊呼出声心神都为之一震,只除了飞廉。 飞廉被阿香的辣鞭缠住脚踝,仰面朝天躺倒。雷神现身的时候他也只是瞧了个大概。从一开始他就想着逃走,只是始终没有机会,能令三山关四大将同时分神的事情,这王都里还不太多。但当众人的惊呼声响起的时候飞廉敏锐的预感到机会来了。他双肘一撑地面整个人就像装了弹簧一样的弹起来,一抖脚就抖散了软鞭。这一抖脚看似轻而易举,其实却已从软鞭绕脚的时候就已开始谋划。虽然脚上有伤,但两腿上丛丛的黑毛黄毛都向世人无声的昭示着他飞毛腿的身份。他一溜烟的狂奔出去,不是向后,而是向前。 三山关四大将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飞廉的逃脱,但四人彼此相顾愕然。飞廉绝不是笨人,吃了一次亏就不吃第二次,他发足奔向人群之中,四大将的手段就施展不出来。人群中虽然有张山和晁雷这样的高手,但空中尚有羽破霄。雷神现身直至栽倒,羽破霄都没有射出任何一箭。并非不能,而是不愿抑或不忍。但因此他居高临下强加于张山和晁雷的声威也并未消解。他二人任一个要出手截住飞廉并非难事,但必然会因此露出破绽,到时羽帅是否手下留情可就难说了。因此两大高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飞廉一溜烟跑走。四大将各展身法追击,但已经迟了。飞廉既然已脱出他四人的合围范围,单凭脚力想追上飞毛腿绝非易事。四大将中只有阿香一个女子,但她却冲在四人最前,加之软鞭细长,飞廉脚上有伤,一时竟被她欺近了丈许。飞廉撒脚狂奔,一边嘴里大呼小叫。两只眼睛四面乱转,见远处隐隐一座极大的府邸,屋宇连绵黑压压的一片。心知只要能安然跑到那里,四大将就再难追上自己。所苦的只在于背后阿香越冲越近,一股隐隐的火辣已只冲鼻子,闻上去竟然还醺醺然如若香醇。但也就在这安危生死的关头,援兵到了。那是一根软棒,悄没声的倏然从街边打出,不带一丝风声,狠拍阿香后脑。 天不仁(四) 软棒不带一丝风声,但长啸声中一团白影刺斜里撞了出来。正是北海七十二路反王之首袁福通到了!那一棒应手而出,既阴狠又刻毒。阿香虽已听到那既短促又尖厉的猿啸,但她兵器是软鞭,咫尺之间硬挡硬架势所难能。何况袁福通雄踞北海十数余年,虽然仗了他伯父的荫泽,但本身实力究也甚为强横。那根软金藤龙棍在荒原之上跟东海长公子姜文焕的冲云鼓浪刀都拼得一记,又岂是阿香能以软鞭荡开?这一记闷棍倘若拍的实了,阿香登时香消玉殒。三大将相隔尚远,齐声惊呼却已救应不及。但就在这紧要关头,阿香身上的红衣陡然爆裂,鲜红的粉末霎时间四方分散。袁福通一声怪叫,大棍点地,在间不容发之际耸身跃了过去,再落地时身形已在十数丈外。眼前光华闪烁,正是三山关三大将联手出击。袁福通大棍横轮,怪叫声中将三个人四般兵器都荡了出去,肩一晃已上了房。 三大将相顾骇然。眼见袁福通仓皇奔来,立足未稳,他三人趁势夹击,一把板斧两柄锤头加一根短棍还是尽数被这怪物荡了开去,三人均感臂膀酸麻。但转瞬之间只见袁福通蹲踞在房上,上窜下跳,伸着舌头涕泪横流。骇异之余却又不禁好笑。原来阿香身上的红装号称“辣不怕”,乃是她护身三宝之一。一旦展开,丈许方圆之内辣不能忍。那猿猴耳目鼻唇远较常人灵敏,倏然间碰到如此巨辣,自然经受不起。虽然如此,彼此过手一招,已知各有所忌。倘若平手相斗,三山关四大将合力也未必顶得住这凶人。但他既然受不得大酸大辣极端味道,四大将也自有钳制之法。然而眼见袁福通浑身白毛咄咄炸起,一双赤睛恶狠狠的盯着四人,似乎随时作势欲扑,四大将自也决不敢掉以轻心。那时飞廉早已一只半脚抹油溜之乎去也。 而这时张山与羽破霄已是再度交手!羽帅手执名弓身居天际,张山雅不愿再与之相斗。但眼见飞廉从容逃走,三山关总兵终于不能坐视。然而张山身形一动,羽破霄也就动了。羽帅在明月空中蓄势已久,只是因为不忍才留了雷神一条性命。但此刻飞廉和袁福通皆是他同盟,当日羽先生斩关出城,就此叛离王朝。今日东陆羽帅甘冒大险再入王都,就是为了跟这神秘信使飞廉相会。此人身上干系,大到足以改变时局。就飞廉不能逃走他也要设法相救。何况此时飞廉早已去之远矣。羽破霄又岂能袖手任凭张山追击?夜空中月华陡然大盛,一支月箭轰然而下。 这支箭并没有散碎成漫天箭芒,但也因此攻势更加犀利,取向更加专注。在羽帅的亲自出手之下那箭虽然只有一支,箭意却已笼罩了四面八方。那箭的用意并不在毙敌而在警示,饶是如此张山仍不敢轻忽,张山深吸一口气扭腰振臂柴刀自右后方斜推而上。那箭在他上空散成水银一般的一片斑斓。(.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张山持刀立在斑斓之中。他安然无恙,但置身之处四周的长街却全被箭芒射成深深一道长堑。 白羽轻飏,东海羽帅振动双翼行若无事的在上空飘飞。手中的空群照月弓皎如月轮,映得他面容都有些模糊。从地上仰面望去,眼睛会完全被他手中的圆月吸引。张山一声长叹。他并非败给了羽破霄。但在月夜决战空群照月弓则对王朝任何名将都绝非良策。耳边只听得王吉大声道:“将军!” 三山关四大将之中,王吉性格最为谨厚。连他也不得不开口求援,然则合四大将之力纵然不惧袁福通也决计再拦不下飞廉。飞廉脚程之快,稍纵即逝。张山横刀在手,以指轻叩,朗声道:“十九轻骑定魂玉先生。适才逃走那人,身系今夜乱局枢纽,干系极大。您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定魂玉也一声长叹,振了振袍服,绕过街边短墙,从容而出。十九轻骑本身是维系王都平安的一支特殊部队。本就负有守土降魔之责,但此刻轻骑第一跟轻骑第二都不在王都。定魂玉实已是十九轻骑王都之中的第一人。何况轻骑第一是王,他这轻骑第三位才是实际上轻骑部队的副手。只是此刻大首脑均不在王都。轻骑中人又被土山之战吸引去数人。王都之中实已寥寥无几。何况此时风云变幻,一日数次。定魂玉也并不想将仅有人手过早投入乱局。倘若不是雷神突然横现,定魂玉早已携韦护杨任悄然遁走。但他究是十九轻骑的第三位,既然行藏已被张山叫破,于情于理,也没办法再隐没不出。定魂玉咳嗽一声,淡然道:“岂敢。张总兵既然言出当面,此处便由小可担承。张总兵请即去追捕那干系深重之人。晁将军,那位大人就交给你了。” 东海羽帅冷然一笑。眼见晁雷手握斩马刀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只见定魂玉缓缓绕过短墙,走到街上,将甲胄袍服解了,轻轻放到一边,露出内里一身轻装软扮。既如袍,又似甲,非文非武,不伦不类。但见他自额头以下,肩、心、胸,腰、双膝双肘之处各有饰物,光华色彩各自不同。有璀璨晶莹一映数丈的,也有黑沉昏暗浑浊无光的。除此之外,身上便无武装,两手空空,也不执兵器。听他口气,竟似能独力将自己拖住,心中微有不信,实看不出此人竟尚胜张、晁两大高手联手。 张山双手抱刀,深深一躬,道:“多谢先生出手!” 就在这时,羽破霄的第三支箭压了下来! 那箭是问箭,箭身上也不带光华,看上去便与寻常羽箭无异。然而空群照月弓的箭支本就悉数是凝月光而成,如此波澜不惊的一支箭,反而更加令人琢磨不透。定魂玉这一现身莫测高深,羽帅虽不知他底细,却也不敢小觑。这一箭号称问箭,表面朴实无华,却将一切箭意深藏箭身之内。任敌逃退格挡,自能随机应变,更有重重后劲贯穿其内。倘若敌手以力硬拼,便能激发出问箭之后的一百零六支连珠箭。任是多强的高手,瞬息百箭之下也多半闹得手忙脚乱。那箭出手直奔定魂玉而来。料想这一箭虽不能中,至少能问出定魂玉的实底。 定魂玉也不慌张,负手而立,看那箭支疾飞而下。旁观诸人自杨、韦、张、晁、袁之下尽皆停手罢战,一起看那一箭。这是东海羽帅第一次与十九轻骑第三位正面对决。高手相斗,胜负也只在一线之间,之前强如张山、晁雷在空群照月弓之下也仅能勉强自保。见定魂玉气势沉静,仿佛胸有成竹,众人屏息静气,各自在心中替他拟就应对之策。 这些人都是九州之上一时俊彦,胸中搬演种种策略,无论趋前退后格挡消打自也皆是攻守兼备张弛有度的妙招。料想定魂玉纵然了得,只要举手投足,决脱不出这些人应变范围。然而月华漫洒,一箭而下,便羽破霄自己也吃了一惊。 没有人料中了定魂玉如何出手。因为定魂玉根本没有出手。他自始至终双足牢牢站在地上,身形不动如山。只是那箭疾飞而至时,听得定魂玉沉声道:“京玉!” 而后那箭就消失了。似乎是凭空没入虚空之中,不留一些影踪,不荡起一点涟漪。仅仅是定魂玉周身上下皆有一层温润光芒闪烁,的有高手。 天不仁(五) 朝歌十九轻骑之中,定魂玉位列第三。(.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又是羽林天军总教习,晁雷向日里便深服其能。知道定魂玉虽以宝为名,身藏异宝却不止此,而是有“十玉’之名,所谓黄明平安京、摧破崩坏死。前五块主守,后五块主攻。十玉循环往复,起伏生克,而能穷尽变化之理。论到沙场斩将,所向无前,晁雷自信有一时之能。但若说神通施法、驱邪伏魔,十九轻骑第三位的实力自非羽林天军副都统等闲可比。羽破霄的问箭攻势虽并不凌厉,但定魂玉这一出手,众人心头登时大定。均知羽帅这一夜纵横王都,此刻终于遇到真正对手。 张山起初尚忐忑定魂玉是否能顶住羽破霄,待看了这一箭后,心中登时豁然。这才转过身来,柴刀虚举。他跟三山关四将数年以来朝夕相处,早已无比默契。四将既也见了定魂玉接过羽破霄,便知张将军登时便要出手。他四人联手相斗袁福通,双方各有所恃,各有所惧,至今仍是了无胜败。这一刻张将军亲自加入战团,四大将彼此呼啸,各卖个破绽退开。 袁福通大棍身前一横,软金藤龙棍之上淋淋漓漓尽是血迹**。这一夜他已开杀戒。五城兵马司等闲人马自不是他的对手,大棍到处沾死碰亡,浓郁的腥气已将这北海凶徒的凶性完全激起,袁福通浑身白毛都倒竖起来,两只火眼如欲滴血。方才顷刻之间他连向四大将递了十七着杀手。四大将单凭器械上的功夫均难格架,只得各出奇能。阿香那“辣不怕”“怕不辣”“不怕辣”的救命三招已反复使了多次。却越加令白猿愤怒欲狂。此刻四大将皆敛手退下,只见张山提刀缓缓而来,正是得其所哉。 一片淡淡的白气从袁福通周身缓缓散发出来。四大将彼此相望,眼中各有忧色。三山关位居王朝要冲,四大将自是经多见广,妖族妖气各有不同,袁福通位居北海七十二路反王之首,妖气中也自有一番睥睨雄霸。那并非袁福通有意为之。但张山所修刀法最重专注,他神志移向袁福通,牢牢锁定,袁福通的气息自然便有感应,妖气平地而起。此刻王都中鱼龙混杂,片刻便当有妖族高手循气息前来赴援。到那时生恐张山独木难支,四大将各提兵刃,都在两边掠阵。就在这时,袁福通出手了!那声尖啸在众人耳边一炸,白影已倏出,软金藤龙棍在空中划出匪夷所思的轨迹,那棍势飘忽不定,棍头扑朔迷离。 而后刀光从张山的手中翻出。张山这门刀法并不注重刀势刀焰,那刀光起时,刀也便到了。仍然是一招万军皆会的滚手刀砍,但这一招在张山手中使出,那令人惊异的无比精微准确却使这朴素无华的一招陡然爆发出百倍千倍的雄浑威力。那便是“实”,摒弃了一切花哨斑斓的装饰提点而将攻击归于近乎古朴的原点。那正是一切轻灵飘逸出手的克星。袁福通那等凶悍的人能使出那样扑朔迷离的棍法,已在四大将意料之外,但张山这一刀令四大将再无提心吊胆的必要。 铿然一声金铁交鸣,紧接着两般兵器金属的摩擦发出异常刺耳的响声。强烈的气劲膨胀将四大将各自逼退数步。刀与棍在虚空中相撞,或者是相触。那一刀并没有如四将所料将扑朔的棍势完全扼杀,而是那棍点进了刀光之中,擦着刀身向侧面顶进,那无比精微准确的一刀竟被袁福通那诡异的一棍荡开。那几乎是从所未有之事。自从邓九公门下出师,张山就再没被人荡开过刀。纵然敌手功力再强,那一刀攻不破敌方屏障,最后无非较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倘若那一棍出自他人之手,或者还不致如此惊骇。袁福通那等狂暴的人突然抖出如此细腻棍法,四大将也不禁各自大吃一惊。 好在张山还稳得住。 势所必中的一刀竟被挡开,张山却越稳。他这一派讲究越败越强,百炼成钢。于万不可能之际力争胜机。若是常人被攻进中军多半方寸已乱,但张山的反挫之力只有越来越大,刀法而格外严谨。软金藤龙棍一举攻进,但次后气势便弱。那棍展开长达丈许,然而刀棍胜负之机此时只在方寸之间。片刻之间两大高手兵器上的攻守变化已几易其势,袁福通的棍再不能欺近半分,但张山的刀却也锁不住那棍。陡然间袁福通一声厉啸,身形斜扑,大棍倒拖而出。 张山也趁机低喝道:“休得迟延!快追!” 四大将惕然心惊。这才知道袁福通在北海得享大名并非幸致,此人性格凶暴,棍法上却实有非常造诣。若不是与张将军这等旗鼓相当的交手,几乎错认他是一味好勇斗狠的狂徒。这等高手相较,自己四人决难插手。何况袁福通、羽破霄本身皆是王朝屈指可数的异数,而先后出手救护飞廉,可知飞廉身上干系实重。四大将身形纵起,先后尾衔飞廉狂追而去。 飞廉有健足千里之能,此刻已去多时。此时若是旁人,多半早已摸不到飞廉的踪迹。但四大将另有其能。他们之前以咸辣酸甜苦五味与飞廉交手,将之擒住,飞廉身上就沾染了他四人的味道。以此百里之内皆逃不出他四人的追踪。飞廉脚踵上先挨了一刀,又挨了一鞭。虽然逃走,长力必不继。四人提气急追,心中倒不慌乱,心知只要再没异人高手出来搅局,必能追上飞廉。如此穿街过巷,追了半晌,眼前出现黑压压好大一座府第。四大将同时按落身形。李锦便守住正门,阿香手提软鞭往来周转一圈。她身法向居四人之首,但绕完这座府第却也整整花了一刻。这府第之轩敞阔大实出他人预料。四人聚在一起计议。阿香道:“那人气味到此即断,肯定还在里面。怎么样,攻进去?” “休得莽撞!”李锦锁紧眉头。 “但将军已有严命,那人身涉王朝要务,干系极大。事已至此,也容不得咱们犹豫观望。管他是谁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何况那人逃走,妖族出了死力,,他纵不是妖族,跟妖族关系必深。”老陈咂摸着滋味,缓缓道:“我当年在南疆,学过窥形望气之术。这府第里,有妖气!” 李锦紧咬牙关,面露难色。“老陈,你可看准了!这一竿子打下去,打不打得鱼都是一身水啊。你知这是谁家府邸?——镇国武成王府!” 三山关四将顿时默然。 “搜府?!” 镇国武成王府正厅,黄明面沉似水。甲纹玄鸽的武士半跪在地不敢抬头。用眼角的余光看黄明缓缓站起。帘后深处,贾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 “是为了那人了!擒住没有?” “回将军,还没。奇怪的很,那人一入府便不见了,咱府里机关埋伏般般疑阵都没再触动过。仿佛平空消失。属下已令各营的弟兄们加紧巡查。” 黄明默然点点头。低声道:“下去吧。跟三山关的人说,我随后就到。” 甲纹玄鸽的武士无声的退了下去。垂帘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两个小鬟帮贾夫人提起拖地的长裙。 “四爷,我也去看看吧。” “嫂夫人,……这怕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这是我家。”贾夫人淡淡的道:“而且我是女人,论吵架,女人总是比男人强一点。” 镇国武成王府府门,高大的门楼上灯火通明,府墙之上寒光耀眼,行行列列的黄府家将弓上弦刀出鞘,戈矛笔直的伸向天空。府门仍然紧紧关闭,但黄府两角的钟楼鼓楼之上布满龙纹符箓的弩车已经转了过来,巨大的铁箭遥遥指向肃立在府门外的四个人。李锦昂然站立,心里却七上八下极是紧张。距离他们传话而入时间并不甚长。但却似乎这一夜的难挨尽集于此,仿佛芒刺在背。李锦不知道他是怎么熬到黄门重头人物出现的。只是便听得一个威重的声音道:“镇国武成王府黄明在此,三山关李副总兵何在?” “不敢当。”李锦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出一步。“李锦在此,深夜造访,惊扰王居,李锦自知罪不可逭。然而实有要务,请黄将军通融。” “李副总兵的意思是,搜府?” “人跑到你这里就没了。说不得,龙潭虎穴也要搜上一搜!”阿香一掐腰,“镇国武成王府很了不起么?门楼高一点而已嘛,你们这里就动不得?” “闭嘴!”李锦低声怒喝。汗登时就渗出来了。阿香一伸舌头,不置可否的退了回去。 “这个……那个……黄将军,她是边鄙的野人,不通事务的。胡说八道,万勿见怪。” “也谈不到见怪的话。”一个轻柔的声音蓦然响起。沿着府墙的浮楼慢慢走上一个服饰华贵的女子。只见黄明谨慎的半倾身子退后两步,就知那女子在黄门的地位更在黄明之上。只听那女子道:“四位将军是边关外臣,王都里的事,不大了解也不足为怪。来人,掌灯,开第一重门,请四位将军上眼。” 天不仁(六) 镇国武成王府的府门,与王朝之内任何朝臣的皆不相同。四大将镇守边关多年,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轩敞坚固的人臣府第。巨大的机簧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动,正门一侧的角门缓缓打开。李锦看了看身边三人,将手虚按一按,道:“你们在这里等。” 李锦整整身上袍甲,肃然按刀而入,而后便静寂无声。院墙浮楼上的贾夫人与黄明诸人也静寂无声。三大将瞪着那火光下的一团黑,仿佛李锦被那黑暗一口吞噬。彼此的心都悬了起来。似乎过了好久,才见李锦现身。他是背对着三大将的,双手横捧长刀,身躯深深的弯下去,将刀顶在额角。缓缓的,一步一步的倒退出来。恭谨而严正,仿佛虔诚的信徒在挥别心中的神。 他一步步的退回原地。三大将围过来,才看清李锦额头上密密的细汗。李锦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看到了什么?” 阿香紧张的问,即使她也意识到了李锦在门里所见的必不会是什么轻易的东西。李锦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这府第……动不得!” 李锦小心翼翼的由边门进入第一重门,就登时明白了为何镇国武成王府会有如此轩敞的一座门楼。因为就在第一重门跟第二重门之间树着一块碑。那碑并不高,也不瞩目,静悄悄的立在双门之间。碑前供着三炷香,一把刀。那刀色已古旧成斑斓青绿。碑身之上却仍平整不见裂纹。仿佛年头并不很久。李锦在火光下聚精会神的辨认着碑身上那些如鸟飞龙蟠般的古字。他是武将,并非饱读诗书的文人,认起来有些吃力。但那些字其实并非极生僻,李锦还是认了出来。那是两句四字铭文: 用锡王命,忠勇荷国。 那碑背面,也有两行四字铭文,道是: 人臣第一,勋武无双。 下面则是两个深刻入石的大字:盘庚! 愣了一瞬间李锦才反应过来留下这碑文的盘庚是何如人。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而后惶恐于自己的失仪。他解下自己的佩刀以武将最高的礼节向那碑文顶礼膜拜,同时怀着无比的敬仰望着碑前那把旧刀。那本是深沉在掌故里有如传说般的东西。那是盘庚王的大诰刀! 听到这个名字,就连阿香的脸都白了一白。起身于边陲草莽的异人未必能说全王朝七王,甚至可能不知今王的名姓,但盘庚王这个名讳但凡生活在九州之上的黎民无一不知。那是二百余年以前承前启后的王,是亲手将已呈颓势的王朝推向一个前所未有高峰的在整个六百年王朝都屈指可数的贤王!王朝今日的国都便是由盘庚王最先选中并开创出来的。盘庚的传说数百年来早已深入百姓心中。传说盘庚王临死之前预言到了下一轮的大治和大乱,因此留下他的佩刀,刀名大诰。他将那刀传与他最亲信的臣子,并嘱托他和他的子孙以那柄刀匡扶社稷。大诰刀并非神器,使它拥有图腾一般至尊无上地位的不是刀本身的威力,而是盘庚留与那刀的神圣权力,大诰刀之下,世无不可杀之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那……那东西怎么在武成王府啊?” 阿香抖颤着嘴唇问。“不是说在王族里么?” “回想起来也不奇怪。”王吉低声道,“王朝谱系能上推三百年不乱的,除了王族也只有黄门了。盘庚王要留一柄刀镇他的子孙,自然不会再让他子孙掌刀。” 四人便又相对无言,万料不到武成王府居然藏了这等可怖的东西。有那碑、那刀、休说搜府已成泡影,就是黄门反手将他四条性命留在此地也只有捏鼻子认了。彼此相望,每个人的脸色都如死灰。半晌老陈沉声道:“但是妖气未散!除非我这双眼瞎了!这府里就是不干净!” 浮楼之上,黄明朗声道:“既见王命,尚不退去。汝等意欲何为?” 伴随着他严厉的声音,武成王府府墙上寒光凛凛的刀斧一起虚扬,金属的声音在虚空中颤动。四大将同时感觉到弩车之上传来的森严威势。氤氲气味不断从四人身上传出。明知被黄门杀了白杀,四大将自也不能束手待毙,各自提起功力严阵以待。但说就此退去终究不愿。 “老大,顶住!……” 阿香悄声道,李锦一声苦笑,心说你顶顶试试,却也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踏前一步。 “请黄将军多多担待,我等受了敝上之命,军令如山,不敢懈怠。尊府既有先王敕命,借末将等几个胆子也决然不敢冲犯。还请将军通融,容我等在尊府四周坐守。 “四位是太师门下?” 轻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李锦怔了一怔,规规矩矩的道:“末将等是三山关总兵张山张将军的部从。” “这就是了……”那声音道,“难得你们心里还有‘敝上’!当今朝内,除了太师门下,就没有哪个将官不曾是我黄门部从。亏你们还能说出‘敝上’!你们仗着张山的势,张山仗的又是谁的势哪?哼。就算邓老公爷亲自过来,恐怕也不敢如此唐突我们黄门吧?” 这女人开始摆谱,李锦却只能哑然,因为她所说实在不虚。黄门自三百年前即成王朝将门宗流,历代身居显职,手握重权。其根底之厚部属之多人臣中无出其右。纵然是邓九公、鲁雄这些论班辈已可与老王黄衮平起平坐的人物,再追溯上去也无不与黄门脱不了干系。论起来真可说半朝衣甲尽出黄门,李锦正为难间,突听得空中一个声音道:“不敢。夤夜惊扰武成王府,张山仗的是王朝的势!” 话落人到,一道身影落在平地。一张朴拙无奇的脸,一柄朴拙无奇拎在手里的柴刀。正是三山关总兵张山亲自到了。国有主君,家有主妇。张山这一到,三山关四将登时将心放了一半。料知天大的事自有总兵大人担承。总兵大人刀法通神,北海袁福通生性凶顽,大棍神出鬼没,不过短短数刻之间总兵大人竟能将之逐走。实是令人钦佩。然而随即便听得夜空中连声尖啸,白影晃动,正是北海反王袁福通踵踪而至。只听那猿猴嘶声道:“他是我的!莫跟我抢!” 那话却是向张山而发。四将一齐大奇,心想总兵大人果然有道。前一刻还跟这猴子打的星火四溅,此刻却似已摒除前嫌联手对敌。只听得长街之上脚步声响,果然另有高手登场! 那脚步声音重浊,料来来者身躯必极壮健。眼见得袁福通嘴上说的凌厉,其实一点不敢轻忽、白猿压下身子万分警戒的贴在屋宇之上,但见得远处夜幕里隐隐浮出一个高大身影。就在这时袁福通动了,他的身躯从房屋上弹射而出辉映起一道白光,迅捷如空群照月弓上发出的月箭,软金藤龙棍自上而下势道猛烈直向那人砸去。以袁福通身份,这一招实有偷袭之嫌。但他本身已甚了得,令他也要偷袭之人不知是何方神圣。四将同时瞩目望去,只见从夜幕中走出的大汉状貌奇异,威风凛凛,环睛虬髯,脸当中好大一个鼻子!说时迟那时快,袁福通的大棍已然盖落。那人急横紫金荡魔杵相迎。但袁福通棍法神出鬼没,之前连张山的柴刀都能欺进。那人虽也应变迅速,功力雄强,终于还是挡不住灵蛇一般的大棍当头而下。眼见得那人便要在袁福通扑击之下一击毙命。只听得那人沉声“哼”了一声。 两道茫茫白气便由他鼻腔中喷出! 天不仁(七) 那哼声铿然如击金石,白光去势却慢。饶是如此,以袁福通那等凶狠暴烈之人,这一棍竟不敢使足。这北海反王小指微抬,棍势稍高一线,自直而横正擦着那人发髻过去。砰的一声打碎了束发紫金冠,那人长发便披散下来,身形却仍直立不动。袁福通脚下神速,棍势未息,身形已落到对面屋宇之上。喀拉拉踩碎了一大片屋瓦。 那白猿提纵之术何其了得,更兼乃是天性。四大将跟他都交过手,虽只片时,已知他身形神出鬼没。纵或一击不中,却也绝不至下盘重浊踩碎屋瓦。单这一下,就均猜知袁福通那一招里已吃了不小的亏。张山在此间,是以四将起初并不以袁福通为意,但此刻全已悚然动容。一起转头望去。只见那大汉卓然而立,单手紫金荡魔杵虚点于地。一头长发直披散下来。他鼻子又大,站在那里凛然如雄狮一般。当真功架非凡,气凝如山。四将暗暗喝彩,不知这是哪一路的高手。 袁福通倒提大棍,身形缓缓俯下,唇边獠牙暴绽,胸腹间大吸大呼,嘶嘶低啸不止。白眉之下一双赤睛紧紧锁住那人。他生性强悍,遇强愈强是出名的。众人见他起手之势,已知他再出手时必是威猛难当,不禁暗地里各自凝神戒备,一片寂静之中,只听那白猿缓缓道:“这位兄台眼熟的很。……北海冀州苏侯座下?” 那大汉心中凛然。北伯侯崇侯虎、北海七十二路反王袁福通向称北海朝野双雄,果然声名绝非幸致。他本人自幼蒙异人传授,多年来深藏不露,武功道术均精纯深厚,自忖在北海已可与双雄分一杯羹。然而一日一夜之间亲眼见得崇侯虎、袁福通手段,才知这二人今朝地位决非仅凭武功道术所能成就。崇侯虎外貌粗莽而心计极深,毕竟身为四大诸侯之一,却也罢了。袁福通人人说他好勇斗狠,但自己不过数年前跟从冀州侯苏护与他朝过一次相,姓名都未通得,却就被这猴子一直记到今日不忘。(.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单只这份记性已足令人惊骇。适才跟他狭路相逢,各自过了一招。他的双窍之气虽令袁福通知难而退,但袁福通棍扫紫金冠,棍风却已震得他头骨剧痛欲裂,以至片刻间竟不敢移动。那一招双方均各险到极处。但他拿准袁福通身为七十二路反王之首,必不敢与他性命相搏。岂料袁福通虽然地位崇高,却是个我行我素的人。若不是周围环伺的皆是敌非友,袁福通真敢跟他换这玉石俱焚的一招。那大汉此刻已知自出八宝云光洞以来未免小觑天下英雄,当下正容道:“不敢当。在下北海散人,姓郑,单名一个伦字。在冀州苏侯座下做一名小小军官,押粮运草。” 袁福通道:“冀州苏护近年来风生水起,听说手下尽有些了得的人。袁某在北海颇闻他声名,还诧异他何以至此,原来有老兄这样的人辅佐。那就难怪。只是苏护素有贤名,老兄这等本事,在他座下竟不能重用。这个人未免有名无实。老兄,你过来。北海七十二路反王,我许你一人之下。” 郑伦道:“蒙阁下错爱。实不敢当。但我师父算过我先天命格,只值一条金带,。禄位过高,未免祸福相生,乐极生悲。师门严命,郑伦不敢违背。” 袁福通摇头道:“这句不好,是推搪。袁某的脾气秉性,九州都有耳闻,生就的死缠乱打。你既不归顺于我,今夜里你横生枝节,这事就不易了却。不怕你是动不得的人,袁福通有一说一,料来你还撑不过我。何况你一路而来逢人便打,手下无三合之将,再了得的人也接不住你这窍中阴阳先天二气。我北海的人暂且不提。五城兵马司张将军只怕也不会跟你善罢甘休。你这门术法虽然了得,总不能纵横无敌。” 三山关四将听到这里,一齐望向总兵大人。却只见张山手拈柴刀,沉吟不语。郑伦之前虽已栖身冀州座下,却是默默无闻的人,谁也不知他来龙去脉。但这一夜他骤然出手,无论北海诸反王还是五城兵马司将佐无人能敌,倘若轻轻放却,郑伦之名不数日便将传遍天下。五城兵马司邓九公是张山恩师,于情于理,张山均不能袖手不管。但袁福通话已摆明,倘若张山出手,那便是两人夹攻以二对一得格局。休说袁、张二人势同水火,就是单与妖族联手一节,已是王朝军将里的禁忌。众人都料他不会轻易表态。果然张山对这一节竟似充耳不闻,向黄门楼上抱刀一揖,朗声道:“黄门此刻是哪一位将军掌总,张山有话禀明当面。” 门楼上一声低哼,随即一声咳嗽。一人道:“不敢当。末将黄明随侍本府武成王夫人在此。夫人的意旨,也便是末将的意思。” 张山道:“既然黄将军在,好得很。黄将军你是王朝智将,最讲大节。张山何尝不知武成王府数百年龙盘虎踞之地,纵有天大般豪胆,又何敢冒犯万一。但此刻闯入尊府那人身上干系实大。黄兄或者不知,今夜北海反王袁福通联手东陆羽帅羽破霄两大高手暗入王都,不惜甘冒奇险,就全是为了此刻躲在尊府中那人。张山不敢说今夜斗胆要闯一闯黄门。但黄门何等所在,那人纵然了得,料想也决难逃脱将军掌底。只要将军将那人移交末将,来日从敝师邓九公之下,我等自当望门谢罪。” 他说到这里,只觉背后有人轻扯他袍角,一个声音低低道:“兄长,他们有盘庚王的大诰刀!千万小心些。” 张山微微点头,门楼上却仍寂静无声,半晌。突地一个女子声音挑高道:“是。人家都说了,黄将军你呀是王朝智将,最讲大节!” 她于“大节”两字落音极重,语声虽不十分锐利,在暗夜里却也已令人心惊。只听得黄明沉声道:“既如此,也讲说不得。――来人!” 他双掌一击,浮楼上顿时灯火大亮,数十只灯笼火折从黑布下挑出,直照的浮楼上白昼一般。却见在他跟贾夫人身后有四员将领,身披重铠,各捧一物,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那便是黄门四秀以下的四御,在门中分掌令、旗、剑、印。那时黄明双掌一击,四御之首的掌印官便踏前一步。居中而立。火光中只见黄明面沉似水。掌印官本身官职地位本在黄明之下。但令旗剑印在阃中皆有极大威权。他既居中而立,浮楼上众人连贾夫人无不各退数步,只有引长弓聚精会神瞄向下方的一列军兵仍纹丝不动。黄明更是恭恭敬敬的拜身下去。伸手将盔摘了,捧在手里,大声道:“虎贲将军领分水关总兵领逊门总兵京营副统领臣黄明,谨以军法请本府大令!” 他这一连串官职不停歇的喊出来,袁福通自是不去理他,凡属王朝御下的自张山、郑伦跟三山关四将却无不悚然惊动,均知黄明已是动了真怒。武成王府令旗剑印四般重器何等了得?皆有代天行事先斩后奏之权,纵然黄明是黄门总留守也不可轻动。他这一报号,一解盔,就是以毕生前程来换这一块印了。那掌印官也知道厉害,手捧大印先受了这一礼,而后毕恭毕敬的双手捧印举过头顶。黄明将盔放在原地,移身上前双手接过大印,那掌印官却捧了黄明的盔。向黄明还了半礼,侧身退后,归回四御行列,黄明这才缓缓起来,此刻无论府内府外诸人目光尽集在他身上。黄明手捧大印,此刻一言一行便均是威势如山的军令。便是镇国武成王黄飞虎此刻回转,又或老王黄衮亲至,按军法废他令权之前也推扳不动。将令到处,军中上下无不一体凛尊。 只听黄明道:“谨奉令!” 他大印在手,威权又与掌印官不同。盖因掌印官有印而无权,黄明此刻却已可以印代权。他这三字出口,目光环顾四周,原本温和谦冲的四秀之首竟傲然而有睥睨之意。浮楼之上除一排弓手,掌令、旗、剑三将仍肃立不动,就连贾夫人也不得不裣衽向黄明施以半礼,其他诸人更是齐刷刷各以军礼相见,黄门浮楼上顿时矮了一层。黄明道:“外臣三山关总兵张山禀报,要害人物侵犯军府,着令一刻之内擒拿至此。本府之中不分内外,准便宜行事。有敢干犯军令,及反抗拘捕者,先斩后奏!三山关总兵张山及其属下,着令羁留原地不得妄动。但犯军令,先斩后奏!” 这两条令一出,三山关四将无不勃然大怒。阿香眼眉立起,愤然道:“自己心里有鬼,拿大令来压我们么?”挽长鞭便要踏前,黄门浮楼上一声唿哨,数十把长弓转将过来,箭簇雪亮的对准着她。李锦疾忙一手抓住阿香,张山横双臂拦住两人,沉声道:“不得妄动!不能给老师找麻烦!” 那时已有王府得当将佐从掌令官手里接令而去。而王府塔楼上的机关床弩也已瞄了过来。箭锋所及,不但张山跟四将,就连袁福通跟郑伦也被圈进其中。袁福通横担大棍,嘿嘿冷笑,心里盘算对策。诸人之中他离箭阵最远,以往日身形,倒是不惧。但适才跟郑伦过了一招,二窍先天气来势虽缓,仍被扫到边角。当时五内一起巨震,若不是白猿天赋异禀,魂魄竟已离体而去。他虽侥幸保得魂魄不失,但此刻三魂七魄大半倒不在正位,以致身形飞落竟压碎了大片屋瓦。此刻自知身手灵便已大不如往时。虽然王都中另有高手在彼,安危定可无恙,也不来惧他,但也不急于一时。他冷眼旁观,此刻暗夜之中,灯火之下。黄门浮楼便如坚城。而这坚城内外诸人阵营不同,心境不同,此刻作为也便迥异。 天不仁(八) 飞廉小心翼翼的移动着身躯,头上冷汗不断滴落。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被三山关四将追的慌不择路,可一凝神就发现才脱狼群又入虎口了。镇国武成王府在王都里又称黄门,那是戒备森严之地。飞廉有健足千里之能,一咬牙冲是冲进来了。但一旦停止身形,才发现在这府第里动一动都不容易。稍不小心就会引动机关陷阱。若不是他落身之处静悄悄的一无人迹,只怕早已惹动王府精英。落在他们手里跟落在三山关四将手里,实在难分伯仲。 他屏息静气的向下溜,抓住墙缘轻轻翻到地上。迅速向两旁张望,还好没有人。适才在高处时他已打量过四周情境。离此不远的各个方向均有兵将戍守。单只这个小院悄然无声,料来还可躲避一时。他贴着墙缓缓走进院落。迎面是一颗大银杏树,落了满地密层层的黄叶,踏上去了无声息。北边孤零零一间房舍,门窗紧闭不似有人。他蹑手蹑脚走上前去,倾耳听那房中声息。正聚精会神时,却听见不远处靴声橐橐,剑甲铿然,竟是有人向此而来,此时来路已被堵死,飞廉一惊之下不及细思,立即推门而入。 门一闭合,屋里陡然漆黑一片。飞廉目不见物,心中忐忑。突然听得几声沉重呼吸,不由吃一大惊。这屋里毕竟有人。当下不及寻思,身形已循呼吸方向扑出,双手一锁一扣,先将那人牢牢抓住。低声道:“休得做声,不然要你性命。” 这时已渐能分辨屋中情势。只见靠墙一张床上瞑目躺着一个人,被褥厚重,呼吸深沉,似乎不是伤患便是重病。不然飞廉身手也只平平,黄门藏龙卧虎,未必便能一举擒拿。正寻思间。床上那人陡然睁开眼睛,两道黄光电射而出! 饶是飞廉经多见广,这一下乍然也被吓得不轻。那双眼睛黑沉一片,瞳仁几乎占满眼眶,绝然不见眼白。嶙嶙仿佛竟是无数细眼攒成。紧接着更觉手中所握坚而且硬,却哪里是人手!骇然间一跃而起,浑不顾这里是龙潭虎穴,拔足便要逃出。那厚被嗤的一声绽裂开来,有黑物细长如鞭。不怕飞廉有神行之能一转眼已跑到门边,那长鞭一绕一卷,仍卷住飞廉足踝慢慢扯回。飞廉伸手摸时,长鞭既冷且硬,上面还有硬毛如针,并非长鞭,竟似是甚么东西的细长触手!飞廉暗叫一声“苦也!”,镇国武成王府名门正派,驰誉天下,谁想到府中竟有这种东西,本老爷一时失足成千古恨。那足踝偏是一日之间备受坎坷,先被张山刀伤,又被阿香辣鞭卷过,此刻竟招惹上这等邪物。只觉脚腕一麻,而后周身都麻,一声喊叫已到嘴边竟没出口,已昏了过去。 好在那昏晕为时极短。不一刻便悠悠醒转,只听远处隔门有人道:“标下等雷门八将,奉黄将军令特来守护吴将军。” 只听床上那人低声道:“劳烦各位兄弟。我伤势沉重,不愿见人。请兄弟们就在院中把守。” 门外诸人齐声领命,随即散开。顷刻间已守住这小院四隅要冲。此刻飞廉便要弛足而去,也殊非来时那般轻易。听得诸人叫那人“吴将军”,想来便也是黄门高手。难怪虽在伤中,自己仍然远非其敌。飞廉勉力抬起头来,只见远处一双目光灼灼望着自己,心里黯然,自知无幸,忽听得那人低声道:“你身上有妖族血脉?” 飞廉怒道:“甚么话?休看老爷落魄,当年祖上也是天潢贵胄。” 那人道:“既如此,你跟兔儿爷如何称呼?” 飞廉道:“原来你认识我义兄。咦……”说到这里,已知失言,但见那人望向他目光里实无多少敌意,否则以他之强,加以院内八将,老爷此刻已死到不能再死。事已至此,索性豁然道:“俺爹那头委实是天潢贵胄,可惜是千百年前事了,俺娘可是实打实的妖族。俺西北那边荒凉偏远,找个女娃比登天还难。人妖私配也不是我爹娘这一桩。兔儿爷是我义兄,要不是我长的像人,这一趟还未必轮得到我。朋友你既识得我义兄,想来也不是外人了。老爷生来便是好汉,杀剐存留,悉听尊便。” 说罢偷眼瞄那汉子。只见那人半倚在板壁之上,目光悠然,低声道:“西北……曾记西北军中为小将。呵……也罢。既是有这番交情,我就救你一命。凭你这等小妖,也敢擅闯黄门,居然至今未死,也是奇事。从此刻起,休得做声”。 “妖气!又浓重了。” 镇国武成王府正门。老陈仰首望天。“凭那厮一个人,恐怕弄不出这样大阵仗来!总兵大人,那厮在黄门里有接应啊!“ “少胡说八道!”李锦低声斥责。“敢说黄门有妖物,不想活了你?” “明明是他们心中有鬼,凭什么赖我们!”阿香仍是忿忿然,“黄门又怎么了,了不起几百年也是藏污纳垢之地,不见得比我们南疆就干净些。他们那般气焰,本姑娘就是不忿!” “将军。我们身在险地,局势瞬息万变,务须当机立断。”王吉低声道。张山默然无语,伸开的双臂却并未放下。火光之中,远处浮楼上黄明跟贾夫人身形仍若隐若现。黄明发动大令之后,他五人已置身于黄门塔楼巨大的床弩跟府墙上上百张长弓攒射之下。黄门五百家将精锐天下罕有,这等阵仗倘若全力出击,五人中只张山能保得自己安然无事。张山心里也急,但还稳得住。他若一个弹压不住,以府中府外这等剑拔弩张,只怕登时就酿成王朝大祸。此时袁福通跟郑伦已经暗地里较了好几次手。当其时张山不敢妄动,袁福通本已有可趁之机。但他身形每一稍动,地面上郑伦便也变换阵势,这般几次下来,虽未真正动手,仍是旗鼓相当,彼此克制,谁也没有必胜把握。那时府中府外各人皆怀心事。却无一人能置身事外,便如常山之蛇节节相连,首尾贯穿,再拆分不得。除非此刻哪一方另有人来,才能打破这古怪尴尬的平衡。在场诸人之中,自以张山、袁福通、郑伦三方三人最强。张山部下有四将在,势力颇大。但三山关既挑上了武成王府,休说四将,就算邓九公率五城兵马司全军来至,却也不易了局。因而成败仍殊难料,只能耐性忍耐。忽听得远处衣袂破风之声,迅速异常的奔袭而来。众人心中一紧,都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只听一人沉声道:“张将军么?末将晁雷在此。” 晁雷是羽林天军副都统,王朝近臣,一身干系非轻。且与张山有联手对敌之谊,他这一现身,三山关四将无不精神大振,只有张山默默摇头。心知即以晁二将军之威德仍远不足以消解眼前情势。但晁雷也是上过战阵的宿将,奔到近前,情知有异。便按刀停住身形。扬声道:“张将军,怎么?”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黄门塔楼上格格机簧移动之声,早有两架龙纹床弩调转过来,遥遥对准晁雷。晁雷虽不如其兄晁田伶俐,毕竟也是久在王城内府,一搭眼便已知情势有异。朗声道:“黄门哪一位将军在?末将羽林晁雷。大家都是一殿之臣,何苦弄到刀兵相向?想是哪里出了误会,请各位将军暂息雷霆怒,且罢虎狼威。首相大人跟定魂玉先生就在后面,且待首相大人与各位解释此事。” 张山这才道:“晁兄,定魂玉先生逼走了羽帅?” 晁雷道:“是,羽帅的千一神箭攻不破定魂玉先生的‘平安京’三玉,他是知机的人。先生虽动了‘破崩坏’三玉反攻,却也没拾掇下他,被羽帅从容遁去。我等只护送首相大人至此。” 张山道:“先生风范,令人心驰神往,想来必是龙争虎斗,可惜在下福薄不能眼见。” 只听一人道:“张将军太谦了,区区贱技不足挂齿。” 那人倏然现身,之前毫无声息。绝不似晁雷一般来势凌厉,在场众人都是一惊,只见一个布衣中年人垂手站在远处,状貌也只平常。但他周身四周宝光流动充盈有如实质,一望可知殊非凡俗。他身后错错落落站着几个人。周围有羽林天军甲士卫护,正是王朝新任首相杨任大人亲自到场。 杨任这一到,分量登时不同。此时王朝要人自王以下七八成都去了鹏城,七王一相之中便只有这位“一相”仍在王都。王朝首相向例不沾武功道术,去鹏城也是白去,然而正因此反倒成了王都留守的中枢。不怕黄门位高权重势力深厚,对这向来不与黄门交结的首相也难免容让三分。之前太师府险些与黄门冲突,便是这位首相从中斡旋。此刻首相大人再至,场中顿时阵脚大定。只有袁福通两只火眼骨碌碌乱转,眼见场中好手渐多,虽然各揣心腹,未必能联手对敌。但哪一个只怕也不会引自己为同好。总之大大不妙,羽破霄既在定魂玉手上知难而退,定魂玉在此,羽破霄当不复至。万一群敌合围,那就只有惊动二叔他老人家亲自来救,方有了局。只不知那号称梅山二圣名动天下的巨妖,此刻却在何方? 袁福通举目望去,远天之上暗云滚滚,黑气蜿蜒有如长蛇。直盘踞在一座城池之上,已遮住月色。这时心下方凛然生出寒意。料得这一夜乱麻般的恶战,二叔终于也不能独善其身。金大昇修习那门道术,讲究神驰于外而气凝于内,未战先觉,谋定后动。摧敌破锋于无形无影之间。是以妖气虽已上横长空,王都之中却极少人能察觉异象。而金大昇既已按捺不住,见猎心喜。此刻王都之中风云际会,也便可想而知。那决然是极强的高手。或者便是海外仙山不世出的仙人羽士,以至于他那里如何争斗,也与凡俗间动手过招迥然有异。他这般翘首上望,却见郑伦也正横紫金荡魔杵举首望天,看他神色凝重,仿佛亦有所思。一时间灵机一动,便已知郑伦师承绝非等闲。他这些人由傍晚一直斗到深夜,此刻钟鼓倒已过三更。平常时节,正是万户酣眠,一城明月。而今之际却是风云际会各显其能,此刻王都之中最顶尖儿的几大人物,也已纷然开战。 天不仁(九) 邓蝉玉小心翼翼的握住粗索,双手交错下放。[.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绳索直坠入城墙下一片黑沉里。异常沉重的力量磨得她双手生疼。在她一生之中这样的粗活也只做过两回。上一次是随其父邓九公远戍西北。那里天高地旱,终年不见三五滴雨。要汲水就要往地底打很深的井。在那里邓蝉玉第一次目睹了那片土地上生民的艰辛,也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从深井中拉上沉甸甸的水。此刻她立在城墙之上,沉着气一点一点的把绳索放下,粗索的另一端却不是水桶,而是一匹马。 名马“赤虎“温驯的喷着鼻息,尽管缚住它的粗索已深入肉里,这匹马仍然没有因为疼痛而暴跳嘶吼。它安静的一点一点下坠到黑暗里,背上的人没有受到丝毫颠簸。那个人横卧在马背上,手和脚都无力的垂向地面,仿佛已经死去了。但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五城兵马司邓九公的女儿就不会在这个夜里这样笨拙而辛苦的想办法把他送出城去了。这样做的同时邓蝉玉一直在喃喃的抱怨张山。再没想到大师兄会给她安排一个这样意想不到的既吃力又不讨好的活计。 在这一夜里,手挽秀鸾双刀的邓蝉玉本来是英姿绰约的奔行在所有人之前的。她的刀像暴雪一样轰击着挡在前路上的敌人们,不问何等狰狞相貌,直杀的**恣睢。也只有这样才仿佛纾解出日间败仗的愤懑。那一仗根本不能算败,本来也不可能败。倘若让师父知道了她动用了五色石居然还拾掇不下一个野丫头,邓大小姐的脸还往哪搁?大小姐刚想在血肉场中重建自己的声威,就无意中闯进了一场华丽至极的打斗。尽管邓蝉玉眼高于顶,她也不得不承认幸好那名唤定魂玉的先生和那羽帅羽破霄两人都并非与她动手。那一战直看得她目眩神迷。倘若不是大师兄张山,只怕谁也不会再分神注意到远处勒马观望的大小姐。而他交给她的任务竟是。将一个怎么看都已经死多活少的家伙送出城去。 “这人不能再留。”张山一脸凝重的跟她说。“小师妹,这事要你来办!须得马上弄出城去。” “要我来办?切,杀鸡也要用牛刀?这家伙比死人未必还能多出一整口气,但毕竟也是个臭男人。大师兄帐下自有三个男人跟一个男人婆,干嘛要本大小姐纾尊降贵?”邓蝉玉七个不服八个不愿。但张山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意。没容她话出口就续道:“――送到鹏城,亲手交给王!” 这一句话就将邓蝉玉震了个七荤八素。她迷迷糊糊的听着张山继续低语:“记住,不能走城门,不要走正路。到鹏城只能呈与王上本人。即使是亚相比干大人抑或武成王黄飞虎都绝不能替。小师妹,倘若办成,这是一件大事!这事本应我亲自动手,但此刻城内干涉极多又重,我实在不敢轻离。我那些部下尽都有勇无谋之辈。文武双全,谨细精灵,能独力担下这桩大事的,翻来覆去也就只有师妹你了。万望师妹体恤师门之谊,拔刀相助,万勿推辞……” 在邓家大小姐并不漫长的记忆中,大师兄似乎还从未这么低声下气的跟她说过话。既然话已说到这个地步,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大小姐虽然从没干过这种苦活计,说不得也得干上一干。所以她就慨然应允了。凭着双刀一马跟囊里几颗五色石,保护这个至今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远去鹏城。虽然如此,当她咬着牙终于缓缓将“赤虎”放到地上时,不禁深出一口长气,才觉察到香汗已经濡湿衣衫。这个大师兄,臭师兄。他真正的用意,邓家大小姐双脚还没踏上城外的土地就已经猜到了。 他是要把自己支出城去。 但城外就能保比城里更安全些么?邓蝉玉没好气的想着,握紧红鸾双刀,直起身子向四周望去。从城上下眺,这土地是一片黑沉的。mianhuatang.info此刻置身黑沉之中,倒还好些。天幕上有大片的浮云,云中有月。那些偶尔流露出的清光映出不远处依依芳草。邓蝉玉推详了一下方向,约略辨别出鹏城的位置。张山告诫过她不要走正路。于是大小姐小心翼翼的招呼名马“赤虎”与她一起直直切入草地。赤虎足可以背负两个人而神速不减。但邓小姐不想跟那个看起来就没几分人样的臭男人同乘一骑。好在日间听父亲说过鹏城的方位,并非很远、只在城外数里。以她身手之灵便和赤虎的灵骏,不过是片刻间事。说不定还能再杀个回马枪!她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后劲风突起! 那劲风来的全无征兆。邓蝉玉虽然心中有事,又每以红粉英雄自况,毕竟不是什么马大哈,一身功夫也是经多方高手**,等闲的异状绝逃不过她那双眼去,可她就毫没觉察适才经过那片草丛中隐没敌踪。邓蝉玉见机也快。她并不回头,也来不及回头,一泓殷红的刀光便反掠了出去。邓蝉玉单手挥刀,而刀光起于肘后,这招肘后刀也并非如何深奥难明的绝学,但邓蝉玉这一刀阴狠迅稳四诀无不正中窍要,却绝非堂堂阵战的邓家一派武学。背后那劲风来势极快,越快收势就势必越难。这一招肘后刀暴起而击,攻敌于不可料之处,再强的对手也不得不凝神应对。邓大小姐的第二刀再动,就决计让对手讨不了好去。邓蝉玉一身所学,自以火云宫五色石为最胜,但那宝物发手有光,声色赫然,殊违师兄所诫。大小姐一刀之间便已思虑如此,倒也不愧将门虎女。 那背后袭来之人果然“噫”一声惊叹。邓蝉玉这刀倒掠而出,目不能见,只听“叮”的一声轻响,红鸾刀上似乎掠到甚么东西,刀上豁然一轻。邓蝉玉黛眉一挑,第二刀便要趁势而出,突听得头顶上低声道:“邓大小姐息怒,自己人!” 邓蝉玉这刀就慢了一瞬,那身影去势好快,顷刻间已飞落到邓蝉玉身前数丈,一眼望去只见那人遍身灰甲,手提一柄小枪,比红鸾刀也长不了几寸,回身向邓蝉玉拱手道:“大小姐恕罪,末将是黄门灰燕子。” 尔时在城中黄门已与张山部起了重大冲突,但这事邓蝉玉自无从知晓。她也听过十三燕子是黄门四秀黄明部下的一支得力军马。人数不多,却尽皆精明能干,能飞善走,是王朝诸部中一等一的探马斥候部队。邓蝉玉其父邓九公便曾不止一次的说百余年来黄门固然代出英才威名赫赫,但能保其威名始终常盛不堕者,并非一两绝世高手,而是黄门内外异常深厚精密的庞大脉络,就以黄门十三燕子,五城兵马司中就找不出堪与之相较的精骑。黄门与五城兵马司不相统属,然而毕竟同在纣王殿下称臣。灰燕子说自己人,倒也无甚过错。邓蝉玉一边想来,手按双刀点了点头。突然想起大师兄张山谆谆告诫,此事既涉机密,心中又犹疑,望向灰燕子的眼中不由得敌意大生。大师兄令自己不走正路,无非是避开杂人。灰燕子偏撞了过来,似乎就应先一刀砍死,再跟他说话。然而灰燕子方才小露身手,果然敏捷异常,这一刀未必砍得他中…… 灰燕子却怎知她心里在转这等念头。低声道:“大小姐。到此为止,这里不能再往前走了!” 邓蝉玉心中暗怒,笑盈盈的道:“怎么?小女子听说黄门似乎管不着五城兵马司么。这位将军莫非要阻挡于我?”心里道:“小子,是你不知死。本来本姑娘还有心软的说……” 灰燕子道:“大小姐说哪里话来。且不说黄门号令不到五城兵马司,就算有这个权位,大小姐这等人品风范,全城钦慕的人,末将又有几个胆子敢阻挡于您。末将说不能往前走,委实事出有因。大小姐若不介意,请您往前走七步,再往右前走十三步,拨开那片长草,一望便知。” “敢给我下套?”邓蝉玉心中暗忖,双刀并于一手,另一手悄悄拈了块五色石,屏息提气,缓缓走去。用刀尖拨开草丛,只望了一眼,粉脸登时雪白,默不作声的退了回来。喉咙间一阵恶心,险些便要干呕。然而黄门的人既在这里,大小姐是要强的人,总算白着脸强自压制。缓了良久,方才道:“是甚么畜牲?王城且近,还闹狼了么?” “大小姐法眼无差!”灰燕子低声道,脸上也灰蒙蒙的。“正是狼!半个时辰之前,七千匹大狼从此而过。沿途人畜一个不剩,都被咬死,不吃干净。那是北伯侯崇侯爷的苍狼军!我们奉本门黄将军的将令整晚都盯着他们。就在今夜苍狼军开拔了。七千匹大狼是苍狼军的侧翼,总数三万之众的苍狼军已趁着夜色绕过王城,大小姐你此刻再往前走,刚好会撞上苍狼的大军!大小姐的双刀一马名振王城,谁不说您是巾帼英雄,但漠北那些苍狼军没有人性的。倘若……” “罢了罢了!”邓蝉玉连忙挥手,“知道将军是为我好。小女子错怪将军了。”一边狠狠的想着张山,这人活该被苍狼咬死!把自己想着名目的支出城来,现在怎么着,还不如城里。父亲邓九公驰骋沙场,半生极少服人。但谆谆训诫她不可触犯的数人之一便是这北伯侯崇侯虎。此人在北海迭有凶名,杀人如草。一身功夫雄霸强悍,属下苍狼军嗜血如狂,倘若被他碰上,休说送那人去到鹏城,只怕小命就此难保。这时才惊觉四野的血气其腥扑鼻,那本是常人都能轻易感知的不祥,大小姐半夜杀戮双刀上染血无算,一时倒忽略了。她正这样想着。突然远方数里之处遥遥响起一声长嗥!那嗥声直上天际,暗夜下长草里分外凄厉。大小姐不由自主的紧握双刀,鬓边微有汗出。就在这一夜,被誉为王朝四大劲旅的三万北海苍狼军跟西岐三千虎牙军,终于开战! 天不仁(十) 一匹巨狼高高跃起,灰色的鬃毛在月夜下蓬然抖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鬃毛下强健的肌肉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巨狼上的骑者双手抡起花纹古朴的大刀,连人带狼向下劈砍! 这是足以令常人永难忘却的恐怖!但在巨狼扑击之下,下方的人和马没有一丝抖动。那是一群静静矗立的人马。人着重铠马披铁甲。他们紧密的摆布在一起,横排九人,纵列十人。组成一个小小的方阵。长近两丈的沉重骑枪依次架在同僚的背上,密密麻麻的枪尖刃锋如雪。顷刻之间,巨狼和骑者的体重便挟带着庞然的力量撞进枪阵之中。巨狼上的骑者在身体即将被枪锋洞穿之前的最后一刹那大吼一声,双手的重刀狠狠砍到枪林之中!他的舍命扑击将严密的枪阵震出一个微小的波澜。波澜平静之后,巨狼和骑者的尸体仍然被挑在枪尖之上。一个骑兵低下了头。巨狼骑者的那一刀荡开骑枪砍断了他颈项的血脉。但他的身躯仍然夹在军阵之中,骑枪斜指向天。 不远处的草丛之中,邓蝉玉低声嘘了一口气。她并非没见过惨烈的战斗,但发生在眼前的那场战况已不能用寻常的惨烈来形容。她之前从没想到北海的苍狼军是何等的悍不畏死。那些仿佛跟冰天雪地一样坚硬的汉子似乎从没吝惜过自己的生命。被困在重围中的西岐虎牙军这支小小枪队只怕已经难逃灭亡的命运了。她想到这里,不禁侧头看看仍在凝神观望的灰燕子。不得不承认黄门的精英斥候在这种关头比她更要沉稳专注。也正是借助他的藏匿之术他们两人才能接近到离战场如此之近。尽管从本心而论殊非他们所愿。灰燕子是职责所限不能不来。而邓蝉玉是不得不来。 苍狼的三万大军已在城外全部展开,其势绵延数里。邓蝉玉要将张山托付那人成功送往鹏城,就不得不先考虑如何绕过这批恶狼。所以他们只能冒险突前观察苍狼军的动向。在将赤虎马安顿好之后一路沿着狼迹前行,直到战阵的最前端。在这里,三万苍狼军的兵锋之前,一支小小的骑兵队突兀而出。尽管双方素未谋面。但骑兵们铁甲上的白虎头纹跟颈项上悬挂的虎牙标志已经无言的表明了他们的身份。西岐虎牙军!这支总数不满百人的部队在无险可守的平原上顽强的咬上了苍狼军的前锋。数百匹灰狼一时之间对这个像刺猬一样的小小方阵无计可施。但苍狼军中尽有勇悍亡命之徒。在正面攻击效果不明显的情况下灰狼队发动了凌空扑击。几乎每一次扑击都会有一匹灰狼丧命。但灰狼骑者在临死之前的反击却也令本就人数不多的虎牙兵队迭遭重创。 “奇怪!”邓蝉玉望着战场,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跟灰燕子说,“西岐枪阵在正面的确锋锐难当。但侧翼跟后方不是很明显的破绽么?为什么那些灰狼不懂得绕路迂回偏要舍出性命正面狂扑呢?” “那是因为有那些游骑。”灰燕子低声说,抬手指给邓蝉玉。西岐的虎牙军阵侧翼和后方的确盘桓着一些散兵。尽管手上也持骑枪,这些人并没有被编入枪队。他们的肩甲后方无一例外的插着一面或两面或三面小旗。在月夜里很难看清楚旗上描画的是什么。这些游骑三三两两的散开着保护着枪阵的侧翼和后方,但看上去防守松懈不堪一击。然而灰狼队宁可正面扑击也决不分兵过来撄其锋芒。 “虎牙军的游骑很稀有,据说每百人中只有六个。他们有非同一般的术,配合主阵可以发挥出绝大的威力。这一支骑兵队一共配备了九名游骑,只怕已经是特别加强了。”灰燕子紧盯着战阵。“苍狼军并非没有在迂回。你看――” 邓蝉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四野茫茫一无异状。只有风吹过的时候草叶低扬。但她凝神再看,就看到了草野里微微闪烁的锋芒。不知多少匹苍狼正在以掠捕猎物的步伐伏身探爪悄悄绕过这场残酷而小的战事。这时战阵之中的虎牙枪阵似乎也意识到了战事的异常。一名游骑勒马横枪大声的吼喝着。但在灰狼队持续的攻击之下,枪阵根本没有转身的余裕。西岐的久经训练的战马们喷着鼻息一边娴熟的踩着步子一点一点后退。这种优雅的步伐似乎并不适合血肉征杀的战场。随着枪阵的后撤灰狼队的扑击更加凌厉。 “又是一个!”邓蝉玉低声说。那匹灰狼敏捷的掐准空隙扑入了枪阵之中。枪阵下的骑兵可能已经阵亡了,骑枪被灰狼骑者的重刀轻易荡开。这匹冲入枪阵的巨狼给枪阵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骑者的重刀连着砍下三名骑兵的头颅,直到被一名游骑刺死。这是邓蝉玉第一次目睹虎牙军的游骑出手,这些虎牙军中最精锐的部队果然不负盛名。枪刺既重又准,只一枪便将灰狼骑者的咽喉贯穿顺势将他挑飞出去。第二枪挑飞灰狼的时候灰狼却没有毙命,在空中仍然发出无奈的嗥叫,直到远方骤然响起一声巨吼相呼应。 “白狼来了!”灰燕子也沉声道:“这支兵队只怕撤不回去了。” 邓蝉玉清楚他说的是实情。另一方面,这支枪阵虽然仍顽强的保持着军容,但粗略算来九十柄骑枪中起码已经阵亡了三十二三柄,势力已三去其一。以枪阵的实质来说已经垮了。但枪阵中的人却没有垮。有些骑兵已经同时支撑起两柄长枪。枪阵的基本形状不失。随着枪阵的缓缓撤后,灰狼队的弧形阵势也渐包抄上来。而游骑们分散着策马而前,横枪对着面前庞大的敌阵。这些游骑的勇悍简直令人瞠目。邓蝉玉注意到他们几乎每个人都从背后扯下了小旗握在手里。那些小旗必然是游骑们仗以存身的关键。或者是某种精修的秘法,抑或某些浅易的法阵。无论如何。指望这些散乱不成队形的游骑能顶住数百头灰狼的大举冲击是不可能的。 但这时候白狼队从后面赶了过来。这些白狼的体型比寻常灰狼更大,它们矫健的奔跑,柔软的肌肉在雪白的绒毛下抖颤着,肉垫踏在土地上不发出一丝声音。它们四面八方的从灰狼队中穿插而出,每只白狼的背上都跨坐着一个秃头而苍老的人。他们穿着华丽的袍服,手里攥着短杖。 对这支苍狼军中闻名遐迩的秘术部队,邓蝉玉早有耳闻。她父亲邓九公曾经屡屡告诫过她不可轻易招惹北海崇侯虎。因此邓大小姐对苍狼军的注意远过于对其余三大诸侯。苍狼军中有三大部:灰狼队,白狼队,苍狼队。灰狼队是凶猛强悍的战士,约占全军的七成。白狼队占全军一成,全由崇侯虎在北海招募的精擅术法的奇人异士组成,专门负责对敌战阵中的术法秘术。而后便是全部苍狼军中最精锐的,占总兵力两成的苍狼队。苍狼队是奔跑在北伯侯崇侯虎身边的亲卫部队。所有战士都是从苍狼全军中精选出的悍勇之士,像苍狼一样年轻而凶猛。据说他们有时会和自己的坐骑一起分享撕咬开的猎物。这支兵力投入战场的时候往往便是战斗的终结。尤其当奔涌而下的苍狼队中高高举起北伯侯的玄色莲花大纛旗徽,那种铁流足以瓦解再坚定的人的意志。 然而正当白狼队从四面八方突入进灰狼队时,仍被重重包围在垓心里的虎牙军阵中也爆发出一连串激扬的怒吼。一名立马在最前方的游骑横枪在马上,攥着小旗的手高高举起,另一只手从颈项上一把扯下什么东西,大喝道:“西伯侯!”―― “西伯侯!――” 一连串吼声不断从虎牙枪阵里迸发出来。随着声声怒吼,原本密集的枪阵终于散乱开来。白狼队的到场已令虎牙游骑们的优势不复存在。在强弱对比悬殊的前提下这支小部队终于选择了誓死拼斗。随着游骑手中小旗的粉碎,纷纷策马冲向敌阵的虎牙军长枪上突然增加了一层青幽幽的光华。紧接着游骑们的小旗纷纷粉碎,每只小旗碎却都给这群虎牙军增添上不同的属性。他们压在马颈上的长枪冲进灰狼队时灿烂的仿佛一支支火炬! 邓蝉玉突然明白他们从颈项上扯下的东西是什么了。是虎牙,他们这支精锐部队的标志。在这些兵卒生命的最后,他们紧握着自己的标志喊着苍老统帅的名号冲入敌阵。尽管散布在灰狼队里的白狼之上纷纷飞起道道色彩缤纷的光华。许多虎牙骑兵还没冲进敌阵就已被骤然而至的闪电或飞火劈落马去。当喊叫和砍斫声混淆成一片的时候,灰燕子伸手遮挡在邓蝉玉眼前。 “够了。”他说。 这支总数不满百人的小骑队最后全军覆没。一直到战斗终止之后好久,战场上还能偶尔传来低沉的**。那是还没死却的战士在被灰狼们撕咬。白狼们高傲的昂着头,它们是狼中的智者,通常不屑于抢食卑微的血食。直到当它们也意识到什么,那时候整片狼群都鸦雀无声。从远处,渐渐传来一丝轻微的冗动。灰狼和白狼们纷纷向两边散开。两匹雄健异常的大狼赫然出现在群狼之间。黑黝黝的鬃毛油光锃亮。它们缓慢的向前走,熊一般壮硕的身躯令所经行的灰狼和白狼们无不黯然失色。那是两匹苍狼! 灰燕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一扯邓蝉玉的衣袖,两个人都伏倒在长草里,尽量屏息静气。眼睁睁的望着那两匹巨大的苍狼慢慢走到战场之间,头顶精赤右耳垂三枚金环的大汉低下身躯,细心的检视虎牙军们残缺不全的尸体。面白长身的女子直着腰,眯着眼睛缓缓的扫视四周。她的眼神锐利刻毒,居高临下的姿势像一条蛇。望向邓蝉玉栖身的草丛时眼中闪过一线寒芒,邓蝉玉也不禁心中一凛。直到她的视线缓缓移向别处。狼是最谨慎的动物。总数三万之巨的苍狼军轻易扑杀了横在路前兵不满百的虎牙小队。然而直到这时苍狼队中的巨头才亲自现身检视战果。此刻邓蝉玉跟灰燕子都不敢过于注视,谁也看不见战场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两声急促的吼叫,两匹苍狼转身疾跑回去。而后不久,整支苍狼军开始加速。灰狼队们矫健的身影奔行在长草之间。这时候灰燕子才敢挺起身来,呼一口长气。 “苍狼十二将!好家伙,不简单哪!” “他们来干嘛?” “或者是来检视虎牙枪队是否诱敌。”灰燕子沉吟道:“这群狼其实比想象中的更谨小慎微。一旦它们已露出牙爪,胜负就多半注定了。可是对手是虎牙啊!……也不知粉燕子看到了多少。得赶快跟他会合上才成。” “父亲!――” 王都的正南,原本是鬼兵大帐的地方。一个华服公子急喘着冲进营帐。“狼!灰狼!来了,攻过来了!就在不远的地方。父亲,我们……” 他的话愕然中止在当场。这座营帐虽然是匆忙搭就,营帐里也并非没有人,然而几乎每一个人都对他的惶急视若无睹。这种无言的沉静在大战将临的此刻比任何雄辩更能平静人们的心灵。苍老的父亲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 天不仁(十一) 午夜的时候风向转了。到后来,谁都能闻到大风里羼杂着的腥膻气味。虎牙军们都平静的躺在地上,靠着马腿,枕着自己冰冷的兵器,谁也睡不着。西岐的骏马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只是表露出些许的不安,它们焦躁的喷着鼻息,然而四足一动不动。只有一匹马在无数头狼的下风崩溃了。那是一匹鞍韂鲜明的白马,它嘶鸣着在军帐的门口刨踢跳躁,后来终于挣断了丝疆跑了出去。天亮以后如果散宜生大人仍然幸存,他或者不得不选择步行。 大战即将来临,这谁都知道。风里面有狼群的低啸,听起来像女人在哭。那是漠北的苍狼军到了。四大诸侯,四陆雄军。虎牙们都知道苍狼堪为虎牙的对手。但当半个时辰之内灰狼们的狼踪已遍及四面八方时,军中最年长的虎牙心里也不禁忐忑起来。他们从来没有面对过那么多头狼!就在这一天晚些时候,他们视之如父祖的西伯侯曾经把他们召集起来,说,孩子们,有一些事情我必须要让你们知道。有一个任务,非常危险,我需要可以将忠诚和勇气完全交给我的人! “虎牙军士以为西伯侯赴死为荣!” 虎牙们轰雷似的齐声应诺着。他们仰之为父祖的人点了点头。 “那么,好罢。听我的号令。父子同在军中的,父出列。兄弟同在军中的,兄出列。独子无兄弟的,出列!” 八十来名虎牙毫不犹豫的走出队列。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坚毅神情。老人的目光垂下去,轻声道:“虞莬?”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队尾。虎牙军最小的战士胀红着脸站在那里,扛着大斧。 “西伯侯,回禀西伯侯。我爹说了。他倒下了,我就要接替他护卫您,不能离开您一步。要不他就打死我。” 虎牙们发出一阵哄笑。老人温和的点点头。 “可是我需要战士。虞莬!你必须去。你且是我亲自指定,为这一部的首领。” “西伯侯……” 于是,八十多个人奉命出发了。远在夜幕掩至之前他们就离开了大帐。虎牙们直到此时才似乎明白那道命令还有其他的解读方式。没有人怨尤西伯侯。甘为他战死已是虎牙们生命里最坚硬的信仰。——他们都是西岐的子民,他们的父兄基本都曾跟从西伯侯征战天下,那是第一代的虎牙军——倘若不用这种狡猾的手段,八十多个人绝不会甘心在巨险之前离开西伯侯。现在这支三千人的虎牙留下了他们的希望。即使这一夜最后全军覆没,虎牙的精魂将经由那八十多人重铸!认清了这个事实之后他们就坦然了。坦然的面对越来越多的狼群。那些狼在暗夜里的眼神明亮如星河。这星河像丝带一般包裹着他们。 突然有一阵喧嚣从队首传来。虎牙们纷纷跳起身来,上马,手里握紧兵器。他们仰之为父祖的老人从大帐中走出来了,身边还跟着重臣和公子们。一个眼生的年轻人离西伯侯的距离比谁都近。他们面容严肃,然而举止从容。老人走到虎牙们的对面,微抬双手,虎牙们就鸦雀无声了。老人说:“现在的情势大家都了解了……” “只怕等不到天明,虎牙就全部瓦解了。”灰燕子说。 “为什么呢?” “因为西陆跟北陆的雄军都有一个共性,他们没有弓箭。天下四大诸侯,弓箭最强悍的是东陆的姜家。或者西伯侯和北伯侯认为再努力也超越不了姜家的神箭手,或者他们认为真正的战士不该用机簧屠戮身强力壮的对手。总而言之,缺乏弓箭掩射的三千虎牙在平原无险可守,是顶不住虎视眈眈的三万苍狼的。” “可是西伯侯不也是天下的名将么?他应该不会迟钝到令自己置身险地吧?”邓蝉玉道。 “北伯侯的三万苍狼南下是极端机密的事,我们也是不久前从宫里才知道。”灰燕子道:“西伯侯神算无双,不知道事前是否算过苍狼军这时出现。大小姐,从这里我们要分道扬镳了。您想做的什么事我不知道,也与我无关。然而外面是这样情形,您自己多小心。我要尽量跟上狼群,多看一点。先会上粉燕子……” “砰”的一声巨响。一大团东西从天而降势挟劲风的砸在两个人脚前。那是一团乱到糟糕的物事。邓蝉玉费了好大力气才辨认出那是一个人的躯体,而且是一具**着的年轻女性的尸体,每一寸皮肤上似乎都布满了细密的伤痕,全身关节都被残酷的拆卸了,看起来像一堆没人要的破烂。(.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邓蝉玉刚想开口,就看到身边灰燕子震惊的死灰的脸。心念一转之下大小姐的背脊也凉了起来。 “她……就是……粉燕子?” 突袭就在这个时候发动了。邓蝉玉终究没有听到回答。灰燕子的喉咙刚来得及“喀”的一响一道毫光已从背后卷来锁住他的颈项。灰燕子的出手并不慢,他察觉到异常的时候短枪已经及时抬起护住咽喉,也正是这一挡让他看清了锁住自己喉咙的兵刃。那是一柄锋芒如雪的锯齿飞镰刀。刀的末端白金细链崩得笔直。灰燕子提一口气竭力抵抗着镰刀的割入。然而第二柄锯齿飞镰刀就在这时钉进了他的身体。这柄刀异常歹毒的划了一个半圆绕过他的背脊贯入身前琵琶骨。剧痛之下灰燕子的半身顿时酸软无力。“铮”的一声脆响他苦苦支撑着的短枪便中断了,一股灰色的烟尘喷了出来。在锯齿飞镰刀将他的身躯撕开之前灰燕子已在灰色烟尘中安然合上眼睛。那时邓蝉玉已侧身出刀,红鸾刀的薄刃跟一柄蓝莹莹的钢钩绞缠在一起。 那一瞬间,邓蝉玉看到一个面白长身的女子。隐约有秃头如虎耳垂金环的巨汉立在岗上。仅仅是一眼,这停当不敢分心。北伯侯麾下的苍狼十二将在整个王朝都恶名远振。这些统率苍狼的人从不忌惮阴森刻毒和暴虐。一分心的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留情的撕开对手肌理夺取他们生命。好在邓蝉玉终究也非易与。论追踪藏匿灰燕子是一等的斥候,但拼杀格挡却非其所长。灰燕子意识到危机降临的刹那比邓蝉玉更早。但在强敌预谋已久的突袭下竟不能有反手的机会,唯一变数就是自己了结了自己的生命。而邓蝉玉就来得及趁势反劈一刀。那说是一刀,其实已是数十百刀在瞬间内攒促而成,像一只扯出去的翼! 也正是这一刀终于稍稍迟延了来敌的攻势。邓蝉玉左手刀出粘住蓝钩时那钩离她的粉面已不足毫厘。邓蝉玉双刀绞住钢钩,顺着钩势倒飞出去,远落在草丛之中,翻身一滚,拔脚就跑。这仓促间的一刀她并没落多少下风。但苍狼十二将的可怖之处并不在其武技,他们甚至不以高深武技为荣。那面白长身的女子一击不中,站在岗上的大汉便俯下身去。他肩背之上层层缠绕的铁链尽头是七柄大小不一的锯齿飞镰刀,正是这些刀的齿牙撕碎了灰燕子。然而他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出手。连那面白长身的女子一扑不中,也已缓缓站起。他们望着邓蝉玉奔跑的方向,仿佛在目送她奔入一片阴霾。 大小姐拼命奔跑,裙裾翻飞,脚后跟几乎砸到后脑。平时五城兵马司的人倘若看到她这般失态恐怕会被立即灭口。但此刻邓蝉玉连耳后的风声都无暇顾及。一旦停下,可能就完了。北陆的苍狼们暴虐凶残,但在施逞暴虐之前异常谨慎,令人心惊。迄今为止她只约略见到两个苍狼将。然而至少是在她跟灰燕子窥探她们的同时就已被发觉。那么真正散布出来的苍狼将究竟有几个就不得而知了。倘若是单打独斗倒也罢了。狼群一旦合围,威势往往是落单的猛虎也难于抵挡的。邓蝉玉秉承师尊教诲,眼前的亏从来不吃。直到奔出良久,始终不闻身后有何异动。她才小心翼翼的停下身形。双刀护身,缓缓扫视四周。远处已能望到王城黧黑的侧影。土坡在她眼前呈现出熟悉的曲线。她敛息静气的绕过土坡。名马赤虎安静的躲在坡下的一处凹壁中,马背上还背着那不知死活的人。——她跑回来了! 这真是奇妙。大小姐逃命之时慌不择路,她也预想到十二将们既然停足不追,前方只怕仍有重大埋伏。狼群们的行动显然不止是将他们逐走而已。她亲眼看到黄门损折了两只燕子。突如其来的拦截和埋伏并不出奇。她狂奔之时甚至想过这些人是在将她驱向庞大的灰狼群。那除了出动五色石大举呼救之外,只怕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但她竟逃了回来,因循旧路。大小姐长嘘一口气,暗祷邓家祖宗有灵。这才觉得两条腿儿有点软,腰身有点倦。抬眼望去,天高草长,高天上有鹰她倚着赤虎喘了几口气,这才翻身上马。这时候也管不了什么忌讳,一旦狼群追踪再至,不借助赤虎的脚力想闯出去就难比登天。好在此处已近王都。北伯侯的苍狼们或者得到训诫,无论怎样内斗,毕竟会对这古老而庄严的城池心存敬意。邓蝉玉正这样想着,策马缓缓而行,就意识到一点异常。 高天上有鹰!…… 邓蝉玉蓦然抬头,竭力眯起眼睛。她是暗器上下过功夫的人。虽然是夜空,仍隐约分辨出了那鹰非同一般的翼展和喙。那鹰盘旋在高天之上,一圈一圈的飞。绕着她飞。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笼罩了大小姐的全身,红鸾双刀嗡然发出低鸣。她双足一磕,赤虎马登时安静的站住了。而后她慢慢的,一点一点回过头去。呼吸顿时屏住了。 就在她的头顶,土坡之上有一个人。邓蝉玉确定她仓皇逃回之时那上面什么都没有。然而现在有一个人。甚而不是仅仅一个人。一头巨大无比的火眼金睛兽悄无声息的伏在坡上。绚烂的毛皮即使在夜里也熠熠生辉像烟霞一样。没挂鞍韂,那人就踞坐在那兽上。微仰着头,金冠散发,黑袍玄甲,左臂肩甲之上停着一只低着头昏昏欲睡的巨鹰。右手大红葫芦中淋漓的酒浆正濡过森森虬髯涌进嘴里。这一霎那邓蝉玉终于明白为什么苍狼十二将没有跟踪尾随而至,那正是因为这个人,绝不是自己猜测的什么对王都尚怀敬仰。邓家大小姐心里突然一酸,感到无比屈辱!因为已经亲身面对了这个人,她竟然一丝也感觉不到恐惧。而她本应恐惧!她的手指微微抖颤,红鸾刀的刀尖在空中紊乱的盘旋着。但这只是因为她已经猜到了那是谁。虽然那只是她父亲邓九公的推测,于本朝内还无定论。她竭力提醒自己要稳住心神,但仍然察觉不到来自那人一丝一毫气息。那人高踞在土坡之上,却不散发丁点气势,仿佛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然而邓蝉玉知道倘若老父推测是真,举世之间没几个能视此人有如幻影。甚至对上北陆之主本人也不会比此刻更糟。她以孤身所面对的,是世间有称四大神兽之中的北原黑虎! 天不仁(十二) “姬叔明。” 老人安然的说。“沉静些,沉静些。你的父兄们都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皇张的呢?” 华服公子愕然当场。他从父亲的目光中读出微微的责备。他赧然的低下头,主帐中几乎每一个人都对他的惶急视若无睹。气氛紧张而静谧,只听见兄长姬发温和的声音说:“散大夫,请掌好灯!” 散宜生深吸一口气,勉力掌稳灯盏。姬发取过身边的粗布一根根的抹着蘸满血迹的手指。在灯光下,一团微小的东西血肉模糊的躺在那里。姬发又轻轻俯身下去。 “父亲,将来我们可以创出一盏灯,没有影子的灯。这样就可能看的比较清楚。”姬发轻声说。老人点点头。姬叔明偷偷的抬眼望去,主帐中人并不多。跟父亲相对而坐的是一个宽袍大袖面目温润如玉的人。西伯侯九十九子中,三十六人学武。姬叔明就是三十六人之一,因而不谙文事。然而即使他也知道这个看似风度翩然的人是蓦然出现占据要冲的。军中上上下下对这个人都不服。他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收回,强力压制着反感不在脸上现出。他的长兄伯邑考和西岐神秘的长者尹佚则相对踞坐在主帐另两端。伯邑考细瘦的手指按在琴弦上,这琴这一夜里始终未响。 “父亲!”姬叔明道:“父亲,请您不要将儿子看成胆小怯懦的人。儿子也习学了八年的武艺。北原的苍狼虽凶,儿子并不怕它们。然而父亲是千金之重的人。即使伤到一丝一毫都是我们西岐承担不起的损失。我们的虎牙军只有不到两千八百人,对面有将近十倍的狼。父亲大人必须立即离开这里。伯邑考长兄的术法精通,他必能护送父亲突出重围。还有姬发兄长、尹佚先生跟申公豹先生。必须马上走。儿子是习武的人。请以我的枪和马为父亲和哥哥们御后!我愿在这一战中战死!” “荒谬!”姬伯邑考低声说,“姬叔明,难道父亲大人的识见还不如你?父亲是以西陆之虎威名扫平天下的人。你怎能想象令父亲这样的人临阵退走。没有父亲的掌控,虎牙们只会变成一盘散沙。靠谁来统领全局鼓舞虎牙的士气呢?靠你姬叔明吗?父亲的安危不用你说。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心怀父亲的安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我会始终不离父亲大人身边!” “不。兄长!”西岐嫡公子姬发抬起头来。“我认为叔明说的是有道理的。两千八百虎牙都有为父亲效死的心,但未必有保护父亲万全的力。父亲应当立即撤走。兄长、豹隐先生跟诸位一起走。” “说的轻巧。”西伯侯的长子嗤之以鼻。“那么我们的这些伤员呢?也能一起走?白猿都受了伤,你这个神医应该知道他们是不能跟上颠簸军队的。何况谁来指挥虎牙们呢?你不是想把他们都留在这里吧。拿虎牙三千四将四公子的安危换你一人安然退走。弟弟,这不是西岐公子最贤者!” 包括姬叔明在内,主帐里一片默然。连冉我豹隐在内,臣僚们没有一个人认为贸然介入两位长公子的纷争是明智的。姬发也默然不语,他灵巧的手指像飞梭一样在那模糊的小血肉上跳动着。直到这一轮急刺忙完他才有余裕温和的反驳道:“兄长,请容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兄长护送父亲先走。而我将留在这里。全力维护将军们、弟弟们和虎牙们的安危。” 散宜生手一颤,灯光就摇曳了。姬发的背脊挺直起来,灯火将他的影子长长拉伸出去。这个低着头、抿着嘴、挺着腰的温和公子突然给帐中众人带来一种凛然不可轻犯的感觉。而姬发微微倾着头,朝向老人。 “父亲。我不敢保证全部虎牙军都能安然无恙的撤出去。但我可以跟您保证,如果我的弟弟跟将军们有任何一个出现不测,……我是不会回来见您的!” 于是所有的目光尽皆凝聚在老人脸上。只有冉我豹隐专注的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而姬发转回身去,继续在那团血肉上做针线的努力。老人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那仿佛是一片极高极远的天空。便有云,也是深藏在天幕里。他沉默着,久久的沉吟不语。然后他的身子微微动了一动,众人都以为他已打定主意了。然而老人说:“不!” “姬发,我的孩子,这一次是你错了。” 姬发默然听着,手上的动作不迟延分毫。大帐的角落里伯邑考面有得色,而得色一现即隐。冉我豹隐仍然专注的低着头,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只是一个路人,或者相隔遥远。散宜生瞪着灯火,那灯焰突突的向上升腾,活泼的跳跃着。 “我不会离开这里。”老人说,“不止是这些原因。我主掌西岐的时间超过你们的年龄,这是一。我不能就这样贸然离弃我的儿子和部属,伯邑考说的对!” “是。父亲。”西岐的长公子微微躬身。 “第二、并非全部三千虎牙都在这里。虞莬他们那些人去了十战的擂台。他们总有一天会回来,而且总会回来。我们现在退走,他们就再也得不到接应。我们不能放弃这些人,他们是我们的希望。第三、叔明,你听着,我并不相信两千八百虎牙会败给三万苍狼!” 老人毅然说。大帐中的气息顿时沉敛下去,似乎连呼吸之声也一起煞住。曾有威名西陆之虎的老人巍然坐在那里,沉默而高大。虽然已经极其苍老,但隐没在褶皱中冷电一样凛冽起来的目光仍令人不禁响起老人昔日名震天下的雄威。尽管他们心知苍老的父亲其实是不谙武技的。正因为此老人才更令人领略到白虎威严。姬叔明兴奋的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光彩。 老人继续说。威严的语气不容辩驳。“诚然,我们的兵数比苍狼远少,又是平原,无险可守。然而姬叔明你也要注意,这里是申公豹大人布阵借以对敌台阁五老角先生的战场。苍狼们再了得也抵不上台阁五老。有术法阵战之助,足以胜过金城汤池。何况我们已经派出了翼队。他们此刻大概已经全部战死了。此外苍狼总数虽有三万,但他们绝不在白昼战斗。我们只要挺到天明,他们的攻势就会完全瓦解。此外,不要忘记,我们还有一路援兵……” 老人竖起手指。 “最后一路援兵……本来此刻已应到达,或者是出了什么变故,然而无论如何,天明之前他一定到。他一旦到达,我们就无需忌惮任何苍狼!” 午夜之后,后世称为六年王都狼虎之战的战役打响了。倘若不是在这样昏黄的历史书页里,这一战必将有截然不同的记载。然而纣王六年风云聚合倏起倏落,这一仗日后就难免湮没在烽烟里。日久天长,甚至连亲身与役的虎牙们都记忆模糊了。他们唯一印象深刻的并非在战中,反而是战役之前。北原的灰狼们大批大批的蜂拥而来,团团死围住垓心的虎牙们。而西伯侯亲自从主帐中步出,身边跟着西岐的臣僚和公子们。虎牙们纷纷上马,将长枪架在马身上。地上的虎牙军帮助马上的骑兵穿上重重的铠甲,背起厚如门板的肩盾。而后一队队的虎牙枪兵开始陆续的沉默集结。那时候,在遥遥相对的灰狼队中,突然有一声马嘶!虎牙们一起扭头望去,就看到一匹神骏非常的白马,在灰狼队里飘然的奔行。灰狼们伸着血红的舌头望着它。西伯侯身边,散宜生大夫伸手掩住眼睛。那是人们最后一次见到这匹白马。这匹马在生命的最后尽头仍然不失神骏的本色。而后,战役就发动了。灰狼们像涨潮的洪水一样大片大片的涌将来。虎牙枪阵严阵以待! 第一批灰狼矫健的身影就越过了壕沟和鹿柴。西岐军营严密的防御被那些狼群轻而易举的纵跃过去。剽悍的大狼们弓起腰身强壮的后爪深深抓进土里,一跃便是一人多高,几乎不能想象那些是狼!虎牙军们冷漠的看着那些狼,大营的四周都燃起火把,暮夜里飘抖的狼毛都丝丝可见。那些狼背上的骑士狰狞的形象和厚背薄刃的刀都给虎牙们留下极深刻的印象。而后,它们就像极脆弱而短暂的东西一样碎裂了。像礼花一样绽放在夜空之上。无声无息而残酷华美。狼群的冲锋从四面八方同时发动,构成一个不断向内涌动的圆。而此刻涌动的圆周突然在一瞬之间碎裂成无数细密的小碎块。血雨夹杂着温热的肉噼里啪啦从天而降。 “刀!——” 一个短促而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第一批冲锋的灰狼速度太快。苍狼军都是身形魁梧的战士。灰狼跑起来根本止刹不住。那喊出刀字的人是这一批里最先意识到危机的,而后他的身躯就在急冲而前中四分五裂了。他亲眼看见自己紧紧握着手斧的右手和上臂超越了自己向前自由的飘飞,而后整个人都爆成一片血光。从他之后灰狼骑士们才开始大声的吼喝起来。狼群互相揉挤着跌撞着向前艰难前行,而在壕沟和鹿柴之前竭力止住兵锋。北原的苍狼们都是嗜血的勇士,然而即使他们也在骤然而来的重大损失和强大恐惧之下止足不前。灰狼们呜呜的低啸着抖动着鬃毛。从天而降的起初是血肉,而后是像雨一样朦朦的血。灰狼骑士们抬起头,就看到在西岐营地的四面八方,浮空中似乎有一些捉摸不定的东西。像一扇扇不断开合的门。只是闪烁着,飘渺着,仿佛只是遥远过往烙在今时今日的一个梦呓。仿佛并不存在,却又似乎正可吞噬一切。 这时候,大营的垓心,错错落落一群人之中,冉我豹隐慢慢直起身来。他的优美如处子的手指轻轻移开泥土,微微潮湿的泥土上留下了他五指的印记。众人都不禁望着他的手。而在手上有一朵晶莹如玉的小小的白色的花朵。老人识得那朵花,它在清晨就已经纷扬在风里了。而今它重新出现,重现于温润如玉的少年掌中。老人望着他,不禁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面前这人才能掌握一切。 “罔象之境术。”冉我豹隐低声说,嘴角挂着落寞的微笑。“可一而不可再的东西。西伯侯,请上七香车吧。伯邑考公子,散宜生先生,请。各位,请上马!恶战即将降临。” 没有人违拗他的话。甚至连姬伯邑考也不发一言。西岐的公子们纷纷上马,姬叔明握住沉重而坚硬的枪杆时呼吸也粗重了起来。四面八方坠落的血肉和雨并没有侵入营帐范围。整座西岐大营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包裹住一样。但眼前血腥而壮观的景象毕竟令这初临战阵的少年血脉贲张。他举起枪,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潮湿的空气充满他的胸腹。而后他双脚一夹马腹,雪龙银驹人立而起唏律律的暴叫,姬叔明的吼声也随之炸出胸腹。他擎枪跃马直向虎牙军阵之前冲去。这时总数两千八百人之多的虎牙军们已经结成横排五十纵列五十六的密集庞大方阵。除了西岐的公子们,没有人零落在外。 这情形令正穿行在狼群之中的一匹红马也不禁侧转身子兜了过来。马上的女子勒马接近铁一样的凝重方阵。之前她曾见过这样的阵势,只是规模要小得多,并且全军覆没。那时跟她一起看两军交锋的人已经死了。叫做灰燕子的人在邓蝉玉并不漫长的一生中也只是过客。但他曾教她的她还没忘却。 “没有游骑!”邓蝉玉喃喃的说。 天不仁(十三) 邓蝉玉自己都没料到她居然能从北原黑虎的手底生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一切至今想起来尚且不安如梦。不要说她,就算她师父或爹爹亲来,是否能在黑虎爪下讨得性命尚不可知。邓蝉玉虽然心气颇高,但一旦认出背后土坡上那人的身份,就从没再想过在人家面前出手,那只不过徒增笑料。她木鸡一样的呆立着,一颗心里冰冷彻骨。身后那虬髯大汉仍在大口大口的吞饮着酒浆,他手里的红葫芦仿佛容纳无穷无尽。邓蝉玉每听到咕嘟一声心里就是一颤。那人始终没有向她说话,或者他已认为殊无意义。他一共喝了十三口酒,邓蝉玉默默记忆。而每一口酒的余裕都已足够大小姐死上十次百次。 突然又想起那虬髯者乃是男人,心里顿时一空。已经说不上惶急还是恐惧。泪水涔涔的就从她眼眶流出来。邓大小姐咬紧唇,心想只要留得一条性命,不管甚么,姑奶奶都认了。日后若有机会…… 就在那时。吞饮声停止了。邓蝉玉不敢稍动,却觉得背后周身忽然一麻,仿佛无数根小针同时刺入。一霎那间以为是已遭毒手了。然而却听到土坡之上一声咳嗽。才知那人还离她颇远。邓蝉玉流着泪拼命的点头,不敢答话。 那人道:“嗯……” 邓蝉玉拼命点头。 那人道:“小姑娘,那马是你的?” 邓蝉玉登时愕然。万不料想那人会问出这么一句。以他身份威权,武功道法,天下间甚么坐骑也只觑若无物。赤虎虽是世间名马,他若伸手便取,一百个邓蝉玉又怎拦得住他?一时竟不敢想,忖度或是那人座下金睛兽饿了。这才嗫嚅道:“不……不敢是……您若垂青,牵了去好啦。是煮是炖,不关我事。”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崇某是何等样人?焉能垂涎你小姑娘一匹马!小姑娘,转过脸来。我且问你。马上那人,与你何干?” 邓蝉玉蓦然转身。那人仍踞坐在土坡高处金睛兽之上,只是已经正过脸来看他。虽是夜色之中,那双眼黑白分明,烨然如有神采。邓蝉玉满脸泪痕犹然未干,但与他目光一触,心中却砰然一动。仿佛那人也并不十分可怕了。胆气一壮,便朗声道:“是。mianhuatang.info小女子负责护卫于他!” 那人点一点头,道:“既如此,去罢。” 早在他询问之时,邓蝉玉已料到其中必有转机,却不料想那人竟如此轻易放她离去。之前师哥将这死多活少的人交付于她,已不知被她心里怨艾过多少次,却不料想正凭这个人在北原黑虎面前逃的性命。邓蝉玉心中大喜,脸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慢慢走过去,牵了马匹,便欲转身。猛可里心弦一动,灵机生发,便在原地向土坡上盈盈拜去。她只顾跪拜,却始终不置一语。那人似感诧异,微一沉吟,点头道:“不错,你这小姑娘很是聪明!也省了我事。接着――” 他话音甫落,邓蝉玉手尚未抬,掌心里已多了冷硬一物。忙展眼看时,乃是一块铁牌。铁牌上矫然一头展翅雄鹰,鹰爪之下龙纹古篆赫然一个“崇”字。知是不可再得秘宝,大喜之下再拜数拜,纵身而起,翻身上马,那赤虎扬起四蹄,已冲进夜幕里。土坡之上,那虬髯大汉凝视着她去向,沉吟良久,这才伸袖抿一抿红葫芦嘴,再仰脖喝一大口,却将那葫芦口凑向他肩上那只鹰。那是一只殊不神俊的鹰。毛羽既不光鲜,举止又复猥琐。站在他肩上,头垂着,一点一点,仿佛已经睡着,偶尔还有鼾声。闻到酒香,这才不情不愿的睁开一只眼睛,瞄了瞄虬髯大汉,伸出头颈,打个哈欠,喝了一口酒。那鹰首上褶皱堆垒却如老人。 邓蝉玉跃马奔行,迎着风,风里有狼的味道。这时候离她出城已然很久。她辨明了方位,就不再耽搁。几匹灰狼在荒野上逡巡,狼背上并没有人。然而红马奔过时狼们仰起头,裂着獠牙绽出的嘴。邓蝉玉的赤虎不管不顾的扎进狼群之中,狼们呜呜的低吼着。但邓蝉玉扬起一只手,手上是一块灰黑色的铁牌。铁牌虽小,马后却扯出一道长长的清辉。狼群们波开浪涌的向两边分开。邓蝉玉斜插而上,一直沿着密集的狼群切了进去。这时已确知手中小小铁牌的非凡器。崇黑虎在北方地位超然,他随手甩下的令牌,三万苍狼望风避让,直到邓蝉玉远远望见第一批狼群在顷刻间土崩瓦解。那曾经全歼了虎牙军一个百人队的凶猛灰狼在西岐主帐无形的屏障前仿佛纸屑一般纷纷碎却。那时候,她知道,那百人队大致是诱敌之饵了。 眼前的全部虎牙凝成的仿佛大地一般厚重的枪阵决非上半夜那支百人队所能比拟。不仅是没有游骑。除了极少数异常精悍的良马在庞大阵型之外游移,几乎所有的虎牙军都在方阵中扎定了自己的位置。数千柄长枪斜指前方。与百人队不同的是枪阵外围每一名虎牙左肩上都斜挎着一面厚重的肩盾。肩盾略呈椭圆,看上去仿佛大得走形了的肩甲,邓蝉玉望不到枪阵内部,但料想这样的肩甲每名虎牙都有。她默算了一下,以那种肩甲尺寸,倘若是硬木,每名虎牙左肩就要承担数十斤重量,倘若肩盾上另包以铜铁之物,重量还要倍增。以单肩负担如许沉重的盾牌,即使虎牙军每人都是遴选勇士也不可想象,想必是以硬牛皮条拴缚于身的。像这样的盾牌倘若倾侧过来,组成一面密实的盾墙。一般的刀斫斧砍等闲都攻不破。百人队若是各带肩甲出战,或许就未必会被灰狼队前仆后继的攻击攻到队型凌乱。邓蝉玉是亲眼见到那一刻的。直到虎牙队被全歼之后良久,苍狼十二将才缓缓露头,而后狼群的突袭速度就骤然加快了。西岐的西伯侯姬昌体恤百姓爱护子民,九州颂其贤名。想不到连他在战阵之上也会断然舍弃百余部从而换来狼群们的轻敌。邓蝉玉不知道那猝然发动的无影无形巨阵是何物,但只在一击之下灰狼们的损失就超过千数。这迎头一个闷棍似乎将灰狼们砸懵了。灰狼们踊动着团团围住西岐的主军大阵然而不敢轻动。那时候,白狼们四散着穿插过来。一匹白狼几乎擦着赤虎的脖颈窜过去,邓蝉玉惊叫一声,感觉夹在马腹上的腿蹭到了什么柔软而温热的东西。等她回过神,那匹白狼已经跃了出去,坐在白狼上的秃头老者扭过身子,看看她手上的铁牌,向她有礼的点首。这是邓蝉玉第一次看到苍狼们的礼节。 邓蝉玉一拉丝疆,赤虎侧着身形跑开去。她本能的告诫自己离开这个地方,然而视线却怎么也离不开那片杀气腾腾的战场。尽管虎牙的全军并不在此,然而西陆白虎对北原苍狼这种级数的对战恐怕连一生戎马的其父邓九公都没看过。她实在舍不得错过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邓蝉玉左右望望,骤马驰上一面缓坡,在这里可以凭高下觑整个战场形势,又不至于太过惹眼以致被哪路神明盯上。她眼见着白狼们散进灰狼队里,每七八匹灰狼之间就会有一匹白狼,紧接着白狼们就矮了下去。像是突然从灰狼群里消失了。这时候邓蝉玉极目远望,目力所及之处都是蒙蒙的灰,心中才突然生出惧色。倘若不是手里这面铁牌,她只怕连一线悲鸣都没有就会被这无边无际的狼群撕碎。 然而随即便听到一个又一个低哑而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渐渐汇成一个巨大的声浪。是巨大,而非洪亮。这些震人神魂的齐颂声中仿佛裹挟着无尽的阴险和恶毒。白狼上的老人们都下了狼,这就是白狼为什么消失在灰狼群里的原因,每个老者都将自己手上的法杖或法器插入土里,一起念诵着,祝祷着,诅咒着。这些毕生在极北冰原精研术法的人既不顾惜自己的性命,自然更不顾惜他人的性命。为了炼就黑暗而强大的法术,每个人手里都沾染过无辜的血肉。北方二百镇诸侯在白狼众的恶名之下闻风丧胆。他们惧怕白狼的荼毒更甚于灰狼的屠戮。这神秘而恐怖的术法瞬时就露出了他真正的狰狞面目。远处的邓蝉玉心一颤,就不禁捂上眼睛。她从手指缝里望外看,在狼群跟包围圈中的虎牙枪阵中间,那片似乎被血雨淋过的地域上,破碎的血和肉重新活跃起来,像青蛙一样蹦跳。这离王都并不远的地方此刻宛如地域一般,甚或比地狱更暗无天日。然而即使是这些从地底重新活转来的东西似乎也不敢走近更多。尽管它们已经摸索着从地上重新找寻起武器。那些武器在第一波进攻时被虎牙大营无形的防御击碎了,有些实在找不到的就顺手抓起一截残肢。但那无形的防御仍然存在,这些活的血肉冗动在防御之外。 “唉呀,攻不破呢!” 一个声音说。 邓蝉玉猛然扭过脸来,秀鸾刀一声清响半扯出鞘,然而她随即长出一口气,将刀推了回去。身边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仿佛稚气未脱,身子很瘦弱,头却大,相貌也普普通通,小鼻子,小眼睛,脸上还满是小麻子。看起来稍微有点笨拙,就跟九州上的无数村庄里的那些小姑娘一样。这是邓蝉玉这半夜以来所见的第一张无须提心吊胆的脸。她甚至想伸出手去拍拍她的小脑袋,像一切身姿妖娆风韵成熟的大姐姐对待憨态可掬的小姑娘一样。直到她注意到这个小姑娘也骑着一匹狼!那是一匹跟马一样差不多大小的狼。起初邓蝉玉险些以为那就是一匹马。它站在地上跟名马赤虎差不多高矮,通体是黝黑色的,只有从鼻端一直到尾端贯穿身体的中间一条白线。邓蝉玉都不知道恍笑是怎样出现在自己脸上的。 “小……小妹妹,你,你也是苍狼十二将?” “啊。”小姑娘说,满不在乎的望着疆场。“不用怕。你拿着二叔的令牌,北陆没有人敢动你。――梅山的人都会给面子!放心看好了。虎牙们以为一下干掉了我们好多灰狼,白狼们的噬魂术会让他们知道错谬的有多惨。我们面子也要,里子也要。你看――” 她扬手指着战局,顺着她的手指尖,邓蝉玉看到在灰狼跟白狼的圆阵一端裂开一道缝隙。两匹大狼昂着头缓缓走了进来。两匹狼都是黑色的,然而状貌迥异。一匹狼缎子一样黑亮的毛即使在月夜里也闪着光泽,狼背上覆盖着层层的鳞甲。狼背上的骑者是个**上身横担开山斧的赳赳勇者。相形之下另一匹狼简直惨不忍睹。那匹狼虽然也是苍狼,但身上的毛发东脱西落,仿佛是一口装满破烂的麻袋,看起来既寒酸又凄惨,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狼背上的骑者努力的梗着脖颈拗着头,以便看清前面的道路,因为他有一个龟壳一样的驼背。但这两匹反差如此之巨的苍狼并骑走入战阵,灰狼跟白狼阵里却全然静寂,没有一个人胆敢发出一丝嘲笑。 就在这时,那匹一瘸一拐毛发斑驳的苍狼开始奔跑起来。苍狼上的驼背随着狼的颠簸步伐一起一伏着。灰狼和白狼们让开宽阔的道路。而另一匹苍狼上的大汉虽然已将开山斧掂在手里却始终没有妄动。两边战阵积千累万的狼就这样凝视着驼背的苍狼一个人向虎牙大阵发起冲锋。突然一声嘶吼从阵中响起。那像铁刀刮擦锅底一样刺耳的声音令邓蝉玉心中一颤,险些拿不稳手中的铁牌。这时候听到女孩说。 “北原苍狼十二将,大荒落布恩提亚,摄提格卡西莫多!” 野火燎原(一) 那并不是卡西莫多在吼,而是他座下的瘸狼。摄提格卡西莫多是哑子,苍狼十二将中也只有他才镇得住那匹瘸狼。卡西莫多一生之中都未曾抬起头看人,他把所有的仇恨和怨毒埋在丑陋而扭曲的表情下,而瘸狼理解他。这在冲锋时爆发出嘶哑的怒吼。瘸狼一吼起来,连灰狼上的骑士们都坐不稳,西岐整齐严密的军阵也登时散乱了起来。西岐的战马们并不怕狼,但瘸狼的叫声却令它们惊惶。虎牙军士的长枪们彼此锁扣,他们大声的喝斥着马,而后军阵中飞起一片又一片的华光。许多虎牙伸手将符纸拍在马颈上。 “游骑!”邓蝉玉说,打个寒战,想起灰燕子是被谁面无表情杀死的。“他们现身了。虎牙里只有游骑通晓法术,游骑终究还是有的。他们散编在枪阵之内。奇怪。” “啊……”骑大狼的小女孩说。 而卡西莫多的瘸狼已趁机逼近敌阵。他争的就是这片刻之间。卡西莫多伏在狼背上,枯干的两手耷拉下去几乎着地。他翻着眼睛看着虎牙主阵越来越大起来。而后周身上下都燃烧起青黑色的火。那些火包裹着人和瘸狼,它们像火球一样向主阵滚去。大荒落布恩提亚仍然按住狼,但他将双手斧挂在狼背上,伸长身躯。他的壮实的身躯上满是各种各样形态新旧不同的伤疤。布恩提亚将双手举起来,举到额顶那样高,两臂伸直,双手虚抱成圆。就在卡西莫多的瘸狼一头拱进敌阵之前,大荒落布恩提亚发动了。他的虚抱成圆的双手之间迸发出一道光柱,光柱折射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不同的光彩,后发先至,击打向虎牙主阵,那一霎那随着一片悦耳的碎裂声虎牙主阵四周赫然出现一个淡淡的圆。而这时卡西莫多默不作声的俯身下去,他双手十指就已深深抠进泥土。瘸狼一声怒吼,邓蝉玉的赤虎都四蹄一软,险些跌倒。而黑沉坚硬的东西就随着卡西莫多那一抠呈现在手中。那是一块大得不像话的巨石,卡西莫多擎着它顶着它就像一只蚂蚁扛着树叶,但那骇人的重量却无法令驼背人的背再驼下一分。就在那个时候,卡西莫多穿越了那道虚圈。似乎有一声轻响,然而又捉摸不定。卡西莫多手托背扛的那块巨石顷刻间小了一圈,边缘散碎成密集的石屑。然而那曾经切碎上千灰狼的锋锐防守就此一举被他突破! “肩井阑!”小女孩说,“摄提格卡西莫多的能力是岩阵,他可以将所有随手触碰到的东西变成岩石,举起来或者掷打出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九州之上比他会使石头的只有一头怪物。至于大荒落布恩提亚,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死者。他有一个像树皮一样干硬的家族。只要那个家族最后一个人尚未毁灭,布恩提亚就永远存活。他的”孤光“可以在一刻间将时空扰乱。如果我们计算不错,那一击就毁了我们上千灰狼的防御,它并不存在。” “什么?” “可能是某一种术。”骑大狼的女孩儿说。“虎牙军里也有不得了的高手。我们的灰狼四下侦缉,那虎牙阵的防御不是凡人能做出来。表面上无险可守,而奇特的法术紊乱结界什么的起码有十五六道。而我是不认为那些灰狼能将实底摸清的。那么总数可能已超过二十种。应该是以精微的术法,唤醒了曾经在此而今已经消亡了的强大杀阵。但那延续不了多久。布恩提亚的孤光抵消了那术的作用,卡西莫多的肩井阑就能硬闯过去了。看罢,好戏在后面!” 不用她说,邓蝉玉的目光已经聚集在阵中了。瘸狼闯了过去,但是只有它一头。三万匹狼里只有它一头冲了过去,面对着凝重的虎牙。而虎牙枪阵周围的数匹良马都已经拨转过来。但这时瘸狼硬生生停下来。青黑色的火焰从巨岩四角缭卷而上。没有人听到任何声响,但每个人心里仿佛都惊起一声怒吼。那巨大的黑岩就在此刻脱手而出。直向面前静谧排列着的虎牙枪阵砸去! 便在这时,围绕在虎牙军阵四周的狼群们轰然一声大吼。正仿佛迎合着那骇然的出手,又似乎在助长威势。驼背者卡西莫多和瘸狼的巨力在这一击之间倾巢出动,绝无任何保留。那块熊熊燃烧着的巨岩缓缓飞过空中,砸落…… 随之而来的尘烟跟巨响几乎令包围圈中的每头灰狼窒息。他们踊跃的高喊在这仿佛流星坠地般的巨大声浪中尽皆化为乌有。尘云像野草一样密集而飞快的蹿升上来。虎牙军阵阵型密集,以那块巨石尺寸之大,狼群们估计这一击起码有三分之二的虎牙不可能及时逃出。这一击对虎牙造成的毁灭打击将是无以言表的。西岐虎牙军威震天下垂二十年,而只在两个苍狼十二将联手进击之下都遭逢重创。灰狼们暴躁的吼叫着,白狼们低沉而阴暗的声音交混其间。(.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而在远处山坡之上,邓蝉玉也已经闭上了眼睛。尽管离得太远,被砸碎的血肉此刻都埋在尘云之下,其实是看不到的。即使邓蝉玉是暗器高手目力超卓。关键不在此间,而在于她会不由自主的联想起灰燕子来。她不得不说对灰燕子的死,世间没几人比她瞧得更清楚。 “结束了。”她说。 而骑大狼的小女孩儿摇摇头,“不!” 她异常小心的观望着战阵,而后坚决的说,“也许刚刚开始。” 邓蝉玉半信半疑的睁开眼睛。她不认为什么人还能在那等重击之下生存。假使如父亲邓九公,师兄张山那等高手,巨石拍击再重,以他们的神速也能履险如夷,然而虎牙军尽管名震天下毕竟是凡俗将士,又岂能与王朝第一等的高手相比。但当尘云渐渐散去,灰土纷纷落下之后,邓蝉玉向战阵里望去,险些失口惊呼出声来。——在尘云之下豁然现出的,是像铁一样沉默而坚硬的虎牙军阵。全部两千八百名虎牙军,长枪仍然斜指向前,庞大方阵里一丝一毫的空隙都没有。虎牙在这一击里没有受到任何损失。 “这……这是什么啊?!”邓蝉玉喃喃的说。她本以为五城兵马司已是堪与世间强兵相匹敌的劲旅,然而当她看到嗜血凶暴的北方苍狼和沉默刚毅的西方虎牙,五城兵马司的将校相形之下直如养尊处优惯了的孩子。她不能理解怎么会有军阵在这样的重击之下活了下来,而且安然无恙。 “有些不对啊。少主!”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邓蝉玉回过头。那是一张熟悉的白皙的面孔。骑着苍狼面白长身的女子盯着她笑了笑。邓蝉玉注意到她眉梢眼角的繁复青色纹饰,那令她看上去宛如一座雕像。从心而论,那个女子相貌并不坏,面庞轮廓虽稍嫌刚硬,却因此反而增添了一种妖异的魅力。她的舌头纤细而长,她轻轻的舔着自己的嘴唇。像一条剧毒的蛇。但邓蝉玉永不能忘她手里那蓝色的钢钩。那险些在一瞬之间便夺了她性命的危险而冷艳的东西。 “呵……“骑大狼的小女孩儿说,“敦牂???????????爱芙姬琵达。美丽的姐姐,您的话最不可信了。” “偶尔听听也没甚么的。”被称为爱芙姬琵达的女子微笑,“您知道为什么连卡西莫多的巨石都砸不动虎牙枪阵?因为它们不只是松散的排在一起。它们是连环枪阵!” 邓蝉玉一怔,她极目向战阵中望去。但那威严的军阵密集着黑沉一片,枪林跟甲胄掩盖了其下的任何东西。 “看不到的。”女孩儿说,“爱芙姬琵达不靠眼睛看东西。那么说,它们是浑然一体的了。但这并不足以解释卡西莫多的石头。” “也许是混杂在枪阵里的游骑。”爱芙姬琵达道:“如您所知,虎牙军里是有这一种的。像深植进泥土的根须,共同筑成牢不可破的防御。这样一来卡西莫多就危险了!” 骑大狼的小女孩儿竖起一根手指,爱芙姬琵达就知趣的闭上了嘴巴。但邓蝉玉凝视战阵,知道她说的是正确的。卡西莫多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倘若他的肩井阑一击击溃了虎牙大阵,他在乱军之中就可能如鱼得水。但此刻那一击几乎是完全落空了。三万苍狼军只他一人冲了进去。瘸狼已经停下了脚步,目光冷漠的扫视着眼前黑压压的敌军。两千八百虎牙组成的枪阵纹丝不动,并没有向前移动一步。然而山一般的气势却悄然而起。让驼背者跟瘸狼显得无比渺小。在枪阵的侧面,十余匹马缓缓的拉近。这些马不必借助大阵的气势就能独立面对驼背者的瘸狼。可知匹匹均非凡种。姬叔明将龙胆枪架在马颈上,他的身躯随着马微微晃动。 而后一个宽袍大袖人从阵后匆匆奔出。是步行,没有马。散宜生大夫的白马之前受惊跑到了狼群里。那是一匹神骏的马,但没上过战阵。战争吞噬一切美好而脆弱的东西。此后散宜生就不得不依靠自己的腿了。他急促的趋跑着,速度很快,袍袖却丝毫不乱。西岐的辅弼之臣有着一个宏亮的嗓音。他在老远之外就扬声而呼,姬叔明在前面听得丝丝入耳。 “西岐西伯侯姬昌御下上大夫散宜生求见北伯侯崇侯虎大人!” 姬叔明很佩服散宜生的胆色。据他所知,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可能是本军主阵之中最惧怕敌人的人,尤其当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白马被撕成粉碎。然而有些事情,怕归怕,做归做。一旦事所应为,散宜生就不会丝毫犹豫。他高声的又将这句话重复了几遍。整座西岐主阵都默然的听着。驼背者和瘸狼孤零零的站在阵线之内,却没有任何反映。 其实很简单。因为卡西莫多不但是天生的驼背残疾,耳音也很有问题。实际上他比聋子也强不了多少了。他自然不可能对散宜生的申诉作出任何回应。苍狼十二将中唯有他一人突入虎牙主阵,本就饶有深意。只是此时方显。散宜生提气又喊了几遍,仍然没有反应,索性一口气喊了下去。 “北伯侯座下各位将军,我们是西伯侯姬昌的臣子。西伯侯和北伯侯二位君侯齐名当世在王朝同殿称臣。当此乱世,我们不应当同室操戈!北伯侯崇君侯是北地英雄,座下各位将军均是明于世事的人。贵我两部冲突显系误会。末士特请面见北伯侯大人,以陈说误解,收兵罢战……” “那家伙在噜苏甚么?” “可能是拖时间罢。”爱芙姬琵达冷笑,“西岐的人据说崇信白虎战神,可是做事一个个精的像狐狸。少主。他们在叫我方说得上话的人呢。是不是您……?” “用不着。”女孩儿说,“只要老狐狸的火焰蔷薇剑纹大纛一刻不现身,父亲、叔叔和我就一刻不动。对付他们,困敦老大出马就够了。他们要拖时间,不能让他们拖。从此一举决出胜负。爱芙姬琵达——” “是!” “去做你的事罢。” 散宜生吆喝了半晌。起先倒有点声嘶力竭,渐渐的竟气定神闲了。西岐的公子们都很佩服,这也是一门功夫。散宜生以西岐大夫的身份请见北伯侯,是明示以虚,实际不但西伯侯本人,连同世子们都身在主阵。然则散宜生的确是在拖。卡西莫多不理会他,散宜生反而更加泰然。最多这样喊到天亮,等不起的决不是西岐一方。果然连番叫喊之下,敌阵中的狼群又开始扰攘。一片黑色的潮水从阵后渐渐蔓延过来。那些都是苍狼!总数六千的苍狼军最精锐部队终于出动了。那些苍狼穿梭在灰狼跟白狼之间,灵敏的像海里的大鱼。而在群狼掩映之中,一个人影浮了出来。那是一个渐渐接近着的沉默而高大的人。通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坚实的胸膛上纹满了各式各样的图案,点缀着牙和骨头的挂饰。他的耳朵很大,嘴唇很厚。棱起的眉骨之下眼睛炯炯有神,像两盏灯。而他站在一匹极其巨大巨象一样的黑狼之上,挺立的身躯宛如灯塔。 “能说话的人出来了。”骑大狼的小女孩儿低语。尽管她的大狼在那人的巨狼面前像玩具一样。“鲸歌者:困敦?魁魁格!我们的老大。苍狼十二将之首!” 野火燎原(二) “魁魁格!” 即使是散宜生也认识这个人。苍狼十二将之首鲸歌者魁魁格一向作为北伯侯崇侯虎的左膀右臂出现。他高大的身躯站在巨狼之上,纵然在潮水般的狼群之中也异常醒目。散宜生要远远的仰望着他。“你既然现身,事情就好办了。” 魁魁格仿佛并没有听见散宜生的话。他默不作声的伸出手。他黑黝黝的手掌当中,一片毫光明亮起来。他身居高处,数万人都一齐瞩目看那道光。散宜生吸了口气,低下头来。姬叔明双脚微夹马腹,银龙驹踏着碎步逡巡而前。 “五龙追日玉牌!”魁魁格瓮声瓮气的说。“散宜生大夫,多年以前我们有一面之缘。我认得你。北伯侯将这块玉牌颁赐于我,我们受王上钧令在今夜镇压地方平靖,若无王命擅近王都者,先斩后奏。王命不认得你。散大夫,如有王上钧命,拿出来!可以给你十个数的时间。十!——” 便在这时,“铮”的一声鸣响,仿佛明玉断碎一般的清脆,似从古琴古筝之中发出,袅袅余音不绝。数万苍狼军都侧耳倾听,那声是来自阵中。 “九!” 散宜生慢慢的向后退去。姬叔明侧马横枪,缓缓挡在散宜生之前。湿冷的空气浸润着胸腹,姬叔明不必扭头回望,已知道他是西岐主阵之中挡在最前的一个人了。在任何将士之前,在任何兄弟之前。 “八!七!六!……” 魁魁格漠然的数着,语速并不迅速,然而也不慢。灰狼军们都紧紧握住兵刃,白狼术士们也已开始低声念诵咒语,苍狼和虎牙之间的空地上那些倾颓着的碎裂着的血肉又开始挣扎着攒动起来。 两千八百虎牙大阵仍然凝重如山岳。 “五,四,三……” 邓蝉玉站在远处,已觉得握刀的手心里满是汗水。骑着大狼的小女孩儿认真的看着战阵,然后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老大最讨厌了!” “二!” 魁魁格说。而一道黑色的闪电灵巧的纵跃着扑上巨大苍狼的背脊。大荒落布恩提亚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这时邓蝉玉才直觉到魁魁格究竟有多么高大。他站在巨狼背脊上,比骑着苍狼的布恩提亚还要高一些。而布恩提亚本身在凡人中已属魁梧。只是魁魁格那头巨狼太过庞大,即使布恩提亚连人带狼上了它的背它也仿佛毫无知觉。巨狼低下头,四肢弯曲着做好纵跃的准备,鼻息在地上掀起热风。 “开玩笑吧?”邓蝉玉喃喃的道。“太大了!没有人能跟那种东西打!” “一……”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应弦而出。羽箭的气劲割裂了数十丈的虚空直奔阵中而去。这是一支预谋已久的箭,魁魁格的声音落时它是所有攻击中最先发动的。虽然一瞬之后便被汹涌如怒涛般的无数攻击所淹没。但的确是它开启了这场夤夜大战的先河。破空之声响起时,那箭已贴近了西岐上大夫散宜生的背心! 姬叔明一扬马缰,银龙驹从地上弹射而起,银枪在暗夜里抖起一道银光。他手腕一颤,银枪的枪面就已贴住了那支暗箭的箭锋,而后枪身蕴藏的横劲倏然发出,那支箭被拨了出去!但只是似乎拨了出去。倘若那只是一支箭。因为就在枪中横劲倏然迸发时,那箭突然一个扭曲缠住了姬叔明的枪头,而后极其迅速的向下爬去,发出清晰而危险的声音! “啮簇矢!” 一个惶急的声音大喊起来。“十七哥!扔枪!被咬到就完了!” 但他的话立即被淹没在周围纷然响起的声音里。仿佛嗡的一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四下里无处不响,来自四面八方数万苍狼军的吼叫怒喝咒骂扰攘霎时间就响了起来,挤满了任何人的耳朵。散宜生缓缓走在虎牙主阵之中,抬起头看着黑沉的天色,心里蓦然萌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世界无比沉静。 远处的长草里,爱芙姬琵达直起身来,左手挽弓,右手掐腰,脸上挂着妖艳冷笑。无数条蠕动着的蛇盘绕在她身上,乍看上去像大丛披散的发。那就是敦牂???????????爱芙姬琵达的啮簇矢。绝对不能格挡招架的箭!随着爱芙姬琵达的一箭出手,苍狼军的总攻发动了!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首从地上拾起刀斧和肢体吼叫着或沉默着奔上前去。白狼术士们的噬魂术催动之下,被西岐大阵防御夺走性命的上千灰狼开始贡奉他们血肉中一息尚存的最后力量,这些已失去生命的躯体的冲锋足以令勇猛的战士骇然失色,直到一具蹒跚奔跑着的躯体倏然摔倒! 那并不是出于任何攻击。即使已排成虎牙大阵,西岐的两千八百虎牙军仍然固执的不用弓弩,因而不能遥想攻击。令那躯体摔倒的是一只手。确切的说是一只已经腐烂了的手。嶙峋白骨之上还残存着血肉留下的阴影。它倏然从地底钻出来拽住那躯体迈过来的脚将它拉倒。而后那只手的其余部分从泥土里拱出来,扑了上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围绕着西岐主阵与苍狼大军相隔的那块土地上,无数骸骨暴起而出。白狼术士们所催动的已死去的灰狼军们立即被这些骸骨阻挡住了。这些新鲜着的尸体和那些已腐烂的尸体嚎叫着无意识的撞击在一起,刀斧跟指爪上下翻飞!即使苍狼跟虎牙的大多数人一生之中也是第一次目睹如此恐怖的战斗。但随即他们就因为太过强烈的恐怖而不得不令自己亲自加入战斗! 大片大片的灰狼从四面八方同时展开攻击!它们矫捷的越过壕沟纵过鹿柴,那不久前曾一举歼灭上千灰狼的强大防御已然不在。狼群们直冲入西岐主阵如入无人之境。摄提格卡西莫多弓下身去,将双手**地里。这一片在西岐主阵范围内的土地里没有任何新鲜的抑或腐朽了的怪物。卡西莫多咬紧牙关,浑身的筋络和骨节吱吱嘎嘎响。伴随着一声令人头晕目眩的大吼,卡西莫多两手一翻,一堵灰黑色的巨岩随他双手升起!那横亘在他跟虎牙枪阵之间的巨岩彼端像城墙一样,挡住了虎牙军们的进袭。而同时攻来的灰狼则可从卡西莫多这一侧巨岩的缓坡跑上去跃起在空中扑向枪阵。这就是卡西莫多的绝技:重楼岩壁!这被他筑造起的坚固岩壁足以抵消攻城锤的撞击。只要还是凡人,虎牙军们就不会发动比那还强的攻势。然而就在卡西莫多发动起重楼岩壁的同时。虎牙枪阵也终于动了。 分不清是哪里来的马嘶。那一声马嘶之后,两千八百名虎牙组成的凝重方阵终于动了。动是势所必行。灰狼们从四面八方进攻,而组成方阵的虎牙们并不能从四面八方挡格招架,因此两千八百匹战马终于在同一刹那扬起四蹄,践踏起西岐主阵之中第一片烟尘。彼此由铜索连接的战马每一步都同进同退,两千八百形同一体。它们一旦奔行起来就很难再主动停止。两千八百杆长枪一齐向前移动,声浪即使在喧嚣中也清晰可辨。庞大的虎牙枪阵一头就撞在卡西莫多的重楼岩壁上。紧接着,在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岩壁坍塌了。一杆又一杆的长枪从破碎的巨岩后刺透而出。这足以抵御攻城锤重击的重楼岩壁在虎牙军阵的撞击面前直如摧枯拉朽! 卡西莫多一声大吼从瘸狼背上跃起,在空中时双手已抓住虎牙军阵正中的两柄长枪。他双足落地,强劲的怪力蓬然而生。他的手像钢铁一样镌在枪杆上,双足深深踏入土里。两匹骏马在他的怪力之前奔腾咆哮不能再进一步,而后侧面的第三匹、第四匹……整整一行五十匹马的力量都依次叠加过来。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以卡西莫多为中心形成一个弓形。卡西莫多的双腿自膝以下已经都陷进土里。他浑身上下血管贲起如蛛网一样,然而仍然被两千八百匹马组成的枪阵向后推移着,推进土里。 “不可能!……”邓蝉玉喃喃的说。 从第一杆枪和第一匹马穿透岩壁时邓蝉玉就已清楚,那已不再是人了。没有什么血肉之躯能强到这等地步。灰狼不能,白狼不能,苍狼不能。虎牙也不能!那从岩壁中突出的遍体闪亮灿然的人和马仿佛是由铁或者银凝成的。石头在他们面前仿佛泥土一般松软。 大荒落布恩提亚目不转睛的盯着战阵,而后从肩上慢慢取下斧子。 “魁魁格。你不去么?真想不到,这么多年之后我又见到了它。点金术!——那些东方人引人入胜的骗人的把戏——点金术居然可以这样用!用在人身上!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西极白虎!我去了。隔了这么久还能战斗的感觉真好!” 一匹苍狼头也不回的奔了下去,冲入战阵。冲向那已将苍狼十二将之摄提格卡西莫多践踏在蹄下的冲碎岩壁而出的白银和铁铸成的军阵,即使在夜里那两千八百名虎牙组成的庞大军阵仍然灯火通明一般闪亮,它们勇猛的前行着宛如一只白虎! 而这时第一批扑击过来的灰狼已经撞上了那只白虎!灰狼军们人在半途就已意识到前面的变化。那些曾经被他们诛戮的血肉之躯倏尔之间化成了金铁!那已是他们的重刀阔斧也难以伤害的无比坚硬,然而既已奔行起来,灰狼们就从未想过停止攻击的脚步!灰狼们的数量远比虎牙多。仅只正面一面差距也在数倍以上。此处汇集的灰狼为四方之最。上万头灰狼咆哮怒吼着与两千八百虎牙凝成的一头白虎撞在一起。而后白虎长啸着横冲而过。狼群被白虎在当中开出一条血肉模糊的大路。没有任何灰狼军能挡住两千八百匹铁马的并力冲撞。连卡西莫多都不能!虎牙枪阵几乎是从灰狼的血肉上碾了过去,冲在前排的虎牙军长枪之上挂满了洞穿的尸体。白狼们在四面八方发动术法给灰狼加成,然而即使已经比寻常强壮出数倍的灰狼猛士在无情铁壁一样的枪阵之前仍如纸糊的一般脆弱。正面阻击的灰狼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都没能将白虎扑击速度遏止下来,这时从后方跟侧翼扑来的狼群才开始发动袭击!虎牙枪阵两千八百匹马彼此相连。进则同进,止则同止。一旦奔行起来就难有余裕再向侧翼或后方展开防护。但侧翼跟后方的虎牙军们甚至没有用肩盾,他们本身已化为金铁的躯体就足以抵御大多数灰狼的兵器。横行北原的灰狼军的刀斧第一次在敌人面前无计可施。狼群们的勇猛攻击不过令两翼跟后方的虎牙们身上留下片片白点。 “好……好心疼!” 山岗之上,骑着大狼的小女孩儿震惊的望着那一切。“我的天啊!孩儿们啊,玩具们啊。这么打下去谁受得了?西岐这帮家伙,是我们全歼他们还是他们全歼我们啊。老大!魁魁格!——” 她大喊起来,像小孩子一样大喊大叫。邓蝉玉被她的喊声震得直捂耳朵。并不认为远处矗立在狼群之中大如巨象一般的魁魁格能听到她的呼喊。但似乎是真的听到了。就在小女孩儿大喊大叫的时候,迎着虎牙枪阵来路的巨狼之上,苍狼十二之首魁魁格开始低声吟诵起来。那低而粗犷的声音像没打磨过的木头一样朴实原始棱角分明!在他的吟诵声之中,那匹像巨象一样大的巨狼终于扑了出去。它一扑身就越过了寻常灰狼需要奔行良久的距离。再一跃,身影就已飞临枪阵之上,那比三百名**合起来还大的身躯倏然向下落去。与此同时,一片粼粼的水光出现在魁魁格身周。 “鲸鲵之涛!——”巨大的声浪从魁魁格宽阔的胸膛里吟诵一般缓缓而出。“吼——呦喝——咿喝——哈——,来吧,那把九州和大海里的王者托在肩上,藏匿在心里的东西。淹没一切吧,卷走你所带来的不归这土地从属的一切吧!” 两堵泛着浪花的峡谷一样的水墙一左一右出现在他身边。浪头翻涌着互相拍打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那轰轰发发的声音跟水雾向四周溅落,像大雨一样。魁魁格站在巨狼的背脊上,巨狼跃起在半空中。他摘下他的长矛,像图腾一样隆重的举在手里! “——大洪水!” 野火燎原(三) “轰!――” 巨狼强健的四爪狠狠拍击在枪阵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虎牙军们侧向的长枪对这头庞然如象的狼起不到什么伤害。在巨狼飞起的身影遮蔽天空时,虎牙们纷纷举起了臂,光可鉴人的肩盾一面面被彼此拼接上。巨狼的利爪抓上枪阵时,整个虎牙枪阵之上已经拼成了一面浑然一体的光滑的盾,巨狼沉重的撞击不过令这面巨盾的相应部分凹了下去。就在这时,大洪水来了。那些倾泻在天与地之间的水流**恣睢,分割开流经的每一块土地,将它们撕碎冲烂。沉重的虎牙军阵登时纷纷陷入泥里。 而白狼们从四面八方掩杀上来。它们灵巧的步伐跳跃在淤泥之间并不下陷,像妖异一般。白狼众们尖声的呼啸着,一片又一片的光焰在他们手心里涌起。尽管虎牙军已然深陷泥中,但布在他们身上的点金术尚未消解。灰狼们的大刀阔斧砍斫对这些宛如金铁般的人也作用不大。反倒是白狼们的雷火阴毒五行遁术此时更见效果。巨大的苍狼在虎牙们组成的肩盾之上滑行开去,被巨狼砸进地里的虎牙们一个个又纵骑而出。 “真麻烦。打不死一样。” 骑大狼的小女孩儿咬着牙。看着巨大的苍狼三纵两跃从虎牙军阵上跳下来,而后兜转回来用牙齿和爪子撕咬着虎牙军阵的边隙。虎牙的铁骑雄兵陷在泥水之中,在巨大苍狼面前宛如落入猫爪的老鼠。然而他们仍然顽强的盘踞在一起。即使巨大苍狼的双爪往来扑击都不能令经由铁索跟肩盾相连在一起的他们分开。 “简直像乌龟!怪不得西伯侯活那么大年纪。” 女孩儿喃喃说。军阵的四面遭受打击最大,即使是金铁之躯在白狼们的法术之下仍然被打的遍体鳞伤。而这时候苍狼军最精锐的苍狼众加入了战团。这些骑着苍黑色大狼的战士们优雅而残忍,他们泛着黑光的甲胄和兵刃在苍狼军里也是令人触目的。虎牙们的金铁之躯可以抵御灰狼众们的刀斧,也能勉强顶住白狼众们的雷火和毒,但苍狼众刀剑的切削却仿佛视他们坚硬的筋肉如无物。三千匹苍狼分两队左右驰骋过虎牙军阵,在卡西莫多的重楼岩壁之下都坚不可摧的虎牙军阵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瘦下去。 但他们仍然在前进。铁马们艰难的在泥水中穿行,阵形摇摇摆摆。默不作声的顶受着苍狼跟白狼们的夹击。灰狼们则在远处围成一个浩大的圆阵,将整个战场网罗其中。这时几乎所有来自苍狼军的攻击都集中在虎牙军阵之上。不远的地方数十匹马层层环护着的一辆车显得像洪水中的一块礁石一般。并非没有人看见它,然而场中即使有如苍狼十二将这等高手都下意识的将之忽略,而将更猛烈的攻击施之于军阵!在所有攻击的苍狼之中只有一匹真正的切开了阵线冲了进去,那是大荒落布恩提亚。他的色调灰暗的大斧左右轮开,一斧又一斧的砍向虎牙。即使虎牙军们的肩盾被那柄斧子砍中都会留下深色的印痕,而那印痕随着时间慢慢的扩大洇散,斑斓的跟锈一样,从肩盾蔓延开来,直到执盾者的周身。而后真的变成了锈。金铁之躯的人和马在不久之后就化成了一片昏黄的灰烬……那是唯一可以对虎牙造成致命伤害的攻击!即使苍狼众们的刀剑能割开虎牙,金铁之躯并不会流血,他们仍然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勇猛前行,宛如无事,除非被割去头颅。虎牙军阵在狼群们的攒击下艰难前行。没有任何来自西岐大帐的增援,直到他们终于冲出大洪水的范围,踏上了实地。那时两千八百虎牙已有三百多人阵亡。原本横平竖直密不透风的巨大肩盾之上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的空隙。然而随着军阵重新在大地上屹立起来。那些空隙不但没有被填补反而是增多了。在虎牙军阵的两侧分别出现了一块既长且狭的裂痕。 而后一匹又一匹矫健的骏马从两侧裂痕中不断纵跃出来,伴随着悠长的马鸣。每一匹跃出军阵的马都奔行在肩盾之上。那些马的色彩斑斓,马上的骑者甲胄鲜明!那些并不是已经化成金铁之躯的虎牙,而是隐没在虎牙军阵里的尖兵。 ――游骑! 游骑们不断的跃上虎牙枪阵,他们在上面往来驰骋,道道雷火电光在他们的掌中绽放。远处观战的女孩儿眼睛眯了起来,轻轻的吸着冷气。一个骑着白狼的老人不小心被雷火击中了,他在一瞬间里就化成了一截焦黑的还在燃烧的柱子。游骑们的出现跟反击立即压制住了白狼们的汹涌攻势,而白狼们限于自下而上的视角,还击却很少能打到纵横来去的游骑。他们居高临下,像一群翻飞的工蜂。 “你看――”女孩儿说。 “像不像一对翅膀?” 邓蝉玉凭高远眺。那是那些奔走在虎牙枪阵上的游骑。他们簇拥在枪阵肩盾的两条空隙上,的确像两只收拢的翼。只是不可能张开。那些游骑几乎不可能拥有飞天之能,即使是能飞的神马天路在王朝内也是屈指可数的珍物。他们只是簇拥在那里,组成一个象形。 “不。……能飞的。”女孩儿冷静的说。“……尽管没有人亲眼见过。西极白虎奔行在天下的时代,我父亲都还小。但是据传说那就是虎牙大阵最终的形态。那些游骑组成的翼翅会翱翔上天空。进而把整个虎牙枪阵都吊起来。那时候看上去像一只肋生双翼的白虎。虎生双翼,即为飞熊。那就是西岐虎牙军至强的飞熊之阵!看来,到此为止了。” 邓蝉玉震讶的望着她,而女孩儿的目光望向远方。循着她的目光一辆马车扬长而来。那是一辆精美华贵的马车,车身跟驾车的双马都是雪白一片。车头高杆上飞舞着雪白的纛尾,那上面没有名字。它径直的闯入总数超越三万的西北两军修罗场中,如入无人之境。长车所至即使凶猛的狼群也翻翻滚滚的退让开来。 “什么人?!” 邓蝉玉问,女孩儿摇摇头,而后盯着她,笑了一笑,拍拍大狼的头,那匹自头而尾一道白线贯穿的大狼就扭头奔下山岗。邓蝉玉又只剩孤身一人了。于是她想离开。然而这时候不单是三万群狼,乃至苍狼十二将也已纷纷停下手来。鲸歌者魁魁格默不作声的站在巨狼上。巨狼俯伏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哼着。苍狼军再也没有出手,任那车长驱直入西岐大营。一道白影从车中飘身而起。 一旦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那只消一眼,邓蝉玉就心冷如雪。她这时才似乎明白了师兄令她护送那人的真正用意。因为实在想不到是那人出现的。她在高岗之上,听不到远处西岐大营里的谈话。但只见西岐群马环护的车也缓缓开启,曾有西陆之虎英名的老人缓缓走了下来。向那白色的人影恭恭敬敬的施礼。于是她也一勒名马赤虎,悄没声的退下岗去…… “您终于到了。” 老人安详的说。他的儿子们彼此交换着错愕的眼神,难以想象父亲会向这样的人表露恭敬。然而那惊人的殊色也同样震慑着他们懵懂的心灵。天已经蒙蒙亮了。西岐最后一路援军,原定于午夜到达的那个人终于到了。白衣的美女缓步走下车来。面容冰冷不假辞色。 野火燎原(四) “啊,因为忘了天时。到了晚了些,真不好意思。” 九尾狐狸抱歉的说。她盈盈落在修罗场中,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烨然如仙子。西岐的诸公子们都勒马按兵瞠目结舌的望着那女子,一时间整个阵中沉静如死。那就是西岐最后一路援兵,原本应在午夜时分到达的人。没有人相信这个猝然出现在两军阵前的绝色美女还强过西岐的白猿,然而她只是微笑着环视四周,众人就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慢慢生出。突地铿然一声,弦音齐断。那些仍呆呆的蠕动在大阵外围的从地底突出的僵尸就都无声的倾颓下去。伯邑考双手十指都按在弦上,低头不语,长发披散下来。 “这位……是长公子吧?” 九尾狐狸向他点点头。伯邑考默然不答。而苍狼深处传来一片喧嚣。西岐大帐的人纷纷抬起头,就看见远方辚辚驰来的长车上飘卷的大纛旗,上面是银线挑就玄底墨色莲花。隐没在群狼之后的王者终于亲自出面了,那是北伯侯崇侯虎的图腾。 西岐的人们相顾一下,散宜生就去车中,也取出一面旗。他刚想悬挂,老人枯瘦的手却拦住了他。 “冉我先生。”老人道,“请您劳烦,亲手替我挂这面旗。” 冉我豹隐从西岐主帐门口淡然的走过来,从散宜生的手里接过大旗,那面旗身已古旧的大纛旗在他手里沉重非常。他将七香车上的旗杆竖起,小心翼翼的扳正扦好,而后将大纛旗慢慢的升起来。太史台阁不世出的英才这时候并没有使用任何一种术,然而那面白虎噬剑蔷薇大旗呼啦啦的迎着风升起来。众人都凝眸上望,每个人的心底里都生出一种浩然的气势。突然间,一股宏大的声浪从两千五百人的虎牙枪阵中爆发出来。战士们怒吼着,拿长枪敲击着地面! “吼……吼……吼……!” 数万苍狼在倏然而来的声浪面前竟然一时相形失色。他们的气势几乎被那支坚不可摧的军阵压制住了。然而一声悠长的鸣啸随即响起。那头庞大如巨象的苍狼缓缓走了过来。魁魁格站在他的背上,伸展着双臂,啸声从他和狼的胸腔里同时发出,像一头浮出水面喷水的大鲸!两万苍狼之中只有这只狼完全对虎牙军阵的怒吼无动于衷。也只有它昂然首先面对虎牙,被激励起的狼群才纷纷嚎叫起来,那时候,北伯侯的墨色银纹莲花大纛旗已出现在阵前。与西伯侯的白虎噬剑蔷薇大旗遥相呼应。 这是天下四大诸侯三十年来第一次各以旗纛相见。九尾狐狸仰脸看着两面大旗也不由慨叹,世间英雄如此气概。墨莲大纛旗下崇侯虎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西伯侯,得罪得罪!” 崇侯虎大踏步走了过来。在他的身后,苍狼十二将渐渐依次现身。卡西莫多从土里三拱两拱拱了出来,也退回阵中去。崇侯虎离着老远就抱腕拱手,袍袖迎风抖的浑圆。 “不敢当!”老人低声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名列当世四大诸侯的两个人距离相隔丈许,彼此对望。数十余年不见,崇侯虎几乎没有更变什么模样。仍然雄霸一如往时。老人却已衰老了。过去的西极白虎而今已经像一只脆弱的瓷器,皱纹跟纹理一样密。虽然精神仍然矍铄,却总令人怀疑其时日不多。两人对答一句,就都沉默了。站在他们之间的九尾狐狸只好微笑一笑。 “西伯侯,北伯侯。这错都在小女子身上。我若早来,或许不至于此。西伯侯,王上颁下五龙追日玉牌。令北伯侯的三万雄军在十战期间镇压王都城外安靖。因此与您起了冲突,也怪不得他。北伯侯,西伯侯虽然未蒙王上颁下玉牌,其实与你身份是一样的。西伯侯同样是暗受王命前来王都。只是事涉隐秘,之前丝毫不得表露。好在二位都是极有分寸之人。虽然起了冲突,还没有闹到一发而不可收拾。二位都是王上借重仰仗股肱之臣,当此时节,王上不希望二位之间横生龃龉。小女子愿冒昧做个中人,请二位看王上的面子勿念旧恶,捐弃前嫌。并肩携手戮力对敌。未知二位伯侯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姑娘你怎么说就怎么是!北原的苍狼没有二话。“崇侯虎大笑道。“老伙计,这次真对不住了。你也是受王命的人,可俺老崇怎么知道。咱手下这帮狼崽子又太也莽撞,多有得罪。好在老伙计你的虎牙也不是吃素的。啧啧啧,真厉害!真厉害!三十年来,老崇还是第一次甘心服你!” “北伯侯太言重了。”老人安然道:“您我均是王上的臣子,谈不上得罪不得罪。您镇压王城是秉承王命,也说不上您的错。虎牙们为了护佑我,才跟北伯侯的雄军不得不冲突。何况北伯侯您已经手下留情了。真该谢罪的人是老朽才对。” “有二位这句话。王上就放心啦。”九尾狐狸笑盈盈的说。 “小心,别动!” 姬发低声说。姬叔明满脸流汗的坐在大帐里,上身**,他的眼神不安的盯着姬发手指拈住的小刀。小刀纤细修长宛如眉峰,刀身上笼罩着一层寒芒。姬发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姬叔明的全身。这时大帐里除他两人之外已一片寂静了。能动的人几乎都出去了。只有四将、四公子跟白猿这些在围歼角先生大战中受伤的人还纷纷昏睡着。放在一旁的灯焰一抖一抖的跳动着。大帐里的光影寂寂冥冥。 “二哥……” 姬叔明低声道,刻意清了清喉咙,似乎为了打破沉静的气氛。“外面那个女人是什么来路?为什么父亲跟西伯侯都听她的?又说她是我们的援兵?――” 姬发的小刀猛然刺下去,一剜一挑,从姬叔明肩头上挑出一团东西摔在地上。剧烈的疼痛令姬叔明一声闷哼,话也说不下去了。姬发伸脚将那东西轻轻的碾碎。是一条小而艳丽的蛇。 “啮簇矢这种东西,真不可以轻敌。”姬发放下小刀,开始小心翼翼的替姬叔明包扎肩头的伤口。“无影无形的毒,稍不留神就会中计。身体兵刃,一点儿也沾不得。等到这些东西在你身体里长成大蛇,仙人都救不得了。……你说那个女人啊。要小心,女人是不能随便沾的。尤其是美丽的女人。”他停下手,温和的望着姬叔明。“会把你的魂魄勾走!” “嘿嘿嘿,这种只能骗小孩子。二哥连谎话都不会说。” “被你看穿了么?”姬发微笑。“不过我是说真的。男子汉大丈夫立于世间,可专注的事情很多,未必非流连于女色。那个女人据说跟我们沾一点亲眷,是太祖母那边的吧?跟王上走得很近。她的话就是王上的话。” “哦,这样……”姬叔明沉吟。“二哥,大家都传说太祖母,祖母跟母亲都祈福给你,寄你以我们西岐之命。是不是真的。” “你该明白我这个人。”姬发淡淡的说,伤口已包扎完毕,他用一块雪白的布抹着手指。“我一向不信那种事。西岐的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如果有什么变迁,那需要我们自己去做。叔明,你累了,躺一会吧。” “那你呢?”姬叔明抬眼望向营帐之外。崇侯虎大喇喇的笑声不时传进来。“二哥,他们都在那里。”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姬发将姬叔明扶到担架之上,自己安静的坐下来。 “总要有个人在这里。” 野火燎原(五) 邓蝉玉策马一路向南。她有崇黑虎的令牌,在狼群中通行无阻。奔出数里,离战场已远。这时长夜将近,天色既白。邓蝉玉策马而行,却只见远天斑斓,霞光耀眼。那霞光映得周遭野草尽红,仿佛燎原之火。邓蝉玉在马上回头,见自己一人一马的影子在霞光中彳亍伸长。虽然并未亲身与战,心中却蓦然涌起一阵凄惶。本以为那是哪路高人祭出的法宝冲腾宝气,此处距鹏城已尽,倒也不奇。然而回首望去,却见西方远天滚滚红霞之中,隐然一轮落日。 她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仔细再看,那的确是西天落日,而非东方朝阳。晚霞遍天,次日必主晴好。邓蝉玉心中疑惑,放马慢慢的走,一时一阵惘然,仿佛从昨夜五城兵马司王城里一场乱战,出得城来见苍狼白虎一场大战都是。自己不过是韶华方好女儿家,日来无事闲放马。然而她低下头,崇黑虎那面铁牌沉甸甸的在手里。马鞍后也横躺着那人。她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并非梦境,而远天夕阳正好。 踌躇无计,只得一横心再催马,那马日行千里,数里之程顷刻便到。只见远方鹏城双翼遥展向天,晶莹如琉璃冰玉。连带周遭土地都齐齐整整,并无一丝杂草。回首望去,晚霞中却是一片火红。于是策马直入鹏城,此地镇守王城兵马早迎上前来。有该管将领接了进去。略问几句,便一起下马,抬了那人,辗转而经小径绕进鹏城之中。邓蝉玉抬头望天,却似比前更早了些。左右张望,那鹏城内部远比所见宏大,亦有连绵屋宇,精致宫舍。一行人进了一间偏殿,将那人连担架放在地上,那将领率人告罪而出。这偏殿中就只剩下邓蝉玉和那人两个。此后、却久久一无动静,邓蝉玉闲着无聊,便抬头数那窗棂边雕花的花瓣。正数的入神。忽听得殿外有人轻咳。她回头,就见一人立在那里。邓蝉玉只望了一眼,便从座上跳起来扑身俯倒。――那是王! 只听得战靴碾压玉阶之声,大商的王缓步走到邓蝉玉近前,微俯身躯,单手将她拉起。点头道:“军中不必多礼。张山派你来的?” “是……。”邓蝉玉嗫嚅道,突然惊觉自己出城来所遇见的都是不能正视的人。纣王只是从从容容站在那里,然而哪怕他的袍袖衣角都无言的散发出一种君临九州的恢弘气度。邓蝉玉竟不敢站起,也不敢抬眼望他。她从没如此近距离的接近王朝的王,一向听闻他也是年富力强,雄武英俊之辈。然而此刻却不敢窥视一眼。小声道:“师兄派我来将这个人送给你。他说事涉重大,万万错失不得。叫我务必亲自交给你。我是五城兵马司邓九公的女儿,我叫邓蝉玉。” 说到后几字时,声音已细微不可闻。纣王点头道,“我知道,你很好。”一面绕过她一俯身看担架上那人。只看了一眼,就低低的“噫”了一声。邓蝉玉心中大奇,以纣王富有四海之人,胸襟眼界何等了得?令他吃惊之人,必有相当份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邓蝉玉一路行来,也并非没见过那人。她不知道是怎样的伤才能将一个人伤成那个样子。他的确没死,然而身体肌理的每一部分都被摧坏的胜于死者。他整个人就像一口已不胜缝缀的破袋子。相貌也并不出奇。邓蝉玉心中暗想,拿眼睛悄悄的往上瞟,只瞟见纣王英挺的下巴微微一动,沉声道:“张山送他来的?” “啊……是!”邓蝉玉赶紧再俯伏下去。 “知道了。下去罢。”纣王道。邓蝉玉应诺站起,趁机盯了纣王一眼,他蹲在那人之前,神情却极凝重,伸手抓起那人腕脉,似乎全神查勘。邓蝉玉不敢再看,逡巡退出殿外,轻轻将殿门掩上。左右顾盼,却无人迹。她心中一动,蹑手蹑脚走到窗边,俯身侧耳细听。殿中却寂寥无声。过了良久,只听得一声沉重的**,仿佛那人已然醒来。突听得纣王道:“你要见我?” 那人道:“是……。”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我弟弟……”那人断断续续的说道,“他是你部下的小卒……羽林天军……昨夜为了你战死了。他临死之前,都还说王朝是世间最好的王朝……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我那兄弟,他比什么都重要。什么神灵庇护,什么仙人保佑……比起弟弟,都……都是假的!我宁可死了,也不愿这样虫蚁一样活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就只能来找你……我弟弟说,王朝是最好的王朝。――你是王朝的王。你听着,有些事我必须要跟你说。当年,我们四神受命……执掌天劫……斩妖除魔……,那乃是奉人所敕。我们背后,有一些绝顶秘密的人物。他们……他们才是这个乱世的根源。小……小……小心!……” “是什么人?”纣王低声的追问,“昆仑山玉虚宫么?碧游宫么?八景宫么?” “不……。” “――火云宫?妖族?!” “不……不是。是昆仑……不是玉虚宫,不是东昆仑,这个天下,有两个昆仑!……”那人一字一句吃力的说,“那西――” 三只手指轻轻搭在邓蝉玉肩上。邓蝉玉吓得耳边嗡的一声,以下的话就全没听到。她赶紧转身而起,只见身前站着一个青袍短发须眉如铁的人,那人背着双手,面色却还蔼然。以邓蝉玉身手之佳,竟不知他是何时出指收指的。这形貌她虽从未眼见,也听乃父邓九公说起,赶紧毕恭毕敬的躬下身去。 “是十九轻骑笔墨纸砚叔叔吧?小女子是五城兵马司邓九公女儿邓蝉玉是也。奉师兄张山之命,护送一人专程到此见王上的。小女子自幼习武,不知礼仪,多有唐突,万请笔墨纸砚叔叔恕罪!” 笔墨纸砚不动声色。道:“甚好。邓小姐一路辛苦,远来劳累。请!” 邓蝉玉吐了吐舌头,见笔墨纸砚并不嗔责,胆子也大了起来。此刻已有从者上前,规规矩矩的领邓蝉玉离开。笔墨纸砚一横身坐在偏殿之前。邓蝉玉跟着从者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前面十战打的怎么样了?我们在王城一直记挂。” “回小姐的话。已然第三战了。”从者倒还恭谨。“托本朝气运,王上洪福。至今一阵没输。第一阵是武成王亲自出手对一个牛头怪物,量那妖物怎是本朝镇国武成王对手。三招两式。杀的大败。第二阵那边派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僵尸,身缠白布。倒是刀枪不入。费仲大人上去,花了点手脚,也赢了下来。第三战那边说来可笑。竟然派了个狗头。咱这边出手的是东海东伯侯姜家长公子姜文焕!前边还打着呢。小姐若有意,在下便领小姐去看看。” “好呀。”邓蝉玉假作无意,“今儿天倒长。这般时候了,日头还不落。” 她话语一出,那从者背影突然一震。邓蝉玉见他这般情形,心中更增疑虑,愈知其中必有文章。只听那从者道:“一有大事,天就显得长了。”显是敷衍之词。邓蝉玉也不揭穿,心中默默推算,此时王城只怕天光已晓,此处却只将傍黄昏。鹏城左近日影推移,竟比数里之外慢出一倍!突然问道,“是什么宝贝啊?” “定阳针!” 那从者不虞有诈,顺口答道 野火燎原(六) 黎明以前,苍狼军撤了下去,但数万头狼的腥膻气味直到许久以后仍不绝在风中兜转。mianhuatang.info狼们奔跑时的烟尘远远扬起在天际。一直到踪迹不见,虎牙们才纷纷将钉在脖颈血脉里的东西拔出来,擦干血迹,重新挂回颈上。那是一颗颗猛虎的牙齿。而当它们被拔出之后,虎牙们金石一样的躯体下逐渐泛出血色,白虎开始醒转,恢复成勇敢而精良的西岐勇士。几乎所有的人都还没有翻下马背就睡着了。这种东西的负荷远过他们所能承载。只有少数特别精悍的战士还在勉力保持着防御。这些人大半是虎牙游骑。但在老人亲自命令之下,不多久他们也去休息了。老人的儿子们完全接手了战阵的防御。说是防御,其实已无险可守。鲜血和碎肉搅合在泥土里,这一片地方已经不再适合居住了。只是因为虎牙军已疲惫到不能再强行军的程度。暂时只有仍耽留在此。 “那么,我也就告退了。” 九尾狐狸礼貌的说。老人谦和而从容的颔首。他跟属下们一起恭敬的步送这白衣美女。直到九尾狐狸登上长车,长车上的两匹白马萧萧长鸣。九尾狐狸的长发飞扬起来。她一只手按着头发,一只手抓着车轼。依次向众人点首为礼,便拨转车头。众人目送那车远走。那时候突然有一阕琴起,那铮淙如流水般的声音婉兮清扬。九尾狐狸从车中望去,一片斑斓的像花海一样的东西随着马车飘飞。她伸出手指,一只彩蝶收拢双翼轻轻的落下。于是九尾狐狸探头远望。在她的背后,在已经模糊了的西岐主帐之侧,在仍像枯树一般站立着的老人身边,她看到伯邑考双手十指按在弦上,低头不语,长发披散下来。于是她关上车窗,将琴声与蝴蝶都关在外面。 那车便迤逦而上鹏城。驾车的白马聪颖神骏,这车没有御者,却仍履险如夷。九尾狐狸坐在车中,想这件事情终究还是出现了偏差。倘若她来的及时,苍狼和虎牙的战争就不会打响。虽然战争的双方本来也各揣心腹。北伯侯是个外粗内谨的人,他不会不知西伯侯与王上有约,然而也不会不趁这机会试上西伯侯一试。倘若真能拿下,他也不会犹豫。就北伯侯本人,他知道王上此刻对他有所倚重。那么对她九尾狐狸和王上,也并非不愿见到苍狼白虎的争斗。然后恍惚一笑,惘然自失。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她已经把自己当成这王朝的女主人了。 事情当然是出了偏差。那是因为有秘宝定阳针的存在。十战总以三天为期。这三天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发生很多事。然而也可能一忽儿就过去了,什么都没有。所以王朝动用了秘藏已久的宝物,这宝物在王室中历代相传。千余年前,大禹治水,开山疏河直至四海。那是自从九州既定以来从所未有的翻天覆地。纵有龙神百灵相助,仍然艰苦莫名。于是大禹王便祭起定阳针,定住日影飘移,而在九年之间成就了俗世数百年不能成就的宏篇伟业。从那以后直至十战,定阳针再次出世,钉住鹏城左近时光流逝。但这次就要艰难的多,商先生跟徵先生两位台阁五老合力,仍只能令定阳针定住日影比常时缓慢一倍。此后八百余年,定阳针第三次出世,由扶苏跟蒙恬联手钉住日影,修筑万里长城。最后被张良收得。那是后话不提。虽然如此,鹏城十战无形中就已比俗世多了三日三夜。这个看似微小的变迁轻描淡写便可令许多已精心拟就针对王朝的计划付诸东流。当然也会出现隐忧。九尾狐狸本该在第一日傍晚驰援西岐,这一来就晚了许多。定阳针之下第一日的傍晚在鹏城范围以外几近第二日黎明。还好对战的双方都是聪明人。然而,麻烦也正在这里。 她一面想来,数里之程转瞬即逝。那车匆匆直入鹏城。鹏城左近守御的王朝兵将都认得那车,没谁敢拦。然而突听得山崩海啸般一片喧哗。从鹏城里直响出来。九尾狐狸心中微震,飘然下车,向左近一员商将问道:“怎么了?” “回……回姑娘的话!”那商将面色也阴晴不定,“听里面的人说,恐怕是这一战不妙了。东海崇公子吃力的紧!” “怎么?要输了?!” 九尾狐狸心中一凉。十战刚赢下两阵。武成王黄飞虎不愧了得,金錾提炉枪下望风披靡,那老牛全然不是对手。但第二战费仲对那尸王姓穆的,就应付的颇为吃力。费仲是奉旨兴建鹏城的工部大臣,名列八大朝臣之中。但此刻王城之中高手云集,七王一将、台阁二老,本来未必非要费仲。然而七个老家伙假意推搪,再三犹豫,费仲这才勉力出战。他修为并不拔群出众,好在心思灵便,机关精湛,硬是以机关土木遁甲之学咬牙赢了这战。万想不到费仲那人那般油滑讨喜,遇上大事竟也是忠直勤恳远出所料的。经此一战,费仲本人虽伤,在王上和朝臣中的地位却已迥然不同。第三战这才由东陆东伯侯长公子姜文焕亲自出战。姜文焕本人号称当世虎将,武艺道法在年轻一代罕有其匹。何况这次为求与王朝效力,特意携来冲云鼓浪刀与轩辕震天弓两大神兵利器。以之对战一只名不见经传的狗头,料想有胜无败,谁想到这一仗打来却是如此艰难。九尾狐狸一边思忖,一边匆匆而去。以她本意,便想上看台亲眼看一看这关键一战。然而最重要还是先见到那人。她看过鹏城简图,鹏城中门户虽然千重万别,却也行若无事。三回两转,已走近一间偏殿。距离尚远,便只见一人冷口冷面的站在殿前。正是十九轻骑笔墨纸砚。 这人与她也算老交情,曾联手同御天魔。九尾狐狸听纣王言讲,知其道法神奇修为了得,身怀双图武库虽已毁于天魔之战,文庭至今犹在身边。单凭此图,其人便是王朝有数高手。更兼对王上忠诚不二,是纣王知根底的心腹。因此对他殊不敢轻慢。遥遥便盈盈一拜。笔墨纸砚也躬身还礼,道:“姑娘回来了。” “是。王上呢?” “这……” 笔墨纸砚微微沉吟。突听得殿中纣王的声音朗然道:“是我那贵人回来了么?笔墨纸砚,让她进来!” 笔墨纸砚躬身领诺,侧身让开殿门,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九尾狐狸心生疑窦,推门而入,只见偏殿中光线甚是幽微。纣王默然坐在桌案之畔,向她点头道:“你过来……西北两家的事,怎样了?” “并不出我们所料。”九尾狐狸答道,便扼要说了一席。纣王一面听着,却只是默然,脸色愈加黑沉。隔了良久,才道:“但有些事,便你我也料想不到……你坐!丫头,我有一事求你!” “嗯……”九尾狐狸轻轻答应一声。“你说。” “我要用一个人。你别见怪!” “女的?” “你想哪里去了。自然是男的。”纣王自失的笑一笑。九尾狐狸微小道:“既然不是女人,你是王朝之主,用什么人还不由得你,我哪里敢管……”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突然变了。偏殿之中瞬时阴冷下来。深重的帷幕无风自抖。云雾一般的东西冉冉升腾,缭绕宫廷。她连忙低下头去,自知此刻神情必然极为狰狞。低声道:“是那个人?你怎会用他?他又怎会再跟你。真如你说的,那种刀剑焚灭之威他能不死,他是有福分的人?而今我们便要再见?――他在哪里?你让他出来!” 纣王默然点头,轻击一下掌,一个人便从偏殿深处深垂帷幕里绕出来。直到他现身,九尾狐狸甚至都没有察觉到那里有人。那个人还活着,但是属于生灵的气息已经几乎完全消灭殆尽了,无数细密的血纹布满他的全身让他看起来像一只随时会绽裂成千万碎屑的陶俑。但他仍然站在那里,顽强的不倒。而且头上着盔,身上披甲。甲光耀然,是校尉的服饰。腰间佩着一柄刀。一见这柄刀九尾狐狸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还能不死。因为那是徵先生重新整合鸣鸿寐宾双刀拼成的逐鹿刀!宝刀护主,那把刀曾经几乎吸干他的精血,而此刻既然还给了他,刀也正在用它的精魂保护着主人不致猝死。 “雷神!……” 九尾狐狸轻轻说。而那个人抬头望向她,呆滞冰冷的眼神里一无神采。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从现在开始他已经不再是雷神了。“纣王道。“世间本无雷神。丫头,张山及时给我们送来了这个人。如果不是他,我们这一战很可能输到彻底,输到死无葬身之地。他的确是有福分的人。所以我仍要用他。我不会再让雷神这个词汇出现哪怕一瞬,从此刻起,我赐他国姓姓殷!名字呢?喂,你叫什么名字?你想叫什么名字?” 大殿中寂灭无语,良久良久,那仿佛已死去的人低声说。 “叫我殷破败。” 野火燎原(七) 鹏城,三战。 姜文焕深吸一口气,冲云鼓浪刀刀劲冲腾鼓荡,整座擂台之上水气氤氲,遮蔽住他身形,间中隐隐有龙形出没! 这一套刀法是他昔年所创,一向秘不示人。在东海的时候,姜家长公子时常率领宏伟船队出海屠龙!东海巨龙极多,每一次屠龙血水都会染红大海。姜文焕以一条又一条巨龙来试他的弓和刀,他冷漠的笑容浮现在颗颗龙头之上。东海神君龙王敖广的龙兵惹不起东陆姜家,只能退避远遁,托庇到陈塘总兵李靖帐下。剩余为数极少的巨龙也不得不藏牙缩爪强自隐遁,将庞大的身躯潜伏在云层海波之下。他刀法自成,深藏不露。世人皆视其为东陆虎将,他却将自己的志向和雄心都埋藏进刀里。直到此刻不得已而出。那茫茫刀气指东打西,刺南削北,顷刻间已将整座擂台埋入其内。此刻旁观虽有数万臣民,能透过重雾直视战场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整座鹏城寂寥无声,都提心吊胆揣测战局。 而姜文焕亦已借机调息。心中抑制不住的一阵愤怒。从进王城,东陆世家长公子已是不得不再三忍气吞声。他固然狂傲,也素知孔宣和台阁五老的威名道法。大事未成,那是决计不能与抗的人物。然而万没料想到的,是连这一场十战打的都如此艰难。本以为是在纣王面前争功效命的大好时机。适才费仲与那尸王相斗,姜文焕旁边观看,已揣测出必胜之机。料想次战对手若与其伯仲,自己当可必胜。然而直到他亲身上台与对方交过手,才知道鬼兵这第二阵跟第三阵不但不在伯仲之间,亦且根本不是一个级数。倘然如此,倒也罢了。姜文焕最为忿恨莫名的,是那怪物反反复复,出手竟只有一招!这一招偏还令他百计莫施,大落下风。单以场面来说,比起第二战费仲对战西域尸王,以重堑长城锁死尸王方尖塔还远为不如。倘然再不露些峥嵘,未免世人小觑了东陆人物。他屠龙刀法一展,云气中隐然有龙形浮沉升腾,巨龙身躯也已慢慢成形,而他本人则已敛息静气,将冲云鼓浪刀插回鞘中,慢慢张弓搭箭。 那时台上也已皆是云气。姜文焕只听得粗重的呼吸在云气里声声传来。那怪物已慢慢走近。它生具异象,自肩而上迥非人形,乃是一颗狼头!虽目不见物,但只听得它鼻端微微抽动,伸出獠牙之外的舌头上黏涎不断滴落,便可料知这怪物仅凭嗅觉就足以追踪敌手。一旦被它履踪而至,不必想又是那百试不爽的一招。姜文焕心中暗暗咒骂,引弓搭箭。怪物鼻子再灵,也嗅不出他顷刻之间便已换了武器。只消它再向前走近一步,便一箭射他个透明窟窿,将这耗时良久的一战趁早结束。 突地只听得云气里低声嗤笑。笑声暗哑有如夜枭,又似犬吠,令人闻之生畏。姜文焕惕然色变,一声低啸。扣弦食指便是一紧。这一记东陆虎将功力再无保留,鹏城观战诸军民虽不能见,但足以洞窥战局的数人却无不脱口叫了声好。并不是因为轩辕箭已然发出,恰恰因其没有发出。要知震天弓轩辕箭皆是传承已久的上古之物,那箭在陈塘关世代供奉,受万民香火,隐然已近乎神器。张弓搭箭,其势已沛然莫御。姜文焕年齿不过三十余岁,竟能以一指之力将之挽住。当此战阵,无论功力心境,经验应变,已皆臻王朝一流好手之境。他这一作势,直如龙虎。(.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箭势虽未发,箭意已悄然而动。笼罩住整座擂台的水云在箭意之下瞬息间便被压制的矮了下去。低垂云雾中露出一块又一块黑白相间粗糙的皮肤。 就在这时,轩辕箭离弦了!姜文焕一声大喝,但连他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大喝,那声音已经完全被压制在弓弦震响里。世间三大名弓,论威力原以轩辕震天弓为最强!那弓弦每一啸响都仿佛同时炸起千百个轰雷!鹏城中的军民耳轮里同时嗡的一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心头剧震,仿佛要脱身而出。整座鹏城在这一箭之威下都微微摇撼,舒展开的大鹏两翼上同时飘扬下一大片像细雪一样的粉末,那是组成鹏城两翼末端薄可照人的冰玉水晶在这一震之下悉数粉碎!就连远处观战的七王一相诸王朝高手也不自禁的每人眼前一黑!震天神弓,百战利箭。姜文焕功力虽非通神,这一击的声威也卓然非同小可!轩辕弓箭在沉寂六百年后首度发威!箭芒甫出之时,擂台上的水云已全部冲散。 没有人能抵御那一箭的神威!那已经超出了武技的范畴,其势宛如!休说一战的牛头和二战的尸王在这一箭之下必然立即土崩瓦解,就是武成王黄飞虎身负照夜明光铠也决计不能硬接!破碎的血肉纷纷扬扬的溅落在擂台之上。事实上并不多,被神箭洞穿的部分几乎立即就消灭了,根本没有变成血雨的机会。姜文焕挽弓默然凝立台中,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有一小摊血肉。在那摊血肉之后,是同样默然凝立着的皮肤粗糙黑白相间的怪物!轩辕箭绝无疑问射到了什么,但怪物并没有死,甚至没有受伤,而真正被一箭射碎的东西已经无从查考了。那怪物站在那里,几乎完好无损,看起来比姜文焕高一倍,穿着村妇一般拙劣的卷身长裙,**着胸膛和手足,长长的脖子上顶着一颗狼或狗一样的头,小眼睛里发出猥琐而阴冷的光芒。手里握着一杆钢叉。它木然的凝视着姜文焕,不解的摇了摇头。就在这时他面前的虚空仿佛坍塌了一样,一丛金色的毫光绽现出来。从虚空之中暴露的仿佛是一杆称。有两个托盘,中间有梁。那怪物直视着姜文焕,用奇怪的声音说道:“你还是慢了一步。――亡灵审判!” 姜文焕感到周身血液都仿佛凝结了。那几乎势在必中的一箭竟然落空了。或者并未落空,只是未竟全功。毕竟同样隐没在水云之中对手恐怕也有应付之策。他几乎可以确认那怪物召唤出了什么。只是已经在箭下化为齑粉。而同时拿箭势也终于将隐没在虚空中那怪物的法宝逼了出来。那必然已是怪物的至宝,之前姜文焕力战不敌,便应拜其所赐。那东西隐没在虚空里,鹏城观战军民只见怪物一挥钢叉姜文焕便要连连退避,使他颜面扫地。现在他则知道一切屈辱都是有来由得。那就是那个东西,金光冲腾仿佛天秤。那怪物木然直视向他,同时身前的金称开始倾斜。载有白羽的一端慢慢向上升去……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凄惶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一群适才方进入鹏城的观战者,发喊的是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只怪物。他已经很老了,枯干的脸和手臂上几乎没有什么肉,只有马一样的下身跟四蹄仍然壮硕。他背上背负着的枪杆一样的东西正是已小心包裹起的东海姜家玄底金纹菊花大纛。姜文焕的部从们在鹏城入口耽搁了不少功夫,因为令守军相信他们是王朝而非鬼兵的成员很费功夫。即使在东陆诸人之中,这匹苍老的半人马也足以称年高德劭。他虽是异类,但仅凭他在姜文焕之下受命护佑东海纛旗便可知他地位不凡。他枯干的双眼一掠战阵就失声嚎叫起来,那时他甚至还不全知少主人与那怪物全盘的拼斗。他喊叫的则是:“快退!――阿努比斯!”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姜文焕听到了他的嘶喊,却已再没有余裕去意识那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心里一空,仿佛三魂七魄同时便震出窍。他身负冲云鼓浪刀、轩辕震天弓跟两支轩辕箭三般奇宝,之前虽经累次恶斗,那怪物的鬼蜮伎俩终于不能使他魂魄离体。然而震天弓跟轩辕箭已近神器。姜文焕强自运使之下,真气一时大损,竟不能再抑制魂魄正位。而那怪物的金称却已公然现形,这一进一退之间,便已分出胜负。东陆长公子脑海里一片空白,便已失去知觉。那只是呼吸间事,他身负三大异宝,那金称虽是异域邪宝,终究不能令他魂魄真个离体。但就在这短短一瞬,姜文焕身形已倾覆下去,重重摔倒在擂台之上。虽然立即便弹了起来,然而败象已现。姜文焕身形弹起之时,冲云鼓浪刀便已在手,环视四周,只听得山崩海啸一声惊呼,耳音到处都是王朝军民窃窃私语,触目所及全是王朝军民难以置信的眼神!万没料到这关系王朝命运的十战,第一阵竟会输在自己手里。窘迫、愤怒、羞愧、怀疑,一时胸中百味浮腾,不由怔然茫然,惶惶心丧若死。 野火燎原(八) 狼头怪物阿努比斯默不作声走下擂台的时候,鬼兵偏殿之中,虞莬的五指无力张开,一张被汗水攥的透湿的符箓飘落下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在铺满阴沉木的地板上爆起一团小小火光,而后连一点灰烬也没有留下。符箓自燃之时已走到鬼兵偏殿之侧的怪物阿努比斯突然停住了,他的身躯像是幻影一般渐渐的淡没在虚空里。那时鹏城中的军民一众都在哗然,很少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变动。就算偶尔眼光掠到,也不过以为阿努比斯已经走进殿里去了。而它的身影渐渐消失的时候,虞莬的头也低落下去。小兵僵坐着,停止了呼吸。 一个骷髅王亲自关上了偏殿殿门。在厚重的铁门将暮色完全阻拦在外的一瞬间,骷髅王看到远处王朝正殿之前那青衣而儒雅的王正向这里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砰的一声关上门。老牛头凯恩忠诚而勤恳的守在这里。殿门关闭之后不仅是黑暗,真正的骷髅王和鬼兵们身上都亮起幽暗的磷火。只有那些曾在颈中挂着虎牙战符的混迹其中的人们才陷于漆黑。留在偏殿中司礼的王朝仆役吓的面如土色。这些鬼怪们哪怕一呲牙都令他们魂不附体。但此刻偏殿中的人们显然已经不打算拿他们当回事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我们的义务已经结束了。” “但是根据契约,十战仍将继续。”坐在虞莬身边的一个虎牙军士道。他的檐帽深压下去遮掩着眉目。:“而且现在死的是我们的人。诸位古老的王,你们应当明白。” “可是恕我直言。虞莬将军手里的符只怕已是列位中最强的了。”最老的那位骷髅王道:“不必疑问我们是如何明白的。年轻的战士从不应该最快战死。有这样死法,就必然有趋死的理由。现在我方和贵方的战将已经精华悉出。如果敌方提起第四阵,我们如何应付?” 虎牙军们沉默了半晌。帽檐深压的军士道:“我上。虽然那的确是万不得已。各位高贵的王。十战共分三天。没有人规定每一天具体的战阵次数。我们必须想法子拖到今日结束。或者再拖一会就好。我会负责的说,我们正有一批强大到你们想想不到的援手前来。到那时,我们对你们的承诺将完全履行。海西大国的光辉将重新广被。你们的子孙将跟我们的王朝一样永远主宰天宇下的土地。更重要的是,你们没的选择。迄今为止,你们已经陷得太深。” “是吧。”骷髅王说。“或许如此,那么……” 而殿外是沉寂的。山呼海啸般的哗然止歇下去之后,就连一丝声浪也没有了。骷髅王和虎牙军们在幽暗的偏殿里沉默着,良久之后骷髅王扬扬手,示意牛头凯恩将门打开。他直起腰身,捶捶脊骨,打算出去周旋一阵。而外面的暮色仍然绚烂如火。太阳还没落,这一天简直长的令人窒息。一个又一个的骷髅王纷纷走到殿前,用他们空洞的眼眶打量着鹏城的擂台。那上面空寂无人。王朝的第四阵,似乎同时陷入了僵局。 “怎么,他们也派不出人来了么?”一个骷髅王喃喃道。“不该当的啊。那边有很多很强的人。” 帽檐深压的虎牙军士始终坐在殿里不出声。屈指计算,此时王朝出战的不过黄飞虎、费仲与姜文焕三人。黄飞虎爵封镇国武成王,荷国之重。然而费仲与姜文焕却最多不过王朝一流角色。此刻只在鹏城之中就无论七王二老笔墨纸砚均不亚于他二人。这些人随便哪个出阵,都足以支撑片时。然而王城的主殿也是寂寂灭灭。这双方空前的沉寂甚至引起了鹏城中军民的不安和耸然。他们浪潮一样左右张望着,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第四阵为何迟迟不打,或者今日是否还有。这种沉寂不禁令骷髅王们都暗暗心生侥幸。这样下去,只消片刻,天色转入昏黑,第四阵就不会再进行了。也不必他们费力拖延时刻。一夜的空闲唾手可得。他们默然计算着时刻,才意识到悬挂在远天那轮日火比想象中还慢,而那不是错觉,是实打实的缓慢挪移。那必是一种奇异的术。在骷髅王们的王朝里,日华无比显耀,世人以之为神。然而即使他们也没能开发出使日轮挪移减慢的法术。他们认为至高神祇的意志是不可以被强行阻挠的,否则必有奇祸。而当它们在东方的王朝里亲眼目睹这种神迹,不禁又对自己的命运忧心忡忡。虽然如此,那日轮毕竟在一点一点的西沉。纵然以王朝之力,也决计不能令它倒转一分一毫。正当骷髅王们都认为这一日已经结束了的时候,一串脚步声从遥远的对面响了起来。那些声音低沉而刺耳,仿佛大锤击碎冰层一般。骷髅王们翘首而望。只见一个光头从对面擂台下升了起来。渐渐露出整个魁梧身形。那是一个服饰尊荣的大汉,然而站在那里并不显得赳赳威猛,反而令所有人都心中一凉。即使骷髅王们的心脏早已经朽败成灰。大汉站在那里,用手摸着头,抬眼望天,而整座鹏城如冰晶般延展开去的两翼瞬时都蒙上一层深色的蓝。那时漂浮在擂台之上明镜般的光华里现出字样:大商王朝四大诸侯,北伯侯崇侯虎! “那凶徒也来了么?!” 鬼兵偏殿之中,帽檐压低的虎牙军抬起手。骷髅王们一起扭头注视着这个莫测高深的人。他的声音深沉而成熟,他的手却幼嫩如婴儿一般。偏殿中倏然降低的气温顿时在那手上凝成薄薄的冰花。他一抖手,将冰花震碎。 而殿外传来王朝军民齐声的呼喊。那是在邀战。但倘若邀战到一百次,鬼兵阵里仍无人应对,则可视同此阵弃权。偏殿里的人们倾听着外面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暗暗数着次数。那兵士却默然不动。擂台之上北伯侯崇侯虎倒背双手,在台上慢慢的走。突然一声大喝,那整座鹏城纷纷扬扬,都飘下细雪。那时鹏城中军民都骇然瞠目,一时连呼喊也都忘了。姜文焕败阵之后,军民气势已沮,此时方始重新振作奋发。那呼喊声再起时,已令鬼兵偏殿的地面微微颤动。 一众骷髅王们都默默数那喊声,此刻敌手既已上台,实是无计可施。直听到第八十余声时,偏殿之中那虎牙兵士才慢慢站起,将身上宽大的战袍解下,盖在虞莬仍僵坐着的身体上。这时众人才惊觉那兵士的身量比常人都要小的多。他站在那里刚到牛头的膝盖,仿佛少女或者孩童。邀战声过九十时。那虎牙军士缓缓向外走出。骷髅王们都让出一条路。那人走到殿外时,喊声已到九十三四。他吸了口气,深压在眉眼上的帽檐却仍不抬起。谁都看不见他面目。那兵士缓缓伸手握住刀柄,正猱身欲上时。猛可里只听得一声长啸,直震得四隅肃然。那长啸却是起自城外,鹏城中数万军民同时耸身。只听远空一人道:“北海凶徒崇侯虎?!——” 崇侯虎微微讶异。却想不出此刻竟会有谁从外而来。 那时姜文焕一战既败。惭悔之中,便欲引刀自刭。诸王虽相隔不远,但以姜文焕出手之疾,谁都救应不及。眼看东陆虎将便要自寻短见。突然间呛啷啷一声响亮,姜文焕脱手将刀掷出,大声道:“姜某何许人也。岂能效那小儿女态自轻自贱?那怪物。姜某这一阵败了于你,并不心服。他年若得相见。必雪此一刀之仇。请!”说罢向主殿昂然一揖,自下擂台,率领他一班东海部下,径直而去。那时纣王不在殿前,黄飞虎和比干相顾一眼,就不去拦他。那冲云鼓浪刀被姜文焕一掷之下,刃锋深入台里。自有王朝人物设法将其起出,那刀此后便在王朝。直到十年之后,正宫姜娘娘炮烙惨死。姜文焕从东海远来起灵还乡,与纣王交手于五凤楼前,割袍断义,那时那刀方始再现。然而为那第四阵人选,却又大费周折。恰逢北伯侯崇侯虎此时入鹏城面君,这才临机上阵。以北伯侯北海沧溟紫气之强,王朝上下罕逢敌手。打这第四阵自无争竞。料来对过敌手再强,却也足以周旋。万想不到突然间一声叱咤响自城外,声势宛如雷霆。 那啸声甫毕,叱咤又起。这一次却已近了好多。只听那人大喝道:“崇侯虎?” 崇侯虎何等样人,位列王朝四大诸侯,岂能容他连续呼喝两声?他不动声色,道:“正是老夫!” 那人道:“北海三万苍狼,是你部下?” 崇侯虎道:“你待怎讲?” 那人道:“甚好!” 突然间鹏城里掀天般一声喊喝,虽以崇侯虎功力之深,却也心中一震。抬眼望去,那鹏城延展开来大鹏两翼,只见其中之一的翼端一道白影飞入。那鹏城两翼材质皆是冰晶,又被崇侯虎沧溟紫气笼罩,实是滑不留足。更兼紧要之处都有王朝兵将把守。但那人数语之后,已然欺上翼端,从上直冲而下。王朝兵将虽有出手拦阻,但那人左冲右突,实是如入无人之境。只顷刻间那人已跃落在擂台之上。鹏城军民一起惊呼,但见是一条身高满丈威风凛然大汉! 那虎牙军士见有变生。当即停住脚步,静静观瞧。 这厢里王朝正殿之上黄飞虎一拍桌案,便挺身而起。却被比干一把扯住,道:“武成王,且慢,非常之人,必主非常之事!” 那时众人自已看定。来者绝非妖魔邪流。他周身上下明盔亮甲,光华耀眼,赫然便如将帅,晔然更若神明。手提一杆素樱赭红长枪,背上双刀。剑眉入鬓,凤眼朝天,竟是仪态不俗。崇侯虎见他越城声势身手,更知此人绝非等闲。若再平时。以四大诸侯之尊,自是不在眼里。此刻方当王朝风云之际,却不敢唐突。拱手道:“老夫便是崇侯虎,不知这位英雄有何见教?” 那人道:“王城左近总共七庄,苍狼一过,人畜不留,都是你北伯侯所为?” 崇侯虎一怔。他生平素来雄霸,灭国无数。三万苍狼在王都之外横冲直撞,撄其锋者自是踏为齑粉。这等小小村庄,也不在他眼里。狼性凶暴,更不便弹压。虽知王朝近郊大肆屠戮,有碍观瞻,却也不以为意。左不过百数十条性命,难不成还有人敢因此开罪于他。当下便道:“正是。” 那人道:“很好。既如此,请!” 那一句话出。数万军民都以为他疯了。听此人的言语,是与北伯侯结有仇怨。那倒罢了,崇侯虎号称北海凶徒,生平为恶甚多,倒也不在一桩。但此刻崇侯虎既是代表王朝出战,那人公然向其挑衅,便是倾向鬼族一方,身而为人,简直倒行逆施。但此刻眼尖有见识的人却都已纷纷认出那人面目,四下里窃窃私议。 比干更已识得那人是王朝的一个异数。距王城西北三十余里,有座庄园。人称五贤庄。庄中有五人结拜兄弟,对天誓愿,要一生扶弱济贫,惩奸除恶。那人正是五贤庄中最了得的一个。他身为王朝亚相,此时已不容他不出。当下抢出殿外,扬声道:“吕瀚!你须警醒,此战关系王朝生死胜负,容不得你胡为!” 吕瀚却也认得比干。大声道:“相王。相王!你是本朝贤王,你岂能不明是非?那崇侯虎驱三万苍狼肆意屠戮我朝子民,黎民何冤,受此荼毒?尸骨遍于草野,血肉膏于狼吻。相王,不诛戮崇侯虎这等凶徒恶人,如何对得起死去的黎民?相王。你是王朝亚相,七王之首,你须得主持这个公道!” 比干嘿然无语,崇侯虎数十年来威震北国,统帅二百诸侯,将北方一隅整治的鸦雀无声。先王时便已位列四大诸侯,当世除非纣王亲自发话,否则谁动得了他一根汗毛!吕瀚所言并非无理,然而当此紧关节要之时,岂能为百余子民而诛戮王朝雄兵大将?只道:“吕瀚。须你大局为重!” 吕瀚微微摇头,将赭红素樱枪缓缓抬起。低声道:“相王!恕吕瀚狂悖。那王朝不能护佑子民,休言六百年,一千年,便不要也罢。这个公道。王朝不给。我便要凭自己的双手抢回来。吕瀚也知十战关联王朝紧要。然而吕某宁取社稷,不取君王!” 说罢枪尖虚指,这这一作势,登时气凝如山。崇侯虎看在眼里,只是不住摸头冷笑。 比干也没奈何。突听得远处脚步匆匆,一个副将疾跑过来,大声道:“禀相王、武成王、诸位王驾。鹏城城门有四人闯阵!” 黄飞虎怒道:“一发的乱了!传我将令,那些不知死的鬼都放进来罢!” 不一时只见十余匹马飞也似奔来,领首四匹马上各坐一人,皆是气概不凡。正是五贤庄另四贤到了。他四人武功远不及吕瀚。不能越城而入,只能循常例闯门,被王朝戍守兵将阻挡在外。此时方到。那时四马齐奔,一人大喝道:“吕贤弟,休得饶了这北海匹夫!” 那大喝之人正是五贤庄庄首丁策。其次董忠,其次郭宸,其次李宓。最末便是吕瀚。这五人世称五贤。千百年后于东汉末年转世,丁策转世丁原,吕瀚转世吕布,董忠转世董卓,郭宸转世郭汜,李宓转世李傕,搅乱汉室江山,皆是一时祸首。 野火燎原(九) 丁策是五贤之首,多谋善断,老成持重,昔日与武成王有旧。黄飞虎见他前来,不禁黯然长叹。丁策道:“武成王,诸位贤王,丁某唐突。王朝十战,日前便已悉闻。我等虽是山野草民,遇此国家社稷大事,分毫不敢后人,本该早来驾前听命。只因五弟吕瀚在祁连山,这才迁延两日。却不料竟得亲身遭逢惨事。诸位贤王都是明理的人。崇侯虎有名北海凶徒,阴狠凶暴,王朝就再岌岌可危,四大诸侯股肱之臣,又岂能容这等恶人蹈据此位。诸位贤王均是明理之人。王朝若容此奸,天必不佑王朝。说不得一切罪孽尽归丁某之身——五弟,你还不下手么?” 吕瀚一声断喝,赭红素樱枪已出手。历代枪法,无非点戳扫带提拦掳挑,赭红素樱枪并非何等沉重之兵,但吕瀚这一出手以枪为刀当头直砍,威势昂昂烈烈,非同小可!他丈五长枪枪簇不过数寸,但一当头直砍,枪尖两侧顿时生出两簇长约数尺熠熠辉光,皎如月华,利如刀锋。疾砍之下气劲嗤嗤有声。气劲尚未及身,崇侯虎眉梢鬓角已被枪势暗劲纷纷削碎。他本已潜运北府沧溟紫气护住身体,但一招之间便已知来者非同易于,自己若不出手,只凭护身真气决计接他不下,当即大喝一声,瞋目,出手! 他那一出手,整座鹏城为之一黑。坚如金石的擂台台面不断发出吱吱嘎嘎的脆响,仿佛大江封冻!那只是平平淡淡的一拳。去势也慢,然而拳捣不到中路,只听得叮叮几声脆响,吕瀚长枪两翼刀辉瞬时消灭。 那不是被强大气劲强行压制,而是在突如其来的无形寒流中猝然冻结!素来相斗,均不曾听说气劲也能冻结。但北府沧溟紫气何等了得?崇侯虎全力出手之下,便以鬼族诸老之强,一招之内也只能任其鱼肉!但吕瀚这一枪竟没有丝毫迟疑。他运力下压,枪势不减反增,枪上气劲冲腾浮动,纵在北府沧溟紫气所在即是的笼罩之下也毫不胆怯!正殿上黄飞虎与七王同时拭目,那厢里丁策四贤一齐低喝!枪快拳慢然而崇侯虎那一拳后发先至,那时吕瀚大枪已将压下。但崇侯虎变拳为掌,四根指头在吕瀚胸膛上扫了一扫! 像亲厚旧交无意之间问候那样轻柔的扫了一扫。然而众人的心却都沉了下去。那只是四根指头,但指头上蕴藏的冰寒与杀意却是千军万马都不能比拟的。只要被其中一根指头轻轻点中,甚至不必点中,凡人就会冻成一块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的冰。何况四指齐发,连丁策等四贤也已骇然失色。而崇侯虎的手倏出即回。已经好整以暇的收了回去。他在袍袖上轻轻擦着自己的手指,冷眼看着面前的大汉。低声道:“小子,是你自己讨死!” 吕瀚的枪已离崇侯虎顶门不过寸许。但就只是这寸许之差,再落下便已是千难万难。一层细碎的冰花像藤蔓一样瞬间布满了那枪身,由枪及手,由手至身。只这瞬息之间,吕瀚雄壮的身躯已被冻成白花花的一片冰雪。崇侯虎出手向无活路,王朝诸人众所周知。黄飞虎心里不禁黯然。哪知就在这时,突听得雷霆般一声大喝:“打!” “砰”的一声!四下里数万军民齐声惊喝!那赭红素樱枪枪刃狠狠的斫砍在了崇侯虎头顶!那变起在不可思议之时,纵以崇侯虎百战之精,却也着了道。那一击直是既响又脆!枪刃砍在头上,崇侯虎头颅居然并不破裂,只枪刃之下沁出一线蓝血。突然间喀拉拉一阵脆响,崇侯虎脚下那片冰晶擂台竟同时粉碎成千百小块。吕瀚单手持枪,持枪的手上流动着一股灿然的红!像是将火焰跟草莓捣碎在一起再加上云霞慢慢的搅,既明亮又鲜艳。突然嘭的一声,一簇小而尖锐的火苗从吕瀚手臂上燃起。紧接着嘭嘭嘭嘭数声轻响。原本覆盖在吕瀚身上的冰雪就倏然间消融了。吕瀚默然而立,遍身上下红色火焰烈烈冲腾!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脚步践踏冰屑吱吱咯咯的声音。崇侯虎双目紧盯吕瀚,绝不稍瞬,双臂缓缓张开,一步一步向后退却。吕瀚仍是单手执枪,也不稍动。放他走出圈外。崇侯虎伸手上头摸了一把血,吸口长气,低声道:“十二年来,本侯还是初次受伤。好,好得很!” 突然之间,笼罩在崇侯虎身周的紫气就黑了一层。众人都揉眼,疑是错觉。然而转瞬之间又黑一层,而无数细碎的骨节爆裂声音从崇侯虎周身上下不断响起来。万籁俱寂之中,令人不禁骇然。那紫气黑了五重之后,崇侯虎的身形已完全被黑气笼罩,氤氲之中视而不见。那时观战七王之中,才有人低声说:“火麟精魄!” 诸王登时了然!那时丁策说数日之前,吕瀚在祁连山。祁连山中素有神兽火麒麟,那是上古烛天之火未灭余烬所化一股火气精魂,凝而为兽,散则为气,千变万化,不可思议。原来吕瀚不辞千里远去祁连,竟是将这世人穷尽一生难以一见的火魄收束入身!那上古烛天火魄专克一切冰寒阴劲。北府沧溟紫气虽是了得,吕瀚以真气凝成的尺余刀刃都能冻化,但对这上承造化之功的火麟精魄竟是冻他不住,反为吕瀚趁势所伤! 但那却也终于激起了北海凶徒崇侯虎隐藏在四大诸侯光辉下的戾气!崇侯虎身上紫气每黑一层,出手劲力便强数筹。待到黑沉如风暴将至,人身已捉摸不定时,出手便有通天之力。 吕瀚仍是单手执枪,身形凝立如山,另一只手却伸到背后,将背后双刀一一解下。低声道:“昔年师尊传我刀枪合形之术,想不到今日方得扬于天下!” 诸王彼此以目相视,都深知其中利害。十战中一战,胜负固然紧要,那倒也还罢了。但倘若任由吕瀚与崇侯虎交手,那便是前所未有的王朝中人以十战擂台内争!大商王朝六百多年传承,连天接地不朽光辉,便将在这内争之中丧失殆尽。黄飞虎道:“吕瀚,你可真要与崇侯打这场十战么?” 吕瀚道:“世人皆智,吕瀚独愚。只问事在当为,虽百死而不悔。” 黄飞虎与比干对望一眼,均知此事非宜,却也苦无良策。那时吕瀚与崇侯虎已各运功力,全神贯注。以他二人之强,一旦全力交手,就是黄飞虎也休想拆解的开。何况王朝与鬼族各出十战,出何等样人原无规定。倘若强行上台拆解终究不妥。不禁各自扭头,两人均是一声长叹。 那时鹏城擂台之上,空中光焰开始辚辚闪动。四战对阵双方名姓便要标出。这场王朝高手同室操戈的内斗一触即发,终于不可避免。那时虽是鹏城数万军民,也均感心头发堵。均知这一场无论输赢胜败,总大失王朝脸面。丁策一打手势,四贤各亮兵刃,诸人都屏住呼吸,深知吕瀚虽然了得,未必胜得了那享名已就得王朝四大诸侯。设若吕瀚真格落败,他四人便要一拥而上。就算拼得几具尸骸仍在鹏城,也要替死难无辜百姓在崇侯虎身上脸上斫上一刀。眼见得吕瀚沉肩擎枪,那两柄背后双刀已分别嵌在长枪两侧。眼见得崇侯虎十指交错相握,身周黑气已渐凝成形状,犬牙交错,狰狞宛如妖魔。这一番一旦动手,必是不死不休,龙争虎斗。就黄飞虎也低头闭目,不忍再看。 突听得一人道:“住手!” 那声音从万籁俱静中响起,直响进众人的耳朵里。那只是平平淡淡的两个字,然而但听得出那熟悉声音的人,心里突然都像亮起来一般。黄飞虎浑身一震,险些跌倒。他缓缓回首向七王望去,那些享年已久饱经风雨的老人们脸上竟也阴晴不定。黄飞虎道:“是他?” 比干道:“真的是他!!” 黄飞虎微然一笑。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险些便支撑不住。他深吸口气,气运丹田,这才强自止住沸腾不休得内息。那时尚未回过头去。但,这个声音,他已经等的太久太久了! 只听得当啷一声响,赭红素樱枪脱手落在擂台之上。吕瀚缓缓转头,望向鹏城门口。那时夕阳已落,漫天云霞渐暗。鹏城连天蔽日的雄伟城门之下,一个墨色的影子立在那里。比周围的暗影都深,深到灼然明亮。令人不敢直视。只望了一眼,这个敢与北海凶徒以死相拼的彪形大汉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悲愤委屈的泪水在他脸上纵横肆虐,将金冠之下丛丛散发濡湿。吕瀚扑翻身跪倒在地,哽咽道:“师尊!……” 那时鹏城中的人们已无需人言,纷纷的站起。数万人起身的声音汇成一种极震撼人心的声浪。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能看清那在城门之下并不高大的身影,但却都相信那个人一定看得见他们。而在他的目光之下,无人还能安坐。如果说之前吕瀚与崇侯虎的大战山雨欲来,压的满场万籁俱寂,那么这时候这个人的出现就令已被压制的寂灭的万籁同时恢复了勃勃生机。在每个人的心里那些细微而敏感的东西像草原一样无声而迅速的生长起来。已将映成实型的四战双方名姓突然之间就消失了。连崇侯虎也不得不在阴云之中现出身来。向那人恭恭敬敬的遥施一礼。当他身子深躬下去的时候,他相信自己的敬意是真诚的。 因为那并不是等闲的人。 那时满场渐渐的静下去。从万籁俱寂更静下去,静到许多人怔怔的望着,连呼吸也不知不觉停止,而自己稍不觉察。却感觉心脏跳动太烈,血液奔流过速。而当这一切都在恍然间被忘怀时。人们都嗅到一声又一声奇妙的香!鹏城的玉石地面之上出现了一朵淡墨色的莲花。那莲花仿佛从虚空中生出,莲花之上,却踩着一只似龙爪又似鹿蹄一样的东西。紧接着另一只相似的蹄爪落在地上。而在落地之前蹄爪下就开出墨色莲花。那些莲花一朵一朵的从虚空中绽放,直到走过去仍在原地耽留良久。而一只龙头一样的黑色兽首已被暮色映亮。那就是在王朝已流于传说的墨麒麟。而它所以成为传说,是因为他的主人。那端坐在墨麒麟之上慢慢向鹏城擂台走来的人。那是王朝八大朝臣之首,三朝元老荷国之重威德行于天下的人。王朝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大商太师闻仲! 那时黄飞虎和七王也已先后奔出正殿。但吕瀚身形展起,起落之间已抢在他们前面,大声道:“师父,师父。你可来了!难道王朝没了你就没了公道么?” 闻仲双目微睁,双目精光之下吕瀚只觉周身剧震,惶恐之下赶忙低头。只听闻仲低声道:“事有轻重缓急!吕瀚,你若信我,日后我还你一个公道!” 吕瀚默不作声的站起来,伺立一边。那时王朝诸王已纷纷上前。闻仲也忙翻身下麟。诸人心神激荡,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数日之前,闻仲突离王都,此后剧变迭起,大事累出,光怪陆离直令人目不暇接,就心思再细密之人也已惘然茫然。数十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拥有太师的王朝,一旦突然失去这层屏障,在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大变局下竟觉手足无措。此刻闻仲终于回来了。在已发生了数不清的变故之后闻太师回来了。这些拥有着诸王头衔名誉的王朝文武一时之选心气顿壮。闻仲点头道:“相王、诸位亲王,武成王,大略我已知悉。万事安心,有我闻仲在此!” 比干抢将过来,抓住他手,大声道:“邀天之幸!邀天之幸!太师。您回来了。这数日王都纷繁扰乱。比干日夜都在思想着你。太师你终于回来了,千斤重担从此由你来担。比干何幸,王朝何幸?”说到这里,语音已然颤抖,语声也低落下去。 “人皆以为比干累次连番不出战,是嫉贤妒能,怕死贪生,甚或另有异心谋略。可老相已薨了,太师你又不在。满朝上下,别无智将。比干虽知不贤不能,当此时节,不得不咬牙顶上,替国家王朝保全一口元气!比干心里之苦,又有谁能言说。今日幸得太师返驾。此后大事自有太师执掌。比干愿效前驱,以掌中兰剑决一死战!” 太师闻仲骤然现身,鹏城举城轰动的时候。鬼兵偏殿的殿宇里也静悄悄的多了几个人。他们的身形突然显现出来,却直到良久之后才为人所见,仿佛他们亘古以来就在那里了。而他们的身影自来便是这殿宇中的一部分。即使当帽檐遮住眉眼的兵士率先发现他们的到来时,很多人或非人仍没有意识到这赫然出现的三数人意味着什么。只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回响在殿中。 “感谢你们能挺到这等时分。——我们来了!” 野火燎原(十) 说话的人身穿白袍,白袍明净如山巅上的冰雪。脸上却罩着一个粗糙的面具。似乎是一块玉,但边角并没有打磨过,甚至双眼的部分也只是朦朦胧胧,完全看不到隐没在面具后的真容。这三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鬼兵偏殿里,一开始无人得知。然而整个偏殿却渐渐的光明起来。直到许久以后明亮而纯正的白光已透过阴沉木的地板,透过门楣透过殿宇向外照耀开来,鬼兵们跟鹏城里的人们才怔怔的察觉到那种异样。 像这样的人一共有三个。每个人都是同样的白袍,和不尽相同的面具。一个身材异常高大,一个比常人还瘦弱,另一个便是那发话的人。他的声音轻柔而婉转,令人如沐春风。他的身材即使隐藏在宽大的白袍之下仍不掩足以醉人的风姿。他的气度温和从容,他安然的站在满屋子骷髅僵尸和牛头怪之间,仿佛置身于觥筹交错仙侣翩然的蟠桃盛会。在他的面具之上有一个小小的淡金的字:水。 “我是水真人。”那个人轻声说。“知道就可以了。名字不过是代号而已。交代给你们的使命,都清楚吧?” “是的。很清楚。”帽檐深压的兵士低声说。“此后一切事宜都拜托诸位真人了。” “那是当然的。”水真人道:“因为到此为止,这场争斗已经完全超出人界范围了。前面你们赢了一场?” “很艰难。”兵士低声说,他回头望向仍僵坐着的头已经低垂下去的虞莬。“很艰难!”他说。 “那已经不易了。”水真人低声说。“好在我们到了。那么,二位兄长,我们出手吧。” “不要忘记三大戒律!”身材瘦弱的那人道。他的面具左眉的边缘之下刻着一个小小的“木”字。“第一、必须取得胜利。第二、不得使用镇山之宝。第三、不能伤害对手的性命!” “而对手其实比我们也差不了多少。”语音轻柔的水真人道,“同样是天选之民!不过略输一线而已。加上这三大戒律,真是很有挑战的任务呢。是吧二位兄长?” 身材瘦弱的木真人不置可否,而高大的那个人却哼了一声。他的面具上几乎被一个硕大的“火“字完全覆住。而后水真人才将目光投向已经愣愣怔怔几乎手足无措的书记官。“下面是你的事了。” “相王不宜出战!” 闻仲道。“然而的确找不到应手的人。如老夫所知,对面已经增援了。从此刻起我们要面对的将不再是鬼卒尸王,而将是真正棘手的一群人,即使拆穿他们的真面目也会令我们异常被动。本朝虽然野不乏贤,但真正能与他们相对的人并不多。即便他们有所顾忌,不致全力出手。迎战的人仍然很危险。倘若是黄王出战,有照夜明光铠,至少可保万全。但是相王……” 黄飞虎站起身来,默不作声的伸手去解铠甲。照夜明光铠是黄门世传三宝之一,但武成王断然出借它仿佛那是一件随处可得的战甲。然而比干的双手已经按在了黄飞虎的手上。 “比干领黄王的情。但是这件明光铠我不敢收。而且贵门的照夜明光铠与我的出手也不相合。” 这的确是实情。没有人在背负数百斤明光铠之后还会出剑轻柔如弹去清晨草木上的露珠。尽管比干昔年与箕子微子并列王朝七王中又“三贤”,也曾征战杀伐立过无数功勋,马背上的事他并不陌生。但也不代表他就能从容将黄门三宝之一与自己的剑路相融合。那时年轻的王已终于从后殿转出。他的左右各跟了一个人,一个是氤氲在白气之中软玉娇花般的女子,另一个是相貌并不起眼的青年羽林校尉。但仔细望去羽林校尉比白衣美女还更惹眼的多。他的周身上下无不密密覆盖着比线还细的黑色的伤口,令他看上去仿佛一只被风干了的俑。这两个人一现身的时候就连太师闻仲也皱了一下眉。而纣王已经热切且恭敬的迎上来。 “太师大人!很久不见了。” 这是一句再浅易不过的问候,然而出自本朝最高的王口中意义就自不同。闻仲也急忙敛容整衣而拜。“老臣回来的迟了些,罪该万死!” “哎!太师何罪之有!”纣王温和的道:“好戏才刚刚开始嘛。太师此刻回来,本王心里就定了。来来来,本王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他伸手拉住闻仲的手,将太师搀了起来。然而他温和的话语突然中止。鬼兵偏殿中晨曦般喷薄而出的白色光辉已不是任何人所能视若无睹的了。而悬浮在鹏城擂台之上的光焰也开始变幻起来,形成一行触目的大字。 “第四阵,鬼族:木真人……” “那是什么?”纣王浓重的眉开始铰接在一起。“鬼族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东西了?” “恐怕是刚刚有。”闻仲低声道:“他们赶过来了,这麻烦也在预期之内。王上,老臣愿意出战!” “你愿意也不能让你去。”纣王拉住他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难道本朝除太师外就再没有能匡扶社稷的臣子了?没有道理嘛。不过十战中的一战。我们现在两胜一负,输也不要紧。——哪位卿家愿与本王分忧?” “微臣在此!”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时候众人才惊觉到北伯侯崇侯虎还在台上,他自始至终就没有下擂台。无论对手是什么人,他似乎也铁心要打这一仗。他冷酷而威严的站在台上,纣王望向他的眼神中也渐渐流露出激赏之意。“北伯侯!”纣王大声道:“你对本王的忠诚和勤勉将被本王牢记于心!去罢!——” “慢!” 一个声音淡淡的响起来。这个声音温和,文雅,彬彬有礼而不带一丝烟火气。但听到它的人心里却无不一抖,就连纣王也双眉轩起。六百年前,王朝的王始终高居在权力的峰巅,他随口一句话就是不可辩驳的威权和真理。即使再荒谬的言辞与再刚直的臣子也是曲意挽回。从没有什么人敢如此直白又如此坚定的以一个字驳回王的意见。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都聚焦在这个人身上。而这个人已经解下华贵轩敞的王服,露出内里一袭素淡的书生一样的袍服。而在他的腰间悬着一柄书生一样的细剑。剑身修长略而弯曲如兰花一样。向上望去那是一副书生一般清矍的脸。清眉、俊目,三绺细长而光洁的墨髯。整个王朝之中也不会有多少人叫不出他的名字,因为那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人。被誉为本朝第一贤王的七王之首,亚相比干。 纣王静静的望着他。而比干坦然回望。两人的眼神中都不带一丝锋芒,但即使与四道目光相隔不远的人都倏然感觉有如芒刺在背。 “那么,叔父大人是觉得崇侯上场不合适喽?” “是的。”比干说。全然不顾周围投来的或惶急或质疑的眼光。“崇侯是本朝一镇诸侯,统兵大将。他的苍狼三万骑此刻就在王都与鹏城之间布防。在此老臣必须陈述一点……”他的目光转向闻仲身边的吕瀚。声音也渐渐明亮起来。尽管听起来并不高亢有力。但至少鹏城中的数万军民字字听得深入耳中。“苍狼军是普天之下唯一一支不领王朝一文钱的部队。他们在漠北风雪之中为生,捕食逐水草而居的牛羊,因此野性难驯。前日三万苍狼军的一队的确骚扰了王都近郊的七个村庄,但此后就被崇侯亲自不留情面的弹压下去。一共杀了一千零二十三名灰狼兵士。此后再没有任何一匹苍狼敢胡乱伸出他们的爪子。老臣的意思是,这本身是一场并不愉快的误会。然而终究是误会。苍狼不会再有任何伤害本朝百姓的事情发生。而苍狼军也不能缺少崇侯这样威望素重的大将统御。倘若崇侯在与对面的交手中哪怕稍有折损,对苍狼乃至整个全局的影响都是不可估量的。就此而言崇侯一身的安危此刻比本朝大多数人都珍贵的多。不能轻易出战!”比干侃侃而谈,三绺墨髯抖动。“尤其是,比——我!” 尽管诸如闻仲黄飞虎乃至六王这等人物对比干这番长篇大论之下的真意早有估计。但这篇话仍然在鹏城数万军民里激起了阵阵的议论之声。无数交口称赞汇成一片浩大的声浪。而比干神色不变,微微的向纣王躬身一揖。他是纣王的叔父,所谓殷道亲亲,按本朝法度,可以不必施全礼。而后他转身,扬头。几乎没有任何作势飞动,他的身形已倏然出现在擂台之上,横在崇侯虎之前,淡然道:“崇侯,请让我一让!” 崇侯虎嘿然一笑。伸手摸摸秃头,而后拍在比干肩上。这只手粗大有力骨节棱棱突出,一旦贯注上北府沧溟紫气只消轻轻一拍就能令一个王朝少见的高手瞬时碎裂成一根根细微的冰针。然而它拍在比干的肩上却没有任何异状。 “行啊!” 比干微微一笑,而崇侯虎的身形也慢慢向后退去。即使擂台对面并没有人,那所谓的木真人还没现身,但崇侯虎后退的身形仍然既缓慢又凝重,不露出一丝破绽。直到他那样慢慢的退回到擂台之下,比干才倏然感觉到一种无形而庞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仿佛狂潮一般将他整个人淹没。尽管那压力无形无质,也并不足以使比干的四肢和周身气劲凝滞,然而一股微微的不适仍然存在。即使尚未现身,对面对手的深厚气息已赫然将整个擂台笼罩。比干深吸一口气,将两臂手腕处的衣袖挽起,而后慢慢解下腰间的细剑。那柄剑在无形气劲笼罩之下已经发出低微的噏鸣。那时擂台之上浮空的光焰之中另一行字迹跃然而出。 大商王朝:亚相比干。 王朝的书记侍者们不吝以华贵繁复的词语修饰己方的要员。相反对对面的敌手则言辞贫乏,这主要是因为鬼兵偏殿里的侍者们已经魂不守舍,再没有闲心做这些杂务。然而亚相比干的出阵仍然引起了鹏城数万军民的齐声喝彩。那风度才智武艺贤德无不称誉王朝的传奇人物素来是他们众口传扬的对象。但他真正的出手却并不多见。至少三十年来王都之内最经多见广的人也说不出一场实例了。此刻贤王比干终于出阵,而他即使在慢慢解下腰间细剑时每一个动作仍然准确精微优美不失礼仪。这才是奠基六百余年本朝贵族的从容风范。绝不因任何瑕疵而改变,绝不为任何异端而动摇。每个人都对比干的翩然风度油然心醉,直到他们看见另一个人。 没有人认识那个人。而即使目力最好的人也只能看到那人脸上覆盖着的璞玉面具。此前人们对他唯一的了解就是通过浮空的光焰得知此人叫做木真人,那是个颇为拙劣的四不像式的称谓。真正已修到真人境界的仙人即使在整个九州之上也不多见。无一不是道德高深清心寡欲看破阎浮世界的遁世高人。这样的人决不会纾尊降贵来与人世间的王朝为难。但当他们看到那个白袍面具人之时仍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个人是从鬼兵偏殿一步一步走到擂台上的。但他的每一步都没有踏到实地,而是踏在虚空之上,仿佛那里有另一层肉眼看不到的土地。他那样一步一步的走,走的极慢。而周身上下不因其慢有一丝凝滞或倾斜。他走到鹏城擂台之上时连黄飞虎和六位老王的脸色都很难看。尽管此时一般鹏城的军民还没有意识到那平平无奇的行走之下昭示着何等恐怖的实力。浮空而行虽是难得一见的神迹,但在他们眼里还远不如闻太师座下的墨麒麟可以步步生莲。然而擂台上的比干却已不敢丝毫小觑。尽管他原本也未曾小觑这些令太师闻仲言语中都颇有忌惮的人物。比干缓缓握住兰剑的剑柄,并不解鞘,而左手四指轻轻搭在剑鞘之上。尽管对手异常了得非同小可,比干也绝不肯占一丝一毫便宜抢前而动。那一瞬间他抬头直视对手,而那双隐藏在璞玉面具之后的眼眸中也闪现出足以穿透面具的锋芒! 王朝十战,第四。 野火燎原(十一) 那一瞬间,一切都沉静下来。众人都屏住气息,下一瞬间一阵高昂清亮的金铁鸣啸之声便在白袍人手里炸出。白袍人身形比常人还瘦小,但他从背后抖出的那件兵刃即使在老牛头人凯恩手里也丝毫不会失色!那是一把比常人还宽还大的沉重奇形兵刃,刃锋弯曲如斧,背脊齿牙交错如锯。通体上下每分每寸都闪烁着耀眼的寒光,令人绝不怀疑这是一件稍微挨擦上就会致人死命的危险武器。白袍的人单手擎着那兵器如若无物。但兵器上的啸响却良久良久并不断绝。直到另一种声音也响了起来。 那是一种轻微的细碎的声音,因为太过微小,以至于直到它充满众人的耳鼓众人才纷纷意识到,并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然而一无所见,但那声音仍然细细碎碎的增大着。令人奇怪的是,这声音就算再大再响也绝不会剧烈绝不会振聋发聩。它是温和的,潜移默化的却又无处不在的。众人倾耳听着。仿佛从心里长出草来。 比干握住细剑,向对方恭谨的躬身施礼。他弯腰下去的时候对方只是略点一点头作为回答,这足以令鹏城中的数万军民愤慨!在他们的王朝,比干几乎就是贤明的代名词。从不曾有任何一人可以如此倨傲的面对于他。但比干本人对此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左手四指平搭在剑鞘之上,右手只有三根指头拈住剑柄。无名指和小指则写意的向外翘去,优雅如兰。直到这时候他的细剑仍在剑鞘之内。但对面的白袍人却慢慢的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握住兵刃,仿佛终于如临大敌。这时候众人才发觉比干施礼之后的身躯并未完全直立起来,而是尚有一丝倾斜。那倾斜于比干而言就只余优雅。但在深谙战阵的人眼里却隐含着深冷杀机!仿佛一只俯下身躯即将扑出的美丽的豹子。猎物们在被攫食之前的最后一瞬间感觉到的并非死亡或恐惧,而是惊艳!而后两人一齐沉寂。沉寂了一呼一吸的时间。战斗就开始了!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白袍人身形已突前!整个鹏城中足以看清他这一突击的也不过数十余人。他似乎仅仅向前迈了一步,但那件硕大无伦的奇形兵刃刃锋就几乎已经切到了比干的鬓角!那突击看似平平无奇,但其中蕴涵的几欲喷薄而出的速度和力量几乎已经超越了人类的界限!那比常人躯体还庞大的无虑数百上千斤的兵刃在他手中飘然轻若无物。仿佛苍天黄土对他而言都再无任何羁绊!冲就是所向无前的冲!劈就是当仁不让的劈!鹏城里能看清白袍人这一突刺的尚有数十人之多,但能在他由静而动而暴起而突进而劈斩的过程中找寻到丝毫破绽的人就几乎没有了。即使是黄飞虎这样精于武技的百战之将在那倏然而起的攻击之下也不禁目眩神迷!这一击就本身而言几近完美无瑕!就算是武功剑技胜其十倍的人在这一击之下最多也只能堪堪自保。它几乎是不败的招数!单只这一招,王朝内能在它之下生还的就不很多。而这一击甚至没有引发任何的喝彩――能看清的人几乎都把心提了起来。而鹏城中数万军民根本看不清。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如果能将这一击的速度放慢百倍又给他们从容的时间,他们的惊呼声将会震动天宇! 但他们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就在那迅如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白袍人飞退!他退下去的速度甚至比进攻时还快三分!一进一退之间他已身回原地。而他手中的奇门兵器拦腰横斩!那无疑是一件吹毛断铁的利刃,但它拦腰横斩的时候突然间就变化了。仿佛它的刃锋瞬间便溶成一道奔腾之水,光华直在周身围成一个灿然的圆! 这时候,鹏城主殿之上,负手肃立的闻仲才喟然一叹。(.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可能是鹏城中对局势洞明最深的人。也只有他在那白袍人的突击之下仍然从容平静。也直到这时候,众人才突然间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那香气氤氤氲氲不知从何而来,数万军民都觉得眼目陡然清明!他们抬头望去,就看到一朵悄然开放着的花! 鹏城里并没有花。他们看到的是比干的剑!那剑锋甚至仍深藏在鞘里仿佛幽居空谷,但疏淡而清雅的剑意已先剑锋而出,在鹏城擂台的上空开出一朵幽兰!这时人们才意识到始终萦绕在他们耳边的细碎错杂的声音。那是生长的声音! 在单一招数上,白袍人的突刺几乎全无瑕疵无可指摘,但比干的剑虽然始终没出鞘,他的攻击却已在幽微之处悄然开始,在白袍人尚未突击之时那充斥在空中无所不至的飘然剑意就已经封锁了割断了摒弃了他突击之后的所有退路!因此白袍人的奇形兵刃虽然已经摧及比干的鬓发,他却只能退。以比进袭时更加迅速的速度退!而当他终于退到原位时,比干的剑已经追袭了过来。相形之下比干的身法并非迅快难以捉摸。但他的身法落在每个人的眼里都只有熨帖倾慕之感。他的剑甚至仍在剑鞘里,但白袍人的奇形兵刃化作如水的辉光绕身一周,那些预伏在虚空之中细微的剑意就全被冲腾摧毁了。而后白袍人双手一扬,一柄炽热的红刀便从辉光中突出!刹那之间,刀剑相交,竟然无声无息! 然而比干覆盖着剑身的剑鞘却突然焦黑了下去!仿佛被猛火吞噬殆尽。比干一振腕,一抖手,那柄剑就呛然出鞘!那剑出鞘时的风姿宛如从绢纸中抽出一束花,而已无支撑凭借的剑鞘也就在同时粉碎在烽烟里。比干一振腕一抖手只是斯须间事。但那剑一见天光,整个鹏城便都笼罩上一层莹然的绿。远天喷薄如火的晚霞登时被那幽幽绿色冲淡了!而后比干那剑才又无声的刺了出去。他一出剑,整座鹏城无处不在的萦绕的微声和馨气就完全消失了。仿佛都凝入了吸入了印入了那剑!那一剑似乎并没有速度,也说不上多么雄壮的力量。但它一剑刺出,便迎上了白袍人再至的红刀。刀剑一接,没有任何声音,兰剑便透过红刀刺了进去! 白袍人弃刀,急退!连他周身萦绕着的如水光华也在他急退中散不能凝!他身形再定时,脚底已踏上了擂台的边缘。其实并不是完全踏上。他的足底距擂台尚有一寸。只这一寸之差,他整个人实际上就是浮在空中的。这时那围绕在他周身的光华才追袭而至。白袍人双手抓住白光两端,一搓一拽,重新凝成那件硕大无伦的兵刃。只是背脊上犬牙交错的刃锋已比之前少了好多。他双手握住,凝了凝神! 比干好整以暇的站在擂台之中,单手拈剑,另一只手轻提袍服。那柄红刀仍挂在他的兰剑之上。下一刹那那柄刀就散落下去,化成一团又一团炽热的火球,在擂台之上打出片片凹痕。 “是那件东西吧?师父!” 鹏城主殿之上。吕瀚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或者只是两个绝世武者的激烈交手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他在擂台之上怒对崇侯虎的时候激扬冲动跟一切热血的年轻人一样。但他在凝望着双雄交手的时候眼睛里几乎湛然有光!他倏然低问,闻仲也点了点头。 “不错。正是它!” “但那……岂非……?” “便是如此!”闻仲默然颔首。“那就是名列玉虚七兵之一的神兵水火锋。那位真人戴着面具,以示不愿与我们正面为敌。但他抖出这件兵刃,却也丝毫没有隐瞒他的身份。不但如此,那是赫然的。他正是存心让我等明见!知道他是什么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吕瀚――所以你该明白。事情绝非你想像那么简单。所谓是非黑白,正邪善恶……”闻仲深吸一口气,浓黑的双眉间阴云不展。“也只能咬牙承受,这就是我们的命!” “这就是我们的命。” 擂台之上,比干轻声说。热火销融擂台灼出凹痕发出嗤嗤的响声,而他话音很轻,但每个人都听见了。整座鹏城默然无语。而后听得比干道:“木真人!比干在王朝蹈据高位,尸位素餐已历多年,才力有限,不得用命。但据比干所知,九州十岛,东极西隅,向来不曾有木真人这等名号!鬼族入场,也不见君等真容。真人既然插手了鬼族王朝之争此事,想来也是大数所系,此中成败利钝,殊非比干所能明了。也非比干所能抉择。我是王朝七王,当此时势位业,得罪勿怪,有死而已。” 那白袍人默然半晌,道:“我并非不能杀你。只是亦有难言苦衷,但若不能胜你,势必十分为难。更违本师法旨!此隙一开,终无了局。纵然身犯杀劫,却也无可奈何!事已至此,你小心着!我当不再留手!” 比干点头道:“两国相争,自当如此!” 两人便缄默不语,并不出手。这般彼此凝望,直至良久。 那时鹏城主殿之上,九尾狐狸轻声问纣王道:“你看胜负何如?” 纣王道:“王叔这个人,七窍玲珑心!我从小就不能看透。设若王叔战死。我当亲自扶柩守灵,敬他以父亲的礼!尊他为本朝世代永远的贤王!” 野火燎原(十二) 突然之间,战事再起!那只是倏忽一瞬,然而两个人已立即从极静变为极动,以至于动到整个鹏城能看清他们交手的人也已不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鹏城数万军民只看到木真人的白袍幻出一道眩目的光影,紧接着他手上就已暴起黑红两道光华。那光华一起,白影登时敛去,而比干挺直的身影也随之湮没。木真人掌中那件巨大的奇形兵器已不再是巨大,而是庞大无朋!没有任何俗世间兵器可以大到像它那种程度,即使是轩辕之民也不能。那兵器随风疾长像疯狂的野草!而笼罩在它之上黑色红色的光焰却似野火燎原。呼吸之间那黑色红色的光华已从人许大小膨胀为笼罩住整座擂台。没有办法想象木真人那并不强壮的身躯是如何在运使这样一件大到出了格的兵器。 也没有办法想象比干如何能在这样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幸存。木真人攻势再起之时,像兰花一样开在半空中的兰剑剑气就已逐渐枯萎衰败下去,渐而黑死。那样清雅文弱的花瓣根本不足以与木真人那如旋风如猛火般的强攻相抗。亚相清癯的身形也始终未曾再现。鹏城的军民们大半都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曾经萦绕在他们耳边的生长的声音已经完全不见了。代而出现的是一种仿佛无数猫爪抠挖地板的刺耳的声音!尽管他们完全看不到战阵中的情形。但他们能看到的是,从十战开始至今始终屹立不坏的玉石擂台边角已经碎裂崩坏!即使是黄王与老牛头的那揭幕激战也不过只是将擂台削薄了一层。然而仅仅是第四战,那擂台即似乎已经难以承受越来越恐怖的打击而渐支离破碎。 就在这时,四条人影从鹏城主殿中先后奔出。第一人急趋而前,二、三两人上下兜转。四人身影疾若飘风,然而在那般赫然格斗之下并不如何引人注目。直到第四个人已将右手按上擂台边缘,才有眼尖者留意上他。那是一个服饰华贵的稍显富态的人。背对着鹏城主殿,精明的眼和神气的小胡子都被遮挡住了。不久之前这个人在王朝还算不上有什么知名度。然而一日之间他业已名震鹏城。那便是位列八大朝臣之次的工部费仲! 这时另三人已先他占据了擂台西北南东四要。观其神情服色,似是费仲下属。费仲本身武功法力在本朝籍籍无名,但在工部之内仍是当然的第一把好手。只是数个时辰之前他代王朝慨然出战对阵西域尸王,很受了点伤。因此四人之中只居末位。但直到他的手已拍在擂台边缘之上。另三个人才同时出手。彼此之间只有些微之差。要知擂台周遭之阔,构建之宏,四人分据四要,彼此已不能目及。然而费仲四人这一出手,却也只在些微之间。只听四人同时断喝,砰的一声,四掌已至。 费仲的手掌跟他的身形一样略显富态,胖胖的手指指根下还有着可爱的凹坑,看上去像柿饼之上插了几根胡萝卜。然而这样富态、白净、无害的手一旦拍上擂台。已几乎被木真人那件失了真形的兵刃摧毁崩坏的擂台却奇迹般的稳住了。非但稳住,而且已经碎裂的擂台台面也开始以极微细的速度渐渐融合。而且木真人的出手越迅疾越猛烈,融合的速度也就越快。那毕竟是经他的手一手建立起的鹏城。天上地下,只怕再没有第二个人比费仲更了解它内里的玄奥。费仲一掌稳定了局面之后,身形才明显松弛下来,还伸袖拭了把汗,这才缓缓退开。仿佛放下了心中一桩大事。 然而却并不是任何人都如他一般释然。至少还关注着亚相比干命运的人,都没有!从交手甫开始时,比干就再没有做出任何人所能见的还击。他的整个人和剑都似乎被那沛然而来的猛烈攻势一口吞没了。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叫。木真人的兵刃光华所及,连笼罩其下的整座玉石擂台都摇摇欲坠。人的躯体再刚硬再坚韧,比起那曾经台阁四十九算加持的天山青玉仍然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就是一块钢一块铁在木真人那等攻袭之下也早已粉碎了。仍然呆呆站立着的军民甚至不敢想象他们的贤王的悲惨命运! 只有鹏城主殿中的那些人才知道。比干还活着!在那般澎湃汹涌的攻势下他不但还活着,而且还在艰难的还击!尽管即使他们之中能透过重重光影直视其下的人也并不多。但是他们都嗅得到空气中飘浮着的那一缕似有似无的幽香。它始终不曾断绝。 那是比干的兰剑! 他的剑气在木真人的攻袭之下已几乎完全瓦解了。毕竟他只是人,而他面对上的对手已逈非凡人所能相抗!然而他的剑意还在,虽然极其微弱,似欲断绝。然而仍然在。仿佛山谷里狂风暴雨之下仍咬着山根不被拔起的一丛幽兰。mianhuatang.info顽强的令人动容。耳音特别敏锐的人更能从仿佛猫爪抓地那般刺耳的神兵光焰切削玉石擂台的声音中听出连绵紧密的金铁交鸣之声。那声密如急雨!木真人的攻袭虽然猛不可挡然而至今不过片刻间事,但黑红光焰笼罩之下比干的兰剑与对手却已与对手碰撞了三百余次!那种出剑的速度几乎已经臻至了凡俗的极限。比干世称贤王,徇徇君子,坐不垂堂。然而他竟能在恶战之中展露出这等惊人的剑术。这等连他昔日披甲为将鼎定王朝时都未曾展露过的剑术! 而拼斗也已臻于分际。那时鹏城主殿之中,始终注目凝视战局的武成王黄飞虎突然一跃而起,狠狠一拍大腿。大叫一声:“好剑!” 便在此时,鬼兵偏殿之中,帽檐深压的虎牙军士低下头,向手心里嘘了一口哈气。凝结在他手上的冰花迅速的消融下去。他的动作松散随意。仿佛擂台上还进行着的激烈搏杀已与他无关了。然而戴着水字面具的白袍人却侧过头,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仿佛那搏杀也与他无关。他越注视,眼光就越离不开那军士。终于轻声道:“你在等甚么?——你早该死了罢?” 帽檐深压的虎牙军士并没有答话。虞莬的眉锋却挑了起来。西岐少将军单手握住枪身,身形一点一点的直立起来。然而帽檐深压的军士摇了摇手。虞莬的动作便瞬时凝住。那军士笑了笑,低声道:“不碍事。” 而后他漫不经意的道:“看不懂啊。这交手太高深,已超出我的范畴了。我在等先生的解释。” 水真人侧过头去,璞玉面具之下仿佛有水波流动。谁也看不透那面具之下,然而偏殿里的人和鬼们却都感觉那是他的笑容。他并没有如那兵士所愿的一般解说,只是淡然道:“你该懂的。虽然未必真正明白。西伯侯是这世间的智者,没想到他这场赌注下的这么大。木真人失机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仿佛与前全无关联,但也就在他那句话淡然出口之时,擂台上战况已变。如疾风如猛火般笼罩全台的黑红光焰倏然熄灭,而一道青幽的清雅的剑光却豁然亮起!那剑光亮时,鹏城中的人们同时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那香气之前也曾有过,然而却远不及这一刻自头顶而脚心通体的芬芳甜醉!那一剑燃起了全城军民的希望,也击破了黑红光焰的交缠。它亮起之时,白袍的木真人已在飞退。但剑光纵落时仍有一滴淡金色的液体滴落在台上。在那样的战局里那个细节根本不足以被众人重视。但所有看到它的人——为数并不多。无不面色凝重!而偏殿之上火真人重重的哼了一声! 水真人道:“他要破戒了。” 火真人道:“他不敢。” 那是火真人自现身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清亮,令人听了神情一振。“三大戒律,他看得最重。” “但是有一件事情,师兄不能忘。”木真人低声道:“八卦紫绶仙衣在他手上。玉师兄因那人之事,要守三十一年苦行禁。仙衣便代由他掌管。他现有两件镇山之宝!只用一件,也说得过!” “早下决断,又何至如此?”火真人冷冷的道:“水火锋还不够?只是一念之仁,竟然满盘束手,始终扳不回来!水火锋要不是开始就吃了亏,怎能现在还演不出水火既济?演到既济之境,凡人算什么?” “也不能小看……” 水真人谨慎的提醒。 “不过一把破铜烂铁而已。”火真人不以为然。“也只一把破铜烂铁。我看那人完了。” 他话语里仿佛比干已全无希望。然而他话音落地时,比干方始收剑。他的清癯的身形在擂台上重新浮现出来,袍服依然平整,神态依然雍容。他正在慢慢收回他的剑,仿佛并不是置身恶战连番的擂台之上,而是置身王府小阁之中,推窗收获清晨的第一缕清香。只有周遭青玉擂台无数深可盈尺的巨大裂痕才昭示着适才木真人那场攻袭是如何勇猛!但白袍的木真人再一次退到擂台边缘。这一次,他的身形有些佝偻,手上的神兵也已从庞大无伦缩小到比初战时还小了几分。仿佛这一场仗,他打的很吃力! 甚至很痛苦! 他那白袍之上,靠近左肩肩胛的地方,有一点极细极小的污渍,比针尖也大不了多少。辨认下去是一点金!那只是几近微不可见的,但对他来说仿佛无比紧要,以至于他一时连动作都凝滞了。这时候只要比干的剑再动,似乎便可一举将其击溃。然而比干也不再动。 而木真人低下头去。默然良久。 突然之间,一点光明就亮了起来。那时连场激斗之下,天色已经终于昏黄,即使那鹏城日影推移远慢于俗世,那仍然是无可避免的暗了下去。但只要那光明不起,众人也还意识不到。一旦光明照耀,便显出日色昏沉。那光明起自木真人头顶空中,距他顶门三丈有余。金色光焰腾腾闪耀,中间流光溢彩,映出一盏金灯!流水一样的金光从灯盏上不绝如缕的流下去。在木真人头顶上空幻起道道涟漪般的金虹。紧接着那空中无数盏金灯渐次明亮,此起彼伏,交相辉映!鹏城中军民无不看得瞠目结舌,目不暇接!然而便在他们神为之夺时。那道道金霞中的一盏金灯突然啪的一声炸裂了。虽然声音微细,几不能闻。但那金灯随即熄灭,像一朵收起的花。而它收起时已是枯黑的。瞬间倾覆成一抹黑色的碎屑。木真人一声低吼,仿佛便甚惶急。而仍悬浮在他头顶的金虹之中,已模糊出现一道黑气明灭。木真人喃喃低语数句,突然一声大喝。仿佛擂台上炸起一道惊雷霹雳,头上光华一时俱灭。而他脸上的璞玉面具也因此雷震裂开了一条深深的裂纹。木真人道:“我不能再容你了!只此已是劫途。恨不能早取君命。而遗今时之患!” 比干微然一笑,并不回答。他的举止依旧安闲,以至于哪怕对手本身都不敢质疑那清癯身躯中蕴藏的强大实力。只有他自己才清楚,那对手的攻势是多么猛恶,又是多么难接。那简直是超出人力之外的天神行法。那再不是刀剑斧钺而是水火之力,只是因为兰剑攻势早出,神兵稍有损折,水火之力尚不能平衡相生,因此他才有可趁之机!然而那也是他唯一的机会,只要容对手须臾分寸,让他缓手发挥神兵威效,自己便不再能胜。是以他不惜在一气之间连出三百余剑,每一剑都觑其破绽,每一剑都取其要害,每一剑都竭尽全力!他的五指依然紧握剑柄,手指修长而有力,然而隐伏在袍袖之内的右臂的肌肉已几乎全部撕裂了。他安闲稳定的站在那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再不会有适才那样精细绝伦的剑法。他已几至极限。 而对手只是略微失态。木真人已将神兵水火锋交至单手,而他另一只手缓缓伸进袍中,慢慢取出一样物事。他那物事未见天光时,从鬼兵到王朝军民,已人人惊觉不适。而比干正撄其锋,更可清晰望见那木真人手里握的,是一面斑斓古镜镜柄。 野火燎原(十三) 那是一面古镜,然而亦不仅是一面古镜。比干在尚未窥其全豹之前就已大约知道那是什么了。遍布九州的仙人道者们亘古以来孜孜以求不死不灭之术,仰观天象俯察地理,并将千百年历劫苦修而来的道行法力储入先其金身不死不灭的法宝法器。以求一旦躯体腐朽,一线英灵不昧,来生可以假此重新入道。这般穷年累月之后,天下法宝,便不可胜数。便是大商王朝本朝亦有镇九州三百六十五样密宝,以此镇压天地灵气。太史台阁十九轻骑更是各有护身奇宝。但纵是如轩辕剑逐鹿刀玄天宝鉴以至镇九州九大密宝,比之木真人从怀里缓缓抽出那面镜子都无任何胜算可言。那已是不输于神器的仙家至宝,而他的主人更已超凡入圣,俗世间的神兵利器就算再强再猛,在那人的庆云金灯璎珞护体之下也决计无济于事。比干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倘若那面镜子出手,他就势必再无选择,无法保留,无法深藏,尽管他持剑的右臂已被剑劲倒挫震得七伤八损。但木真人握住镜柄的手还未抽出来。比干已然动了。 其实那时鹏城里的人们大多还是第一次看到亚相进击!尽管战事打到此时实则已近尾声。但在军民们的眼里亚相好整以暇的就击退了强敌的两次进攻。甚至双足都未移动过。亚相优雅的风度和翩然的风姿令任何亲眼瞻仰他的人不禁油然。有一些人天生就有这样的魅力,仿佛一切的艰难与疲倦在他身上都无所适从。因此当比干终于猱身抢攻之时整座鹏城立时响起一片踊跃的喝彩。但喝彩声虽快却不及比干的身形快,他的身形跟兰剑几乎已合为一体,但兰剑的剑气又抢在他合一的人剑之前。但那清香幽静的剑意又远在任何剑气和剑形之前。他的出剑更早于出手。 兰剑一挑,剑气破空,剑意无所不至,疾刺木真人的左肩! 因为左肩是木真人全身上下唯一的破绽,也是他唯一的伤处!而比干这把剑也许是本朝之中唯一能刺伤仙家金身境界的剑。因为那剑并不一般,那剑的主人也不一般。木真人的手已伸入怀中,握住剑柄。但就只这分毫须臾之差,古镜就拔不出来。而木真人似乎也绝不想再挨上比干一剑,哪怕只留下微小的淡金的伤口!木真人只有退! 神兵水火锋还持在他的手中,但仅凭一只左臂木真人没有任何把握接住比干的兰剑!在他悠长的生命之中醉看沧海笑傲烟霞占据了太多的时间,他也宁可将自己的智慧注于经卷,探究天地宇宙之间的奥秘。而不屑于修习那种肉搏死战格斗之技。数年之前,师兄弟中,他已独有两件镇山之宝。那两件宝物一攻一守,一破一立,浑然一体颠扑不破,持以对敌,就便是再强的对手也足以自保。然而此刻就只争这分毫尺寸之间,那宝物就始终不能出手!他只能退,沿着青玉擂台的边缘飞退。而比干的兰剑剑光已灼亮了他璞玉面具之下的眉眼!拈指之间,两人一进一退已沿擂台边缘绕了三数个圈子。比干的剑始终如影随形的紧追着木真人,然而相去仅仅寸许,剑意终于不能再伤到他。 那是因为木真人退得比他更快。木真人的退却毫不犹豫,大张旗鼓,然而他踏在青玉擂台上的每一步都仿佛深合一种古老而玄奥的法则,他大踏步的倒退但却仿佛对背后的路一清二楚。而比干的兰剑已在左手。他的右臂已不再能运使精微的剑气。以左手剑刺对手左肩,比右手又远几分。不然比干暴起而发这一剑或者已然命中。但那一剑虽不能全功,迫得强敌难以反手,却是人所共见之事。然而鹏城主殿之上,黄飞虎却已一声浩叹。以黄王在本朝位望之尊,武功之高,他的叹息是并不多见的。便有人问他。黄飞虎只道:“亚相败了!” 那时擂台之上比干跟木真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已绕着擂台转了二十余圈。比干的兰剑始终距木真人尺寸之差,却始终不能再前一分。便是箕子、微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诸王也已看出场上契要。mianhuatang.info那起初确是亚相比干一剑制敌,只惜未竟全功。然而二三十个圈子兜下来。比干的剑始终递不前去,木真人虽然倒退而行,踏在擂台上的一步步却越加稳健不假思索。而他倒持在左手的神兵水火锋上已经渐次涌动起来。黑色和红色的气劲彼此交融涵和,在他手中汇成一阴一阳两条鱼形。而后旋转成一团黑红不辨气势汹涌的涡流。 水火既济! 名列玉虚七兵之一的水火锋,真正的玄奥不在摧破,而在守御!水火双锋气劲凝成的庞大涡流,好比一面无形巨盾,却又有层出不穷圈圈圆劲,足以将深入其内的任何攻势带歪搅碎化于无形。此时场上情形虽仍一攻一守,但水火锋既已臻于既济之境,纵然木真人取怀中镜时不免露出一丝破绽,比干的兰剑也势难能透过水火锋一击中的。而倘若不能,势穷力竭的比干对上木真人怀中那无疑九州罕见的顶级法宝,胜负不问可知。 鹏城主殿之中,伯夷和叔齐同时跃起。这两个名列七王之数的老人已经很老了,以至于即使身在鹏城都令人难以相信他们还能有所作为。但两个老人身形掠起时的剽悍和迅捷令武成王黄飞虎这样的武者都不觉动容!这两个人甫起甫落,落下时已分立在黄飞虎一左一右,正是主殿之前。两个人的脊背都有些驼,苍黄的胡须颤抖着,瞪着眼看擂台之上,再抬眼看天。而后分别喝吼了一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说是喝吼。那声音并不大,至少在这当口是不足以令擂台上的比干听悉的。但他们喝吼的同时分别做了一件事。那声音止息之前,叔齐的肩上已经整整齐齐插了三把小叉,叉尖深入肉里,浓稠的几近凝结的血液从伤口上缓缓流出。而那时伯夷已经冷静的将自己右手小指拗断,又拈住无名指。 便在这时,鬼兵偏殿之中,水真人和火真人的目光同时越过百丈距离直射过来。水真人的声音虽低,却竟有些急。 “快!” 骷髅王们根本不明白水真人是在向谁发话。但也就在水真人话声刚起时,帽檐深压的小兵也直冲而前,抓住帽子,狠狠掷在地上。而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闷雷似的鸣响。 “好险……”水真人呼出一口长气。而这时西岐的奇兵们已经都愣住了。他们的目光尽皆凝聚在那掷去帽子的小兵头上。那是一颗奇异的头颅,只要看了一眼,大多数人毕生也忘不掉。那颗头颅没有头盖骨,甚至半个头顶都是青而透明的。他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内里白浊的脑子。虞莬疾弹而起,狂奔过来将自己的头盔摘下来试图覆盖在那头颅身上。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水真人已经被他杀得四分五裂。但那小兵只是挥挥手,将虞莬推开。而水真人也轻声道:“还好有你在。无忌世子!” 小兵的身躯震颤了一颤,却没有说话。虞莬横身在他之前,用身躯忠诚的卫护着他的少主人。西岐西伯侯第九十五子姬无忌!西伯侯九十九子之中,他与长子姬伯邑考,次子姬发并称西岐三大世子。 与长兄姬伯邑考的锋芒毕露和二兄姬发的温润柔和不同,姬无忌降生的本身就已足称奇迹。倘若不是在拥有九尾狐族助力且命理高手如云的西岐,姬无忌恐怕还未孕育成型便会夭折,也没有任何凡间女子的肚腹足以孕育这等大数。姬无忌的先天命格之大惊世骇俗。那是足以匹敌整个王朝运命的大数。西岐一隅之地根本不足以承担这么大的命数。若不是西伯侯姬昌跟太妊穷尽术数竭力弹压,将姬无忌多余的命数分度于九条铜龙之上深埋地底,姬无忌一旦降生,整个西岐就会遭遇数十年连绵不断的干旱和饥馑。甚至在他之上的九十余位兄长也会大半夭折。即便如此,姬无忌降生之后,头顶的骨骼始终不能长全。昭示着他永生残缺不能混全的命数。因其命理特异,姬无忌也是西伯侯九十九子之中唯一一个从小到大不离祖母太妊左右的人,四岁之时,姬无忌便已长年深居静室修炼不动长生诀,十二岁时与长兄次兄一起受封为世子。他年纪幼小,武功道法也不出奇,本不足以与二兄相抗。然而即使是贵为诸子之首的姬伯邑考也不敢稍对他说一句重话。因为惹怒姬无忌是极可怕的事。后果甚至不是姬伯邑考一人一系所能承担。放眼天下,只怕也只有昔年孤竹世子,而今名列王朝七王的伯夷叔齐稍能拮抗。伯夷叔齐兄弟任一的命数之强都能将整个孤竹国克到濒灭之境。因此二人只能弃孤竹国君不就,去朝歌托庇左令斗先生座下。如是倏忽百年,世人已渐忘怀伯夷叔齐二王的本源。他们弃位去国的美名却已传扬天下。即使鹏城之中,除寥寥数人外,也绝无人知晓伯夷叔齐看似怪诞疯癫的举止之下蕴蓄着何等恐怖的攻势。但那一切都在姬无忌面前化为乌有。两股庞大已极的命数在风霜刀剑之下无声交撞,鹏城一无异动,但远天之上云气中却暴出绵延千里的巨大裂痕! “何等可怕的力量!……” 透过璞玉的面具,水真人凝视着头顶茫茫的天际,仿佛目光可以洞穿一切。 而这时擂台上也已分出了胜负! 虽然只是一瞬,但在伯夷叔齐、姬无忌同时奔出之时,擂台上往复奔旋的木真人也足底一挫,离青玉擂台还有寸许,但疾奔的身形倏然而止。水火锋结成的巨大气劲漩涡急挡直前,与比干当仁不让的追袭兰剑撞在一起。两般兵器相交,竟是无声无息。而比干那细剑直没于里。 却并未穿出! 水火锋旋绕而成的漩涡并不甚深。兰剑一剑刺入,却仿佛被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一无残留。那一剑终于不能如愿伤敌。 而木真人的右手已紧握住镜柄。抽出…… 生与死的界限化成巨大的黑暗,瞬间笼罩比干。 静言封神(一)阐教跟截教 阐教跟截教大抵相当于偶们某个时期划分出的右派跟左派。偶们知道,当时的政策是有出身论不唯出身论。但阐教的教主元始天尊同学认为根红苗正才能干革命,手下的玉虚十二弟子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所谓贵精而不贵多。相反,截教通天教主则本着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先进理念,摒弃狭隘的人本位思想,很是收了一些旁门的徒弟,所谓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之辈。 这样一来矛盾就出来了。偶们知道阐是阐化,也即“立”,截是截取。也即“破”,先天矛盾跟后天矛盾不断的积累积累,最后有一天爆发出来是很正常的。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阐教之中的人事构成基本是这样的。 第一,老子。后来被称为太上老君。老子是道教的教主,但这一教在历史上要等张角跟张鲁两个姓张的给他创出来。所以那时老子还很寂寥,老哥儿一个住在八景宫。座下弟子玄都大法师。师父跟徒弟都是莫测高深。 老子之后就是元始天尊,正宗的教主,印把子在手。元始座下弟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计有玉虚十二门人。十二门人中:广成子,赤精子,太乙真人,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慈航道人。黄龙真人,道行天尊,清虚道德真君,惧留孙跟玉鼎真人这十一个雷打不动,另外一个名额或是云中子或是灵宝大法师。这样算来已经有十三个人了,再算上玉虚本部常驻的南极仙翁,一共十四个。 这些人都是正牌的元始座下弟子,另外的小弟子比如姜子牙申公豹萧臻之类的数目就不详了。所以说阐教人数其实也不少,只是种类比较单调而已。 在第一代教主跟第二代十二门人之间,活跃着一个特殊人物,就是燃灯道人。老道实战功夫不行,法宝只有一个紫金钵盂,而且超被动。要等人家主动望上撞,恰似守株待兔里那树桩子。但封神演义里的兔子显然不多,是以这钵盂属于典型的鸡肋产品。 除去法宝狼狈,燃灯辈分不低,十二门人都要尊他为首。 他道行是比较高深的,法号燃灯,顾名思义,眼前果然有一盏灯。这琉璃灯的灯芯有一阵也跑了出去,找姜子牙的麻烦。物品如此了得,主人可想而知。所以大概真的要比十二门人高。后来在佛教里也有一尊燃灯佛,西游记里揭穿了无字真经的那位未出场人物。照理说,象这种苦守孤灯住在藏经阁上的,倘若不真是废物,那么一定非同小可。(比如天龙八部里的扫地和尚)。 这人特立独行,自成一系,姜子牙要叫他老师,但他又要叫元始天尊老师,具体分辈偶实在头疼,只好把他单个刨开,算一代半人物。 除去三个光杆司令:慈航,黄龙跟灵宝大法师,第二代玉虚门人大多收了徒弟,这些弟子算第三代,领军人物杨戬。其次哪吒,韦护,雷震子。这四个人是第一阵营。首先他们都不是凡人。哪吒是灵珠子,雷震子是将星。杨戬跟韦护不详。其次大伙儿都活到了最后。 第二阵营李靖,金吒,木吒。也活到了最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以上七个人肉身成圣,但这三位明显没上四位牛。李靖侥幸拜到了燃灯道人门下,混了座玲珑宝塔托在手里。辈分是不低,也免了跟三个儿子做同门师兄弟的尴尬。但那塔在燃灯手里可以罩住哪吒烧,在李靖手里就只能当铅球砸人,也不知道这师父都教了些什么呀。 第三阵营黄天化,土行孙,杨任。殷郊,殷洪。五个人除土行孙外一百年道行会地行术外,余人都没根基,草草锻炼十几年就放出来了。本身修为最强也就是跟金吒木吒差不多,原则上就这种低配置也指不上他们去狙人,老师们发了狠心,基本上都给配一身好装备。黄天化玉麒麟穿心钉。杨任五火七禽扇飞电枪云霞兽(注意,小黄跟杨任一个师父。清虚道德真君确实挺猛,居然有两只座骑。)殷郊翻天印落魂钟,殷洪阴阳镜+八卦紫绶仙衣,利马把这四个菜鸟培养成四头霸王龙,格斗能力相当的高。 可惜都死了,没挺到最后。 第三代第四阵营韩毒龙薛恶虎,道行天尊的门下,除了给西歧送一次米,别的虾米也没干就牺牲了…… 第三代诸弟子除杨戬收了武夷山金毛童子外,别人都没徒弟,所以玉虚第四代也就是金毛童子。 说完阐教,再说截教。后来截教被围攻的一大罪名就是滥收弟子,但偶们仔细分析一下,其实截教弟子虽多,核心弟子却比玉虚十二门人还少。通天教主座下四大弟子:1,多宝道人(就是火灵圣母的师父。所以火灵圣母被广成子拿翻天印拍死,严格说来广成子是以大欺小,怨不得人家生气),2,金灵圣母,三,无当圣母,四,龟灵圣母。 就这四个。多乎哉?不多也! 这四个大弟子认真来说还是比较强的。多宝道人后来为替师父出气,昏了头去单挑老子,自然被捉。但他硬吃了翻天印一印,除了被打个跟头,并不怎样,可见本身道行是很高的。第二金灵圣母,死于玉虚门下文殊,普贤,慈航跟燃灯道人的夹攻。她毕竟不是教主级人物,被人这样打,再不死没天理了。这个不能说她不强,只能说对手太不仗义,没有费厄泼赖的精神。第三无当圣母,在万仙阵那么恶劣的环境下从容逃脱,不知所终。第四龟灵圣母被同是教主级人物的接引道人拿下,在无意中被西方的蚊子叮死了。 龟灵圣母的情况比较特殊,刚出场就被翻天印逼的现了原形,好象很弱,实则不然。因为翻天印威力非同小可,纵是广成子自己也接不下。龟灵圣母虽然现了原形,硬接翻天印居然不伤不死,这就很说明问题了。――象他们那个级别的仙人,一动上手,谁先出法宝谁赢。龟灵圣母缠着广成子斗剑,表面上是欺负他,实际上还没翻脸。因为纵观整部封神,还没有哪两位神仙不比法宝单靠斗剑论胜负的。法宝龟灵圣母也有,后来不是拿日月珠打跑了惧留孙?只不过当时一念慈悲,没使在广成子身上而已。本来就想吓唬吓唬广成子出口气算了,谁想到红脸汉子不禁逗,终于惹出大事。……这是后话。所以,单论道行,龟灵圣母还是有的。 四大弟子之下的杂牌弟子还有几个,但也不多。六耳定光仙投降了阐教。毗芦仙归了西方,这都是有根器的。实际上,截教第二代门人的数量相当有限,不见得多于阐教,甚至还少。之所以造成截教人数众多的状况,主要是因为碧游宫里法宝太多,以至于众多截教第三代甚至第四代门人手里都握有相当强悍的法宝,足以令玉虚第二代的十二门人头疼。 截教第三代望下数目太过庞杂,偶这里就不一一列出了。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闻仲,有很多人都奇怪以闻仲的人臣身份怎么会在截教中享有那么高的威望,那么多人来替他助拳。实际偶们想闻仲是金灵圣母门下,这辈分不低,跟火灵圣母之流是一辈的,截教散落在海岛山川上的诸门人,身份最多也就跟他平级。加上闻仲个人魅力相当的强,乃是靠一人撑一国的伟人级角色,所以有这样的威望跟号召力不足为奇。殷商制内,高手众多,以魔家四将的凶悍,黄飞虎如何在他们眼里?只有太师闻仲才压得住。何况还有孔宣张奎一堆猛人。殷商第一高手孔宣,那是连陆压都只能开溜的厉害角色。封神整部书里除了教主级人物,孔宣差不多可以排到第一。这样的人都能为殷商所用,阐教这边的封神要如此大张旗鼓也就顺理成章了。 今天就说到这里,这是第一节,主要讲了阐教跟截教的基本情况。现在下课。 这个素错误章节,请忽略 …… 《封神志》这个素错误章节,请忽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