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命》 序章 后殇 [[[CP|W:217|H:261|A:L|U:http://file1.qidian.com/chapters/20101/22/1400005633997668052174434717815.jpg]]]宣元五年,立秋。 京城长街,人来人往。 “这可怎好,我百花楼的生意还怎么做?”老鸨倚在楼栏前,手持着香扇不停的扇着。 对面布庄的老板淡然一笑,“我的花布子不也卖不出去。” 老鸨摄魂的一眼瞟上他,“呦,黑白布不是卖的断了货。” 布庄老板点点头,看着柜台上清一色的黑白布。 老鸨啐了一口,摇着身子向后走,口中念念有词:“今年倒是碰上了什么不祥?刚送走先帝爷的五年大禁,这会子……又是皇后……唉,看来又要闹蝗灾啊,我这百花楼要被禁到何时才能重新开业?” 凄风苦雨,漫天飞舞的白绫黑缎直要将京城上下染了黑白二色,放眼望去,各家商铺早早已白布蒙了停业歇售,白幡白绫林立,街上行人不多,每人都是半身披孝。正赶上秋雨盛,淅淅沥沥,从早至晚,只落得人心头瑟瑟的。 城头告示栏中理宗皇帝昭告天下的丧文拓本已被雨水沾湿,墨迹混杂,星星点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之发妻,天朝国母孝仁懿皇后于宣元五年九月初八未时一刻,仙逝于长清宫中,举国大悲,享年二十一岁。朕之爱妻,上官皇族礼孝明慧之子媳夏氏,得世宗赐名,世宗二十年选入宫中,其贤德端惠颇受赏识,世宗二十五年即以婚书定缘,然以先帝爷病至榻前,夏氏终日侍奉前后。世宗二十六年,先帝弥留之际,准以婚书行嫁娶。 朕继位之初,封夏氏为后,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相扶互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而今病逝,朕如何不伤彻肺腑。大痛无声,空留戚戚,抚衿长叹,泪满胸襟,悲怀从中,无以言表。朕妻九泉回眸之时,可闻稚儿寻母啼哭凄凄之音?可辨双亲灵前哭别之声甚哀?修短由天,此言大伤,朕尚为天子,却奈何无与天争,朕心实痛。期有魂灵之说,卿定以见此心。 自此天下,更无贤妻!(未完待续) 第一章 魂落明佑(前加 后小修) [[[CP|W:329|H:201|A:L|U:http://file1.qidian.com/chapters/20101/22/1400005633997740177182500324976.jpg]]]那个女人,一身白衣,是宽宽大大的袍子,赤着一双脚。这青石地板冰凉刺骨,她却仿若没有知觉般,立身于告示前,看了许久,立了许久,细细簌簌的雨滴落进脖颈间,竟是不知。 围在告示前的百姓散了又聚,只她一人,一味的停留。 直到天边最后一抹余光散去,她轻声对自己道:“夏明初,你该走了。” 通往奈何桥的路怎么走,她自己也是不知道,这时候总该同传说中的那样,出现一黑一白的无常大人,引着自己通向往生之路。她现在算是什么?!孤魂野鬼吧,连阎王都不遣人来领走她的轻魂一缕。她笑了笑, 曾经母仪天下,掌管后宫,被天下人称颂是贤惠明德的孝仁懿皇后如今成了光脚走在黄泉路上的野鬼。 她是难产血崩而亡,那个孩子好像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又怎么辨得出他的哭声?!好像是个男孩,婴孩离开自己的身体时,倒是听嬷嬷大喊了一声。如果是个男孩,父亲一定会格外欢喜吧,那是个太子,正宫嫡出的太子,谁人不歆羡呢?!她夏明初倒是享尽了人间最富贵的命格,现在化作白烟清魂,你问她这一世走得值不值,她定会答,值了,也够了。 告示上那“痴情皇帝”方还向世人昭告了二人的相敬如宾琴瑟和谐,是啊,好一个伉俪情深。 身前一吃痛,垂了眼打量着倒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孩,手一抬,轻轻扶上了她,这小丫头看上去不出十岁,眉眼有神,紧紧抓了自己的裙裾便不松手。 夏明初柔声问了道:“小姑娘,你怎么了?!” 小丫头眼中闪过诡秘的笑意,声音很薄:“上官逸刚刚封了那女人为妃呢,我看着你可怜,就来同你说一声,省得你空走到黄泉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夏明初轻轻松了扶她的手,回身看了看来时的方向,愣了片刻,再回身,身下空无一人,那小丫头消失在夜色寥寥之中,再不见半分身影。她继续向着西边走去,只觉得周身越发冷了,夜愈黑,一路上倒是哭声喊声不断,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青石地板似化作了烧灼的热土,直要烫断了脚踝。西柏坡的亭子里倒是排好了一对对人马,夏明初看到领队的黑衣男子估摸着他便是黑无常,脚下更急,直奔了前去。 “无常大人,我来了。” 黑无常偏了头打量着她,又低头翻了手里的簿子:“簿子里的人都齐了,没有你。”说着,吆喝着其他人跟上队伍,一路朝着更远的方向行去。 夏明初本是累得气喘吁吁,索性坐在亭下歇息,空看着队伍一点点走远,耳边凄厉声不断,吓得她缩紧了身子,躲在角落里六神无主,劝慰了自己,好歹是个鬼了,怎么还怕鬼?!心下这么想,倒也平静,赶了一路,又冷又困,倦意铺天盖地而来,寂寂睡下…… 阎王地狱共十殿,看管四殿的五官王吕昨夜和看管五殿阎罗王包多喝几盅小酒,头正晕着,拉了白无常来替他看管四殿。四殿又名血池地狱,实乃大刑之殿,其殿中另有十六小地狱,每于此殿中行过,必闻恶鬼凄厉受刑之哀号。 白无常巡查至断筋剔骨小地狱,被牢狱中的小鬼抓了袍子不放:“白大爷,我错了,放我去三殿,五殿也好,我错了,真错了。” 白无常捏着扇柄轻轻移开那双血手,擒着袖子蹭落于白袍之上的血污,只是越蹭越脏,忍不住恼怒道:“你这恶鬼,于人世间无恶不作,落到四殿实以看在你双亲于阎王殿前尽心为你求好的份上,你再闹,我就扔你下六殿的碓捣肉浆小地狱,看卞城王如何善待你!” 言罢甩袖而起,再行就看见粉衫的小身影一闪而过,快了步子只逮到那末粉淡:“好你个小柔,这会子又乱窜,小心被阎王罚你去给他研墨。” “罚我更好。”粉衣小丫头仰头一笑,“我趁他打盹再改他花名册上的几个名字。” 白无常咧嘴一笑,放了小丫头下来:“你又把黑大哥的名册偷去乱补乱删了吧。” 小丫头乖乖伸了一个指头出来:“就删了一个呢。好白大哥,看在我给你打了六世的酒份上你一定不可以说给黑大哥听啊,他最铁面无私了。阎王都不会把我怎样,他比阎王还不尽鬼情。” 白无常看着眼前的小人,突然觉得三百年了,这孩子还如当初一见她时的满目天真。再怎么算,她都是三百年的老妖精了,还是执意唤那个人母亲。 ——————华丽的分割线阴阳两隔————————— 明佑山庄坐落于京郊城外,气势巍峨,大有京外小皇宫之名。京城内外,连着宫城里的人,都需忌惮它三分。 东院内正忙得乱糟糟,几个丫头上下打理。床上的人迷迷糊糊,一连吐了好几口血,可就是没见断气,这不,又悠悠哉倒下去继续睡了。这么睡下去应该也有个三天三夜,床上的人终于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呼了一口气,说出的第一句就是,“伺候本宫盥洗。”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 床上的女人眼珠子转了又转,忙咳了咳,“那个…扶我起来吧。” 床上躺着的这位不幸成了山庄的东院主母,自是山庄内名分权位最大的女人。只是东院主母从来都是个虚名,就好似新鲜艳丽的花瓶摆了三两日,凋了谢了自要更换下去。而山庄内,真正大权在握的人,或许说让庄内庄外都惧怕崇敬之人,只有一人,便是位于山庄正院的主人——司徒远。 司徒单名一个远,人如名,确是时时处处拒人于千里之外。冷千秋不是什么小人物,好歹也是京中三品大员,可是如今立于书阁之外,仍是惊颤到说话没了底气。 “回主上,由京里传来皇上的口讯,要——要借银两去建瑶池。” 书阁中的人依然平心静气的批着手中的文案,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听。 冷千秋只得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宰相大人托小人给庄主的信,宰相大人这次又来求回信。” 帘子终于掀开,走出的是司徒远的近身侍卫杨回,他一手递给冷千秋一封信,“这是庄主的回信,至于你说的庄主说他知道了。” 冷千秋微微皱眉,似乎不曾听到司徒远有出声啊。冷千秋接了信,退了出去。 杨回入到帘子里,杨归正在为书桌前的人研磨,二人知道,主上每天都在要书阁坐上五六个时辰,这一期间一定不会发出半点声音,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指示,没有听。 杨归突然想到了什么,淡淡的说,“正院传来消息说主母醒来了。” 没有回应…… “不过,一起身,就大张旗鼓的收拾正院,说是要重新装饰,说,说山庄的格调布局早在京城没落了好多年了。” 依然没有回应…… 东院。 楼明傲含着荔枝,两只手对着重新装饰的丫头指指点点,“这个这个,这个要放卧室……那个那个不能放在门口,碍眼。屋子摆设最讲究五行八卦风水的,你们把好风水全给我挡了。” 因着楼明傲的肉身有记忆,这个二世为人的楼明傲也多少记得以前这肉身的主子有多庸俗,天天闷在屋里绣女红,身在青楼却洁身自好,连马牌都不打,话说夏明初在宫中最有兴致的就是召集各大王妃打马牌,只是回回不光明的赢钱后,积极性被严重打击了。 可这个楼明傲,是江湖最享誉盛名的楼烈天的女儿,据说那个时候的楼幻山庄是如今明佑山庄十倍的繁华。当时楼烈天欲把自己的女儿楼明雪和当时明佑山庄的司徒公子联姻,谁知不久后楼幻山庄一夜间覆灭,一千八百八十口葬身火海,幸存的只有这个楼明傲。楼明傲的一名家奴曾在青楼做事,于是楼明傲在青楼长大。四年后,明佑山庄重提当年的婚事,以便拉拢当年追随楼幻山庄的旧部,只可惜楼明雪已亡多年。身在青楼的楼明傲便是成婚的第二人选。迎亲路上遇上山贼抢杀,楼明傲不幸受伤。 于是楼明傲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全庄上下共有女眷三百二十五人,其中主前承欢的女侍尚未有名分的八人,十八房偏院夫人,三位名分较高的侧夫人,如今主母加进来,根据主上雨露均沾的规矩——” 楼明傲喝了一口碧螺春,觉得涩涩的,这东西从前她在宫中也是有的,还是她这个正宫主母亲自勘定的。 “每月初二是景落宫的侧夫人,每月初三主上从女侍八人中的一人开始排起。” “等等---就是说那没名没分的八人均有机会,只不过,是八个月轮到自己头上一次。” “是的,主母。” “这一招倒是比宫廷还要公平啊。你只要告诉我我是什么日子就好。” “主母是月初八,和月十八,主母,您的婚日是初八,就是前日,所以下次,您要等到十八。” “是不是就说,除了这两日,我可以见不到主上。” 焕儿一愣,“自然,倘若不是您执意想见,除了那两日,您是见不到庄主的。” 恐怕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楼明傲波澜不惊的笑了笑,端茶细细的品了,唇角的笑意明了又灭。 只用了一个月,东院就进行了一次彻底换血。院落的格调是照着御花园的气势改建的,厨房的菜式一改为御膳房的皇谱,主母把自己的外间内间摆上各大花样精美绝伦的花瓶,甚至把其他三个宫院的瓶子没收了,并下令其他三院不得用瓶子,然后又陆陆续续给那三大院添了数不清的镜子,什么琉璃静,青田镜,蓝石镜。她楼明傲一句“东平西静”就整得几十万两雪银砸了进去。源源不断地,多少黄金白银就砸在了那个宅院,对这一切,其他院落的女人都是冷言冷语,心里嫉妒羡慕地咬牙切齿。杨归杨回和管家是恨的咬牙切齿。 杨归终于忍不住在主上面前冒了一句,“她当她家是开金库的。” 依旧是沉默,对这一切,司徒远似乎是没有反应。 楼明傲正欣赏着她这一池绿水,听着丫头璃儿小心翼翼的回禀。 “说吧,各院都什么反应。” “说,说什么的都有。” “拣最难听的说。” “说您就是从窑子里出来的,没有见识,庸俗,只图个花粉胭脂。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小丫头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抬头一看主母,还是一脸笑意的玩弄她的琉璃滚珠。 “焕儿,璃儿,你们跟着我,自是要明白你们主子的作风规矩,生活那是要一个情调,庸俗?脂粉?那是金子银子砌的高度她们永远攀不到。”楼明傲说的肆意,的确,后宫五年主宰,她什么对手没见过,什么宫斗的手段没领略过,她自小在宰相府学的就是人心,练就一身为主之道,治人用人害人的招数,她深知金钱是个什么东西。 当年皇上为她兴建的明月塔,为她建的摘月台,为他垒的映月池依然矗立。 夏明初就是这样的人,用金钱堆起来的华丽,用权力垒起来的辉煌。 而习惯也就是这样的东西,楼明傲,再怎样也无法逃脱夏明初对金钱的信手拈来和大肆挥霍,在怎么样也无法抹却心中那丝高高在上骄傲。 楼明傲,就是要明傲天下的人。 只是这一回,楼明傲主动做得这么兴师动众,就是要大肆宣扬出去,她楼明傲,是个肤浅庸俗之辈,是一个俗人。这个戒备森严,这个压抑深重的明诺山庄,这些看似平静的女眷,会厌恶一个大俗之人,却不会戒备一个庸俗之辈。(未完待续) 第二章 与三大夫人过招(大修) 山庄女眷除了东院主母地位最瞩目外,亦有三房夫人——陈氏,陆氏,尹氏。 东西合璧,恰能震摄庄内的邪风歪气。 三房夫人中首推西院陈景落,此女不可小窥,亦乃天下第一镖的继承人,名震四方,却能委身嫁入司徒一门,于当时传为惊闻佳话。而这座明佑山庄,却也正是此女的嫁妆,更是司徒远发家起业的根基。而这个女人,对司徒远的重要性则是不言而喻的。 楼明傲初与其交锋,是于一日风和日丽。主母临庄的第二日,各方女眷前来迎摆,素闻如今这位主母爱奢性侈,尤以珠宝玉翠,名贵珍藏最嗜。 东院主间,八宝红木椅端,主母正襟危坐。一袭九鸾玉翠雁羽曲衫、丹碧纱纹双裙倒是把其他女人的气势生生压制。就连向以名贵奢华名动各院落的陆夫人,亦显低调了几分。 西院之首陈景落携各院老少行拜家礼,三礼大拜之后,皆安稳入座。闻言司徒远有二子一女,子息实在单薄。恰今日行拜之时,长子因出言顶撞被罚紧闭半月未能现身,只一子一女由嬷嬷牵领而出。 商贾之家的尹夫人送来一对金丝玉雀,此刻正夺了楼明傲的视线,连连垂看迷离中,全然不顾子女迎上。“主母。”近侍丫头璃儿进言一步,方转了楼明傲的视线。 堂间幼童稚女携同而至,男孩约摸四岁的光景,却是天生一尤物,生得明艳动人,身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似比他年幼,个子亦小些,头梳双鬓娇颜若玉,只与身旁的小哥哥比起来,却少了那么分光艳夺人。 “儿司徒墨给母亲请大安。”口中童音稚嫩,却甚为清晰,礼数周到全然不若四岁的孩童。楼明傲自也从下人们探听过,司徒远的次子,亦为庶出,其母生子后便私奔出庄,而后音讯全无。这孩子一直由教养嬷嬷养育,如今一见倒也是个被调教乖顺的小公子。 那小男孩一屈身要在她身前跪下,楼明傲忙伸手拉起,这等尤物岂能由他跪损了骨头,眼中玄色明闪,啧啧叹起,抚上司徒墨的小手,张口就言,“儿子,你长得也太俊了。” 言罢,璃儿咳嗽声渐起,一干女眷中亦有窃窃私语声隐隐浮动。 司徒墨虽只有四岁,可常年独居使他比同龄的孩子都成熟,不过长这么大也从未见过这重女人,小心翼翼间抬眼一望,立马阖上眼睛,只因楼明傲一身的亮丽,晃的他眼晕。 楼明傲欢喜在心,不由得揣了他两个红包,连着被锁禁闭大儿子那一份一同给了,难得她大方了一次,果真是抵挡不住美色。 取了红包,司徒墨再行大礼,见那小身板俯身起起拜拜,楼明傲只觉得今日阳光太烈,直映得自己满目生辉。眼前不由得幻化出他日后翩翩佳人,灿若星辰的影子,只怕是几辈子也遇不上这般资质出挑的好苗子了,一心只想把这娃收了。 身后女侍端上浮金嵌玉的托盘,青花荷莲纹瓷盏中漾着浓郁的茶色,清泽明润。璃儿声音遂浮了上来:“主母请二少爷饮一杯状元及第茶,祝二少爷福亨贯天,文曲星落尘。” 楼明傲自作大方典雅的端了茶盏,亲手递上,笑容明媚。司徒墨倒有些受宠若惊,不明白这大母亲怎么总盯着自己的脸笑得如此诡异,但接茶言谢,不敢做丝毫马虎。 长女司徒双,是西院夫人陈景落的独女,日里“子凭母贵”在庄中颇为受宠,眼见得被往昔不受瞩目的二哥抢去了锋芒,连进几步,巧笑嫣然:“双儿给大母亲请大安。” 楼明傲捏着红包递上去,却两言不离司徒墨,口中亦随之应付:“唉,你也乖,赏你的红包。” 女侍再端茶,而上,与先前一盏青翠色泽不同,此杯中茶色明快红润,炎色郁郁,十分夺人醒目。楼明傲好不容易收了视线,径自扬笑道:“这又是个什么茶名,取了什么好兆头。” 璃儿轻眸一闪,唇间勾笑,忙接到:“这名字可气派了——母仪天下茶。以盼我们大小姐日后是万人之上,一国之母啊。” 笑意忽僵,明眸似映入莫名的气蕴,须臾间,楼明傲只顾着盯那股子升腾的水汽,脸上竟也覆了浅浅湿雾,喉间一涩,复笑了道:“好,好,这名字真吉祥。” 众人因这瞬间的冷凝一个个顾盼左右,更多的是悄然间抬了眸眼打量八宝红木椅上的女人。只是不等思及更深,忽听“砰”一声,瓷盏落地,楼明傲亦随着惊望上去,杯盏跌落在司徒墨脚下,连着他的小身子亦软绵绵倒地而卧,青花荷莲纹上的亮泽亦由猩红血色凝上,星星点点之间连成一片明艳。 满座皆惊,那些堆砌的笑容亦生生僵住,无人再敢言一声。座间忽一人惊呼而起,便是那商贾出身的尹夫 人——尹素。她惊颤未定,一手迎向楼明傲:“你——主母竟然要毒死二公子。” 楼明傲身后已是一片慌乱,伸手利落如焕儿璃儿早已奔上去扶昏厥过去的司徒墨。一时纷乱开来,有喊去请温大夫的,又有喊扶入寝间的。楼明傲声色不动,视线落于那一对金丝玉雀,暗道尹素可真是舍得出大手笔,复抬眸扫了坐了满堂的女眷。其实…这堂里的女人在她眼里并不算多,从前她所亲历过的阵势怕是于此五倍有余。只这些女人都有相似的地方,珠环玉绕,明眉秀目,各有各的天香,只她们的笑意却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虚假。 待到司徒墨由人领下,楼明傲迎上一片死寂。这满屋的女人似乎都在等着看她的玩笑,说玩笑,似乎轻了些,这些女人根本就是想一击致命,连着司徒墨和自己两个眼中钉一同去得干净。 楼明傲竟弯了腰,不是予谁下跪,而是自地上捡起那杯茶盏,转弄于手中,似要看穿什么花样,青纹间还染着司徒墨新鲜的血迹。回身走至端茶的女侍前,方那一盏茶尽是由盅中倒出,这时候自己再举盅倒了满满一盏,青翠光泽的色渍晃动于眸中,笑意丝丝蔓延,看得众多女人心下无以揣度。 “同一盅里的茶,同一把茶盏,若是下毒,也尽在于此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分情绪。仰头间即要灌入口中,顿时一片惊骇。 西端坐着的小女子忽起了半个身子劝阻道:“主母,杯上沾染了血色,怕是杯水皆无毒,您亦会因毒血致命。万不得…轻视。” 楼明傲竟似不闻,面色不动,由着杯中温茶丝丝入喉,甘甜盈于齿间,不由得赞叹道:“好茶。” 言毕,坐回椅中,再把她们一个个瞧了个遍,眼神落在方才起身的女子身上,只问:“你是哪一房的?!” “妾是十八房侍妻中的岑归绾,请主母大安。”那女子倒是一身素雅,看上去知书达理,容颜如兰花般清雅不俗,气韵犹存。这女人方才那一番却也是提醒自己,这一等善心,她楼明傲不会忘。 “你倒是个心细的,只是多虑了。猩血出于内脏,殷血才染五毒。”言罢,轻眸一转,淡定自若道,“这茶我也喝了,怎不见我吐血昏厥。” 一声落,众人再无私语窃窃,反倒垂首不语。 “好歹是在我眼前出的事。”楼明傲只一起身,“焕儿,要是那孩子去了,从我这掏银子好好葬了吧。” 焕儿正欲答应,只听门外哭闹声迎上,忙把应的话吞了下去,众人一致望向门外回廊的争闹间。 “主母,主母。”这呼声越来越近,直到一个身影破门而入,不等周围的丫头去拦,她已跪扑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求您救救那孩子,求求您。”这女子是司徒墨的奶娘,此趟求楼明傲救命,即视抛开了自己的小命,她自是知道这庄子里的女人不对她小主子手下留情,一个个都是辣手摧花。此次中毒,亦是一出嫁祸于人,尽除眼中钉的旧套路。 楼明傲对这种哭哭闹闹实在提不起兴趣,打量着这个貌似还很年轻的女子,随口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秋洛。”女子仰起梨花带雨的脸,“我是二公子的奶娘。” “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楼明傲摇了摇头,但见这女人虽是满目慌乱,却直奔自己而来,显然是明白司徒墨因何昏厥吐血,不由得驻足于其身前,等着她开口。 奶娘止了泣声,只盯着她的眼还有泪落下,颤颤开了口,方凝成一个字:“今——” “秋洛!”西端又一个身影迎上,是铮铮怒喝充斥于厅堂之中,倒是把楼明傲也骇了一跳,伸手去揉猛跳的太阳穴。 陈景落这女人真是有气势,只一瞪目紧眉,四下顿时屏息无声。几步迈上,反立于楼明傲身前目视那奶娘,忍不住喝道,“你还真是大胆!” 奶娘看着来人越发靠近,身子竟是一软,想退却又不敢动。 楼明傲索性回身,端了自己的茶杯看着眼前这出好戏。她的脑海中已然蹦出了几种情节,可偏偏漏掉了最后一种——出人命。实际上,就在陈景落迎面而至时,那个叫秋洛的奶娘已然爬到楼明傲裙边。那一口血,脏了楼明傲的锦缎,明艳了沉寂的颜色。 就连陈景落也愣住了,她看着渐渐没了气息的秋洛,又看看端着杯仍旧满脸淡定的楼明傲,似乎觉得该解释什么,毕竟那女人是在自己突然出现后,吐血而亡。 “她被你吓死了!”楼明傲一手端茶,先她说出声。 陈景落不再做解释,只命人抬了尸首下去。直到有人清理了血污,楼明傲才起身,挪步间若有所思地盯着裙裾上的血色,复抬眼看着陈景落,话却是说给几个丫头听:“把东院库存里的什么雪莲灵芝,但凡能救命的都给那孩子塞,我就不信他能闭了气去。” “主母?!”璃儿忙出声提醒,想她言中那贵重药材都是何等珍稀,怎由她这般挥霍,不过又一想关及人命,复把之后的话压了下去。 “不过从今起,咱要过紧日子了,大手大脚惯了,还真是不适应啊。”楼明傲无所谓的笑笑。 陈景落眼神依然沉寂,只对上她的目光,“妇人之仁。” “谢谢,我当这是夸奖。”说罢,伸手一挥,“送客,关门!” 都说是东院疯了,竟送出了七根天山雪莲,要知道整个明佑山庄才只有十根。就连杨归也大大的感叹,这个主母不是庸俗,不是爱金,是完全不把金子当金子,她是大方的犯傻。 于是,“傻”“假大方”又称为后院言及东院的新词。 又一日,楼明傲难得起了一个大早,推窗望远,自言自语道,“没听见鬼哭狼嚎,这么说,那小东西还没咽气,璃儿,焕儿,准备准备收拾出一间内寝出来,照着我屋的规格。把咱儿子搬来,由我亲自调教。” 楼明傲自己也纳闷,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个麻烦,为什么要救他。只是因为自己的从前像这个孩子,楼明傲当年也是居住在楼家的废院里,也曾经病重到让奶娘一家家去求别院的夫人。只是楼明傲没有那么好命,遇上一个善良的主母,但她还是活过来了,因为她的奶娘为了她去偷了山庄的仓库。她活下来的代价是养育了她八年的奶娘被乱棍打死。 楼明傲望着窗外的明媚笑了笑,虽然她骨子里是夏明初,不过楼明傲的记忆,楼明傲的恨与爱却贯穿着她的血液,一个身躯背负着两个人的记忆。 然,抛却夏明初的记忆,本本分分做这个主母楼明傲似乎能够轻松许多。 不过,秋洛最后的眼神总在眼前挥之不去,她无畏的闯入自己的东院,应该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吧,是试图告诉自己一些真相吗?只可惜……那个女人还是迎上来的适时。 都说陈家镖局的梨花雨针伤人于无形,就在陈景落挥袖而至的瞬间,她楼明傲算是见识到了。她不爱趟浑水,更不喜多管闲事,那女人没用那东西对着自己时,她自然也可以装做不知。 窗外璃儿绕过花间云池,轻步走上,声音不轻不重,略显凝重:“主母,尚书大人来了…” 尚书大人前来探女,在山庄算是个大事,其爱女便是那个自诩清高,目下无尘的陆玄惜,明佑山庄位列第三的陆夫人。消息传来间,东院楼明傲却是不以为然,别人的爹探看自家闺女,关她什么事。转念思及到初作为东院主母,礼数自是少不了的,勉强出席以求门面周全。 尚书大人陆之敬,从前在宫中倒是常见。皇上与他关系颇近,自是也没少同他借银子。 “我父亲听说主母大婚,特送来一尊南唐后主的送子观音像,是当今皇上赏给我父亲的。”陆玄惜虽然是恭恭敬敬说的,可也难掩话语中的清高傲意。 一身盛装的楼明傲自然听着不舒服,竟然有人在金钱玉器方面比自己还傲气。 “是吗?”楼明傲依然扬着笑意,心里自然明白尚书大人此次前来必然有事相求,送子观音是小,金子是大。想必楼明傲这个主母的奢华必是享誉京城了,前不久就听到说了皇上向明佑山庄借钱一事,而她楼明傲自然猜得到司徒远是如何回绝的。司徒远一定说了句“家财之事均由内人掌管,概不过问,就把皇帝的央求回绝了回去。 如今尚书大人借探女一事主动拜访自然是有求而来。 楼明傲轻轻抱起这世间珍宝,依然笑意盎然,“这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啊。” 尚书大人随即跟着一笑,“其实,这是皇上托微臣特地送给主母的,皇上说…..” “啪”的一声,送子观音从楼明傲手中落了下去,顿时间粉身碎骨。 楼明傲倒也不痛心,只是拍了拍手,“我是一妇道人家,朝廷里的话我听不懂,也不想听。大人还是找能听得明白的人去吧。” 楼明傲起身要走,陆玄惜终于坐不住,站了起来,怒道,“楼明傲,你何来的张狂?!” “张狂?!”楼明傲停在门口,微微回身,倒也不怒,“我可不敢……只是我楼明傲再庸俗,也没有把赝品带回院子的习惯。” “赝品?!这怎么可能?!当今圣上……” “尚书大人无需在这里惊诧,只需回去问问圣上他老人家不就一清二楚了。”言毕而笑,抬腿迈出正阁,留下的众人皆不敢出声。 只见尚书大人涨红着脸全然不做回应,陆玄惜于恍惚间呼了口气——这个女人,是不要命了吗?敢说当今圣上的御赐是赝品,就算是,也不能说啊。 陈景落坐落于一侧,只垂眼玩弄着拇指上的扳指,如今见了这场面,心中暗道,这个楼明傲,倒真不是庸俗这么简单。 一路上凉凉的清风袭来,焕儿跟在楼明傲身后大气也不敢喘,穿花拂柳,楼明熬的步子越走越快,惨淡一笑,什么南唐后主的送子观音,不就早在当年他们夫妻恶斗时,被她夏明初摔了吗?!上官逸啊上官逸,看来你也是把国库败光了差不多了。 凭什么你给你小老婆建瑶池还要从我男人这淘银子。做你的春秋美梦! 正院,书阁。 沙漏前,杨归杨回二兄弟驻守不动,只杨归言语中透不出的兴奋:“就这样,当着尚书大人的面,就那么砸了……我算是看出来了,她是对自己挥金如土,对外是挥土如金,不就是找她借个钱嘛,瞧她吝啬的,建个瑶池还能比她折腾上下这银子用的多?” 司徒远依然在伏案阅折,淡淡的烛光映上他半边脸,更显冲淡清寡,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此时更是专心处理公事,杨归的话似听又似不闻。 终于阖上最后一份印函,推案而起,寂然起身由堂外走去,淡淡的道了句,“砸的好。” 京都,皇城。 云黛色的琉璃瓦连成一幅盛事华锦,金碧玉瓦跌宕起伏间恰若丹鹤起舞,九重宫阙总有它的一番巍峨壮观。 玄武大殿已然一连扔出三两个瓷器,皆是稀世珍宝的名贵,由大殿间踱步而出皇帝正怒不可制,是声声的天子之怒:“司徒远这个混蛋,不与我亲自交锋,用一个女人羞辱我,好你个司徒远。” 尚书大人只觉自己如何丧气,白天去了那地方受辱,晚间又要承骂。无奈间只得连连摇头,跪在地上一口一个皇上息怒….心中却暗骂道谁叫你小气,送还送个赝品,简直是不把他司徒远放眼里。 司徒远当然知道那是赝品,更是帝王的骄傲,皇上故意用此来羞辱他司徒远,看他是收还是不收。不过这个司徒远还挺厉害,只远远看了那个送子观音几眼,什么也没说,就让尚书大人转送给主母。他不甘咽下这苦黄连,就扔给女人。没想,他的女人也太厉害了,不但一眼就看出来,还来了个粉身碎骨。 司徒远不会在乎借出去多少银子,他在乎的只有这份傲骨。 他忍了那荒诞的皇帝这么久,亦不像再忍了。 皇帝自然也想不通,这么些年,他没少借司徒远的银子,他为后宫修的那些亭台楼阁都是出自明佑山庄,皇帝知道,明佑山庄是他父皇为他留下的另一座国库。而他亦从小在那个小子面前有优越感,不是他吝啬到要给赝品,是他不屑于给正品,他就是要羞辱他司徒远,他就是要让司徒远知道他能抢走他的一切,亦能给他虚假的一切。就如同这个虚假的明佑山庄。 只是每一次,司徒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送给其他女眷。 这一次,亦同样,司徒远照例把这羞辱推给妇人。 不过楼明傲却不是普通的妇人。 皇上止了怒意,眼中浮现出一丝丝的杀气,“楼—明—傲。” 是的,他手里弄死的司徒的女人还算少吗? 他之前才刚刚弄死了司徒远的女人,那是他的皇后夏明初。 夏明初不是司徒远的女人,他们彼此也并不认识对方,却是五年前那份诏书上司徒远的女人。不…确切的是,诏书上上官裴的女人。 想到那个女人,皇帝缓缓闭目。对那个女人……那个笑颜如花,那个绝世美貌,那个有着倾世才华的女人,是多么适合做皇后,如果不是那份诏书,一切依然完美…… 上官裴,只是皇宫深处很久远的记忆了。 现在只有一个司徒远。(未完待续) 第三章 明傲明初 戏夺灵芝( 小修) “说——你看到了什么?”上官逸眼中似乎在喷火。 “该看到的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夏明初的眼神宁静而清远,“原来你是如此觊觎他所拥有的一切,你就是为了抢夺他的一切,不是吗?皇上就这么惧怕他上官裴吗?” “够了,你知道的太多了。” “是,皇上已经对我起了杀心不是吗?你最愤恨的是自己的至亲站在他那一边,先皇只是对他透露了一点点的存恤之情,你就撤掉了所有的太医,送先皇登西。更何况我呢?我本来就是先皇赐给上官裴的女人,本来就是你夺过来的玩具,现在玩具发现了自己的主人了,你是不是一并要毁了玩具呢?上官逸。” “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夏明初脸上。 夏明初含泪倔强的抬头,“他是你血脉相连的兄弟,不是吗?” “朕说够了——朕为你造摘月台,为你建亭台楼阁,给你一半天下,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够吗?你还要为那个男人说话。朕问你,是不是,你只认父皇当年糊涂留下的一纸诏书而不认我们多年的夫妻情意?是,我不光明磊落,我卑鄙的改了诏书,抢了你,所以呢,你现在要回去吗?你还回得去吗?” 夏明初垂泪,默默的摇头,“明初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明初在意的不是一纸诏书,不在意什么真相,只在意皇上你对我竟然从头到尾是因为嫉恨因为掠夺,而非真心。” 上官逸颤巍巍的走向门外,他几乎要倒下去,勉强扶住宫墙,“朕…立誓会毁了上官裴的一切,现在皇后你…亦在其中。” 楼明傲又做噩梦了,确切的说并不是噩梦,是零星的记忆,夏明初的记忆。 只是梦中惊醒,脸庞亦有泪痕,楼明傲狠狠的骂了自己,够了,别去想什么死上官逸了,真是没出息,还会为了他哭,不是已经为了他把泪都流尽了吗?当初苦苦磨了那么久,他也不肯建瑶池。如今却为了一个小老婆大建瑶池,这样的男人,活着的时候就不值得为他哭了,怎么死了一回还会为他流泪?! 楼明傲也嫌弃自己没骨气,所以这回死死咬住牙,说什么也不会放银子出去。 晨间起早,即去司徒墨房中绕了一圈,见那昨日还光辉艳丽的小脸蛋今日一片愁云惨淡,索性走到床边,一手拉上司徒墨的小腕子,圈在手中软软的。 “你敢死,我就掐活你。知道我给你灌了多少雪莲灵芝吗?那可是多少雪花花的白银吗?所以你可千万不能挺不住,要不你老娘我绝对是亏本。我长这么大可从未做过亏本的买卖。” 司徒墨亦抬眼看着床头的女人,这女人同他见过的女人不同,是通身的华贵和傲气。不似其他女人那样的温柔,比起景落夫人,她看上去没有那么深的城府;比起玄惜夫人的清高,她似乎有些庸俗,比起尹夫人,她自然没有那丝精明凌厉。 “看够了没有,我没你玄惜夫人那么耐看。”楼明傲言着一拍这小呆子的脑袋,“话说,你可真得要挺住,一扭头咽了气,我就是罪魁祸首了。您小公子是观世音投胎,好歹照应我一下不是?!救你我可是亏了老本呢。你知道给你塞了多少灵芝丹药吗?你死了,不仅对不起我,亦对不起那些药材,更对不起财神爷。你也别当我是慈悲为怀,老娘我可不是乐善好施的主。你呀,且给我好好活着,一定要活到我寿终正寝之日。将来无论你卖色卖艺卖身还是卖血卖头,总之这一笔笔你是尽要还回来的。” 司徒墨虽然听不懂这女人的头头是道,不过由她煞为认真的神情,亦看穿了那抹笑意。他亦笑了。那一刻,似乎认同了这位“母亲”。索性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楼明傲的,至于她说的那些叽里呱啦的,他听不懂,也没想听懂。不过…楼明傲此刻是真的心疼,心疼灵芝,心疼银子,也心疼儿子。 璃儿由东侧间迎了上来,候在帘后,只声音透着焦躁:“主子,温大夫说以灵芝逼毒,用雪莲养气血,还需日以服用三次。只是…东院间存的灵芝都用尽了。” “什么狗郎中,不知道用些便宜些的药。”楼明傲气岔,一手扔开司徒墨的腕子,由着床榻前起身,掀帘而出,但见璃儿眼中忧色凝上,复喘了口气,“听说陈景落那女人给她女儿存了几颗极品灵芝?!” “主子是要…” 景落院,碧阳天。 院落中东两间外屋,里间四所小阁,回廊沿壁尽显主人的素雅简约。枝枝芽芽树前飞花,尤见满坛月华争芳,过时留香。但见东风阁前铺了几团软席,席前琉璃盏的青瓷巧夺天工,牡丹执壶玉液飘香,果点糕仁一应俱全。盘膝坐于席上的楼明傲更是春guang明媚,不可方物。 这已经是第二天,景落院上上下下皆已承受不住。 楼明傲于前一天来的,哭闹了一通,以威胁相逼抢走了两棵灵芝。而后回了东院细细想来一番,断言景落院仍是私藏了一颗未予交付,索性今日在景落院正屋东风阁前大摆阵势,引了不少各院女眷们的围观。 楼明傲率着几个丫头在景落院门口以席铺地静坐了起来。丫头们轮番手举大牌,牌中直落楼明傲的墨宝——“救我儿子墨墨”。 璃儿取着丝帕拭了楼明傲额前的细汗,小声敦促了道,“主子,咱悠着点,不在那一两枝,伤了和气不是?!” 楼明傲自己也琢磨不出何来同她陈景落的和气,只一歪头越过璃儿,声音直冲内堂——“姐姐,墨儿已经撑不住了,前面两灵芝吃了还是吐了。”言罢轻轻嗓子,哭腔正浓间扭头由着焕儿灌了一口九太白仙酿。 “姐姐,你好歹也是墨儿她半个娘,墨儿他做鬼也会想你的。”楼明傲说的极认真,却是因为眼下正看到侠列传群雄争锋的章节,满眼冒光,嘴上仍习惯性念着,“墨儿一直很想念双儿。姐姐啊,我看这样吧,我就允许墨儿带走双儿了,他们兄妹俩也算同来同去了,省得黄泉路上一个人孤单。你的好意,墨儿领了,他领走双儿的时候也不跟你打招呼了,你也别见怪了。” “主子,红枣糕。”璃儿一手捏着糕点,送到楼明傲嘴边,小声提醒着。 楼明傲一口吞下,顿觉甜腻了些,忙以眼色示意要喝凤梨汁,其间不忘再扭了个头:“我说妹妹,你跟双儿也提前打个招呼,省得孩子一下子接受不了。” 景落院内,东风阁。 靠窗炕上置着张小桌子,桌下脆了一地的茶盏,半旧的罗纹黏瓷壶亦碎成两截。 门间索性更热闹,几个丫头满面红光,额汗直落,一人拥住陈景落半个身子,两人直拖住她腿,其他人都跪在地上争相劝道,“夫人您别气,她就那样,您还不知道她吗?您别激动,您这样冲出去有伤您大雅不是?!她好歹是个主母,您冲出去还能把她怎样。” “都给我放开…..我出去要让这女人一辈子也说不出话。”陈景落已经忍到不能忍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夫人,她是主母啊。主上那边没法交代不是?!”拖腿的那人直要把眼中的泪挤出来。 陈景落这才微微镇住火气,稍作安定后,只听门外一个丫头对楼明傲道,“主母,晚膳时间到了,今儿加了冰糖肘子呢。” 门外那女人一听,忙拍拍身子起来,“丫头们,收拾收拾。回去吃饭,肘子凉了就没法吃了。” 陈景落只觉胸中一口恶气袭上,生生堵在喉间,如何也咽不下去。 外间那女人抬步走出几步,忽又觉得不合适,回头对上东风阁的小月窗,嚷嚷了句,“姐姐我就不进去了,你好好养身啊,我明儿再来看你。” 内堂间,“啪哒”一声最后一个茶碗亦碎在裙落在,陈景落眼神滞住了,只一手扬起,于半空中颤抖个不落,唤了声“翠嬷嬷!” 屏障后走出一身珠灰锦袍,沿着衣襟绣着天墨色的五霞云景,此时由后屏风浅步至身前,面露冷笑,寒下三分:“小姐放心,我会把这女人收拾干净的。” 收拾?谈何容易!陈景落心中寂寂一笑,抬眸转额间微一叹气:“你去把我内间最后一棵灵芝送去。”(未完待续) 第四章 初遇相公 实以难堪 (上)初遇相公实以难堪 几日里楼明傲心情大好,四处搜刮了不少名药珍材,东院的库存亦日渐丰盈。终日间无所事事,逛园子遛鸟,大为享受东院之主的生活。 东院虽言是山庄之东暖宅院,却是位于山庄的中轴主位。其西处是夫人侍妻及众女眷居所,东边乃主上私宅的正院,往往自东而西,入妾室房中,自以经由东院前的甬道最为捷径,如若东院前道不通,则要从前配殿穿花拂柳多绕上几程路。 楼明傲改建院造时,亦是着力修建了院前甬道上的石栏庭璧,以玉砖相砌,云母以隔,两道间夏种牡丹,冬植梅树,路人行至,过而余香,大有几番意境。此时秋景正旺,黄蕊周盈遍绕,院前的小陌尚未打通,皆以落英覆盖,嫩草娇朵,最怕由人践踏,楼明傲索性于院前立了个牌子,挥毫而就——“此路未通,暂请绕道”。 今日是轮到夜宿西院,戌时已过,耽搁个几刻,司徒远即随杨回兄弟二人由正院而出。一路沉默如常,杨归两兄弟自以噤言慎步,往日里入西院,都会于东院间快步而过,今日却看着落下的影子随之一怔——主上竟然停步了?!抬头建忽也明白为何怔步,往日宽阔肃静的甬道,如今仿若陷落花鸟丛中,竟有几只蝴蝶落至肩头,被他杨归一巴掌拍死。 司徒远不语,依旧满目冷色,只视线落于那展牌子上,久久不做声。杨回复叹了口气,走至牌前撤开让出了路,身子一让,脚下踩蔫了几多株晚艳,出言道:“主上请——” 司徒远愣了愣,抬步间刚要落下,又想了想牌子上的字迹,冷道:“绕路。” “可是…要晚了。”杨回忍不住提醒。 霜降冷寒,满目厉色不容置疑:“绕路!” 转身间,一抹身影由门前闪过,楼明傲拎着鸟笼子怔立在院外,眼中戾气顿显。她本是习惯于晚膳后遛鸟,这一日遛到门间,见甬道立着鬼鬼祟祟的三人,不由得进步而出。 再落目于杨回脚下的残花败菊,淡眉纠结,出言喝道:“不长眼睛,还是不识字啊?!从小没个人教养吗?” 三人皆因这一声顿住,只无一转身回身,只怔怔站立。 楼明傲踩着脚几步间小心翼翼迎上,手上的鸟笼子一摇一摆,笼中红嘴翠羽的夜莺惊惶乱飞,无奈仍是挣脱不开。见这三人不予理会,气火更盛:“三个人大男人,好歹有一个出来应一声。” 司徒远身子一冷,复回身,对上楼明傲的眸子,视线如寒霜突降,反冷得她浑身一颤,索性偏头再不做打量。杨归兄弟亦随着转身,果然见到了这位名声赫赫的当家主母。不过是膳后遛鸟,她竟也是穿着光鲜亮丽,宝蓝色的连裳阴金襦裙,宽襟长摆,浮云高领,直引人看得眼目缭乱。 “你们是谁啊,乱闯别人家园子,没看见牌子啊!绕道绕道!”说着一盯司徒远的胸襟,大为不悦,“你们这样子是不行的,花花草草也是有生命的。” 头一歪,由杨归的紫墨常服襟头捕捉到半只蝴蝶的尸体,从头到脚一盆子冷水浇过,“小秋秋~~~” 杨归手一扑,但见楼明傲抓上自己的腕子,声声喝斥:“本主母的秋洒七凤彩蝶,你知道值多少银子吗?!我今儿给她喂多了,刚放出来让她飞两圈就栽你手里了。”说着小心翼翼捧着半拉尸体,做足了怨妇状。 杨归就知道他是出门没看黄历,遇到这个古怪女人简直是自寻死路。楼明傲倒也大方,一抹袖子:“一共一千七八两银子,你们三人明儿谁送来。” 三个大男人顿时无言,倒是杨归眼疾手快,一指杨回:“他送。” 楼明傲一点头,这才注目于杨归,沿着绣着虎纹图样的衣襟自下而上打量了这个年轻人,面如冠玉,若非一脸肃穆,倒也是个秀美清雅的俊小生,看着这张俊颜不由得浮想联翩起来。古怪笑了笑:“成,明儿要是你来,带个一千五百两就够了。公子,其实我这小景还不错呢,偶尔你也来坐坐,你放心,我家男人不常来,你别挑着带八的日子来就好。” 杨回霎时一个寒颤,再不看抬头看那女人的奇特表情,煞白了扭头看一角的花花草草。司徒远依旧是一脸古板,不笑亦不怒,只是其间偶尔抬眼端看了楼明傲几次,大抵是淡淡的,不落一丝痕迹。而每一次,楼明傲又都躲着他的视线,或者说…楼明傲根本没有正眼落目于自己。 楼明傲不是不想看他,只是从来都是会看眼色的,第一眼见这人面若寒玉,自然不敢落目第二眼,实在怕冻伤了一双明目。 四人皆不再言,司徒远径自回身绕道离去,楼明傲拎着笼子空站了许久,只到璃儿于身后唤自己,方拍干净手,扭头回身。 “主子,您跟那发什么愣啊?”璃儿立在门外,只看着她影子,扬了声问。 “刚碰到三怪人,一哑巴,一傻子,还有一白面俊书生。捞了笔银子,骗了个小白脸。”脚下踹开一盏万寿菊盆栽,大步走了回去。 又三日,皆是风平浪静,昔时说是要赔银子的杨回亦未现身。楼明傲自也忘了这出,整日间围着她的小园子添金挂玉,满园子的华彩气氛由着她一人带动了起来。 东院间,芬香满溢,晚霞由着天际一丝丝散去,昏景更添几分气韵。东院的丫头从来都是井井有条,撤了晚膳后,各自忙碌着分内之事。由厨间到伙房,尽是人影晃来晃去。只东院正屋秋暖阁间,楼明傲这个当家主母最是轻闲,饭后拨弄算盘子倒是她的惯例。 这边算了几笔帐目,一回头对上气血恢复大半的司徒墨,司徒墨体内毒血早已透干净。其实方日只需半棵灵芝入药即可,偏这女人讨灵芝讨上了瘾。自那以后,根根入户,用不了的就存着。一时间,东院库存倒是比楼明傲在之前更充裕。 司徒墨仅遵医嘱,多晒太阳调理内息,索性被这女人天天安置在小门外乘凉赏景,这一会太阳落尽,依旧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不敢挪动,等着女人开口让他回屋。 楼明傲算账后多会心情愉悦,几步走来,捏上司徒墨的小耳朵道,“看见没,娘今天收获不少吧。刚算了,大概每年我们庄中进十颗灵芝,估计也就一年吃一棵,除去那七根是我的库存,我们每年就能赚来两棵,这外面的市价呢就是四万万两的雪花白银,所以说,墨墨你要活着,不仅要活着,还要每年这时节跑陈景落那吐两口血做做样子。有你,才能每年白赚四万万两白银。” 司徒墨闻言随着歪了歪头,心里知道这位娘亲的确是对他极好的,给他喝的药尽是最名贵的,吃穿用度,更未在自己身上吝啬一分。只是每次她拨弄算盘算帐时,他却极少能跟得上她的思维。 冷风穿堂而过,司徒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复听廊间传来那一声,似乎更冷—— “你把墨儿当工具,你是个骗子。” 冷不丁这一嗓子,也让楼明傲打了个冷颤,煞白了脸,回身即是一吼:“哪个没良心的这么说,给我出来。” 回廊上站定了个小人,愤愤看着阁子里的人,出声间满是震怒,惊得廊子上的名贵鸟雀于笼中叽喳不已。 楼明傲瞅着那小子七八九岁的模样,穿衣装扮尽是破烂不堪,褴褛寒酸,云眉浅皱,嫌弃道:“小叫化子懂什么。”言着一扭头,回身对璃儿几个抱怨道:“明佑山庄怎么就出入自由啊,什么人都能进来,璃儿,牙柜子里取点碎银子打发走。” 璃儿竟也不动,张口结舌间颇有几分为难之意:“主子,他是咱家…大少爷。” (下)乞丐是我儿子?! 明佑山庄的大公子,单名一,亦是个父祥母不祥的孩子。半月前,因顶撞了尹夫人,被关了柴房紧闭,于那日行礼本是未能出席的。今日刚由柴房间放出来,便被几个丫头推推攘攘至东院间行礼叩拜,一时连衣裳都未来及更换,被楼明傲视作行乞小娃,也算合情合理。 好在楼明傲及时反应过来,眼珠子迅速一转,怒色转瞬化为笑脸:“璃儿,快把我大儿子拉过来。” 不由得冷汗淋漓,这也转换的太快了吧。璃儿几步上前请了这位日里脾气火爆的小主子入间,那司徒一倒也不情愿,冷眼瘪嘴迈进了阁子。 司徒墨忙起了身,童音稚嫩,婉转清脆:“大哥。”其实他往日与这个哥哥不大亲近,二人不是同一个嬷嬷带大的,司徒一也多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他自己常听着嬷嬷嘱咐要离这易怒的哥哥远着些,所以除了书堂上不得已的碰面之外,二人甚少交流。 司徒一亦从骨子里看不起这个何时都乖乖顺顺,看尽大人颜色行事的懦弱样子,此时见这小子又故作亲昵的问安,恶寒一阵,随意敷衍了一声“唔”。 司徒墨倒也无谓,总是习惯了他这般的“清高”,自己个周全了礼数便是安心了,同娘亲回了个安,自己由着焕儿拉了下去。 此刻,楼明傲与司徒一各坐一方,二人视线都是几欲要贯穿对方,好不犀利。 楼明傲先声夺人,以明媚笑意压制对方咄咄逼人的厉色:“你怎么说我是骗子呢?” “你借用司徒墨的名义去骗灵芝,我都看见也听到了。”司徒一本就是个认死理的人,为人固执不懂圆滑,出言往往不逊,日里不仅没少受各房夫人的斥责打骂,连那柴房禁闭都是他隔三岔五的归所。这一回,刚一出柴房,就敢惹她楼明傲,俨然是不懂何谓审时度势。 楼明傲吸了口凉气,笑意更渗人:“我不是借,是用。那些灵芝啊虽然是在我这存着,日后再有人害墨墨,也能及时用上不是?” “你骗人,你要拿它们去换银子。”双拳已握紧,瘦弱单薄的身板却是傲骨铮铮,惊得楼明傲都哑然几分。 “错,是拿部分。”强辞夺理,便要咬住一字一句。 “那也是骗!” 楼明傲一瞪眼,忽而怒了,其实她应付小孩子的耐心也就那么三两刻的功夫,伸手间拍了他的小脑袋瓜子:“你知道我养这个烧钱儿子一天要废多少银子吗?我不靠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弄银子怎么救他的命,防人再寒他?!怎么供他吃穿用度?!就你刚直不阿,就你清高出尘,由不得我们市井小民啦?你以为你老子每月能给我们多少钱,你以为柴米油盐啊张手即来吗?你只知道你老子挣钱,不知道这么大庄子处处花钱吗?”言到激动之时,不忘再赏他几记“脑仁嘣”,大大宣泄了去。 司徒一由着她胡搅蛮缠,心里却琢磨她的话似有几分道理,一时间无言以对,垂首紧着破烂的袖子,嘟嘟囔囔不出声,理屈辞穷之意尽显。 楼明傲见状呼了口气,随即一叹,“身为男子汉,最重要的是什么?” “光明磊落。”这一声依旧闷闷。 “是自食其力。”楼明傲一瞪眼,忽又觉得天半阴了下来,楼明傲琢磨着,刚还不是大好的晴天吗?心下未多在意,复道,“什么鬼东西光明磊落,你要在皇宫里还玩这套,你不出一天就得死。是自食其力,想方设法,能要不骗,能骗不偷,能偷不抢,实在不行了,那就只剩抢了。” “主母…..”焕儿站在门口唤了一句,身旁立着的是站了好久的司徒远。她想提醒主子,唤了声主母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等着,我这教他为人之道呢。”楼明傲说到了兴头上,哪里肯停下来,全然不顾刚刚满屋的冷气从哪传出,“你说说,你们那书院的老夫子,一个个古板的跟你老子似的,当然不会给你讲这些实用的道理。你啊,也别把生你的那老子想的多伟大,他倒是能生,却不养,要不你还能穿成个叫化子吗。他是能挣钱,倒是不会打理,你看看这宅院都跟土得掉渣了,要不我能大费周章的上下打理?!我还想图个清闲呢,我不是看不下去了,也不会出手改善嘛,你以为花那大笔大笔的银子我不心疼啊。所以说,贤妻良母,良母贤妻,说得就是我这样的,将来你老子死了,你是长子,可得出面为你们娘我立贞节贤良的牌子,牌子上不用多写,镶金的四个大字,贤妻良母。” 司徒一被说得五迷三倒,眨着眼睛,竟也不顾外间的司徒远,直盯着楼明傲。 楼明傲一叹气,“孩子你还需要历练,这样你倒戈吧,别姓司徒了,跟着我姓楼,我保证把你教育好,吃的穿的用的不会比皇宫的人差。” 楼明傲只觉得门口似乎有个人影,好像也站了老半天了,忙回头冲焕儿一喊,“叫门口那人躲开,挡我屋阳光了,刘医师说了我这屋的芍药花和墨儿都需要阳光的。” 话音刚落就觉得不对劲,仔细一看,那立那不是个人,是冰山。电光石闪间,忽觉得这伟岸形象煞有几分熟悉,随即想到了那日院前甬道的冷面人,一拍手道:“哦,怎么换你来还银子了?!” 司徒一忙咽了口水,撤到一旁,挨着站在楼明傲身后,对上司徒远的冷目:“儿子请父亲大安。” 楼明傲亦随着笑笑,胳膊肘一兑司徒一:“这男人是谁,怎么看谁都好像欠他祖宗十八代一样。”不等司徒一回答,方又念及刚司徒一似乎是行礼问安,吓得猛从椅子上跳起来,面色已不自然,“他是谁?!他是你老子,你是谁儿子?!” 司徒一此时倒有些可怜这个母亲了,病了一场连脑子亦受了伤。眼巴巴看着她,语气倒也恭敬起来:“母亲,这位是父亲啊。” 似乎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用,楼明傲于片刻间展出笑颜,迎上那身影:“今不是初八也不是十八啊,相公怎么来了?” 见那冰山不说话,忙垂了头,像个小媳妇似的,嗲声嗲气道:“相公教训的是,我再也不敢去叨扰陈姐姐了。不过我也不是为了墨墨吗?当然,我也有话说得不对,相公不是刻板,是严谨,相公不仅能挣钱,也会持家,要不金库能越来越大呢。相公能生也能养,好歹儿子们也有衣服穿,我这就把景落院的灵芝还了去,那个贤妻良母那牌子我也不要了,都是说笑。”一通话下来竟不用喘气,可见是嘴皮子实为利落。边说着偷偷仰头,眯着眼打量门口挡光的人影,四下再寻觅,却不知那个冰山何时竟然走了。真是来也一阵风,去也一阵风啊。只剩几个丫头正掩嘴乐着。 楼明傲一跺脚,却看见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五棵灵芝和一包银子。果真是这一出闹得够热闹,连司徒远都惊动了,还亲自送了灵芝过来,可见这个东院主母的威力。 “主母,景落院的灵芝。” “留着。” “那贤妻良母的牌子。” “……” 甬道上依旧是一片落英缤纷,花厅间笛声悠扬,婉转悦耳,的确那个女人来了后,这东院眼见得多了出几分生机。司徒远走在回玄惜院的路上,今是初七,照例是在玄惜那。经过景落院前,却顿了步子,回身出手将袖子里的三棵灵芝递给杨回,“把这三棵交给景落院,就说是主母还回来的。” 杨回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只伸手愣愣接了上来,难得主上竟然说话了。 “主母不是说会还的吗?”这一声,钝钝的。 司徒远再不出言,只继续走着,傍晚清爽的小风徐徐而至,宽大的袍子灌满了风。那个爱财如命的女人会还?天塌下来吧。一手漫上额头,傍晚的时候,在玄惜院用饭,只听景落在院外又哭又骂,真是想来脑仁就疼。 “明日是初八吧。”司徒远无心的一句,却让身后的杨归一惊,主上一路上竟开口说了两句,真是奇观……竟也学会自言自语了……(未完待续) 第五章 楼明傲的首个初八(小修) 楼明傲起床间多在晌午,连着午饭和中饭一并吃,刚落座于桌前只见角落里那小影子煞为眼熟,回首间招呼了焕儿道,“怎么,小叫花子还没打发走吗?” 闻此,司徒一忙由角落里走出来,底气不足却也终究是唤了一声:“母亲。” 楼明傲差点没把燕窝吐了出来,“小祖宗,拜您所赐,我昨个在您老子面前又跌人又跌份的,害的我连贤妻良母的贞节牌坊都不要了。” 司徒一垂了头,“我想…我想跟您学…自食其力。” 楼明傲歪头看了看这小东西,心想接受能力还挺强。看着一身落魄的也生了点怜悯,只是自己身边一个司徒墨就已经够烧钱的了,养孩子也是一费钱的差事。 楼明傲说的很认真,“你有什么特长吗?你看墨儿,那是一绝色,有潜力,再加上病怏怏的,好帮我骗钱。你又有什么长人之处。怎么就能自食其力?!” 司徒一知道自己恐怕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了,不过自从他见到楼明傲之后,他就打心眼里跟着她混了,司徒一能感觉到这个主母跟其他姨娘不同。 “司徒一没有什么耀眼的,不过我能保证,从今以后,唯母是从。” 楼明傲一愣,眨了眨眼睛,身后的离儿忙添油加醋说,“主母,你昨儿不是才说要做贤妻良母吗?贤妻有点难度,就先从良母做起吧。” 楼明傲不吱声,自己心里也端量的清楚,这孩子有志气,也有难得的胆识。或者说,这孩子眼中坚毅的那些东西很像他老子。不过她楼明傲也不急,自顾自的品粥。 于是吃顿饭吃了半个时辰,终于起身,“离儿,走,去看看墨儿书念的怎么样了。” 离儿一回头一瞅角落里的司徒一,有些不忍,“主母——” 楼明傲一顿,司徒一的头垂的更低了。 “我要选的不是惟命是从的奴才。”说这句话的时候,楼明傲故意不去看司徒一的神色,似乎自己只是说给一个外人听。 初八这日上上下下都已打理好,只候司徒远大驾光临。楼明傲看了一下午账目,长叹了一声,心里叹如今这白开水生活是比宫里还无聊,在宫里尚可以召集各大王妃打马吊,听戏子唱戏,关键是再不济还有一些美男侍卫一个个欣赏,现在却是守着这么一处憋火的东院,她楼明傲守着贤妻良母的空牌子陷入了极其的空虚。 但见几个丫头来来往往间笑得形色诡异,楼明傲便也知道是笑自己的,恐怕满东院的人今日都想高举个牌子说——“今儿初八,今儿主上驾临,今儿主上主母圆房”。她只道那些个丫头笑也笑吧,一个个非跟自己眼前偷着捂着乐,实在看得自己大为憋火,手里的帐本一甩,极不客气道:“谁笑,谁陪那冰山睡!” “陪谁睡?!”几个丫头收敛间,忽听这一声由窗外飘来。霎那间,东院的气温急转直下,司徒远绕到门边负手而立,双眉习惯性的纠结在一起,眼中却是没有任何表情。 楼明傲挠挠头,温温吞吞起了身,深明大义道:“回相公,是陪我睡。”言罢扭了个身子,由焕儿手上接了砌好的茶,恭恭敬敬摆上了去,小心翼翼依着冰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几个见状,忙连连撤下身来,出门时反给二人关好了门。楼明傲但觉有一股子关门放狗的意味,咽了口水,嗯哼了声,故作小女人道:“相公劳累一天,确是辛苦了。”她言这一番纯粹没话找话,从前她都是这般找话题,而后那男人自会按部就班答道“为国事,无以辛劳可言。” 只这话听在了司徒远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回应自也不同,他就着茶水淡淡道:“时辰早了些。” 楼明傲倒也听说这男人说话满五个字是以极限,但见他说了五个字,自己却全然未明白,她说她的客套话,这男人说时辰何干?! “相公不该这般答,您当说…为家事操劳,不谈辛苦。”索性依着自己的思维教育起了这冰山。 司徒远完全跟不上她的思维,扭眉放了茶,抬眸掠了她一眼,完全照着自己的套路:“不到就寝时。” 二人各说各的,驴唇不对马嘴是也。 好在兹时楼明傲灵光一闪,听明白了言中之意,他道是她在变着法儿说要上chuang?!别人尴尬是红脸,这女人非也,却是青紫着脸瞠目看着对方。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咬牙道:“我也不喜欢饿着肚子睡觉。” 司徒远冷冷瞥了她,不打招呼即起身向着东间走去,只看着改为珍藏宝阁的东房连连止步,若他未记错,从前这厢是书阁。双唇抿直,回了个身子,只瞪着人不语。 楼明傲心虚的笑了笑,马上回道:“私家重地,闲人勿入。”但见司徒远眼神更厉,忙改言:“相公非闲人。” 司徒远竟也不掀帘而入了,反回到桌前,重新满了杯茶端在手中,瞅了眼楼明傲手中的帐目,想起这女人近日里向各房各院讨了初来关照费,便也淡言:“每房三十两?!”她倒是有的赚! “不是。”楼明傲连连摆手摇头,她怎么能做那种人,“是每房二十九两。” 司徒远依然没有表情,只是喝茶的动作慢了一拍。眼神落在茶碗里,只觉得今儿的茶浓得发苦。 “相公,是这样的,我有意撺掇着后院女人们做些小买卖。一来打发无聊,二来充盈庄库银钱为相公分忧。” 司徒远虽不知道她这又唱得哪出,但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发表意见。 “相公。你看,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日日都在烧钱,我就琢磨着呢,家里有些不用的都过了时的金器银器玉器什么的,顺便也是不是可以变卖一些?”楼明傲看了一眼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的司徒远,更进一步说道,“相公知道,墨儿一个月的汤药费是多少吗?知道那些个少爷小姐去书院的学费是多少吗?知道您那各院的女人们每月的赏银是多少吗?知道各大院的伙食开销是多少吗?知道庄里的丫头月饷是多少?知道车马费怎么付吗?是,您能挣,可您也不瞅瞅,您多能借啊,这借条都能累到三尺高了,相公,你可知道,这有话说叫入不敷出,坐吃山空。” 等楼明傲说到口干舌燥了,一抬头,冰山不见了,只见桌上摆出了一沓京城五记银庄的银票存根,心中霎时云开雾散。 “哈哈,要的就是你啊。”喜笑颜开中,踢了鞋笑得前仰后合。 “嗯,是陪它睡。”屋子的温度旋即又冷下来。 “相公…不是…”一猛子抬头间咽下了口水,把“走了”二字生生吞了下去。 “出去透口气。”她那一席话倒是能让人脑仁儿生疼,但司徒远却也是重新回了来,本来他是真想走的,可是迈出门去一想今儿终究是初八。 是夜。 上等瑶石木的凤尾榻装饰得喜庆暧mei,榻顶挂着连串的桂圆莲子,是为何意,不用说也知道。床帏上挂了一副*图,倒是有教导之意,只楼明傲瞪了大半个时辰,仍未提起半丝兴致,只想着那些小丫头是什么时候悄悄挂上去的。满床的喜字耀得她眼晕,索性蒙着被子卧向里侧,却见里侧的帷幕正垂下送子观音的玉像。楼明傲恼了,一踢被衾而起,这还要不要人安心睡觉?! 正巧司徒远此时沐浴而出,只穿着亵衣亵裤尤是单薄,过堂间冷风一吹,勾勒出男人的身线。楼明傲暗道美男见得多了,大不会由眼前这冰山诱惑了去,可是眼神飘过去间仍是丢人现眼的咽了口水。 “相公,你习惯睡里睡外?!”她倒真是好说话,这种问题都会请示一番。 司徒远由着床沿坐下,冷冷掠了她一眼,二字蹦出:“随你。” 灯刚灭,冰冷的身子猝然覆了上来,楼明傲挡避不及,咬牙闭目间长叹一声——“你冰着我了!” 窗外的风渐而凄厉,呜咽着鸣了一圈又一圈,空气清冷却潮湿…… 更声再起,内室中渐也安静下来,床榻外侧的男人似累极,行房结束后便沉沉睡下。楼明傲久不入眠,翻了个身子,只想开腔骂人——她痛得骨头都要裂开了。 从枕头底下掏出宝贝的银票,在夜色下看那张张发出的光泽,只觉得满心委屈不甘倒也散去,就算是芳红馆的大牌红角,这么一沓买她一夜亦是绰绰有余了,这番想了,似也能心满意足翻个身睡去。一偏头,顺便掠了眼司徒远英俊的睡态,鼻翼俊挺,眉如峰,她那个宰相爹说过,此乃帝王相。楼明傲这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赏他。 司徒远肩头在月色下映出玄色,楼明傲初以为那是他身上戴的配物,只是再一看,却是一道伤疤,看上去已然痊愈了许久,奇异的是伤疤竟是月牙状,楼明傲也许不懂武功,不过她夏明初在宰相府的时候是多少学了些杀人暗术,宰相爹曾经说过,不懂得暗器在宫中就是等死,而且还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 可司徒远这伤疤很深,是暗器不能触及的深度,那就只有利器,而且是近身伤害。那么能有谁敢在司徒远的近身出手,什么人能让司徒远毫无戒备?楼明傲很肯定,只有一个答案,女人。 不知道为何,那道伤疤对楼明傲有很深的诱惑,她的头都隐隐作痛了,一只手不能自主的附上司徒远的肩头,她突然很想触上那记伤疤,感受一下那里的质感。 可惜,她刚触上他的肩头,司徒远却警觉的睁开眼,一只手已经用力的握上楼明傲的,楼明傲的手已经触上司徒远的那道伤疤,然,此刻,楼明雪已经头痛欲裂。 司徒远眼神依旧冷峻,一动不动的盯着楼明傲。 楼明傲摇摇头,“相公,你的伤疤让我头痛。”说着说着,眼前一晕,竟栽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六章 割舌之谜(修改后) [[[CP|W:75|H:68|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560292130000309522.jpg]]]楼明傲开始相信司徒远心中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对他而言是独一的。 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能让自己的女人在自己肩头随便扎,他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么多命。 不过她楼明傲心里还不是那么那么难受,一是因为她还没喜欢这男人喜欢到他眼里只有她一人的地步,再是因为谁让人是贤妻良母呢,那气度就应该跟别人不是一标准的。 一个白天楼明傲都没有看见焕儿,问其他三个丫头,倒是没人吱声,楼明傲越发觉得奇怪,便亲自到了焕儿的下屋,只见焕儿背着身躺在床上。 “我道是你怎么了?敢情是在这睡美——”楼明傲伸手拍了拍焕儿,却在看到焕儿的时候,吓的一愣。 焕儿双眼通红,却满脸苍白,看见楼明傲来了,忙把头埋的更深了,活生生一副被欺负的样子。 楼明傲的火气蹭一下窜了上来,连声音都阴沉了下来,“谁干的?” 焕儿大概从来没见主母这么认真过,话说就连面对着主上,主母也是七分玩闹,三分糊涂的。猛然一下子,主母这么郑重,焕儿心里急,可就是不敢开口。 焕儿的头越来越低。 楼明傲冷哼了一声,摆了摆衣袖站起身来,回身看着另外三个丫头,“哪个贱人撒泼撒到我楼明傲头上了?” 焕儿直摇头,呜呜的发不出声。 楼明傲心平气和的说,“丫头你别怕,有什么我给你做主。” 焕儿猛然哭了起来,微微张嘴,楼明傲猛然从床上跌了下去。 几个丫头连忙去扶,楼明傲一指焕儿,“你——你——” 焕儿口中血肉模糊着,一张口就是一口鲜血。 几个丫头看到这场景已经慌了手脚。 “焕儿的舌头……” “焕儿会不会死。” “主母,焕儿,救救她啊。” 楼明傲怔住了,全身禁不住的颤抖。楼明傲想起当年被废的德昀皇后,她是曾经备受瞩目端慧王的生母。上官逸登基伊始便以割舌之刑赐废后殉葬。当年夏明初初嫁,却跟在身为新帝的上官逸亲眼目睹了当时的场景。上官逸自始至终认为是废后的妖言诅咒了其母妃的早逝。 楼明傲紧紧捏了还在颤抖的手,定了心神,一手点了焕儿的主穴。楼明傲清楚,就算替焕儿止住了血,也不能救她,因为割舌之人一般都不会承受断舌之痛,最后都会进而咬断自己的舌根以求解脱。 焕儿颤抖着,口齿不清的咿咿呀呀。 楼明傲听懂了,她点点头,“你说….你不想死,对吗?” 焕儿仓皇的点头,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那么听着,再痛也不能咬断自己的舌根。” 焕儿眼神迷茫了,她真的好痛,一面不想死,一面又很想早些解脱。 楼明傲走出下房,腿突然软了,她靠着廊柱,捂着耳朵,身后焕儿咿咿呀呀的哭泣,好像多年前,太妃娘娘最后的挣扎,一般的凄厉和决绝。 “割舍”这二字突然让楼明傲想起了那个人,她怎么能忘了,天下最喜欢用割舍做惩处的那个人。只是,楼明傲不明白,这里距离京城数百里,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于此。还是,天下又出了第二个喜好割舍的上官逸。 “怎么又是割舍啊,往常都是偏院的下人,怎么这次东院的下人都牵连进来了?”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的叽叽喳喳的议论倒让楼明傲警觉了起来。 温步卿是江湖上的名医,也是司徒远的密友,并为司徒远甘愿留在明佑山庄。 山庄里的顽疾大多都是这位神医医好的,看他年纪轻轻风liu倜傥,楼明傲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的医术,不过有些人还是不能小瞧他,尤其当那人扬着笑意对楼明傲打保票说“她的小命不是问题”时,楼明傲知道对这人自己要敬几分。 温步卿有个习惯,就是每医治一个人,都要在自己的小簿子上写上患者名字和所医之疾,也常常拿着这个簿子扔给司徒远看看顺便讨点去逛酒楼的银两。 这次,温步卿亦当着众人面做着记录,“东院焕儿,割舌治伤。” 只是习惯性的动作却引来了楼明傲的主意,温步卿合上簿子,看见楼明傲在主意自己,忙说,“主母莫要担心,我手上救过庄上很多位割舌的女婢,在我看来,焕儿伤得算是她们之中较轻的了。主母没有别的吩咐,那步卿就先行一步了。” “等等。”楼明傲忙扬起笑意,“让您辛苦了这么半天,怎么连赏银都不拿。” “啊。不用不用。银子步卿会向远远讨的。”温步卿忙摆手,这个爱钱如命,对外铁公鸡一个的主母怎么会突然这么大方,杨回在他来东院前叮嘱了,千万别跟这位主母谈钱的事,连皇帝找她借钱她都不肯应的,他温步卿哪敢向她伸手。 “远远?” “就是你相公,我老朋友司徒远。” “哦。”楼明傲忙掩了笑,一回头,冲璃儿一眨眼。 璃儿端着放银子的托盘走进温步卿,温步卿眼睛都直了,心想这为主母怎么对自己那么大方。 温步卿一边谢一边往自己怀里揣,“那…我就不去找远远要了。多谢主母,主母将来有什么事,说了话,叫声我小温就行,小温我一定有求必应马首是瞻。” 楼明傲故作雍容大方的品了品正温着的龙井,心里骂道,竟碰上个比老娘还贪财的人。 “真的可以吗?”楼明傲故作温和的声音,连身边几个丫头听了也是毛骨悚然。 温步卿往怀里揣钱的手一顿,怔怔的,“啊!行啊!” 楼明傲笑着放了茶,这回笑得更谄媚,连几个丫头都不敢抬头看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想看看你那簿子,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也常把那簿子给相公看看讨个赏银。你也知道,相公是办大事的人,这种沾了铜臭的小事自然我们妇道人家做就可以了。往后呢,你直接拿着簿子向我这讨赏银岂不更方便。况且,我的手笔自然不同于相公,不会让先生吃亏就是了。” 温步卿一时犹豫了,虽倒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司徒远虽然批准他记,却没有示意过他给什么人看,况且这个主母刚入府,连司徒远都琢磨不出她来,他更是不知道这主母是什么门道。一本簿子,没什么大不了,可不知道到了这女人手里会变出什么花样来。 “其实我也就翻两眼,看看我们这下人啊女眷啊,身体方面都怎么样,这一年得病的多不多。”楼明傲自然看得出这人在犹豫,“算了,先生不大方便,我就不勉强了。这银子呢,我也不在乎,先生要觉得拿着不烧手就统统拿去吧。” 温步卿也愣了,话说这银子放下不拿他烧心,拿走了又真是烧手。 楼明傲心里暗暗琢磨着这本子要到手了,还不慌不忙对下人吩咐道,“哦,璃儿,你帮我跟各大酒楼招呼一声,就说这段日子的生意我买断了,他们开多少价就给他们多少,条件就是,先歇业几天,就说…最近闹采花大盗,还割舍呢,严重的很,让姑娘们都歇歇,那酒啊,也都陈着,不是说越陈越香吗?亏损的银子,我这自会给他们承担。” “主母,本子您那去吧。”温步卿忙道,他算是明白了,这为了个破簿子,这女人可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他温步卿没银子花是小,被司徒远冷冽的眼神贯穿也是小,这没美酒喝,没姑娘在怀可是大。 “璃儿,快,先生怀里揣不下了,把我前些日子挑出来的那个钱袋子给先生放银子。” 楼明傲依然云淡风清笑着说。(未完待续) 第七章 主母开班 [[[CP|W:94|H:55|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561011670434546957.jpg]]]正院内,还是司徒远批文卷的时间。杨回有条不紊的研磨。 “远远——” 杨归着实觉得有些吵,这个温步卿从进来就开始夸主上的媳妇,听得自己都有些不舒服。 “你这回可是娶了不错的女人,能让我小温看得过去的人可不多啊。你那么多女人中,我发现了,这个主母可是看得最顺眼。” 司徒远不动声色,杨回瞪了一眼温步卿,两个铜臭之人,自然臭味相投了。 “伤情怎样?”司徒远手下疾笔,行文流水,口中淡淡的,冷冷的。只四个字把温步卿的话题拉回了正题。仿佛之前温步卿都在对空气说话一样。 温步卿这才想起来,自己初衷是来汇报焕儿的伤势的,“我小温出手,自然——” “知道了。”司徒远对温步卿的一举一动早已熟悉透顶,哪怕只一个字,他就能得到他想听到的答案,司徒远依然专心致志于笔下的案卷,他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所以此刻,温步卿能够走了。 司徒远只一个眼神,一旁的杨归就从屏障后面拿出一个银袋递了上去。 温步卿愣了愣,他虽爱财,但也知道“取之有道”,更知道信守承诺。他之前也跟楼明傲说过不找远远要钱了。温步卿吞了吞口水,摸了摸自己腰间那鼓鼓的银袋,那银袋可是金丝银线绣上去的,怎么说也是京城的极品,主母就是不一样,连个钱袋都用上上品。 “啊,远远你太见外了。不过是小事一桩,我权当帮你个忙,你就不用酬谢了。那什么,我就先走了。”温步卿觉得他再坐下去,良心会被打倒,他和楼明傲都有一个原则,就是金钱只少无多。 温步卿走了几步又绕了回来,离着司徒远十步之遥,“远远,我跟你打个招呼,今后我就像你女人讨赏银了。我不是倒戈,你们夫妻一家嘛,像谁讨不是讨啊。我走了,今儿翡翠院来了新姑娘。” 司徒远依然没有反应,就好像温步卿跟空气说了好久的话。 温步卿还是没有走,故作正经的说,“远远,你的女人很厉害。所以我很期待,你们之间掐起来会是谁胜谁负。有好戏看,千万别忘了我小温,我依旧会替你疗伤。” 司徒远指间的朱毫没有停,只是墨迹突然散了开。 温步卿已然一阵风般窜走了。 杨回诧异的看了看依然握在杨归手里的钱袋,好笑道,“他温步卿什么时候不贪财了?” 沙砾终于落下最后一粒,笔下的案批也已完成最后一笔,今天书房的任务结束了。 司徒远终于站起身,目光在那个钱袋子上落了一眼,声音依然清冷,“他今天钱袋子太满了,装不下我们这小钱了。” “可是,银子这东西,不都是有去无回,有来无往,有进没退,有少不嫌多,有多必嫌少吗?”杨归纳闷的说。 司徒远脚下的步子一顿,这等奇怪的话。 杨归马上辩解道,“主母的口头禅。” 司徒远点点头,的确,除了她,应该别人说不出这话了。 杨回忙追上前面二人的步子,“今儿初九,惯例,玄惜夫人那里。” “银子啊这东西,就是有去无回,有来无往,有进没退,有少不嫌多,有多必嫌少,这用钱啊,学问更大,用的对呐就是赚,用的不对就是亏。所以做生意亏赢就是这个道理,看你能不能把挣来的银子用在将来挣更多的银子上,这叫钱生钱,利滚利。所以啊,我这辈子就算了,下辈子要嫁个姓钱的,自己要姓利,我儿子呢就叫钱生钱,我闺女呢,随我姓,就叫利滚利。多吉利啊。” 楼明傲又开始召集一大院子做“生意”教学,搬个板凳坐在大榕树下,学菩提老祖菩提树下讲经,她手里也摇个大蒲扇,扇蚊子的。每个月一三五七九,就要开课,几个丫头耳朵已经听出茧子来了,尤其是这一段,是每堂课开课必讲的话。 就看堂院里东院的丫头都蠢蠢欲动了,有嗑瓜子的,有摇扇子乘凉的,有聊天的,有染指甲的。倒是来了几个其他院子旁听的丫头,可能是头几回听,听的很认真,搬个小椅子坐着,拿着纸笔有模有样的记录着,她们可是其他院的代表,专门派出来听讲经的,当然要好好做笔记,回去还要给姐妹们传授呢。这其中也包括杨归,对于主母那些“圣经”,他可都是能倒背如流,他自认是好学的孩子,所以至今仍孜孜不倦的学习。在他眼里,主母是一特有学识的人,虽然铜臭味重了点。杨归跟他哥哥杨回不同,杨回是唯主上是尊,杨归是一切看向圣人的智慧。此刻,他心目中,主母就是那么个智者的形象。 杨归记着记着只觉得有一个巨大的阴影斜射了下来,心里想怎么今太阳从东面就开始落了,自己搬着板凳向一边移了移,头也没抬。只见那影子也随着他一移,抬头刚要抱怨,只看着那人,自己也愣了。 “大哥。”杨归诧异了,怎么杨回也来听讲学了,后一想不对,大哥永远是跟在主上身边的。杨归回头一望,果然,不远处的树林下站着那么个冰山。 “大哥,你们不是去玄惜院吃晚饭吗?” “顺道。”杨回依然冷冷的回了一声。 杨归不懂了,一个东边,一个西边,怎么是顺道呢。 因为讲学的关系,晚饭迟了,非儿在抱怨,“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要看那劳什子医簿,要找出割舌真相。一讲学就一股脑子全忘了吧。” 楼明傲净了手,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为师者不可有一日殆,我不能对那么多孜孜不倦的学生不负责啊。你们一个个眼高手低不好好听就算了,自是有那要强奋进之人在等着我传道授业解惑。” 非儿掏出医簿扔桌上,“簿子簿子,花了那么多银子买的破本子,看你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这你就没好好听我今日的课,我说了,银子要看花的值不值,要我说,这银子是花值了。这学是要讲的,饭是要吃的,簿子要看的,阴谋阳谋是要戳穿的,真相是要大白的,钱,还是要挣的。” 皇宫内 御花园,菩提树下。 上官逸从黄昏坐到日落,这颗三百年的菩提树,守着他,如同她守着他一样。 上官逸眼中,明初总是跟其他女人不同。 她从小做公主的西席,跟着他一起在同一个南书房念书。她的话总是比老夫子的还多,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说法把老夫子弄得头晕。她比老夫子更喜欢讲学,老夫子讲不通的,她千方百计也会给大家讲通。 她是宰相唯一的女儿,中年得女,宰相府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给她。所以她比任何人都骄傲,比任何人都任性。她十岁的时候就把该读的书读完了,她不喜欢孔孟之道,她说太空,相比她更喜欢做生意。不得不说,她很有经商的头脑,她借着一个婢女的名义在京城里坐了许多生意,开了很多茶庄酒庄当铺,她最喜欢的就是拨弄算盘。 她也喜欢钱,她说这世上钱比人简单,钱比人安静,她说人太吵了,钱只有哗哗的声音很协调。她宁愿钻进钱堆里染得一身铜臭,也不欢喜在人堆里斗得你死我活。 所以…她可能是历朝历代最贪财的皇后。 他从没见过哪个皇后能够如此奢华,而他也甘愿为她奢华,他也有这个能力让这个女人奢华。 她奢华,可她也懂得在奢华之上获得更多的金钱。 这就是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就算年年为她建亭台楼阁,为她打造金银玉器,他的国库永远那么充盈。 她爱看账本,她看过的宫中的账簿比起户部所有人看得遍数都多,她把户部的所有人都分配做了其他,她说那些人是书呆子,空有书卷气没有铜臭香的人是管不来钱的事。他任着她,由着她,为了她,别说户部,就算解散了整个皇城又有何妨。 她爱讲说,她说她要学菩提老祖在菩提树下讲学。所以他为她移来了三百年的菩提老树。她永远那一副说起话来比谁都有理的样子,只是他方明白,她不停的说话,是不给自己空虚的机会,她停下来就会恐惧。 可是…皇宫还是会让她寂寞。 她是如此害怕寂寞的人,因为寂寞,所以才去和金钱作伴,因为铜臭的气味让她安心。 她享受他为她建立的辉煌的院落,她乐于为他赐封名门的女子为妃,她钟于把各大王妃召集起来开赌场,她乐此不疲的每逢日落坐在菩提树下讲学,可她却不曾说过她很寂寞,她连一丝丝都没有对他透露。 此刻,他坐在这里,耳边依然是她清脆的声音。 “银子啊这东西,就是有去无回,有来无往,有进没退,有少不嫌多,有多必嫌少……” 的确,她是不该成为皇后的人,皇宫禁锢了她,皇宫能给她的华丽,对她来说也不过是金镶玉打造的华丽的鸟笼。 她至死都认为,因为恨,因为嫉妒,他让她做了他的皇后。 可她不知道,他娶她,除了恨,除了嫉妒,还有那丝倾慕和歆羡。他歆羡她眼中那抹亮丽,他倾慕她的一切,包括那丝丝铜臭的味道。(未完待续) 第八章 狐疑 楼明傲对着那本簿子坐到五更,簿子中惊人的记载单这三年,被割舍的女婢就有十六名之多。楼明傲多少能猜出来,这些女婢是看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知道的所以才会被封口,不过既然是这么大的秘密,怎么会漏洞百出,让这么多女婢看到? 看焕儿缄口的坚决,她清楚,能让焕儿对自己的主子都缄口的,那只有更大的主子,而在山庄里,那个人也只能是他司徒远。楼明傲想到这层,不由得吸了口冷气,只是…这些女婢看到了他的什么天大的秘密,以至于要被封口。 天刚刚亮,非儿进屋来吹灯,看见依然坐在书阁间的主母,不由一愣,什么时候主母这么不贪睡?楼明傲站起身来,手里捏着一张纸,纸上有些许名单。 “丫头,帮我问问看,这些女婢是否还在庄中,若不在,帮我打探一下她们的下落去处。” “主母?” “这些女婢都受过割舌之苦。” 非儿从没看过这般严肃的主母,以至于她都怀疑主母是不是没睡醒在梦游。 不过没过多久,非儿就松了一口气,主母又回来了。 只看楼明傲半个身子已经趴在床上,嗷嗷叫着,“累死我了!我不活了!我要补觉!不到午膳不要叫我,吵我者——割舌。” 主上没有睡晌午觉的习惯,所以杨归还是要忍着阵阵困意陪着哥哥在主上左右两边侍奉。 楼明傲进来的时候,杨归本是困到极点,却也瞬间清醒。 从没有女眷进过正院,而且还是不打招呼,不等批示,不经允许就这么正大光明的闯入。 好在…屋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气氛的诡异变化都没有影响到书案前的主上。 “相公啊——” 那女人刚一出声,杨回就冷得一哆嗦。 “你哆嗦什么?”楼明傲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回头冲着冰山一笑,“相公,今天能不能破例来东院吃晚饭。” 杨回马上接道,“对不起了,主母,主上的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变,今该到哪吃就到哪吃,今儿按例是十八房中的第五号林夫人那。” 楼明傲瞥了眼杨回,心里骂道就你知道,但还是好声好气的说,“我没说不去林夫人那啊,我是问,今儿可不可以吃两顿晚饭。” 这话一出,杨回也愣了,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这也没有先例,不知是准还是不准。低头一看依然不为所动的主上,杨回没了主意。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杨回不知道如何答复,楼明傲亦得不到答复,而真正能决定的人又死活不出个声,似乎全身心投在自己手头的工作上。 “相公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楼明傲讨好的笑笑,“我敢保证,相公在我那吃完,绝对不饱,还是要去林夫人那吃的。相公放心,除了这次,我再不会越规了。” 说完,楼明傲转身就走,她要赶快走,在司徒远拒绝之前。 走出正院,楼明傲终于松了口气。 “我就当你默认了,冰山。” 虽然焕儿依然跟个木头人一样,楼明傲还是去看了她,她坐在焕儿床头,似在自言自语。 “小温说伤好了,你还可以说话,只是不能像从前那样伶俐了。我知道你什么也不肯说,我也不会希望你说什么,我知道,什么也不肯说对你来说是最没有危险的,那你沉默也好。不过你听着丫头,我允许你沉默,但不会允许我的丫头软弱,所以再痛苦也要活下去,就算一辈子装聋作哑你也要给我活出个样子来。我…不会让你白白装聋作哑的,所以,你要等着那一天你可以畅所欲言,我会给你那一天。作为我的丫头,你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也不需要说,只需要…相信你的主子我。” 楼明傲说完,伸手拍拍焕儿,起身走出下房。 床内侧的焕儿渐渐坐起身,看着楼明傲的背影,红着眼睛。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因为哭干了眼泪。 楼明傲的话却像医师的药剂一般,连痛都减少了好几分。 非儿递上了那一份名单,“她们都应经不在庄中了,治愈之后都莫名奇妙的失踪了,后来主上就穿出消息说遣散她们回乡了。找到这些人似乎不容易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主母要这么做吗?” 楼明傲摇了摇头,“我不要。” 非儿看了看时辰,“主母,您说…主上会来吗?” 楼明傲依然趴在桌上小憩,只是换了个姿势,“他不来,我去还不成,怎么着,他这两道菜是吃定了。” 非儿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一个黑影落了下来,这酷暑之日,主上总来也是好的,降温解暑。楼明傲当然敏感的察觉到室内诡异的气氛变化,忙坐起来,去搀门口的冰山进屋。 “我就说,相公会来的。”楼明傲的脸跟晴天一样。杨回杨归跟在身后,杨回想不懂,他本是跟在主上身后去林夫人那的,怎么路上分了点心,就跟着主上进了这女人的地盘。 楼明傲随着司徒远在餐桌前坐定,方冲着非儿一点头,“上菜吧。” 杨归以为出手向来阔绰的主母一定会摆上那些个山珍佳肴,没想只是两盘菜。 楼明傲依然笑,可杨回就觉得她笑的假。 楼明傲看似不经意的端上两盘菜,一双眼却紧紧盯着司徒远的反映。 “相公,这一道是蒸鸭舌酱鹅舌卤猪舌的拼盘。” “这一道是鸭血汤。” 司徒远眼中并没有明显的反感,也没有嗜血的亮光,就那么淡淡的拾起筷箸,淡淡的品了口汤,夹了一小块鸭舌慢慢咀嚼着,似乎品了良久。 “咸了。” “恩?” 司徒远没有再应,只是又品了一口汤,放下筷子,接过非儿一直端着的巾帕,擦了擦嘴,净过手,杨回忙说,“主上要去林夫人那?” 司徒远没有应,只是对楼明傲道,“我吃了,主母也看见了,可是满意?” 楼明傲看着司徒远,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心思,司徒远洞悉了这顿饭的意思,楼明傲却糊涂了,两个答案摆在他面前,一司徒远不是始作俑者,因为他并没有表露出嗜血,亦没有对舌部的特殊反映,这一点和上官逸相差太远。二则是…他司徒远是个高手,忍功一流,掩饰也是一留,他既然能来就是有备而来,又怎能会让她如此看穿呢。 楼明傲犹豫了,而司徒远亦看出了她的犹豫,只是他不愿意为自己辩解什么,她若怀疑就随了她,他若相信自己…相信,司徒远心中一笑,楼明傲为什么会相信自己呢?就凭他们是夫妻的关系? 司徒远转身要走,楼明傲受不了他这种看穿一切却又好不做反应的态度,她亦站起身,看着司徒远离去的背影,淡然出声。 “我想相信你,我…可以相信你吗?” 说罢,楼明傲都觉得可笑,他们是夫妻,相信还用许可吗? 只是,她曾经和上官逸也是一场夫妻,他却没有相信过她。 司徒远的步子停住了,只是一顿,便匆匆离开了。(未完待续) 第九章 风雨暗涌 明佑山庄的夜总是比其他的地方更加寂静。 守在林蕊坊外的杨回还陷在傍晚的情绪中没有反应过来。看上不并不是一顿普通的饭,更多像试探,可是主上看上去并不生气。 “她胆子很大。”杨回说着下意识看了身旁一同站着的杨归,那小子正抱着听学记下的笔记借着月色苦苦钻研。 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带着不屑:“二弟!” “主母说了,贵在积累。”杨归头也不抬。 杨回叹了口气,“我猜…那女人活不了多久,割舌算是个警示吧。” 杨归还是忍不住分了心,仰头看了看正圆的月亮,“如果哥你说的准,那还真是可惜了。” 是,有些可惜。毕竟,也是个特殊的存在。就算再看不惯那女人张扬的作风习性,对于这一点,杨回还是不得不承认。 杨归把耳朵凑上了窗边,屏气听着屋里的动静,片刻过后,失望的摇了摇头,“还是在弹琴,这个时辰早应该在床上了。” 杨回忍不住挑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这个林夫人亦是特殊的存在吧。” 一向沉稳的大哥竟用“特殊”来形容这个位阶不高,在十八房夫人中不显山不显水的女人?!这一回连杨归都疑惑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东院的女人多一些。”杨归说着做了个鬼脸,“我喜欢有个性的。” 而他大哥,应该喜欢安静自持的女人。至于……主上,这世上应该没有他喜欢的东西吧。 内间烛火隐隐跳动,可能是温度太低,映出的光影轻薄如雾。可也微微衬出屋中女人,,毫不逊色于书案前执章而立的男人。这就是杨回所谓的特殊吗?的确是足以媲美。手指端音色滑润,乍听下去,声声悦耳,细听入致,却是四面埋伏,不予喘息。正犹如冬日的冷梅,看时是暖在心头,流入心间冻却一片天地。 男人手中最后一页翻过,女人指尖最后一音落。是心有灵犀,还是默契至极?!女人推琴而立,乌发随着起身而落,宛若一面屏障,将凡尘世间和自己的桃源生生隔离。竟是又长了,上一次见,是六个月前,只是长到脚踝,这一次竟是长到围了脚下的圆木凳一圈。 “你今日少了一曲。”男人的声音依旧很冷。 “你落了十页没看。”女人的声音竟是更寒。 司徒远似乎习惯了跟林微蕊这般看似随意却实际满含玄机的对峙,他们总是能看透对方,无论谈及什么话题都是一针见血,绝不给对方留任何余地。 “听说,那个女人死了。”林微蕊徐步走至镜前,满意的观赏着今夜垂落如瀑布的秀发。 “最近死的女人很多。”他不是特意回避,只是很不习惯她突然这般含蓄了起来,再者,她说的女人,自己也真的不知道该对上哪一号。 “诏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属于你的女人。” “她是死了。” “是你害死了她。” “怎么说?” “若非你的退让,她不会去嫁不该嫁的男人。就算逸改了诏书,你也可以带她走的。可你没有。” “成了我的女人,就能无事吗?”司徒远竟难得一笑,只这笑,比任何都冷。事实上,他的女人们比上官奕的女人们还危险。毕竟皇宫里只是死了一个夏明初,可他的明佑山庄却不知有多少红颜化作冤魂。 林微蕊眼中泛起了一丝烟雾,“是个…很怕寂寞的孩子。她一定不喜欢那个地方。” “她会更不喜欢做我的女人。”司徒远转了个身子,不再注意任何人的神色,“山庄更寂寞。” “这只是你逃避内疚的说辞吧。” “内疚是什么?” 林微蕊吸了口冷气,“这样的你,应该活的比谁都好。” 内室的门突然被冷风击开,司徒远已走到门口,没有回头。却听身后那声音很轻,“你也应该明白,你在意她,比他还在意。”若不是在意,何以留着那帕子许多年?! 对于上官奕而言,夏明初三个字可谓是天下最耀眼神圣的字眼。司徒远他已不是上官裴,诏书上的名字亦不再有任何意义。 楼明傲的睡眠向来很好,只是这一夜却真的失眠了。数过第一千只绵羊后毅然起身,爬梯子上了屋顶。身处皇宫时,这个时辰往往都是杀手刺客肆意的时机,夏明初也早已习惯了这般屋顶的“安眠”。处处提防的日子过了三年,也是她自太子妃升为皇后的三年,只是最后一次,她没有逃,她真的累了,不想玩下去了。所以她淡然的喝下那碗苦口良药,理所应当迎来了难产。她不是母爱泛滥到为了孩子不顾自己的性命,只是她真的累了,想走了。 只可惜今天的屋顶似乎被占了。楼明傲走近了几步,恍惚看见了蹲在屋顶抱着酒瓶的那个人,自然的打了个招呼:“小温,好啊。” 温步卿回了个招呼:“主母也好啊。” 楼明傲挨着他坐下:“不在酒楼,怎么在我房顶喝起了寂寞酒?!” “你这装潢好,又气派。” “有眼光。” “割舌的事情一定要查下去吗?最终失落的人会是你自己。” 楼明傲看着突然正经起来的温步卿微微一愣,“像你这般装糊涂就会好过很多吗?” “很久以前,也有一位夫人,像你一样喜欢追根究底。然后有一天,死得莫名其妙。” “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怕呢。” “她也是为了自己被割舌的丫头才执意追究真相,可你知道,她又是怎么死的吗?” 楼明傲看着温步卿,只是一瞬,便读懂了答案。她的笑容很轻,飘在半空中犹如鬼魅,“她被那个丫头杀了?” 温步卿亦轻轻扬笑:“果然是聪明的女人。” “小温啊,你说,最亲近的人都是最危险的吧。” “我不知道。” “你很喜欢那位夫人?!” 那抹轻松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于是楼明傲笑的更肆意。 “小温原来你也有喜欢的女人?!” “你很喜欢取笑人啊。”温步卿摇了摇头,灌了自己一口酒。 “你也可以抓住我的弱点回击我啊。” “你最大的弱点……恐怕就是你不是楼明傲。” 楼明傲眯起了双眼:“我很不像吗?” “不是不像。楼明傲入庄之时,交由我医治。可是我并没有救她。” “你杀了她?” “可以算是。”温步卿点点了头,“但你现在借着她的身体坐在这里。” 楼明傲站起身,舒展了筋骨,对着身边的人一笑,“很多人就是太相信自己了,比如小温你,太信任自己的医术。你知道吗?我不是楼明傲,但楼明傲是我。”(未完待续) 第十章 风雨欲来 书案前的沙砾又转过了一轮,司徒远手中的信函仍旧没有放下。一旁的杨回都在不解,是什么信能占去主上那么多的精力。从那一脸不论何时都阴郁到死的神情上自然看不出什么,杨回冲着一旁的杨归使了个眼色。 司徒远起身走到窗旁,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情绪会被这封信牵扯进去,这样的信收的多了不是吗?依旧是他的手笔,照例先长篇大论一番对自己的讽刺,再提出几个不合常理的要求。平日里都是不动声色的交给手下照着去办,为什么这一次竟是犹豫了这么久。 这一次只有一个要求,他要见那个女人。 别说是一个女人,身为帝王的上官逸虏去了多少庄中的女人,恐怕他自己都数不清吧。女人从来是小事,甚至都不会在文书中提一个字,也从不在事后打个招呼。 可这一次,他上官郑重其事的提出要见这个女人。虽然那个女人平日里很吵,张扬奢侈,但自己还没有到讨厌她的地步。事实上,对任何女人,他不屑于用上任何情绪。连厌恶都是多余。 只是就此由她入宫觐见就算是送她一步归西,他能够接受如此迅速克死刚娶来的女人,却不知山庄众人对此是否有所准备。 司徒远轻轻叠起了信函,冷声吩咐道,“杨归,去天命铺订一口最上等的棺木。” “恩?”杨归着实没有反应过来,虽然庄中不时会死人,可是能让主上出言去订棺木的一定不是常人。 “下一份折子。”司徒远已回到案前,信手捻了朱笔。 杨回迅速递上,同时也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波涛汹涌。虽然讨厌那个女人,不过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早离开他们的世界。主上的眼光从没有错过,这一回那个女人似乎是必死无疑了。现在的自己也难免有了丝小情绪,主上明明知道不会去保这个女人,为何还要任由着她肆意妄为,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或者说,主上的心从没有在女人身上留过一寸,他是真的不在意。 消息传到东院的时候,已是夜里。楼明傲正在一心一意数着玉屏风上的桃花,好情绪也丝毫没被影响。随着消息送上来的还有司徒远亲自赏下的锦衣缎服,五颗灵芝,和几十袋玛瑙珠子。 “去宫里会不会受赏?!”璃儿好奇的凑了上来。 楼明傲抓了一把玛瑙珠子扔出几米远听了个脆响,霎时乐了:“可能吧。” 璃儿张口想说些什么,只感觉到身后的冷气逼至,紧紧闭了嘴,退了三步又三步,给后面的人让出了道。楼明傲透过玉屏风也看清了来人的身影,以往这个时候她早就蹦出去好言好语,只是今天故作不闻不见,歪了头继续数自己的桃花。 “九十一,九十二……九四?!这么不吉利?!”楼明傲气血不畅起来,“骗人,送来时明明是说九十六朵桃花。”边嘟囔着边起身,一把推dao玉屏风。“呼啦”一声,也知道自己这轻轻一推就是百八千俩银子没了。 对面的人影直入眼帘,还是隔着屏风好,至少不会被这眼神冻死。 “相公来啦。”楼明傲想了想,还是一扫阴霾踩着玉屏风的碎片迎上去,顺便不忘提醒道,“今儿不是初八。” “是十八。”司徒远绕过满地惨烈,寻了个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端了手边杯茶,才发现是空杯,吓得璃儿忙端了桌边的茶壶去满。 楼明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以为这男人在送自己去死前还能破例搞个特殊,没想还是这般的冥顽不灵。 “是什么时候的玩意?!”楼明傲一指地上的碎片。 司徒远盯着杯里的茶,眼神并没有随着她的指示有所偏离,只顿了顿,轻轻喝了一口润喉。 “南北朝的。”倒是身后的杨回忍不住回了话。 楼明傲无所谓的笑了笑,伸了手欣赏自己不久前绘好图纹的指甲:“前不久我不小心摔了一套更久远的青瓷碗。” 司徒远稳身不动一寸,身后的杨回几乎要站不稳。 楼明傲露出一手绘过的指甲,直伸到司徒远眼前:“好看吗?” 司徒远捏着杯子好久,院落里一个个都是精明过头的女人,她们永远都是做好自己的份内,这等看似幼稚可笑的举止简直就是被视为禁忌。 楼明傲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好着脾气重复了一遍:“好看吗?” 司徒远抿了唇,从没有女人问过这种问题,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冷漠,女眷中敢正眼看自己也已经是少数。更何况这个聒噪的女人甩着一双绘得乱七八糟的指甲在眼前晃来晃去,不过是手指尖大小的地方,再怎么绘能看出个什么来!他司徒远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就当你是默认了。”楼明傲自觉有些丢人加失败,讪讪的自答了,乖乖收回了手。 “是江南水景吗?”司徒远放稳了茶杯,声音不大不小,还是无论何时都不变的语气。 “相公眼力不错嘛。” “喜欢江南?!” “没去过,自然喜欢。都说山好水好美人好。” 司徒远淡然抬了头:“你是江南人。” 楼明傲就知道自己不能跟他多说话,五句话不出就一定有漏洞。这种情况下只能笑,觉得两颊都酸了。两具身体的记忆重合在一起,有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很难完全做好一方,不是真正的楼明傲,亦不是彻头彻尾的夏明初。 “哦,你一说我记起来了。”伸手揉了两颊的酸痛,像背文章一般从楼明傲的记忆中一点一点搬出来,“我家的山庄驻在阳江畔,有很大一片荔枝园,东面是一座山。叫什么我实在记不得了。” “栾山。” “是,是栾山。”楼明傲猛然抬了头,“你怎么会知道?!”自己确定,楼明傲的记忆中并没有一个这个叫司徒远的男人,甚至连影像的回闪都没有。 “只是去过。” “是不是偷偷去看过我?!”脑子里蹦出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不经思考就问了出来。 “我大婚当日才见到你。”他答得很痛快。 还真是诚实的男人,楼明傲脸上是笑着,心里已经恨不得把这个怎么也煮不烂的臭男人撕了煲汤。(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投江 转日的清晨,楼明傲睡眼惺忪服侍夫君更衣,同每一个早晨没有任何区别。楼明傲闭着眼例行了公事,自然伸手拉摸还留着余温的被子,只听屏风里传来了声音。 “辰时会有轿子接你进宫。” 床上的人翻了身,被子蒙头,一副作势不醒的样子。司徒远也没有任何事情说第二遍的习惯,走出屏风看了眼床上的人,转身要走。 被锦被蒙着头,楼明傲发出的声音呜呜的:“棺材要选口楠木的,我对紫桐木敏感,会长疹子的。” 言语一出,候在门外的杨回只觉着迈不动脚步了,这是个什么女人?!惊了一身冷汗,方举起袖子擦了额头的汗,一偏头看见身旁的杨归已然目瞪口呆。 只司徒远还保持着岿然不动,微微拂去了袖间的褶皱,定然从内室走出来,利落到把杨回两兄弟直甩身后。 杨回忙拉了杨归几步追上去,又是一路沉默,杨回连呼气都不敢出声。直走出几个院落,司徒远方停下步子,杨回顿时与杨归面面相觑。 声音依然没有温度,只是语气分不清是自语还是疑问。 “人死……亦会生疹吗?” 司徒远并不动,好像在等着人回答一般。杨回杨归乖乖退开几步,能回答主上的一定不是凡人。果然树上传出来了声音:“别人不知道会怎样,估计那女人会。” 司徒远伸手捏住一片落叶,仰首对着树上人道,“你今天起得很早。” 一阵疾风而过,杨回杨归忍不住退的更远,这等内力,自不是凡人。待到满园扬起的灰尘落下,睁开双目,主上身旁已站了那个白衣身影。就连对主上再熟悉不过的杨回也不知那白衣人的来历,好像在自己跟随主上之时,这个人便以自己特殊的存在留给山庄一个不解之谜。 “桓辅。”司徒远冲着白衣人微微一点头。他们二人不是兄弟,却好似比任何一对兄弟都要亲近。 “那女人真对紫桐木敏感?” 司徒远回了他一个面无表情,“看来不只你一个人娇贵。” 桓辅扬了扬眉毛,从袖子里伸出一枚簪子递过去:“从你书房里偷来的,还想着能去当多少银子,没想是个不值钱货。” 司徒远伸手接了过来,轻轻捏了簪头在手中,似乎习惯了那凸凹不平的质感。他自然明白桓辅的用意,只是他在想,这到底重不重要。只是一个女人罢了,是后院最不缺的东西。 主上坐在案前又是一个时辰,一旁研磨的杨归有些心神不宁,一直盯着滴漏的沙壶估计着时辰。司徒远已抬笔准备蘸墨,杨归手下依然机械的研磨。司徒远瞟了眼一直被盯着的滴漏,声音冷冷的:“还差一刻。” “嗯?”杨归下意识抬了头,手下一用力,洒出了几滴磨。 司徒远倒不介意,蘸了墨回到纸钱,依然是气定神闲,行文流水,一气呵成。 一份案书回罢,掩书接上方才的话:“离辰时还有一刻。” 杨回狠狠瞪了眼杨归,再递上几本案宗。司徒远伸手要接,袖子里的物件一甩而出,“咣当”一声落在桌前。司徒远接案宗的手慢了半下,杨回心里明白,每一次看着这枚月牙簪,主上都会下意识愣住,就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牵走了魂魄。 “给宫里送个信。” “什么?” 司徒远扬起紫毫笔匆匆在另一份案宗上落笔,口中淡道:“就说主母重病,不宜前往。” 杨归此刻已按捺不住满心的雀跃,杨回平静地打量了主上,轻轻回了一个“是”,急步退身而出。 辰时已至,一身盛装的楼明傲磨蹭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走到门口。看着宫里熟悉的轿子,熟悉的女婢,就连那熏香的味道都熟悉。 一个女官几步迎来,冲着楼明傲一礼,“请夫人上轿。” 楼明傲不情愿的抬了脚,却不落。待到女官狐疑的仰头看她时,她突然一笑,“我池塘里的鱼还没喂呢。” 就连璃儿也看不懂了,可还是跟着楼明傲走到池边,小心翼翼的提醒了说:“昨天不是就派人把鱼全捞走了吗?” “我知道。”楼明傲装作不经意的回身看了看不远处停着的宫人,一手还作势着往池子里扔鱼食,低声说给璃儿听:“你知道屈原吗?” “知道。” “我不能全学他。我不抱石头。” “好主母,迟了片刻都是欺君。您别挑这时候玩闹。回来您想怎么玩我们都陪您。” 楼明傲扔了所有的鱼食,才拍拍手,半开玩笑道:“推我下去。” “您别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 “是,每一次都说自己是认真的,可哪一次是真认真?”璃儿实在忍不住回她一句。 “这一回就是。” 璃儿简直苦笑不得,她自己还真想跳下去,哪怕主母稍稍认真点。 “推我!”楼明傲下了命令。 “我不!” 向来脾气好的小丫头也执拗起来了。楼明傲现在没有时间跟她计较,随口接道:“你不推,我就自己跳。” “那你自己跳吧。”璃儿无奈的转了身,还不忘和主母一唱一和着。这个非凡人的主母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疯了,也就算是解脱了。 璃儿只道主母不知哪又来了情绪,挑这个节骨眼玩闹起来。于是自己干脆坐到池边的石头上看着她闹,等到何时倦了累了,就结束了。谁知,自己刚刚坐下来,就听身后“扑腾”一声,下意识回身望了望,并没有发觉什么。只是听到两岸女眷的尖声惊叫,璃儿才再回了头,只觉得满脑子都要炸开了,刚才楼明傲站着的地方只剩双鞋,却看不到人影。 璃儿跑到岸边,看着水里上下扑腾的人,第一个反应是要跳下去救主母上岸。只是自己反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情急之下,猛然回头,看着抓着自己的竟是多日闭门不出的焕儿。 “别去。”虽然口齿并不清晰,可璃儿还是听清了这两字。 “救主母啊。”慌乱之中,璃儿只觉得自己都要哭了。 焕儿拉着她的手又是一紧:“不去救就是救她。”(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魂起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池底似乎有一种吸力,楼明傲起先感觉到自己在水里挣扎,之后眼前便越来越黑。直到感觉自己魂魄离开那具挣扎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好像回到了夏明初死亡的瞬间,身子宛若轻鹤。 楼明傲感觉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暗甬上,看不到尽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湿冷的寒风呼啸在耳边,池水竟像是被隔绝于身外,伸手握不住。楼明傲知道这个世界已不同于之前的池底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一不小心连累楼明傲又死了一回,第二个反应,好像还没跟认来的乖儿子说再见。 终于看见了光亮,前方不远处有人提灯而立,似乎在等着自己。楼明傲突然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走上去,只停步驻在原地。提灯的身影缓缓靠近。楼明傲认识她,或者并不认识,因为她是真正的楼明傲。 那女人对着自己宛然一笑:“夏明初。” 一开口就是喊出了自己的名讳,女人笑着递过来手里的灯,“举着这个回去吧。” 楼明傲摇摇头:“为什么不是你回去?” “我有自己该去的地方。”女人歪着头笑了笑,“再不走,我就没有转世的机会了。” “凭什么你投胎,我附体。” “这样很好啊。”她把灯把塞到我手上,“楼明傲有七十多年的阳寿,我们都去投胎,她就要死了,难道不是有违天命吗?我现在要赶着过去救一个人,而你救我。我们只是做了一样的事情罢了。趁着灯还没灭,尽早回身吧。” “我…我要做成什么样的你?!” “做你自己的楼明傲。” 女人的手离开自己的一瞬,灯柱忽然一闪,连同女人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逝。楼明傲举起了手里的灯,烛火中映出那个女人的笑颜。 “你命中还会有一劫,要破此劫,定要近僧人。” 烛火渐渐微熄,楼明傲返身看向来时的路,出口竟笼罩在璀璨的光芒下。只迈了一步,远处的光芒渐渐围了过来,直到完全包裹了自己。 楼明傲戏剧的回到了这个世界,只是魂魄很轻,飘在池塘的上方,慢悠悠的游荡进了屋中。内室里很静,床上放置着自己的身体,床边是边把脉边皱眉的温步卿。楼明傲探下半个身子在温步卿眼前肆无忌惮的做鬼脸。温步卿眉头狠狠一皱,扔下床上人的半个胳膊,对着空气道:“回来了?!” 楼明傲差点惊翻过去,转到温步卿身旁坐下来,认真道:“你看得到我?” “我听得到。” “可我没走,我是飘进来的。” “我能听到气息。” “魂魄也呼吸吗?” 温步卿明显不屑跟她谈论这个问题,站直了身子,“赶快上身,我去喝酒了。” “你会告密吗?” “告密远远会给我银子吗?” “不告,我会给。” “成交。” 楼明傲说着乖乖低了身子,魂魄和床上的人合二为一。床上的楼明傲猛地睁眼,痛苦的咳出了几口水,一脸委屈的看向温步卿:“真难喝。” “谁叫你跳。”温步卿回她一个你活该的表情,绕过屏障走了出去。 主母醒来的消息传到正院,杨归顿时大舒了口气,就连处事不乱的杨回也难掩释怀的情绪。 司徒远依然在临案批章,手下落笔依然如故,只眼神飘到案上的簪子,莫名其妙的情绪涌入心头。他有多久没有出神过了,出神的时候大多是会想起自己的母妃,那是个恬静温雅的女子,通晓乐律,能弹奏出全天下最动人的弦音,能文擅绘。桓辅说过,自己应该娶个像母妃一般的女人,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坏。 杨归收拾好今天最后的卷文,天色已暗。司徒远方起身,顺手将银簪收进袖口,一声吩咐:“先去东院。” 裹在被子里的楼明傲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懂事的非儿不停的端羹递水果。璃儿在内室里踱了两圈,恶狠狠的甩过去一个眼神,嘟囔道:“您是故意的。” 非儿递上责难的眼神:“别说了,没看主子正难受着。” “提前一天就让我们把鱼捞了。”璃儿一脸不可就此罢休的表情。 楼明傲委屈的吸了鼻子:“怕鱼咬我。” 璃儿毕竟口硬心软,走过去给楼明傲敷上一巾冷帕:“头痛吗?” 楼明傲表情更夸张了些:“都要裂开了。” 站在门外的司徒远听着屋内的你一言我一语,好半天找不到理由迈入。毕竟是不合规矩的时机,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终究是身后的杨回握拳轻咳了一声,满屋子都安静下来,司徒远抬起了步子掀帘而入。 楼明傲头顶着冷巾,抱着被子挣扎坐起来,浑身像个球一般的滑稽。看见司徒远入室,文雅的唤了一声:“相公好。” 璃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方才浑身要痛到要死的状态吗?! “相公我落水了。” “相公我发热了。” “相公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相公,我已经把鱼捞了卖了,挣的钱给墨儿买药了。” “相公,我们把池塘拆了建瑶台吧。一定要比皇宫先建起来。” “相公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我说的太多,你烦了吗?” 司徒远好容易临着床边坐下,接过非儿递上来的热茶,心里琢磨道你也得给我机会说话。现在楼明傲突然停下来不说了,自己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喝了半口茶,冷冷道:“你继续说吧。” “相公,我还要建佛堂,立佛像。如果哪里有舍利子相公也帮我请来吧。” 司徒远皱了皱眉,平日里自己对佛家并不亲近,也不喜欢山庄的人进香贡佛。刚想说个不好,却被偷偷抬眼探看的楼明傲及时发现了苗头。 “相公我头痛。” “佛堂的事……”司徒远轻咳了一声,欲开口。 “相公我头真的很痛。” “我不喜……”司徒远再提及。 “相公我头都要裂了,你给我吹吹吧。” “......” “相公吹吹。” “你可以出庄进香礼佛。”这也算是妥协吧。 楼明傲也看出了这的确是司徒远的底线,也不再坚持,本来自己只是为了破劫才去近僧人,并不是多么虔诚的佛家信徒。 “好吧。”楼明傲眨眨眼,好像自己的目标都差不多达到了,于是婉转的下了逐客令,“相公我要睡觉了。” 司徒远也觉得坐不下去了,只是一直在听楼明傲说条件,差点忘了自己来的初衷。从袖子里取出那枚簪子,轻轻递了过去:“这个……还你。” 楼明傲笑得满脸灿烂,并不立马伸手去接,甚至不忘得了便宜买个乖:“相公给我戴上吧。” 司徒远捏着簪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冷着脸立了很久,连璃儿都感觉到屋内的温度比之前更冷。 司徒远的沉默是冰冷的极限,他此时的沉默并不代表情绪。而是……他在思考。事实上,他并不知道,簪子要怎么戴!(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戏里戏外 空气仿佛凝固了。焕儿端着托盘紧紧盯着主上僵在空中的手臂,璃儿咬牙伫立,出了一身冷汗。杨回杨归本来是低着头的,这回也忍不住张着脖子看着内室的景况。司徒远雷打不动的沉默伫立。 “啊嚏。”这一声惊醒了屋内的众人。只见打过喷嚏之后的楼明傲一手捏着半通气的鼻子,一边怪声怪气道,“针柄的那个地方差进发髻就好。” 司徒远近了半步,笨拙的扶上楼明傲的云鬓,试了三四次,终于稳稳插入了银簪。 “谢谢相公。”楼明傲笑得脸颊都酸痛了。 司徒远有些局促,但还是用一身冷漠加以掩饰,尴尬的收了手,留了一句:“你好好养病。” “相公慢走。”楼明傲抱着被子滚了滚,“妾身这个样子就不送了。” “不用送。”司徒远说着转了身,只几步就迈了出去。连杨回都觉得今日主上的步伐比何时都要仓促。 还没等璃儿非儿好奇的凑上来,楼明傲利落的把头上的簪子拔出来甩到脚边,“什么便宜货就来打发我了。” “主母,这可是主上给的。”非儿忍不住道,关键还是主上亲自戴上去的。 楼明傲身子一栽,抱成团就睡了过去:“不要不要,太俗气了。拿去逗画眉吧。” 三日后,楼明傲又能活蹦乱跳,于是兴建瑶池的土木工程瞬间动工。图纸设计都是出自她一人之手,等到方案和帐单源源不断送到正院的时候,杨回才醒悟主上那天的探视绝对是前未有过的失测。极度奢华,气势庞大,帐单上天文数字并没有吸引执纸而望的司徒远。他愣了很久,透过外表的奢靡不仅仅看到了一纸细致入微完美到极致的设计,而是不逊于宫廷之中任何园艺大师的手笔。楼明傲也是如此吗?掩饰在奢华张扬的浮躁后,是无比的沉静和内省。 适者生存,他深谙其道,他不会去刻意护谁,他会看着她们浮起浮沉,他是个连母妃都无力保全的人,又怎会去护他人?!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便已笃定不会保天下任何人。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竟同自己一样,是孑然一身的孤独。而他们都是习惯孤独的人。 只是,楼明傲,这个内里冷静外在虚夸的,游走在真实和虚假之间的女人,又怎会做出当日的举动?!或者说,那个从东院醒来的女人,已不是喜轿方落入山庄轻步缓出的女子。 东院这边的楼明傲爬在满桌的图纸上沉沉睡去,她准备在瑶池的西面建疏星台。夏明初入宫为后五年,除了熟读了户部的帐目,剩余的时光都是一心扑在了建瑶池亭台的宏伟计划中。她笼络了天下的奇才异师日夜切磋,从定址到成案,微小到瑶池畔的石椅雕刻花样都是由她钦命选定。她一心一意要建瑶池,只是为了填补后宫沉寂的空虚,她要把自己充实起来,才不会有落寞的情绪。 楼明傲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仰起头看着窗外,本是停在树上的鸟儿惊乱的飞散了开。楼明傲顺手扔过去一个石砚:“看一眼就飞,不受看啊!你们都偷看我多久了?!” 楼明傲走到墨上居,看见司徒墨趴在书案前练字,她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扔过去几本书帖:“照这个笔体练。” 司徒墨疑惑的抬了头。 “你爹的字迹。我花了好多银子才从你小温叔叔那搞到的。这些钱我都记帐了,你将来要一笔一笔还回来。” 司徒墨叹了口气,母亲的那个小账本,他有幸观摩了一次,只觉得将来怕是要割肉放血换了银子才够还的。楼明傲走上去,伸手拉过他的腕子,学着小温的样子把起了脉,又低头看了看司徒墨的起色,阴着脸色道:“听焕儿说你又开始不好好吃灵芝了?你身上的毒只祛了大半,呐,留着大半,往后生不出孩子来怎么好?!” 司徒墨垂下头,轻轻咳了咳:“我吃了。” “骗人的小孩会被我扔出去。” 司徒墨脸都涨红了:“灵芝……太贵了。温叔叔说我费钱。” 楼明傲脸色更青:“温步卿说了你体内恶毒未解,你就要吃药到底。你死了我赔本才是真的费钱!他温步卿就是等着看我负债累累。” “母亲。其实我可以改吃……” “我这就把你扔出去。” “灵芝真的很贵。” “有你爹呢。” “父亲挣钱不容易。” 容不容易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借出去挺容易的。所以那借条都要堆成了山。 “挣不到了还能偷。” 司徒墨憋着眼泪,懵懂的抬头看了眼楼明傲,现在他眼里的母亲跟神一般的伟大,一个能为自己偷的母亲。 “当然是你爹偷,他武功那么好,偷不到还可以抢。”适时加上这句还是很重要的。(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原来寂寞 温步卿在为焕儿做复查,楼明傲冲进来的时候,温步卿吓得忙去收拾药箱,陪着笑边退身边道:“你们慢慢聊,我先撤。” 楼明傲一手扶门,挡住温步卿的退路:“我喂我儿子吃灵芝,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你拿你的看诊费,我买我的灵芝,我用你的银子了?” 温步卿缓缓收了笑,这般认真的楼明傲,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我不会救不为自己活着的人。你如此花费精力养他...是为了自己吧。只他是为你活着吗?他活着的意义不是只有你了吗?”温步卿不屑的笑笑,他总是能洞穿他人的心思,无论是司徒远,还是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楼明傲讨厌这种被洞穿的感觉,她为什么要领回那个半死不活的孩子?真的是为了墨儿吗?为了年幼时有着相同境遇的楼明傲?!还是为了自己的贤妻良母,更或只是找个人陪自己一起寂寞的活着。看着一个活着比自己还痛的人,就会好受吗?是,楼明傲不就是这样的想法吗?她才不是什么母爱泛滥的人,她有过孩子,不过她都不知道那孩子长什么样,不知道那个婴孩会不会在宫廷中苟存下来,更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她自私,自私到看着司徒墨在自己眼前的痛苦的活着,以忘记那个被遗落在深宫之中的生命。是,她从第一眼看到司徒墨就知道,那个眼神,自己不会忘记。夏明初弥留在生死之际,那个和上官逸交欢于屏风后,叫霍静的女人。不会忘记阖眼的一瞬,屏风后露出的那抹眼神。 司徒墨的母亲不是私奔出走,而是入宫为妃。命运开了天大的玩笑,夏明初的儿子落在霍静手中,霍静儿子的生死又握在自己手中。所以...她当然要“养好”这个儿子。 温步卿由楼明傲肩头而过,声音清冷:“那孩子与其活着被你利用,不如死了。” “死,很寂寞。” 是,很寂寞。魂魄飘荡在宫城的上空,无处可归,没有脚,不能停。看着皇宫之中最荒淫的一幕,只一座屏风之隔,便是隔开了生死,一侧是鱼水交欢,一侧是寂静的死亡。上官逸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活着受尽折磨,死前亦要目睹他对自己的嘲讽。 温步卿远去的步子顿了顿,再回头仿佛看见的不是倚门而立的楼明傲,而是一缕落寞的清魂。 屋内清冷了许多,焕儿偏头看着一侧,并不对上楼明傲的注视。楼明傲转到焕儿的一侧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抛出一个眼神:“你留在这里多久了?” “五年。” 是啊,那个人嫁给司徒远恰恰也是五年。 楼明傲点点头:“你是她的丫头?还是他的?” 她指的是霍静,他便是上官逸。 焕儿跪倒在地,话语虽含糊,大意还是能听出来:“主子入宫后,奴婢本是一并要走的。只是想到小少爷顽疾在身,奴婢就留了下来。尔后被分至东院,伺候主母。” “那些被割舌的人,你都认识吧。” “那些……都是皇宫里派来的丫头。” “都是来监视山庄的?!” 焕儿头垂得更低:“奴婢不敢猜。” “你是不敢猜,因为你敢做。引我收养司徒墨,或者一并监视我?” “奴婢不敢。奴婢一心只扑在少爷身上,奴婢不敢想其他。” 楼明傲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焕儿:“真是奇了,那个割舌的怪物到底是哪一拨的人呢?!”不等回答,楼明傲推了门迎风而出,她喜欢这种感觉,那种黑暗深处另有寂寞的生存。那个人在暗处,她在明处,那个人比自己隐藏的好,因为没有出头的资本。可她楼明傲有自保的手段。也许那个人并不想做她的对手,也许他们真的没有什么利益交集,他们甚至可以相安无事的各司其职,只要楼明傲不好奇不多事。于是,这一次,楼明傲决定点到为止,在她还不是万分好奇的时候,在那个人没有影响到自己的状况下,她可以继续装无知。只是她不问不代表她不知道,她不动不代表她不会应付。 那个人或许只是维持山庄的一些秩序,或许他看不下去了,或许他不允许那种不合规矩的存在。所以他出手,他割舌只是一种警告,是对把山庄当作自家后花园的“人们”的“回敬”。 “主母,玄惜夫人把大少爷接到了玄惜院,自此收养了大少爷。”非儿匆忙赶至,来不及喘气忙道。 楼明傲笑了笑:“她也想养儿防老?!算她有眼光。” “主母真不去抢回来?” “丢人!”楼明傲瞥了一眼,披上非儿递上来的袍子,“丢人的事我不干。” 非儿心中暗道,主母什么时候开始讲道理明规矩了,换是之前一定大闹玄惜院把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不抢儿子。”楼明傲突然笑笑,拉着袍子的领口一紧,“我们抢男人!” “主母这是去哪?已经是上膳的时间了。” “回屋补觉——” 回忆长堤——京城 雪白的栀子,粉红的樱花,盈盈碎碎地开了大片。 天空渐渐明朗,雾散后,太阳落入坤宁宫的明殿。 榻上的女子已经没有了呼吸,她无比安静的躺在榻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地上跪倒了一群宫人,低声啜泣着。 “皇后娘娘仙逝——” 悲廖声音在东宫殿外久久的回荡不散。 很快有浩浩荡荡的队伍迈入了东宫殿, “初儿,初儿,我的初儿……”撕心裂肺的呼唤后,一身华服锦衣的宰相夫人已经踉跄着跌倒在榻边,颤抖着拥起沉睡的女子,她的脸上不是泪水,而是震惊下的不肯相信。 宰相一身疲惫的看着萧条的大殿,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木藤椅把发出“吱吱”的声音。 宫女转身齐齐跪了下去,“皇后走时很平稳……” 宰相缓缓闭了双眼,手一挥,“都散了吧。” 说罢,转身要走,他颤抖的手和腿,突然大力一推椅子,“咚”地向前跌在地上。(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瑶池旧梦 夏明初身下已是一片血泊。奶娘们抱走了婴儿,她还未看过孩子,只是听哭声很微弱。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这个孩子会夭折,她并不期望他能长命百岁,至少能让他死得不痛苦。 “皇上——”几个太医跪了下去。 上官逸绕过众人,朝着床塌走近。夏明初闭了眼,她一刻也不想见到他的脸。他本就严肃的面容霎时间更寒,当着太医面,依旧扯出一丝假笑:“辛苦皇后为我朝生下第一位世子。” 这是他给她的最后的机会,哪怕她说一句软话,哪怕只是一记眼神,他就不计前嫌,还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依然母仪后宫,夫妻二人依旧是相敬如宾,他还等着为她建瑶池,还等着不远的将来和她共同抚育一位幼主。他比她更期待这个孩子,他以为一个生命可以让她回心转意,让她不再执意。 他做了一切能做的,和不能做的。 她终究不肯睁眼看自己,她的漠然刺痛了他。 得不到的东西就毁了,这是他的习惯。 所以呢?这一次,还是要对她出手吗? 最后一刻,他仍在心底恳求她睁眼,就算什么也不说,哪怕是厌恶的一望,也能浇灭此刻油然而生的恨意。可她没有,真是骄傲的女人。 上官逸的眼中没有了光泽,他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撕碎她满身的骄傲,他要咀嚼每一寸傲骨,要毁她于顷刻之间。 “除了许太医,一干人等退下。” 只一声命下,内间突然空荡了许多。床上的人依旧不动,夏明初期盼那一刻早点到来,自己受够了。 上官逸临入屏风时,对着战战兢兢的太医点了点头,许太医简直要瘫软过去。屏风后的女人候了多时,上官逸不多说,三两下褪去二人的衣衫,翻云覆雨的鱼水交欢,上官逸示意女人呻吟出声。声音越大,越足以羞辱榻上虚弱的夏明初。 屏风内二人的欢好声声入耳,夏明初早已习惯了这般羞辱,一年来,她被迫看了太多太多类似的场景,从第一次的惊怒到而后的麻木绝望,她都不记得了自己的情绪是怎样被一丝丝磨灭。现在她只希望上官逸能早些兑现那个诺言,那个毁了自己的诺言。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早些摆脱这一切,老天偏偏让自己有孕,于是再忍十月,终于等到了今日。许太医捏着银针缓缓靠近,夏明初甚至感觉到太医在颤抖。 最后一刻,银针入穴刹那,夏明初还是睁眼了,入目处只有那面屏风,以及屏风后…女子的一双明眸。 老太医痛苦的为夏明初阖上双目。他不敢太用力,似乎怕弄痛了她。可事实上,她再也醒不过来。 老太医跪在屏风外,声音不再颤抖,却干涩发紧:“回皇上,皇后娘娘血崩而亡。” 屏风内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上官逸本是搂着霍静的手突然一松,他平静的穿衣束发。缓步走出屏风,却没有回头看床上的人。 她不愿见,他亦不肯再见。 “发诏举国丧。” 五个字脱口而出。没有人知道,只这五个字,他练习了百遍,每一次都是泪流满面。 室外忽然起风,上官逸迎步走出,长袍于风中猎猎作响,他愈走愈快,冷风将眼中的泪尽数吹散,霍静看不到,夏明初更看不到…… 广诏民间的传言是,皇后血崩而亡,皇帝痛哭涕泪于榻前,誓立幼子为嫡,以慰后心,感念伉俪情深多年。皇后先逝,凤凰啼血,昔日瑶池,今成旧梦。 —————————————————— 由泥泞的小路走向后山的一片郁郁葱葱,远远看见立在雨中的那个人,他连伞都不打,就那么定定地站着,朝着京都的方向。 楼明傲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生怕一个没盯住,那身影散了去。 他听到脚步声,警觉的回身,缓缓走向爬得费力的楼明傲。他站在原地不动,他知道那女人迎上来肯定会说话,所以自己没必要先出声,只听就好。 事实上,还没等到迎上来,楼明傲便挥着手道:“相公,下雨了。我来给你送伞。” 司徒远并不相信。不过他也懒得揭穿。 湿土泥泞,楼明傲爬了几下又滑了下去,满脸污泥还不忘求救:“相公,你拉拉我,我爬不上去啊。” 司徒远不管她,回过头眺望着远方继续想刚才的事。每年的这一夜,他都会独自伫立而忘,往往能想很多事情,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被人打扰显然不是习惯之中,不过很奇特,现在那个女人在坡下张牙舞爪,自己并不厌恶。她唱她的,他想他的,似乎也是两不耽误。 司徒远看着远处的京都,楼明傲看着山顶上的司徒远。 楼明傲突然觉得沉默的男人很有魅力,不过只是一瞬,下一刻就在心里暗骂沉默的男人无趣。她不是爬不上去,她的轻功虽然不精,但爬坡的三脚猫功夫还是有的。心里笃定了一定要吵到木头男人来拉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妥协。 “相公,雨大了,你会生病的。” “相公,你不能不管我,我会被雨水冲下山的。” “相公,你至少要把伞拿上去吧。” “相公,我把伞放在这了,你自己要记得下来取,我先走了。” “相公,我真的走了。” “相公,雨太大了,我还是拿着伞走吧。” “相公,你还是拉我上去吧。夜路太黑了,我好怕啊。” 司徒远真的好奇这个女人为什么能这般坚韧,他终于朝着楼明傲走去,雨中伸出了一只手。 山坡下屏息听着这一切的杨归突然兴奋了起来:“主上真的把她拉上来了。” “主上一定是嫌太吵了。”杨回闭目答道。 “我也很想有人给我送伞。”杨归拧了一把袖口,渗出好多水,无比歆羡道。主上不打伞,哪有奴才打伞的道理?!(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浓情蜜意?! 一把伞下,遮住了楼明傲的全身,司徒远露出了大半个肩身。 “相公,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司徒远并没有随着她的话抬头,因为今天是初一。 “相公,你近来很抑郁?!” “……”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相公你抑郁不好,因为你本来就不喜欢笑,你一抑郁,天就哭了。看见没?因为你,雨才下得这么大。今天我还跟小温争辩来着,我说人活着就要受苦。孟子都说了什么什么来着,就跟我这话的意思差不多,虽然我不大喜欢文绉绉的论调,不过看在孟老先生跟我有些共通的地方,我还是读了不少他的文章。他说了,相公抑郁,相公受苦,相公就是要干大事的人。相公你有什么苦水,就倒给我喝吧。相公,你喝不喝糖水,我熬了一锅,带了一壶来。”说着就要去翻自己的包裹。 司徒远看着自娱自乐的楼明傲就跟看戏一样。 “相公,我很烦吗?” 你才知道吗?司徒远握拳咳了咳:“你总是装出很烦人的样子。” “这么说,相公不觉得我烦喽?” 我有这么说吗?司徒远再咳。 “我知道我很烦人的。从小,父亲恨不得把我扔到房顶上。我的师傅从没有教我超过一个月的。嫁人了也把丈夫烦到忍受不了,他天天说要毁了我,还在我面前跟一些烂女人胡搞乱搞。我做人很失败,当时连自杀的心都有了,结果……” “……”司徒远微微低了头看她。 “相公你很好奇吗?”楼明傲猛然抬头,对上司徒远的目光。 “不好奇。”齿间吐出三个字。 “可你都低头了,说明你有反应。” “因为你头上有泥粪的味道。” 楼明傲着实受了打击,讪讪的低了头,把剩下半壶的糖水亦灌了下去,本来好心留给他喝的,看来现在不必了。 “然后呢?”司徒远还是忍不住问了。 楼明傲狡黠的笑了:“相公还是好奇。” “我好奇那个男人。” “噢,后来那个男人就真的把我杀了。” 楼明傲讲完了这一句,雨突然停了,她继续从包裹中翻出张油纸,铺在地上,拉着司徒远坐下:“相公,我有点累了,我靠着睡一下好吧。” 说了一句还真是不会多一个字。司徒远被拉着坐下,楼明傲拉过他的手让他揽着自己,想寻个姿势靠着。司徒远慢慢转头,看着这满脑子稀奇古怪的女人,揽着她的手突然紧了紧,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司徒远缓缓垂在头,“讲下去。” 狠狠得意了一回,楼明傲凑到他耳边,声音很轻:“我死了,然后就成了相公的女人。相公你说这个故事好不好玩?” “不好玩。”司徒远回头继续看向远方,“你还是睡吧。” “我以为相公会安慰我呢。”楼明傲瘪瘪嘴,从包裹里摸出一条毯子扔上去,“我们一起盖吧。” 司徒远简直想问这女人到底是来这做什么?春游?还是野营?! “相公,你是不是想娘亲了?”楼明傲故作天真眨着眼睛看着他,“我不嘲笑你,我也想母亲了。想娘亲的孩子是好孩子,不想娘亲的孩子没人疼。这是我娘亲的原话。从前虽然不觉得,其实她真的挺疼我的,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她也不过是把我数落了三天三夜而已。” “你做了什么?”难得司徒远竟然主动提问了。 “不过是把她的嫁妆拿去当了开了第一座银庄,她打马牌的时候拆穿她耍老千,她跟爹爹吵架的时候,我收拾行囊鼓励她离家出走,然后霸占她的屋子。” “三天三夜少了。”(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杀人凶手?! 夜色下,女人已经张狂到把头抵在男人的胸前,一只手肆无忌惮的乱摸着,男人一手揽着女人,一手被她牢牢攥住,实在没有还手的余地。 楼明傲笑得艳丽:“相公,你不要把我想得太猥琐了。我只是太冷所以才抱着你。我知道今天是相公不方便的日子,人都有不方便的时候嘛,我也有啊。所以我充分理解相公。” “天要亮了。” “是啊。”楼明傲跟着迎合道。 “是母亲的忌日。” “嗯?”所以你才不睡在这玩沉默伫立。 “她走了很久。” 楼明傲抱着他一紧,故作煽情道:“不管怎样,感谢婆婆为我生下了这么出色的相公。” 司徒远心中突然一软,当然不是因为楼明傲没心没肺故作煽情的几句话。 司徒远的衣扣近乎全部解开,月色下露出半个胸膛。 “相公,你的伤疤好深啊。”楼明傲手触上那抹冰冷,吸了口凉气,故作心疼状,“还疼吗?” 司徒远淡淡瞟了她一眼:“不痛。”事实上,并不是完全不会。 “真是个挨千刀的,竟敢伤我相公,我一定不要她好活。相公,你不要难过,今后有我护着你。胆敢伤你就要先越过我。” 司徒远根本不去听这种空话。 “还是月牙型伤疤。她还挺有艺术感。”楼明傲搂着他更紧,手越发不老实,在他肩头划着圈圈。只是说完了这句话,自己反倒愣住了。 司徒远不是好色之人,平日里行房事,对他来说也只是任务般,再加上他忍功一流,坐怀不乱也早就练出了功底。但一想到这好比听她在耳边没完没了的吵闹,他在这里满足她也没什么不可。即便今日不是合乎规矩的时间,更不是恰当的地点,而且他还要忍受她一身泥土的腥味。 就在司徒远想得久远的时候,楼明傲已经傻在他身前。他回过神,楼明傲的手指还落在自己肩上,只是读不懂她此刻的眼神。楼明傲的指尖点在那道疤痕上,疤痕的形状惊醒了自己,周身的温暖骤然逝去,以往头都会痛,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看明了反而清醒了。 楼明傲抬眼打量了司徒远,没有任何表情的司徒远,因为他还在努力读懂她此刻的沉默,那沉默后压抑着一份躁动不安。她颤抖着手替他穿好衣服,连包裹都不收拾,直接站起身一挥手:“相公,你想事吧,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了。”说着连连后退,险些撞到身后的松柏。 司徒远有些不适应楼明傲的情绪变化,是他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突然这般惊乱?!强压住一团迷雾,还是不肯作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惊慌失措的落跑。只是一溜烟的工夫,那女人便从山顶落跑至山腰。虽然只是素衣轻衫,但也绘成了一幅跳跃的图景。 “轻功不差。”司徒远盯着那抹晨曦中特别的色彩淡定道。 东院的人都听说主母疯了,大清早满身泥从不知名的地方狂奔回院,一刻也没有安静,翻箱倒柜乱找一通。吓得女眷们都不敢靠前。 楼明傲坐在一地狼藉中无助的看向满屋子丫头:“簪子,司徒远送来的那支簪子,我扔到哪去了。” 璃儿在心底呼了口气,不过是找簪子,顺手捅了身边的丫头一胳膊:“去,把鸟笼拿来。” 不等小丫头去取,楼明傲一跃而起,不顾任何形象奔至廊头的“百鸟会”。 楼明傲手里攥着那把当日不屑一顾的簪子,只想把心肺都哭出来。月牙状的簪针,跟司徒远肩头的伤口简直是完全契合。原来近身伤人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那一刻,楼明傲心虚了,她还没有正经心虚过几回,大半都是装出来的。 “我怎么这么倒霉,楼明傲怪不得你不肯回来,你竟然敢诓我!我还以为这是个什么好差事,原来是个杀夫潜逃犯。都有前科在案,我还怎么笼络他?!搞不好他背地里都在想着我怎么死!逃吧,识时务者为俊杰,绝不能坐吃等死。” 楼明傲从没有丢人跌份掉价过,把自己关在内屋里玩自闭,攥着把破簪子,一边抹汗擦泪,一边痛斥楼明傲没脑子司徒远够阴险。在她眼里,估计明佑山庄已经没有自己苟存的地方了。 门外非儿叹了口气:“难得,主母都两顿饭没吃了。” 几日前落水的伤寒没好全,再加上淋了半夜雨后发疯找簪子,又惊又喜又怒又恨,不眠不吃不说话。楼明傲足足憋了三日后,终于一病不起。事实上,她倒希望这具身体再去见次阎王,她一定死死抱着阎王不让任何鬼神把她遣返。不玩了,自己道行还不够深,演不来这种前世罪孽今世还的戏份。 正院突然安静了许多,没有告状的,没有哭诉的,更没有无理取闹找事,厚着脸皮死缠主上的那个女人,安静到杨回都觉得太静了。 “听说主母病了。”杨归差了一句。 司徒远握笔的手一顿,淋了一夜雨,似乎不奇怪。 “连膳都不用了。” 司徒牙换了下一本案卷,不吃饭的确有点不像她。 “最费解的是,连话都不说一句,连讲学都停了。” 司徒远愣了愣,是有些不大对劲了。 “听说一直在收拾行囊,大有叛逃的架势。”杨回也发了话,他有些郁闷了,自己不出声就被当作哑巴吗?事实上他的话才有份量。主上已然放下案卷起身立于窗外了。 司徒远望着窗外,自作思考。 他刚刚才起了要跟她合演几出戏的兴致,她就想逃吗?!(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往事回尘 明佑山庄,镶金匾额已漫上了红砂绸帐。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个大喜的日子。 司徒庄主要迎娶东院主母。司徒的显赫权势无需多言,似乎已经到了连皇族都不敢小觑的地步。只是这个主母实在不堪受讲,且不说其家族已败落多年,就连她自己也是身陷烟花之地。要不是,司徒家族重视当年的一纸婚约,又怎会有她楼明傲今日的光宗耀祖。 司徒远站在东院,看着池边不语。他不知道为什么,霍静怎么这么喜欢养鱼,池中几乎全尽了天下所有的鱼种。 每一座深院都有自己的秘密。明佑山庄也不特殊,就像“霍静”两个字从不能提出一样。 她曾经是主掌山庄女眷的正牌主母,她在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司徒远有自己的作息安排,她有自己的娱乐。她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叫司徒墨。 司徒远并没有对这个主母生下的儿子有特别的眷顾,事实上,他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有特别的感情。就算那孩子再病危,他也没有想过要穷尽天下之力去救。生死之命在天,他不喜欢做违背天命的事。他连自己母妃的命都无法救回,更不用提他人。 霍静也是因此对这个男人绝望了吧,所以她还是做了抉择,抛夫弃子,入深宫,为宠妃。她走的时候似乎看不出半点留恋,五年的婚姻于她,只不过是一杯平淡无奇的水。如果自己无法在他心上留下痕迹,还不如狠狠划上一道羞辱的伤口,至少让他回味无穷。 只是司徒远这个男人竟然不屑于耻辱。女人于他,真的只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已。 桓辅跟在司徒远的身后,他追随他二十多年,早已习惯了他的作为。只是现在,他看不懂了,司徒远真的要娶那个青楼出身的落魄女人吗?楼幻山庄一夜间覆灭于大火之中,只留下了楼明傲一人。司徒远命人接济这位性格乖张的少女,却不想她自求堕落,坠身青楼,掩身烟花丛中。四年后,山庄东院主母之位空缺,司徒远遵从当日的婚书,娶楼氏女,一时引来议论纷杂。 东院正屋红烛耀目。 楼明傲自进屋后低垂着头,眼睛隐藏在密长的睫毛下,只是注视脚下的那块青砖。 门被推开,脚步声渐进,直到青砖上落下了靴子。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屋里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他的平稳低沉,她的却越来越乱。 眼前的红真是刺眼,于是她一把扯下喜帕。对上的,是一双沉静的眸子,深不见底。 她第一次见他,四年前,是他的手下日夜监视着自己,所以始终没有自尽的机会。 四年后,她终于得见他的真面目,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要年轻。 四年了,她只求一个死字,竟是这般艰难。 他想要怎样?!看着自己活在炼狱中,背负着罪孽。他是不是还要亲口告诉自己,他要惩罚自己,所以才要娶自己。这个婚姻,不就是对她的羞辱吗? 远在千里外,他尚能掌握自己的一举一动,更何况如见近在咫尺。 楼明傲缓缓起身,朝着面前的人微微行礼,“妾身为相公更衣。” 司徒远不动生色由她进身,他往往能看穿人的心思,就如同眼前楼明傲眼中挥之不去的伤哀,他把这抹情绪读做“悔痛”。 楼明傲轻缓着褪下他的外襟,直褪至内裳,她的手落在他肩头,他下意识去挡。她只笑了笑:“相公妻妾成群,竟也有不习惯吗?” 司徒远不动声色的放下手,只是瞬间便后悔了。楼明傲的手中藏着一支冷簪,此时已深深扎入他的肩头。 鲜血一滴滴落在楼明傲的指尖,司徒远依然面无表情。 “是楼明雪的簪子。”她在笑,只是眼中有泪,“你还能想起她吗?她本是要做你的女人。不要在我面前装仁慈,你跟她很像,明明不知道什么是仁慈却装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人都是要做错事的,做了就要负责。你阻止不了,无论她对你说了什么。” 门窗于霎时被风击开,一股强冷的剑气由贯入。 “桓辅,别出手。”司徒远下意识去喊。 就在声音响起的一刻,冷箭由窗外射出,箭呼啸而过,强劲的力道呼啸着贯穿楼明傲的前胸后背,她身子猛然向前一弓,箭杆嗡鸣着振颤不已。 “她本是在求死。” 这一句太迟了,说完这一句,司徒远怔了。连窗外树上缓缓收弓的桓辅也有些呆滞。 “你的箭,还是这般快。”司徒远没有回身,只伸手在自己肩头一拔,紧紧握了簪子,“她不是想杀我,只是一心求死。真是讽刺,我派人护了她四年,没想她竟在眼前遂愿。” 司徒远这才清楚,她眼中的那抹情绪并不是悔,而是求死。他看错了,他以为她会悔,实际上,到了最终,骄傲如她,仍是不肯悔半分。 是,于她活着一日都是煎熬。背负着楼家一千八百百十人的死债。她是错了,年少时那一把罪孽的火,燃尽了所有的恨意,也燃灭自己的一生。 四年前,她该随着楼幻山庄一同消逝的。她是罪魁祸设,她的一把火,不仅杀了所有的亲人,还连累了太多无辜。她活着就是忍受内心的煎熬和谴责,只是她并不悔。 明佑山庄,正院书斋。 灯下,司徒远淡然地接过杨回连夜从京中接到的折子。 手中毛笔跌一顿,目光定定,半晌仍无一言,终是推案而起。 杨回忙端起桌上热茶递给主上,一面道:“主上,夜冷喝茶。”说着眼光瞟向桌上的折子,一行字立即蹦到眼中,“……皇后仙逝……”心大力一抽,手一抖,茶盅跌落在地。 深夜,司徒远立于窗前,凝望着漆黑一片的远方。 桓辅立于身后,一黑一白,倒成了一副诡异的图景。 衣袂轻飞,冷风贯入,已不能再冷。 “温步卿有尽心去救吗?” 桓辅抬眼看了突然出声的司徒远,慢悠悠道:“说是很难救。” “你真的有嘱咐他用心去救吗?” 桓辅愣住,恍惚一笑,“是她求死。就算救不活,别人也不会说你什么。” “你不是更想她死吗?”司徒远微眯了双眼,当时唤出那句桓辅别出手,他明明是来得及收手的。 “你在意她的生死吗?” “我更在意我身边是不是有人想让她死。” “我吗?她与我何干?!” “因为你爱楼明雪。或者说,楼明傲的一把火杀了你最爱的人。” 是,当日那一纸婚约,只是桓辅求他以主上的名义娶来楼明雪,他桓辅是隐匿于世间的人,又怎能出手求亲。如果没有那一场蓄意而谋的火灾,他桓辅也不会是孑然一身的孤独。 “明雪临终之言,你始终不曾说。”那些他不愿触及的疼痛,倒今日也该了结。他还没有告诉司徒远,东院那女人已然咽气。 “你不会想知道。”司徒远眼瞳中一片深远。 “是吗?” “因为你会后悔。” “后悔?!” “她说她不怪楼明傲,她要我尽力护她。” 桓辅脚下一顿,他试图轻笑,只是情绪堵在喉咙无法宣泄。 “还有一件事。”司徒远忽然转过身,直视桓辅,“夏明初死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我教你心痛 一场噩梦后,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源源不断的涌入楼明傲的脑中。直至此时,她方明白,自己记忆中楼明傲的全部已然完整,再没有什么记忆的空缺。当真实的楼明傲赫然而现时,她还是沉寂了许久。 “楼明傲很可怕。”这是自己的第一个想法。 这个自小体弱多病和奶娘相依为命的庶出小姐,忍受着山庄上下的嘲笑和鄙夷,艰难的生存。奶娘为了给自己求药被乱棍致死。仇恨,是她此后生命中唯一的字眼。 一把火覆灭了家族,也是毁了自己。 她没想过苟生,只是命运让自己残存了四年之久。 四年后,她终于得愿。 这就是她不愿归来,引夏明初的魂魄入体的原由吧。 生,是痛,便不如死。 楼明傲躺在床上紧紧闭眼,连个缝都不敢露,记忆零星的收入脑中后,便不再发热,只是此时此状,她想不到还有没有更好的应对。 司徒远坐在屏障后的八仙桌前喝了七八杯茶,也不见楼明傲做任何反应。他也不急,大有多久都可以等的架势,直到床上的楼明傲终于抱着被子坐起来。女眷们撤去屏风,司徒远并没有转头,他等着那女人说第一句话。因为自己习惯了由那女人先挑起话头,按照往常都是她喋喋不休才对。 楼明傲狠狠一咬牙,裹着被子下床,扑腾一下跪下去,好在有一床被子护着,双膝落地的时候感觉不到任何。 “相公,我错了。” 司徒远捏着杯子的手,一紧,她说她错了,她错了什么?! “相公,我不该拿簪子伤你。更不该伤了你装作没事人一样跟你要银子耍脾气。相公,你说句话,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找地方自我解决了,相公你千万别拦着。只是,我怕我会想你……呜呜呜……” 不仅说个没谱,连假哭都用上了。司徒远轻轻揉了额头,“我不怪你,只是你也不用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嗯?” 他从来不问,不代表他不会去查。虽然他不熟悉真正的楼明傲,可也看得出,眼前这个陪自己睡了很多回的女人不是楼明傲。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有种感觉,真正的楼明傲自倒下便没有起来了,这个楼明傲,真不知道是哪路的神仙或是妖孽。 “你到底是谁?” “呵呵,相公你真会说笑。”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比起这个女人,司徒远算不上喜欢说笑。不过这个女人也不完全是说笑,就比如那天她对自己说的那个荒诞至极的故事,他细细琢磨了,并没有多少漏洞。她的语气很平静,不像是在说故事。其实那天他可以继续问下去,只是他没有,他不想听到一些不愿接受的话。就比如他不想接受真正的楼明傲已死的事实。那个在自己肩头留下印记,那个伤口仍不时地作痛,只是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我说了,相公会信吗?” “不会。”这一句很肯定。 “那么说了还有什么意义啊,我眼下可以跟你说几十个名字。” “那你就老老实实做她。” “做谁?” “楼明傲。” “我当然会,因为现在我就是她啊。” 司徒远没想到这女人能答得如此痛快,她难道都不想借机逃跑吗?现下倒是个机会。 楼明傲看穿了司徒远的心思,她是想逃,只是不是现在。她若想逃,一定会是出其不意,让司徒远来个措手不及。她不喜欢跳进司徒远理所应当的思想中,她乐意在那些思维之外积极活动。 他们二人,简直就是一场博弈。 一个不在乎输赢,一个只是乐于其中。 无论他用了什么办法,都摸不清这女人的底细,他甚至不知道这女人存在的意图。正是无法琢磨,就越发好奇,好奇过了头,会油然而起一种焦躁的情绪。他司徒远的情绪竟然会被操纵,这简直是不能被想象。那一刻,他竟想杀了她。 “相公,你答应过我,不会暗杀我。”楼明傲不知何时已然起身坐在他身旁,递过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他有吗?他好像没有回答。 “沉默也算是应答。” “…….”只有这女人有的逻辑。好的,他可以不用暗杀,哪一天,如果他自觉不对劲了,他会亲手解决她。 “你亲手杀我,会心疼的。”楼明傲喝了口茶,叹了一声。 “什么是心疼。” “相公,你心疼过吗?” “没有。” “很酸,很紧,然后心要裂开了。想喊又喊出来,心脏的地方空出了一个很深的洞,什么东西都填不满。” 司徒远皱了眉,这是很强的内力吗?不过,他真的对此有了兴趣,“说下去。” 楼明傲瘪瘪嘴:“那一刻,你觉得死亡也不痛了。我心疼过一回,是死的时候。当时心太疼了,都感觉不到死亡的疼痛,七窍流血都没有了感觉。” “他亲手杀你的吗?” “算是吧,他就在屏障外,他下令动的手。” “那他心疼了吗?” 楼明傲眨了眨眼,拍拍司徒远的头:“相公你真可爱,只有自己才知道疼不疼啊,我怎么会知道。就像我只感觉到自己的疼。” “他杀你,你为什么会心疼。照你的说法,应该他痛。” 楼明傲眼神最深的地方被什么触动了,她看了司徒远半晌,抛出一个不在乎的眼神:“相公,你杀了我。我也会痛的。” 司徒远垂下头,喝了一口茶,他看出了她又在撒谎。她撒谎的时候都是在躲避。是因为现在还在痛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有了些怒意,霍静弃子而去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的酸意,偏偏此时被这个五句话三句假的女人戏弄了。他是生气,明明信誓旦旦说什么爱自己的女人,却在心底为别人痛。他不知道那个东西痛起来怎样,只是还不笨,毕竟明白,心会因重要的人才会痛。 “相公,你今天说了好多话啊。” 是阿,他今天说了很多话,是因为谈到心疼吗?也许有一天,这女人能让自己知道,心在疼是什么感觉。(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我儿长生 佛家的子弟向来要回避明佑山庄,司徒庄主厌恶教法,什么也不信,似乎只信自己。正因为司徒在佛门的臭名昭著,楼明傲进香自然要保持低调。低调到连女眷都不带,只身一人,独行于皇觉寺中。 “法慧住持来了。”身边诸多信众一拥而上,楼明傲亦夹杂在人群中被推到前方。远远的,她看清了这位被呼作神仙般的人物,清淡的眉眼还不清,应该如同所有和尚般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能感觉到周身散发出不可亵du的威严。 这就是京城远近闻名的最年轻的主持,以不入三十之龄接应了空静大住持的衣钵,听说是悟性极高。一说他亲民,百姓多来向他悟道。楼明傲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才来此问经,她不懂佛经,只是图个心安。 “第一百七十七号。”屋外的小沙弥跑出来传号。 险些睡着的楼明傲看了看手中的布条,忙挥上手臂:“在。” 三步并作两步,楼明傲直入屋内,瞟也没瞟脚边的凳子,掀了帘子就入内间。帘子后坐着法慧,平日里他都坐在这里垂听民苦,百姓大多坐在帘前。只是今日,这个女人掀帘直入,倒真是把自己骇了一惊。 楼明傲也怔住了,不是因为她反应到自己靠得太近,而是自己从没有见过这般英俊的和尚。 眉目清朗,一张脸是清风白玉般的温雅隽秀。他惊骇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楼明傲,却又随即化作温婉的笑意,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颇为良善亲和。 楼明傲从没有见过笑起来这般温柔漂亮的人,他一笑,似乎窗外的花都要瞬间绽放。所有的光华都自那笑容中散去,原来万物之灵气竟比不上一记真挚舒缓的笑意。楼明傲下意识摇摇头,眼中有什么忽然落了下来,是泪吗?因为这种久违的温暖,自己都感动落泪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美好?!”已经无法自持,楼明傲脱口而出。 法慧下意识愣了愣,唇边的笑意更浓,伸手做了一礼,“请施主回到帘后静坐。” 楼明傲这才反应过来,讪讪的回到帘子后坐下,不等坐稳就道:“可不可以我先说。” 法慧从没有见过这般另类的施主,往常那些人都是敬了又敬,安安稳稳的等自己先问。可见,这位女子,与佛无缘。 “我叫楼小楼。”楼明傲张口即言,“当然不是我的真名,我讨厌太真实的东西。连我自己,都是假的。我知道你们佛家信轮回转世,那你能不能帮我解释我没来及转世的原因?!其实我跟这具身体没有任何关系,我本来是要脱胎的,可偏偏进入了这个身体,成为一个半真半假的人。有一次还莫名其妙的见到了这具身体的正主,她嘱咐我要近僧人,方可躲过一劫。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其实,我跟释迦牟尼不认识,也没想跟他太亲近。只是为躲过一次劫难。” “人,对尘世间有留念,方会灵魂不散,无法超度。”法慧沉寂了许久,静静道出。 “要怎样才能离开这一世?!” 法慧抬起头,他听了太多的祈求,那些临终之人一遍遍苦苦寻问自己要如何留在这一世。今日,是第一次听人说要如何离开,或者说,不是人,只是一缕孤寂的幽魂。 “一定要离开吗?” “有我不想见到的人,不想听说的事,还有不敢预想的未来。离开是最简单的方法。” 法慧又一次轻轻笑了,他伸手似握住一丝空气:“给自己找一个留下的理由,再找一个离开的缘由,相互比一比再作定夺吧。如果施主真是想离开,又怎么来找我以求躲开劫难。施主心中只是迷惘,不知会归向何方。其实只需做好现在的自己方可,归向的地方就在脚下。佛曰,人既生亦死,施主又何须将生死看的太清。” 楼明傲亦随着笑了:“她们说的对,你的确有某种奇特的力量。让人心安。” “是佛祖的力量。” “也许吧。” 楼明傲转了个身,利落的走出满是檀香味的屋子。室内的法慧静静的抬了笔,一个“劫”字跃然纸上。耳边响彻师祖当年的预言。 “很多年后,你会遇到一个来求你躲过劫难的女子,你若助她,她便会成为你的劫难。” 法慧淡淡的笑了,苦修了多年,自以为可以躲过此劫。没想,人生真的一如一盘棋。只要不助她,便可躲过自己的劫吗?可是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戌时,楼明傲即是回了庄院,玉步移下软轿,却见有大内一等一的杀手护卫围在正院门处,众人围着顶墨清色銮金轿子,却是比自己的主母钦用软轿要奢华。目光随着掠下,实有些恼,他们一并十几人,却是踩着自己新立的园圃,夭折了几枝新菊。她是费了好些口水才获了允在司徒远的正院前摆花弄草,好容易兴起的仗势便是要蔫了。 她赶着迎上,正见司徒远由院内出。二人目光相撞间,楼明傲顿时扬笑,司徒远却皱紧额眉。楼明傲笑得有些抖,这男人做什么一见她就好似她欠了他银子,他那额头不皱都能成延绵山川了! “相公——”她咬着憋笑唤了他。 “你先退下。”他冷言截声道。 “哦。”这一次她乖乖应了,心痛的掠了眼苗圃,转身欲退下。 “这就是庄主雪藏了许久的尊夫人吗?” 这声音熟悉入骨髓,能有大内一等一的杀手做护卫,那轿中所坐之人,一定不能小觑。只是楼明傲,还没有做好迎接他的准备,她给自己想了很多种重遇的境况,没有一次同今日相同。 “司徒夫人果然如百家所言,俗不可耐。司徒庄主怎么连口味都换了呢?!” 上官逸,你要一辈子用这种讥讽的语气吗?!楼明傲深吸了口气,定定的转身,眼神对上由轿中稳步而出的男子,一身傲骨,冷漠如常。 楼明傲觉得呼吸很轻,以至于笑容都很微弱,上官逸矍铄的目光刺痛自己,她恨他的目光,却也永远忘不掉。上官逸缓缓起身,不再注目这个不值一提的女人,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他逼向司徒远,语气不容商议:“交出还魂丹。” “太子还太小,用不得此种烈药,皇上还不如任其安稳而去。” 楼明傲突然觉得胸口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什么叫任太子安稳而去,那个孩子果然要不行了。 上官逸唇边掠出一丝寒意:“朕不管他体内的魂魄会归向何方,朕只要看着他活,摸到他的身体还是热的。” “你养不好他,为什么不能让他平静的死掉呢?”楼明傲陡然出声。 这一句话猛然引来了上官逸的注目,“你不要把自己的命想得太长,朕只是没空管你而已。” “他还是会死。魂魄没了,就不是他。用了还魂丹又怎样,那已经不是太子了,再回来都不知道会是谁的魂魄。何苦再让他的身体受折磨,给亡尽的魂魄一个全尸,他才能超度,才能转世。不要让他也变成孤魂野鬼。”楼明傲尽力控制着眼中的泪,她就知道,那个孩子一定活不下去。 上官逸眼中闪现出杀意,司徒远霎时捕捉到,他迎身而出,拉过楼明傲于身旁,只身相对:“把太子送入山庄,我会用还魂单。” 上官逸下意识舒了口气,甩向身后一个眼色,携大内侍卫而去。楼明傲看着忽然静下来的书房,浑身没了力气,她看着司徒远,声音有些涩:“我就是还魂丹召回来的魂魄吧。” 司徒远看着窗外,不语。 “相公一早应该清楚,召回的并不一定是楼明傲的魂魄。” 司徒远回身看着她:“我既然允了你做她,你就是她。” “可不可以不要用还魂丹。这样活下去有意义吗?”楼明傲笑了笑。 司徒远脊背一凉,意义?!她是在指责自己让她的人生自此失去了意义吗? “人既生亦死,人生本就没那么多意义。” 又是这一句,楼明傲诧异不近佛门的司徒远竟是精通佛语禅经。只是她不在乎什么生死,她看着那个孩子完完整整的来到人世,亦求他完整的离去。人生似乎没有意义,可却有完整之说。 那孩子就被放置在东院,由温步卿亲自照看。楼明傲静静的走过去,温步卿惊讶于第一次看到如此安静的主母,他等着她一开口就是调侃自己,只是等了很久,却只有沉默。 孩子的呼吸渐渐微薄了,苍白的小脸并没有因为发热而变红,反而越来越没有血色。 “他有名字吗?”楼明傲轻轻的问。 “听说乳名叫长生。” “长生吗?”楼明傲轻轻的笑了,真是讽刺。 “等他断气,就可以用还魂丹。只是招回的是谁,我也不能保证。” “那他的魂魄呢?” “会散。” 楼明傲点点头,原来真正的楼明傲是如此固执,宁愿自己的魂魄散去,也不肯回来。 床上的婴孩忽然哭了,许是疼痛所至。只那一声熟悉的哭泣,纠起了楼明傲所有的情绪。她对他的印象,也仅是那微弱的啼哭声。一刹那,泪如雨落,楼明傲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床边,伸手握上婴孩的小手。 温步卿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见过这般的楼明傲,也想像不出她这样落寞的样子。 楼明傲握着孩子的手一紧,她忽然有一种不忍他离去的情绪。她转身拉上温步卿的袍子,仰着泪眼,几乎恳求道:“求你救他,我要他的魂魄留下,我要他不仅仅是活着。” 温步卿颤了颤,直觉告诉自己她楼明傲并不是什么善良仁慈母性泛滥之辈。 “我不能看着他同楼明傲一样散去魂魄,他应该活着。再艰难也要活下去。求你,求你,是我的孩子,求你救他……” 晴空中一记闷雷击响,温步卿只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震裂了。她说是她的孩子,那她……他不敢去想。桓辅告诫过自己一定不能救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毕将成为司徒篡位最大的障碍。只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事情太多了。 夏明初竟然做了楼明傲,如果司徒远知道了又该作何反应。本该是他的女人,姻缘错结下还是做了他的女人,是天大的笑话,还是命运?!那么这个女人呢?她可知道,自己现在的丈夫,就是当日应该嫁的夫君。 “我可以救他,但今日的话,你不可再言。” 温步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妥协了,是怜悯,同情,抑或是无奈。他只知道,自己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他不能说给任何人,包括司徒远。(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娶定你 “我可以救他,但今日的话,你不可再言。” 温步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妥协了,是怜悯,同情,抑或是无奈。他只知道,自己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他不能说给任何人,包括司徒远。 明佑山庄奇迹般的救活了那奄奄一息的婴孩。上官逸一纸恩旨,允司徒远镇前大将军之位。乍看下去,是皇恩浩荡,但凡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这是天大的讽刺,早在司徒远十五岁时,便是统帅千军万马的皇朝大帅。归隐民间,就是避开他的嘲讽。今日,他救了他的儿子,却得来这般羞辱。 司徒远盯着窗外不语,脚下是已被揉烂的皇恩圣旨。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隐归五年,他还是对“输”这个字很敏感。五年前,他的输,难道就是一世的羞辱吗? 楼明傲慢悠悠回了东院,远远的看见自家院落里入了客人。来人正对着奢华的瑶池发愣,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缓缓回身,看着身后的女子,微微愣住。 落瑛缤纷,暗香空萦,周身的声音都静下来。 四目相交的刹那,时光回转,清远的目光穿越了悲欢离合,似水流年,只凝固在片刻之中。 落花坠着雨滴,迷糊了他的视线,那一瞬间,二人皆不能语,没有陌生,也不熟悉。只知道楼明傲的记忆中有他。他半启了唇,隐约似要唤出一声“明傲”,语声却凝在了唇边。 “司徒夫人。” 他终是这般唤了出来,这声音曾无数次唤过她的名,有低喃亦有浅叹。只是,现下他唤她“夫人”,淡淡二字却是冷如冰刃,生生刺进血肉,楼明傲感受到心口不由自主地抽紧,痛到不能呼吸。 “大帅,您入错了,这里是东院。主上在正院候您。” 眼前的男人只留下一记意味深长的笑容,浅步走出。 “大帅”!惊得这一声,楼明傲只觉额头发涨,钻心的痛袭来。 一手捂在胸口,自嘲的笑了:“楼明傲,这就是你爱慕的男人吗?竟让我痛到这般地步。” 呵呵,彦慕,你终于还是从记忆中步入现实。当年那个执杯浅笑,留连于烟花之所,终日酒醉沉迷彦家四公子,今日终于承袭了先祖的衣钵,挂命为帅,师出京都,一鸣惊天下。 “他日我若为将帅,定娶你入我的帅府。” 轻快的笑声于耳畔弥漫,他是声名天下的世族公子,她只是青楼名不见经传的女僮。他能文能武,挥手刀来剑去,甩袖诗文经书。偏偏这样一个满身傲骨的风雅公子,却不嫌弃她的出身,为她去争将帅的衣钵。她从未希冀过分毫,看的太清,她自知一个背负满身罪恶之人无力承担眼前这份最诚挚的情谊。 她爱慕他,她不忍他看到自己的肮脏,亦不愿去染了他一身秽泥。 他封帅的当日,她步上远嫁京郊的喜轿。 他值得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而不是自己。 正院内室。 “你做主帅的时候也是这般沉静。”彦慕适时出了声。 “是吗?”司徒远答得漫不经心。 “那个时候,我父亲是你的主将。” “是吗?” “现在,你是本帅的将军。” 司徒远静静抬眼打量了眼前的人,“是吗?”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一点也不讽刺。”彦慕轻轻起身,“就好比,年轻气盛时笃定要娶到的女子,等到自己功成名就后已身为他人之妻。” 司徒远定定的看着他,自己从没有一定要得到的女人,所以他的心情,并不能完全理解。彦慕再不多说,几步迈出内室,忽觉天地初开,神情气爽。 “明傲,今日我为将帅,他日定娶你入我的帅府。”(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小女子难养 (重申一下,小楼暂时还不知道司徒远身为“上官裴”的身份) 法慧轻轻叩了桌边,楼明傲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轻轻落子。 他眉头微皱,不确定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确定?!不改了?!” “不改。” 他摇摇头,“你又输了。” 法慧已经习惯了楼明傲的不定期骚扰。他念经的时候,她多在小睡,他吃斋的时候,她在一旁大鱼大肉,他休息的时候,她会变着戏法敲出不同音律的木鱼。现在,她磨着自己下棋,心思却不知云游到何方。 “法慧,你说我的身体里有两个女人。一个喜欢西瓜,一个喜欢南瓜,我偏偏又嫁给了冬瓜。我该怎么办?” 熟悉后,法慧也不全用那些晦涩的佛法应付她,知道恐怕说的深奥了,她还是不懂。 “和北瓜私奔。”法慧轻轻抹了棋盘,说得漫不经心。 “你看你,不过被我熏陶几日,都能说笑了。为什么我家那么古板男人从来都不会换个表情的?!” 法慧扬了笑意,“因为他是个冬瓜啊。” “哈哈,法慧,你破戒了。” 法慧亦笑着看眼前的人,轻道了声:“善哉善哉。” “法慧,你还俗吧。然后我们私奔去,我封你做北瓜。” 法慧就任其疯言疯语,不去计较就是了。法慧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她应该要准备走了。不出所料,楼明傲拍拍袍子站起身,“我今儿还要去讲学呢。” 楼明傲大步走出法慧的静室,只觉树上的鸟儿嘈杂的很,顺手扔了块石头上去:“有本事你就下来啊?!天天躲树上监视人有什么出息。在山庄让你偷看就算了,出门你也跟着。再跟着我,小心我告相公你侵犯我!” 走出去两步,方觉得不过瘾,回身又添了一块石头扔上去:“你就长在树上吧,娶鸟生鸟,我看挺好。” 好半晌,茂密的树枝下隐隐透出桓辅的脸,他大呼了好几口气,自言自语道:“你要是老实点,用得上我这般辛苦吗?” 楼明傲大摇大摆信步于繁华闹市,今日她把讲学安排在京城最有名的茶楼。不仅仅有追随她的山庄众人,亦有民间百姓慕名而来。雅座包厢一夜间爆满。 东厢雅座的主人,刚刚到,应该是匆忙赶至,身后两个侍从还抱着厚厚的文案。杨回心里叹道这不过是主母的诡计罢了。谁让包厢没有订满,好大喜功又死要脸面的主母便自行买下,说什么也要磨主上来撑场面,一听司徒庄主要来,京城内外的商铺都坐不下了,就算是天价的票位,也设法卖了来。所以一夜间,茶楼订位爆满。 还有一刻才开场,司徒远身前的文案已铺开,杨归及时地奉上笔墨,忽听楼下一阵骚动。 “彦大帅也来捧场了。” 司徒远亦是一愣,定定的抬头,看着仆仆而入的彦慕。彦慕落座于西厢,眼神穿过满堂的光华,直入司徒远的眼中,竟是微微一点头。司徒远亦回了一记晗首,只是收回的眼神再难回到手边的案折上。 台上的楼明傲已开始讲学,无非还是那套开场白。 “银子啊这东西,就是有去无回,有来无往,有进没退,有少不嫌多,有多必嫌少,这用钱啊,学问更大,用的对呐就是赚,用的不对就是亏。” 繁华大道上,一辆素朴别致的马车缓缓而过,车中的人凝神思考。刚刚暗访过都督府,上官逸的心情并不好。天空时阴时沉,连风都是闷闷的,瑞雪迟迟不落,都说是瑞雪照丰年,难说明年会生灾?!国库空缺已不是一两日,自一年前罚夏明初禁足后,户部的帐也是扔给一群乌合之众,边疆战事迟迟不断,耗空了好几座国库不说,至今没有捷讯传来。满朝重臣推举年轻的彦慕为帅代替卸任的霍大帅,自己也很好奇,这个从烟花脂粉女人香中走出来的年轻人,会不会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伸手掀开了帘幕,这就是民间的繁华吗?商肆纵横,百姓的叫卖声,过往路人的车碾马蹄,东面的戏楼传出咿咿呀呀的秦曲唱腔,西面的茶楼一声声叫好中传出了女人侃大天的声音。 “做生意亏赢就是要看你能不能把挣来的银子用在将来挣更多的银子上,这叫钱生钱,利滚利。” 上官逸并不是特意去听这声音,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声音飘至时却像掺杂了某种引力,猛地钻进了自己的耳中。愣了片刻,回味了那半句话,只觉得熟悉,不是声音熟悉,更不是熟悉的语气腔调,啼笑皆非的话细细琢磨之下妙趣横生,倒是有她的味道…… “也是讲学吗?”不经意间抬了头望着茶楼自言道。 “皇上……”赶车的太监识时务的回头等着吩咐。 “停车。” 上官逸自车中稳步而出,一步一步踏上茶楼。耳边的叫好声此起彼伏。入目已清晰,意料之中,亦是意料之外。 果真不是她,却是那个女人。 周身的百姓匍匐下身子,山呼“万岁”后,无人敢抬眼看真龙天子。连着西厢房的彦慕一同跪下。这大堂之上,唯一没有委身下跪的只有立于台上的楼明傲。 此时,上官逸对上了她的眼神,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把她当作她,只是一瞬也好。 楼明傲怔怔的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一丝躲闪和畏惧。 “说下去。”上官逸出声,不怒自威。 “没了。”楼明傲轻启朱唇,巧笑以答。 上官逸微扯了唇角,划出一丝笑意:“司徒夫人讲得很好。” “只是……生搬硬套。” “朕…甚为得道。”说罢,甩袖而去,脚步之快,竟让身后的侍从追赶不及。上官逸只走了几步,眼中的泪倾刻落下,是太过思念吗?还是产生了幻觉?! 这一场讲学,要是不算意外之客的到来,似乎也算得上是完美了。只是一路上回来,楼明傲并没有平日的兴奋,她只是乖乖圈着司徒远的胳膊,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何方。 司徒远看完了最后一份案折,掀了帘子方知距山庄还有段距离,低头看了眼楼明傲:“今日如何不多话?” 楼明傲无辜的抬了眼眸:“我不打扰相公办公的。” 司徒远眼色一沉:“你今日心情不好?!” “有点。所以相公亲我一口吧。”还真是得了便宜买乖。 司徒远立马回过头,去翻手边的案折还有没有漏掉没看的。 “相公,如果你不亲我,我会跟北瓜私奔的。” 身边的人一愣,还是低了头,气息落在楼明傲额畔,落于额前一记轻吻。 “相公,说你爱我吧。”夜色中,楼明傲笑得鬼魅,落于司徒远眼中倒更像是含着毒汁的鲜果,诱惑却危险。这个女人何时能跟自己说真话呢?她是习惯了如此,还是求以保护。她可以在一个和尚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却执意在自己眼皮底下装出日日夜夜庸俗可笑无赖的样子。他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吗?拜这个女人所赐,他竟然感到了醋意,偏偏还是生一个和尚的醋,这简直让自己不屑。 “相公,你昧着良心说来哄哄我也好。”女人笑得更加谄媚,“我不在乎真假。”(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无赖主母 “相公,说你爱我吧。”夜色中,楼明傲笑得鬼魅,落于司徒远眼中倒更像是含着毒汁的水果,新鲜却危险。 “相公,你昧着良心说来哄哄我也好。”女人笑得更加谄媚,“我不在乎真假。” 司徒远并没有说,他只是垂下了头,轻轻吻上女人冰冷的唇,很长很长的一记吻,吻到楼明傲几乎晕过去。楼明傲攀上司徒远的颈脖,二人都在粗喘着气,楼明傲边喘边笑边骂:“相公,你真够狠,宁愿憋死我俩,都不肯说假话。” 司徒远狠狠咬牙,作势再吻,楼明傲忙哭天喊地叫饶:“我错了,真错了,再不开相公的玩笑呢。” 安静了好半天,楼明傲重整气势再来,俯在司徒远耳边轻轻道:“相公,今晚去东院吧。好久没去了呢。” “……” “就破一次例。连法慧都因我破戒了呢。” “……” 半晌后,再没有那女人的无赖声,只见司徒远掀了帘子对驾车的杨回杨归道:“朝东行三百里再做返回。” 等到司徒家的马车回到山庄时,已是清晨。司徒远凌乱着衣裳,抱着睡得口水直流的楼明傲大步入庄。 司徒远就近把这女人安置在正院的寝室中,自己沐浴更衣后,按照常规落座于书阁前,翻开今日的第一份案宗。身后是驾了一夜马车困得直想去见周公的杨回杨归。 “去查个人。”司徒远淡淡吩咐。 “是。”杨回忙接应道。 “叫北瓜,应该是个男人。” “北瓜?!” “找到了就地解决,无需请示。” 司徒远也明白自己已经是不知不觉被这女人引发了兴致,这是从未有过的。既然是他看中了的女人,那这辈子就不能离他左右了,除非死。他不管这女人都说了什么真真假假,只要她有一天准备离开他,他都会亲手解决掉。这就是偷心所要付出的代价。 司徒远的床远比自己东院的床要硬很多,睡不到多少时辰,楼明傲就痛醒了,看着不一样的天花板,再看看冰冷简陋的房间,不由得感叹道:“司徒远用的着这么简朴吗?多铺一床垫子会死啊。” 这寝室直通书阁,寝室中人但凡多呼了几口气,书阁前的人都能听到。现在杨回杨归二人双双屏息,不敢出声,司徒远提笔不落。 “杨归。” “是,主上。” “去买一床垫子。” “嗯?”杨回一愣,“是,这就去。” 皇觉寺中,诵经的法慧突然出了神,这个时辰,那女人一定在门外嚷嚷着要进来。今日却安静异常。难道自己竟然有些不适应了耳边的吵闹,自嘲的笑了笑,回神到眼前的经卷上,看来今夜又要将金刚经抄它个十遍,心才能定。 “法慧,我来晚了。” 这一声响过,法慧方觉自己把悬在喉中的一口气重重吐出。门被推开,楼明傲满面春guang而至。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着这女人笑,法慧都觉得心情舒畅,就像法慧一笑,楼明傲顿觉安心一般的诡秘。 “你今日气色很好。” “呵呵,那是夜里夫妻之事做得好的缘故。” 法慧拨弄佛珠的手一顿,轻叹了声“阿弥陀佛。”楼明傲这才想起来,自己面对着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和尚。 “法慧,对不起,我没有调戏你的意思。”这句话,她倒是说的极其认真。 法慧只觉得眼前一黑,看来今夜要抄二十遍,方能置这些疯言疯语于身后。 楼明傲的日子一直过得很有规律,白天找法慧谈谈心,夜里讲讲学,伺候相公,照看儿子,这日子说过也过去了。常人都会觉得平淡,偏她并不觉得无聊。前所未有的安心,她很珍惜。也不想打破维持了很久的宁静。 很多时候,她都装糊涂,就像她明明应该清楚司徒远的地位不一般,却从不愿花半点心思去揣测他的历史。司徒远对她也并没有特殊到什么地步,他照着自己的作息宠幸女人,她照着自己的惯例游戏人生。二人对彼此都像一团迷雾,却又乐于这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混沌。他不想知道她的过去,她更不愿探求他的一切未知诡秘和离奇。 当然这山庄里也不乏让她看不过去的女人,那个陆玄惜就是一位。她把司徒一抢去做儿子就算了,竟然还三天两头搬出自己的尚书老爹抢她的风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和女人的利益争斗,不及自己生存来的重要。 有些人不能随便见,楼明傲即便深谙其中的道理,可是也有不自控的时候。就像她还是应了那个人的邀请,等候在护城河畔。 河水已冻成冰,楼明傲披着袍衣伫立了许久。阳光在积雪上反射,使这周身的一切清晰可见,风呼呼吹过,她愣愣站着,心中反而一片平静,索性什么也不去想,蹲下身子,随手拿起枯枝在雪上一笔笔的画。那个人约自己出来,她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眼前,她抬头一望,彦慕正一脸关怀的站在那里。在那暖暖的目光注视下,楼明傲感觉到嗓子有些东西在涌动。 他轻轻拉她起来,柔声道:“地上凉,还是站起来。” 楼明傲只觉得心向下沉了沉,勉强一笑:“彦帅找我,可是要事?!” 彦慕盯着她看了好久,似在作什么决定。二人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说道:“这话……定要说的这么生疏吗?” 她看着他,这张面容,这般微笑,就连暖暖的目光,都有熟悉的感觉,为何这一次竟是如此惊恐。 看她不停发抖,彦慕不禁上前一步,脱下自己的大氅,紧紧裹在她身上,轻声说道:“我何时成了林子里的豹子这么凶你?!” 楼明傲本是想笑的,却觉得脸上一阵湿热,眼泪再也忍不住,眼前只剩模糊一片。 恍惚间,陡然入了彦慕的怀中,楼明傲只觉自己抖得更厉害。(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还是冬瓜好 恍惚间,陡然入了彦慕的怀中,楼明傲只觉自己抖得更厉害。 “这没有别人了。哭吧。”他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楼明傲觉得自己没理由难过,只是周身缭绕着他熟悉的气息,眼睛开始不争气的落泪。她猜楼明傲一定爱的很深,以至于自己背负着这段记忆,竟也能衍生出情绪。 “没事了。”她伸手抹了抹脸,觉得自己完全平静了下来。 “别用手,过会眼睛就要肿了。”他拦住她的手,从怀里掏出帕子帮她轻擦泪痕,细致入微处,连刀枪不入的楼明傲也为之动容。只是瞬间突然清醒起来,他是谁,她是谁,心中一阵钝痛。 “既是已经放手,又何必放在心上。”她还是说了,楼明傲一定不会说出这般话,但是她夏明初会。 他停了步子,背对着她,静如化石,背影是那么苍白的笑着。 楼明傲深吸了一口气,“您是大帅了。” 他渐渐回身,颤抖着拉上她的手,按在心口道:“他日我若为帅,你定是我妻。这是我的真心。” 楼明傲愣住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一个女人能得到这么一句许诺,那她的一生真是值了。有那么一瞬,她期盼自己能成为真正的楼明傲该有多好,那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做这个举世才子的妻,执手随他一生一世。 暗处,司徒远的目光清远平定。 那一刻,他几乎在庆幸这个女人并不是彻彻底底的楼明傲。是女人,都抵挡不住彦慕的一片真心,更何况是有着前缘情债的楼明傲。 “主上,那男人走了。” “主上,主母好像哭了。” “胡说,那是…..打喷嚏。”杨回冷冷瞥了眼感动涕零的杨归。 “奶奶的,这冰天雪地,冻死老娘了。”楼明傲打了个喷嚏后,抛出句句抱怨,“大冷天,还要演苦肉计,赶走这么一个卓越青年才俊,真心痛。” 说着,不忘回头扔一个眼神:“相公,我可是把旧情烂账解决清楚了,别再给我乱扣帽子了!” 司徒远不多说,转身就走。树上的桓辅跟着打了个喷嚏,“小远,救救我,我冻在上面了。” 雪下得很大,一路走得艰难。楼明傲不想入马车,只披着长袍游荡在护城河畔,扶着河廊,可以眺望到远方的宫城,依稀可见尚在动工之中的月池瑶台。 司徒远不动声色的落在她身后,随着她一同眺望。 “相公,那是宫城。” “嗯。” “相公,你也想做它的主人吧,天下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 “听说很寂寞。” “嗯。” 楼明傲扯出一丝丝笑意,她靠近了司徒远,“相公,真冷啊。” 司徒远展开自己的长麾,将楼明傲裹进。楼明傲靠在他肩头,她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颈间,长麾下,她伸手环着他的手一紧。 “总之……别杀我,就好。” 楼明傲微微闭上眼,温热的泪落在司徒远的颈上,他颤了颤,感受着那丝温热从颈间滑落至胸口,仿佛把自己的心口划开了一个口子,司徒远第一次觉得胸口里什么东西就这般软了下去。 楼明傲的嘴角弯出一丝弧度,在他怀里,她满足地吸了吸鼻子:“还是冬瓜好啊。” 司徒远身子一僵,揽着她的手更紧,声音很低,“冬瓜又是谁?!” 楼明傲不再说话,心里明白和这个男人的坦率,这已是最大的限度。他也是那种会为了权力弃她不顾的男人,薄唇的男人皆薄幸,还是母亲告诉自己的。她要的不多,只是现在一丝丝简单的安全感就好了。 “司徒庄主,我家老爷在河畔的江春楼候您。” 楼明傲心里暗骂了句,是谁这么无聊打断人家夫妻亲热。司徒远面无表情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小奴,这小厮年纪尚轻,眉目之间却凸现几分戾气。 “知道了。”司徒远答了一声。 他解下长麾径自披在她肩上,目光清远:“你先同杨回回去。” “我要小归归。”杨回太闷,她才不要那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人一同共车。 司徒远眼中的凝色更深:“不可。” 楼明傲看着司徒远和杨归逐渐消逝在夜雪的寂色中。 “你知道相公为什么要你同我走吗?” “……”杨回对这般提问没有任何兴趣。 “因为相公怕我和小归归产生奸情,远远可是个zhan有欲极其强的人呢。他可能不太喜欢我,可是不代表他能容忍我喜欢别人,你说是吧?!” “是因为我的武功比杨归好。”杨回终究还是受不了她的自我创作了。 “你不要太自恋。”楼明傲忿忿道。 杨回无奈的看了她,好像自恋不应该说给自己。他一点也不想同楼明傲开玩笑,他自然知道主上要去见什么人。他也清楚,主上这是赴险。 楼明傲看着脸色极差的杨回,决意不再逗他,轻轻拉了他的袖子:“你不跟上远远,不会心慌吗?” “主上命我护你。” “远远会死吗?” “主上远比你想象中要厉害。” “那会受伤吗?” “不知道,上一次受伤,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你觉得我用不用去陪远远?!” 杨回脸更黑:“你不用多事。” “你知道远远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吗?” “……” “他太自负。” “……”这一次杨回也怔住了,这女人还真是厉害,玩玩闹闹嘻嘻哈哈间竟把主上看得如此明透。 “我们现在跟上还有用。” 杨回有丝丝动摇,但还是坚持道:“桓辅护你回去,我去追主上。” “我不要——”这一声几乎是异口同声,一个来自树上,一个来自树下。 杨回一仰头,微微抱了拳:“桓辅先生,拜托了。”说罢,如风般霎时消逝于风雪之中。 “哇,这小子的轻功真是出神入化了。”楼明傲忍不住欣赏道。 “杨回在江湖中的排名是第十一位。”耳边突然响起很重的鼻音。 楼明傲忙跳出三米之外,“哇,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刚刚。” “你叫桓辅?!你为什么不去护远远。” “因为有我不想见到的人。” “可我也不想见到你。” 桓辅丢下一个彼此彼此的眼神,“不好意思了。” “你比远远幽默多了。” “不好意思,我对你没兴趣。” “好像当日是你射箭害我吧。” “…….”桓辅停下了步子,额头黑了一片“怎么,你记仇?!”(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危机 “…….”桓辅停下了步子,额头黑了一片“怎么,你记仇?!” 楼明傲刚要作势点头,只觉身边的桓辅突然怔在当下,楼明傲拉上他的袖子,他却分毫不动。还不及反应,桓辅一个环身,把她压在身下。 楼明傲双手环胸护住自己,一句戏言:“我还没来及调戏你,你就先出手了。”说罢伸手垂了桓辅,他眼中的寂色更重,楼明傲收回的手在夜色下竟然沾满了血腥。下意识的睁大眼睛,呼吸越发困难。 “有埋伏。”桓辅在她耳边轻言,气息已经不畅。 “你怎么那么不禁打?!平日里树上树下不是很利落吗?” 周身埋伏的暗人杀手瞬时一拥而上,将二人团团围住。张弓持剑,危机只在一时间显现。 皇觉寺。 法慧在殿前念经行法事,一手端着烛台,燃起手中诵读过九九八十一遍的经纸,烛光温暖,却渐渐显出女子的清目。 “其实,我跟释迦牟尼不认识,也没想跟他太亲近。只是为躲过一次劫难。”耳边众位僧人的诵经声渐渐逝去,只那个女人的声音越发清楚。法慧下意识退后两步,手中烛台“咣当”落下,小僧匆忙赶至,熄灭了尚燃的烛火,投来担心的目光:“住持。” 法慧微微点头,示意僧人退下,只垂头看着落在地上血迹斑斑的红蜡,似蜡似泪,法慧只觉眼中一痛,“红颜”二字脱口而出。 江春楼,美好的夜景隔窗而望,司徒远心中无一丝波澜。 他面前是位高权重集天下人畏敬的宰相,侍奉过三代圣主,由两朝治世及今日盛世,他不可不谓功高权重。如果说这位久负盛名万人崇敬的宰相有不及常人之处,便是其命带子息弱。有人说宰相是难得的君子,只娶一妻,的确糟糠之妻相伴携老,历经三朝,也从未有宰相纳妾之说。先帝朝时,有幸得一女,奉之为世间珍宝。其女伶颖妙动,集宰相之才气,夫人之性德。今朝为后,母仪五载,伉俪情深,怎奈天妒红颜,难产生子,驾鹤仙逝。 宰相自此,不理朝事,终日遁身深府,神伤思女,每每不能进食入眠。今日,会客与江春楼上,却是第一次出相府。 司徒远见他,已是五年前的事了。除了日渐衰老,夏相变化不大,眉目间依然深邃。 “老身的信,不知司徒庄主,可否过目?!”轻轻吐气,话语间的气势不减一分。 司徒远推盏而言:“看过,亦回了。” “只一张白纸。” “无话可说,无言可回。”司徒远目光远及到窗外江边的渔火。 “你就一丝也不动心吗?” 司徒远扯出一记冷笑,“何需动心,本是囊中之物。” “哈哈。看来庄主自有筹划,还不便老身插手了?!” “夏相为了私情篡朝夺位,可司徒暂时还找不到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更何况……就算我要,也不会借他人之手,更不会为人做嫁衣。” “怎我就是私情?!明初不是你的妻吗?你名正言顺的妻!” “恐怕不是吧。夏明初于我只是个字眼。” “你……” “既是当日夏相帮忙篡改了诏书,这后果自然也由自己来承担了。怎么,夏相承担不起了?!” “夏某从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千辛万苦想保住爱女的心意,司徒庄主能理解吗?!” 司徒远缓缓回眸,眼神依然冷寂。 “小女从不知当日诏书之事。自她出生,卦师即言其要远帝王家。当日,庄主身为端慧王,既兵权于一身,塞外立战功归朝。夏某愚昧笃定庄主必为新帝之人选。恰逢先帝赐婚文臣之女嫁庄主,武帅之女嫁当今皇帝。当今圣上言其倾慕初儿多年,不忍她为兄长之妻,夏某亦不忍她他日为后会因此遇劫难。一片苦心下,唯有同意篡改圣诏,实属无奈。不想,夏某追随了先帝爷二十年,亦没能参透他老人家的想法。先帝抛出一句端慧王染疾病逝于归朝途中,自此将您驱逐出皇家。再之后的事,夏某根本不敢想。有意护女,却送女落入不归之途。至今不忍回顾。” 司徒远定定看了眼前鬓间皆白的夏相,也许此刻,他已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张子房,只是全天下最普通不过的父亲。 江岸渔火连成天边一道别有的风景,放眼望去,只觉这深夜太寂太寒…… 护城河下,白雪下,见不到可行进的路。 男子一手撑剑竭尽全力不倒,身后的女子如夜幕下的鬼魅,她的呼吸很轻,没有害怕,死过一次的人自然不会惧怕。只是如此境遇,竟延绵而出不尽的寂寞。再世为人,第一次尝到这种味道,很冷,很寂寞,也许需要一个拥抱,一记温暖的眼神,一抹笑容。随便一个就好。她要的不多。 暗人的剑已抵至胸前,楼明傲还只是沉寂在自己的寒冷中,她抬头看了看举剑的黑衣人,她突然发现原来他们比自己穿的还单薄。 “可不可以抱我一下?!我真的很冷。冷到要僵掉了。”楼明傲轻轻呼了气,口中的热气只瞬间就凉了下来。 持剑的人亦随着一愣,自己是接了命令而来,只杀了司徒远的女人就好。只是“箭在弦上”,却因为这女人半真半假的一句话不敢上前。难道……是她的诡计?!还是暗藏了什么杀机?! 楼明傲知道自己在跟一些呆子说法,方半蹲下身子,持着袖子擦了桓辅额前的汗,“你真好,还能留汗。” “你走吧。”桓辅在她耳边低语道,“你的轻功不错,有我掩护,逃开还不是什么难事。东边就是江春楼,司徒……就在那里。” 楼明傲伸手环了他,桓辅霎时僵住,除了明雪,这世界上还没有第二个女人能这般碰她,下意识要推开她,只是全身的经络已被伤口的烈毒控制,没有出手的余力。 “太冷了,我不要一个人逃。”楼明傲轻轻叹了一句,“你抱起来不如远远舒服呢。”说着,轻轻松了手,回身看着黑压压的敌人,“趁我身子还热,动手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卿救我 剑锋于夜色下更显扎眼,“铮”一声,划过冷风,楼明傲死死闭眼咬唇。一阵疾风逝过,不受控制的推了几步,脸颊一热,竟是霎时的温暖。 捏上肩头的手很温暖,楼明傲微微睁目,面前的人熟悉又陌生,她喜欢这种感觉,却不喜欢每次见他却克制不住的心疼,他又为自己受伤了啊。 暗人的剑擦过身前人的手臂,只伤及楼明傲的脸颊,伤口并不深,只是剑太快,如流光一瞬即逝。 脚边的落雪已染上了殷红的血色,血由着左手臂落到指尖,再滴滴坠入脚边的积雪。这情景让楼明傲想起了落在纸端的雪梅之景。 彦慕并不顾及自己的伤,只一手轻轻抬起楼明傲的脸,温热的手指落在她眼下,轻轻拭去伤口的血迹,眉目一紧,两个字脱口而出——“该死”。 楼明傲只一笑,抽出自己的帕子系在他手臂上,学着方才的语气跟道:“真该死。” 彦慕笑容很浅,却足够温暖,至少对于此刻冷得发颤的楼明傲,真的已经够了。狂风大起一并卷起松松软软的积雪,他的长麾亦随着扬起,似乎为身前的女人架起一座屏障。 “怕吗?”他轻轻地问,唇边的暖意不减半分。 楼明傲摇头,对眼前的人自己竟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彦慕回身,眼神中的暖意顿逝,撤出软剑,方才受伤的手臂却不受任何影响的掠起剑光,一个倒跃,直入敌人之中,剑光环绕,若流星忽起而坠,一气呵成的步位招式,楼明傲并不觉得眼前是一场厮杀,更像是流觞曲水间婉转妖娆的一出戏。 那些不服这个年轻少帅的武将,如若能亲眼目睹此般,定要痛骂自己的短浅菲薄。楼明傲记忆中闪现出了他为她持剑而舞,现在也是,他为她再次起舞。天下,他是第一的舞剑高手,血腥在他袖下亦谱做了柔美的画卷。 空中惊闻笛声,声声凄厉婉转,竟像是天外传音。暗人杀手们竟像是心心相通般,各自扬起脚下的雪,只片刻消匿于飞雪落尘之中。雪尘落下,楼明傲看见缓缓收剑的彦慕。 像从前那般,他直立不动。 以往楼明傲都会走到他面前,扬起赞赏倾慕的笑容。 这一次,他同样等待。 楼明傲只片刻就会意了,一步步走上,她喜欢朝那扬起的大麾下走去,仿佛麾下已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对上他的目光,轻轻地笑了,明媚的笑容,只属于和彦慕在一起的楼明傲。 这笑容太熟悉,亦太思念,似什么已在眼中升腾,彦慕展开长麾,微微低了头,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额前:“我可以吻你吗?” 楼明傲勾起好看的笑容:“会暖和吧。” 唇边微微一颤,彦慕将笑意融化在眼神之中:“自然。” 温热的唇落下,楼明傲只觉得周身有了暖意,她平静而安心的享受着这一记吻。彦慕的唇,很暖,很甜,竟让自己起了眷恋之心,是熟悉还是眷恋,恐怕此刻头昏脑涨的她也分不清了。 如果可以,这种温暖不要散去。 如果可以,楼明傲应该在嫁入京郊前选择和心爱的人私奔。 身后百米的树荫下,三人身影依是清寒。杨归有些不服气,明明已经是拼了全力赶至,却还是被人捷足先登。杨回微微打眼细瞧了静默不语的司徒远。主上到底从江岸的渔火畔看到了什么玄机,竟不辞夏相,匆忙赶至此地。 杨回心生悔意,实不应该离主母左右才是。 司徒远转了身,于黑夜中消逝了踪迹。杨归想提议主母怎么办,被杨回狠狠瞪了一眼后不再作声。 彦慕亲自送楼明傲和桓辅归庄,司徒远礼节性的立于庄外相迎。 楼明傲忙扑迎而去:“相公,我差点回不来见不到你了。” 司徒远眼神只落于马车前的彦慕,只伸手揽住迎上来的楼明傲,面无表情吩咐道:“杨归,送主母回房。” 彦慕淡淡的笑,淡淡抱了拳,最后淡淡的打了眼走几步回过头好奇张望的楼明傲,眼中暖意不散。 “多谢。”虽是二字出口,却听不出半点谢意。 “举手之劳。”彦慕温言。 夜已寂,宰相府灯火通明,直到满身酒气的夏相推门而入。下人们忙打灯前去扶持。夏相一把推开,迷糊间猝然问道:“夫人呢?” 空寂的佛堂,烛火微弱的映着夏明初的牌位,袅袅檀香的烟气不散,妇人坐身蒲团之上,身后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妇人依旧纹丝不动。身后的男人伫立了很久。自女儿走后,她已搬至佛堂,终日陪着那一快小小的木牌,很少出声,很少吃,亦少睡。 “夫人。”夏相轻唤出声。 妇人自团中而起,轻轻放了木鱼,擒着袖子擦了牌位,声音很轻:“有什么事,出去说。别吵了初儿,她睡得浅。” “夫人,还能怎般?!”夏相出声,满腔的疲惫无奈。 “老爷,罢手吧。再争,再夺,再斗,我的初儿都回不来了。” 夏相定定的望向高台上的灵位,曾经立誓要守护,他视她为瑰宝,这世中的一切皆不可比拟。心头的那丝狠狠蔓延开来,不觉得疼痛,却是空荡荡一片。 “爹爹,为什么我没有哥哥,我也想有个哥哥,像上蕊公主一样,听说她皇兄很疼他。” “爹爹,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外族人经商?!” “爹,我不喜欢皇宫。” “爹爹,我何时能回家?!” 她的声音在今晚回忆起来竟像哭泣,风呜咽的吹过,仿佛在诉说什么,是愤怒,是思念,是渴望,还是无奈? 温步卿淡定的坐在床榻前,床上的人有了意识,缓缓张目,并不出声。 “真想不出,你竟是全心全意护她的周全。我怎么就不认识你桓辅了呢,最想看那女人没命的是你,当日置她于死地是你,如今以身护她亦是你。虽说那女人有那么些意思,但也不足以勾了桓辅先生的魂魄不是?” 桓辅冷眼扫了酸言酸语的温步卿,“今非昔比。就连司徒也说,楼明傲的体内也许召来的是别人的灵魂。” 温步卿一愣,诡异的笑容荡在唇边:“有意思。” “温步卿,我问你。”桓辅出手挡住温步卿转身离去,“会是她吗?” 玩味的笑容,诡秘的目光,恐怕他温步卿一辈子都没有认真过几回,一同此刻,他悠悠哉哉出言:“谁啊?” “夏—明—初!” 笑容似猛力撑断的线,荡然消逝。(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言传身教 “温步卿,我问你。”桓辅出手挡住温步卿转身离去,“会是她吗?” 玩味的笑容,诡秘的目光,恐怕他温步卿一辈子都没有认真过几回,一同此刻,他悠悠哉哉出言:“谁啊?” “夏—明—初!” 笑容似猛力撑断的线,荡然消逝。 “怎么会?!”用力吸气后,方能重拾之前的笑意。 “为什么不会?!为什么没有可能是她的魂魄附体?!我观察她了那么久,一举一动全然入心,她讲学,她建瑶池,她看账本,连她怕冷的体质——” “够了!”温步卿狠狠甩了袖,“桓辅你就那么想她还活着吗?我自然理解你的心情,你至今都不能接受她的死,我只同你说,司徒远是何其精明的人,我们能看出的,恐怕早就在他眼里。你觉得司徒远会允许夏明初的魂魄日日夜夜与自己厮缠吗?她要是夏明初,他第一个把她送回宫,岂有我等猜测揣摩的时机?!” 这话听着太有道理,连方才激动的桓辅都为之一震,僵硬的扯出难看的笑容,已是尽了自己的全力! 温步卿微微缓和里语气,话语中再无强势:“我理解——你比任何人都期望她还活着的心情。” 桓辅怔怔的仰头,泪狠狠落下。多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这个连死亡都畏惧丝毫的七尺男儿,却生生落了泪。温步卿言罢,举步走出堂间,屋外阳光刺眼,风拂来却是刺骨的寒意。 南明轩位于明佑山庄的中轴线上,由东是楼明傲的东院,司徒墨抱着书本默默走着,身后是跟了他一道的司徒一。 “大哥,你错了方向呢。”司徒墨微微回身,声色清谈。 “你方未回应我。那个女人,真的跟彦大将军有染?!姑姑们说她在父亲面前亲了那男人可是实言?” 司徒墨脸色更黑:“不知道。” “她要是走了,你倒是要跟她一起走才是。” “大哥!”司徒墨又惊又气,猛然出音,吸足了口冷气,顿时克制不住,被过身子咳了几口。司徒一这才觉得不该再逼问体弱的弟弟了,眼里满是自责和心疼。伸手递了帕子上去,却被司徒墨反手推开。 东院的楼明傲近来日子很不好过。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总觉着有股怒气要翻了明佑山庄,她不是敏感的人,却隐约感到事情不妙。不就是亲了别的男人吗?他司徒远就算看见了又能怎样?!至于满屋子的散冷气,连累自己都要多披件棉袄。 “不是我说你。”璃儿狠狠看了眼披着毯子搬了藤椅到窗边享受阳光的楼明傲,“女人就要有女人样。” 楼明傲拉下毯子,漏出自己半个眼睛:“我哪里不女人了?!” “你做的是良家妇女干的事吗?山庄那些女人的吐沫都能淹了东院呢!” 楼明傲继续把头缩了回去,只伸出一个指头晃了晃:“你先帮我接着。放心,我能让她们吐得都咽回去呢。” 话音刚落,对面的房门大开,司徒墨捧着书本乖乖走了过来。一旁不作声的焕儿忙拿着棉袄赶上去,把司徒墨裹得严严实实一步步拉着他走过来。 楼明傲虚掩着毯子看着外间的情景,扑哧笑焕儿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娘亲呢。” 焕儿脸上一热,拉着司徒墨小手的手忙一松,把司徒墨推到楼明傲身前,自己退身到一边。楼明傲伸手把司徒墨拉上来,捂着他凉凉的小手。 “墨墨似乎有心事呢。书房里受了老夫子的训?!”楼明傲笑眼看着他。 司徒墨垂了头,“今日的课业难。” 楼明傲绕着他小脑袋后的一缕头发,轻笑出声:“怕不是难,是某些人什么都没听进去呢?” 司徒墨垂了头,是他的性格,这一点像他父亲。无论什么事都不喜欢直来直往,能忍则忍,能不言绝不多语。 “付老夫子的学费很贵呢。你也知道,他是小气人,缺一厘都不干呢。” 紧紧咬唇,下唇几乎要渗出血来,此时眼中已染了泪色,却依然不言。 楼明傲一叹,伸手探到他唇边,硬是将自己的手指伸到他口中任其咬着,惊得司徒墨忙松了口。 “乖墨墨,咬伤了嘴破了相可就亏本了。你也知道温步卿的药贵的很,比老夫子还黑呢。” “娘亲要改嫁吗?”还是内力不够,这句话终究没能忍住。 “什么?!”楼明傲随着一愣,“暂时还没做打算呢。” “无论怎样,带着儿子就好。”这句话才是重点,他不知道,没了她的日子还算是活着吗?他看着她,才觉得自己的生命有意义。如果连她也走了,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已经习惯了陪伴于他人身边的日子,回到从前的孑然一身,似乎再不能适应。这个娘亲没了自己,也许只是挥挥手的瞬间,可自己没了娘亲,终究是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楼明傲眨眨眼睛,绞尽脑汁,才想到一句比较有说服力的劝慰:“你放心。你爹爹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你随娘改嫁的‘心愿’暂时要搁置了。” 司徒墨只觉得眼前闪过一抹希望的亮色,忽又被一道邪风吹得满面黑线。谁会揣着这种“心愿”?! 趁着他满脸混沌,楼明傲呼的把他揽在怀中,大占了便宜:“儿子,你怎么能这般好看呢。连皱眉都要把人的心魂勾了去呢。” 听着这话,从之前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一点点习惯后,终于有了今天麻木无所谓的反应。司徒墨甚至连推开她的无用之功也懒得做,任其揽着捏着。她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是熏香的气息,和山庄里其他的女人不同,她的味道清新而不魅惑,实在不像她平日看上去的样子。她不是文雅清秀的女人,却有清淡自若的气息。 楼明傲捏了司徒墨的小脸蛋:“不错,比上次捏更有肉了呢。” 她的手指很凉,无论何时,是不是意味着这个身躯的内里是一颗冰冷的灵魂。 “墨墨啊。你要记住,绝对不可以依赖任何人呢。”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不是她自己天天缠着父亲讨好的时候了?! “更不能相信任何人。” “……”可是他很相信她啊。 “做到了这两点,再没有人能伤害你。记着这点,比老夫子所有的话都有用呢。” 司徒墨从她怀中仰目,眼中有一抹惊痛闪过:“所有人吗?” “是。所有人。”(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空门 “墨墨啊。你要记住,绝对不可以依赖任何人呢。” “更不能相信任何人。” “做到了这两点,再没有人能伤害你。记着这点,比老夫子所有的话都有用呢。” 司徒墨从她怀中仰目,眼中有一抹惊痛闪过:“所有人吗?” “是。所有人。” “包括娘亲吗?”惊痛渐渐化作了一抹情绪,哀却不伤,浓在眼中久化不散,沉淀在眼眸的最深处。 楼明傲张了口要答,却被落在眼底的那抹哀色打动。司徒墨微微展了笑容,除了法慧,她还没看过这般动人的笑容,没有yu望,没有虚情假意,最真实的笑意,却是自己一直以来可望而不可及的。法慧的笑,让人耳目一新,只觉得是晨间最纯净的灵山秀水。司徒墨的笑,极尽温柔,近乎渴求的笑容,深处却流淌着一丝不可触摸的脆弱。 她在他的年纪,她的父母给予自己世间美好的一切。他们为她描绘一幅光彩亮丽的人生长卷,在那些记忆的光华中,她找不到一丝暗淡。也许这就是为人父母吧,要在子女面前掩去世间一切的肮脏,让他们看到美好的世界。以一颗愿意相信的心去触摸人生,也许真的会温暖很多吧。 楼明傲可以教予司徒墨人生的经验之道,或者说是苟存之术。但她实在没有理由摧毁纯挚的人心。应该由事实来告诉他一些了悟,而非自己。 轻轻落下一记轻吻,楼明傲笑道:“娘亲可以是个例外。” 司徒墨笑意更胜,这话是不是在说,他可以信她,可以依赖她。为什么听到了这话,就仿佛得到了人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捧在怀里,满心欢喜,却更有欣慰流泪的冲动。 “我也可以做娘亲的例外吗?”司徒墨弯弯的眉眼闪现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娘亲可以信我,如果我能活下去,有朝一日也会让娘亲依赖自己。” “那你一定要好好吃药。要比娘亲活得久一些。要给娘亲多挣些银子花。要孝顺,多生几个孩子给娘亲唱歌跳舞揉肩膀……” 司徒墨突然觉得自己实不该说出之前的那番话,真给了这女人此刻滔滔不绝的机会了。 远处,三人落寞的身影在门外映出错落的影子。杨归看着屋里那女人和司徒墨的亲子之乐,叹了口气,伸手上去竟抹到了滑落在唇际的泪水,不知不觉落下了泪?!杨归只觉得自己比从前更脆弱了。 杨回沉寂了很久,突然觉得这女人并不像之前那般讨厌。今日也总算见到了她可爱的一面。至少,司徒墨很幸运,至少把他交给她,不是一个错误。仅此而已,他不愿去想她太多的优点,那些都是被掩盖在她“无耻无赖罪行”后的。 司徒远外表依然不做任何反应。事实上,他越发觉得这女人跟自己有很多共通之处。诸如她所谓的苟且之术,亦是他赞同默认的。有些事实,不承认并不代表自己的不认同。视若不见,只是给自己一个拒绝不接受的借口。她看得很明了,却又太透彻了,那么现在呢?!是在游戏人生,还是玩弄自己,玩弄明佑山庄?!两个都将一切看得太透的人,至少要有一个糊涂才能互不相碍。她的无赖无谓,只是最大限度谋求与自己相处的平稳。 在楼明傲喝下第四盏茶时,司徒一终于忍不住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背地里说人坏话可不是君子呢。”楼明傲从茶杯中露出半个脸,“前不久还有人信誓旦旦说男子汉最重要的是光明磊落。” “不是坏话。我只是寻个事实,于你有关罢了。” “呦。你还挺关心我呢。谢谢啊。” 司徒一被说的一怔,嘴角颤了颤:“不谢。” “真不可爱。”楼明傲虚着眼睛看他,“跟你爹一样。” “……” “想关心我就直说嘛?!何必缠着墨墨惹他犯病。” “其实不是关心你。” 这回换楼明傲脸上挂不住了:“什么意思?!” “真的是彦慕大帅吗?” “你想说什么?” “你会嫁他吗?” 楼明傲心虚了:“你在套我话?!” 司徒一面色稍许沉重,只是坚定了决心,方迎上她的目光:“如果你嫁他,就一并带我走吧。” 楼明傲只觉得自己要坐不稳了,端着的茶杯险些失手落下去。 “彦大帅是个好人。” 司徒一走到门口,突然回身,毫无准备脱口而出。直到看着他的背影隐去,楼明傲都没能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一旁的璃儿,伸手一指走远走逝的身影:“你听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璃儿摇了摇头。 “他似乎也要随我改嫁?!” 璃儿只想捂住楼明傲的嘴,只赶在她口没遮拦前忙道:“大少爷怎么能这样?!天下哪有唆使母亲改嫁的儿子?!” “不过他有句话说对了。” “主母?” “彦慕是个好人。” “主母!!” 楼明傲一挥袖子站了起来:“好了好了,我要去看法慧了。” 皇觉寺。 法慧静静的打座诵经。周遭太过寂静,只一颗心在乱。自十岁遁隐空门,吃斋念经十三年,他早已忘了何为红尘,昔日之路,他不愿再渡。遁入空门,就真的能断了罪孽吗? 门扉轻开,楼明傲半个脑袋凑了上来,法慧作势要笑,却愣了片刻,恍惚在原地。 “法慧,我受伤了。”楼明傲一指自己隐约可见的伤疤。 法慧点了点头:“并不严重。” “冬瓜不理我了呢!”做出满脸的无辜,“因为我亲了西瓜。” 法慧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只道:“你要道歉。” “法慧,真累啊。” 轻轻仰了头,对上她清透的眸子,即便那深处并不平静。 “为什么要这么说。” “就是很累,活着真累。然后替两个人活着更累。” 法慧正欲答,门外传来妇人的轻问——“法慧住持在吗?” 这一声直入楼明傲耳中,法慧起身去迎。楼明傲扶着案桌的手微微的颤了。门外的妇人着素裳,不施粉黛,只满骨的书卷气透出了身份的不俗。 法慧含笑唤了一声:“夏夫人。”楼明傲一同随着起身,只不敢贸然走上去。 夏夫人淡淡望了眼室内的楼明傲,只道:“不巧住持有客,打扰了。” 那个字就堵在楼明傲喉间,挣扎再三还是发不出声音。盯着那抹身影,睁着的眼睛不知不觉酸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佛语 夏夫人淡淡望了眼室内的楼明傲,只道:“不巧住持有客,打扰了。” 那个字就堵在楼明傲喉间,挣扎再三还是发不出声音。盯着那抹身影,睁着的眼睛不知不觉酸了。 夏夫人自怀中掏出几卷经文,声音很轻,却虔诚至极:“这是我为小女求的几卷经文,还望住持颂法为其超度。今日是第七七四十九日。” “夏夫人可有带来亡女心爱之物,供奉三宝,施舍贫苦,方能为其带来无上功德。” 夏夫人回身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女婢,女婢递上来包裹。夏夫人亲自抱在了怀中,对着法慧轻轻一礼:“小女年幼出嫁,留于家中之物已不多。只收集了曾经喜穿的衣衫,常用之墨宝,还有一把奉为珍宝的算盘。此即三宝,不知足否?!” “阿弥陀佛。这便齐全了。” “多谢住持。” “诵经的功德,是由信仰我佛我法并修持而来,并不限于僧尼才可诵经,夏夫人心怀大愿,必能感通愿灵,荐拔亡者。过了今日,亡者便会由其善业功德的感应而得到惠助,促成生于善道如人间天上之因缘的成熟。夫人的愿力也将随着亡者自己的业力去投生。” “有住持这番话,想必定能增加小女的福力,减少其苦难。” “阿弥陀佛,过了今日,夫人也需清楚生即永逝,死亦长生的道理。夫人的执念亦要随着放下,放不下便要由亡者带走,夫人忍心亡者含大悲而归吗?” 这一席话入了夏夫人之心,眼中一抹愁痛掠过,却夹杂了丝许释然。 楼明傲轻轻移步,她只想走得更近些,看得再清楚些。自大婚后,再见她都要隔了厚厚的帘幕,再不能像儿时倚于她怀中,再不能唤“娘亲”二字,而是客气至极的“丞相夫人”。她们之间,似乎已不是母女,而是臣子。今日,自己方看清了她,竟比大婚之日更瘦了。 夏夫人看着走来的女子,眼眉清秀,不是惊世骇俗的美貌,只看着恬静聪敏,或者说这一张恬美的太过平凡的脸,只一刻便会淹没在人群中不见。下意识去和自己的女儿相比,倘若明初也能普通如此,是否就能摆脱一身的劫难?! “波罗蜜多。”只开口一句,竟引得法慧忍不住回身看她。 夏夫人亦随着此言抬目,本就打探楼明傲的眼神更深了:“姑娘何意。” 楼明傲的呼吸突然轻了,法慧投来的目光暗含深意,楼明傲终是咬牙一笑:“译为无量寿佛,夫人的女儿有佛祖保佑,定能得到安抚。” “多谢小姐善言。”夏夫人眼眉化出丝丝解脱,只客气了几句后,拜托了法慧,带着小婢离去。 法慧阖上门,看楼明傲的眼神并不轻松。楼明傲端着棋盘走来,“来吧,杀一盘。” 法慧不语,此刻他有些怒意,即便佛法有言,僧者需六根清净不怒不喜。只是刚刚这女人险些要毁了一位颇受子女之苦的母亲。他尽心尽力渴望能引她出苦海,却险些被楼明傲一个“波罗蜜多”全然毁了去。 “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是错了。” “好吧,是我译错了。你怎么不更正呢。” 法慧眼神不动须臾,心下一狠,终于脱口而出:“施主的劫难已破,今后不必再来烦扰法慧。” “是你不敢!那句梵语你不敢在她面前译出来。”楼明傲静静转了身,“生死轮回,苦不堪言。这才是本意。” “佛语不是你的戏语。” “你既能超度万生,以佛力引荐往生善道,那为什么我还在这里?!人非人,鬼亦不是鬼。生非生,死亦难死。还够不上一句波罗蜜多吗?!” “你只是一个例外。她的女儿恐怕早已升入极乐之界,断了苦难。” “只是你的期望吧。你对她虚言相劝,还不如不言。为什么要给她一个虚假的幻觉,我不懂什么生即永逝,死亦长生。我知道我死了,上一个我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儿子,我不能碰。我的母亲,我不能唤。我看着他们因我哭因我笑去不能出声,看着棺柩里的自己就如同看一个玩笑般。我告诉你,她没有得永生,也更没有入这个界那个界,连最简单的投生都没有!她陷在生死轮回的界外,苦不堪言!此刻,她站在自己母亲面前,都唤不出那个字。你若真的是法力无边,可能叫她母亲认出她?!” 法慧随之一怔,手中的佛珠止于指间,久久不能做声。 “你能劝慰生者,却着实骗不了亡者。忘了告诉你,上一世的我并不姓楼,我姓夏。”楼明傲轻轻笑了:“原来……法慧你也嫌我烦了。那我就自找个不讨嫌的地方。”这一句说的满是嘲意,来不及法慧及时反映,那抹身影已然消匿在摔门之后。 上清宫。 听说前朝是皇帝的宫所,今朝却成了帝后入住之地。冬天的时候会格外冷,殿所都要加上很多火炭方能够她过冬。上官逸独自一人卧在榻上,这殿所太静,听不出任何的声响。 夏明初是躺在这张榻上没了气息,而他,在屏障的一侧和霍静翻云覆雨享尽鱼水之欢,他知道她一定听得见,他就是让她听见。他给了她最后的机会,她还是执意。不是不爱,是不肯原谅,二人是一样的倔强。原来倔强都可以成为分手的理由。 霍静轻步而至,至今她还是厌恶这个地方,更加厌恶这个男人每次都是召见自己于此。她无法忘记那女人的眼神,她含笑而终的唇际闪现的那抹不屑。 霍静规规矩矩的跪在男人脚下,“皇上。” 上官逸落眼于她,只笑了笑:“长生今日对我笑了。平日里他多哭。” 霍静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墨儿,狠狠忍下了泪水,只低头不答。 “今日,你父亲联合朝臣推你为后。” “皇上。你答应过我。皇后一死,便送我回明佑山庄。” “回去?!你本是我的女人,为何要回去?!” 羞辱。” “静儿。”上官逸突然温柔起来,“你忘了,你曾经多么想嫁给我。你忘了,是你去求先帝给你我赐婚?!你忘了,大婚的奏折上,喜结秦晋之好是你我二人。” 霍静的笑意化作浓而不散的苦涩:“霍静怎么敢忘呢!我更忘不了是谁断了我的姻缘,改了我的婚书,毁了我的一生。是你,上官逸!” “静儿,你已经看见了我如何毁了那个女人,不要让我同样对你。” “你不会。”霍静斩钉截铁道,“因为你没有那么爱我!”(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交涉 霍静年少时怀揣着和其他少女一般斑斓的梦想。那时,她心目中的良人,是那个忧伤的少年。他似乎拥有一切,却从不曾为此开心过。霍静喜欢跟在他身后,看他莫名的忧伤,看他思考,仔细看清他眼眸深处永远琢磨不清的那抹情绪。 他的母亲曾经是皇帝最宠信的妃子,听宫里的老嬷嬷说,那女人的美貌,是历朝历代的妃子都比不上的。本姓云,故赐“云妃”。性情如水,气若芷兰,好似天地间所有的灵气汇聚一身。她赢来了所有的瞩目,又包揽了后宫所有的嫉妒艳羡的目光。曾听说,皇帝为了表宠爱之心,有心废后改立云氏。云妃以皇后贤德无失相阻,皇帝方不再提,自此更宠云氏。 云氏得子,皇帝喜诏百姓,大赦天下。云氏之子,名“逸”,自幼最受帝恩,皇后之子裴亦不及其恩宠之半分。裴年长逸四岁,且嫡室所出,理应及储位,皇帝却百般推托,不愿立储。其心意是眷及逸尤甚。云妃曾力劝皇帝立皇后之子为储方能安稳军臣百姓之心,断不能引出妻不如妾,嫡不及庶的笑言。皇帝多置之不理。 逸十六岁当年,云妃病逝。帝大悲,伤痛成病,病于塌间半年不起。长子裴,为人沉稳得体,深谙朝事,以嫡子之尊辅佐朝政。一时备受瞩目。其间,宫人讹传皇后一手促成云妃病亡之事实,帝闻之,不分实虚,不顾裴之反驳,废后为妃,断其发于庵中修为,令其悔过并为云妃求福。 帝为推逸即位,遣裴驻守边关,命逸主事理朝政。及至四年,裴于关外军中,风声水起势力突起,百战百捷,位列大帅。逸于朝中,多文臣辅佐,缺得力武帅之伴。皇帝由此赐婚,武将之后霍氏嫁逸,文将之女夏氏远嫁尚于关外为军帅之裴。 赐婚旨意方出,皇帝忽觉其时日无多,亦担心裴军中势力会危及逸,便大诏群臣端慧王裴染疾逝于军中,派霍将军接手元帅之职,自此将将其驱逐出皇家。 皇帝驾崩,逸即位,命废后杨氏殉帝于庵中。自此朝中,嫡子势力大除,以庶位而登大宝的上官逸迎来了人生第一次扬眉吐气的时刻。 上官逸也想同自己的父皇一般一生只惦念宠信一个女人,可他得到了,却又亲手毁了。母妃眼中只有父皇,可是于他眼中,夏明初根本无法面对这般的自己了,她的眼里再不能有他。他的梦里翻来覆去,都是裴带走她的场景,他和她在自己面前欢好,每每惊醒,他都有恨不得毁了这一切的冲动。与其给彼此都带来了痛,还不如不见,只是她还活着,他便克制不住想见她的冲动,是她让自己变得这般脆弱。毁了她,他才能做自己。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开。于上官逸而言只是这放不开三字的真谛。如若放开,便不会再有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之苦。 楼明傲在山庄总归是坐不下去了,司徒远那个小气男人连初八都不知道露个面,眼见得是不给自己台阶下。楼明傲兴冲冲赶到正院对着门外的帘幕就喊:“相公,相公,你不守规矩。初八了也不见你影,我数着手指巴巴等了半个月,你给我唱一出空城计啊!既然规矩是你定的,您老人家也得守一下成不?!这么不守信,怎么教育孩子啊!” 帘幕突然一掀,杨回黑着脸出来道:“主母,别喊了。主上这会在林夫人那。” 楼明傲死死咬了牙,正要发作,院外跑来了璃儿,见了自己就跪倒,惊惶得都要哭了:“主子,您倒是去看看。玄惜夫人打了大少爷呢。” “他打儿子关我什么事?!” “墨少爷去求情连着一起挨打了呢。” 楼明傲忙瞪了眼:“真可耻,打我儿子!” 楼明傲在簇拥下走到玄惜院时,发现司徒墨吓得已经哆哆嗦嗦窝在角落里,司徒一高举着口灌满水的空坛子直直的跪着,身边的奴才在用沾了盐水的长枝条鞭打他的后背,再远处站着个小厮一声声数着,到楼明傲出现的时候,已喊到了“七十八”。三九的天气,人不是大死了也会被冻死。陆玄惜坐在后面,怀里抱着她的猫,一手端着热茶,看得眉飞色舞。眼神在触及楼明傲时方有所收敛,一手放开她的猫,披着貂皮就出来了,见了楼明傲也不行礼,只笑了笑,极尽妩媚:“怎么,可是我这小院太吵了,惹了您午睡?!” 楼明傲撇了撇嘴,不等陆玄惜反应过来,伸手从她身上抽过来貂皮外套,一脚踹开手上拿鞭“行刑”的刽子手,把貂皮裹在司徒一身上。 璃儿把吓得哆哆嗦嗦的司徒墨领过来,被楼明傲一把揽在怀里:“你打你儿子,我管不着。你吓我儿子,可就是你的错。” 陆玄惜笑了笑:“是你儿子被调教得多管闲事,不怪我吓着他。” 本来不想多管,领着儿子准备走的楼明傲被这话一激灵,扭了头咬牙道:“是我调教得,你有意见?!偏我比他还多管闲事,真不巧今儿这闲事我还想管一管了。你倒是凭什么能对司徒远的儿子出手?!” “这小子笨手笨脚,摔了我的镜子。” “就这?!” “是前朝皇族用的古铜镜,贵着呢。” 楼明傲不屑的笑了笑,一手拉起了司徒一道:“去!再把她屋里的物件摔个,挑个金贵的。然后我带你走!” 陆玄惜的眉毛拧成一团,司徒一半晌未动。 “你敢?!别忘了我给你的好处!”陆玄惜恨恨看了眼他。 司徒一咬了唇,垂了头。楼明傲笑了笑:“她倒是给你什么好处?!” “她答应我,会让京畿营的将军做我老师教我兵法。” “啧啧。”楼明傲摇了摇头,同情的看了眼他,“你就这点出息。” “我没什么大志向,可以了吧。”司徒一亦赌气道。 “跟着我,彦慕就是你的老师!”(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日子不能不过 “我没什么大志向,可以了吧。”司徒一亦赌气道。 “跟着我,彦慕就是你的老师!” 司徒一来不及作答,楼明傲已拍拍他言道:“你看着摔吧,我在外面听个响。”说罢,抬腿就走,全然不给他人反应的时机。 半晌过后,司徒一满脸沉着的步出院落,楼明傲正候在门外。 “摔了?!”楼明傲含笑问。 “都摔了!” “有出息。” 林蕊坊。 林微蕊轻轻抚琴,司徒远亦坐在三米之外看书。只弹了三两曲,林微蕊长叹口气:“今儿可是初八啊。” “嗯。”看书的人还不忘发声表示自己还有气息。 “你平日里就今天会最忙呢。” “……” “这种情况,你大多不会恼,怎么如今却不是了呢。何时见你为霍静那女人恼了去?!” “没有恼。”司徒远轻轻答了,翻了下一页,“来这静静。” 周围一丝声音也无,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黄昏柔柔的阳光斜斜的从窗户洒进来,照得一切都懒懒的。 林微蕊的琴声终于断了,寂寂出声:“今日是七七四十九的最后一日。我这些日子总念及她,也许真该去庙宇为那丫头烧几柱香。” 司徒远继续看书,只是眼神顿住了。 林微蕊轻轻拨弄着琴弦,并不成曲:“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那丫头吗?你当日只说了四个字,简单洒脱。那还是第一次从你口中听到夸奖一个人。皇兄,你总说只视那三个字为名讳,在你心中,也从未想过她做你的妻吗?婚书入手时也不曾想过半分吗?” 司徒远愣住,不是不去想,而是不敢想半分。 此刻的林微蕊依然不肯放过他,几步靠近,眼中竟似有泪:“你知道外面风传些什么谣言吗?是逸——杀了她。你说过的,他比谁都在意她,甚过你我。那你告诉我一个他杀她的理由。” “讹传不可信。” “那你告诉我,我还能信什么。” 胜武二十三年间,夏明初由公主西席升任御前茶奉,伴读于长chun宫内外。 上官裴第一次见夏明初,也是这样一个午后,冷风残日,只余光种留有一丝温度。 那一日,刘司职宣刚刚上任的夏明初换了西湖的笔砚至南书房,方走至殿前,就看见院落里跪着的少年身影,心下疑惑着走进去,放下手中的物件,一扭头看见皇帝的脸色很不好,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砰——”的一声,皇帝手中砸下一个空茶碗,夏明初连忙随着刘司职一同跪了下来。 “让他跪去——”皇帝一手紧握,眼神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人影,“竟也是这个出息,跟着那个女人朕倒要看看你能出落了什么样来。” 庭院里的少年直直匐下身子磕了头,“皇父,儿子虽不才,可也知道礼仪孝为先,皇父对儿子恩典于边关锤炼,只是儿子念着母后相思之苦,如今她又在病上,儿子还求皇父准我回母后身边照应。” 皇帝捏着另一杯茶大步迈出去,夏明初没来由心里一紧,看见刘司职冲自己一个劲儿使眼色,便也知道是皇上怒了,在刘司职眼神的催促下,她方才忙起身,战战兢兢的跟上去,端起托盘盖住自己的小脑袋,“皇上,您先把手中的茶放放吧。” 皇帝看也看没看她,一只手还在抖,只看着跪着的少年,“你倒是越发知理了呢,连祖宗的章法都要破吗?” “儿子不敢,求皇父看在儿子的一片孝心。” 皇帝猛然端起茶盅朝那少年身上砸去,夏明初亦随着举起托盘挡至那跪着的人身前,大气也不敢喘,任由茶盅茶汤尽数打在身上,上身立即湿了一片,茶盅被她用托盘挡了回去,落在地上碎了一片。 见皇帝瞪着自己,她才忙扔下手中的托盘,不敢抬头,只觉得那茶香仍缭绕在周身不散,汁水从额顶落到眼眉中,皇帝狠狠地瞪了他们二人一眼,转身对刘司职说,“把裴皇子送到皇后那。” 等到皇帝的身影完全散了去,夏明初方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少年,大半汁水被自己用身子挡了去,他自己倒是只湿了半个额头,她看着他亮亮的额头,又看看自己一身的狼狈,轻摇着头笑了笑,他疑惑的抬眼看她,紧抿得唇终于一松,“烫吗?” 她摇头,从袖口取出一条帕子递了上去,“您擦擦吧。” 他缓缓站起了身子,她竟发觉他比自己高出一个额头。 他接了帕子不多语,刚要还回来似乎发觉了不对,忙收了手,“弄脏了你的帕子,我洗过了再给你送去。” 夏明初一笑,拍掉了身上的茶叶渣子,边拍边说,“倒是浪费了好端端的一杯乌龙。” 司徒远望着窗外,记忆丝丝缕缕涌出,他喝了口冷茶,苦涩了喉间,方能平定心绪。林蕊坊的门突然被推开,迎面走来的人似乎是有备而来。今儿是初八,他还来不及去她那。怎么,只是等了半晌,就坐不住了吗?这个女人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倒是想听听她今日的说辞能否说得动自己。 楼明傲走到院落里,看着临窗而站的司徒远,挥了手:“相公,我负荆请罪来了。”说着忙叫焕儿把路上折的树枝递上来。 屋内的林微蕊亦好奇的靠近了窗边,早就听闻这女人不凡,今日只是远远一望,并无特别之处。长相亦是普通人的秀丽而已,更无书香气质可言。说她肤浅庸俗,怕再合适不过了。 “她唱得这是哪出?!”笑了笑,轻问了身边的司徒远。 “苦肉计。”司徒远恐怕对这女人早已看透了,说着伸手关了窗,回到案边,拾起方才搁置的书。林微蕊透着窗缝不无好奇的打量着,都说是个奇人,她今日可能领教半分?! 楼明傲也不上前,更对司徒远的无视毫不在意,事实上,她只是来自己给自己演场戏,演过了拍拍屁股就走,毫不在意有没有人在看。自己在地上铺了张垫子,裹着个长毯背着树枝坐在垫子上,“痛定思痛”的反省:“相公,我闭门思过了好几天。觉得相公不能不理我,没了相公,这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小人得志 “相公,我闭门思过了好几天。觉得相公不能不理我,没了相公,这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 司徒远已然于案前置好了墨,摊开了纸张,只准备要落上去什么。执的笔忽又停了停,看了眼正兴起的林微蕊只道:“过来研墨。” 林微蕊不大情愿的挪到案前,眼神还不时飘向窗户所在之处。 “相公,我知道你生我气了。可是平心而论,我不过小亲了彦慕一下。你也知道,我亲你的时候更动情呢。相公,你拥三妻宠六妾,我都不去计较,你又何必跟我较真呢?!睁一纸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人生何其短啊,我们不能大好时光浪费在吵架甩脸色上。有这时间我俩还能商量着生三两个儿子丫头呢。相公,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喜欢女孩比较多,儿子太多了,而且我刚把小一也拉过来了。儿子多了费钱,生女儿将来嫁出去我们收礼金。” 璃儿不忘提醒道:“主母,走题了。” “我说到哪了?” “收礼金。” “道歉。” 焕儿含糊的声音和璃儿故意压低的嗓音重合在一起。 楼明傲一挥手,想到一出便道:“相公,我为你受苦受累侍奉一大家子,怎么连个小白脸都养不得啊?!” 司徒远提笔落下的第二个字突然晕了一片,身边的林微蕊忍笑不语,眼疾手快替他换下一张宣纸,以眼神示意继续写。 “算了算了,小白脸问题我们先搁置。但相公你不能破规矩,你今天要是不来东院,日后就不用来了。” 司徒远已起身,走向门边的步子极缓。 “相公,你要不想见我,又何必这么麻烦。一纸休书我们彼此省事。你破点财,我们就把休妻这事私了了,你看成不?!再以后,你跟多少女人睡,都不是我的事了。你也省得见我和小白脸亲热吃味。吃醋养颜,吃味伤身啊~~”手上扬起半面镜,借着晚霞余光欣赏自己的眉型,小声问身后:“今儿这怎样?!” “妖气。”璃儿边端出果盘,边没好气道。 “换!”楼明傲猛得抬高了语气。 司徒远的步子顿住,本攀上门边的手一愣,“换”,她倒是要换个什么?!真想要那一纸休书,是她换夫,还是自己解决?! “相公,我嗓子都喊哑了,你好歹给口水喝。夫妻一场,你真是够绝的。” 估摸着开膳的时候到了,楼明傲也着实惦记着来时小厨房正炖的红烧肉,忙出言想结束今天的“请罪”:“司徒远,你别跟我玩这招!不就是亲人家一口嘛,你就蹬鼻子上脸,我要是跟人家私奔了,你还不生吞活剥我们一对奸夫淫妇?!你几斤几两我也清楚,大不了这日子不过了,我还能落得个善终。” 楼明傲已经做好了撒腿就走的准备,只自己刚要转身的瞬间,看见推门而出的司徒远霎时小愣住了。本想装作没看见扭头就撤,偏惊慌之下运力发功准备逃跑的右脚踝抽筋崴住,动不得半步。 司徒远并没有走过来的意思,只站在门口望着院落里的人,久久终于出声:“晚些就到。” 此刻楼明傲根本不想管他来不来,她只是来表个认错悔改的态度,演足了戏码就撤。偏脚下不争气,逃不走不说,反不能动半分。这厮状况,好不尴尬。司徒远半天也不回身,楼明傲强装镇定心底恨不得他立刻回身进屋关门。 司徒远不动,是因为他的确好奇。本以为自己推开门的瞬间必能吓得这女人转身即逃,偏偏眼下执着于此。她是真下定了养小白脸的决心?!这个想法涌入脑中,还是有些恼意,不由得抬步更近了几分。 楼明傲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地坐下,摆出一幅无赖的嘴脸,脚下崴的生疼,不用憋更不用装,两行泪随即落下,辛酸至极:“相公,欺负人。妾身内疚自责了好几天,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心惊胆战,鼓足勇气才来负荆请罪,你倒好。不解风情就算了,还闹脾气在妾房面前要我难堪。我这个正院主母做得还有什么意思?!我要是一狠心能离开相公就算了,偏我又心心念着相公,离开一刻都是煎熬。妾身的心,相公真的能读懂半分吗?妾身自知不及做相公解语花的女人,文比不过陆玄惜,武不敌陈景落,色相不及尹素,连头发都长不过你屋里那个林微蕊。” 身后连璃儿都听得受不住了,不知那女人从哪里引经据典移花接木说的叫好一个天花乱坠。要不是自己定力好早就晕过去了。 楼明傲可怜巴巴的拉上司徒远的袍子,“相公,我该说的说完了。你晚上来不来全在摸着自己的良心了。你转身吧,不用再看我。我这相貌平庸资质平平还是自寻出路吧。” 司徒远一脸的面无表情已转为满是迷钝,半晌,垂下一只手,轻轻拉了楼明傲起身,手上一个收力,将楼明傲拦腰抱起,口中冷冷的:“脚崴了,还能这般多话,真是厉害。” 楼明傲回过神来,一手试探性的拦在司徒远肩上,笑着靠了靠他胸前:“我就当是相公夸我了。”大有小人得志的嘴脸。 连身后的使唤丫头们来不及反应,一个个跟在主上身后步出林蕊坊。(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上桓辅,夏明桓 (哈哈,今天小彦的票终于跟小逸持平了呢,特此小小庆祝下~~~) 司徒远一脸的面无表情已转为满是迷钝,半晌,垂下一只手,轻轻拉了楼明傲起身,手上一个收力,将楼明傲拦腰抱起,口中冷冷的:“脚崴了,还能这般多话,真是厉害。” 楼明傲回过神来,一手试探性的拦在司徒远肩上,笑着靠了靠他胸前:“我就当是相公夸我了。”大有小人得势的嘴脸。 连身后的使唤丫头们来不及反应,一个个跟在主上身后步出林蕊坊。一路尾随只觉那女人不是一般的多话。 “相公,今天天气真好呢。” “……” “相公,我是不是很沉啊。” “……” “真对不起,我之前着实不该吃五顿饭。” “……” “相公,我还没见过林夫人呢。平日里你宝贝她都不给我看,下次可要引荐我们认识呢。我绝对会跟她做好姐妹呢,绝不吃味犯妒,这点我会比相公做得好。” 司徒远慢悠悠递了个冷色过去,楼明傲方闭口不再言。片刻不到,倒是司徒远先出了声:“没见过林夫人,怎么知道她头发长。”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猪跑吗?没见过猪跑,还没听过猪‘哼’吗?”说着翻了白眼:“山庄里那么多人的眼睛和嘴不是白长的,你夫人我的耳朵也不是装饰。” “下一次不许来林蕊坊。” “瞧你宝贝的。”楼明傲一脸鄙视道,话里酸酸的,“何时见你这般宝贝我,不让别人看了我去?!” “我看不住你。”这一句话倒是大实话。 司徒远自然不希望这女人四处乱窜,尤其是窜到林蕊坊,真不知下一次再见微蕊,是不是要把自己从头笑到脚?!他骨子里有一种长尊幼卑的思想,自然不会想要被自己的妹妹看了笑话去。 长崖居的门外,白衣女子悄步而至。屋内的男子半靠在床榻间养伤,温步卿不时地来探伤,只是不会是今天,因为京外开了一年一度酒会,美酒美人少了她温少简直是缺一道风景。 桓辅无聊时会翻开手边的几卷书,都是司徒远平日里看的,偏自己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几日里来,不得落地,简直要养懒了筋骨。伸手去及床案前的茶杯,他不习惯丫头们伺候,往往过了膳时都会遣她们下去,以至于此时连一杯小小的茶杯都跟自己作对。 白衣女子遂走上前去,伸手端了茶递上去:“差个人在你身边竟真的有这么难?!” 桓辅一愣,接茶的手慢了半下,他笑了笑,倚回案枕,歪着头道:“难得你也都能出林蕊坊?” “今日见了一奇特的女人,突然觉得外面的世界真好。” 桓辅的眼神一沉,再仰头看他时,不由得道:“蕊儿,你不可再把自己封闭起来。” 林微蕊笑了笑:“你也知道楼明傲吧。她很可爱。” 桓辅轻轻咳着,摇了摇头:“看样子,你们能做知己。” “她应该不会喜欢我吧。”微微蹙眉的模样还是在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微微情绪,“我可是割了焕儿的舌头呢。” “果真又是你。”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抬头语气稍重:“楼明傲那女人可不好惹啊。” “桓辅,我真寂寞。”林微蕊突然笑了笑,“就算伤了那么多他的人又能怎样?!我还是不快乐。就算一个个割了她们的舌头,还是这么孤独。我只有一个朋友,可是连明初都不在了。” 桓辅看她的眼神中有太多的情绪,他想宽慰面前这个看似世故却实际年幼的女孩,他一直都了解,他比司徒远都清楚她内心安全感的缺失。她的乖张残忍,不过是面具,害怕伤害,永无宁静,就只能不断毁掉会威胁自己的人或事,这只是她的生存法则,同自我封闭一样。 他常常觉得林微蕊并不像是十七岁的少女,她的眼眸中有太多复杂暗淡。她比其他的少女要瘦小,是这五年封闭于内室的恶果。她精通琴棋书画,论才艺,世间无人可匹敌,这点是随了博古通今,百揽全书的母亲。眼眸中的凝重,世故沉稳倒是有三两份司徒远的味道。 “为什么……”她冷冷的看着他,眼圈无法自控红肿了,“为什么一定要割舌呢。那么多种死法,为什么要一定要是那般的痛苦!为什么要让我的母亲这般痛苦!” 她曾经告诉自己早已忘了当年含恨离宫时落魄,却没有一时不去想方时的苦痛,丝丝缕缕纠缠于胸口,不肯褪去。厄难突降时,只有十二岁,皇父突然离世,向来安稳度日无欲无求的母妃亦枉死,自己成为了那一场宫廷喋血的唯一见证者。母妃被割舍赐死的一幕幕成了终日摆脱不去的梦魇,曾经爱慕钦佩的二哥哥瞬间成了噬血的魔鬼,没有人能告诉自己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亦没有人可以解救自己的人生。 讽刺的是,她也成了皇朝中唯一出逃的公主。抛去满身繁华,只为远离噩梦缠身。 桓辅的记忆中,年幼时的上官蕊也同那个女孩一样有着明媚的笑容,完美的童年,慈母严父的备至呵护。而这一切都是自己欣羡的,他常常趴在宰相府的房梁中偷看一家三口的和睦,他喜欢他们唤她“初儿”时的亲昵。 那一年瑞雪刚落,也有一个女人轻轻拉着自己的手,声音轻婉,她会唤自己“桓儿”,那声音一如多年她念“初儿”的温柔。那个时候,他的父亲是指尖存墨香,青衫布衣,他总是淡淡的笑,写一手隽永洒意的好字,喜吟诗作赋,他笔下的母亲最及风骨,宛若脱尘仙子,静兮若水。她们夫妻二人是携伴一生的眷侣,仿佛这世间最奢华的组合。 五岁那年的小雪,万千宠爱集一身的云妃小产失子,皇帝为表安抚,特从三品以上官员中选子入宫。那个倾国容颜的女子,玉指轻落,一眼于人群中选中了夏相之子。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当日一指的含义。这意味着自己再不能做“夏明桓”,再不能和夏府以及父母有任何关联,再不能随意自己的情绪,再不能随意喊出一声“娘亲”。 由此,他有了一个可笑的名字,“上桓辅”,因着血脉不纯不能姓“上官”,“辅”字意味着自己于上官皇族只是一个辅佐主上的奴仆。 多年后,他的养母于云阳殿诞下日后的君王。几乎在同时,他的生母于宰相府生下日后的国母。 二人的命格几乎相近,都是是集了天地之灵气的婴孩。命骨太贵,反被卦师算及其命里大富大贵,却也难避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再入宫门 清晨,楼明傲被噩梦惊醒后再难入眠,身旁司徒远沉眠不动。通常不到时辰,他决不会睁眼,哪怕意识里已清醒,仍然要阖眼浅眠,这是他的习性,楼明傲毫不惊讶。翻了个身子覆在司徒远胸前,手指点在肩头的伤疤上,依然是冰冷的触感。 其实到现在她也不清楚司徒远对这个伤疤的情绪,她看不出他的喜怒,看不出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对楼明傲的情感,是什么女人,能在出手伤了自己后还能不遗余力的救她,甚至要冒着风险宁肯用还魂丹也要保住她的肉体不灭,可是他似乎又不在意这具肉身里的灵魂到底是谁?! 自嘲的笑了笑,正欲收手。司徒远猛然张了眼,带着余温的手微微用力握上楼明傲的。 “为何不睡?!”这一次竟是他主动出声。 “死后即长眠,生时何必多睡!” 司徒远面无表情握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身侧:“你又无聊了。” “相公真了解我啊。” “你要彦慕做司徒一的师傅?!” “哦。”楼明傲下意识拉了被子,“相公,我困了呢。” 这一回反倒司徒远不困了,他坐起了半个身子,楼明傲做好了准备听一番“训斥”,蒙着被子直到呼吸不畅了,还没有等到司徒远一个字。 轻轻拉下被子,露出半个眼睛,看着坐起的司徒远正注视着自己,像沉思,亦像神游远处。 “你很怕我?!”司徒远还是出了声,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能从这女人骨子深处看出小心翼翼,“彦慕的确有才。” “……” “我的儿子我会教,还有……” 对于司徒远的欲言又止,楼明傲还不知道如何应对,只瞪大了一双眼睛。 “不要为我生孩子。” 半晌,楼明傲回过神来,方言:“为什么?” “没这个需要。” 即便楼明傲内心从未有过给这个男人生孩子的念想,但还是忍不住一惊。在她眼里,一个担负香火传递重任的男人,说出不需要孩子这般话着实无法令人理解。 楼明傲特意起了大早,在午膳的时候把司徒远的意思传达了。司徒一从饭碗中露出半张脸,满是凄惨:“意思是说,我不能做彦大帅的徒弟。” 楼明傲轻扣了茶碗,觉得自己还没吃饱,看着司徒一碗里最后一个奶香点心,咽了口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只是要背着你父亲。你也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人,我答应你的,十个司徒远都阻挡不了。但我们还是要约法三章。” 听到有希望,司徒一完全把碗放在桌上,眼神只盯着楼明傲,于是给了某些人从他碗里抢过奶香点心的机会。楼明傲边塞进嘴边道:“首先,你得在司徒远面前装样,装样你会吧,就是天天吃喝玩乐不思上进,让他以为你无心向学,自然不会过问你的学业。再次,我可以领你去大帅府上课,但必须按时下课,初八十八休课,因为那几天你娘我有也有‘课’。再来……最后一条想到了再说,先空着。” 司徒一也觉得这不难,满口应了,随即故做一脸沉稳道:“还真是麻烦啊,你要是嫁了他,一切可都容易多了。” 话音未落,楼明傲一筷子戳上去:“没出息!快吃,吃完陪我寺庙念经去。” 璃儿适时宜的走上来,轻言:“宫里静妃传来旨意。” “压根就没有那么一号人。”她亲封的那些玉牒中并没有静妃的名位,下意识回了一句,方怔住,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霍静?!” 霍静请楼明傲携司徒墨入宫,看似合理,又不合理。母亲想念儿子,人之常情。只是有千万个方式领司徒墨去见她。却单单选了她楼明傲出面。 楼明傲抬眼看了眼门外红顶的轿子,眼神中多了丝情绪。天知道,她又多不想见那女人,那个梦魇般的宫城,本是再不愿踏足之地! 这一次还能怎般逃?!再跳池塘,经过上一次的事件,池塘的水都已经抽走了。想来实在头痛,求救的看向璃儿,璃儿嘴一撇道:“有令,不得延误,即时入京。” 一路上,梳妆打扮,随行的嬷嬷在耳边不停重复着宫中的礼数纲领,好几次楼明傲都有心打断她们,那些纲领还是从前自己制定的。马车一路上颠簸,几个时辰的功夫入京都,京都的宽敞大道,只让人赏心悦目,就连颠簸也少了,一路上行的平稳。司徒墨披着小棉袄睡了一道,马车入了外宫时,楼明傲才叫醒了他,狭小的空间内,两个嬷嬷又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拾”他。 司徒墨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守宫侍卫,忙道:“为什么这么多父亲?!”在他眼里,但凡面无表情,冰冷如铁的男人都是父亲。 楼明傲不知道该作何解释,由着他数车外一共经过多少“父亲”。一路上在外宫、中宫几乎畅通无阻。到了西宫门口,终于看见朱红金漆,和抬头望不见天的高高宫墙。自己太清楚这个地方,她知道,西宫门口,这座门内,除了皇族和侍卫太监,再不允许其他男人进入,那是三千佳丽后宫妃嫔的深宫禁院,父亲说过,除非能够登上后座搬入东宫,否则即是一辈子关在眼前的高高的宫墙之下不得喘息。 楼明傲抱着司徒墨下了车,站在西宫墙外小愣了一下。只听身后一声“落轿”忙随着转过身去,两顶轿子落在身后不远处,一顶红,一顶兰。 红色的轿子在雾气中格外出众,是金色顶子红绸装饰,上面应该用金丝镶着一种奇特的飞鸟,不是凤凰却又极似凤凰。他说过,它长着杜鹃的眼睛,凤凰的身子,孔雀的尾巴,蓝色的嘴。他说它有一个名字叫“鸢”,他说那是汴梁的风俗,女孩子出嫁,轿子上的红绸定会绣上这种东西。他的母亲是汴梁人,他对那里的风俗一直尊崇。 “倘若你喜欢,嫁来时,我命人给你们送去这样的红绸盖在喜轿子上。” 犹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柔,却绯红了半张脸,那个时候,她还在调侃,脸红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司徒夫人,宫门开了。”嬷嬷轻声唤回了出神发愣的楼明傲。 楼明傲摇着头轻笑了笑:“又有女人要送入宫了。” 身后的那道宫门,重重的关上了,突然觉得心底一空,似乎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了声音,只剩关门时厚重的“咚”的一声。(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红颜命苦 上清宫。 又是上清宫,这一刻的楼明傲还是错讹了。后宫千百殿室,霍静偏偏选了此间召见自己。 上清宫,是夏明初生前常居的殿所,亦是自己在西宫唯一的宫宇。不知为何,她不喜巍峨堂皇的东宫,对坤宁大殿亦无好感,只对西宫有一种别样的感情。帝后反目后,上官逸命她自坤宁宫迁至西宫上清宫,名以安胎,实则软禁。 霍静选此宫没有他意,这座宫所是上官逸让自己受尽痛苦折磨的地方,现在她只想把痛苦转嫁给另一个女人,一个与自己似乎毫不相干却又莫名有了联系的女人——楼明傲。 这一刻极为滑稽,不久之前眼前的霍静尚要一板一眼跪在自己面前念福念安,如今,换成了楼明傲跪在殿下,看着那个女人从自己从前的殿所中走出,坐在自己曾经的位置上。 霍静看楼明傲的神情满是复杂,对于一个zhan有了自己的名位,掠夺了自己儿子和丈夫的女人,她无法不妒忌。只是命运就可笑在,她自认为被抢夺了一切,却不知道,自己也是抢了另一个女人同样的东西。不同的是,此刻的霍静是妒嫉和怨恨,楼明傲只是面无表情的微笑,好像被夺去的那些,自己早就承担不起,也不肯再要了。 司徒墨躲在楼明傲身后,不肯露脸,霍静伸出的手就僵在半空中,久久落不下。那一声“墨儿”声声卡在喉中,发不出,亦咽不下。 “司徒墨公子,不许用我的裙衫擦鼻涕。”楼明傲没好气地回身,冲着身后的小人龇牙咧嘴道。 司徒墨松了手,反被拉到身前,楼明傲掏出帕子擦了擦他的小脸,顺带着推到霍静面前:“这两日有些受凉伤风,问题不大。来时洗过澡了,尽管放心随便抱。” 霍静被如此“大方”的楼明傲吓得一怔,愣过半晌,作势要迎上来,司徒墨反退了几步,半个身子倚着楼明傲。见这种情况,霍静忍不住出声道:“墨儿随娘亲留在宫中吧。” “凭什么?!”不等不明所以的司徒墨做反映,楼明傲已然毫不客气地拍板反击。 “明佑山庄不适合他。” “皇宫便更不适合。” 霍静一手微紧,回到椅中持袖坐定,故作了坦然:“我是她的生母,自然知道什么环境更适合墨儿。” “那你知道他这么小的人,吃下多少救命的灵芝?知道他曾经毒发要痛多久吗?知道他孤身一人活在落霞偏院最久的一次饿了几天?” 霍静仰目而视,目光丝毫不离面前咄咄逼人的女子。 楼明傲呼了口气,方淡定道:“三天!最久的一次是三天未进食。你要领走他,天经地义。只是你要把我给他救治供他穿衣念书的账单付清了,我就没意见。就算有一天,他毒死枉死在这里,也无需我多顾了。” “当时我若留下他,便会死在山庄。另一种状况就是他死在我怀中。” 这句话大出了楼明傲的所料,也就是这一句话让气氛随之缓和下来。霍静爱怜的看了眼司徒墨,挥手让宫人领了他下去。几个随身伺候的宫人亦跟着退到殿外,顿时身后的重漆厚门牢牢关闭,霍静自檀木椅中缓缓站起身,拖着身后长而厚重的裙曳步步逼近。 她今日上了浓妆,不是为了和眼前的楼明傲一决高下,事实上向来清高孤傲的她不屑与与这个乡土出身、曾委身青楼、庸俗简单、根本不入名门望族之眼的女子相争。浓妆艳抹,只是为了掩去满身倦意。时值今日,苦受深宫折磨,早已不知道自己憔悴了多少,执镜以望,竟难以正视。 霍静近身时,楼明傲闻到了浓重的中药味,无意识的屏息:“你病了?!” 霍静轻笑了笑,完全没有理会楼明傲随意的一句关怀,自顾自言道:“就算你在山庄快活洒意如鱼得水,也不会无视它的禁忌——女人和其子,只能保全一方。” “何意?!” “何意?你是真愚钝还是假糊涂?!落霞偏院中那么多母不详的小爷,你就从没有怀疑过什么吗?!唯一有所养育的是景落院,只因陈景落生的是女儿。而就在我住东院时,她曾得过一子,离奇夭折而已。整个山庄都缄口不言深谙其道,要么是母死,不然就是子亡,无一例外。我于东院偷生下了墨儿,却将其视作母不详的弃婴扔于落霞偏院,敢问谁人为母能狠心如斯,我真的能安稳睡于东院,不痛不恨不怜?!实属无奈之举,不过是为了图母子二人的周全。”霍静脸色惨白,眼神突然一颤,楼明傲惊讶于她眼中仓惶落下的泪水,“我并不是……怕死,只怕我的墨儿会如同那些失母的孩子,那时候就是真正的孤儿了。我要先活下去,才能护他的周全。” 楼明傲很平静,似乎再没有这般平静过了。往往混乱的时候,她反而从心里感受到宁静。 她平静的注视近乎崩溃的霍静,平静的问出自己心中所想:“司徒远……对这一切知情吗?” 她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样的回答,其实那个答案早已了然于胸。司徒远是任由这一切发生了,他甚至是默许了这般的规矩,他不抗拒,连反感都没有。他竟这般不在乎,不论是自己的亲骨肉,抑或是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为其忍受生产之痛的女人,都不是他在意的,甚至连他书房中一面字画一纸笔砚都不如。 霍静冷笑了三声,容颜上清泪已逝。周身更寂,只鬼魅的声音撕破窒息的静默:“知情?!敢问这天下还有他司徒远不知情的吗?!” 是,这天下,没有什么不在他的掌控之间。有的事情,即便轻而易举,可在他认为没有必要,就算只是不费气力的举手之劳,他亦不会去做。敢问天下冷情者,有几个能超越他司徒远?! “如果说,我恨他……”霍静的声音眼神空洞着,楼明傲方觉此刻的霍静再不是当初那个被上官逸一手操纵,羞辱自己的美丽玩偶。昔日动人的美貌如今竟似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塑,“我不恨他的冷然绝情,从不恨他无视自己的痴心一片,更不恨他视我为物件。我只恨,他明知这一切,却从不出声说一个字,他任其演成一幕幕悲剧,眼睁睁观望着绝不出手,好像那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这样的他,我更恨!”(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送子 霍静的声音眼神空洞着,楼明傲方觉此刻的霍静再不是当初那个被上官逸一手操纵,羞辱自己的美丽玩偶。昔日动人的美貌如今竟似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塑。 “你……就没有求过他?” 此刻,楼明傲竟不敢随意用词,只一句话也是问得小心翼翼。 “求?!”霍静扬眉自问,浅叹轻笑言及:“你真的能期望他为自己改变什么吗?不会!无论是孩子还是女人,对于他而言都是没有需要的东西。” 霍静凄厉的眼神冲击着自己,一瞬间记忆相撞,楼明傲于此刻恰能更好的咀嚼了那句话——今晨那男人方于自己枕边说过——“没这个需要”。 楼明傲笑了笑,反被霍静盯得更紧。 “切莫指望他会爱上你!”此话出口,霍静只觉自己想说的千言万语无非是落于此,她要以这种方式折磨这个女人,自己受到的折磨,她亦不要想能好过几分。自己从来不是善良之辈。或者应该说,每一个司徒远的女人都不可能简单良善,这四个字本是在明佑山庄,根本就没有生存的余地。 楼明傲轻不可闻的笑了,她从没有这个打算,一直以来都在和那个男人博弈,她要赢得只是自己生存的空间和机遇,而他要的只不过是长久麻木后一点点微妙奇特的知觉。但她相信,随着时日已久,随着自己变幻莫测的花招全然被他掌握。她也只会成为众多怨妇中的一位。 “他决不会爱上你。”霍静再言,这一次,眼中哀色尽显。 “就如同他从未爱过你般。”反唇相讥,楼明傲唇边闪现笑意,听在霍静耳中,已是心神俱乱。于是楼明傲趁机再言,大有小人之为:“只是很可惜,你竟然爱上了这个全天下最不值得爱的男人,且爱到你失去了七魂六魄,连同着自己也失去了。你再三警示我的话,只是为了平衡你低落的情绪。或者说,他不爱你,你便一再暗示自己他不会爱上任何人,包括我。唯有这样,你才能好受些吧。如果我爱上了一个不爱我的人,我也会希望他无情无欲。你给不了我幸福,我亦不会让你幸福即是这个道理。” “你……” “我还没说完。你活至此般,实属可悲。当然这个世间不乏可悲的人,比如曾经住在这里的女人!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同你争抢一个完全看不到未来的男人。你有你的执着,我亦有我的原则。” 楼明傲痛快的说完这番话,只觉得实在无意义再说下去,举步走至门边,双手猛然推开了殿门,只觉得自己一定要迈出去,再不能在此呆上半刻,连熏香都熟悉到让自己头痛。 霍静面色惨白,破门而入的阳光刺痛了自己的双目,下意识伸手去挡,于衣袖间怔怔的注目门口的女人。楼明傲迎风而立,静静站着,衣袂轻飞,似清晰的一个人又似模糊。 楼明傲最后回身,笑看了眼霍静:“多谢你的劝言,我自知爱上那个人便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只是他若爱上了我,我亦无话可说了。” 这是楼明傲的自信,或者说是骨子里夏明初不可一世的傲然。 她绝不会爱上他,骨子里的精打细算,自然明白爱上这个男人,会赔进自己的所有。青春和年华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可他若爱上了她,亦是一个悲哀。 司徒墨在偏殿随着乳娘一同推着摇篮,襁褓中的婴孩睡得香甜。司徒墨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生命,他伸了手指轻轻滑过婴孩细腻润泽的脸蛋,只觉得一颗心喜悦的要跳出来。 楼明傲倚于门口观望了很久,直到听见司徒墨唤自己,方回过神轻步走上去。 “娘亲,这孩子真好看。” 楼明傲并不多看襁褓里的婴孩,只觉得自己不敢看。伸手捏了司徒墨的小鼻子:“我押500两赌你会比他更好看,你俩根本不是一个型的。” “娘亲,我们可不可以把他抱回家。” 楼明傲方觉有意思,于是蹲下身来忍不住和他开起了玩笑:“不是不可以,但是有很多问题要解决。他睡在哪里?!这么大的孩子爱哭,放在谁的屋呢?!” “大哥的。” 楼明傲一沉脸:“你哥哥他还要念书。” 司徒墨皱了皱眉头,勉强道:“我屋吧。” “再来,谁来给他穿衣服呢?” “我!” “你会吗?你的衣服都要几个丫头帮忙,你们司徒家就没有一个姓司徒的能自己个好好穿上衣服。谁不是饭来张口衣来张手?!” “有璃儿在。” “好吧。这还说得过去。” “还有……是谁喂奶呢?” “有璃儿在。”司徒墨算明白了,璃儿足可以当挡箭牌。 “喂奶不行。” “娘亲在。” “我不干!” “我喂。” “你没有!” 绞尽脑汁的司徒墨终于茅塞顿开,眼中绽放出光芒:“有爹爹在。杨回叔叔说天下没有爹爹干不来的事。” 楼明傲“淡定”的笑了:“这个问题……就委托你亲自问他。” “好的!”司徒墨痛快的一口答应了,丝毫不是他在司徒远面前吓得跟小老鼠的模样。 楼明傲瞅了眼一旁捂嘴笑的宫人,方回到正题,故作严肃道:“最最关键的问题啊,是这小东西我们带不走。” “为什么?!” “他是当朝的太子。” 话音刚落,司徒远拉着婴孩襁褓的小手“啪哒”一声松开了。忙拉着楼明傲跑了几步,嘴上念念有词:“娘亲,我们回家吧。” 楼明傲慢了步子,拉了拉司徒墨的领子,笑着说:“你想跟太子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留在宫中,就可以天天看他。你亲娘亲还在正殿等着你,你这个烧钱精,不想还被那么多人惦念着。” 司徒墨仰头看了她一眼,退后了两步,不大的人心里却憋了火。这种感觉就仿佛似又被抛弃了一次。他猛然松了她的手,扭头就跑,几个嬷嬷忙去追,楼明傲反定下了步子,扯出一丝笑意:“追到了就直接送到静妃那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共膳 楼明傲反定下了步子,扯出一丝笑意:“追到了就直接送到静妃那吧。” 回到摇篮前,趁着无人照应,她方才能近些探看这孩子。伸了手想去触他的小鼻尖,微凉的手触到那丝温热,心里一紧,匆忙忙收了手。 楼明傲收手的一瞬,襁褓里的长生突然张了眼,四目相对,婴孩的眼中只有这个女人惊慌失措的眼神。长生下意识哭了起来,婴孩哭本是没有任何理由,几个嬷嬷听见哭声忙从外间赶了上来。楼明傲慌忙间回身就走,愈走愈远,只闻身后的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亮。跑出几步,看到前方回廊处突然转过显现的身影,忽觉双腿无论如何也迈不动,她知道自己不能呆在这里,却又实在无路可走。只得硬着头皮随着周身的宫人一同跪下山呼“万岁”。 “可是长生在哭?!怎哭得这般伤心?!”上官逸大步走来,竟仿佛要三两步飞抵长生身边,大摆着衣袖,还不忘朗声询问。 楼明傲把头垂得更低,由着上官逸自自己身边大步经过。上官逸已走出三米之外,忽觉方才眼下闪现过平日里不熟悉的身影。心思缜密的他还是耐着性子停步回望。 上官逸眼中并没有太多惊讶,请楼明傲来,霍静也是知会了自己的。他只冷笑了道:“还是静妃厉害,朕三番几次请不过来的贵人,静妃还真是一请就到啊。” 这话让人听了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楼明傲扬起了头,不肯被高高在上的人看矮了几分,但也不做任何回答。上官逸也觉得没趣,定了片刻,回身继续迈步向着偏殿走去。 楼明傲支起跪得要发麻的双膝,正觉得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身后一个小公公忙来传话。 “司徒夫人,皇上口谕。晚膳时和夫人在玄明殿共用。” 楼明傲勉强笑着应了,心里不由得暗骂了几句。 夕阳如血,天空越发阴霾,楼明傲只觉得是不是又要下雪了?!这一年还真是雨雪不断啊。 一步步迈上玄明殿的白玉石阶,冷风灌入,尤其的冷。楼明傲脑中忽然蹦出个想法,自己还能回去明佑山庄吗?殿中一个人影也没有,宫女内侍们都不知去向。那个说要一起共膳的人还未从上清宫回来?楼明傲不禁猜测。 “司徒夫人。”一个老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小德子传话回来,说是皇上从上清宫回驾的途中惊闻静妃昏厥,这一时半会在静妃那里听诊。怕是要晚些开膳。” “劳烦能不能问一声,这膳不用特意开了。归途漫长,我今夜还要赶回寒舍。” 老太监神色一僵,“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可是皇上亲自许下的膳,夫人也敢推。” “啊。我腹痛。”楼明傲忙道,一手去捂小腹。 “听说夫人之前还落过水。皇上可是特别交待了,让咱家看紧了您,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这膳怕是非用不可了。” 老太监话音未落,一伙宫人自东往西小碎步前行,穿过玄明殿,被老太监叫住。 “这倒是什么急事,看样子太医院都要搬家了?!”老太监不无抱怨道。 小宫人只道:“静妃娘娘诊出了喜脉。太医院倾师而动,怕是人手不够,临时调了几名经世的嬷嬷和医女前去照应。 “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老祖宗们庇佑,我皇朝又要添龙息了呢!”老太监一时兴起,不顾楼明傲的在场,自顾自谢天谢地了一番。 楼明傲波澜不惊的笑了,这种事情早在夏明初活着的时候便已然接受的了,更何况现如今夏明初早已化作皇东陵的一座石碑。楼明傲只在想,这趟膳何时能开又何时能散?!说实话,她是真的饿了。 殿内没有烛火的照明,等到最后一抹余光完全散去,孤独的身影置身在空旷的大殿内,一丝凄凉蔓延开来。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明黄的朝服金丝线绣的跃龙此刻更加耀武扬威,即使在夜色中依然格外乍眼。上官逸大步流星,步履极快,几乎要把身后举着华盖的内侍甩远,看见楼明傲的瞬间,只微微慢了步速,他在等楼明傲跪下,他一定要在自己走到之前看着她先跪下。 可偏偏楼明傲不跪,她等了那么久,就为了一顿被强迫的膳。心里有怨气,再加上此刻大理石板冰凉刺骨,她的双膝着实受不了这委屈。上官逸忍着不怒,上官裴就是从来不对自己跪,偏偏他的女人跟他一样不识好歹。 上官逸迈入殿中,伸手接过内侍递上来的热毛巾,擦了几下才打了眼楼明傲,言语轻蔑:“司徒夫人等久了吧。” “是很久了。”楼明傲浅浅笑着,毫不畏惧九五至尊的威严,正如其所言,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眼前这个男人杀了自己一次,她毫不畏惧他再取走自己的命。 “朕饿了,开膳吧。”上官逸虽是吩咐内侍,眼神却片刻不离楼明傲。 一声令下,各式菜品鱼贯而出,很快御膳桌上摆齐了各色膳点,看着佳肴满桌,楼明傲只觉得更饿了。 “这里有司徒夫人伺候着,你们先下去。” “是!” 皇上令下,伺候在一旁的太监宫女们纷纷退下,偌大的玄明殿,只二人相对而坐,中间横贯六十四例菜品,楼明傲等着上官逸先动筷子,上官逸却久久不动。 “远道而来,辛苦吗?”上官逸轻声道。 对于他假意的温柔,楼明傲只当是暴风雨来临的预兆。她假意逢迎,心底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半抬起头,温婉地笑了笑,“为静妃娘娘,小妇不敢言苦。” 上官逸实在琢磨不透这女人,时而乖张时而知礼,方方还是一副不屑的脸孔,这回规规矩矩俨然一副名门出身的样子。上官逸不由得暗道,司徒远这回倒是娶了个奇特的女人。 楼明傲远没有去想那么多,她只想着自己要是乖顺些,上官逸就能早开膳,她实在饿得要昏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蓄谋 膳桌上,上官逸并没有动几口。楼明傲把每道菜几乎都吃了一遍,照着她从前的习性,必是每菜一口方可。酒足饭饱后,猛然抬头,见上官逸略带沉思看着自己。 楼明傲放稳了筷子,道:“小妇可是影响了皇上的食欲。” 上官逸回神言道:“不知道今晚的菜肴,合不合夫人的胃口?” “我是随便惯了的人,什么都好。” “夫人好性情。” “皇上有求于我吗?”楼明傲笑了,习惯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她只需看他一眼,便明白他心底最深处的东西。 上官逸微微眯了双眼,唇边闪过冷冷的笑意:“何以言此?!”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便是这个道理吧。” 上官逸只点了点头,一拍手唤道:“出来吧。” 帘后迎上来的两位妙龄佳人,楼明傲忽想起来来时跟在自己车后的那两顶轿子,不由得笑了笑,忽觉得缘分这个东西很有趣。 一人走向上官逸身旁,一人走至殿内,再不靠前。上官逸伸手将走过来的女子揽在身边,笑看了眼楼明傲,对着女子言道:“这位司徒夫人,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女人轻笑了笑,眼眸之间光彩尽显。楼明傲终于看清了该女子的样貌,脑中闪现出无数惊词艳句,只一句上善若水,气若芷兰觉得更为恰当不过了。当年形容云妃之词竟全然可以形容眼前的女人。 “这是朕从汴梁迎来的佳人。”上官逸显然对这女子很是满意,他看她的神情中满是迷恋。 这女子冲着楼明傲微微一笑,半是妖娆半是典雅的风度:“明佑山庄早有耳闻。司徒庄主之名更是声名远播,诗然在汴梁也闻司徒庄主的大名。” 楼明傲知道上官逸之心远非显耀他的女人这般简单,她静静的等着他的真意浮出。 “果真是云氏后人,这身柔骨,怕是要把全天下的女人都比下去了呢。”上官逸满意的笑笑,言语之中不无调侃楼明傲之意。 楼明傲由始自终保持着微笑:“原来是云妃娘娘的后人,也难怪是惊为天人之美貌。” 上官逸眼睛一瞟殿中的另一位女子:“司徒夫人看看殿下那一位,与诗然相比怎样?!” 楼明傲随着淡淡看了眼殿下的兰衣女子,不同于云诗然的娇柔温婉,是淡泊宁静的美,一股子冷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倒像是女人的司徒远。 “二人皆似落于美人画卷的红颜。” “这位可是江陵侯之嫡孙,论才貌当属江陵第一。夫人可能不知汴梁的云氏,却不会不知素有江陵惊世才女之称的沈君慈。听闻司徒庄主多结识江陵文豪才俊,不知这位名门之后是否既能合了庄主之眼,又能对了夫人的胃口。之前有与庄主言及此事,只是你夫君推言女人之事委托于夫人概不过问。如今邀夫人前来共同商讨,不知如何?!” 楼明傲在心底笑了笑,原来……他的意图在此,无非是看自己不顺眼,要选个顺眼听话的替自己的位置安插在司徒远身边。上官逸笑着看她,她自然不能输了气势,亦迎笑以对。 “既是侯爷之后,想必攀附不起呢。” “怎会?”上官逸嘴角一颤,掠出一丝弧度,“听说在江陵,君慈的才艺双馨亦受司徒远的赏识,江陵第一人,亦是出自他口中。” 说罢看了眼沈君慈,沈君慈淡然行礼道:“小女不才,于江陵偶有机缘曾与司徒庄主共赋一曲,庄主的琴音,隔世难忘。” 司徒远竟会弹琴?!楼明傲远没有想到。平日里看不出司徒远拈花惹草的功夫竟也不浅。楼明傲只觉得这顿膳用的太贵了,代价太高,自己的正院主母的地位言及就要不保呢。眼前这个女人,由样貌,家世,才气,乃至德行,竟是样样超过自己太多。 上官逸于心底笑了笑,他期待看着这女人惊慌失措,他讨厌太过自信的女人。所以他讨厌楼明傲,而毁了她,无不是摧毁她的自信。谋划了这么久,今日一展身手,上官逸自觉自己赢了半筹。 出玄明殿,楼明傲才知落雪了,玄明殿中的异常温暖使她有些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寒意,一路由软轿送抵西宫门口。宫人打灯,一步步引着楼明傲上车,只想着来时还是母子二人归时只剩自己,平日里再乐观的她也难抵一时的落寞。手触到车帘,竟不忍掀起后看见空荡荡的位置,他的锦被应该还在,估计今后也只是睹物思人的旧物了,好在她楼明傲是繁忙之人,可能过不了多久这感觉也会烟消云散了。 伸手掀了车帘,望着车内场景,楼明傲确实怔住了。 车内的司徒墨裹着厚厚的锦被,睡眼惺忪,见到有光,方揉着眼睛清醒,再见是楼明傲本人,不由得道:“娘亲怎么才出来,墨儿等了好久。” 楼明傲一放帘子,入了车内,解下自己的暖袍,把司徒墨裹得严严实实:“怎么?你这浑小子在宫里混不下去了?!这么快就被赶了出来?!” 司徒墨笑着点点头:“是啊。” 楼明傲轻点了他的口头,随即一叹:“瞧你的出息。赔钱货就知道黏着我,我何时才能把本钱捞回来?!” 司徒墨撒娇的拥了上去,贴着楼明傲紧紧的,呼吸着她周身特有的香气:“我长大了一定孝敬娘亲。” “没用。”楼明傲斜睨了他一眼,真不知道这孩子同谁学的,嘴越发甜了。 “……”司徒墨有些没主意了,小心翼翼注视着楼明傲脸上每一丝表情。 “光孝敬没用的,还要打做镶金的牌子,上面写着——” “贤妻良母对吧?!”司徒墨立马乐了,忙接道,“儿子记着呢。” “儿子,你怎么同那女人说的啊?” 司徒墨把头埋进楼明傲的怀里,声音闷闷的:“我同她说,你还有长生,可娘亲只有我。” 楼明傲一时怔住,搂着司徒墨的手臂紧了紧。司徒墨从她怀里扬起了半个脑袋,伸手够上她的唇畔,歪着小脑袋满脸的疑惑:“娘亲怎么也流口水啊……” 京城大雪,外宫之围的护城河畔,男人孑然孤然守望的身影几乎要成了雕塑……(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等候 京城大雪,外宫之围的护城河畔,男人孤然守望的身影几乎要成了雕塑…… 宫道很长,积雪足厚,只得缓下马速,车马踏过积雪落留下几行印记,司徒墨扒着窗户看着漫天的飞雪不由得来了兴致,推着一旁几欲睡过去的楼明傲。 “娘亲,我们下去走吧。” “疯了吧你。”楼明傲瞟了眼窗外,又看看一脸兴奋的儿子。 “我还没有玩过雪呢。” “……” 宫道上突然多了一大一小的脚印,司徒墨很是享受得踩着积雪步步缓进,一路上紧拉着楼明傲的手不放,仿佛握住了这只手,便是抓住了整个世界。但凡孩子都有这样依赖的情怀,小小的手紧紧握住大而温暖的手,便拥有了全天下。 楼明傲的棉袍裹在司徒墨身上,可怜她只能不时地呵气以取暖。司徒墨突然摇手一指护城河畔的方向:“娘亲,雪人呐。” “好大的雪人啊。”楼明傲亦随着符合。 二人直奔着那前所未见的大雪人而去,只近了几步,司徒墨不敢再走了,兴奋的欢呼转为颤抖的声音:“不是雪人,好像是爹爹。” 楼明傲随着一愣,轻声问:“你看清楚了?!” “是啊。”司徒墨无辜的看了眼她,满脸求助。 “我说一二三,我们一同转身逃回车里,装作谁也不知道。”楼明傲压低了声音。 “好。” “一二——”楼明傲还没喊到三,就已抱起了司徒墨作势要逃。 “还不到三!”司徒远终于出声,伫立了那么久,然能出声,连他自己都讶异。 准备好了一车的训斥,先挥去了满身落雪,司徒远微微目视上这对母子。楼明傲屏息不语,和仰着头看自己的司徒墨对上了眼色。楼明傲发髻间满是坠雪,鼻尖,耳朵在冷风中冻得红红的,司徒远顺带看了眼披着楼明傲长袍的司徒墨,出口成句的训言,化作了无声的长叹,伸手去解自己的裘袍。 楼明傲还没来的及招呼,只见司徒远亲手将裘袍为自己披上,一种情绪瞬间涌动,只是不到泛出一片涟漪就被自己克制了,依然没心没肺的笑了,问道:“相公等久了吧。” 司徒远并不做答,他不想说自己等了很久,更不想看见女人小人得志骄傲自得的嘴脸,他自幼便懂得那个道理——女人绝不是用来宠的。他看着皇父为那个女人忘却苍生黎民之苦,几乎断了皇朝百年的命数,那个时候便再清楚不过,女人可以多,但绝不能衷情于一。 说到底,他并不想宠坏了眼前的女人,怕自恃骄纵的她终有一天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事。他从不怀疑这女人的胆量和能力,关键就在于她想不想要。 雪落无声,枝头一束束白花绽放,脚下的积雪亦透出玄色,仿佛千万颗冰亮的水晶石在发光。男人走在前面,默不作声,青衣单薄,长袖挽于身后,步履淡然。其身后的女人拉着稚子踩着男人留下的脚印步伐轻快,笑语嫣然。这一副雪夜下的美景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一家三口的平凡和睦。 司徒远从来都觉得自己不会喜欢吵闹的女人,却惊讶的发现身后女人的叽叽喳喳并不惹厌。相反,如果身后突然没了声音,他会微慢下步子,强忍着不回头观望,直到女人再作声。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有了自己不能控制的情绪,什么时候,对这个女人由一丝丝的好奇不透到不愿去琢磨的她的过去,只想看清她的现下。也许,自上一个落雪的深夜,女人微温的泪把自己的心口划开了一个口子后,心也终于第一次软了下去。那个时候,他想,如果拥有了这个女人,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傍晚用膳时,方知这女人竟不打声招呼自入宫中。这一次,上官逸似乎是有意避开自己“请”走了自己身边的女人。他已不清楚知晓方时是怒是躁,只知道直到自己出庄驾马而去,杨回两兄弟始终不敢发一言,进一步。自己在意这个女人吗?庄中那么多女人受邀进宫,明的暗的,他全然清楚。可这亦是首次亲自来接,或许他没有报多大的期望都接到,只想等在那里,用自己的静默等一个答案。上官逸,你真的能够抢走我的一切吗?总有一样,抢不走吧。 今日,他确看见了。不知道那道宫门后生活着自己多少个女人,只知道那些女人进去后便没有一个出来。 楼明傲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相公,墨墨累了呢。” 司徒远停下步子,并没有回身,只轻轻地问:“要上车吗?” 楼明傲不忍心道:“他似乎还没有尽兴,难得今夜雪景如此美。” “那就继续。”司徒远继续迈了步子。 楼明傲盯着身前的影子,不由得叹了叹:“要是父亲能抱儿子就好了呢。”她说这话是故意的,自话一出,她便不再前行,怔在原地,等着司徒远就范。 司徒远前行了几步,听不到身后的脚步,终于淡然回身,面有无奈之色:“要如何抱?!” “你小时候,父亲怎么抱的你就怎么抱他。” “那个人从未抱过我。” 楼明傲怔了怔,对于他说父亲从不抱他,他不惊讶,毕竟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是子孝父慈,和美融洽。看司徒远与常人不同的性子,自然能揣测出三两分他的童年并不幸福。只是她没想到,他出言即是“那个人”冷漠到心寒。 “是父亲。”楼明傲扬了声音,直言。 “是那个人。”司徒远亦坚持。 “无论他做过什么,或者对你什么也做过,他既生了你,在你体内留下他的血息。你便要称他做父亲。这一点,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亦没有执拗的道理。” 司徒远对这一席话没有感觉,但他不想同她吵,于是破天荒头一次屈服了,退了半步道:“是墨儿的爷爷。” “好吧。”这一次,楼明傲也退了半步,二人达成了妥协。(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子一言 司徒远对这一席话没有感觉,但他不想同她吵,于是破天荒头一次屈服了,退了半步道:“是墨儿的爷爷。” “好吧。”这一次,楼明傲也退了半步,二人达成了妥协。 楼明傲费力地抱起了司徒墨,司徒墨只知道自己被这女人递入了一个冰冷却安全的怀抱,他把下巴抵在父亲的一肩,小小的脑袋贴近他的脖颈,落雪的眼眸盯着司徒远身后的楼明傲。这女人笑的肆意,不时在后面做出稀奇古怪的鬼脸逗自己开心,于是司徒墨觉得父亲的怀抱也不是多么恐惧的地方,他很享受雪落的清爽,父亲脖间的暖意传递着安全的讯息,很快,他的呼吸渐浅,沉沉的入眠。 楼明傲到了此刻才几步赶上,圈上司徒远的胳膊,笑得神采飞扬:“相公,这种感觉很好吧。” “……”说实话,司徒远还在介怀之前关于“父亲”一词的争执,所以并没有特意回应她的话,只是任由其圈着自己慢下了步子。 楼明傲明了的点点头:“相公,我理解你的心情,虽然我不知道公公是怎样的一个人,可我愿意去尊重他。” “……” “相公,我是不是很贤德明慧?!” “……” “相公,适时的夸奖我一下,我会表现得更好噢。” “……” “算了,就当我有做贤妻的潜质了。相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虽然继续不作声,只是步子明显比方才放慢了许多。 “其实,我的父母是一对不受繁文缛节束缚的神仙眷侣,他们结合的方式很特殊,不是明媒正娶,而是不经父母之命的媾和,换言之,是私奔。父亲门上是世家宗族,外公家则是宦官的氏族宗亲。你也知道,那些名门世家,最看不起那些世代为奴为婢的家族,对宦官更是深深不屑。身为长子独孙的父亲,如若娶了宦官之后,则是京师内外天大的笑话。父亲放弃了爵位,携母亲私奔,其间,他们经历了人生最痛最苦,却相依相伴不离不弃。爷爷的门下多次欲加害母亲,心痛至极的父亲立誓与爷爷断绝血脉之亲。自此十二年,父子之间如高山之隔。十二年后,父亲出仕为官,父亲师出文臣,与世族望门一派冰火不相容。所谓命运叵测便是这般,父子二人竟在朝圣的奏折上互谴,二人绝不对对方留半分情面。可是母亲,她却同世间女子不同,每每重阳之季,她一定会带我亲临爷爷的官邸。就算是长跪在门外不受礼待,她亦不会放弃,若恰有经过,她一定会以眼神嘱咐我前去唤一声‘爷爷’。后来有幸看到了父亲和爷爷的奏折,二人面圣所递卷文之间互相责难的语气几乎相似,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在对皇帝的奏章上这般称呼对方。” 司徒远的情绪不知不觉被带入这个故事,他微微偏了头,看了楼明傲,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若是父亲的奏折会写吾父老朽,其言种种不端……而爷爷的落文则是犬子种种不齿,诸如此类的话语。” “……” “你一定会惊讶他们二人决裂十余年,却依然在互责的言语中唤其为亲人。相公,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什么是亲人,就算没有情,血依存。除非轮回转世,他始终是父亲。” “你很幸福。” “什么?” “这般的父亲,这般的家人。你很幸运。” “我不幸运,只是从不幸中走过,更知道什么是珍惜。”伸手接下空中的落雪,轻轻阖手以握,楼明傲微微一笑,递出手于司徒面前,缓缓松开手,空有冰冷的水滴弥留于指间,“相公,人生就如这片雪。看着总是那么美,你真的伸手抓了它,便什么也是了。你的怨念恨意亦是同样的道理。” 司徒远停下步子,眼中的落寞一闪即逝,“你……也是如此吗?” “那要看相公你是不是真的想抓住我?!” 司徒远回过身,不再应答,只继续脚下的路。他很想问,这个女人要的是什么?!什么才是她真正的所想所需,因为看不透,所以不想轻易的作出回应。 “相公,你知道吗?我从小的愿望就很简单。我要跟天下所有的人做生意,不论贫富贵贱。我喜欢钱币的铜臭,比人简单。如果我有足够的钱,我要买下全天下的伤悲,散尽世间所有幸福。” 司徒远的呼吸渐渐轻了,他抱着司徒墨的手一紧,孩童温暖的气息落在他颈间,连同着女人的话一同让自己前所未有的安心。 “可是,相公。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我买不下全天下的伤悲,因为我连自己的痛苦都咀嚼不尽,又何来达则兼济天下?!原来自己根本做不来圣人。” 司徒远只觉得那一夜很漫长,却感受不到冷意。至少他清楚,此一刻,那女人说的是真话。也许,她不是每一次都在自己面前说谎。偶尔的时候她会把真话掺进假话,戏谑的说出来,或者把它们说成不动听的故事。 “你是唯一一个。”司徒远轻道。 “什么?” “唯一一个还能从那里走出来的女人。”司徒远淡定道,“很多女人,她们去了便再没有回来。你知道,皇宫是一个充满yu望的存在,所有的人都想拥有它,可到最后怕是都被寂寞的宫墙所拥有了吧。” “相公是在夸我无欲无求,还是忠贞不二?!” 司徒远微微皱眉,声音很低:“你很特别,总能把世间的一切话听成美言。也许,这样能活得轻松吧。” “相公会弹琴吗?”终究还是问到了这个层面。 “……” “相公回去后能为我弹琴吗?” “……” “不可以吗?” “我从不为女人弄弦。” 楼明傲轻笑了笑,“这样啊,总会有例外吧。” 司徒远怔住了步子,“没有例外。” “相公,如果有一天,有人会来争我的位子,你会向着我吗?” 雪突然停了,周身静下来。连着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楼明傲依然在笑,她喜欢这般无所事事的笑,即便她自己也清楚时刻保持着笑意很累很累。(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错失 “相公,如果有一天,有人会来争我的位子,你会向着我吗?” 雪骤然止住,周身霎时安静。连着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楼明傲依然在笑,她喜欢这般无所事事的笑,即便自己也清楚时刻保持着笑意很累很累。 司徒远盯着楼明傲,唇际颤了颤:“冷了,上车!” 楼明傲默不作声,跟出了十米之远,忽听前方传来的声音闷闷的:“不会有这种情况……山庄不喜欢换女主,除非……” “除非我死了。”故作轻松的接上了话,楼明傲只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所以更想知道那个女人出现时,这个无论何时都冷静至极的男人会作何反应。 只是她的话似乎惹怒了司徒远,只是一瞬间猛然回身,紧紧盯上楼明傲,一字一顿:“是我死!” 他还是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绕了个圈子,到了生死的地步,谁又会在意那个位置。所以说,司徒远也是极其聪明的男人。 酒香亭外,马车一停便是半日,车中等候的是焕儿。 亭中,有酒有茶,亦有古琴。白衫男子抚琴于座间,其对面的少年朗朗背读孙家大法。 “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贤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 背及此,司徒一仰目以视彦慕:“先生。我背了,却不能入心。” 彦慕笑笑,推琴而立:“孙先生之言有谬误?!” “否。” “孙先生之间术非智乎?” “智之所得。” “孙先生之法无以用哉?” “概可用。” “孺子何言无心以入?!” “一不知。” 彦慕倒了清酒,举杯轻摇,轻叹而笑,“因为那尽是孙老夫子之言,不合你司徒一之心罢了。” “一不会用间计。君之不齿。” 彦慕笑意更深,小酌一杯:“你实不该做司徒之子。要知道我朝用间最得道之人就是你父亲,偏偏他的儿子今日言及君子不齿。真不知道他听去会作何感想。你若是我的头目,我定会敬你。可你若是我的属下,必杀之!留着不肯用间行计的迂直之士随军杀敌,还不如杀之以避方日牵连拖累。” “先生对用间行计很在行?” “只是军中常用罢了。” “可在先生心中,却有一之想法。” 彦慕挑眉含笑以望:“何以见得?!” “方我背及孙老夫子的箴言,先生皱眉之处不下五次。敢问先生是因音色之瑕皱眉,还是不能苟同间计?!” “善察人心,细致入微之处甚有乃父之影。” “先生还未谈及对用间的看法,您只说用不用,却不说想不想。” 彦慕以袖挥琴,琴声如诉:“这音确是涩了。间计奸计,君之不齿。可帅将非君子,我读孙子方时,还不是军士,自然不能领略其精髓。时以至军帅,亦只是一知半解。戮场弑地,若存君子之心,亡己身。刀光剑影之时,我从不去想什么君子之节。只是挥琴饮酒之间,忽觉他日之心已与今日之为异路也。双手染血,我们必定会做出抉择,无力亦无心坚持己所想。” “先生是潇洒快意之人,亦有君子之节,何以纵身沙场,选了一条非己之心的道路?!” “久汗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快意四大乐事。人皆有欲,我之欲亦与常人无异。功成名就之时,明媒正娶之际。” “先生乃文韬武略,只是为何不选文之道。在读先生军法将书之前,亦曾览及你的诗文,看得出先生是弃文从军。” “你对我很了解?!”彦慕轻弹了指尖遗落的酒汁,悠悠道。 “先生是一所敬所仰。自半年前颖州大捷惊闻先生于峡谷险地以三万速兵破十万狼敌,便有心追慕先生。先生的书卷文案自是收藏了不少。” “假若你寻了一物很久,欲得之。唯有二路可选,其一不可得,当然选其二走。”彦慕自嘲的笑了,“年轻之时,终日沉醉于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最喜为名伶做词谱曲,方觉那是人生一快意。后来遇上了想要娶进家门的女人,你知道男人一生会遇到无数佳人,只真心想娶却难能可贵。只是没想到会被嘲笑纨绔子弟不思进取。一个青楼卑微之婢,竟看一个自恃傲骨的俊才不起,可以想象方时的恼怒。意气用事,决意闯一番惊天动地的成就,然后要轰动全城娶她为妻。出身武将之门,师出挂帅即是金榜题名。更何况,位列文臣,断不可娶烟花之女,从武就另当别论了。出时年少轻狂,归时居功名震,方时清妙伊人,今日嫁为人妻。” “先生所言及的女子,怕是家母吧。” “若知今日,必悔及当初的轻狂。颖州战后,归心似箭,却得其寄书,才知她当日所言并非看我不起,而是身份悬殊不敢奢求。如今算是了悟,功名利禄皆为尘土,携心爱之人天地之间才是至宝。方时,只需牢牢抓住她就好。” “先生对家母之心,学生明白。” “他日你若有倾慕的女子,定不要弃她自顾前程。也许……她看中的并不是你在意的那些。” 彦慕的笑意夹杂着很多的情绪,最多的是苦。曾经那个女人安静的在自己面前时,他应该紧紧抓住她才是,她不是看不起他,只是低估了自己。 那时的楼明傲从不敢信,以才气名动天下,备受瞩目的彦家四公子竟会留心于自己。她是何德何能,能承受着一份错爱。她想,她只是他于此刻的玩物,看腻了便挥手丢掉。她讨厌被弃于不顾的感觉,那般的痛楚仿佛又让自己回到了从前的楼烈山庄。在他抛弃自己前,至少要保全尊严,所以她说她看他不起。真是天大的笑话,除了自己,她今生还能看谁不起?!在自己面前,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她含泪忍痛,倔强的说出这番话。 他一身盔甲立于自己身前,说他会为她建功立业时的那份绝然惊醒了她,她方知道自己错了。这个男人不是戏言,他是真心认定了她。她看着他为奔功名扬尘而去,他争的不是名禄,只是她的一句心甘情愿。这般的代价太重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斗琴 楼明傲心情好的时候会去监督瑶台的工程,甚至还会细心的挑出三两处的瑕疵重新做过,细微到石雕的白鹤的几根羽毛都要精确。璃儿说她吹毛求疵,她却引以为乐,她最喜欢从无趣的人生中挑出琐碎的细节钻研。连着三日,她难得连去骚扰司徒远的心都没有。高兴的时候,她会去酒香亭接司徒一,只是不同彦慕见面,她自知要保住良妻贤母的牌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在儿子面前勾搭旧情人。 “这里要建个流觞曲水,日日听风吹雨落的声音,对面要建个汀音台,请京城最出名的乐师来,伴着水声鸟鸣奏乐兴曲。”楼明傲看着此刻仍是一片废墟的空地,不由得畅想了又娓娓道来。 “请乐师要银子的。”璃儿不由得摆出了现实的问题消消她的兴致。 “是啊。要付银子啊。不过,能充分利用山庄的资源就好了。我们女眷中,谁最擅长弹琴?!” “弹琴自是女人家都会的。只是比起来,林蕊坊的女人是最好的。” “是那个头发长到地的林微蕊吗?” 璃儿扔了一把食喂池中的鱼:“是啊,听说庄主都是在她那里听曲的。山庄上下都埋怨呢,说有了她林微蕊,还要天下的古琴做什么?!” “真是小女人的心思。”楼明傲笑了笑,不由得叹道,“我若请她做我的琴师怎样?!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她一定不敢给我抬高价。” 璃儿撇了撇嘴,那句话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一脱口而出:“人家也得理你不是?!你倒是热脸,贴人冷屁股上了。听传她对庄主都敢甩脸色,更何况你。” 焕儿听到她们在说林蕊坊的事,不由得退了两步,反是因为退了身,更被楼明傲注意到了。 “焕儿你说,我这事有谱吗?” 焕儿惊慌的仰头,却不敢直视自己的主子,眼中情绪复杂,更多流露的是一种恐惧。楼明傲不由得走进了几步,“焕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太大声,吓到你了?!” 焕儿慌乱的摇头,忙转身失魂落魄的跑了开去。璃儿走到楼明傲身边,有些小小的得意:“好主子,看见没?!平日里最没意见的焕儿都不赞同呢。” 楼明傲愣了半晌,细致敏感如她定不会轻视焕儿的落魄,自焕儿出事后,她放在她身上的心更多了。焕儿绝不会说出割舌之人,只是并不代表她不会恐惧,对凶手的恐惧是她无法掩饰的。从林微蕊的神秘身份,到司徒远对其的特殊,再至今日焕儿的失态,这一个个疑点,似乎就串成了一个真相。 楼明傲看着焕儿离去的背影轻声道:“林微蕊我请定了。” 林微蕊从不喜出门,好似黑暗的内室才是她能够生存的狭小空间。没有光亮,于是连书也很少看,大多的时间都用来抚琴了。林微蕊这时候刚奏响了几个音,方觉门外有人影在晃,推琴而望,果然看见楼明傲那个女人倚着门边讪讪笑着看自己。林微蕊并不在意,垂了头手下拂过一连串的琴音。 楼明傲悠哉道:“来段高山流水听听。” 林微蕊不理,自顾自的抚琴。 “我说,你天天守着琴转不烦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阳光很美好,空气很清新,相公很英俊,情敌很厉害。”楼明傲从怀里掏了把扇子,说到起兴时扇子一挥,天寒地冻,的确能引为异端,“憋太久探不清敌情,我们就混不下去了。我看你年纪不大,何必蹉跎了岁月。什么时候出来跟我赏赏花,拼拼酒,和美男谈谈情,再不济家长里短一下也好。何必——” 琴声乍扬,似要盖过楼明傲的话音,突起的琴声颇具威力,门窗摇动,楼明傲手里的扇子也被一股子邪风妖气刮走。楼明傲忙不迭的瞪了眼:“有话好好说,说人话,不听鬼音。” 琴声更盛,丝丝缕缕似要穿喉见血,飞舞在通透的绿绮凤琴端柔美的十指却是杀人的工具。音涩而紧,似要箍扼住的脖颈,只觉得窒息,楼明傲无意识咬紧了舌根。却又在恍然间惊悟,这就是她割舌的方式,不会亲力亲为,只用琴声就能逼人自断唇舌。 楼明傲后撤了两步,挥袖间取下身后的春雷琴,十指轻落于琴端,弦鸣指间,泛音透明如珠,一挥而就。楼明傲的回击正如乐曲般美妙,并不严肃,更甚能听出戏谑挑逗之音。林微蕊之音,流畅如歌,绮丽缠mian,远及千里,近碎人心。恰得一句温润调畅、清迥幽奇、忝韵曲折、立声孤秀。 楼明傲之弦,指法细腻,潇洒脱俗,疾缓有度,收敛自如,痛快淋漓。所谓美而不艳、哀而不伤、质而能文、辨而不诈。便是她的琴音。 《琴议篇》中的琴德八言,二人各占四处,无相上下。二人之合音,在外人开来时绝妙动听之声,乐曲时而低回,时而高亢,时而无声,大有随性惬意的意蕴。却不知声声之间,杀机萌动。 正院之中,司徒远正襟危坐,临案批章。忽闻琴声漫入,笔下竟是一颤,不由得仰目透过窗子看着远处。这般斗琴,再下去岂非两败俱伤?!细听下去,攻之人指法畅快,守之人回的巧妙随性,不刻意回避,却声声回中要害。二人琴技皆至炉火纯青之境,时以及“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弦外之音”,只是师承不同琴派,其琴风遗骨不尽相同。 长崖居,上桓辅倚塌而卧,塌前的飞泉琴径自起音,竟是受了西面两琴相斗的影响。上桓辅勉力起身,温步卿踏琴音而至,言辞随性:“这明佑山庄,你是又多了位不可多得的琴友。” 上桓辅轻至覆上飞泉琴的断纹,感受着远处二人龙虎相争的琴力。 “不愧是师出你上桓辅,小蕊近来也有两下子。” “她撑不住了。” 温步卿一顿,笑意渐渐抹去,“你是说……” “攻之人必败。”上桓辅怔怔出声,不由得愣住了,他在想若自己同守之人琴斗,能有几成的把握?!(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少管闲事多喝汤 “不愧是师出你上桓辅,小蕊近来也有两下子。” “她撑不住了。” 温步卿一顿,笑意渐渐抹去,“你是说……” “攻之人必败。”上桓辅怔怔出声,不由得愣住了,他在想若自己同守之人琴斗,能有几成的把握?! 忽来狂风乍现,空中众鸟哀鸣,落尘扬风而起,正是乐曲酣畅之时。风入袖炮,楼明傲长袖如血雾飞扬,林微蕊长发扬于半空之中,煞有气势。 楼明傲微微一笑,收音猝不及防而又恰到好处,她的墨子悲丝,还是要比孔子读易快了半个音。 瞬间—— 弦断声止,林微蕊的指尖沁出血珠。血色恰似一朵刚刚绽放的冬梅,只是落于葱葱玉指,而非巷处枝前,新鲜而妖艳。望着那颗血珠,林微蕊怔了良久良久,半个音,只差半个音就是弹毕!绝美的容颜露出忧伤的表情。 绿绮凤琴自中间裂开,七根琴弦尽裂! “何必自寻阴郁,狠狠憋坏了性子。”楼明傲笑着把方才被打断的话说毕,“太久不碰这东西,指法生疏了,不好意思,快了半个音。 林微蕊看着她,面色平静,“指法生疏“怕是给自己留下的情面。真如兄长所言,她竟也是看不透这个女人了。 “琴者,禁也。禁止于邪,以正人心。”楼明傲一手轻扶云鬓,玉簪松松绾起慵然散垂下来的落发,淡笑以对,“不是你造孽伤人的工具。” 说罢,一推古琴而起,反将琴推至林微蕊身前:“只可惜了绿绮,我这一把春雷,全当赔了你被毁的绿绮。” 林微蕊扫了一眼白桐制材的春雷琴.伏羲式,轻笑了笑,“我的绿绮岂是毁得值了?!” “人言琴能易性,绿绮太过阴柔,你日夜受其影响,怨念惧意自然愈重。我这春雷琴如其名,中正清远,用来助你修身养性再好不过了。”楼明傲几步走上去,细看了林微蕊的样貌,不由得惊叹,“看来相公金屋里藏的真是个尤物,这番容貌,非富即贵,难怪相公如此宝贝,生怕不小心碰碎了呢。细看来,我有一位故友,与你容颜颇似,只是她正值年华,眉眼中定不会有你的阴郁。看在恰逢面善之人,我就不跟你争风吃醋了。” “你很吵。” “是吗?”楼明傲满脸无所谓的笑了,“所以说,相公身边有你安静着就好。” 林微蕊看着楼明傲一身轻松,潇洒随性的走出去。 “她……为何能走得这般轻松?!”望着这般鲜活的身影,她忍不住从心底问了自己。 从那个女人的身上第一次看到了什么是生命的色彩,在此之前,那些斑斓被她遗落了太久太久。手指轻轻拨响了春雷琴,一弦清一心,清远透彻的音色似流水般滑入心头,眼神己僵。 上桓辅立于窗前,面色深沉,那一刻,他的记忆中重现了当年九曲回肠云瑶殿的廊阁下,那个笑语嫣然,豆蔻年华的少女,方时她心善若水,蕙质兰心,与今日的凉薄淡漠,落落穆穆俨然二人。 世道浇漓,哀莫大于心死。 林微蕊寂寂仰目以视桓辅,木木樗樗,形色迷离,只双眼有泪落下,沿着苍白的脸庞滑下,顷刻间,泪如雨下:“方日以为是琴救我,今时才知是绿绮缚了我。” 楼明傲走出林蕊坊,杨归忙从暗处迎上来,面色不自然,平定了半刻方道:“主母,主上请您过去呢。” “从来都是我不请自到,何时有请我的道理?!该不会这么一会就被发现偷了他的春雷琴。你把我卖了?!”楼明傲狠狠看了眼杨归,摩拳擦掌道。 杨归忙作势求饶:“我哪里敢啊?!不知因何,主上面色不大好呢。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楼明傲心领神会的拍了拍杨归的肩头,“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这个重担我一定替相公扛起来,谁叫我是他发妻呢。伉俪情深,患难夫妻,珍贵之处就体现于此了。男人的困难就是我辈为人妻的困难。这个困难一定要解决。” “是,主母说的真感人。”杨归一时被说得感慨万分,忙要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记下。 楼明傲一手挡住:“回来再记。先解决问题。你替我传个话。” “杨归听候差遣。” “去,大散告示,说主上心情不好,大家要迎难而上,男人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谁能解决了主上的郁闷,我犒赏。” “主母?!什么时候又变成我们的困难呢?” “说的是侍妾偏房小夫人们,没你的份。当然你想加入我们,精神可嘉,但不予支持。” “这什么跟什么啊?!” “这种时候,自然轮到那些三妻四妾们安抚宽慰,平日里养她们这些女人吃穿用度,今日方显出作用来。我碰这个钉子做什么?!偷了他的琴,一个不小心漏出来,此时去了才怕是得不偿失呢。” 景落院。 陈景落听着丫头嬷嬷们的回话踌躇了半晌,一个小丫头挺身而出:“主子,我看您就上吧,千载难逢的机遇呢。说不好,这一次讨了欢心,今后正院那女人您更不需睬她了。” 陈景落手指绕着茶碗边儿转了一圈又一圈,忽停下道:“楼明傲那个女人有动静吗?” “只是嚷嚷着响,不见动弹呢。” 陈景落唇边的笑意一晃即逝,“天底下最爱热闹的人都不去凑这份热闹,何况我们呢?” “主子,可是……” “没有可是。”陈景落手一抬,止住了即将开口的丫头,“主上是个难得喜静的人。况且他的难处,也不是我等能排解的,天大的坎,他都能越过,这次也没有例外。” “那要是其他院的人去了,讨了大便宜,我们不是亏了?!” 陈景落懒洋洋的笑了,“我不去,别人就更去不得了。把着朝向正院的方向,去一个拦一个。” 一声令下,几个丫头方明白,点头即退下了身。 司徒墨在看书,看得什么书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书是娘亲编的,上至皇族礼仪,下至养神美颜之道。看来如其所言,楼明傲真打断把司徒墨栽培成人间的尤物美男,无论是气质德行,还是才貌,都要居上。 楼明傲极其保护司徒墨的小脸,阳光大,风烈,甚至下雨,都会禁止他出门。上次玩雪实属她心情好的法外开恩。今日的理由更奇特,就因为她一出门打了个喷嚏,就断言空气不净,取消了自己午睡前的散步。 楼明傲推门而进的时候,司徒墨还有一丝期待她会允他出去,只看见她怀里抱了一锅汤,好不容易汇聚的希望又散了。 楼明傲饶有兴致的喝汤,还不时地拍拍司徒墨的小脑袋以示鼓励。璃儿推门而入,看了屋里极端异常的平静气氛,才道:“正院的小二门外,跌伤好几位夫人了。是不是你干的?” 楼明傲眨了眨眼睛:“这招好高明。” “真的不是你?!” “我下的令让她们去正院,又何必使手段拦着挡着?!”楼明傲自心底笑了笑,她就知道谨慎如陈景落,有了机会,自己不敢上,更不让其他人有趁虚而入的机会,“相公真可怜啊,关键时刻,一个人也不在身边。” “你早就猜到是这情形,才无事一身轻的稳坐于此。” “哪里哪里,我喝汤啊。” “你为什么不去?!” 楼明傲忙把视线落回手中的汤碗里:“喝汤喝汤。” 璃儿狠狠吸了口冷气,半晌闷闷出声:“那琴是你偷来的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苟活之心 司徒远手下写着什么东西,片刻间即是洋洋洒洒,挥笔而就。杨回面无表情的把信端起晾干只等着叠好放进函印里再用蜡烛油封口。 门上轻叩了三声,不等应答,女人的身影便显现出来,她换了一身黑衫,推门而入。看着对案沉思的司徒远忙不得冷笑着:“可见你人缘太差,一个女人都不来看你。要不是我从后门入内,恐怕也要落个半残呢。陈景落这女人还真是有手腕。” 杨回见是林夫人,忙应了司徒远的眼色退下。司徒远自座位中而起,声音不大:“斗琴了?!” 林微蕊脸色一变,寻着身边的软塌就坐了下去,拉了拉外衫,玉颈在黑纱的映衬下更显白皙如雪,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来不及抓住就要散去:“倒是斗了一两下。” 司徒远临着她坐下,不由得冷笑了笑:“输了?!” 眼神一飘司徒远,林微蕊才屏息悠悠道:“输惨了。” 司徒远点点头:“方时不可一世,今日才知是井底之蛙吧。” 林微蕊倒不计较他的嘲讽,只轻蔑的笑笑:“输了就是输了,还能怎般。” “绿绮毁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春雷可顺手?!” 林微蕊忙讶异道:“你怎知?” “我寝间的春雷琴不易而飞。” 林微蕊忍不住笑了,轻摇了摇头:“还真是精明的女人啊,我说她怎么出手那么大方。” “只要不是自己的银子,她什么都大方。”司徒远亦随着摇了摇头,日子久了,对那个女人的习性,他也算是一知半解。 林微蕊止了笑,认真地对上司徒远的眼神:“你喜欢她吧?!” 司徒远微愣住,看着林微蕊,默不作声。 林微蕊一脸了然:“喜欢她并不奇怪,我就很喜欢她。” 司徒远的确诧异,从今日林微蕊主动来此地找自己,就看出了她与平日不同的征兆,直至此言,有多久没听她言过自己的喜怒,五年之中,从不知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终日守着绿绮,没日没夜的拨弄琴弦,无欲无念,她活着就好似死了一般。 林微蕊自是看出了司徒远的诧异,她苦苦笑了:“你也发现了吧,从那个女人身上能够闻到一种气息,活着的气息。她在很努力的活,亦影响着身边的人同她一起努力下去。” 司徒远依然不作声,他还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谈起自己的女人。只是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后,他竟陷入了恐慌的迷茫,什么时候,竟把她视为了自己的女人?! “你在因春雷恼?!我还你就是了。”林微蕊轻轻出声,唤回了神游不知何处的司徒。 司徒远回神道:“不是。” “那是……” 司徒远轻笑了笑,可无论眼中还是唇迹,都查不出一丝笑意:“那个女人……为我允了门亲事!” “这山庄里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从来不是什么大事,你穿婚衣做新郎怕是都习以为常了,何以这一次反应这么大。” “这次不一样。”司徒远再不多说下去,只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林微蕊明白他沉思的时候一定不能出声,于是自己端了茶,慢慢品着,终觉得无聊,起身而立,拖着长长的裙曳,缓步走至书案前,手落于卷轴轻起的皇旨,回身看了看沉思凝神之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一手轻甩开轴卷,皇恩浩荡之下的几行字,一目而过,只对那三个字稍感兴趣,饶有兴致的脱口念出声——“沈—君—慈”。 回身盯着司徒远道:“有什么特殊吗?” 司徒远声音低而沉:“沈慈……竟是女人?!” 念到此时,他方明白当日楼明傲为何问自己是不是会弹琴。 上桓辅立在门外许久,他近来更加喜欢默默看着那女人的一举一动,连她白天的模样都频频入梦。温步卿的话,不是不信,而是不愿信。如果这个世界上,那个女孩的灵魂还在,便是苍天对他夏家最大的眷顾了。 楼明傲还是会去皇觉寺,常常一等便是半日,从前心里没有着落的时候,还有法慧可以倾诉,法慧是完完全全明白自己的人,在他面前,她从不需掩饰,于是,她渐渐喜欢上这种坦然的感觉。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身上压了太多的情绪,夏明初的,楼明傲的,这些情感太重,重到无力承担。 楼明傲又一次垂头丧气步出皇觉寺,上桓辅这一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的及躲闪,只愣愣的站在原地。楼明傲并不惊讶,只是抬了头,有些幽怨的说:“你知道法慧去了哪里吗?” 上桓辅轻摇了头,沉默着跟在楼明傲身后,忽听楼明傲出言:“你的伤好了吗?” “甚好,无碍。” “其实明雪,就是我那个姐姐,她希望你能幸福。” “……” “她死前的两天,还在看那些聘礼,尤其喜欢那一对紫玉凤簪。” 虽然已过去了四年,但猛然听及谈论楼明雪,上桓辅还是难以抵挡满腔的忧伤和绝望。 楼明傲回身,静静地看着他:“其实明雪对我算很好了,至少还把我当成人看,比那些衣冠禽兽好很多。我有心放她的,是她执意回山庄救夫人才会丧命。你想杀我的心,我明白。可是……世间孰人无罪。我从未有苟活之心,是你们不让我死,既然让我活下去,能不能就此放过我呢?!我想活下下去,我想让自己的人生有意义,它从未有过什么意义,亦从未按照自己的心愿走下去,既然给了我一次机会,可不可以看着我好好活下去。” 上桓辅轻摇了头,“你不必恳求,她不是你。或者……你不是那个楼明傲了。” 楼明傲还是忍不住一怔,轻扬了微笑,眼角竟似含泪,绽放着异色:“你错了。我就是楼明傲,我会让她重新活过。” “你把真正的自己掩饰的如此深,难道说,真正的你,比楼明傲还不堪?!” 楼明傲定定的看着上桓辅,一种谎言被戳穿的恐惧袭上心头,呼吸轻了又轻。 “因为我想活下去……只有真正的自己死了,才能活下去。”(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巷角贵人 “你把真正的自己掩饰的如此深,难道说,真正的你,比楼明傲还不堪?!” 楼明傲定定的看着上桓辅,一种谎言被戳穿的恐惧袭上心头,呼吸轻了又轻。 “因为我想活下去……只有真正的自己死了,才能活下去。” 上桓辅的眼中闪过一丝疼痛,还是狠下心,猛抓住楼明傲的袖子道:“真的死了吗?!夏明初是真的死了吗?!” 楼明傲猛吸了两口冷气,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母亲,您怎么在这?!” 皇觉寺外二十米之处站着师徒二人,司徒一看不懂这边的架势,懵懂的走上来,拉了楼明傲的袖子,“母亲。” 楼明傲恍惚回过身,看了司徒一和他身后的彦慕。彦慕本来看见她,情不自禁展出笑颜,只见此刻楼明傲失魂落魄,笑意顿失,眼神一沉,深显关切之意:“你没事吧。” 楼明傲忙从上桓辅手中扯出自己的袖子,对着彦慕一笑:“我从来都是没事的。” “没事就好。”彦慕点了头,迅速抬眼看了眼神色不大正常的上桓辅,眼神中多了几分防范。 “母亲,我和先生本是来皇觉寺请愿的,母亲怎会?” “我来找法慧。”楼明傲草草应付了,忙转头对上桓辅的目光,“麻烦你送司徒一回山庄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几乎不等反应,楼明傲已快步走开。彦慕的眼神随着她的身影,一同消逝在街道巷角熙攘的人群中。楼明傲于人群中跌跌撞撞,满眼人烟,好似在眼前化作了屏障,生生不让自己喘息。 沿街的棺材铺的房檐上挂着描有“奠”字的白纱纸笼灯,她望着晃晃悠悠的灯笼愣愣出神,满目只剩一个 “奠”字。 “姑娘,要选棺材吗?” 楼明傲被棺材老板的召唤了过去,她无力地笑了笑,看了看铺内一架架重漆厚底做工精良的棺材,只道:“敢问老板,这棺材是给什么人用的?” “要看姑娘为谁置备了,是为家里的老人,还是?!” “为我自己。” “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面色不错,何必讨了这晦气啊?!” 楼明傲不可遏制的怒了,忙甩给老板一个眼色道:“笑话,我说给我自己买,该给你多少就多少,你何来那么多劝言,又不是为你挑,你怕什么晦气!” “姑娘,你——”老板显然是没见过这般戾气的女人,惊得说不出话。 多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楼明傲甩出一包银子扔上去:“这棺材我先订了,就不来取了,什么时候看到有卖身葬父葬母的丫头,老板你行行好,把我订的那几口棺材送上去全当你施德行善了。” 店铺外围了三两个人看热闹,不时地指指点点,楼明傲推开人群,举步走了出去,身后是老板一声声的叹息:“满脸晦气还出门找茬,这年头啊,小姑娘都要成怨门之妇了……” “是啊,是啊,看那小模样还不错,只不过口里说话简直像放屁。” “别说了,人还没走远呢。” “也许真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排解不开呢。” 楼明傲自店铺而出越来越远,老板和众人声声嘀咕都被她抛在身后,止步于巷尾,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果真不出半晌,天上落下了片片雪花,从零星稀疏的几片,直到密密麻麻几乎要遮住黑压压怎般看也不透彻的天空,雪落即化,停不住半刻,顺着楼明傲的脸,化作雪水混着脸颊的泪水流入颈脖,是刺骨的冰凉。 三两成群的大汉正出了对面的赌庄,赞叹着今日的手气好,多赢了小几两银子,正打算去酒庄喝酒,看见不远处落寞而立的楼明傲,方近了两步,其中一个胖汉笑的猥琐:“小娘子,天冷了,不随哥几个酒家里暖和暖和?!” 楼明傲冷眉以对:“躲远点!老娘求静。” 三人之中,较为文弱精明的男人正要发怒,一低头看见她腰间的白玉翡翠,识货色的明白这是稀有的好货,再打眼看这女人衣香鬓影,锦缎轻纱,断定是非富即贵的身家。色心之上,贪财之心遂起,忙近步挡了楼明傲的步子,“好言相劝”道:“天涯何处无知己?!今日有缘,酒楼一聚,何不快哉?!” 楼明傲猛地扯下腰间的玉佩扔到三人脚下:“老娘值钱的就此了,要不要随你们,吃酒**也足够了。只是恕不奉陪。” 说着换了方向要走,被另一个拦下,只见那人嬉皮笑脸道:“姑娘既然出手这么大方,想必也是个畅快人,何不同我们弟兄几个乐呵乐呵呢。” “滚!”楼明傲面色平静,出言极其清晰。 三个大男人瞬间失色,胖男人再也忍不住,伸手指了她的脑门道:“臭婊子,腰里有几块值钱的东西,就装起金贵来了。不知道是什么狗男人赏的吧,干你们这一行的果真是看宝贝都不是宝贝了,什么是宝贝,男人吧!爷们就是男人,要借你热闹热闹,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臭婊子,我上过比你矜持的,狗屁,那都是假的,但凡出手阔绰了就原形毕露,丫的看不起我们?!我看到了床上你就不这么说了吧,到时求爷们都怕来不及呢!” 楼明傲不怒反懒洋洋笑了,忽然止住,厉声道:“我说了叫你们滚!” 文弱的男人见架势不妙,一手攥着玉佩,一手挡了胖男人劝道:“大哥我们走了,百花楼里什么样的没有,何必跟这么个疯妇计较。” 三个男人让出了道路,楼明傲一路笑一路走,笑累了就哭,哭累了再换着笑,直到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躲在了街头巷角阴暗的角落里靠着墙壁蹲下了身子,湿冷的墙壁渗入了骨髓,浑身已感觉不到冷了。日头渐渐落下,本来就阴暗,此刻已看不清路边的建筑,只听小贩们推着车回家的步履匆匆,楼明傲仿佛被遗忘了在世间的某个小角落里。 另一处跟随了许久的男子终于浅步而出,褒衣博带,俊如冠玉,气宇不凡。立于女子身前,轻甩开袍子的一角,半蹲了身下去,一手捏着白玉翡翠的环佩,一手将环佩的丝绳玉线于女人的腰带间打了个节。 楼明傲怔怔的仰了目,唇边泪不散。 彦慕看着她此番狼狈,半带轻笑半含心疼,言道:“都说玉是有灵性的,它既跟定了你亦会护你一生,怎可将带了你灵气的玉随便弃置?!”(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铅华已逝(此篇系回忆篇) (此篇系回忆篇) 永逸三年 京城宫所,长安殿。 “皇上万岁。”侍女们的声音从宫门口传来。 夏明初霍然转身,抬手一掠鬓发,静静望向门口。上官逸举步踏入内室,浑身帝王之息的他在余光下染上淡淡光华。他已着上金坠红底的礼服,广袖上金龙飞舞,龙靴轻落,长长的影子落下,盖住了夏明初跪拜的身姿。他走近她,带着一如往常的轻柔笑容,锋芒散去,是只对她的温柔。 夏明初缓缓回身,自对着镜子拆了云鬓,眼神却止不住打量镜子里身后的男人。 “毁了它做什么?!朕看着甚好。”上官逸出手去拦,却慢了。 “不好!”夏明初面无表情道。 上官逸轻笑了笑,顿时明白女人尚在赌气,他靠近了几步,弯下身子,半拥着她,轻言:“不想看见朕?”修长手指穿过她散在肩头的青丝,轻握了一缕,含了笑叹言:“天下人说的不假,朕是娶了天下最美的女子。” 夏明初重新捏了簪子对着镜子摆弄起来,微微一笑:“既然最美的你都拥有了,还要他人做什么?!” 他笑一笑,并不答话,只将她拥住。 夏明初深吸一口气,握了上官逸的手,缓缓回了半个身子:“汴梁的女人就那么好?!云家的女人就真的强过你的三宫六院?!” “是母妃娘家的女孩,曾经也是母妃万般托付的。想必母妃家的后人应该是贤德淑良之辈。” “既是如此,索性你夜里搂着母妃的牌位睡岂不更好?!”说着,叹了口气回过身子。 上官逸哑然失笑,轻轻扳过她的身子,从背后环住她,二人一起看着铜镜,镜中才子佳人,丽影增辉,将满室的光华都掩了下去。 “你已是帝王,拥有了权位,万千女人,拥有了天下人最企盼的东西。少一个女人,就不好吗?” “好。”他语声温暖而低沉,柔软的唇落在她耳畔,一点一点深深吻下去,“我既有了你,别说少一个女人,就算少千万个,也没有不说好的道理。” “云氏不娶了?!”迷离间,还不忘提醒道。 “不要了……容她在汴梁做她的清贵佳人吧,等我们有了皇子,就让他去娶云氏的后人吧。这皇宫我有你就足够了。” 夏明初低低笑了:“那还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呢,你等得及?!” 萧玄笑了笑,不再多言,只凑上来在女人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仿佛偷品到了人间最清甜的蜜汁:“等!”言罢诡秘一笑,便将其拦腰横抱而起,大步向卧榻走去。 女人笑意缠mian,青丝由男人的臂弯间缓缓散开,织出一片飞舞的瀑布。 永逸三年,景州,凌霄楼。 “明傲,你说彦四公子最近是怎么了?几乎天天来看你,各种赏赐也是不断。”小丫头看着楼明傲屋中堆满了没开过封的礼盒直问道。 “他们这些名门出身的公子哥,哪里在乎这些,随手扔出点小玩意打发我们,自己个儿寻个开心罢了。”楼明傲自嘲的笑了笑,悠悠言道。 “我看可不准呢,怎么没见对楼里其他的姑娘这般上心呢?!” 楼明傲沉吟了方言:“正是得不到才拼命想着法儿的要吧。”说着站起身来,准备了笔墨纸砚,缓缓走到桌前拿起笔,继续临着诗经的贴,只一抬头:“小凤,帮我回一声午膳我不出去用了,天热的没胃口。” “这都大半天了,胃里空空的怎么行?”男子清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帘子被呼拉掀了起来,彦慕执扇淡笑而立。 “四公子说的是。”楼明傲放下笔行礼:“小凤,说我晚半晌再用。” 彦慕微一皱眉,没再说什么,只是走过来,楼明傲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只知道他又喝酒了。 他低头看了看她的字,带着笑意略一点头:“比上次更进益了呢。” “谢四公子夸奖了,只是贱婢的字不能入眼。”楼明傲尽量笑的不亢也不卑,说罢揉了纸张信手丢在一边。 “这诗经,你最喜欢哪一句?”他把笔放回她的手里,弯着身子,于她身后轻轻握紧了她的手。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楼明傲静静的答了。 “报之以琼瑶……”彦慕喃喃地重复着,恍然一笑,“我再送你一句可好。”说着轻握着她的手运笔转墨于一挥而就间,八字落于纸笺——“死生挈阔,与子成说”。 放下笔,再无声息,墨香浮落,有的只是二人微薄的呼吸声。 他看着她的面无表情,静静一笑,“你……不喜欢吗?” “是,明傲不喜欢。”她偏过头,目不转睛道。 “因何?” “虚伪。” 他一愣,缓缓放开她,眼神有些呆滞。楼明傲轻轻呼了口气,退了半步,离他更远,言道“有些东西……但凡明傲不敢期冀的,都不愿去相信。” 彦慕点点头,苍白的笑笑,“母亲说,你不似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果然不错。” “四公子眼里,但凡十五六岁的少女都要见了这矫情的诗句感动的涕泪吗?” 彦慕依着桌边坐下,“至少……不会这般句句如针刺。” “老夫人……竟知道我?!” “我同母亲说了我要娶回家的女人。” “公子。” “怎么,怕了?!” “我是怕公子有一天会悔。” “男子汉志在四方,你方日说的对,我着实不该身陷春闺,耗尽大半年华。我母亲说了,你能出此言,定是不凡的女子,她甚也出言说这般看来,倒是我不及你的眼界,反是我配不起你了。” “公子之言我不懂。” “不懂也罢,只需记着我对你留的那八个字就好。不论你喜欢与否,你只要记着那是我对你的承诺。你怕我会后悔,我只怕会因娶不了你而悔及半生。此去,我是奔前程,却也是为及得上你而去。” “公子要去哪里。” “如你所说,男人自是该去的地方。” “公子——” “明傲,我不求你等我。可若等我回来……一定……”那眼眸又猛然黯淡了,话也顿了下来。 “一定怎么了?!”楼明傲轻轻的问。 他淡淡地笑,“没什么。” 一定娶了你,这四个字生生压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晚归 马车颠簸一路,二人竟似无语,楼明傲不时掀了帘子看窗外,彦慕时而低头摆弄手间的环佩,时而偷偷打量身旁的女子。楼明傲最后一次放下帘子,轻叹了声:“这才刚到西街口。” 彦慕抿了抿唇,却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不知不觉间竟尴尬了。 “司徒一很景仰你,如今倒是时常在我面前摆弄兵家战谱,反反复复叨念你的颖州大捷……我也好奇,颖州你是怎么拿下来的?” 彦慕淡然一笑,摩挲环佩的手缓下来,“当日……未想过能活下来。” 楼明傲轻轻呼了一口气,呼听彦慕的下句反而让自己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颖州之战前夕,我给你送去了那封信。你可还记得?!” 那记忆太深刻,真正的楼明傲是至死不忘,而做了楼明傲的夏明初却是想忘而不肯忘。紧紧皱着眉,好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一股子酸意直冲鼻间。 “不记得了吗?”彦慕轻笑了笑,满是苦涩。 “你在信里言道……”猛地吸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随即流下了泪,“他日你若为将帅,定娶我入你的帅府。” “人在生死存亡的瞬间最惦念儿女私情,恰时我脑海里只有那么一句话。别人都是在信中吐露死别之苦,嘱托后事等等,我却给你留了那么一句。可见……我想活下去,想活着见你。” 楼明傲仰头看着他,她的双眼有止不住的泪水,夏明初本是不易哭的,可是这双眼睛却真实地为楼明傲保留了下来,看着那个被刻印在心底的人,眼泪一次又一次决堤。那一刻,夏明初甚至觉得偶尔做一次真实的楼明傲也很好,平凡而真切。 霎时明白了,真正的楼明傲会走得那样决绝。对于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一定不会希望看见自己一身的罪孽,她无力掩藏,只得选择离去。爱一个人,会希望自己因爱而纯洁,那么世间的一切肮脏垢污都要被置弃。楼明傲,本是罪孽之人,却遇到了世间最干净的男人,也许,她的内心也曾渴望过那丝圣洁。只是她太过自省,她把他视为世间的高贵,奉在自己永远触及不到的高度。却不想,真实的爱只是平凡的。就像他永远后悔不该弃她从军,她后悔不该以戏言逼他走上并非所愿的仕途之路。 明佑山庄东院 司徒远安静的喝下了第三盏茶,手边的书翻至了最后一页,那个女人还没有回来。眼神飘向对面的一大一小,等了那么久,终究该等到一个答复吧。 司徒一同上桓辅各揣着自己的小九九,谁也不肯先吱声。司徒一暗道,答应了母亲绝不能把同彦慕先生研习的事透露,自然不能说是同彦慕先生在皇觉寺见了母亲后就不见其影了。上桓辅更不愿意出声,如果再让司徒远知道自己无时无刻跟踪那女人,估计他自己日子也过到头了。 两个人做足了心理斗争后,得出了一致的答案——“不知”。 璃儿站在一旁忙着续茶,手里本端着热茶壶,却始终感受不到半点暖意。司徒远开始喝第四盏茶,心里也暗自琢磨了起来,难不成是因为沈君慈的事情,只是自宫中回来,几日都不见她拿赐婚之事与自己谈条件闹脾气,今日突然翻了醋瓶子出走自然没有道理。相比较之下,还是偷了琴畏罪潜逃的说法更通。 司徒远喝茶的间隙看了两眼上桓辅和司徒一,忙觉得可笑,这二人,大冬天吹着风,倒也能流下汗来。 “你们——”方开口道了一句。 上桓辅和司徒一几乎同时咬牙道—— “楼明傲去酒楼看戏了!” “母亲去茶楼讲学了!” 本对二人没有怀疑的司徒远,霎时觉得有意思,不由得放了茶于手边,淡淡的瞅了二人,声音不轻也不重,“没听清,再说一遍。” 上桓辅和司徒一互瞪了对方一眼,又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楼明傲去茶楼讲学了!” “母亲去酒楼看戏了!” 璃儿皱着眉头上前,想要分散司徒远的注意力,端着茶壶的手微微有些哆嗦:“主上,续…续茶。” “凉了。”司徒远冷道。 “啊?!”璃儿忙反应过来,“奴婢这就去换。” 司徒远顺手翻开了另一本书,好在自己有的是时间,没翻几页,忽听院外的呼声直入里院——“璃儿,晚膳给我留饭了没?!”再抬目,只见楼明傲已然快步跨过了院门,朝着里院走来两步,看见司徒远在不远处坐着,忙退身回了几步,回到院门口仔仔细细打量了,一路摇头晃脑道:“奇了怪了,没走错啊,是东院啊。” 走到还差几步的时候,上桓辅和司徒一忙做起了手势,一个做贵妃醉酒状,一个忙摇腰间的钱串子。楼明傲只定了两步,豁然开朗,忙快走了几步,迎至司徒远面前:“相公,相公,等我很久了吧。” 司徒远低眉瞅了眼自己手边的茶,只道:“四盏。” 楼明傲保持惯有的笑容:“真得怪柳家巷子那家茶楼,说什么都要我再去讲上一盏茶的功夫。回来路上经过西街口子的酒楼,你说还真巧了,正赶上戏班子跑戏,我就又就着戏多喝了两杯,这半会下来肚子里又空荡荡了,晚膳还没上吧?” 璃儿忙把话头接上,完全不给司徒远质疑的时间:“没,还在锅里焖着呢,就知道您一出去茶啊酒啊,准没个正点,这就叫丫头们端上来。” 上桓辅这才拉上司徒一找个空子溜走:“快上快上,我们这也饿了半晌了,我领着少爷先净手去。”说着,还频频瞪了司徒一好几眼,司徒一皱着眉迎上,也瞪了回去。 二人拉拉扯扯到了小二门才松开,上桓辅忙道:“我怎么就跟你这么没默契呢。” 司徒一立马闷声回道:“是你没见识。母亲要是去讲学,别说一盏茶,十盏茶她也回不来。” 小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散去,只剩楼明傲和司徒远,楼明傲倒是不慌不急,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司徒元根本没空也没兴趣去揭穿自己的谎话,恐怕他这个想法都没有。 “相公,我就晚回来了一会会,你等急了?!” “……” “急了就急了嘛,别绷住脸装样啊。谁没有个三急憋红脸的时候啊,哦,这好像不一回事啊。呵呵,相公,你等急了,是不是表明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我?!” “……”司徒远翻了下一页,的确,他也有点饿了。 “呵呵,相公,我继续当作你默认了。” “……”司徒远翻书的手停住,默认?!她刚刚哇啦哇啦都说了什么让自己默认,算了!认就认了。 “相公,我好感动呢。原来你终于开始有点点在意我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会以此更加激励自己做相公的好夫人,继续朝贤妻良母的方向努力,话说这样那个镶金的牌子会给我立了吧……” 还真是算盘打得响的女人,无论何时,都不会忘了那个牌子……(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无题 楼明傲说到起兴时已经全然不顾的倚在司徒远的怀里,司徒远也惊诧到不知何时自己也竟然习惯了这个姿势,一只手慢悠悠的翻书,一只手揽着这个女人以防她激动过度猛栽过去。 楼明傲突然掰着指头算了算,皱着眉问:“今儿不是带八的日子,你做什么过来?!” 司徒远面无表情的样子好似理直气壮在说——不可以吗? 楼明傲忙叹了口气,从他怀里站起来,做出了教育人的架势:“相公,规矩可不是这样定的,你这样做我会招人闲话的。这女人间最讲究和气二字,伤了和气,我可真就混不下去了。” 司徒远甩了一个眼神上去,似乎在说:“你招来的闲话还少吗?” 楼明傲边打里屋走边道:“你等等,我去查查今儿个你该在谁那?!我这就送你过去。” 司徒远也随着站起了身,似乎是闻到了菜香,举步向膳厅走去,完全不顾刚刚那女人的话。楼明傲自己抱了本册子出来,却不见司徒远的身影,一路走到膳厅看着净手的司徒远,忙赶了上去,“今儿可是十八房闵夫人的日子。” 司徒远自顾自净了手,接了璃儿递上来盛好的饭碗,吃了一口饭,暗自琢磨了这米煮的恰到好处,方道:“闵夫人死了。” “死了?!”楼明傲大惊,这么大的事,堂堂主母怎么不知道。 璃儿忙抬头提醒道:“闵夫人就住在林蕊坊附近的宅院里,闵夫人本是在吃茶的,恰听到您和林夫人斗琴,不知怎么一口气呛过去就没喘过来,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等屋里几个丫头发现时,身子都冷了。” 楼明傲偷偷打量了司徒远,发现璃儿一通话说下来,他并无异端,忙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伸了胳膊等着丫头递帕子净手。 一通饭吃下来,司徒远照例在东间的软塌上看律书,楼明傲闲来无事倚在另一边身旁看自己的连环画,看到逗趣时不顾旁人的哈哈大笑,好在司徒远从来都练就了一番不受打扰的内力,无论到楼明傲闹到天翻地覆,他都不动分毫。只看了半个时辰,楼明傲也就腻了,脑袋枕着司徒远的大腿睡得香甜,司徒远看完了手里的书,又碍于怕惊醒了楼明傲不敢动半分,只得把刚刚从头看过的书再翻一遍。 璃儿在外间约摸着时候到了,才领了丫头端着洗漱的器皿巾具敲了门轻步而入,只看见睡姿极不雅的楼明傲,忙把手里的银盆递给后面的丫头,自己忙近走几步,伸手去扶主母起来,楼明傲正迷糊着,一手甩开璃儿,赤手在半空中挥了两下后一下揽住了司徒远的腰。 璃儿急得都要落了一头的汗,看司徒远的神情中掺杂了些许无奈。司徒远也理解她的难处,一手揽起楼明傲的身子,作势要抱起,只是双腿被枕了太久,麻木到使不出半丝力气,站了个半起反要倒下去。情急之下,几个丫头忙冲上去。璃儿只顾着楼明傲,丝毫没管司徒远的状况,趁着危机,只一把稳住要落地的楼明傲。一个丫头眼疾手快,忙去扶了司徒远。 璃儿把楼明傲扶到内寝间的床榻上安置好,才回身关顾司徒远,仰头看见一个平日里并不打眼的小丫头扶着双腿尚处麻痹的司徒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去,却碍于主上在不好说什么。好在司徒远并不习惯与人靠近,只稳了片刻,便抽离了小丫头的手,径自朝着内室走去。小丫头退身去端银盆,璃儿快一步轻道:“由焕儿去端,平儿静儿伺候主子们洗漱,你随我出来吧。” 小丫头随着璃儿出了几步,璃儿猛回身道:“你叫什么名字,新来的吗?” “奴婢满月,是…是从西厢馆调来的。” “打今儿起,你不用侍候在屋里,去烧水间做点轻便的事就好了。” “是。” 璃儿看着满月退步时小心翼翼的身影,为自己的刻薄内疚了片刻,但转念一想,在山庄被规定了不得碰主上的下人们,无论是出于什么情况,碰了主上都要被视为有非分之想。为了顾全东院的脸面和他日主母的权威地位,她决不能让这种不利的苗头滋生于自己的眼皮底下。 内寝间,几个丫头帮迷糊中的主母洗漱毕,也都退了身出来,司徒远披着长衣倚在床沿边看书。烛光微微打到楼明傲的半边脸上,司徒远愣愣的出神,看着光下她半边明亮的脸颊下缓缓淌落的泪水,从眼角流出,顺着鼻侧而下,断在唇间,司徒远想了很久,这女人又在做什么梦,梦里竟是这般伤心。 灭了烛火,和衣而卧,竟是久久无眠,司徒远突然有些不适应这般的安静,尤其是在她身边时的此般静谧简直让人窒息。 夜太过静的时候反而会无睡意,正如此刻失眠的人远非司徒远一人,还有屋檐上吹响空寂萧音的上桓辅。曲调悲转,缠mian而悱恻,时儿空音,时而长嘘。温步卿踩着梯子好不容易爬了上来,半俯着身子,一步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大半夜不睡觉,找人屋顶吹xiao,你抽得什么风?” “难得你今天没去酒楼。”上桓辅轻笑了笑,回言道。 温步卿临着上桓辅坐稳了才道:“现在没一家酒铺青楼不掺水,一个个拜楼明傲讲学所赐,都不肯送酒白喝了。我打算再捞点银子就入京城喝花酒。” “有人说离家太久,就会忘记思念的味道。” “你没事啊,乱发什么感想,你还没醉呢?!” “你说我们为了什么而活?” “吃啊,喝酒啊,搂美人笑看世间啊。” “那是你温步卿的世界。” “是啊,你上桓辅的世界,无欲无酒无女人。” “杭梓夜死后,你的人生就成了这副模样。” 温步卿眼神中的温暖渐渐褪去,最后只剩赤裸裸空寂的黑瞳。 上桓辅轻笑了:“看来那个女人的作用还真大。也许,我真不该杀她,应该留着你的这处弱点。” 温步卿亦随着笑了:“人要是没了弱点,就是真正的肆意了,如同我现在一样。”(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寂寞 温步卿眼神中的温暖渐渐褪去,最后只剩赤裸裸空寂的黑瞳。 上桓辅轻笑了:“看来那个女人的作用还真大。也许,我真不该杀她,应该留着你的这处弱点。” 温步卿亦随着笑了:“人要是没了弱点,就是真正的肆意了,如同现在的我一样。”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你竟这般放不下?!” “楼明雪……有什么好?” 上桓辅看着温步卿亦随着笑了,“是啊,我们还真是最没束缚的两人。” “楼明傲那女人……”温步卿看着远方,眼中的闪烁越发清晰,“司徒远似乎陷进去了。” “是吗?”上桓辅不以为然地笑了。 “不会吗?” “上官裴会喜欢上夏明初吗?!” 温步卿敛了笑意,面色复杂的看着身旁的人:“不会吗?!” 晨起的时候,楼明傲依然睡得欢畅,司徒远也没有惊醒她,从洗漱到着衣都比平日轻了半分。用过了早膳起步出门时,正与收拾妥当要去上课的司徒一迎面遇到。 司徒一小心翼翼退了半步,垂了头恭敬道:“父亲。” 司徒远淡然地点了头,抬步走了出去,只落于身后轻飘飘的一句:“随着彦先生好好历练。” 司徒一猛的僵住,一阵冷风吹过,好半晌清醒过来,浑身已是瑟瑟发抖。待到司徒墨走上时,看着与平日不一样的哥哥,疑惑道:“大哥,你还好吧。” “不——好。”牙缝里硬是挤出了两字。 司徒墨竟也不问下去,只做了仰头状,大有楼明傲的风范,“今天天气真好啊,大哥,我去用早膳了。” 焕儿跟在司徒墨身后忙追了过去,直进了膳间才含糊不清道:“为何走得这般急?” 司徒墨站在凳子上够着桌上的香馍馍,洒意笑道:“娘亲说了,别人心情阴郁时一定要躲着远点,心情好自然可以套近乎讨赏银。” 焕儿歪着头轻笑了笑,只见偏门离儿端着烫过的帕子边走来边嘟囔着:“你同她学个什么不好,那些市井刁民的小算盘全被你学了去,亏你大哥日里那么疼爱你,关键时刻,见你跑得比谁都快。” 司徒墨伸了手给璃儿,等着她给自己擦手,眼眉笑得弯弯的:“璃儿姑姑好。” “好好好,就你会识眼色,小嘴讨巧。”璃儿嗔笑了道,一把拉过伸来的小手轻轻擦着。 “娘亲呢?!” “这会不是她起床的时候。”璃儿自言自语了起来,“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平日里多少还能爬起来伺候主上穿上三两件的,如今她怕是连眼都不睁了,话说女人不能宠就是这意思吧。” 司徒墨随着笑得甜甜的:“墨墨将来也要宠女人。” “你啊,什么都有你。” “娘亲说的,不宠女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璃儿忙拉下了脸,“后面那句呢?” 司徒墨讨好的笑了笑,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给清晨的薄雾带来一丝光曦,“只宠女人的男人不是人。” 璃儿看着晨曦下的司徒墨,已完全没了兴致去打趣,只看着俊秀的小脸蛋,忍不住啧啧出声:“墨墨真是好看啊,难不成真会随了主母的话,将来恐怕是艳绝之姿,祸水一方?!” 林蕊坊的东侧是襄水居,就在一日之前它的主人闵夫人依然健在,那是个颇具风情的妖娆女子,平日里喜欢在自家院落侍弄花草,亭落间品茶论花,日子也算过的有滋有味。 如今院落清冷下来,只几个丫头扫着夜里的落叶,一两个丫头守着灵堂。楼明傲刚刚迈进襄水居的时候,平日里多闷在小院落里的丫头还认不出她是东院主母,只以“夫人”呼之。 “都有多少夫人来堂祭过了?”楼明傲出声问了一个小丫头。 “昨晚半晌才完全散出了消息,夫人您还是第一位。” 楼明傲点了点头,一指西侧的林蕊坊:“林夫人知道了吗?” 几个丫头不答,楼明傲回头看了眼璃儿吩咐道:“去把林夫人请来吧。” 缓步迈入灵堂,楼明傲只觉得檀香缭绕刺鼻又熏眼,隔着远远的,点香敬了三下,递给身旁的丫头。林微蕊由璃儿引着缓缓步入堂间,她似乎对此更不适应,些许厌恶的退了几步,皱眉看着楼明傲:“有什么事?!” 楼明傲作势长叹了一声,“子虽非死于我手,却是因我而死。” 林微蕊一吸鼻子,“说这做什么?!” 楼明傲回了半个身子,递过去三柱香,故作一脸幽怨:“这话,你不觉得甚合心意吗?” 林微蕊不快的接了一拜,大有应付的样子,一手捏鼻,递了身边的丫头随即迈出了堂间。走了几步,反而停下来等着楼明傲上前。 “我只知道自己弹琴能逼人咬舌,还不知道自己有让喝水吃茶的人呛死的能耐。” 楼明傲笑笑,“这年头,做了坏事还自觉很无辜的人也不多了,今儿难得真见到了一位。” “你也不是本性善明之辈,何必在这装腔作势?!” “就是因为不是好人,才要好人的样子来。”楼明傲满身得意,随即言道,“你这样,早晚有一天要把自己的名声累了,也不能总指着相公护着宠着。” 林微蕊扑哧笑了:“你这也算是为司徒远分忧了?!” “不敢当。” “我很喜欢你。” 楼明傲被这一声吓到,忙回头看了看身后并无他人,对着林微蕊讪讪一笑:“似乎我更能接受你说你很讨厌我。” 林微蕊也随着笑了:“你知道吗?从前我只道是山庄寂寞的女人只有自己,如今发现不是,还有你。” 楼明傲这才发现自己和这女人已然边说边走至了林蕊坊外,她止步于院外,并不打算随着迈入,点点头:“其实,不只你我,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甚至也不乏男人。” 空气仿佛凝滞,她散落的青丝遮去侧脸,只听声音有些落寞:“我之所以寂寞,是不知道在为谁活。” 楼明傲仰目看了眼墙外的天空,声音释然:“我的寂寞是因为,她们都走了,我却不知道我活着是谁。” 林微蕊诧异的转目看着眼前的女人,非天香倾城的美貌,也透不出惊世骇俗的才华,只眼中那一瞬即逝的淡然洒脱,竟能引人深深的陷落。 “日后我能有机会邀你入林蕊坊品茶论琴吗?”虽是一句放下架子的邀请,在她林微蕊口中还是透着丝丝清傲。 “如果你不在茶里下什么哑药迷药砒霜,我会考虑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实言相告 “相公,要过年了呢。” “嗯。”司徒远嘴上应着,手中翻开了下一页。 “相公,你会给我包压岁钱吗?” “……” “相公,我又老了一岁啊。” “……”好像他比她更老吧。 “相公,你今天来的很早,所以也比之前多带了一本书。”楼明傲半倒在躺椅中,轻轻剥开一个橘子,像对待一件艺术品般,透着阳光打量了起来,“相公,和我共处一室就这般无聊吗?” “……” 楼明傲掰开一骗橘子送入嘴中,轻轻咀嚼了,满足的笑笑:“好像……沈君慈,今天入庄吧。” 司徒远翻书的手微怔住,抬目看了眼楼明傲,轻道:“是吗?” 楼明傲瘪嘴一叹:“什么日子来不好,偏偏选带八的日子,明显就是毁人夫妻感情来的。好在我们夫妻情深,不怕这种小女子和稀泥。” 司徒远完全没有反应,眼神回到书中,夕阳下,这一处光景似乎成为东院最和谐的一幕。男人,女人,书墨,碎碎念,平凡的家庭,无非也就是这幅模样。 一座红顶喜轿自宫门而出,轿中的女人清高冷傲,像这种颇具才情的女人往往目空一切。身为江陵侯的嫡女,她本有傲视凡俗的资本,又怎会甘愿做一个妾。是她想嫁的男人,却不是她想要的位置。她到的第一日就准备好了给那女人一个下马威。共膳时,便打量了那个女人,庸俗肤浅之辈,真不知道又是如何坐上了东院主母之位。她向来不喜欢自己的对手太过容易对付,可如今的楼明傲竟不堪到让自己不屑一顾。 三年前,江陵侯府一遇,她就知道他是自己等候已久的良人。听闻他不近女色,便以男装相掩,才得以和他共饮于一室,更得幸惊闻他的琴音。他欣赏她的才情,更出言沈恩慈乃江陵第一人,这也算一种认肯吧,这般才貌俱备的女子,他一定不会不倾情。她自恃为世间难得的佳人,定要他这般的才子方配得起。 天色渐渐暗下,楼明傲方站起身要回屋,院落外杨归大步迎来,司徒远仰目迎上,却发现杨归不是走向自己,反而立于楼明傲身前言道:“主母,沈夫人的轿子落在庄外。” 楼明傲三言两语间满是大度:“既然到了,就要好好相迎,等我换身靓丽衣服,召齐了满庄的女眷去迎。好歹是侯爷家的千金,万不能被人嚼了舌头说我们不懂礼数。”说着,甩了司徒一眼,“相公,你也别愣着,你一个大男人就守在房里给儿子喂饭吧,外屋间我们女人操持就行了。” 司徒远也没什么意见,起了身准备往屋里走,却怎么听这话好像说反了。什么时候,阴阳倒置,女主外,男主内了?! 杨归来不及给主母捧场,忙道:“沈…沈夫人说了,要她入庄也可以,只是她不做妾,要做妻。” 楼明傲脚下一顿,眼珠子迅速转了,出言:“叫她滚回去。” “主母——” 楼明傲不理左右为难的杨归,领了司徒墨就往屋里走,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一样。司徒远亦跟着走回去,杨归情急之下,忙唤了他:“主上您看——” 司徒远一脸淡漠,看着杨归,轻描淡写道:“这事不归我管。” 从黄昏到一更,那顶喜轿就落在明佑山庄的匾额下,没人敢抬进来,亦没人轰其走。轿中的沈君慈却比任何人都镇定,没有片刻的焦躁,淡然冷傲的盯着那扇半开半闭的门。她心里明白,不能一进门就被人看匾了半分,这口气,定要死死撑着。 东院依然平静,只是平静到让人心慌。 东侧间,司徒远依然在看书。西侧间,心情不错的楼明傲在教司徒墨弹琴。轻轻拨弄了几根弦,司徒墨便觉得无趣,嘟着嘴道:“娘亲,墨墨为什么要学琴?” “因为女孩子都喜欢弹琴弹得好的男人。”楼明傲说着,还故意偏头瞪了眼东间看书的木头人,“你要好好弹琴,才能做风雅贵公子,将来去茶楼酒楼卖艺,一场就能挣好些银子。运气好了,钓到名门贵族的女儿,搞不好这一辈子都不用你愁了呢。” “名门贵族的女儿好吗?” “这个……”楼明傲说着叹了口气,“要才有才,看貌有貌,总之男人晤寐思求的都是这一类吧。” 窗外杨回的声音再起:“主上,宫里连下了三旨,都是命您速迎沈氏入庄。这事恐闹到朝野,别说您,侯爷,怕是皇上那……都过不去。” 司徒远依然若无其事的翻书,楼明傲看了这个样子的司徒远,眨了眨眼,让丫头们领着司徒墨都下去,等到东间西间都只剩自己和司徒二人,方慢悠悠走上去,看了眼司徒远手中的书,笑着言道:“相公,这本书,你上个月时就看过了。” 司徒远轻轻放了手里的书,淡然地对上她犀利的目光:“是吗?” “是我影响了你吗?” 司徒远觉得有趣,绕步走于楼明傲身前:“何意?!” “如果是从前,东院换作除了我之外的任何女人,你今日会怎么做?!会接沈君慈入庄吗?” 司徒远似在思考,似不愿作答,只看着眼前的女人,陷入无休止的沉默中。直到楼明傲真的有点厌倦了,轻笑着呼了口气:“相公,你得告诉我。这很重要。” “会。”此一言落地有声。 楼明傲并不惊讶,像司徒远这种对待任何事情都不掺杂个人感情的人,他不大会去拒绝一个女人,他的院落从来都没有少一个女人多一个女人的问题。因为……他对这一切都不在意。 “相公,你已经给足了我面子,所以去迎吧。别为了我抗旨,你也知道高居宫城的那男人不好惹。为了女人惹他生气实在不值。” 司徒远却不动丝毫,他盯着楼明傲,反问出心中所想:“我想听你说句实话。” “那要看你问了什么?”楼明傲迎上他高深莫测的目光。 “你对我说了几句真话?!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哪些?” “你在意我?!”竭尽浑身气力,司徒远才说出这四个字,他从前并不承认的,却是事实——他是陷入了,而且是如此狼狈,曾经不屑天地间万物,凛若冰霜的司徒远竟然会拿眼前的女人毫无办法。如果她否认了,如果她说这一切只是个玩笑,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一夜不太平 “你在意我?!”竭尽浑身气力,司徒远才说出这四个字,他从前并不承认的,却是事实——他是陷入了,而且是如此狼狈,曾经不屑天地间万物,凛若冰霜的司徒远竟然会拿眼前的女人毫无办法。如果她否认了,如果她说这一切只是个玩笑,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楼明傲闻言只觉得可笑:“你不会……真的开始在意我了?!” 深深吸足了气,直到手指攥得生疼,司徒远的心狠狠跌了下去,冷气直扫屋内每一处摆设。 “其实,相公……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明白,女人的话什么时候能信,什么时候绝对不能听。你看我跟你说过那么多话,你还不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我在意。”此刻的司徒生生压下想把眼前的女人撕了揉碎的yu望,一出言,就冷到让楼明傲浑身打一哆嗦。 看着与平日不大相同的司徒远,楼明傲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努力咽了口气,仍觉得嗓子冒干火。司徒远的眼眸很深,深到她不敢多看,这个从来满口说着空话心不跳脸不红的女人,在如此注目下,竟说不出一个字。此时再说谎,怕是将来难以出口一句真言了。 “相公,有的时候太认真了,反而不大好。” “是。” “你……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 “似乎是。” 这三个字夹杂着冰冷的气息钻透耳膜直入脑壳,楼明傲只觉得冷流在自己的脑中混合着热气膨胀了起来,直到胀到脑子发胀,钝钝的痛。她仍然站在原处,不动分毫,哪怕此刻天塌下来她也不会躲半下。夜风穿堂而过,不仅吹痛了她,也吹醒了司徒远。他当然也知道不能信,第一次听了可以当作穿堂风不去在意,第二次再听只道是戏言,所谓言不过三,有些话,不能一再言及,说了——就要负责。 “你说了那么多,有的没有的,无非就是等我的这句?!”司徒远扯出一记不合时宜的冷笑。 楼明傲狠狠摇了痛的发胀的脑袋,钝痛一丝丝蔓延,直至肺腑。 司徒远努力咽了一口气,笑得轻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是这个意思吧。” 是他容忍的太多吗?她一次次的说谎,他都可以不管不顾。可还是不能接受这个女人被戳穿了谎言后还做出一副对方早应该了然于胸的表情,好像就在讽刺说,“你知道我说谎,偏偏你还信,就是你输了。” 司徒远的双眸紧紧地锁住楼明傲,漆黑的眼眸含着某种杀伤力仿佛能生吞活剥了她。楼明傲的帕子早已在无知觉间从手中落下,当她下意识想去攥帕子的时候,却发现双手空空。这种沉默简直让人窒息,她或许应该马上迎上去一个笑脸,对他敷衍道“相公,我刚刚在逗你,其实很在意你。”至少,这能够保命,可是这一次活下来了,那么下一次呢,终归还是会倦怠这种扯谎的游戏。有一日,不管是冲动还是兴起或者悲愤,她终究会说出实言。谎言不能说的太多,否则自己也走不出来了。 窗外杨回的声音恰巧了打破了此刻诡秘的沉寂——“主上,沈——” “送回去!”司徒远陡然出声,楼明傲只觉得头顶的房梁似乎有稳不住塌下来的危险,司徒元难得如此大声,怒言一出,自己也方觉失了分寸,才低了声音,气势依旧不可挡,“我说送回去没听见吗?!不论什么侯女,王女,来一个送回一个!” 杨回已然好久不闻主上如此忿怒,只是谁也没想到会生出了如此的事端,且不管连下的三道圣旨和江陵侯与山庄的故交,就说眼下沈君慈的状况,他还是不得不顾直言而出:“沈夫人于轿中割腕了……” 楼明傲忙把视线偏向紧闭的窗子,想去推窗,却当着司徒远的面,不敢动半分。司徒远右掌一挥,半扇窗子顷刻间灰飞烟灭,只见杨回依然跪在院落中听候发落。司徒远竟也不看,只冷冷出声,言语中无丝毫波澜:“好啊,等她没气了再来告知我。” 言罢全然不顾的回身推门而出,冷看了眼跪着的杨回,随即快步走出东院。杨回目送主上远去,仍觉得没有主意,透着裂开的窗户看里面冻得发僵的楼明傲:“主母,要怎么办。” 楼明傲呼了口气,走上两步到窗前,打量了毁坏程度,心底狠狠一疼,“上上等的阴沉木啊。” “主母,轿里的人……” “不是还没断气吗?不急着放鞭炮。”楼明傲摸着凸凹不平的窗棱,三心两意道,“要么就送走要么抬进来,大门口死人最晦气。” 林蕊坊,温步卿在和林微蕊喝酒。三两杯冷酒入胃,温步卿忍不住大叹一声痛快,林微蕊弹了几首曲子,亦走过来抢了酒壶给自己满上,笑着抿了三两口,皱眉道:“又苦又辣,何来的痛快。” 温步卿笑了,长袖一挥,酒杯即满:“今日山庄不大太平。” “你是指?!”林微蕊故作不知,佯问道。 “东边,西边,都不太平。”温步卿随着一笑。 “我看,最不太平的当属正院。”林微蕊诡秘的一笑。 温步卿顿时了悟,摇头笑开了怀:“难得司徒远也有郁闷的时候了。” “他们不太平,我们才有乐子看呢。” “此言甚好。” 已是三更,停了好几个时辰的喜轿由后门悄无声息的抬进山庄,这个惊为江陵第一人的奇女子,惊世骇俗的才艺曾经博得天下人的追捧,今日值此欢烛吉日,以如此窘魄奇特的方式入门,也算是惊世骇俗了。 沈君堂坐落在西院再偏僻的院落,沈君慈由丫头嬷嬷抬入里间时,虚弱的说不出一个字,只双眼狠狠含了泪,清傲如她,硬是死死忍住不肯落。 众人都散了去,沈君慈缓缓坐起,从腕上狠狠撤去包扎的白纱,触目惊心的伤口痛了她的眼,恨恨咬了唇,把最后一丝苦意咽下肚,终究是不甘心!(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玉楼花似雪 (小水重感冒,生不如死啊~~~~本来说三更拖拉至此,只能两更了,望请见谅!) 这几日的气氛煞是诡异,东院的女人称病不出门,正院的男人言忙不动地,西院的所有女人搞不清楚状况一个个不动声色的观望。于是不久之后,满山庄还是疯传谣言说主母生妒,不允主上纳妾,硬是将喜轿拦于庄外四五个时辰不入,主上与之争执,一气之下破窗伤了主母,迎了喜轿却遁身于正院。 “为什么谣言总要把我说得这般没出息?!”楼明傲仰头无辜的看了眼娓娓道来的璃儿。璃儿恰是也觉得自家的主母有些可怜了,虽然平日里多是可气,可是关键时刻,她还是一心护卫主母的权威。璃儿一叹气,本想借机好言相劝几句,却在听到楼明傲的后半句后,好半天没有反映过来。 “你帮我去传另一个说法的谣言。就说主母妒意大发,不准纳妾,于东屋和主上出手,二人气势不相上下,所幸还是主母使出一招惊天动地占了上风,逼得主上无奈只得破窗而逃,遂躲于正院不敢露面。主母忙于修窗外加重新上漆装修东屋不得闲暇,体乏而休养。至于那个姓沈的女人,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后才有机会入庄,现检讨于西院。” 璃儿应得艰难,只道:“这么说……靠谱吗?” “此说法再好不过了,甚合本主母的心意。”楼明傲换了个姿势于软塌,伸手够了最近的糕点,一口咬下。 待到新谣言传到满天飞之时,自然不能避免入司徒远的耳朵。身后是暗笑的温步卿和忍俊不禁的杨家兄弟,司徒远在窗前换了个姿势,只微眯了双眼,轻问道:“什么是……一招惊天动地?!” 温步卿忙把含了半口的茶水喷出,只觉得笑得脸颊生疼:“远远,我是越发喜欢你的女人了。” 司徒远听着庄外越来越盛的炮竹声,只随口问了句:“还差几日才是小年,怎么炮仗就起了?!” 温步卿亦随着望去,玩味的笑了笑:“不是年庆,是大婚。” “大婚?!” “帝后大婚,远远你还真是闭塞了呢。” “后?!”司徒远随着愣了半晌,出手关窗,仿若挡去了半世的浮华,“这么快……就另立新后了?!” “自古男人皆薄幸,更何况是帝王之家,弱水三千,恐怕都是过眼浮云。”温步卿忍不住大抒感想,“只不过,云家的女人从来都是享福的命。” 天下臣民同庆“天喜”,盛大隆重的场面是历朝未有的奢华,从纳彩、大征、册立、奉迎、合卺、朝见至庆贺颁诏,全宫城经历了最忙碌最疲惫亦是最兴致昂扬的一日。 上阳殿,美酒佳肴,皇帝喜筵,君臣同乐。云诗然坐在珠帘后面,与她的帝王夫君共同接受着群臣的朝拜和祝福。皇后的朝服甚是沉重,层层叠叠裹得紧密严实,从日出的忙碌到此时的疲惫,云诗然随着上官逸已然笑到麻木。 于礼节章法,第一个走上前来祝辞的是夏相,做了二十多年的大宰相,亦是从前的国丈。两任为相,三朝元老,身份自然是不同一般的尊贵。 “恭祝吾皇,皇后夫妻恩爱,子孙满堂。值此吉时良日,我天朝与日月齐辉,吾皇吾后与江山同春齐寿。”夏相执杯的手在微微颤抖,一番吉言庆贺,却不能抬头以对,斑白的鬓发在宫灯靡丽的光辉下顿显辛酸, 他自问是历经了数朝的血雨腥风,看透了宫廷内斗,尔虞我诈,再没什么不能承受。可恰是此刻,却不忍仰头,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扇珠帘,只是方时佳人已驾鹤西去。今日上阳殿,再鸣宫乐,颂贺复起,五年前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怕是多会怅惘辛酸一番,自叹人间如梦。 “承蒙宰相大人的吉言,朕心甚慰!”上官逸的声音很好听,云诗然也忍不住偏头看了他,只见上官逸含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咽得有些艰难。 夏相也随着将酒饮尽,默默地退身于一旁,一个小仆迎上来轻扶了他:“老爷,您的身子……” 夏相微阖双目,只轻轻点了头,“扶我去殿外吹吹冷风。” 从内殿走到堂间,无非十步的距离,竟是走的如此艰难,堂间的冷风刺骨,夏相偏头重重的一咳,落于素帕间触目惊心的血色。小仆骇了一跳,哭道一声:“老爷。” 这一声刚出,丝竹奏乐之声渐渐隐去,宫殿上的朝臣重将顿显躁动,几个老臣亦相携走来,三阁元老一手扶了直不起身的夏相,还未出言,长泪已逝:“元舫,身子要紧啊——” 夏相轻笑以对:“多谢阁老劝言,夏某无碍。” “还不快送你家老爷去偏殿传太医。”阁老嘱咐了小仆,忧心忡忡道,“元舫,国事家事,都不能没有你啊,宰相的身骨可是国之砥柱中流。” 上官逸一同看了不远处的场面,只面色不动的吩咐了声:“传——太医。” 夜已寂,嘈杂了一整天的宫城终于恢复了平静。晓风残月,霍静卧窗凝眉浅视冷寂的月影,忽而一笑,反手洒下一盅热酒,女仕忙近身相劝:“娘娘,您这身子不能用酒啊。” “怕什么?!生墨儿的时候,我没少饮。”霍静微醉的阖了目,一行清泪滑落至唇间,面色疲惫,“紫儿,你说我悲哀吗?” “主子。” “不。”阖目轻摇了头,霍静苦苦一笑,一壶热酒尽数洒落至裙间,“最悲哀的不是我……她只是死了,如若活着一定不是我最悲哀。” 坤宁宫,一番云雨后,云诗然含笑倚在男人的臂弯沉沉睡下,上官逸并无睡意,只一手撑额半卧于榻上看着熟睡的女子,面色冷寂,空看了半晌,缓缓垂头轻吻上女子的耳后,女子被人惊扰了清梦呢喃着出声娇羞一笑,并未睁眼只一瞬又眠,男人由耳根一直吻上额头,直吻到眼眉之处,一滴冷泪忽落在女子的眉间。 身后竟似有女子在对镜梳妆的声响,上官逸愣愣的回头,镜前女子依然是风华绝代,只摇头浅笑对着铜镜自嘲:“若水三千,后宫佳丽,终抵不过云氏的女人。” 上官逸再细看,只觉镜中的明初摇身一变方现出废后杨氏的容貌,她于镜端痴痴冷笑,笑意直冷到上官逸的肺腑,猛然起身披上长衣,大喝一声:“是谁?!” 待到宫人疾步而至,宫灯亮起,镜前只余冰冷空荡的实木圆凳。上官逸于镜前愣了好久,一手紧紧攥了檀香木梳,孤身举灯步出内殿,全然不顾身后睡眼朦胧不知发生何事的云诗然。 东间光亮骤起,上官逸提笔于书案前,凝神片刻,落笔于金笺之上——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 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 想得此时情切,泪沾红袖黦。(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自谋姻缘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 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 想得此时情切,泪沾红袖黦。 楼明傲难得起了个大早,精细的用了早膳,开始她相夫教子母仪东院的充实生活。辰时的时候就召集了绣西坊兰坪院归亭居的三房夫人搓马牌,搓了三两个时辰,直到兰坪院的吴夫人输光了银袋才散桌。四个人坐在小西亭子上吃茶点听曲。 三房夫人里,璃儿最欣赏归亭居的岑夫人,清清淡淡的,好像秋天山野烂漫中一枝散菊,不起眼却依然有自己的颜色。璃儿初也想不透行为举止乖张的楼明傲会结下岑夫人这个密友,她也确实问过,记得楼明傲当时只是笑笑言道岑归绾这个女人能让自己清醒。 绣西坊的尤夫人,是戏子出身,昆曲京戏均不在话下。据说她是因为戏班子欠了山庄的银两补不上,就抵了她做夫人,只可惜司徒远不听戏,山庄也没有摆戏台闹戏的惯例,一个个都喜舞文弄墨装清高,偏她大字不识一个全然格格不入,她尤如绣在得到楼明傲赏识之前方觉得自己被淹没了才华,偏巧遇上了戏痴的主母,终于觉得自己的人生又重获了生机。 恰此时,尤如绣正摆弄着眼前的白瓷杯嘴,“凭什么她一侯府出身,就不允我唱曲。她就可以五更不到弹琴,夜里念诗到三更,我大白天练个嗓子都不行吗?” 岑归绾笑笑,抬头看了一眼岑如绣,“她是千金大小姐的身价,我们能忍就忍吧。” 楼明傲一拍石桌,怒瞪了一眼两个人:“忍?!为什么要忍?!她现在不过就是个沈夫人,论资历,不如你们俩老,论名分,不及我这主母来的大,凭什么忍她?!她要是不老实,我改个轮班册子,让相公一年半载碰不了她!” “主上还没碰她?!”尤如绣不由得觉得有意思,带着笑意忙问。 岑归绾着给二人满了茶,笑看了一眼尤如绣:“幸灾乐祸。” 尤如绣摇起了自己的锦扇,一骨子的柔媚:“今儿我就回去对着她的后院唱一出好一个俊娘子,却落了个下堂妻~~~”说着便也加了曲调唱起来。 楼明傲随着调子小哼了几句,忙一瞪眼:“什么下堂妻?!说我呐?!她是妾,下堂妾。” 岑归绾看着得意的二人,才想起自己来时的准备,小心翼翼从腰间解下了一个荷包递了上来,被笑成一朵花似的尤如绣一把抓过来:“谢谢岑姐姐啊,我腰上正缺个物件。” 楼明傲忙一个瓜子皮扔上去:“你个目不识丁,让你学几个大字就是不听。上面可是绣着愿君千好。亏你拿着还不烧手。岑岑,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交给小温。” 尤如绣一看自己的姐妹有个机会,忙翻遍了全身,掏出了锦帕一只塞到楼明傲手中:“主母你好事成双,把小女子的姻缘也结了吧。” “绣绣,不是我不做,你换个目标吧。上桓辅他实在不靠谱。” “尤如绣我就非他不嫁了!” “那你怎么还嫁了司徒远。” 方才还一副艳阳天,忽然间乌云满布,青衣的唱句遂起:“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堪言,不堪言。” 楼明傲不由得摇了头:“司徒远真是够失败,他的女人争相改嫁啊,千古恨都出来了。” “我尤如绣的改嫁目标就是,以上桓辅为先,杨回随后,再不济杨归,再再不济,我就随了厨房的雷虎子。” 楼明傲努力摆出微笑,冷汗淋漓,扔回了她的帕子:“这就是你非上桓辅不嫁的决心吗?” “我也想改嫁,你能摆平吗?”这一声于亭外忽起,忙引得三个人回头看去,只见小石桥处迤逦身姿的女子,发如靛黑绸布,满身清冷,虽是笑着,人淡若菊。此人对比之下,亭中的三人不知觉已落入俗庸之辈。 楼明傲随着二人看都看怔了,好半晌挥了手:“林夫人,你先过来说话。” 待到林微蕊淡定入座,尤如绣才得以机会细细看这个传说中备受宠爱神秘的女人,果然是画中不食凡尘烟火的女人,好半天合拢了嘴,尤如绣出言:“沈君堂那女人没法跟你比。” 林微蕊被说得一愣,有些无措的问道:“这种情况……我需言谢吗?” 楼明傲忙着立白纸黑字的合同,无暇关顾,只继续锤头奋笔疾书,口中随道:“你自便。” 自便,这个词对林微蕊来说就是不用,她只淡淡一笑,回头对上尤如绣的注视:“不谢。” 这二字忙把喝茶的岑归绾惊到呛住,再抬眼看林微蕊的目光已是哭笑不得。 楼明傲呼了口气,大笔一甩,一指林微蕊才言:“跟她说话,都会糊涂的。” 林微蕊恰回头看着她:“我说我也想改嫁。” 楼明傲把手里的合同一推:“在这里按了手印,附上定金五百两,书面凭证我们一人一张,至事情办成了,你一口气要付清一千八百两,书文销毁。” 林微蕊显然没有异议,伸手就画了押,只道银子过后遣人送来。楼明傲第一次遇见这种不用诱惑劝说自愿改嫁的主顾,做成了生意,还是忍不住问了:“林夫人,你怎么就想改嫁了?!” 林微蕊一双明眸眨了又眨:“我看司徒远看腻了。”说罢连自己都质疑自己,这算是个理由吗? 所谓人比人气死人,此时,尤如绣正托着下巴满是欣羡道:“虽说铁了心改嫁,但不得不说,我看司徒远从来都没看够过。” 林微蕊一咬唇,忙把积压了一肚子的理由搬出来:“不仅如此,他管的太多,心细到我房里挂哪幅画都干预。喝酒也不准我超过三杯,过了三更就一定会催我去睡,掉眼泪了还不准我用冷帕子擦,一定要用热巾敷。见了我就听我弹琴,错了一个音都会纠正。最最可恨,连我赤脚他都要震怒。天底下还能见哪个男人如他这般让人倒胃口。” 不仅是尤如绣,连岑归绾都忍不住惊叹她说得可是那个连打声招呼都嫌多此一举的司徒远?!楼明傲听了半晌,只皱着眉道:“等等,你这哪里说得是个相公,简直就是父亲。” “倒是比父亲都麻烦呢。”尤如绣亦随着点了头。(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真真假假 自从沈君慈入了山庄后,庄内的用纸量明显翻倍。隔三差五,沈君堂的纸笺都会送入正院,今抄一首诗,明是一首曲,时不时加点小令,从委婉含蓄到露骨缠mian,各色各样的诗词源源不断送入。好在在送到司徒远桌前,都会先落入杨归手中,而后又经过楼明傲那女人的好言利诱恶言威胁,一叠叠的信笺都摆在了东院的书案前。 楼明傲早先还在饭前批阅这些小情话,三两次后只觉得用膳时都没了胃口,于是改在了饭后消遣,却常常引来恶呕。下人都开始疯传东院有孕,只有璃儿几个最清楚,是那些诗词惹得祸。 这一次饭后,楼明傲又扬起了一份,悠悠然念道:“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念完了扔给身后的璃儿,璃儿再传给书案前端着笔听候吩咐的焕儿,楼明傲摇着扇子附喝着:“你无耻,我不耻,才知无耻真。” “好。”尤如绣忙迎了一声,长袖一甩,好不快意。 岑归绾无奈的笑笑,从楼明傲手边捏了另一份诗也随着读了起来:“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改!”楼明傲忙道。 “怎么改?”璃儿忙问了道。 “相思一夜红杏出,忽到床前都是君。” 一语而出,连清心寡欲的岑归绾都忍不住皱眉苦笑,尤如绣笑得简直要背过气去,焕儿羞红了半张脸,好半天落不出一个字,反被走上来的楼明傲接过了笔,替自己写了下去。 等到写罢,罗列了好几十份诗件,璃儿一件件动手码好。楼明傲笑也笑过了,伸手擦了眼角笑出来的泪,只道:“都送回杨归那吧。” 司徒远已经连续在自己的正院睡了多日,他自觉睡这里和睡那些女人的宅院没有多大区别。自己的床榻反而随意,杨归送上那些诗件时,手边正好缺书看,听说是出自沈君慈之手,犹豫了并没有接。只杨归看透了主上的心意,憋了笑方言道:“主上,主母言道,这些诗词都是经过她层层把关严守的,没有问题,可以翻看。甚至还有她亲自回批的。主上,真的不看吗?” 司徒远愣了半晌,才道:“她又做了什么‘好事’?!”连着几日,他全当之前那些事没有发生,好在她也没来自投罗网,本意是想就此忘过,偏偏这女人又要换着花样的博得自己的主意吗?既然不在意,又何来这一出出好戏。他只能想到这层,却全然想不穿楼明傲此番肆意妄为完全是解了自己的闷,顺便给人些难堪。 杨归只觉得再说下去会忍不住,只得把诗信一递,扭头出了寝间,靠在门外捂着嘴笑了又笑,又抬眼看看今日的夜景月色,琢磨着时候差不多了,再回身透着半扇窗子看司徒远时,才发现司徒远竟已吹冷睡了。怎么这般平静,平静到无任何反应。心里不由得对主上的敬佩又跃升了一个层次。 东院的烧水间,瘦弱的小丫头还在烧最后一锅,是夜里要给墨少爷服用的汤药。这个叫满月的丫头,日里并不打眼,只是干起活来比谁都肯吃苦。分配了她在烧水间,便毫无怨言,做的也是最认真的。璃儿在东屋的别屋和主管院中杂物的老嬷嬷甚至也谈到了这丫头。 “璃儿姑娘,你怕是多心了,这个满月,的确是难得好丫头。”老嬷嬷说着实话,她自己也很赏识那个能干的小丫头,“我都多少年都碰上这种孩子了,自己那么辛苦还知道体谅我们岁数大的,要不是烧水间不适合这般年轻的女孩,我说什么也不舍得求您给她换个差事。” “嬷嬷,不瞒您说。这孩子就是太稳当了,才让我有些不安啊。”璃儿说着一皱眉,“我们都是她那个年岁走过的,自然知道她那个年纪的小心思,无非就是偷懒讨闲,平日里好话说着,盼着主子的好脸色。可是哪里有她这般不显山不显水,却有心思缜密,手快伶俐的?!” “这……那就再留她些时日观察观察?!”虽有些遗憾,老嬷嬷还是道,“所谓日久知人心,璃儿姑娘心思细腻,更有您的道理。您也是在大主子们跟前侍候久了的,看人察色自然比我们柴火堆里的老太太强。” 璃儿不再出言,只是随着笑笑,掺着老嬷嬷出屋的时候还忍不住看向烧火间的光亮,愣了半晌。直到焕儿来同自己换班,才回身进了主院。 辰时不到,杨回即伺候了司徒远更衣,虽然不情愿,但是司徒远还是接受了那顶将盔。沉重甚至有些破旧却象征着军中权威,明光铠曾经是一个世代的昌盛,今日再回到司徒远的身前。推门而出,立于门外的杨归,再看到这般模样的主上,只觉得是什么重重击在胸上,扼于喉间,有那么一瞬间激动到几欲落泪。 兵部的轿子就落在山庄门外,司徒远不给自己片刻犹豫的时间,大步迈出山庄,身后女人的身影忽然浮现。女人由身后抱住一身盔甲的男人,声色凄厉,几欲哭出声。司徒远只停了步子,却不回头。 “景落,松手。”依旧是冷漠的声音。 “不要。”陈景落重重摇了头,搂住男人的手更紧,“远,你答应过的,你不会再上战场了,再也不会做天朝的臣子。你说过,那些日子都会是一去不复返,你不会回头。” “我不是臣,却是子。” “远,你怎么能甘心——” 司徒远反挣开陈景落的双手,前进了一步,再回身,“没有什么不能甘心。” 陈景落死死咬唇,慢慢摇头:“司徒远也会变吗?” “不会。” “你说过——” “上官裴的日子,端慧王的辉煌再不会返,但我不是他。我只是司徒远。”说罢转身即走,步履较之前更快。 “是。你总有理由。你说过的话都能想方设法不去信守。这一次,你出门做帅,下一次,你又为人臣,再下次,是不是就要由着那女人为你生出个嫡子?!你说过你不会护,如你此般出尔反尔,是不是能反过头来为她护着这个孩子?!” 司徒远的步子猛然怔住,一手无意识的握了,回头有些讶然的看着陈景落,他不信这个女人还能冒着生命危险为自己生下儿子,可她言中又是哪一个不要命的女人,何来可悲的生命?! 陈景落扬起小胜一筹的微笑:“听说那个女人,膳食无胃口,膳后恶吐,倒是有害喜的征兆。这天底下不要命的女人不止我一个,只是她很快就能知道什么是失子之痛,生不如死。山庄很快就能教懂她这一切!” 司徒远握紧的拳头竟微微的颤了,这一刻的心情恐怕难以言语,复杂纠结,忧虑,还是夹杂了些许的侥幸欢喜,最终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惊”字压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暗流 陈景落扬起小胜一筹的微笑:“听说那个女人,食膳无胃口,膳后恶吐,倒是有害喜的征兆。这天底下不要命的女人不止我一个,只是她很快就能知道什么是失子之痛,生不如死。山庄很快就能教懂她这一切!” 司徒远握紧的拳头竟微微的颤了,这一刻的心情恐怕难以言语,复杂纠结,忧虑,还是夹杂了些许的侥幸欢喜,最终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惊”字压了下去。 陈景落竭尽气力咽下痛意,声音在抖:“我陈景落算什么?!死去的徽儿,你身后那些短命的女人和婴孩到底算什么?!” 司徒远顿了一下,他看她的眼中有一股怜悯的情绪:“景落,我还是司徒远。你不必担心,更无需不平。”喉节一紧,出言淡漠:“女人的事,我不会插手。” 陈景落张了张口,她还能再说什么,他一句话已经回了自己翻江倒海多年的千言万语,他一句不会插手意味着就此公平了?!那么就由着那个女人离奇死亡,还是不顾她腹中的生命。陈景落落寞的站在门前看着司徒远依旧淡然上轿的背影,她看着那抹颜色于视线中渐行渐远,直到眼中模糊再看不清天地。 彦慕的帅府于城北酒仙桥只有百步之遥,院落庄重而不失格调,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清寂。偌大的院子空荡荡,只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蹲在地上紧攥了石子草草画着什么,天气尚寒,冻红的小脸一口一口呼着热气,青石板上逐渐显现出女人的粗略的容貌,眼睛,鼻子,唇齿…… 东边开出了面窗子,彦慕由窗口露出了身子,他看着冷风下瑟瑟发抖的孩童,不由得轻唤了道:“予儿,你在院子里做什么?!” 孩童忙回了头,对着窗子里的人影一挥手:“爹爹,我画出娘亲了。” 彦慕不由得愣了愣,伸手拣了一身长袍,绕过书案正厅,直步而出,走到孩童身前,半蹲下身子,展了长袍将其裹入袍中,沉静的笑了,轻言:“予儿,你这般要冻病的。” “爹爹,你看——” 彦慕的目光随着手一指,落在地上,唇角忍不住上扬了道:“还是不像。” 孩童皱眉嘟起了小嘴:“怎么还是不像呢。” 彦慕不再言,抱起袍中的孩子猛得起身:“走,回屋用午饭了。” 一个小奴从前院直穿了回廊,一路跑着气喘吁吁,边跑边道:“大帅,司徒,司徒将军一早去了兵部任职。” 沉默了很久,彦慕终于点了头回了句:“知道了,下去吧。” 怀里的小人好奇的抬眼看了看神色凝重的父亲,皱眉撒娇道:“爹爹,予儿饿了呢。” “好,这就上膳。”神色一转,满是温柔对上稚嫩的目光。 楼明傲在得知司徒远去兵部应了将职的第一反应就是搬算盘拨弄他一年的俸禄是多少,她不关心那是个什么差事,更无暇管顾他是为谁效力,她在意的永远都是账面上流水哗哗的银子和送入庄中源源不断的打赏。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挡不住窗外几个小丫头的窃窃私语,难得楼明傲也能在算账时分心。 “听说云皇后很漂亮。” “自是当然,也不看是谁家的女儿。先帝的云妃娘娘那是名动京城,她的后裔自然不能小觑。” “只是可怜了夏家,那种地方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听旧人哭。夏相一时情伤,愣是在大殿上当着群臣的面吐血了,我们主子说夏相老了,终是要撑不住了。”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打入楼明傲手中的算盘上,楼明傲愣了愣,璃儿看了算盘上的数目,又对了账目上的记录,只疑惑的出言:“怎么少了两笔呢?!” 楼明傲只甩了算盘,清空了数目,面无表情的起身:“不是我少算,你去问问做流水账的余管家,问他那两笔钱没有漏了不记。” 璃儿亦觉得今日的主母严肃到不大正常,只暗暗记下了账目,不再多言。楼明傲绕到门前,一推门,只狠狠瞪了窗根下的两个小丫头,半仰了头看着树上的人:“某些人还真是费尽心机,打发几个丫头在我窗根几下嚼舌头是要帮余管家的假账表瞒天过海吗?” 上桓辅自树上一跃而下,伸手一挥命那两个丫头退下,看着楼明傲的表情,轻颤了唇角:“我对账目并不关心。” 楼明傲靠近了两步,只抵上上桓辅咄咄逼人的双目:“就这么想知道我是谁吗?!” “是。” “我就是死,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上桓辅只觉得自己是遇见了世间最冥顽不灵的女人,方时他还能嘲笑出声,只是现在,他挫败到无话可说。楼明傲反更紧了一步,眼眸中并无畏惧躲闪,她的步步紧逼,反倒让对方连退了三步:“你激不怒我,更要琢磨我的心放在肚子里,你大可以再射我三箭四箭,看我会不会就范!云氏又于我何干,夏相就算亡身也累不及我!我到底是谁真的就这么重要吗?为什么就不能容我这般活下去!” 挥了袖奋然而去,好久不怒,真正怒起来还是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温步卿就站在堂口,他静谧得看着院落前刚刚不平凡的一幕幕,他站在楼明傲必经的路口等着她,她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方拉住她的袖子,不出一言。他觉得自己也许该说些什么,或者他应该好心的提醒,方才与她发生争执的人,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他才会比任何人更在意她的身份。他需要得到一个安慰,哪怕是夏明初并没有死的一个假象。 只是在这个女人面前,一切都是那么苍白而又荒谬。 他还是松了手,无奈而又可笑。 楼明傲没有滞留,她要的不是什么解释,只是一个空间,一个安心活下去的角落。 宫城,那个男子的身后是匍匐了一地的朝臣,他还是这般寂寞,如同,天地唯有其一身的孤影。(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谣言不能信 回程的轿子里,司徒远甚是疲惫,他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只记忆由不得自己翻滚而出。十五岁那年他初任步军指挥使,母后亲自迎归于宫城外,时光流水,只是兜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这个军位,好不讽刺。 “主上,到了。”杨回自马上而下,前去请司徒远下轿。 司徒远弓身而出,看着自家院落的匾额,怔了半刻,面无表情抬步以入。自大门走入正院的一路,寂静无声,连来往的下人都见不到一个影子。 楼明傲捧着一摞合同正准备去西院,一式三份的合同大致有二十几份。每及晚膳,都是她楼明傲携着文书要账的时候,今日也不例外。 “何夫人,曹侍妾,各还差二百两文银,于——”楼明傲只顾着算银子,完全没去在意前面的路,直到额头磕在了坚硬的甲衣上,一手捂了额,抬眼张口就要骂:“哪个——” 目光迎向寒冰,连眨眼都不自在,楼明傲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人了,自上次说了那番让他怒到“破窗而出”的戏言,她还没准备好如何出招。司徒远亦定定注目着她,她的突然出现的确让自己有些局促,通常都不是自己先出言,他还是习惯了她先说。 “那个——”楼明傲攥着文书合同的手忙背过身去,有些小心翼翼道:“修缮我房里的窗户花了三百两,我记在正院流出的账面上了。” 她张口提钱的肤浅庸俗还是让司徒远身后的杨回忍不住狠狠皱了眉头,这个女人是安了扇上古石玉窗还是翡翠阳玉窗?!竟是这么大的开支。主上在兵部起早贪黑一个月也只有月供一百石,加至赏银二百两,禄米三百一十斛。她要是多修缮几屋的窗,一个月也就白干了。 不做任何反应的司徒倒是让楼明傲没了底,她故作镇定笑了笑:“相公累了一天了,先让杨回伺候你回去。我就不吵你了。” 说罢转身要溜,却被司徒远拦腰揽回身侧,轻轻圈在臂弯。楼明傲的心跳升至平常的四五倍,那几份合同被她攥了又攥,半天出声:“相公……你的盔甲压得我喘不上气。” 司徒远微微阖了眼,全当没有听见,下巴轻抵在她温热的额头,周身都是她的气息,如果这时候她能够安静会儿,对自己而言便是再好不过了。楼明傲像一只心虚的小老鼠被他虏在怀里,完全失去了重心。 这时候,杨回杨归适时宜的退身,一步再一步,直到百米之远,杨归冲着相反的方向,大叹:“今儿的天气不错,阳光不错。” “嗯,不错。”杨回亦随声附和。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静静退去,九曲回廊的一角,一男一女的身影几近成为僵立的雕塑……他揽在她腰间的手陡然收紧,男人霸道的迎向女人的气息,他吻她吻得霸道而决绝。她背过身去的手终于无意识的松开,满是墨迹的纸张散在脚边,由风扬起,只是再无暇顾及…… 正院的后间,燃起了烛灯,楼明傲对着满墙的文人笔墨很痴迷,她一指右墙上挂起的欧阳修真迹,啧啧叹道:“真的是醉翁的《雪溪图》,如今八宝古玩里一份仿真赝品都卖到了上百两。” 司徒远显然对自己手中一份份的合同买卖更感兴趣,扬了其中一份只道:“为什么多收了微蕊三百两银子,你这买卖做的不公平。” 楼明傲一个回身几步挨了桌边,抽出司徒远手中的文页,“我小本经营,不讲行内规矩,只认银子。” 司徒远自然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同她纠缠下去,他愣神想了片刻突然道:“明日我叫小温为你诊脉。” 楼明傲临着桌子坐下,满是惊诧:“诊哪门子脉,我又没病。” “诊喜。”司徒远倒也不兜圈子,脱口而出。 楼明傲先是盯看着一脸淡然的司徒远,又垂了头看着自己的小腹,颇为委屈道:“近日才多加了一顿饭,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发福了?!相公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不活了,这日子不过了,二十都不到的人就开始发福,一个个小妾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我拿什么跟她们争?!” 司徒远只道是自己说错话了吗?!他方出言两个字,却引了女人无休止的抱怨,一手握拳轻咳了咳,好不容易趁着楼明傲捶胸顿足之际才插进去话:“我并不觉得你胖了。” “那说什么诊喜?!明明是拐弯抹角说我胖。相公,我就多吃了你几两饭,你就嫌弃我了?!” 百口莫辩,忙道:“只是听闻你有孕了。” 楼明傲连眨了几下眼,忙现出一脸惊喜:“真的?!是不是哪个道士卜卦算我快得子了?!” 司徒远轻呼了口气,只觉得释然了几分,自嘲的笑了笑:“看来不是真的,谣言而已。” 楼明傲打了个呵欠,眼神直飘向内间的床榻:“相公,做你的妻真是累呢,无中生有的谣言,歪门左道的诅咒,暗中争斗的势力,更不乏背后捅来的刀子。相公,要是能在东院寿终正寝,我就南无阿弥托佛了。” 虽是开着玩笑,可司徒远也知道这三言两句的分量,他张口正欲回上话的时候,楼明傲已插言:“相公,天黑路险,你真的忍心妾身孤身回东院?!” 司徒远看了自己摞的高高的文卷,全是今日拖延下的公务,再认真地对上满是期待的目光:“杨回会护送你。” 楼明傲心里的小算盘落空了,本想得了便宜买乖再在这正院住上一夜,这样明天再去见那些眼里没大没小的妾室们还有些气势,却不想司徒远根本不入套。 “算了,我自己能行。”想起杨回的臭脸,她就不寒而栗,说罢依依不舍的抬了屁股,收拾了那几十章合同。动作明显放缓下来,直等埋在书案里的人改变主意。果不其然,司徒远再抬了头起来。 “相公,你改变主意了?!” “我想问,你手里有多少桩生意了?!” 楼明傲扬了扬合同:“这些吗?” “嗯。” “大概二十三四人吧。” “我知道了。” 有些挫败的走到门口,楼明傲回身添了一句:“相公就没什么要嘱咐的吗?”哪怕是说些路上小心,夜里别蹬被子也好啊,这样干巴巴走了,太伤面子。 司徒远执笔想了片刻,终道:“收银子……别太过。”(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女大不中留 过小年从来都是\"官三民四道土和尚五\",就是说凡是家有秀才以上的功名的都在腊月二十三日过小年,黎民百姓是二十四日,道士和尚是二十五日。 二十三的时候,司徒山庄便张灯结彩庆祝了一番。只是楼明傲并不享受其中,她喜欢百姓过的土节,二十四日,必是要信步于长安街,游走于庙会灯火间。 长安大街,戏子云袖甩起当街唱起了长腔,引得尤如绣跃跃欲试,要不是几个丫头拦着拽着,许是戏台上又要多出了位青衣旦。满街熙攘的人群,叫好声,吆喝声,连着漫天的烟花照亮了京城最繁华的街角。 “这是什么茶?”林微蕊站在街边的茶莊端着手里简陋的茶杯,“香气浓郁,味道又很独特,回口甘甜,京城的街巷里已经找不到这般好茶了,就算是用宫中贡茶比之相比也难出高下。” 岑归绾虽是精通茶道,一时也说不出这口感独特的来源,只笑看了眼卖茶的老伯:“老板,这茶有什么来头吗?” 卖茶的老伯咿咿呀呀,只用手摆弄着却发不出声音,林微蕊不由得皱了眉暗道竟碰上个哑巴。 身后信步而出的男子气宇不凡,清新秀雅,只接过老伯手里的茶,轻啜了一口,方言:“香气突显持久,苦弱涩强,汤质厚而口感显薄,想必就是名不虚传的大理澜沧古茶吧。” 老伯轻捻了胡须,笑意昂然连连点头。 林微蕊悄然抬了目暗自打量身前的男子,背影秀逸出尘,手中纸扇轻摇,从华贵的衣料来看,并不是寻常百姓人家。男子要了二两生茶,拎着纸包回过身来,注意到从始至终打量自己的林微蕊,温润的一笑:“姑娘,可是认识鄙人?!” 林微蕊猛得摇头,忽又垂了头下去,两片红晕直升至耳后。刚才那一眼对视,更觉得面前的男子面如冠玉,神色清润,周身透着不同寻常的风采,不逼人,却是一丝不落的入了自己的眸眼深处。直到垂了头,仍觉得那不凡的身影仍在眼前恍惚,这般的男子,用风神秀异来形容恰是得当。 “这等的好茶,姑娘还是多买一点吧,送予家人也好。”男子微一点头,尔雅温华。 林微蕊生怕这男子一晃即消失于人烟之中,只接道:“这茶味乖僻独特,似不能合所有人的口味。公子却像是饮遍天下,惹人欣羡。” “小姐也是爱茶懂茶之人?!” “自幼研习茶道,无天赋,只是习得一二。却仅于涉猎中土名茶,此番异域茗茶,还是借公子之言得道了。” “小姐言重了,鄙人只是胜在喝得多了,谈不及得道。” “今日路逢品茶的知己,微蕊甚感欣喜。” “黄蕊微含,半闭羞容。”男子微微言笑,“这名字与小姐相得益彰啊。” 岑归绾含笑看着面前的一对才子佳人,男是貌比潘安,文过建安,女自是夭桃脓李,才馨双艺。此般风华绝代自然及得上那番倾国倾城,仿佛日和月同升同落,共同照耀了这片热土,因二人而生的光华可与天边的烟火媲美。 林微蕊看着涤尘而出的清雅背影渐渐远去,心中的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男子在烟花烂漫下浅步走出熙攘的人群,那个名若微蕊的女子于自己也如烟花般绽放过即散,他自诩不是什么处处留情的多情之辈,他看得出方才少女眼中的那丝仰慕,却看不清那之后衍生的情愫。执马的车夫冲其一礼,轻唤了其“将军”。马车中的孩童应声掀了帘幕,直扑过来半个身子:“爹爹,你说买茶,竟是去了那么久。” 彦慕宛然一笑,揽过孩童,拥其在怀中:“予儿乖,为父同你看烟花。” “嘭”一声巨响,引得父子二人同时看向东边的天际,那里绽放着此夜最绚烂繁华的美景。孩童笑着依偎着年轻的父亲,童稚的声音几乎淹没在满城的悸动欢呼中。 “爹爹,母亲什么时候回家啊?” 唇边依旧含着温雅的笑意,只眉宇间藏着那丝落寞,彦慕轻轻出声:“下一次,她会陪着你一同看烟花,她知道她的予儿最喜烟花。” “真的吗?她会知道吗?她会记得要陪我看烟花吗?” 彦慕含笑点了头:“予儿心中的话,她一定听得见。” “娘亲——”彦予突然跳出父亲的怀抱,仰头冲着夜空喊出了声:“娘亲,我和爹爹在等你——你要回家!定要回家——” 拥挤的人群中,楼明傲正蹲在糖人摊前捏着自己的小糖人,脸颊上沾染了些许的面粉,忽听到喊自己的声音,满面迷惘的四处张望了,一张张陌生的脸反让自己糊涂了。她狠狠摇了头,耳边的声音终于散了开,添上最后一笔,栩栩如生的鸟在自己手下完成了,兴奋至极忍不住扬在半空中变幻着角度观赏。 “好奇特的鸟,它叫什么名字。”连一旁捏糖人的老伯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楼明傲手中的造型奇特的鸟。 “杜鹃的眼睛,凤凰的身子,孔雀的尾巴,蓝色的嘴。它的名字叫做‘鸢’”楼明傲说着一笑,手指抚过唇边的碎发,却沾了满脸的彩料,引了捏糖人老伯直笑,自己反倒不以为然,脸早就抹花了,便也不在乎更花,继续言道,“在汴梁,出嫁的女儿嫁都会在轿子上绣上这个吉祥鸟,它意味着女子忠贞,誓不嫁二夫。” “逸,你看,那不是鸢吗?原来京城人也认得它?”十米之外,一身平民布衫的女子,伸手指了糖人摊,兴致勃勃道。离开汴梁已是几月之久,猛然看见故乡传说中的鸟儿,心生了思念。 微服私访的上官逸本是随着众人仰目以观漫天的烟火,回神之间,亦随着云诗然的话注目到那支动人的鸢。二人相携,近了摊位。只见蹲坐在摊前的是一老一少,老伯手下捏出一个个画书中的人物,年轻女子低着头只顾摆弄手中的糖人儿鸢。 上官逸解下腰中的玉牌,扔放在了女子眼前,言语简单明快:“鸢,我们要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纵然天子又如何 楼明傲看着眼前的玉牌,是上等的质地,旋即一笑,心里小算盘打出了声这个买卖还真是做值了。一手递了鸢上去,仰了目要言成交。只在抬头的瞬间怔住,二字哽于喉间,最终化作闷闷一声:“玉牌拿走,鸢我不卖。” 云诗然只看着满脸沾了斑斓的楼明傲忍不住笑了:“堂堂司徒夫人,怎么也干起这小买卖了?!” 楼明傲倒也大大方方,拍身站起,动作利落干净,全然不顾脚下的那块玉的耀眼,这一次,她终于做到了银子面前不动色。 上官逸看着楼明傲也是一愣,要不是云诗然眼尖,他根本看不出这眼前的小丫头是谁,对楼明傲那个女人,他本就没有太多在意,印象中她的相貌也只能用秀而不媚来形容,资质平平,从姿色到才艺,似乎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只是恰时出现在于偶然相遇的角落,反倒让他开始多在意起她几分,似乎这个女人总是以她特有的方式引起自己的驻足观望,上一次是在京郊的茶楼讲学,这一次是京城脚下捏起了糖人。 “怎么,这生意你还不想做?!”上官逸起初是想以身份震慑她,却陡然想到,这女人怕是对此毫无感觉,共膳之时便摸出了她随性不拘的秉性。 “没得做。”楼明傲答得不卑不亢,满是面粉色料的脸因着严肃的神情更显滑稽。 上官逸不由得起了兴致,他竟对她眼中突显的不屑好奇了起来,他是天子,而她眼中的这一抹情绪足以诛九族。天生不可违逆的气势,让他习惯于征服,而楼明傲似乎就成了这世上第一个难以征服的女人。司徒这一对夫妻,也着实是自己天生的敌人。 楼明傲习惯性的一手轻拂了耳边的乱发,上官逸猛然随之一愣,只是一个熟悉的小动作便让他情难自禁了。 云诗然看出了上官逸的“兴致”,令她耿耿于怀的是他眼中那抹一瞬即逝的伤哀竟会被面前这平庸肤浅的女人勾起。她有些气不过了,但精明敏感如所有云家女子般,自然知道现下不是捻酸吃醋的时候,第一个直觉是要领着身边的男人离开这尴尬的场景,云诗然怕他与楼明傲多对峙一刻,他看她便更深一层,纵然楼明傲无论从各方面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可自己还是要万分小心。 “算了,我们不要了。”云诗然故作了“大度”缠上上官逸的胳膊,作势要离开,“你方才还道想去银记吃江粉。” 上官逸不为所动,依然执着于楼明傲手中的“鸢”。即便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过就是个糖人罢了,究其坚持下去的缘由,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一个玉牌,竟买不起你手里的玩艺吗?”上官逸淡淡笑着,眼中冷意更深,“这个生意,你做了可不亏。” 楼明傲依然保持着笑意,只手腕上用力,猛然甩了手中的糖人鸢于脚下,完整的鸢瞬间碎成两半。上官逸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连着云诗然都为楼明傲的举动惊诧,只一种被羞辱于人前的恨意油然而生。她眼中此刻的楼明傲定是疯了。 楼明傲拉着袖子抹了脸上的斑斓,却只是越蹭越花,最终还是放下了袖子,看着上官逸的面无表情,几乎一字一顿认真道:“有些东西,你终究是要买不起,得不到。” 她无畏的迎上他的目光,只是不会沉溺在那片深渊中,再不会。她再没有理由让自己多情而又怜悯,或许她连伤者自怜的资格都没有,夏明初并不可怜,她只是可悲可笑,也许……愚蠢的人真的不值得同情。 “放肆!”他眼中的落寞化做满目震怒,他是天子,他由不得如此的藐视,一把捏住她的手臂,厉声喝道,“你可知在和谁说话。” “当然知道,你完全就是一个徒有虚表的皇帝。” 喧闹中,楼明傲的话几乎要被嘈杂的人声淹没,却一字不差的落入上官逸耳中,他捏着她的手随着一僵。他捏着她的时候,才惊觉这个弱小身躯的女子有着怎样一颗灵魂,竟迸发出如此猛烈的执着和愤怒。是,她的执拗,她言语中每一丝对自己的不屑,甚至于她眼中那抹嘲讽的情绪都在撕扯他的心。 那一刻,他有杀了她的冲动,更多的是迫切要其臣服自己的yu望。他静静的怔住,恢复到一脸淡定。 “你不怕死吗?” “我当然怕。你愿意做昏君,我可不愿意做昏君手下的冤死鬼,你要遗臭万年,我可要名垂千古,至少也要死得其所以保我司徒主母的名声,做你手下的冤魂真是不值,我夫家的名誉容不得被你这般的皇帝玷污。” “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猛得紧皱起眉头,他着实不能容忍这种情况下——还是不及那个男人。 “你恼得不是我,恼的是——被我认定是必为昏庸之辈。”楼明傲微扬了笑意,依旧是视他如蝼蚁般的轻蔑,“你恼的终究是你自己,是无力扭转乾坤,不得不被众臣操纵命运,甚至于……连一个弱女子都降服不了的你。” “住口。”上官逸的声音很轻却有力。 “你是天下最无耻的小人。”最后一句,楼明傲骂的掷地有声。 这一声,倒出了楼明傲所有的怒意,她沉沉呼了一口气,只觉得豁然开朗,从未有过的畅快于胸。她甚至不在意面前怒火中烧的男子会杀自己于顷刻之间,已是死在他手中一次,又何惧第二次。人,不会迈入同一条河两次,可她却愿意千次万次葬身于这火海,只要让他知道,她恨他的心意。 他曾在顷刻间摧毁她所有的自尊和信念,她不会再是那个默默舔舐伤口将泪到肚子里的夏明初。这一次,她全然不在乎了,只要让他知道,他是被这般厌恶着,就足以摧毁他的一切骄傲。因为都是骄傲的人,便总会清楚对方最脆弱的地方。 上官逸怔怔松开了楼明傲,内心的防线于刹那间崩塌。楼明傲自始至终带着胜利者的笑意,她坚持这丝骄傲,直到与他擦肩而过,直到走出喧嚣的人群,直到安静之处泪水仓皇落下。 没有人能从头至尾勉强支撑着骄傲,纵然是死过一次的夏明初和重生的楼明傲又怎样?!她只是学会在什么时候坚持……那是,在他的面前,她决不能示弱,一刻也不行!(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恶疾?! 长安街头的百姓,在爆竹冲天而出的瞬间沸腾了起来,市井的欢呼人群的雀跃,似乎都影响不了那个怔在糖人摊前的男子,上官遗半蹲于摊位前,伸手拾起了已然解体的鸢,杜鹃的眼睛,凤凰的身子,孔雀的尾巴,蓝色的嘴。每一分颜色,都似乎对自己有特别的意义。 如今手中——断裂的尾巴,碎成两半的身子,泣血的杜鹃眼睛,正如他们在寂静中逐步死去的爱情,那些纠缠过后的心力交瘁,最终化为绵长不绝的痛楚,生生滋长在心底最阴暗最寂寞的地方。一个熟悉的眼神,一次触景伤情的机缘,甚至于最微小末枝的细节,都能毫不费力的撕裂那寸伤口,钝出深深的疼痛,直到愈发浓重深沉的悲伤,淹没了一切…… 司徒远站在东边最遥远的官道边,一手牵着司徒墨,立于马车前,等着那四个迥异奇特的传奇女子。他放眼于民间这一场最热闹的盛筵,只是觉得那是别人的欢庆,距自己很遥远。于何时,他也能踏入那般的喧闹,让最平凡的幸福淹没自己。 热闹之后,楼明傲自然也清楚一直到除夕都不会有欢庆的日子了。东院于瞬间安静了下来,再不常听到尤如绣的唱腔,连林微蕊的琴音都罕闻了,最让人讶异的是,楼明傲连平日讨帐都不继续了,甚至也久不见她找各房的麻烦。 只是正院不再平静,司徒远病了,楼明傲自然名正言顺的搬窝换地移到了正院美名曰照顾病人,实则搜刮正院厢间的名画墨宝。在妥善取下安置好牡丹图后,楼明傲冲床榻间的批案折的人谄媚一笑:“相公,宋徽宗的牡丹图我拿去在我院子里挂两天啊。” 床上的人并不作答,司徒远自然也清楚这幅宋扇画面的牡丹图自己是无缘再见第二眼了,好在他并不是嗜好成癖。那些传世名迹被送入庄时,实在不知该送予何人,赏了一个女人自然不能亏待另一个,可手中的名品自然赶不上女人“用之不竭,取之不尽”的数目,于是还是只能自己消化了。堆积的多了,杨归又实在不知道能挂在那,索性挂满了主上的正院。而从摆设到装缮,都是杨回杨归打理的,这些名画真宝的数目,司徒远也着实不能清楚。 右手边四五例卷宗看过,换了左手边的一摞,司徒远换了姿势,麻了半边的身子终于得以喘息。楼明傲几步走到他床边,伸手附在他额头,另一手又捂着自己的额头,瘪了嘴道:“你这样瞒不过去的,至少也要把自己冻病了才能装的像啊。” 楼明傲也实在不明白,兵部到底是怎么了,能让司徒远怵头到就算装病也不想当值的地步上。 司徒远也微微有所差异,自己病了三日,全庄突然死寂了一般,除了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和端茶送饭的杨回两兄弟,着实见不到其他人。这种时候,身为一家之主,却落得无人探望,着实不该。就算他不在意,只是这安静得也太过离奇。 “你同庄内外宣告我染了什么病?!”司徒远抬眼看了楼明傲,平静道。 “正常的病。”楼明傲面不改色言道,“相公喜欢安静,我就告诉她们不要随便探视之类的。还有兵部的人和事,我也妥善的帮你借病推脱了。” 司徒远眼中升了一丝暖意,半晌言道:“谢谢。” “相公你真是太客气了呢,一家人做什么说两家话。”楼明傲笑得满是得意,扬了双手欣赏自己刚染好的指甲,“其实我也没说什么,就说相公染了花柳病。” 司徒远猛然咳了起来,捏着羊毫笔管的手颤个不停,楼明傲“贴心”的上前替他轻拍着后背,一面还不忘安抚道:“相公,其实这病就是名字难听了点,但是很受用呢。我一说花柳病,别说那些女人们,就连兵部里的长官都讪讪笑了扭头就走了,估计连皇帝都不好意思找你不去当值的麻烦呢。我娘从小就跟我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之类的。想这装病自是也应了这老理。相公,你说是不是?!你夫人我正可谓为贤淑能干还能帮你排忧解难!别的我不敢说,但凡你要撒谎使计骗人之类的,找我搭档绝对是明智之举。” 司徒远咳得更猛,一袖子挥向十几步的距离之外的屋门,半扇门俱碎后,方露出杨回杨归二人尴尬的身影,等不及司徒远问上一个字,杨归忙应道:“主上,看在效果上,主母的当机立断真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药到病除,快刀斩乱麻。” 楼明傲扔了个笑脸上去:“谢谢小归归啊,我都是一切为了相公嘛。” 杨归只觉得自己满身的汗都要湿了衫襟,只接了楼明傲的眼神,迫不得已继续背出那些天花乱坠狗屁不通的话语:“主上,其实花柳病也不过是一种普通病症,正所谓讳疾忌医才是大患,为什么大家不能将正视自身的病理,即便是那些难以启齿的病症,也应该得到相应的治疗。绝不能因不齿于众人就羞于言出。我倒是觉得主母开了先——” 一旁的杨回终于受不了了,黑着脸出着冷汗,说了一句主上想听的人话:“我们俩兄弟还没来的及说出风寒二字,就被主母抢了话机。” 司徒的咳声渐渐停了,不动声色吩咐道:“把书案上的新卷宗送过来。” 楼明傲看着退身而去的两兄弟,一脸无辜的看着司徒:“相公,修缮这道门很贵的……” 司徒远看了一眼楼明傲,表情并无波澜,坦言问道:“既然是染了那种病,是不是就不用按着例日法则去各个院落了?!” “按理是,毕竟相公有病,那些女人是能理解的。更何况是这个病,她们自然躲闪不及。” “哦?”司徒远悠悠的回了神于案宗上,坏坏的一笑,出言很轻:“那这些日子岂不是要辛苦夫人了?!”她既然能出此恶俗的招数,自然也要能够应对自己的回招,看倒是谁占了上峰?! 楼明傲闻言浑身一颤,笑得简直比哭难看。 “相公,这个……您也知道,我的病也很重……”(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旨意 (本周事务陈杂,更新不稳定,敬请谅解) 这些日子阳光甚好,楼明傲起了兴致张罗着把被子褥子通通搬出来晒,本是“养病在床”的司徒远无奈只得“全副武装”半躺在院落中的藤椅中晒太阳。藤椅上事先铺了茸茸的毛皮,自腰下盖着羊毛毯子直到脚边,为了方便他看书办公,楼明傲特地让人制备好一块木板正好搭在藤椅的两个扶把上,平日那上面摆本书放杯水都很方便。 司徒远方时觉得这个样子太过吓人,好像自己真的是年过古稀一病不起的样子,他大可以回书房继续从前的生活状态。可楼明傲却对演戏富有热情,她总能把假演成真,不仅要真,还要夸张。闹了一番下来,司徒远都怀疑了自己是不是真的患了什么大病,入戏太深,一时半会还真难以脱身。 在正院住了三天两,楼明傲就想儿子了,索性把司徒墨一并带了过来,白天实在无趣,她就抱着儿子在另一张藤椅里就着暖洋洋的日光小睡,直到日落,司徒远在院子里做完了一天的工作,叫醒天天定时见周公的楼明傲,一家三口同去用膳。小日子看上去也太过平静了些,楼明傲沉溺在这种与日不同的静谧中,还是敏感的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两眼于是闭得更紧,全当是为了迎来不远处的惊风骇浪储存体力罢了。 “主上——” 杨回闷闷的声音传来,司徒远微微抬目,看了眼熟睡中的楼明傲,只做了手势示意杨回轻言禀告。杨回忙压下声音,只是喉咙越发紧了起来:“江陵侯到了。” 司徒远神色不变,点了头,披了长袍起身,只对杨回轻言:“去前院。” 前院伺候的下人为江陵侯换了三次茶,江陵侯始终不动一口,只紧了拳默不作声的等候。司徒远从侧门而入,看见脸色不好的故交,脚下一顿,还是勉强走了上去,开口正欲唤一声侯爷,却被江陵侯出言拦住:“贤婿,见你一面还真是不易啊。” 司徒硬是把口中的侯爷转成一句别扭的“岳父大人”。 江陵侯浅步回到椅前稳稳坐了下去,直到眼前的茶被下人又换了一杯热的,才舒了口长气言道:“听说贤婿病了?” “是。”司徒远亦随着坐在,答得平和。 “我只问一句,吾儿君慈在你眼中到底是妾还是妻?!” 司徒远预料到了这般锋芒毕露的逼问,他淡然地喝了口茶,握拳轻咳了声,出言缓而坚决:“吾妻尚在,恐君慈只能为妾。” 江陵侯紧握了拳,微阖双目,司徒之声寸寸入骨,心中百转千回难抵一声长叹。他不是勉强之人,更不会做出市井小民撕破脸皮的事来,他自恃着一身傲骨,即便是这种时刻,也定要做到淡然以对。他和司徒也算得上故交,他欣赏他的才能,他愿与之谈天论地畅饮个三日三夜,却也比任何人都知道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从未想过将这一层关系上升至亲婿,奈何小女固执,偏他能左右朝廷大局的风云煞变,却不能动摇她的一片痴心。与这世间,司徒是难能的英才,即便抛开名望权势,抛开百姓加之在其身上的所有玄幻描述,单论文才韬略气度风雅,他亦是无可挑剔。只是这样的人,适合做知己,适合为仕任相,甚至称霸一方,却不能做一个好丈夫。 再张目时,江陵侯心意已决,连叹息都没有:“我接小女回江陵。”世间的议论指点,已然对他不值一提,英雄美人若是不能相配,又何苦拴于一处。 司徒正欲回应江陵侯的善解之意,却被迎面直入的传旨太监打断。走在前面的大太监满脸笑意,待到满屋子通通应声而跪,方宣了旨意。 圣旨不长,只是颁后,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江陵侯偏头看了眼司徒远,掩不住的担忧之色。司徒远依然平静,只是跪得沉稳却不作声,也没有伸手迎旨,待到大太监将圣旨亲自递到他眼前,他才稳稳接过。 “恭喜将军加封了。”大太监笑得一脸谄媚,全然没有注意到满屋子怪异的表情。 江陵侯自心底叹了一声,圣恩浩荡,就算他有心领了女儿回乡,却也难违圣旨。 沈君堂 报喜的声音由前院只奔后院,入耳处,只觉得这堂里从未有过的嘈杂。由屋外及屋内女婢一个个跪了下来。沈君慈轻笑了笑,平心静气的绣完游龙戏凤的最后一针,抹了鬓边,回身看着跪在身后的家奴:“我就知道诗然姐姐不会忘了我。” 此次司徒升任左将军,同以加封沈君慈为将军夫人,那个姓楼的虽是当家主母却不得诰赏,足以见得此一招倒是帮自己架空了楼明傲的位置。在庄内,兴许还有人忌惮她主母的权势,可是在庄外,在朝廷百官面前,他司徒远身边的女人只有自己,能配与他相齐并立,琴瑟和谐的人也只她——沈君慈。 司徒回了正院,杨回两兄弟却不敢像从前一般跟上去,杨回看了眼杨归:“二弟,你虽主上进去。” “我不去。” “二弟,你说,这次会碎几扇窗?!” “我不敢想。” “我们日后唤谁为主母?!” “……” “日后,先迎谁入府,要是同时出现,哪一位的座次在前?!” “……” “二弟,主母会不会下台?!” “大哥。” “哦?” “你很烦。”杨归狠狠瞥了眼杨回,第一次发觉原来他也是这么多话的。 司徒远站在风口许久,他进院时就把那一旨诏书递了频频询问状况的楼明傲,自己回了身看着远处平心思考,只是等了半天,也听不到那女人哼半声。反是这般的安静倒让自己烦躁了起来,终是忍不住转了身看过去。 楼明傲一手捏着圣旨,歪着头睡了过去。刚刚司徒递过来时,她就匆匆瞄了一眼,并未觉得有什么奇特的,反盖紧了毯子继续睡着。楼明傲知道这是惹恼上官逸所得的报复,只是实在是儿戏,连出手都这般直白,他只是想惹怒自己罢了,所以她偏偏要故作一脸无事的样子,才不会让他得意了去。 司徒无奈的苦笑了两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翻开看到一办的折子,楼明傲翻了个身子,闷闷的出了声,言语并不清醒:“相公升官了哈,恭喜恭喜,太好了呢,俸禄也会长啊。” 司徒眼神没有离开笔端,只是出言问道:“花柳病是不是可以不得痊愈。” “可以吧。” “甚好。”(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探病 “什么病?!”彦慕手中一个不稳,半盏茶几乎要落下去。 蝴蝶面有难色,只觉得那个字眼再难开口,抬眼看了自己的主子,“就是……那种病,花柳巷子去多了就会染上。” 彦慕冷然笑了:“他司徒远用得着去那种地方吗?怕他的后院就是最大的花柳巷子。” “这病……我们是不是不用探了?!” 彦慕持杯思虑了半刻,云淡风轻道:“去,作何不去?!” “只是……实在难堪。” “说的人都不怕难堪,更何况探访的我们。” “怕是您心里想着借机见某人吧。”蝴蝶嘟嘟囔囔道出了声。 彦慕也不生气,悠悠扫了眼蝴蝶,这孩子自十岁就被彦府买了下来,说是要做自己的童养媳,却是再生了个不讨好的脾气说什么至死也不会做人侍妾,平日里连自己都要让她三分。从前在家乡时,她便千百般看不起楼明傲,直说自己没眼光,放着满天下的各式女子不要,偏要娶既无趣脾气又臭硬的不洁女子,在她嘴里从不承认自家公子是世间的极品男人,却也实在由不得非极品的女人配他。后来从军,这丫头执拗也竟随了扈,南北沙场更是随着他风里来雨里去,鬼门关里闯出来的。 日子平稳后,那丫头俨然对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急了起来,终日缠着彦慕问他何时把自己嫁出去,彦慕倒为她留意了位军中大将,只等着新年正月一过,挑一番好日子,把这男人性情的丫头早嫁出去。 明佑山庄正院,楼明傲坐在圆木凳上调和着一晚粉红色膏药,粘稠的质感直看人看了做呕。司徒远依旧安然自在的倚着床头看书,一页页翻着,连节奏都一成不变。司徒墨无聊的捧了书本从后面拥住楼明傲,皱了眉看着碗里的东西:“好吃的吗?” “你想吃,我也不拦,只是成了冤魂别来缠我。”楼明傲白了一眼看书偷懒的小屁孩:“墨少爷,我可是数着你自上一次起身还不到半刻,你腿上是扎了刺还是怎么着,怎么坐不住一刻啊。你看看你爹,这叫以身作则,连着用早膳不离他的床,简直要死床上了。司徒家的好风范,你怎么半点也没学去?!” “娘亲我错了。”司徒墨巴巴的认错,态度极其认真,“儿子这就回床上。” 楼明傲举了司徒手边的书作势就要扔上去,只见司徒墨一转眼的功夫连人带着手里的书一路小跑出了去,狠狠骂了声“不肖子”转身将手里的碗递到司徒眼前,“相公,你的药好了。” 司徒眼不离书,随着笔下轻快的划文断字,声音飘了出来:“我做冤魂,定不要你好过。” “相公怎么能舍得呢?”楼明傲笑意更深,伸手捏了半指尖碗中的泥状膏药,颜色是粉里透红,双手揉捏成圆状,口中碎碎念着:“那种疹子,是芝麻状,还是西瓜子状?!” 司徒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粒芝麻大小的粉红泥膏被手快的楼明傲粘上自己的额头,清清凉凉的并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楼明傲见初尝试的司徒没有什么排斥的反应,手下更快,零星的“红疹”顷刻间爬上司徒的脸。 楼明傲看着此番杰作,正笑至前仰后合之机,杨归推门而入,僵了步子迟迟不入。 “小归,你别这样。远远会不好意思的。” 杨归猛咽了口水,道:“兰坪院的吴夫人等在门外,说有要事禀报。” “要事?!”楼明傲忍着不笑,她吴惠惠有几斤几两,她比谁都清楚。除了“赌”,无要事。 “是,是紧急的要事。”杨归收了五两银子,自要帮吴惠惠说句话。 “都怪我平日里纵着她,竟不顾体统进了正院。”楼明傲做出一脸痛心的样子,竟还去“安慰着”司徒:“相公,你别气,我这就去好好教育她一番。” 司徒远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说些什么,他想说他没气,只怕一出口会先被眼前的女人教育一通,索性屏息不出声。 吴惠惠在门外蹲了半天也不见半个声音,她本是憋了好久了,终于忍不住不请自入,跟上杨归的脚步,前脚迈了内间,洪亮的嗓子便扬起声:“三缺一了十日,还过不过了?!” 出言急切,说罢猛一抬头,只看见楼明傲身后的男人吓得忙退了两步,从头到脚麻了起来,硬生生眨了三下眼,回身吸了口气,再回头确切的看了司徒远,牙根都咬碎了。故做镇定看了看一脸无事的楼明傲,又看看同样还没反应过来的杨归,狠狠跺了麻木中的脚,脚下生风,扭头就走。走到半路上,吴惠惠是出了一身冷汗,中了魔障般口中念念有词:“我要给我爹写信,要改嫁,绝对要,死了都要嫁!” 吴惠惠本名吴四喜,出自龙门赌庄,自诩为堂堂天下第一赌庄的三小姐。当初她娘不愿生下她,无奈三局两输败在了自己婆婆手下,只得再忍生育之苦留下了她三小姐的小命一条,甚至连她出生都是在牌桌上,十九年前她那嗜赌如命的娘在打出了一副大四喜时分娩产女,并以四喜为名以纪念方时一手好牌。只可惜她吴惠惠偏偏是个“吴”姓。自她几个月大开始摸牌至今,从没有和过一次大小四喜,索性出嫁之日,自己给自己改了名。而当初她的嫁妆,亦是三大箱各样式各质地的马牌和七八张价值不菲的马牌桌。 这一日,因着吴惠惠被“重病缠身”的司徒远吓乱了心绪,以致发挥不正常,反而让重回牌桌的楼明傲打得顺风顺水,连着几副清一色,十三幺,小四意,大有不可阻拦之势。连日里一见楼明傲打马吊就提心吊胆的璃儿都不由得大呼畅快。 日头渐渐隐下,楼明傲推了牌,掩不住的得意,“对不起了各位,天和一出!” 正院东间,内室的男人步伐稳健走出,直走到屏障后坐了下来。另一侧的彦慕含了小半口茶悠悠咽下,笑意温然:“原来司徒将军的山庄亦藏了好茶。”(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孰与偕老 林微蕊觉得司徒这一出病闹得实在离奇,且不说温步卿看大戏,上桓辅无所事事至经常出没她的院落,据说就连伺候病人的楼明傲都重回了牌桌,且打得顺风应水,好不快哉。一路走去正院,林微蕊琢磨着司徒是从未病过,还是痊愈了?! 虽说她知道从后门入室的途径,却不常进,一来实在没有那么多闲心管那个人的闲事,他们两兄妹性格冷酷的相似,从来都是自扫门前雪。二来,她对离开自己的院落从来都有种无法言语的不安。已经习惯黑暗,习惯封闭,习惯孑然一身的隐藏,甚至于屋外的世界都不能接纳。这般古怪性子,内心深处却是脆弱不安的女子,的确需要一个能为其带来温暖和依靠的男人。 她还在后间的时候就听到了前院清润的笑声,就是这样的笑,熟悉而又奇特的感觉忽然袭来,自心底溢出暖意绵绵,脚下的步子停了,不敢动分毫,生怕那笑声以及那丝丝缕缕奇特的感应会随着步子散去。狠狠吸了口气,一手抬起,半掀了后间的帘子,撞入眼帘的面容,仍旧是梦中反复回味的涤尘清雅,一身青白长衣褪去世间所有的繁复冗杂,又是同样的四个字涌入脑海——风神秀异。重逢之际惊悟,此番不再是梦,它真实到自己能感觉双颊微红的丝丝暖热。 司徒和彦慕的话,她是一个字也没有听到,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那个人身上时,你会觉得这世间前所未有的安静,连他此刻的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在她眼里都慢下了几拍子。 一盏茶的功夫,寒暄了几句的彦慕终于起身要走,司徒还是委身于屏障后,不动分毫。彦慕折了身子又返回来道:“皇上命我等探病,天命唯尊,还忘司徒将军见谅。” 司徒亦回了道:“自当感念天恩浩荡。” 彦慕只笑了笑,看不出讥讽还是诚心,推门而出。 司徒自屏障中走出,望着彦慕的背影,沉寂了许久,淡淡回身对着帘幕后间的人影道:“痴了还是傻了?!脚下连一步都迈不动吗?” 林微蕊这才回了神,甩下帘子,走了上来,眼神落在了桌上彦慕用过的茶杯上,几步上前,宝贝的捧了茶杯于手中细细端详,手指摩挲在他齿间轻触的杯口,眼中闪现异样的色彩。 司徒平静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反坐在一旁:“这就是你从长安街回来后念念不忘的良人,也就是为了他,你糟蹋了我大半个茶仓?!” 林微蕊面无表情回了句:“楼明傲同你说了?!” “是我买来的。”为了这么个消息,他还被那女人骗去了足足四百两汇永记的银票。 林微蕊点了头,迅速接了话:“那你再出些银子,把我嫁了吧。” 司徒细看了杯中茶色,看不出喜怒,只道:“你嫁,他未必肯娶。” “我不在意做妾。” “我在意。”这三个字,司徒说得斩钉截铁。 “皇兄——” “你日后的夫君……只得有你一妻。” “那你为什么做不到只一妻伴终老?” 司徒缓缓呼了口气:“女人于我,一个或是十个百个并无多少差异。” “皇兄真是能夸下海口。只是你我不同,但凡他能娶我,我并在意他身后还有千个百个,我只要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足矣。” “你如今这般言语,是未得到。日后你获得了一分,必会期待二分,人的贪念总是如此。” “我贪得不是他的情有独钟,只念他的一生一世一白头。那番暖意,连同着安稳无争的惬意,是皇兄你也给予不了,甚至……同是你所贪恋的吧。” “不在于你的不在乎,而是他在乎。看他清清淡淡洒意随性,只怕也是个情痴,纵有天下柔情追慕,他是唯愿只执一子之手,与一子携老。你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却不是与其成说死生契阔之人。” 林微蕊面色僵硬,眼眸中的温度渐渐褪去,只余下空冷的双瞳目视司徒,唇边颤了几下,脱口而出:“是何人?!他若是因那女人不能娶我,我会割下她的舌头,看他后不后悔没有娶我!” 司徒不动声色道:“你割不到,那女人死了。” 楼明傲的死,是不争的事实。她在自己眼前亲手了结半生的罪孽,她走得毫无留念,只空剩了一副躯壳迎来这世间罕见奇特的女子。可是他知道彦慕是真的会与之死生契阔,不是戏言,亦不是大话。 林微蕊干笑了两声:“我竟……争不过一个死人。” 东院里,牌桌上依然嘈杂,气氛大为火热。东西南北四家大有拼至日落通宵的劲头。回廊之外,青白一身的彦慕躲在暗处默默注视着那身影,瑶池云亭上的女人信手洗牌,哗啦哗啦的声音伴着欢声笑语,飘过满池碧水,缠绕于回廊之间,荡于半空之中久久不散。 彦慕只知道从前楼明傲并不爱笑,自己往往要费尽周折才引得她一笑。她若笑了,他会开心快意上好几日。只是今日如小贼般,窥到了她的千金一笑,那是自眼眉流入唇间的甜意,浓浓的化不开。 犹记得她并不嗜赌,青楼里不乏好赌贪牌的女子,偏她楼明傲却是清清淡淡,对此无喜好,亦无厌恶。她常常笑着和了牌,却不接三家输来的银子,只起了身自言自语了“马牌也不过如此”便淡然走出众人的视线。就是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丫头,从没有半分的锋芒毕露,亦没有独特出彩之处,正因为普通到不凡的境界,他反而留意了她。 只是当年的小丫头,于如今俨然有了主妇的模样,牌桌上笑意昂然似乎全然沉醉于其中。也许时间真的如流沙,虽细且腻,却依然能够磨去曾经过往的痕迹。 也许,真的不用去在意太多……只要她开心就好。彦慕摇头轻笑了作罢,转头洒意离去,如果她日日能笑得如此尽兴,那么于她,山庄即是一个幸福的存在。他没有自信,把她困在了自己的金丝笼圈,她是否依然能活得如此惬意。那个誓言,他自会坚守下去,只是再不忍缚她……(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莫须有 晚膳用后,楼明傲收了信函一封,笔体稚嫩,一口一句娘亲如何如何,直看得楼明傲莫名其妙。几个丫头狐疑的看上她,谁也不作声。她自己心里也毛了,心虚的摇摇头:“我向财神爷发誓,我绝对没有私生子。” 璃儿反倒添了几分担心:“主子发誓的次数我不敢数,只这信函上实实在在落得您的名字。” 自那以后,每日书信必至,直叫接信送信的小丫头双手发麻,楼明傲越发的不安,这种事情又不敢随意询问,只唤来了温步卿,二人夜黑风高之时,聚首于堂屋顶上,温步卿依然手不离好酒,满身的脂粉香气。 “为什么,总有些记忆是空白,楼明傲的记忆不是没有,却总觉得这里缺了一口,那里失了一块。” 温步卿随着笑笑:“我不是什么僧人道士,好色好酒的乡土郎中罢了。这等不干不净的混事,我可不敢肆意断言。” “楼明傲是个好人。” 温步卿偏了头看身边的女人,“你自夸起来竟然也不脸红。” “不是我,是她。” 温步卿默不作声半晌,一口冷酒灌入,直寒至肺腑间,出言清冷:“她自己带走了那些不堪的过往,然后留给你清清白白的身子。” “她留给我的记忆中,没有太多的悲痛。就好似我伊始完全记不起来伤了司徒,毁了楼门一族。可惜无论哪般,她都带不走全部,我想……现在这身子只是暂时遗忘罢了。那些过往尘埃会陆续涌入梦境中,简直就像是戏台上的一幕幕。她一点点发掘出我的好奇,引我去探究这身子里所有的秘密。” 温步卿被冷酒呛了一口,轻声咳着:“你……掩下自己的秘密,就为了探究那些未知的秘密。你还真不是一个词叫释怀,你既若能放下夏明初的前尘过往,又何以执念于楼明傲的不堪。又或者……二者你皆没有放下。” 楼明傲并不否认,她微扬的唇角划出好看的弧度:“我听说,那个女人叫杭梓夜。其实任谁都有放不下,包括你温步卿。” 喝酒的男人随着一僵,猛然听到那个名字,他竟还是会恍惚。 “她……到底知道了什么,一定要死呢?”楼明傲歪头看着温步卿,内心毫无言及人痛处的愧疚,“如若他日被我知道了,我是不是一定要死?!” 温步卿疏眉朗目,只付之一笑,尽是苦意:“那个秘密,你不会想知道。” 楼明傲向后仰了仰,双手垫在脑头,惬意的看着没有一丝星光的黑压压的天空,温步卿也随着她半卧了身子,翘起二郎腿,更显随性,淡淡一笑,伸手一递自己的酒壶:“来,尝尝酒仙居年末的新酿。” 楼明傲倒也不客气,一手接了就猛灌了两口,齿间清香缠mian,脱口而道:“我有个儿子。” “知道,宫里的那个。” “不是。”楼明傲偏头,认真地看着温步卿,“是楼明傲,好像……有个彦家的儿子。” 温步卿皱眉看着她,似笑而又非笑,神情出离的古怪:“你开什么玩笑。楼明傲死时可是留了个清清白白的给你,你倒好,竟乱扣些稀奇古怪的罪名。” 年根底下,来往京城的人烟渐淡了下去。平日里座无虚席的酒仙居如今连三两个人影都找不到,只余空打着算盘连着唉声叹气的老板和无所事事的小二。半碟花生米入肚,贵客迟迟未现身,楼明傲坐在二楼的雅间,探出半个头看着楼下清冷的街巷。 雅间的门终于被推开,只是进来的人不是彦慕而是蝴蝶。楼明傲定定的看着她,努力从那些零星的记忆中纠扯出丝丝缕缕的痕迹,然后出言唤了一声:“蝴蝶。” 蝴蝶几步走过去,掀袍临着桌子就坐下,毫不扭捏,利利落落间大有男子的风度气概。落了座,干脆道:“我家公子连着几日留守在兵部,你托人送的信,我代收了,你设下的约,也由我代赴。” 楼明傲倒是喜欢她的直爽,反而把一股脑的礼数抛于身后,推了码好的一封封信至她面前,亦爽快应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搞不明白这些信是怎么回事。” 蝴蝶瞟都不瞟,直言:“没什么不明白,我差人送去的。” 楼明傲点点头,润了嗓子即道:“你何苦搞这些子虚乌有的事端?!我一没招惹到你,二从未黑你钱财。凡事都有个因果,你杜撰这些个乱七八糟是想让谁难堪?!蝴蝶,你我二人都不是多年前无知无畏的小丫头,方时你折腾我,还算有情理可究,今日却着实说不过去。” 蝴蝶一推茶杯,“杜撰我可不敢。信确实是出自予儿之手,我只是负责送出去罢了。” “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予儿,都与我无关。” “怎与你无关?!予儿的母亲是你楼明傲,这是不争的事实,彦家族谱上摆明的事实,不管你今日入了谁府上的册子,彦予同你有还是扯不断的干连。” 这是什么世道,还有硬塞儿子一说的?!楼明傲也急了,这么大一帽子盖自己头上,她想跳黄河,可也得能洗清,她觉得自己胡搅蛮缠无理说成有理的功夫不错,如今倒是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我……我根本就没生过什么楼予彦予司徒予。” “是,你当然生不出,你是真真地什么都生不出!” 蝴蝶冷冷一笑,如花韶华,实不该有此番世故深远。她生得一张利嘴,也就是这张薄唇,在许多年前,将本就一文不值的楼明傲从头数落到脚,她不屑于在所有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圆润善意,她的爱恨就是这般简单,厌恶的就是厌恶,存不得半分虚假,她从不屑于去掩饰。 楼明傲被这一声冷讽激醒,如果说真正的楼明傲想永远带走的秘密绝不是什么彦予什么情苦,而是那个事实,就在于蝴蝶的三言两语,那一声似钢针,狠狠刺穿了心口,楼明傲狠狠呼了口气。于一个女人,这世间最大的悲哀,就是不能为心爱之人留存一脉骨血。(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陌路亲人 永逸五年,景州,凌霄楼。 屋外狂风大作,雨声渐渐密集,屋内,瑶琴摔在一角,裂成两半。 楼明傲一手扶着屏风,满目凄厉:“羞辱够了吗?请你出去!我笃定要嫁的人是你弟弟,而非入你彦家的大门,我不在乎你们怎般看我不起,也请你身为兄长为自己留分体面。” 彦傅绕到她身前,如今的他俨然一副尊长的气度:“我已经询问了情况,此处的烟花戏子初入门明明是要服用断了生育的汤药。这就意味着……你根本不能生育。像你这样的女子,就算入了我等家门,也终要一身落魄被扫地出门。我是看着彦慕长大的,他那愚忠性子,娶了你定不会再纳妾,你若嫁他,是要真真断了他的子息,这罪名你担负的起吗?且不论你卑微的身份,更不去探究这身子到底净不净了,就说无法生养这一条,也断不能让你入我们彦家的大门。彦慕尚在军中,你若是真是为了他好,等他得胜还朝就自寻个出路,不要再见他。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你都配不上他一个脚趾头。你若真是爱他,干脆白绫一条以示你的决然,要真有那般勇气,我彦家的祠堂倒是能留你侍妻的位置!” 归途漫长,自酒仙居而出的楼明傲倚轿浅眠,只是不知不觉泪流了满面,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原来夏明初并不是天底下最悲哀的人,她好歹风光过,甜蜜骄傲过。楼明傲却是尝尽了人世间的苦楚,没有一时的得意,连同由始自终追寻的平淡生活,都掺杂了太多的艰难。 她回味着蝴蝶的冷言冷语,只觉得心一点点被碾压揉碎。 “你自以为我家公子不知道,你羞于出口那个真相。他原本就是纵身烟楼脂粉,怎么会不知道你们的行规。我家公子……本就清清楚楚,他甚至比你想得更远。行军至关外时,莫名其妙收养了敌军的弃婴,我起先不明,后来终于明白那是他的苦心,他要用那个孩子赌住彦家上上下下数百人的嘴,他不能让你成为他无后的罪人。那个孩子……真的是你儿子,是公子因你收养的儿子。他的母亲从来就是楼明傲。而你……是抛夫弃子的罪人,我家公子为你受的罪担的辛劳在你眼里可值一分钱?!” 蝴蝶能看到彦慕的不易,却终不得知本分规矩如楼明傲,又怎能允许这般的自己嫁给彦慕?!也许无需彦家数百口的反对,她自己都觉得不配。 “夫人,到了您说的那个地方了。”轿外小厮轻言,似怕惊了轿中人。 楼明傲掩泪掀了帘子,轿子落在夏府之外,明晃晃的匾额倒真真刺痛了双眼,她呆呆的看着那熟悉的门院,时至今日,夏府上下依然素缟一片,白绫缠绕于廊间屋下,飞舞的异常凄厉,巨大的“奠”字在风中打着圈旋转,曾经华丽的庭院如今只落得清寞一片。 “起轿出京吧。”只一声吩咐,再无其它。 缓缓放下帘幕,重重的倚向了身后的软垫。过家门而不入,是怎般的悲哀?!楼明傲想哭,只是两眼空洞,着实落不下半滴泪。 “桓……桓辅先生。”小厮望着自院中走出的人突然一怔,开口唤了声,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上桓辅自夏府中走出,落目于停在府外的墨色轿子亦随着一怔。轿内的楼明傲起先并不在意,等到反应过来,忙掀了轿帘迎上那抹身影,由先前的不可置信,到此时的木讷,是上桓辅不假,楼明傲说不出一个字,她怔怔抬头重看了夏府的匾额,她确信那是她的家,可为什么此刻上桓辅一脸淡然立于此俨然是这个家的主人。 楼明傲弯身出轿,双腿已僵,被她一步步拖着向前,好不容易坚持到上桓辅面前。 “为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 声息突然间没了底气,一句“你为什么要来我家”终究成了有气无力的“你为什么在这里”?! 上桓辅微抿了唇,他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这个状况下说这一切是否适宜,他的千言万语纠缠于肺腑之间无力倾诉。楼明傲依然盯着他,她想认真地寻个答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上桓辅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到底是不是夏明初。 “桓儿,你愣在风口做什么?家里来了客人吗?” 这一声逆着风传至楼明傲耳中,声音太熟悉,熟悉到轻而易举揉碎了心中最坚硬的角落。楼明傲回身看着门外落下的另一顶轿子,自轿中走出的素衣淡妆妇人软言温语。只是她口中所唤出的再不是从前那一声“初儿”,她所注目之人,亦非自己。 夏夫人走至上桓辅面前,一伸袖子竟是温慈的攥住他的手,眉眼中全是暖意,寸寸融化着上桓辅:“不用膳就要回去吗?我可是嘱咐了曹妈做了你最喜欢的芋头羹,你儿时吃起来是不会嫌个饱的。你父亲真是老糊涂了,这都用膳的时候了也不说拦你留下。” 上桓辅下意识说好,再回身看楼明傲时,只觉得她再无平日淡定洒脱的笑意,眼前只剩娇小柔弱,竟像是受了惊的孩子极需抚慰。他心疼的看着她,却无力说出一个字。也许只是一个字,当着母亲的面唤出她的名字,这以后便是一家人团聚的和美,只是现实真能如此简单吗?且不说年迈的双亲要如何在刚刚摆脱剧痛梦魇之余接受这荒诞离奇的真相,楼明傲她自己是否愿意看到这般的团圆?!更不说她现在一身陌生的皮囊,又怎能让人信服。 有时候,真相只在于三言两语之间,确是千斤百重,压得人不能喘息。 楼明傲于一瞬间有些清醒,如今她已成了母亲言中的“客”,一句“你为什么在这里”确是该问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她不敢看自己的母亲,连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夏夫人上下打量了楼明傲,出于礼节,轻声询问了:“你是桓儿的客人?!” “只是——”楼明傲猛扬了头,却是死死盯着上桓辅,咬碎了最后一分苦意,狠狠微笑着道:“路过。”(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小女子难养 夏夫人上下打量了楼明傲,出于礼节,轻声询问了:“你是桓儿的客人?!” “只是——”楼明傲猛扬了头,却是死死盯着上桓辅,咬碎了最后一分苦意,狠狠微笑着道:“路过。” 上桓辅以眼神安慰的看向夏夫人,出言极轻:“母亲,您先进去,我稍候就跟上。” 母亲二字刺痛了楼明傲的神经,冷风袭过,剧烈的疼痛涌上,说不出哪痛,或许是什么地方由此空了寂了任什么也填补不全。夏夫人走后,上桓辅神色哀痛的走至楼明傲身前,他试图拉她的手怔怔的落于半空之中,迟迟不落。楼明傲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她不敢听他此刻想说的任何一句话,那些话出言即成伤。 “你别过来,也什么都不要同我讲。你知道的,有些话我不想知道,我承担不起。”冷风自她的眼中刮起了泪光一片,“我是什么,夏明初又算得了什么,活着的人永远不会去担心死人,那么死人……也无需知道那么多活人的秘密。” 楼明傲病了,这回病得一塌糊涂。连着三日卧床不起,她脑中一片混沌,想不出那些前因后果,是,她从前就看不懂上桓辅,连着司徒远,什么林微蕊,她都并未有打算看懂了他们。她只觉得这样,什么也不参透很好,可是事实接踵而至,她摆脱不了。还会有更多的惊奇等着自己吗?! 病到第四日,司徒远来看她了,他坐在她的榻前依旧是翻书不语。楼明傲没有像从前一样缠着他讨好卖乖,她安静的就像木偶,细细咀嚼着连日来自己得知的真相,有关及楼明傲的,亦有牵连夏明初。越是这般,她越是觉得累,她比从前更思念法慧,如果法慧,大不了是听他念上三两段自己并不懂的经文,于是乎他的三两句禅言妙语就解了自己的郁结。只是现在,身边的司徒远木讷安静的像是空气,这个男人的确不适合依赖。楼明傲翻了个身,看着余晖打入窗中映着司徒远的半张脸。 司徒远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这一次他破例放下了手中的书,其实那本书已然读过不下五次,而这三四个时辰,他只对着一页。 他紧抿的薄唇终于一颤:“饿了吗?” 楼明傲摇头,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早已饿到不知道什么是饥饿。 “要起来吗?”司徒远实在不知这种情况下该说些什么,只这两句话还是向杨归学来的。 楼明傲不动,不反对也没有赞同。司徒远索性去扶她,他倚坐在床头伸了手揽上楼明傲的肩,只怀中的人突然一颤转了个身子头埋在自己的怀里,渐渐的,司徒远感觉到自己的衣襟湿了,那一刻,自己的心竟然随着一动,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酸了还是痛了?! 楼明傲只是想身边有个人任着自己哭,这种时候他最好什么话也不说,很巧,司徒远就是再适合不过了。他决不会多说什么,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要怎么办。因为他从不哭泣,更不知道一个人流泪时心底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楼明傲哭够了,推了司徒远坐起身来,三天未进食,她的脸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连着最讨巧的双唇都干裂了,她毫不客气地用袖子擦了泪,直到被司徒远拉了袖子,楼明傲无辜的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又看看司徒远,出言的第一句话夹杂着喑哑:“做什么?!我又没用你的袖子擦。” 司徒远一手从袖子里掏出了帕子,有些笨拙的递了过去。墨兰色的绵帕夹杂着他平日用的墨香味,楼明傲只道是从前自己总觉得那些文人骚客浑身散发的气息虚伪而又腐朽,今日方觉得不仅是铜臭好闻,原来墨香味也令人毫无拒意。 楼明傲看了一眼司徒远,只觉得应该给这般不正常的自己找个原有,她想了一切可以挪用的理由,终究还是道:“相公,我生不出孩子。”这个理由,用于此时,怕是再恰当不过了。 司徒远突然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还是什么迈不过去的坎,方才紧张了半日终是询问不出口,如果他要是知道她仅是为此愁,他大可以让她放心不要难过。 “你还年轻,京中那些庸医不可信。”司徒远收回了楼明傲递回的帕子,淡言了道。 “是我突然想起来,在青楼的时候喝了去子汤。我今后怕是无子孙福了。” 司徒远愣了半刻,只动作慢下几分再仰目看她,神色中多了一丝不可琢磨:“你很喜欢孩子吗?” “有子是福,不是吗?” 司徒远微微皱了眉,他也在想着那些可以用来劝慰的话,搜肠刮肚后终究是一句:“其实无所谓,我本就不喜欢孩子。” 楼明傲一副不用说就知道的神情,满是鄙视的看了眼面前的男人:“我生不出来,从今以后,也不能再让院中的其他女人生了好不好?!既然已经生了的就算了,总不能把他们扔回去吧。” 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女人能对自己提起这个要求,不过孩子多了实在记不下来亦真的很吵,几乎没怎么思考,司徒远就点了头,应道:“好。” “这是你说的,别后悔。”楼明傲言罢作势又要倒回去,这次反被司徒伸手揽住,他放缓了声音,言语中难得多出三两份的关切之情,“用了膳再睡。” 楼明傲眨着眼睛认真地看起了司徒远,突然说了句不沾边的话:“相公,其实你这张脸从各个角度看都不错。” 司徒一看着面前多出的一份膳盒有些不解,他仰目打量了平日神出鬼没不见真人的林夫人,觉得无非就是样貌比楼明傲那女人精致点,才气更多了几分,再者头发是的确长了很多。其余的他真看不出,这女人怎么总得引来父亲的格外关注。 “这是我院里小厨房做的点心,你明日上课时带着吧。” 司徒一平日多受楼明傲的教导,知道林夫人此举怕是最翁之意不在酒,狠狠咽下口水,不再看膳盒一眼,只道:“林夫人何以对一这般优待。” 林微蕊的确不善于说谎,她说谎之前都会下意识的思考,只那皱眉思虑的片刻便把自己的小心眼兜了出去,匆忙的掩饰一笑,“你母亲在病中,自然无暇顾及你的膳食,我只是替她分忧。” 司徒一只道她林夫人也没有这般好心的时候,况且母亲与她也不过是如此,要说是吴惠惠,尤如绣,岑归绾之类大概会有这个好心兼闲心,眼前的人只让自己更防备几分。 林微蕊有些藏不过去了,微转了怒色,看着司徒一:“人小鬼大,竟跟你那个呆子老爹一个模样,每每都要看到别人心里吗?!我只是想问……听说你如今在追随着彦大将军?!”(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豁然开朗 司徒一只道她林夫人也没有这般好心的时候,况且母亲与她也不过是如此,要说是吴惠惠,尤如绣,岑归绾之类大概会有这个好心兼闲心,眼前的人只让自己更防备几分。 林微蕊有些藏不过去了,微转了怒色,看着司徒一:“人小鬼大,竟跟你那个呆子老爹一个模样,每每都要看到别人心里吗?!我只是想问……听说你如今在追随着彦大将军?!” “是。”司徒一忽又垂了头下去。 “明儿把这膳食给他吃。” 司徒一一口热茶猛咽了下去,直烧的喉咙火辣辣,瞪着眼睛看着林夫人。林夫人说了自己的意思,扭头就走,全然不顾司徒一惊愕的模样,浅走出了几步,忽又回了头道:“这事,你给我好好紧着嘴缝保密!” 司徒一伸了手直挠头,着实觉得是不是同母亲相处久了,所有的人都会性情大变,眼前的林微蕊倒是一个明例。 用了晚膳后,楼明傲照旧浑身瘫软的栽在床上,大叹人生蹉跎,皆事无聊。司徒远对她房中的古琴颇有兴致,挥手拨弄了两个音,只道虽是把名不见经传的古琴,可音色也是难得的圆润清和,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一丝杂音。楼明傲翻了个身子,朝着床外,突然有心思想要调戏这平日笑比河清的男人,粗了嗓音嬉笑着道:“远姑娘,给小爷唱支曲。” 璃儿站在一边,听了这话又惊又笑,直憋着笑生生胀红了脸。司徒远倒也没动怒,只是不理她,绕了桌子一圈端了茶杯走上来,坐在床角上,喝了口茶方对床里的楼明傲道:“你这些日子真是闲出了病。” “是啊,贤妻良母自当要配得上闲一字。”楼明傲付之一笑,手里捻着锦被玩弄起来。 司徒远倒是从茶杯里抬出半张脸:“过了年关的忙头,我要出外办一趟差事,你要是实在‘贤’慧就跟着。” 这话倒有三两分意思,楼明傲忙凑了上去:“要去个什么地方,倒是什么差事。” 司徒远索性一伸手,示意守在门边上的璃儿过来,递了茶碗上去,回头看着楼明傲,只道是:“生意上的事情,景州。”他自然知道,有关生意的,她都会有兴趣。 璃儿一听这话忙回了半个身子,景州是楼明傲和自己的故地,猛听得要回去那个地方,脚下还是慢了几拍,楼明傲亦发觉了璃儿的反应,忙道:“带着璃儿一道吧。” 司徒远也不反对:“好。” 楼明傲笑了两下,霎时满意的看着司徒远,司徒远倒是被她看毛了,好在这时候璃儿已经出去了,倒也不会在下人面前丢脸面,怔了半天出言:“前两日看了一半的《汉书》呢?” “我突然想起来,相公都好些日子没去那些下院偏房了吧。” 司徒远不理会,只道是她给自己安了那么个病症,如今还捡了便宜卖起乖来。楼明傲自讨了个没趣,从枕头边上掏出起先藏着的《汉书》扔了上去,拉着被子蜷到司徒远身边,半枕在他腿上,惬意的阖了眼浅浅入眠。 自司徒远早起去了正院后,楼明傲也早早醒了披着袍子来回在书案前踱着步,直看得璃儿心乱,楼明傲手中的笔墨已干,还是迟迟未落下一个字。直到司徒墨穿裹得像个毛球一般推门跑了进来,楼明傲眼中霎时幻想出另一个身影,她吸了口气,重新匀了墨,落笔于纸端。 “吾儿小予,见书信余封,字字涕泪泣血,方恨不能回。追追忆忆,哀哀凄凄,尤不得汝之笑貌稚音,叹众生之芸芸,独为人母者心伤。弃而不见,并非我欲,遥而无归,亦我思非,怎奈得此番生离若死别。叹时逢之不遇,恳以今生续缘之得见。知子于人间恰是安好,忽喜而尤伤,心切切思求汝以成长,终惴惴而难安。” 不由得之间,泪已洒落笔墨之间,不仅是璃儿,连楼明傲自己都诧异了道:“我这是怎么了,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楼明傲伸手拭了两腮的冷泪,放下手中的笔示意璃儿封好送出去,再抬头看圆凳上跟个球一般坐着的司徒墨,笑着走上两步,作势就要捏他:“混小子,瞧你几日子吃的,都要滚成了球。” 司徒墨来不及回上话,门已大开,温步卿于楼廊之上,长衣飞舞,自周身蔓延的酒香扑鼻而入,楼明傲皱了眉头看着他:“你今日来的有些早。” “上桓辅……很担心你。” 璃儿识眼色的拉着司徒墨出去,温步卿反入了屋,璃儿帮二人将屋里的门反阖上,拉着司徒墨渐行渐远。楼明傲才临了桌子坐下,温步卿绕了书案走了一圈,言语极轻:“上桓辅……或者说是夏明桓,他是夏明初的哥哥。” 楼明傲吹起了茶沫,故作镇定地笑笑:“好事一桩,夏家总算是香火残存。” 温步卿反笑了笑:“至于什么前因后果,我也说不清楚,你这个样子更不是想听。等你什么时候能听他解释,就自然听得下了。” 楼明傲吞了口茶,扔了一个眼色上去:“过了年,你也要收拾收拾了,我可给你找了个好姑娘,你年岁也一大把了,再这般花天酒地下去,相公看得过去,我可看不过去了。” 温步卿轻弹了衣袖上的落尘,付诸一笑:“你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 “我可是把这院落里最好的女人留给你了,足见我对你的重视。” “多谢,只是我两袖清风,连个陋所都谈不上,夜宿酒家红烟之馆,怕是养不起媳妇。” “日子无非就是凑合出来的,你看我跟相公那也是先做了夫妻再谈感情,到现在也是谈个半生不熟。哪里来的那么多锦绣鸳鸯,你情我侬。这日子要慢慢品,步伐才能一致。” 温步卿被说教的直想求饶,赔了笑上去:“你做媒人的生意真是再适合不过了。但凡你给我挑个有鼻子有眼的我供着还不成。” “成,这单买卖我做下了。来年你好歹下个聘把人给我领走。”楼明傲总道是几日来有了小许的收获,之前几天阴霾的情绪一扫而净,推窗看着盛开的冬梅,梅花吐蕊,香气醉人,袅袅婷婷,如画中仙子。 温步卿几步走至身后,出口即言诗句:“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花开。” 楼明傲笑得安然,只接了道:“几家门户重重闭,*如何入得来?” 温步卿满含深意的目光直落眼中,楼明傲回了个身子,叹了道:“是啊,相公这病不能再装下去了,年关底下正是揽财收银子的好时节。” 说这女人三言两句必言及铜臭,还真不是冤枉了她。(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鱼沉雁杳天涯路 上清殿,宋太医缓缓步出内殿,上官逸自帐内之中起身,寂冷的大殿只有二人。宋太医研了墨开始写药方子,上官逸浅步落座于一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宋太医闻声一叹:“皇上,您不能再用冷茶。” 上官逸全然不在意道:“也不在这一两杯。” 宋太医只摇了头,垂头继续写手下的方子,上官逸喝了冷茶,顿觉清爽了很多,他举首而望,只觉得这殿里实在太冷清了,每每至夜,都有乌鸦附于枝头涕血的鸣叫,任谁听了都撕心裂肺。他并知道,那一夜夜的寒寂悲苦,夏明初都是怎么咀嚼下来的。 嬷嬷正抱了长生入殿,上官逸几步迎了上去,长生于他怀中不哭也不闹,安静的眨着眼睛似要努力看清眼前的人,看清这个世界。上官忍不住弯了眼眉,这孩子的五官倒是像极了自己,只眼神像她,他每每抱他于怀中的时候,都觉得心中空出来的角落瞬息被填充,疼惜怜爱溢于言表。 宋太医留下了药方,收拾着药箱行了退礼,上官逸全然沉浸于长生的眼神之中,俨然天底下最平凡的父亲。 “长生,真好,还有你陪着为父。” “长生,你要快快长大,越快越好……” 一句句长生,满腔哀思,惆怅难寄。 彦府后院,彦予持着信在院落里连跑了好几圈,嘴里兴奋地直嚷嚷,直到撞进蝴蝶怀里方罢休。蝴蝶心疼得用袖子给他擦满脸的冷汗,故作恶狠狠道:“跑,跑,跑,你何时撞书上了才安心?!” 彦予一扬手中的信,笑得气喘吁吁:“娘亲回我了,蝴蝶姑姑你说的对,这信寄出了就会有回音。” 蝴蝶心里暗道可算那女人还有良心,顺手也接过信,上下扫了几眼,缓和了道:“你娘亲心里还是有你的。” 彦予猛点了头,气还未调匀,只觉得天旋地转了起来,好不容易拉上了蝴蝶的袖子,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落下,唇齿苍白。蝴蝶见他气色不对,忙将其揽在了怀里,只觉得他浑身冷得缩成了一团。 蝴蝶用力横抱起了彦予,出口唤嬷嬷请医师,得令的嬷嬷连忙掉头小跑了出去。蝴蝶紧紧搂着彦予,望内间快走的步子越发仓促。彦予起先还是用力憋着,终究忍不住,歪了头,“哇”一口血水直涌出,小脸顿成青紫色,那一口血色染红了蝴蝶的袖子。蝴蝶哭了,平日里再难过也故作坚强的她,终于忍不住了。 彦慕正在亭落里和司徒一探讨兵书,得了下人来报,忙惊得推了琴就起身,大步如飞,反倒是司徒一从未看过如此惊慌失措的先生,也忙不得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三两个郎中摇头步出内间,彦慕闭目皱眉于外间,只睁眼看一个个摇头叹气的郎中,心中不由得沉了几分。这一次,他连问都不问,只把招呼郎中的事物抛给身后的蝴蝶,自己几步掀帘入了内间。三四步之间,已至榻前,半跪于床头,伸手抚平彦予因疼痛紧皱的眉头,彦予呜咽了一声,复又睡过去。 彦慕注意到他手中紧紧捏着不放的信笺,伸手掰开他的手,取了信于眼前,只三两句之间,泪仓皇落下。彦予微有了意识,勉强睁目,直盯着彦慕道:“爹爹,娘亲说她也伤心,恳以今生续缘之得见,是不是她也想见予儿?!” 彦慕努力笑了笑,泪水顺着唇边咧起的纹络直入口中:“是,她是这个意思。” 彦予满目期待,勉力勾起笑意,苍白的双唇因着笑容裂开了口子:“予儿乖乖吃药,就可以等到娘亲了。” 还不到用晚膳的时候,楼明傲半倚在藤椅上打着毛线,实在看不出是毛衣还是毛帕。司徒一气色不好的入院,像往常一样,先去给楼明傲念声安。 “母亲,我回来了。” 楼明傲头也没抬,直伸了手里的毛线上去:“你来看看这花色和你不?!本想给墨墨织个袜子的,他嫌扎脚,就拆了准备给你改成个帽子。” “不要。”司徒一半皱了眉头,这种花色的帽子实在戴不出去,“儿子从来不戴帽子。” 楼明傲倒也不生气,眨眨眼立马道:“成,那给你父亲改个袜子。”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浪费。 司徒一突然接了话茬:“母亲就不问儿子今日怎么回的比平日早吗?” 楼明傲这才仰了头看天色,发觉天色的确还早。心里并不在意,挑了线头嘴上应付道:“是饿了?!” 司徒一咬牙一叹:“是你那个儿子病了。” 楼明傲一扔手里的玩艺,兴冲冲道:“三两天不盯着他,司徒墨那小子就不给我好好吃药了?!那几个大丫头都是怎么看着他的,三天两头发病年根底下给我招晦气啊?!温步卿呢?去酒楼把他拉回来!” “是彦家的那个。”司徒一忙道。 搂明傲这才安静下来,伸手去找方才扔在脚边的半成品,回到手里连补了两针,顿觉的心里不大清快,又扔了出去,抖落了满身的线头终于道:“怎么个病法?” “听几个郎中议论说,能不能过冬还是一说。” 楼明傲闻言心一沉,她自己都没想到那孩子竟病成这个模样,嘴上还是不留情面:“我这是什么命?!一个个都不给我省心,都是病得要死要活。” 夜已寂,只彦府上下灯亮如昼。彦慕于书房草草行书,罢笔伸手递了蝴蝶,吩咐着:“明日交到兵部,往后这三两月我不能前去应职,官员的临时调动就按我折子里的办。” “宫里要是不允怎么办,正值练军关键时候,你这个时候退下阵来,皇上必是不肯。” 彦慕反倒没有那么多担忧,这个名位于他早就失去了任何意义,只想了片刻即言:“宫里若不应,我即辞官,无非就是归隐乡田。都言家事为重,我彦慕并无三头六臂实在管不了那么许多。”(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 内寝间,一张花梨木月卧榻占去了半个空间,方正却不失柔和。 黄梨花木的本色折射出幽雅晴和的光泽,床栏和床围精细的雕工凸现了这户人家的精致细腻。“暗八仙”图案祛病气,只道是用名贵黄花梨木制成的床能延年益寿,祛疾缓症,彦慕才不惜重金将其由蛮夷之地的琼州买下路经水运陆运而至。 而这一日清晨,彦慕满目憔悴坐在榻边,黄梨花木亦于同时失去了光泽。床上的孩童已病入昏迷之中,彦慕连守了三天两夜,还是不见任何起色。 蝴蝶倚在门外,早已哭肿了一双眼。她都不敢向后看,自己是看着那孩子从吃奶的婴孩一步步长大,听他从咿咿呀呀到学会念姑姑,再至熟背五经。彦慕从前说不想让予儿读那么多书,他说太早累心对其并不是好事,她起先不信,总觉得孩子聪明有好学之心就不能压制。只是她从不敢想,那孩子越发的聪明,他一夜之间看的书就是同龄孩童的三两倍,他的心思细腻,明明心里早不是同岁孩子的心境,却扔在表面上做出童真的模样讨大家安心。 蝴蝶摇了头,早知如此,她就应该把那书房中的物件通通扔掉烧毁。小月门上映出管家半个身影,管家侧了身子,直迎门外的人入月门。蝴蝶看着那依稀清楚的身影,不由得失了浑身的情绪,那个身影,她曾经无数次嘲笑过她,言她不配,她用世间最恶毒的词汇逼她怯步,她只道这种并非倾国倾城,无才无德的女子实配不起她家金声玉振的公子。只是她今日方看出来,这女人身后隐隐的光华似要照亮寂静的彦府上下。 彦慕正伏在病榻上,一手撑额,看样子似乎是着实支撑不下去打起了盹,肘下依然压着摊开的行军地图。 楼明傲见这情景看向一旁的蝴蝶,蝴蝶忙去取毯子,口中叹着,“让他睡一会吧,守了好些日子,就是铁骨身子也撑不住啊。” “孩子这个样子他还想着什么作战?!”楼明傲不由得皱眉言道,“不是同兵部告了假吗?” 蝴蝶抬头看了她一眼,“予儿要有个三长两短,估计他也就只有一个身死沙场的心愿了。” 楼明傲一怔,掩饰住满脸的惊慌,回头看着彦慕,有些心疼得觉着那个姿势保持了太久手臂一定会酸。叹了口气,靠近几步,俯下身把他的头靠在怀里,然后轻缓着放平了他的一只胳膊,接了蝴蝶递上来来的软毛毡,小心垫在下面,再放他的头回去。 胳膊上血脉疏通的彦慕下意识颤了颤,咳了声即睁开眼,意识到身下垫了软毡,缓缓回身唤:“蝴蝶?!” 楼明傲忍不住退了两步,“是我。” 他愣愣的咳嗽了几声,勉强笑了笑:“抱歉……没有看仔细。” 楼明傲回了笑,扭头看向床榻里间的小人,伸手摸上此刻苍白的小脸蛋,忍不住摇头叹道:“跟我想象中的一样。” 彦慕抬了眼看她,眼神中五味杂陈。 楼明傲手顺着额头的冷汗一直摸到衣领,狠狠皱了眉,略带责难的看了眼彦慕:“就说你们大男人,真是不会照顾孩子。” 彦慕反倒有些局促,站了身子退到一边。楼明傲倒也麻利,三两下在被子里扯下彦予被冷汗浸湿了的汗衫,接过彦慕递上来的衫衣,小心翼翼的捂在被子里给彦予套上,动作轻柔倒像是怕惊醒了孩子。更了衫,楼明傲起身去开窗,让阳光直穿了进来,新鲜的空气亦随着涌入。三两烧酒,楼明傲喝了两口,剩余的浸了毛巾,拧干后便坐在床头上,拉了彦予的小手,捏着帕子一下下擦拭着,用力不轻也不重。 楼明傲心底没有什么想法,只是用心的做着手下的事情。阳光落在她鬓间,扎于发髻间的墨兰簪隐约跳跃着,今日她的发髻梳得精致素雅却毫不张扬,她心底知道,这身体的正主偏好素雅,既然是在旧情人面前,自要摆出方日的模样。心底微微一叹,她竟想着做好这个楼明傲。依着真楼明傲的性情,但凡是她想做得,夏明初这个替身也必会为其做到。 阜阳宫。 踏雪节,是夏皇后在位时特为宫中女眷设定的冬节。除夕前的七日,各宫赏雪落诗,谈论今年的所得所乐,本是有意增加更宫感情,倒成了如今争风吃醋你争我夺之势。霍静赶到后山的时候,上官逸还有众嫔妃都已经入席,虽然瑞雪连绵,寒意逼人,八角亭却是温馨一片。 云后和霍静恰是同时步入亭子,霍静识理的后退了半步,落于云诗然之后入内。上官逸流连于美酒之中,头也不曾抬,只招呼着云后,“皇后来坐。” 云后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霍静,心底琢磨出三两分圣意,不说什么,扬了笑即快步迎上。霍静没有任何表情的盯着地面,只觉得落在头上的雪此刻化作水滴,渗入脖子里。 “静妃也坐吧。”一旁看了很久状况的贾太妃心疼地看她一眼,轻声吩咐了。贾太妃年轻时是上官逸的侍应姑姑,论品阶只是先皇侍妻。只是先王病故后,其地位跃升,如今已是这宫中留存的唯一太妃。 身旁的宫女将霍静扶起,霍静并不敢走向上官逸身旁的空位,只是挑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安然的坐下,安稳后她悄悄抬眼远远望着他,他竟然比先前更清瘦了,虽然精神抖擞,却也掩不住眉间淡淡的疲惫,而他身边的嫔妃依然很多…… 上官逸搂了云后于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云后的脸瞬间红了几分,嗔笑着推了推上官逸,声音不大也不小,却正好能入耳:“皇上——前些日子你才刚刚招过臣妻,臣妻怎能让姐姐妹妹们因我空守寂寞。” 上官逸伸手抚去她额前的乱发,无限爱意道:“云儿有这份心,想必她们也不会怪你。” 他口里说着她们,霍静却感觉胸口一紧。 云诗然抿唇轻笑,满院的花似乎都因她的美失了颜色,眼前忽觉一亮,忙拉上身旁的上官逸,指着不远处岩石之上怒放的梅花,“皇上,你看。” 上官逸扬了扬眉,凝神望着她的侧脸,“喜欢吗?” 云后笑的更艳丽,“嗯。” “跟你一样美。”他低声说着,声音低缓有质,直引人丢去了三魂六魄。 周围的女眷顿时投去歆羡的目光,人人都在议论帝后情深意浓。霍静起初也只是随着淡淡笑着,仿佛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可是这心却不受自己的控制,痛得更厉害。霍静再不允许自己想下去,只低头去品新雪煮开的梅子茶,自顾自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微笑。 耳边突然传来妃子们惊慌的尖叫,放下茶杯寻声望去,上官逸一手撑着桌子,口中已有鲜血不断涌出。 云后俨然吓惊了,眼中直落泪,一手揽住上官逸,可自己的身子却是颤个不止。霍静也惊愣住了,好半天清醒过来,想围上去,可是上官逸身边已然被围个水泄不通,硬生生的咽下眼泪,她终是不能靠近他,一步也不能。(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算前言,总轻负 司徒远连坐在案前三四个时辰,直到午膳的光景,杨桂才敢作声请其入膳厅。自书房而出,司徒突道:“主母人呢?!”难得这半日的清净,东院既无戏嚎亦无闹声,静到只闻乌鸦声,别说院落的下人,就连司徒都觉得不正常,这才想起来问那女人是病了还是出去了。 杨归第一个反应竟是皱眉,而后搜肠刮肚去想个合理的说辞。司徒远见他这个模样,便看向了杨回。杨回总算抓到面禀主母不是的机遇,毫不客气言道:“主母似乎到了彦家当起娘亲了。” 司徒脚下随着一顿,仍是没有回身,径自走向膳厅,好像那话跟风一飘就散了。只是这一日午膳,司徒仅用了半碗羹食。 膳后半晌,由院落外靠近了送信的下人,信上两根雀尾羽毛足以证明写信主人的身份和信笺的私密程度。杨回不动声的收了信于袖中,待候回书房后再呈上,而这也是司徒远的惯例行径。 司徒漱口净手后即起身回书房,无一丝停留倦怠。 沈君堂 素眉浅黛如沈君慈,无论何时都是一身的清骨。她已久不持笔弄墨,今日忽起了习字兴致。派丫头们端出了陪嫁的文房四宝,随手取了冷金笺,细细捻着顿感滑润平和,连着心境也一同宽了。 澜儿自十五岁开始伺候着自家的小姐,六年朝夕相处下来,沈君慈她自是把她当贴心的姐姐,也只有这个澜姐姐能把自己看穿。这时候,澜儿手里捏着金黄里喜红面的帛缎囊袋,想了片刻,还是回身给自己的小姐递了过去。 沈君慈愣了愣,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取出囊中的纸笺,尽是司徒的墨宝,沈君慈方日在江陵时最喜在父亲的书案藏阁间翻弄这些,时常趁人不备塞入自己袖中而后便奉之为珍宝。也不知从何时起,嗜好之中便多了临摹司徒的笔迹这一例。 匀了冷墨,屏息静气学着他的笔体再落下一曲《遣悲怀》,只写不到十几字,泪便忍不住落了又落,直到湿了纸笺,抹了墨迹,再提笔落不下去。可她毕竟也是名门出恨的女子,除了满身傲骨,心比天高,确也有异乎常人的冷静自持,忍耐韧性于她并不是难事。这几日来咬碎了寂寞,静静沉气思考了前前后后,方觉得此一生就算只落得一个“等”字也着实无悔。是她倾心的男人,亦是她此生按捺不住的追随,他于她,似乎早已掩上了神的光华。 聪明冷静如沈女,她算得准这个凄深庭院不会让自己等太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司徒远的城府分寸,他的心究竟有多远,有多高,也只有她敢窥上几分。她知道自己于他的意义,更知道他终有一天会来接受自己,也许这一切无关爱情,更不及风月,只是两个互相需要的人紧紧依偎在一处罢了。 司徒远于正院床前伫立了整整一个时辰,一手执信挽于身后,这背影俨然要成了雕塑。 “四年……又是四年之间。” 这一声,已分不清是自问还是问天问地。这时节,只有寒梅冷绽,恰窗前立着几株冷梅,是当年建府时无意洒下的种,只四年,便连绵而出了此片疏影横斜之景。司徒还记得当年庵中也有这么一片梅林,亦是无心洒落,生得稀稀疏疏疏冷冷清清。那时母后于殿中礼佛,他就候于梅树下。母后并不喜他等候的位置,只道是梅有梅骨,不可轻易惊扰了根脉之下安眠的梅精。 洒金笺于手中狠狠捻了团,终于回身吩咐了道:“今夜去沈君堂。” 这一声并不重,却实在是出其不意。余音似鸣鼓终终敲击了杨归每一寸经脉,杨归起先以为楼明傲的不按章出牌足以把自恃清骨的沈君慈打压了下去,他甚至于杨回赌了几百两压沈氏会输得一塌糊涂。甚至于向来冷静沉稳的杨回都来不及思虑主上是如何做出了这番决定,那几个字死死扼住喉咙,难道真的是所谓“后来者居上”?!的确,庸俗市井的女人也只能图个新鲜,无大用处,甚至连解语知心都够不上资格,就像……东院姓楼的那个女人。 宫城自清晨起就蔓延不散的雾霭终未能散去,午时的阳光无论费尽多少努力都无法穿透重重的云层。九龙宫阙之中的男人睡了很久,云诗然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好像半晌之前还和自己戏谑甜蜜的男人,怎么忽然之间就睡下去了,且一睡便越发的憔悴。 太医会诊已经好长时间,霍静坐在外殿静静等着,内殿里是他的嫔妃们坐立不安的身影。霍静回身望着书案上摆着那些厚厚的文案和奏折,想必他又是连夜批改了这么许多。 云后终于从内室步出,只对着外殿等候的女人安慰了几句,招呼着大家散去。霍静本是要随着退下的,只是帘子一掀,一个小太监忙传来旨意道:“皇上醒了,请静妃娘娘里面说话。” 霍静难免一惊,他竟召自己见面?!好像自那次争执之后,他们二人早已是陌路。连云诗然都不敢相信,她迅速扫了一眼霍静,反问了小太监道:“皇上可是有提及本宫?!” “皇上只道,皇后候了大半天辛苦了,还是早先回去歇着,您若在累了身子,这三宫六院着实就要乱了。这时候他只想和静妃娘娘聊几句儿时的旧事。” 这话自然搪塞不过云诗然,好在她也算大体有则,只笑了笑,不再言及其他,反让了身由霍静进内室。 三步入室,霍静再不敢动半步,只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忽觉得心中酸下一片。反倒是太医朝着她走来行了礼,“万岁这是心火所至,再加上连日劳累,刚才怕是喝了亮酒一激,望娘娘好生照顾皇上。” 霍静点点头,平稳了心绪,无声的靠近。暖阁里很静,再也没有别的人,灯光昏黄,药草味夹杂了血腥的味道,霍静忍不住紧紧皱了眉,立身于榻前。 上官微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吓人,听闻身边微微的气息声,他有些费力的抬眼,声音很淡:“朕刚刚睡的好沉,梦到……梦到我们临着你身后的那扇屏风。” 霍静随着转了头,看了屏风不做任何反应,只等着上官逸继续说下去。他轻喘了几声,勉力道:“她……就在这张榻上,竟是在哭。” 霍静自是知道他口中的她,心口还是轻轻划出了一抹痕迹,不算很痛。 上官逸颤抖着唇,忽然提高了声音:“她真的在哭?!当日我走出了,我再没见她最后一眼,你是留在那的,你说她倒是有没有泪痕。” 霍静轻轻缓了口气,出言无奈:“我当时……并不敢看她。” 他微微笑着,不言语,笑容中满是痛苦。(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一卷之终 上官逸颤抖着唇,忽然提高了声音:“她真的在哭?!当日我走出了,我再没见她最后一眼,你是留在那的,你说她倒是有没有泪痕。” 霍静轻轻缓了口气,出言无奈:“我当时……并不敢看她。” 他微微笑着,不言语,笑容中满是痛苦。 霍静回身取了热毛巾,轻拭他额头细密的汗滴,动作轻柔,她觉得自己还是输了,又一次彻彻底底输在了这个男子面前,至今她对他依然是深深的爱恋,连着他眼里因其他女人而生的痛意,都爱的全尽。 “你对他……也这么温柔?”他竟然回了神,突然凝神看着她。 霍静手一顿,胸口猛然疼了一下,像是被尖锐之物狠狠划过,却丝毫不留痕迹。 “我提起他,你又疼了?”上官逸轻轻叹了气,冷冷笑着。 霍静咬紧双唇,直到感觉到血的腥涩,她讨厌上官此般的不屑,他的不屑是不是就是告诉自己他其实并不在意。 “你在意的只是……他。”霍静忍了眼泪,仰起头定定的望向他,“无论是夏明初,还是任何人,都不是你最在意的。你心里最最不肯放下的人终究只有一个上官裴!” 上官逸神色不动,恍然间微微笑了起来,猛地伸手将霍静拉到胸前。她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脏剧烈的跳动,感受他因为愤怒急促的喘息。每每提及那个人,他都无法藏好自己的情绪,他的恨意实在不怕让全天下的人都清楚。 他报复的解去她胸前的衣扣,她突然流下泪来,紧紧握上他的手,还是忍不住道:“他……” 上官逸猛然垂下头,用炙热的唇堵住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言语。她忍不住伸手搂住他,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的……但却没有忘记他的味道,这唇间的温度,这唇间的气息……即便相隔五年之久,却依然的熟悉,她甚至以为,下一秒钟,自己就能够回到豆蔻年华时的初恋情怀。只是,她记得,而他仍能记得吗?五年之前,是自己随他寻访名山大川,是自己与他相吻缠mian于瑶庭玉阶之前,也许她该向他要一个承诺的。只怪她太自信,深信不需要那纸荒唐无趣的言语,他的眼中,他的身边,他的心上,永远只有自己。 脑海中一片混乱,记忆和现实错综复杂,此刻难以清醒却又无以沉醉,她还是硬生生将他推开,深深地看着面前衣衫不整的男人,她为他感到了痛心。 上官逸的眼神不再迷离,恢复了平静。 “原来所有的人都在变,连静儿你也是……”他的声音无力,却也在克制着某些感情,“今日再看你,总觉得与方时不是一个人了。” “方时,又是何时?!”她决绝的看着他,忍住满腔痛苦。 他望着她,并不言语。二人皆自清楚,方时距今日已是太远。五年,足以蔓生一段情感,却断不了旧缘。他上官逸另结了新欢,她霍静还是卑微的忘不掉,剪不断。 “你要是记着,自己抵死要嫁的人是我,婚书上金玉命定的姻缘是你我。也许这样想,我们都会好过很多。”上官逸言语中透露着丝丝缕缕的无奈。 “真的能够吗?如若真是那样,那她于你是什么?!你真的甘心……自己的生命中没有她?!甘心她于你是无关紧要的陌路人?!” 这话,怕是他自己也是问了千万遍,可是答案只有一个——他放不掉。他放不下真命姻缘,更放不下那份争来夺来的幸福。 “还记得……”上官逸轻呼了口气,语气更轻,“你出嫁之前,我对你的允诺吗?我说无论哪般,我还是会把你接在身边。我做到了,现在……反是你不能接受。” 霍静颤栗着起身,感觉自己的声音在整个大殿的上空回荡:“你是说过,那句承诺我咀嚼了五年,亦支撑了自己五年。可如今,我觉得这样的自己真不堪……” 她匆匆背过身去,泪水倏然坠下。 “背弃他,与我行夫妻之事就这么不堪吗?”他的话语没有责备,没有动怒,只是淡淡的自嘲。 霍静咬了牙,忍着不回头:“不是……” “那么,背叛我,背叛你自己的心,和他做尽那种事你就很坦然吗?”他的声音在一瞬间迸发,霍静的心一紧,他……终于动怒了吗? “普天之下,你这般堂堂正正私房走野的女人还真是不多了呢。你说,你算入的哪门私方,我是野,还是他?!”他低低的笑着,却听不出一丝欢快。 一股酸胀从心底猛地涌上直冲到霍静的眼底,堂堂正正,私房走野,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落在胸前,直压的她喘不过气,说不上话,只眼泪一颗颗不受控制的落下来。霍静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他竟然可以用最闲适的态度说出世间最冷硬的话!竟然用这种话来摧毁自己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是因他而生的脆弱。 她狠狠转了身,直直的盯着这个天底下最冷漠自私的男人,胸中的怨气直逼到了嗓子眼。 “是——我是堂堂正正,我也下贱,但我告诉你,和他做的时候,我不仅坦然,还无限欢愉。不管从前的自己是如何不顾脸面的追着你随着你,更不管什么婚书上的白纸黑字。我的记忆中,他是我嫁的人,是我唯一的男人,我宁愿为他守节,也不想做你无数女人中的一个,还有……这张床躺过你数不清的女人,我虽然不干净,但也嫌它脏。”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上官逸缓缓坐起了身,淡淡地盯上她,那眼神太复杂,她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屋里突然静得出奇,她仍紧紧盯着他。 他轻咳了几声,“你不堪的是这个吗?不堪……和那些嫔妃。” 眉头皱了皱,泪流下来,“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堪。” 这内室的烛火,暗了又明,明了又暗,终是太恍惚…… 楼明傲领着司徒一离开彦府时已是黄昏向晚,彦予依然没有醒,只是在梦中呓语了几声便再无声息。从早到晚,楼明傲似乎都在尽一个母亲的职责。她和彦慕二人却是刻意的疏离,甚至他送她的一路上都不敢越雷池半步,不仅是因为全程有司徒一的“陪伴”,还有一些额外的情绪自二人心底蔓延开来,外人不懂,只二人心照不宣着,那是一种求稳之心,淡然洒意地维护这一池净水,谁也不愿意搅浑了它。 马车上,憋闷了太久的司徒一终于出声道:“你还会来彦府吧。” 楼明傲倒也不掩饰,手下加紧了勾毛线的手速:“看样子一次不够。” “你就这么急着把袜子打出来?!” 楼明傲捻了线应道:“你爹过了年就要病愈应职了,听说兵部湿气重,要是再带回来什么疑难杂症就不好了。” 司徒一鄙视的笑了笑:“别把自己说这么伟大。我知道,爹病一天,家里的银子在你眼里就是少了一半。” 楼明傲被人识穿了小心思,仍死撑着脸皮道:“你一读书人哪里来的这个世俗?!” 司徒一倒也不跟她犟下去,虽说是动机不纯,但也好歹为父亲做了实事。偏头抬了帘子看着天色逼近迟暮,只道:“今天父亲也会等我们用膳吗?” “我不在,他不敢动筷子。”楼明傲忍不住小得意了道。 东院的厅桌前摆上了十六道膳食,今日又恰是十六,倒是配的妥当。桌前只坐了司徒一人,平日里无论等的多久,都是见了那女人落座再开膳。只是杨回琢磨着,等那个女人回来了,不知主上还有没有机会去沈君堂,到那时,怕是连一个沈字都不敢蹦出来了。 司徒远看了天色,淡然吩咐了:“开膳吧。” 一旁伺候的璃儿完全弄不清楚状况,只瞪着杨归,偏此时输了银子情绪低落的杨归连个眼色都不愿意使。司徒远复而又道:“只看一个素菜。其余的主母回来了再开。” 这一回,还是焕儿沉稳,几步上去开了司徒右手边的菜盘,略显落墨的退回了身子。只有一道素菜,司徒也仅动了三两口,碗中的米饭拨弄了几下,便放下筷子,示意净手漱口。 全程都是焕儿在伺候,璃儿憋着气立在一边,她不知道今日主上是怎么了,却也能感觉到恐怕会有更不好的状况接踵而至。果不其然,司徒饭毕后,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入小西厅看书,而是一脚步出厅门,朝着院门的方向走。璃儿忙机灵了,跟着走了几步道:“主上是去接主母吗?这时候不知他们轿子从哪边入呢?主上且等一会,我带着几个丫头去迎。” 司徒远没有回身,只杨回退了三两步,谨慎的走到璃儿身前,压低声音道:“主上这是去沈君堂。” 璃儿眨着眼睛连呼了几口气,好半晌反应过来,忙去拉杨回的袖子:“这是怎么个状况?!主上……是要去休了那女人?!” 杨回不愿明说,拐着弯道:“这回,沈君堂估计正准备着香蕈沐浴,你说这是个怎么个景况。” 璃儿还是拉着杨回不松手,只杨归在前面叫了道:“二哥,主上已经走了。” 杨回终于甩下璃儿的手,一回头大步跟了过去。只留下呆滞的璃儿,那表情简直是要哭出声来。 “这叫怎么回事?!这新春还没到……我们家主子竟是要成了旧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章 搅人洞房 灭人花烛 [[[CP|W:165|H:99|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598694170434718130.jpg]]]司徒远步入沈君堂之时,沈君慈正立于案前临着帖子写字,香炉里点燃了檀香,几束紫烟缭绕着不散。她故意不去相迎,就是等着那个男人自己走入她的世界。 这厅屋不大,东西耳房与正厅相通,各做了内寝间和书房,往往进了正厅,东西面的情景皆能入眼。此刻司徒远立于正厅之中,他想找个能招呼自己的人,却连一声念好都听不到。轻咳了声,自己寻了张凳子坐下去,手边没有书,转而琢磨着正厅里高悬的题字书画,扫了一眼暗道熟悉,再看第二眼神色已变。 沈君慈亦观察到司徒远的变化,她浅笑着搁了笔,立于案前,轻道:“我学的有几分像?” 司徒远起了身子绕到西耳房的书案前,垂目扫过沈君慈纸笺上的字迹,只道:“过了。” “嗯?”沈君慈忍不住抬目,只目光相碰,依然按耐不住心中的欢欣。 “仿的痕迹重了。”过犹不及即是此般道理。 “君慈不在乎。”沈君慈轻笑着呼了口气,“不在乎外人说三道四,不在乎模仿还是怎般,更不在乎你认为是我在极力讨欢心。只在乎……自己是否能留在你身边。” 司徒远依然面无表情,其实他的人生中不乏此般真情实意的女子,只她沈君慈说的格外潇洒直白罢了。沈君慈抬了目,淡定迎向司徒的注视,她在等一个回应,哪怕只是一记眼神的了晤。可司徒接下来的三个字还是让一向自诩镇定的自己不禁出了身冷汗,不是骇人惊恐,却真的算得上难以捉摸。 “侍寝吧。” 沈君慈手中的墨化了开,这三个字缓缓地通过耳朵钻入脑中,胀着生疼,重重吸了口气,方觉得轻松了许多,可还是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读懂那双冰冷的眸子。 楼明傲牵着司徒一入了东屋,平日里这时候满院落间就是寂静无声,只是今日压抑到气氛诡秘。第一个反应是不是又死人了?!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同样摸不清楚状况的司徒一,戏谑道:“林微蕊又弹琴了?!” 四五个丫头纹丝不动的立在膳厅间,等着楼明傲步入了,也没一个人先出声。楼明傲看了一眼满桌子未掀碟子的菜膳,一并看到了司徒留下的碗筷,仓促之间,几个丫头只顾着唉声叹气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要毁尸灭迹,就好像主上从未来过般。 楼明傲看了看满屋子的人反应,倒也不在意,落了座,只嚷嚷了:“看饭看饭,饿着呢。” 璃儿终于走过去,递上了湿巾帕给主母净手,她静静等着楼明傲问出那句“相公呢”,却没有听到她言及司徒远半句,除了从头至尾嚷嚷着累了饿了,她竟再不提任何。 这一顿,那女人竟连用了三碗饭,吐出半块鸡骨头忙道:“彦府的厨子不错,只是当着旧情人的面不敢多加饭。”这话她说的玩笑,却也半是事实,一整日于彦府,她忙着做真正的贤妻慈母,收起往日无法无天的秉性,也配上一个淑良二字。 用过了膳,楼明傲倚在窗根下看群英列传,不时爽朗的笑出声,只这笑声听在几个丫头耳中只觉得寒了又寒。果然这笑声过后,方听楼明傲冷下声音问及:“姓司徒的呢?” 几个丫头依然不作声,楼明傲干笑了三声,翻了下一页,正是峨嵋与武当争锋的段落。 “去了沈君堂?!”这一声问得利落干净,却着实听不出喜怒。 “是。”还是璃儿沉稳,这时候挺身而出,“用了晚膳,就直接去了。” 楼明傲狠狠掷了书本于脚下,恶狠狠的踩了几脚,怒不可遏道:“姑奶奶我输了四百文银。” 沈君慈这个尚为黄花大闺女的新媳妇,如今是山庄内部地下赌庄最炙手可热的话题。楼明傲当日是押了年后司徒才会去沈女,连着好几位夫人跟着她,一同押了年后。只是没想司徒玩一回出其不意,害她四百两文银打水漂了。 已是四更,东院的瓜子花生几乎要被消灭殆尽,吴惠惠最后以一个完美的弧度吐出半个杏脯核,拍了拍满手的渣滓末子,用茶水漱了口,出口就道:“输钱是小,丢脸面是大。” 一旁涂脂抹粉的尤如绣没那么多感想,只点了胭脂于唇际接上话:“沈君慈的眼睛倒是生的极好。她要是上了花旦的妆一定传神。” 岑归绾从头到尾都盯着楼明傲,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反应,才能劝对了地方。楼明傲此时也喝下好几碗糖水,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个情绪,些微乱乱的,有闷有躁,更多的是早已习惯的麻木。司徒远真的恼不动自己,沈君慈更没那个能耐。前一世,为这些女人,她也算闹累了,这一辈子,自然知道要给自己寻个清静,安安稳稳余了此生便是老天对她不薄了。既是这般想了,还是掏出那半只毛线袜,复又勾起针来,只织了不到一排,忽想起司徒远之前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忍不住倒抽了两针出来恨恨言道:“姑奶奶我的春天还没过够呢。” 沈君堂守外间的丫头看着来势汹汹的楼明傲,忍不住退了几步顶着门边,双腿已软。来不及楼明傲问上一个字,一个丫头指了东间,另一个指了西间,楼明傲一见这架势也来了火气,瞪眼就问:“到底在哪间。” 好在中间的丫头反应快,出言迅速:“主上在东间沐浴,夫人于西间已入寝。” 楼明傲当然也知道,行了夫妻之事后司徒大多不会直接睡下,他习惯先净身。而小丫头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聪明的人都听得出来该干的都干完了,她这个时候在来“闹洞房”俨然不合时宜了。 楼明傲顿了顿,二话不说朝着东边走,落于门前,只听到里间“哗哗”的水声。她连门也不敲,推门直入,转过一座屏风,迎入视线的是将近半人来高的大澡盆。 司徒远裸着上身坐在澡盆里,静静望着来人,眼神里没有过多的情绪,就好像早料到这种情况,她楼明傲若是不是出现于此反倒不正常了。 楼明傲还是不能适应瞬间的寂静,缭绕在周身的冷静简直要把先前煽动起的火气压下去。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来这里,其实擅闯西院对于这个东院主母来说也是下不来台阶的事。更何况,现在,她站在这里,竟连一个理由也没有。 讨厌沈君慈?!还是讨厌这个男人碰她。她至少要说个理由出来。 “相公,我来就是告诉你……我回来了。” “……” “你爱碰谁就碰,何必趁着我不在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这么大度一人,还能不放你?”(未完待续) 第二章 别怪我心狠手辣 [[[CP|W:171|H:125|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600178389184187115.jpg]]]“相公,我来就是告诉你……我回来了。” “……” “你爱碰谁就碰,何必趁着我不在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这么大度一人,还能不放你?” “……” “我输了四百两。”这句话憋了很久,终于说出来,楼明傲狠狠喘了口气。 司徒远淡然由水中站起,伸手拉过内衫,只披了上身,下半shen还浸在水中。他觉得自己应该张口说些什么,只是现状这个模样实在可笑。伸了手怔在半空中,愣了好久,终是一咬牙,拉过楼明傲的手攥在手中,紧紧的。湿冷的手攥到那丝干燥的温暖,竟生出了揽她入怀的冲动。司徒远忍不住去想,这要是东院或是正院的浴间,便没有这么多顾虑了。 楼明傲被他手掌的冰冷冻了一寒颤,是真真冷到了骨髓里,咧了牙道:“凉得我痛。” 司徒远这才猛地收了手。 “不准恼。” 好不容易开口,却是命令的三个字,真是不解风情冥顽不灵的男人。这三个字着实让楼明傲又激了火,这叫什么,允他乱玩女人,不许自己拈酸吃醋。楼明傲本存了善心的,见这种情况,还是忍不住掏出了尤如绣塞给自己的传家宝贝。来的时候,尤如绣只道半包的剂量就足以解气,只是这时候,楼明傲是真恼了,一整包白粉末想也不想全然扔进了澡盆中…… 从沈君堂走出来,楼明傲只觉得花好月明,连夜里的风都软绵绵多了几分情趣。另三个女人躲在堂外,看见楼明傲悠悠哉哉的出来,只道是此招解气了。 “用了?!”尤如绣试探道。 “全用了。”楼明傲背着双手极尽潇洒的学着男人们迈大步。 三个女人落在其身后,面色复杂而又罪孽十足的接连叹气。尤其是尤如绣,简直觉得自己不该出此下策,一旦那男人怒起来,别说再难改嫁,连活着出庄的机会怕是都没有了。 楼明傲仰头观了天象,只道:“够他浑身起疱疹氧个三四天了,绣绣,这药甚好,要多备。” 转日清晨,山庄顿时沸腾了起来,平日里最寂静的西院从半夜就开始烧热水,上下清洗打理。待拉到几个忙络的嬷嬷问了,才知道是主上花柳病又犯了。连起初几个只道花柳是谣言讹传的夫人,听了知道情况的丫头回禀后,也都吓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跑去向楼明傲告假的人再次排起了长队。 楼明傲尚在美梦之中,睡得不亦乐乎,外间等候的长队亦不敢轻易出声,生怕哪个惊醒了主母会落得个留守十年的待遇。 此时的沈君堂也极不消停,自昨夜四更,主上“突起症状”由东间浴房迅速离堂后,沈君慈一行人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时候谣言又起,且还是从自己院落中传出去的,实在是让沈君慈大为恼火。她垂头看了一眼平日里胆小怕事的阿栾,叹了道:“你放这般乱人心的话出去,是着实不想我这里安生了。” “夫人明鉴,昨夜里好几个丫头都是见了那景状。不是我一个人的胡言。主上真的是——那个病又起了。” 沈君慈气急败坏的指向东院的方向:“那女人放出的谣言你也信?!” “真的不是谣言啊。”阿栾简直要哭了,“奴婢真看见了,伺候穿衣时奴婢都不敢近身,满身……满身都是红疹疱。” 沈君慈定定的沉了口气,才道:“昨夜,我睡下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在吵闹。可是那女人来了?!” 阿栾忙又垂了头,声细如蚊:“来了,倒没一刻又走了。” 沈君慈突然一笑,唇边冷下几丝温度:“竟还是来了。” 东院正间,有坐着的,也有耐不下性子干脆站着等消息的夫人,大家都是巴巴望着慢慢品茶吃点的人等着她的一声吩咐。楼明傲捏下一小块酥饼淡淡品着,故意将动作慢下几拍子,自觉着既优雅又高贵。 “我都说什么来着,你们就是有的信有的不信。他那个身子,我再清楚不过了,平日里转的跟上了轴一样带劲,可是劳损过度再染了什么干净不干净的终究还是得爆发。”楼明傲就着西湖龙井,慢慢悠悠的发话,不时地以眼神窥着各个的神色变化,见这会大家还都能接受,方接着道:“本来呢,我也道是好的差不多了。可还是存着不安心,想留他在东院多修养两天,有我看着管着照顾着总也放心不是。谁道啊,这野猫还是难改偷腥的习性,我就那么疏忽了半刻,他又去碰那些野花小枝叶的,虽说是清风傲骨,可不见得身子有多干净。” 几个夫人听明白了弦外之音,忙跟着一并控诉着:“谁说不是啊,平日里看着那么沉稳。可见她心里是揣着歹意害主上,更连累我们这一大家子。” 尤如绣坐在最外间,忙着用颜料画着指甲,嘴上不忘添油加醋道:“都说我们戏子风liu,那些文人骚客还真是不拘小节呢。我原来跟着戏班时啊,就发现常常那些男男女女啊,打着吟诗作词的名义,玩弄风月,真是世风日下啊。江陵第一人又怎样?!有才有貌的,风月馆中也是大把大把的,干脆叫个江陵第一姬也是名符其实呢。” 正说着,净房的老嬷嬷疾步靠近只凑在楼明傲耳边叨念了两声,楼明傲不动声色的差了人随着老嬷嬷下去,自己往着门外瞅了一眼,果真看到墨色轿子落在厅前,只候在一旁的杨回脸色极差。 璃儿随着老嬷嬷到了厅口,怔怔立于轿前不敢靠近。好在有杨回伸手掀了轿门,只露出司徒远的半个身子。 “主母在忙?”轿里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是。”璃儿简直不敢抬头,生怕主上如今模样落了自己的眼,会忍不住笑出声,“其实也不是忙,无非就是茶话会,主上这会要进去吗?” “不用。”这个样子怎么进?! “那……您就在轿子里这么闷着?!” “……” “您喝不喝茶?” “……” “主母说今日的龙井不错。” “……” 楼明傲边喝茶边瞟着外间的轿子,这一痛好聊,从司徒远的病聊到养生养颜,再到教子之道,直至说了个口感舌燥。其实这个多夫人堵在这,无非就是一个意思,什么时候能把自己改嫁的事情办妥了。估计司徒远这一病,有心留下的人也都动摇了。 “你们也知道,最近主母我输银子了,心情不大明朗。”此言一出,楼明傲不慌不忙往身后倚了倚,直盯着各家夫人,等着出声。 果然几家出手阔绰的夫人忙接了道:“这有什么担心的,只要主母让我一开春就出山庄,多出两倍的定金全当孝敬您了。” 轿子里端茶的某某人手一抖,心里分辨了那个声音,他还记得这个太守家女儿当日是哭着闹着都要挤进山庄嫁给自己,没想如今闹着“休夫”的她也毫不减当年恨嫁的气势。他从前并不怎么在乎这些女人们心里的想法,今日才自省若非自己实在太无趣,也不会把她们逼上这条路。 日头渐上,诸位都知道这位对人小气对己大方的主母从没有留人午饭的习惯,一个个说了自己的主意,便忙着退出来。莺莺燕燕的一群夫人丫头,自厅门而出,经由那顶墨色轿子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却没有一个上去掀帘子。 “大白天,落了顶轿子在门口,这叫什么规矩?!”吴惠惠狠狠看了眼轿子,看中风水的她,只觉得这轿子停落的方向挡了她平日码牌落座的风水。 “夫人,您快走吧。主母都没发话,您较什么真。” “废话,她坐东位当然不挡财运。”说着,忍不住唤来一个小厮,直指了轿子道,“去,移移。移那桩老槐树下。” 只吩咐了声,她自己也没闲情盯着看,反倒扭头拉着丫头走了。等到院落里都走得干净了,楼明傲捧着半碟瓜子,走到厅前,倚着门板,磕上一粒边道:“你那疹子不能见风,风一吹生得更厉害,就这么捂着吧。” 听院落里静了下来,连着杨回都退到该退的地方,似乎此刻只二人,司徒远伸手掀了轿门弯身而出,他穿了一件黑缎连帽的长袍。此刻,帽子掩了半张脸,从头到脚,除了那双深眸和俊挺的鼻梁,再没有一寸肌肤露了出来。 “你来这做什么?”楼明傲没好气地问了声,顺带着吐了瓜子皮于脚下。 “......” “杀我?!”楼明傲狠狠白了他一眼,“杀了我,也没解药,你认了吧。” 司徒远靠近了几步,从始至终眼里都没有一丝怒气,他只是想同她好好说回话而已。有些无奈的放下帽子,就算这张脸此刻滑稽到什么地步,他司徒远永远都是整洁一身,不染半分灰尘,至死也一样。 楼明傲一仰头对上他露出的脸,忍着不笑,还是不小心没憋住,嘴里轻咬着的瓜子皮“噗”得喷到了对面那一张“标致”的冷脸上,正好盖住了颧骨上最明显的那颗红疹。司徒远极力克制着情绪,这时候他还是觉着自己不要出声好了,只神色不变的抹下残渣,就伸了手拉楼明傲入室。(未完待续) 第三章 暗流 [[[CP|W:738|H:522|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600984795434996900.jpg]]]“老爷,喝茶。”东稍间,递茶的小奴年岁不大,说话轻声细语,生怕惊醒了案前闭目养神的主人。 案前的人微微张目,出神的盯着热茶的氤氲,声音不重:“有消息了吗?” “京郊传来的消息,司徒远收了信的当夜就去了沈君慈的堂屋,一早才回正院的。” 轻轻点了头,话语中顿显疲惫:“甚好。把这消息传了江陵侯,在府中摆出筵席,请他一聚。” “老爷,您这身子……” “顺道说句恭喜。”说话人完全不在乎小奴的劝诫,只握拳轻咳了咳,伏了身至案前,翻开另一份卷宗。小奴微叹了口气,转身而出。 倦意一层层地涌上来,案前的人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卷宗上的字全然不入目半分,只僵直了身子暗自发愣。怔怔听着小奴的脚步越来越远,静了一会儿。复又抬起笔,落于另一张白纸间几个字,想了想,又顺手揉了扔到脚下。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多不情愿,司徒远还是做了。外间起了戾风,在院落中呼啸着回荡盘旋。定定的听了风声,忽觉得什么都能放下了,人也跟着呼了口气,倚回了椅背上。此刻回想起来,自己竟是真的走了一招险棋,好在是有惊无险。 东厢间,一声声接连的咳嗽声又起,再见那个苍老的背影伏于案前,笔墨落于案卷之中没有丝毫懈怠。 京郊明佑山庄 自过了晌午就起了大风,好在东院的窗户纸都是糊得严丝合缝,透不出一丝冷意。楼明傲上身披着件狐狸皮袄子,倚着榻上不出声打着毛线袜,她本不会做这些个女红,只是听说从前楼明傲唯一的嗜好就是做些小女子的玩艺,索性同岑归绾学了起针,无聊的时候就以此虚度光阴。恰恰这种沉寂到死气的时候,手边能有个事做也是再好不过了。她今日也格外沉的住气,平日里不到一刻必然会去骚扰一下沉静中的司徒远,只今日,她干她的,全当十米之外没有那个人。 内室中光线很暗,尤其是东间,过了晌午的日头阳光完全打不进来。而能在这种阴暗环境下读下去书的也就只他司徒远了。楼明傲手下的袜子成了型,终于抬头看了一眼仍然坐在阴影中的司徒远,突然摊牌道:“说个话,咱俩倒是谁休了谁?!” 司徒远喝了口茶,径自翻了下一页,丝毫不紧张道:“我差人从西八街盘下三家酒楼,五间茶馆,小七铺绸缎庄。就交给你闲闷的时候打理打理。你这样闲下去早晚要闷出病来。” 见楼明傲不作反应,索性一口气说了下去:“我在京都以你的名义买了套宅院,离着酒仙桥的帅府不过三四道街巷。日后你照顾那一家大小的,也可就近先落个脚。我年后自是要去应职的,那处院子离着兵部也近,省去了日里奔波的麻烦。” 楼明傲终于出声问:“那处院子……都哪些房要跟着搬进去。” 司徒远从书中抬了头,想了想:“这事你定,你欢喜带着谁就是谁。” 楼明傲只道是某些人做贼心虚了,这回又送店又送庭院的讨好自己。不过火气也的确因此降下不少,起了身走上去,推了盏茶至司徒面前:“你不渴吗?一口气说这么多?!十天半个月攒下的话都没有你这一次说的多。” 司徒愣了愣,有些不自在的接了茶,递到嘴边,愣了半刻,还是喝了下去。 楼明傲反是笑了出来,临着他坐下,戏谑道:“就不怕再给你掺个什么东西。” 司徒从茶碗里露出半张脸,完全看不到表情,只是声音闷闷的:“还不解气?!” 楼明傲递了一个眼神,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故作大度道:“哪里敢气,你是相公,你是天。” 司徒摇头一叹,放下茶碗,只道:“不准恼坏了身子。” 楼明傲琢磨了这意思,这才甩了个好脸色上去:“无非就是多了四个字,今怎么觉着这么好听。这身子好与坏了还不都是你的,你倒真会算记呢。” 司徒全然不懂楼明傲的逻辑,任凭她把没理的说成有理。只是关于昨天的事,他也许不需要辩解,或者这辈子还从未同女人辩解过什么,更不知道第一句该如何起。好在,有楼明傲在,完全就不需要担心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她绝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为什么偏偏是昨天?!”楼明傲想起昨天的憋闷,忍不住又拉下了脸,“趁着我不在,你就爬小房的床。堂堂大庄之主,好歹有些志气不是?!相公,你说是我小气吗?我能扒着门不让你走吗?我何时做了那种犯妒吃酸的女人。” “昨日她在信期。”司徒简单的一语带过,对付这种女人的语言战术,一定要切中要点才能抵制。 楼明傲一顿,空眨着眼睛,还是忍不住较真道:“三更的时候你在沐浴!” 司徒无意识的皱了眉,似乎想到了昨夜的糗态,眼神寒了几分:“昨夜我确实没有碰她。沐浴是因为……”说着忍不住抬头看着楼明傲,“有人在我的膳食中下了药。” 楼明傲霎时也明白了那是什么效用的药,却见司徒猛盯着自己,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我再闲,也不会在自己出门时给你下药,明显是作茧自缚。” 这一点司徒又怎么不明白,他只奇怪饭是在东院用的,能趁机下药也只有自己人。这种歪门邪道干出的勾当,他脑子里除了楼明傲也确实再想不到别人。但是从昨夜到现在,见这女人明显拈着醋意,念着丢的脸面输得银子,也不大认为是出自她之手。她若有那方面需求,凭着厚脸面直接说出来就可以,何以用如此手段?!也确不是她的一贯风格。东院那时候,也没有下人知道自己夜里的去处,怀疑下人也实在没有根据。这么一来,怀疑人物只能锁定在杨家兄弟上。 就在司徒愣神思虑的时候,楼明傲也在暗自揣测那个敢给司徒下药的人是个什么背景。她虽不清楚司徒突然去沈君堂的目的何在,但也多多少少嗅到了其中纠杂利益势力权衡的气息。而这个时候,她打算绝不涉入这局乱棋,她眼下只想做个富庶的当家夫人,把相公孩子治的服服帖帖。 索性不再深想下去,回身从箱子里掏出瓶药酒,递了过去:“痒吧?!用上这个能祛一些痛痒。” 司徒一抿唇,浑身的确痒痛难忍,憋了内力还是镇定道:“谢谢。”(未完待续) 第四章 瞒则一生 [[[CP|W:283|H:400|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601817607934189233.jpg]]]鹅黄色的轻纱帘幕映着女人忍俊不禁的笑脸,榻上的男人翻了个身子露出另一半后背,闷闷的声音中夹杂了些许无奈:“好笑吗?” 楼明傲一手沾了凉丝丝的膏药,寻着男人后背斑斓的痕迹轻轻点上,唇边罪恶的勾起笑意。反垂下头在司徒耳边故作神秘道:“这回还真是委屈了人家沈君慈,明明还是个黄花丫头,却被你一同‘染’上了那种病。” 司徒微微抬了眼,直深入楼明傲的眼眸,忍不住随着一叹:“温步卿说得对,狠到你这般境界的女人倒是不多见了。” 楼明傲亦扬了笑容,:“我就理解为相公和小温一同夸奖我了。” 司徒看着此刻这个看似简单而又戏谑的女人,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庆幸,好似自己平静如一盘浓墨的人生因这个此异端之女染出了几分别样的色彩。楼明傲垂着小脑袋认真地给司徒上药,几束青丝落至司徒胸前,全然不顾此刻司徒眼神之中的波澜。 司徒把玩起女人的发丝,盯着近乎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眼中竟多了些许温意。只他自己还未发觉,为何自己真是不懂如何生这女人的气,好像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恼不起自己。或者说,她眼中特有的神采,往往能浇灭心中的恼怒暴躁,连同着此时,司徒远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惬意。这女人的眼眸不能多看,更不能深看,然则一陷便难脱身了。 “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一声司徒出言轻缓有致,即便再轻柔的语气于此刻,也不过是锋利的刺,狠狠穿透每一层虚假的躯壳。楼明傲手间的动作随着缓缓停了下来,她看着司徒远不语。心中百转千回,那个名字,自己藏在心底有多久了,努力不去回忆并不代表会自此失去记忆。夏明初只是深深藏在了心底最阴暗晦涩的角落,她一直试图掩埋的。 司徒依然淡淡望着她,似乎二人都游离在真实和虚假之间,亦真亦幻,无人愿意主动去揭穿,如果能瞒,就要瞒一辈子,只是瞒不住又能怎般?!他从前并不愿过问她的过去,只是现在很想听这个女人娓娓道来她的一切。可是这并不公平,他不会对她坦言自己的一切,又何来逼迫她的真心以对。两个复杂而隐忍的人,只有一方装作单纯而简单才能共处,这个道理,他早先是懂的。 楼明傲一手落于膝上,无意识的缓缓地握紧,尖而硬的指甲狠狠扎进肉里,紧紧握着的五指控制不住的在颤。司徒远亦意识到她不平静的反应,他慢慢撑起身子,做了起来,有些不忍地揽了女人入怀,坚定了道:“如果有一定要隐藏的理由,就瞒吧。” 楼明傲恍惚着迎上那寸坚毅的目光,呼吸渐轻,头紧紧地痛了。此刻,她感受到男子特有的阳刚气息缠绕于周身,感觉到揽着自己的手紧了又紧。 “一定要瞒我一辈子。” 他把下巴紧紧地抵在自己额头上,出声时,喉间微震,楼明傲感受到丝丝麻麻的痛意从头顶钻进脑仁,再狠狠钝入心底。 只这一句话,击碎了心底最隐秘的防线,泪眼朦胧中,一切都恍惚的有些不真实。 宫城中殿医堂。 太医院独有的中药草味阵阵传来,霍静轻轻品了口茶,脚下跪着一排太医,个个面有难色神色紧张,领头跪着的是皇帝的主治医师薛太医。 “是皇上的意思吗?”霍静放下茶杯,淡淡地说。 “微臣不知娘娘的意思。”薛太医年岁大了,为三代帝王看过诊切过脉,此时也唯有其依然能神色坦然,没有一丝畏惧。 “是真的不知吗?”霍静偏了头,冷冷瞥上一眼,“我问你——皇上的病到底是什么,莫要再骗我一句。” “娘娘,皇上有旨不能说。” 霍静微握着拳,只清清淡淡笑了:“好个奴才……你留,其他人都退下。” 霍静闭目养神了片刻,呼吸平稳,只等着其余的人都散了去,大殿上只有她和一字不说的薛太医。霍静喝完最后一口茶,起了身要走,绕过年迈的薛太医,却又忽然回身定住怔怔的盯着他,只见他眉间隐隐的汗珠,霍静微微扬起笑容。 “薛太医——皇上只是不让他真正的病情吧?” 太医神色慌张的看了身前人,却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 “那么——”霍静盯着他更紧,“我问你——皇上还能挺多久?” 太医微微皱了眉,僵硬的摇了一下头,“少说了就在这一年半载之间,长远了也不过四五年的时候。” 霍静努力吸了口气,觉得浑身冰凉,向后退了一步,艰难的挺着身子。她想到他的病很重,却想不到……只是四五年的光景。 此时的上清殿,正浸在一片光亮之中。上官逸在床上支了张小榻,榻上摞着几本文书奏折,他提笔的手已不像从前挥洒自如,握得久了就会忍不住抖了抖,连着肩膀微微耸动,一口血吐在了纸上。 殷红的血迹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了开来,不同于之前泛着紫黑的瘀血,这口血居然是骇人的红色,鲜妍如朱。他捏起手边的手帕一声声重重咳着,一手把沾了血的宣纸团起来,手边早已团存了好几处宣纸团,霍静站在门外观望了许久,终究是不忍心,轻步走了上去,倒了温水递过去,上官逸垂着头一把接过来喝了两口,连着带血的手帕一起送过来。猛然抬头间发现身旁立着的不是之前的宫人,反而是神色凄然的霍静,不由得一愣,只是把茶递了,另一只手将帕子往身后掩了掩。 “拿来吧。”霍静轻叹了一声,只觉着鼻腔里酸酸的,好不难受。 上官逸微微皱眉,并不出声。 霍静弯身一把抢过手帕,心疼得不敢看帕子上几处绽放的血色梅花,只背了身子在一旁的水盆中用力的搓洗着,眼泪无声的一滴滴落下。 “我没事……”上官逸压着咳嗽,声音低低的。 霍静并不吱声,只用力压住自己的情绪,将洗好的手帕晾在火盆上,缓缓转了身看见上官逸愣愣的看着自己,嘴角仍挂着依稀的血迹。她走上去,无声地掏出自己的帕子轻轻在他嘴角擦着,连着声音也淡淡的,“对不起……” “会弄脏的……”上官逸并不在意她的话,只管平静地说。 “皇上回来再赏我几条不就好了。”霍静的声音软软的,只听了让人心疼。 “静儿来生就嫁个生意人吧。记着你是最喜欢帕子的,原先收藏了好几百口箱子不是。” 霍静微微仰了头,哀哀的盯上面前的男人:“下辈子,不可以再嫁你吗?” 上官逸愣了愣,仓皇的笑了笑:“下辈子的事,现在想想还太早。也许我到了下一世,你还在这一世。” 霍静随着轻轻一笑,泪水呼的迅速滑落了下来,原来自己还是同五多年前一样,依旧会轻易的在他面前落泪。 “你就……”她加重了语气,紧紧落目于他眉间,“这么急着想去见她吗?” “你都知道了?!”他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脸,擦着那些泪,声音缓了缓:“想见,却也不想走。长生还小,我真想看着他长大。” 霍静喉咙一紧,反拉着他的手落于自己小腹间,勉强了道:“他更小,不是吗?” 上官逸有些艰难的回神看着她,眼神中多了丝柔意,只微微笑着点了头。(未完待续) 第五章 故人 [[[CP|W:400|H:566|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602674630000388598.jpg]]]明佑山庄的除夕最为沉寂,虽是庄中上下皆已打理妥当,只是由着从前的惯例和司徒的淡性,想也不会有几个热闹。无非就是摆上几桌筵席,各院落的借这个机会聚到一间厅堂吃吃酒用顿膳,估摸着时辰又都规规矩矩散去。明佑山庄历年的除夕无非就是一场冷宴。 这一清早,司徒比平日起的稍迟。原也是身上不大舒服,夜里痒痛难忍翻来覆去数回不得入眠,直等到天快明了才来了困意浅睡了下去。杨回也明白的晚了半个时辰才去叫起,推门而入,只见司徒已起了半个身子披着单衣倚在一旁手里端着书,半个袖子还耷拉着没套上。杨回此刻也觉得主母方日有句话说得明僻——司徒家就没有一个姓司徒的能自己个好好穿上衣服。 杨归紧随其后跟了上来,直捏着手中的一对袜子递了上去:“主上,一早主母差人送来的。” 司徒只瞟了一眼,轻言:“主母出去了?!”时候还早,若非她有事出门,定不会轻易起床。 “是……”杨归有些心虚道,“昨夜里来的消息,好像……那家小不死的醒了,主母一早就赶着去了,说是来不及同您说一声。” 司徒心里冷笑了道,不是来不及,而是她从未养成事无巨细都与自己打声招呼的习惯。 彦予从前夜起后便是直坐至天明,只觉得这几日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光怪陆离的梦景,连着自己都是那么陌生。彦慕在惊喜之余亦夹杂了淡淡的忧虑,只这孩子醒来却仿佛与自己生疏了许多,连自己像往日一般拥着他,他都会有所闪躲。 “她会来吗?”连着出声都和往日不同。 彦慕愣了片刻,方言:“何人?” “梦里……娘亲似是来过。” “她却是来过,方时你还未醒。” 彦予微点了头,温顺的拉高了被子把自己侧着身子蜷了起来,轻声嘟囔着:“我就在这等她,这一次一定要等到。” 彦慕似是仍存些不安,坐了一旁盯着床上的人,直到楼明傲悄然走入的时候,方让了身子由着楼明傲靠近。楼明傲袭着屋外的冷意而至,初还显得有些拘谨生涩,站在床边等着彦慕的眼色。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声响,一股脑起身看着楼明傲,呼吸突然浅了,彦予怔了许久也不出声。楼明傲故作轻松的走上前去,落坐于身旁,学着平日里搂司徒墨的姿势也要揽其入怀,却反被这孩子钻进了自己怀中,只张着双手,不知落在何处。 “娘亲,我很想您。”只一句话,泪便由着眼角落下,湿了楼明傲的衣襟。 楼明傲觉得怀里的温度有些许的熟悉,一手习惯的放在孩子的后额,一手自然放下。连同这个姿势,都没有一丝陌生感。 彦慕倒是觉得此刻自己有些多余了,轻轻离开内屋,为母子二人反关了门。等在门外的蝴蝶有些许的不放心,她煞是怀疑楼明傲倒是能不能扮好母亲这个角色。 屋内的二人,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彦予缓缓坐直了身子,双目有神,全然不像病榻上躺了好几日的人。 “娘亲就算换了这副皮囊,我也认得出。” 楼明傲只觉得寒气从头颅直入骨髓,瞪着眼睛看彦予,好不容易才出声:“你不是彦予。” 稚童反而笑了,眼神中的亮色更加夺目惊人:“娘亲认出我了?” 楼明傲忙摇了头:“你到底是谁。” “同娘亲一样,只是借了别人的身体而已。这小子身体太弱,我不费多少功夫,就侵了他的身。反是上次去占那个婴孩的身子有些困难,本是要成功的,只是娘亲偏要找那神医救他。那个人倒是真本事,三两下就看出我,说破了嘴皮才赶了我走,我本是不想走的。” 楼明傲浑身的骨骼一颤,惊骇了忙甩了开稚童的手:“你竟去伤害长生,长生那一次重病倒是因你,你到底是谁?” 稚童忽闪着眼睛道:“娘亲真是很在意那孩子,我嫉妒。” 楼明傲起了身,冷冷站在一旁,上下打量了这孩子,冷下声音:“我不会把你的事声张出去,你走吧。不要让我逼你走。” 稚童只笑了笑,这笑容太世故,早已不似当年的孩童:“娘亲是凡身,道行不及我这个三百年的孤魂。你说逼我是大话。” 楼明傲亦心虚了,紧紧握着的拳生了汗,只看着床上的人不出声。倒是稚童起身下床几步靠了上来,迎上楼明傲的目光:“娘亲不信女儿吗?” “女儿”竟是女儿!眼前这个小男人说着如此荒唐的话,如若是其他人定要扬笑而去,可是楼明傲却信了。退了两步落坐在原木凳上,自嘲的笑了三两声:“是啊,别说你是三百年的孤魂,就算是千年的妖,我也敢信。” 稚童微垂了双目,有些落寞,“我等了三百年,只是想亲自喊一声娘亲让您听见罢了,我无意伤害任何人。” 他的声音极低,却似鸣鼓震得她耳膜嗡嗡,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楼明傲心头上,心中的某一个角落似乎因此颤动了小下,连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楼明傲静静抬眼看着他,却不作声,心中空荡荡的,恐惧的情绪寸寸涌入。 “娘亲怕我了?” “是。”楼明傲寂静出声,“我真的怕你了,附体......也是拜你所赐吧。” “我只是给娘亲找一个最合适的身体,娘亲还用的惯吗?!” 楼明傲缓缓摇头,微闭了双目:“合适?!倒真是合适了,让我做楼明傲,你再来做她的儿子。” “不可以吗?” 楼明傲惊讶的看着他,她虽不知道他现下到底是人还是鬼,只是还是对这四个字感到羞耻,猛的冷笑了出声:“你说可不可以?!你就这样杀了楼明傲和予儿。” “那女人是自己放弃了身体,她现已轮回转世,她这一世比上一世过得好。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只是借用了她的肉身。彦予这个身子,我亦呆不久,他的身体太差了,会损了我的气力。” 楼明傲苍白着脸色,一语不发。屋内突然静极了,两人四目相对了许久,楼明傲努力想要记起什么,只这个想法一瞬而过,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本是……想死的。”楼明傲定定出言,“你为何偏偏不肯我逃过这一世。你何时见我不可?你终是妖,下一世我遇你,你还是能认出我,为什么偏偏是这一世。” “这一世有这一世的道理。我等了三百年,无非就是等这第六世,娘亲,您与我竟是隔了五世啊。” “休叫我娘亲,我何时成了你娘亲。三百年前的事情谁又会记得,就算我真于几世前与你有什么瓜葛,也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既要纠结那么久,是不是我还要认全了好几世的子孙儿女才可?!”(未完待续) 第六章 尘乱 [[[CP|W:230|H:174|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606323223750908536.jpg]]]“这一世有这一世的道理。我等了三百年,无非就是等这第六世,娘亲,您与我竟是隔了五世啊。” “休叫我娘亲,我何时成了你娘亲。三百年前的事情谁又会记得,就算我真于几世前与你有什么瓜葛,也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既要纠结那么久,是不是我还要认全了好几世的子孙儿女才可?!” 这话脱口而出后,楼明傲只觉得心中突然一痛,是钝钝的痛,并不尖锐,而后在体内如春笋复苏蔓延开来,生生填满了肺腑,她竟是这般痛,当日针扎入心脉而亡都没有此番痛意。沉钝钝的痛在体内翻滚着,似乎要掀起什么惊涛骇浪,卷起三百前的尘封往事。只是浪并未掀起,反倒寂静而落,于是心中更痛更空。 稚童眼中填满了落寞,他本是爱哭的人,却于此时落不下一滴泪来:“我那时也许听不到,但我知道娘亲在说永生永世都会记着我。” 楼明傲轻摇了头:“我记不得你,或者我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 “娘亲的气息还在。”稚童轻轻笑了,“模样会变,声音会变,只这熟悉的气息不易。我本是不能视不能说不能看之人,只靠这气息辨您。” 冷风穿堂而过,几扇窗户被风击开,吱吱的摇着,声音凄厉婉转,直要撕裂肺腑。楼明傲起身去关窗,阖好了,贴着窗木回身看着榻上静静沉睡的彦予。此刻浑身麻木僵硬,似要支撑不下去。她临着走上去两步,替床上的人拉了锦被,一手轻轻附在眉眼的地方,温柔的笑了。她由沉睡中的彦予想到了宫城之中的那个孩子,她记得他睡时亦是这般安逸。 “再不会有人伤害你们,好好活下去。”楼明傲自言自语,这话不知是说给床上的人听,还是自己听,总之庆幸之余掩藏了那么丝忧虑。 彦慕再入堂屋,只看着方才还精神的孩子这会睡了下去,不由得惊道:“这孩子怎么说睡就睡。” 楼明傲以手势做了噤声,轻缓着站了身,放下了床榻的帘子,悄着步走向门外的人,只一手紧上彦慕的袖子,拉着他出了堂间。外间的风很大,楼明傲穿的有些单薄,但还是忍住寒意道:“她走了。” “谁走了?!”彦慕惊问。 “方才那个不是予儿。” 彦慕此时并未讶异,只沉了气思考了片刻,才言:“的确不像是。” 楼明傲点了点头:“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些孤独可怜的魂魄无处可去,借用了予儿的身体,好在只是片刻。” 彦慕亦随着点头,重复了道:“好在只是片刻。” “也有一些魂魄是长久的留守。”楼明傲突然道。 彦慕洒意的一笑:“他既是来个片刻,好歹也该用顿饭喝口茶,这般匆忙走了,倒是我们招待不周。料他也是同予儿有缘的。” 楼明傲忍不住笑了,这时候倒也不觉得有多冷,反而周身回暖了起来,微微转身看着满院简朴雅致的布局,轻叹了道:“公子你还是同从前那般潇洒随性。换了别人早该说招了晦气,惧怕个三分,能大开玩笑毫不在意的也是有你了。” 彦慕本是随着她一同扬着唇际,只是渐渐平静了下来,之前轻松的氛围一扫而静,他静静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情绪,声音舒缓有致,轻而易举入了人心:“你有多久没有唤我公子了。” 楼明傲在微微慌乱中转了视线,这般注目下,她竟不敢仰首以对,心下仿佛响了无数面小鼓,鼓声渐密,乱了心弦。 “你若喜欢听,我多唤几次就是了。”楼明傲言中底气越来越弱,“只是我怕你将来并不愿意我再这般喊你,我实没有这个资格。你若是能允许予儿被其他的魂魄暂入,会不会也能相信——” “公子,尚书大人来送年礼了。”蝴蝶于十米之外的长廊外忽然叫嚷了起来,她本是想走进再说的,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二人两目直对时的寸寸柔情。在蝴蝶眼中,那个女人早就不配公子这番注目了。她设法找了她来,只是想救病榻上的予儿,并没有对这个始乱终弃的女人存有几分善意。索性隔着十米不如大声嚷嚷了,让俩人难堪了去。 彦慕微微欠了身子,只轻声道:“你先等等,我去去就来。” “不用了。”楼明傲忙打断了,她心里知道,等着他回来,自己也再难将心里的那番话说出口。“我这就要回去了,等予儿醒了再叫我吧。今儿是除夕,迟了回去不吉利。” 彦慕也不再挽留,点了头,只脱了身上的裘袍反披在楼明傲肩上,言语轻柔:“这时候凉了,你还是同从前一般不知冷暖啊。年头病了身子,怕是更不吉利。” 暖意夹杂着男人气息留在她身上,是墨汁的清香,夏明初喜欢的味道,却又是楼明傲留恋的气息。心头震了震,不知怎的,竟是无意识中伸手揽了面前的男人,双手环着他的腰,才觉得他真是比从前清减了太多,心底微微痛下几分,终究是为了她啊,真不知这男人现下心里是否还觉得值得。 蝴蝶隔着大半个廊子,直看火了眼,真是毫不知耻的女人,光天化日下不顾身份脸面做出这等不齿之为,实在有伤风化,辱没彦家名誉。可当着公子在,她又实在不敢贸然冲上去斥责一番,只得憋了一肚子气扭头走远。 轿子一路走了大半个时辰,楼明傲不出一声,璃儿跟着轿子走不时有些担心的打量了轿子里的人,这般安静的主母,倒真是少有了。楼明傲此刻想着那个三百年的魂魄,她口口声声唤自己娘亲,隔了三百年,又何以纠缠至此呢?!别说是六世之前,怕是前世的恩怨纠葛对自己而言都失了任何意义,她实在弄不明白那孩子为何这般执拗。她心里虽明明白白告诫自己不在意,可耳边还是充斥着那魂魄离开时的话语。 “我只是为了唤娘亲一声。我道娘亲会高兴,那是娘亲盼了一辈子的事。我等了三百年等到说出这一声也值了。娘亲,那一世是女儿连累了您。这一世,你若嫌我累赘,我走便是了,再不给娘亲填忧。” 这声音时高时低,时缓时疾,每一次都撞入楼明傲心底,连着不知名的痛意沉淀了下去。 轿子突然停了,楼明傲探出半个脑袋,发觉这时候还没有出京城,只是落在客栈外。璃儿不明白的看着四个轿夫,其中领头的一个才道:“奴才们只是听命令,送主母来此赴个约罢了。” 楼明傲冷下声音道:“我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约,起轿。” “夏相已于阁中等候多时了,夫人就这般难以请动吗?” 这一声不知是从何传出来,却引得楼明傲浑身上下僵住。怔了片刻,无力的唤了璃儿,那几个字咬牙而出:“扶我出去。”(未完待续) 第七章 神游 [[[CP|W:237|H:175|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606994795434649345.jpg]]]二层小楼的阁间,凭窗即可远眺数理之外的阳江,除夕的河运似乎冷寂了许多,不如平日的来往繁盛。几家宅落已燃起了炊烟,楼明傲估摸这时候家家户户该预备着制年膳了,明佑山庄亦不例外。 楼明傲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总是喜欢临窗而坐,所以自己习惯性对着窗落坐。香炉里燃着晚香玉,气味浓而烈,到了夜间尤盛。水取自山石间的冷泉,再以紫砂陶壶烹煮。茶,依旧是君山银针。连着茗器还是那套宴客的唐鎏金仙人驾鹤。自己从来都在这些方面格外佩服父亲,他是个讲究末枝细节的人,为人稳而求更慎,做事考究严谨,从不说没把握的话,亦从不做无意义的事。往往一出言即是要点,正如此刻,他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我听说司徒夫人是爱财惜贵之人。” 楼明傲心底还是忍不住笑了,自己是看了父亲那么多年的官场之道,往往他先一出言,自己便也猜到了下句。只是此时还是淡淡笑了接了下去:“只是庸俗之人。” “人皆有欲,皆为庸碌。时人贪色,亦有嗜赌,甚有贪权,我看夫人只钟于钱财,怕真的是小欲,不可概以庸论之。”夏相出言温润至极,手中的函书一并推了上来。 楼明傲落眼一瞧,只看见几张房契压在函书上,忍不住更想探究信函中的内容。夏相半晌不动。只端了茶盏,那股子香气窜入鼻中,细细的品着,却始终不入口。他似乎也不急着说明,只等着楼明傲自己拆了那信函,等着她同自己谈这笔生意。这么些年,官场商场乃至兵场,自己多有涉猎,对待骨子里的商人,他也不需端出文人圣哲的架子,用银子说话,再通畅不过了。 我楼明傲信手捏起,只略了大致的房契地产,攥着信函的封口,自己也在琢磨着要不要开封。指尖一凉还是缓缓放下,推了回去。 夏相见这情景忍不住暗暗惊了,嘴角仍然勾出一道弧度,只眼眉中并无半丝笑意,抬目对上楼明傲,审视了良久,方道:“这是几处江南的地产,听说夫人原出自江浙一代,还乡归祖不好吗?” “南边湿冷,我怕是再适应不了了。”楼明傲看着夏相淡漠的深情,苦笑着摇摇头,“宰相大人的茶,明傲谢了。”说罢起了身就要走,只两个侍卫挺身以出,拦住了门。 楼明傲淡然微偏了头回视身后的权臣,侧了身子静静的等一个说辞。夏相默然不语,只一挥手,两个侍卫忙随着撤下。 “司徒远……不是街巷平民所配的起的。” 这声音不重,却一丝不漏的钻入楼明傲的身体,她微扬了唇角笑了道:“我还从未有心想配得上什么人。”话语未落尽,手便触到门板,终究还是多嘴言道:“相爷这般身子,晚香玉实在太烈,伤脾躁肝要不得。苏合香之类倒是适宜。” 临床的人自茶水的氤氲中微微抬了目,看着楼明傲迤身而出,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窗外风起,寒寂中满园的枯木都在瑟瑟发抖,枯黄的枝叶转着圈的由窗外飞入,直落入满盏浓茶半浮起来,一青一黄,一暗一明,倒是极其相称。夏相缓缓拾起桌上那封信函,直撕去了热蜡封住的信口,抽出几张纸笺,“休书”二字赫然入目。 冷笑了三声,夏相终于出言:“回儿倒是说对了,这女人绝非善类。” 再回轿中,周身已冷。凉风飒飒,穿透帘幕而入,楼明傲心里明白,这一路走下来,只怕是要更冷了。倚着软垫竟也沉沉睡去,晨起的太早,怕今夜的年岁是熬不住了。 明佑山庄,正膳厅。 连摆了八张的膳桌,此时,各家院落都温顺的落座于自己的位置上,只等着那一声开膳的令下。仔细算算,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么一回声势浩大的堂膳。只今岁的除夕,正桌上的男人脸色并不妙。司徒远左手边的位置自始至终都是空的,司徒一两兄弟竟不敢抬头看那位子,生怕自己会被某人的寒意击穿。 吴惠惠早就料到了这情景,可怜了满桌的膳食,只能生生看着它寸寸凉了下去。好在自己比别人多长了个心眼,从袖子里掏出自备的干粮,趁着无人注意,装着咳嗽送入嘴中慢慢嚼了咽下去。尤如绣怕是也饿到了极限,频频向同桌的吴惠惠使眼色,见吴惠惠不理会只得心中暗骂楼明傲这女人连累着大家连冷饭都吃不上。只岑归绾存了隐隐的担忧,她也知道楼明傲外表看着荒唐虚夸,可内里多少也会些分寸,这个时候仍迟迟不归,一定因事情拖累了。 司徒双也不过五岁的样子,年纪小饿到浑身难过,巴巴望着离自己最近的糖饽饽,连咽了好几次口水。身为其母的陈景落自然也忍不了看着孩子这般遭罪,只是无奈与司徒同坐一张桌子,这时候也实在做不了什么,只是以眼神示意其忍一忍。司徒双憋得眼睛都红了,终究是忍不住出了手,眼疾手快塞了糖饽于口中。陈景落看在眼里,急于心头,正要轻斥,反被尹素那女人捷足先登。 只见尹素圆母怒睁,直要裂了眼睑,抬手即是一个耳光迎了上去,全然把司徒双打懵了,可怜她还未来得及咬下第一口,饽饽就被那一巴掌挥出了三步之远,白皙粉嫩的小脸蛋顿时显出四个紫红的指印。嘴还未来得及阖上,只怔怔盯着尹姨娘,憋着嗓子不敢哭,当着司徒远的面,司徒双连哽咽都不敢。 尹素怒声喝道:“你父亲还未动筷,由得你动手?!谁家教你的规矩。” 言语一出,本是起了怒意的陈景落也忍不住讪然,好半天抬不起脸。尹素这一出指桑骂槐好不利落。陈景落不是为了自己委屈,只是心疼女儿幼小受了打,还要忍受这般恶言羞辱。 倒是司徒双懂事的垂了头,从椅子上徐徐落下去,捡回了那地上的冷饽饽,小手轻轻拍了灰,乖乖走回座位,举着饽饽迎上尹素道:“姨娘教训的是,双儿不守规矩,礼节那些娘亲日日教,是我学不好,非娘亲管教不周。只这饽饽是粮食。娘亲家祖上世代务农,娘亲说每一粒米都有外公的汗滴。也求姨娘别扔了它,脏了双儿吹吹也能吃。” 尹素此时张扬起来,抬眼瞟着司徒道:“罚不罚你,不在我,这破了规矩自然有人要罚你。按规矩,这该罚断食两日,禁步七日吧。” 陈景落听了这话,忙不得一惊,斗大的汗珠顺着耳后就落了下去。众人于此时都看向面无表情不发一语却目睹一切发生的司徒,场面安静极了,一个个呼吸都浅了,连嘴里塞满东西的吴惠惠都停下来不再暗自咀嚼,坐满几十人的正堂,静到只闻堂外风吹落枝叶的声响。 立于身后的杨归却是心知肚明,这时候默不作声的主上不是习惯的沉默,而是他的心根本不在饭桌上,他在思考,早已不知神游何方。方才那一幕幕只是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他在看,却不代表他亦会去想者这事。 杨归忍不住轻言于身后:“主上,尹夫人的意思……” “准。”司徒远淡定出声。 惊恸的不止陈景落,连尹素都不明白自己心情不好随意找了小孩子的麻烦,怎么他司徒倒是连个表态都没有就准了,她本是准备好了司徒依然无视发生的一切,然后自干自的事。 “开膳。”此时,司徒远终于还是说了这两个字。话语落,本该呼出一口长气的众人,却战战兢兢无一人敢动筷。司徒从座位中起身,大步远去,杨归还未来得及反应,连跑了几步才追上主上的脚步。 厅堂中的各院,面面相觑,忽见吴惠惠猛然起身,不用筷子直用手就去抢了那最肥的羊羔肉……(未完待续) 第八章 遇刺 [[[CP|W:393|H:678|A:L|U:chapters/20101/9/1400005633986008562237184361277.jpg]]]案前的男人转了个身子,由书案上抽出几本通卷,伺候的丫头点上了油灯,另一个奉香的丫头燃了香炉,正欲添上几片晚香玉,只听男人忽道:“明日去制备一些苏合香。” 小丫头有些惊讶,她自小由着府上的嬷嬷学习燃香用料,也是知道老爷喜用晚香玉制的香覃,十几年来未曾变过一日。男人一挥手,只遣了丫头们散下去。 只扶门而立的妇人望着书阁里的场景愣了许久,丫头们悄步而出,对着门外的妇人一礼,“夫人。” “都下去吧。”妇人这才迈了门栏入内。书阁前背身以对的男人听到动静,忽转了半个身子,轻扬了笑意道:“怎么这般躲着不入?!” 夏夫人莞尔一笑,直走到香炉前,灭了炉中的火星,徐徐出声:“平日初儿三番五次藏你的香,不让你用这烈香,你概不听,还言她多事。怎么今日忽然悔过起来了。” 夏相伸手拂了拂封页上的积尘,淡笑了道:“这些天也觉着自己终归是老了,做起什么都不顺手。眼下不注意着些,他日怎么圆那个同你白头的诺言?!” 夏夫人缓缓绕到书案前,临着他站着,一手漫至他鬓间,话语间依然轻松,只眼中心疼之意更重:“还说什么他日,此时你都是白发染鬓了。” 夏相于这三言两语中微微扬目,却见烛火微漾下,林夫人柔情温软,纵然年华已逝,不染铅华,依旧算得上清丽佳人,缱倦如梅。笑意缓缓漫上唇边,夏相伸手抚去夫人额前的碎发,轻言:“饮慈,你我日日相见,你都如几十年前的冷饮慈一般不曾变过半分,为夫看不到你的变化,自然不知道自己竟是老了这么多。怕是如今老到配不起你罢。” 夏夫人摇头浅笑,只丝丝缕缕的红晕直染颈畔:“年老色衰了,你还是这般会哄我欢心,我这辈子被你哄骗得还少吗?!”说着笑意渐渐散去,恢复了宁静深远,“只是元舫……这些日子你实在憔悴了太多,你可是答应了要与妻我共赴黄泉,我们谁也不能先弃了谁啊。” 夏相嘴角弯出一道弧线,眼眉中尽是深情柔意,一伸手徐徐揽了爱妻入怀。这一世,他只碰过她一个女人,这一时,她心中的疼他亦体会的到。 “饮慈,你说的,为夫都懂,都懂……” 一路出京的轿中,楼明傲睡了又醒,醒了再睡,连着做了好几番长梦,半醒半梦间已不记得前一刻梦过了什么,只觉得轿子忽然又停了下来。心下起了不耐烦,伸手掀帘直骂道:“姑奶奶我今天走什么运,一路上停停走走,大过年的讨不畅快,什么事过了正月就不能说了?!” 轿外的璃儿本想作势提醒,怎奈楼明傲出言极快,再者夜里灯火昏暗,只看的脸的轮廓,实在注意不到其他,待到璃儿出言时,已晚了:“主母,是……是主上。” 楼明傲一时半会反应不上来,只道:“还没出京呢,怎么就到山庄了?!” 璃儿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掀了轿门,“请”楼明傲出来,楼明傲紧了紧长袍,弯了身子钻出来。果然轿前五米之处,看见一身棕黑长麾的司徒远立于马上,定定的看着自己。 楼明傲仰着头,摇了手:“相公,真巧啊。” “……” “相公,大除夕的你还公办啊?真辛苦。” “……” “……”这一回连着楼明傲也沉默了,憋了许久,才呆呆道:“相公不会是来接我吧?!” 司徒远扔了马鞭给随行马上的杨归,自己紧了马腹,缓缓上前,每一步都镇定异常。黑暗中,那抹小小的光影越发清晰。楼明傲作势也要几步迎上,却不敢冒冒失失闯进某人的怀里,夜色太深,在看不清脸色的情况断不敢贸然。 却听十米之外,司徒喝令之声骤起——“蹲下!” 楼明傲根本不及反应,弦声即鸣,冷箭射出。几乎是瞬间,受惊之马嘶鸣,发出危险的信号。一支冷箭呼啸而过,强劲的力道刺穿后脊,楼明傲身子猛然向前一弓,箭杆嗡鸣着振颤不已。 时间似乎停滞于那一瞬,楼明傲愣愣的垂头,看着自己胸前突然冒出来的箭尖,并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意,只觉着是那么一股子凉风由后脊穿至前胸,酥酥麻麻而后渐微烧灼。她努力眨着眼睛,连大力的呼吸都不敢,事实上还有些小小的庆幸——自己仍能呼吸。 “明傲。”这一声不重,却夹杂着隐隐的颤抖。 浑身燥热,只觉得满腔热血已翻滚在嗓间,楼明傲怔怔扬了头,此刻竟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她很用力的阖了眼又睁开,模糊的视线中司徒的面容清晰后复又朦胧。 “相公,你刚刚好像喊了……喊了我的名字。”楼明傲笑得云淡风轻,除了毫无血色的苍白,根本看不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司徒一掌披向马背,借着反冲之力于马上飞身而起,汗马再次嘶鸣,这一声凄惨决绝。 他赶在她跌到在地之前托住了她的身子,她感觉到自己落入宽绰的怀抱中,遂要睡去,她实在太困太累,费力支撑的眼皮此时再坚持不住几分。轻轻的阖了眼,只感觉那双长年握剑粗糙的手环着自己紧了又紧, 司徒的声音忽远忽近:“睁开眼,绝不能睡。” “好困……”楼明傲咧了嘴呢喃了两声,复又要睡去。 “你若睡下,我定会烧了瑶池,捏死你百鸟园的黄金雀,连着你养了三月的白鼠一同扔进护城河。” 楼明傲简直要哭了,好半天费力的抬了眼,含糊不清道:“我不睡,你给我立牌子吗?” 司徒来不及作答,先趁着她清醒,指出如风,点穴封住其伤口周围的血脉,再点了点头,应付道:“立,什么都立。” 楼明傲本想笑出声,吸了冷气入腹,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引得鬼魅刺目的血色一同绽放于唇际。司徒忙不得警告道:“不许睡,不许笑,不许说话。” “相公刚刚叫我名字了,很奇特,那么一瞬间,我的心突然软软的。” 司徒远一颤,脚下反而加紧了步伐,一双手抱怀里的人更紧,目中隐隐赤红。 “相公,我坚持不住了,我只睡一下,你记得叫醒我。”这声音越来越弱,司徒远根本不敢垂首以示,只将一身的轻功发挥至极致,不能再快了。 楼明傲的意识也随着耳边掠起的风声逐渐迷糊,眼帘已是千金之重,再撑不住片刻。天地于一时间合为一体,她一头扎进那个黑色的漩涡,身不由己的跟着坠下去……耳边本是呼呼的风声,却渐渐嘈杂起来,顿时人声鼎沸,再分辨不出是哪一个世界。每一段声音都恰如破碎般浮于半空之中,听到的也只有只言片语,恍恍惚惚…… “上言,你休了我罢。” “夫人,今年的春饼中加了杜若可好?!” “天爷爷,君夫人,我这耳朵没冻坏吧。你夫家可是鼎鼎大名的异姓王君家,你竟连区区三斤禾稻都要赊了去好不笑话。” “我君家由不得这样的后嗣。” “夫人,你何以皱眉,我倒觉得油腻伤身,日以清淡不是很好吗?为夫并不在意。”(未完待续) 第九章 复苏 [[[CP|W:204|H:142|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608237139184637180.jpg]]]内室间灯影憧憧,围了很多人,却没有半点声音。楼明傲躺于床榻间,是出其的安静,只脸苍白如纸,没有一滴血色。司徒立在窗前面如死灰,他一身长袍已被沾染至血迹斑斑,凝望着远处寂静的夜色,无论何方概是满处寥廓。 杨归缓缓走至司徒身后,出言问道:“那四个被收买的轿夫——” “处死。”司徒轻缓吐字,不怒自威。 “宰相那边恐怕会不好交待。” “一个不留。” 杨归此时再不做辩解,弓身退了出来。司徒漫步至榻前,温步卿招呼着众人退下,只回身道:“算她命大,只是偏了半个指头。” 司徒只一点头,连着平日多言多语的温步卿都不再作声,扭身随着出去。内室中只落下司徒的影子,他依然回到窗前,一站便不再动。窗外冷风而入,还是那一袭沾染猩红的长袍,未曾褪下,此刻在深夜的风中轻轻飞扬。 床榻之上昏迷的楼明傲尚处于浑浑噩噩之间,痛楚延绵不绝的袭来。耳边似有纷纷杂杂的脚步声,绰绰人影于慌乱中奔走着,来来往往,进了又退。帷幔层层垂落,光线时明时暗,枕边丝丝缕缕的低语,楼明傲费力的睁眼,只觉着一股酸涩的液体直入喉中,腥躁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刺激着每一寸神经。 即便睁了眼,还是看不清楚枕边的世界,只感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了自己的,那不是司徒远的温度,楼明傲还是轻易的感受了出来。 “囡囡长得实在漂亮,连姆妈都叹赞个不歇。夫人,辛苦你了。”依旧是看不清脸,只这声音时远时近,如同飘在半空中。话语不是京城口音,南音味重,不知为何,竟从心底有着莫名的熟悉。 “上言,她为何不哭?!”这一声竟好似出自自己的口中,只是楼明傲实在不明白她没有张口,怎有了声音。 “夫人……”这声音渐渐远去,楼明傲再抓不住,只觉得黑暗中有一只手似要紧紧抓了自己一同坠下深渊万丈,越坠越深,心中那丝莫名的恐惧如放大的影子一寸寸将自己包围。浑身灼烧的痛起来,竟是一把把刀子由着肌肤纹理寸寸深入肺腑,那痛意撕扯着每一寸肌肤。 耳边的声音又近了,疼痛之中,声音越发响亮起来,只是毫无条理,如同完整的言语被撕碎,纷纷洒洒扬落而下,她接不住全部。 “君家夫人,我早先就说了。既你生柔儿后再不得生育,何不讨三两个侍妾,抱着君家的孙子回去大宅子上,脸面上也好过不是,弄不好老夫人一高兴,你今后再不用为生计愁苦。” “那个女人呀,真不是什么旺夫的面相,我第一眼见她就看出来了,模样俊又怎样,君家说不认就不认。再瞅瞅生了那么个祸害女儿,这街坊邻间都说是前债今偿呢。” 此时间正是风雨交加之夜,只听门窗于风中呼呼直响,都说雪落无声,可是自己还是听见大雪覆盖院落的声音。“上言,你把柔儿带去了哪里?!上言,你答应过我,不会送她入君家。”这一声倒像是自己的声音,此时已化作歇斯底里的嘶喊,“上言,不要——” 苦涩的药汁刺激着所有的神经,楼明傲猛然惊呼了一声:“不要!” 司徒远正坐在床前,手里端着白瓷药碗,温热的中药汁气弥漫于床幔之间,他只小心翼翼喂了三口药汤,却被昏迷的人尽数吐了出来,此时,忽听她噩梦之中惊呼了那么一句“不要”,自己还来不及反应,却见楼明傲猛然睁目,面色恐惧的盯着这个世界。 司徒远平静的放了药碗于小桌上,捏着帕子拭去她唇边残余的药汁,口里清清淡淡:“不要什么。” 楼明傲心有余悸的舒了口气,感受到满嘴化不开淡不去的苦涩,忍不住微皱了眉头:“好苦。” “苦也要喝。”司徒远此刻只一脸严父的模样,深深地眸子里很难看出他心中纠结了多日隐隐的担忧和惊见她苏醒的释然。 楼明傲转了视线,她的床前即是半开的窗户,因温步卿说新鲜气息有利于她苏醒,司徒远多会在晨间开小半会窗。这时候,楼明傲透着半扇微敞的窗子,看到院落间梅林落着一层轻轻的雪雾,只道:“都天亮了?” 司徒远闷声道了声“嗯。”却没说,她已经睡了三天。 “又下雪了?!” 司徒远伸手拿过一旁的软枕,扶起楼明傲半个身子给她垫在后肩,小心翼翼实又怕碰及了尚未愈合的伤口。为其安置好了,才淡淡言道:“是昨夜的霜。” 楼明傲轻笑了两声,只是伤口作疼,眉间的笑染上痛意:“我梦里好似落了好大的雪。” 司徒远关了窗,靠身过来的时候,楼明傲直闻到浓重的血腥气息,伸手捂了鼻道:“相公,你多久没洗澡了?!” “三天。” 楼明傲垂眼打量了司徒身上被血迹染得一塌糊涂的袍子,轻叹了道,“我竟是睡了这么久啊。” “是。”司徒只是微微退了身子,口中再淡不过。 “相公,你要为我做主。”楼明傲故作轻松的嘟起了嘴,只她自己还感受的到,每呼吸一次,伤口都牵连了阵阵钻心的痛,“那个……给我放暗箭的人,绝不能放过他。那四个轿夫,也是被收买了,明明出城是西边,反抬着我到东面,好在相公反应的快,否则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不能说话了。” 司徒本是在水盆里揉搓着脏帕子,听到这番话,手里的动作慢下几拍子,她竟知道,她不是不明白,却还由着那厮人抬着她越走越远?!他心下多出了好些疑问,只是这时候并不想戳破,拧干了帕子,晾在架子上,复又回了半个身子,声音有些低弱:“都已处置干净了。”不仅是简单的处置,而是五马分尸…… 这话本已是楼明傲预想到的,只是司徒的镇定,远出于自己的想象,她现在急于想问,那个始作俑者,是不是这时候也早被处置干净了。只是这个想法一瞬即逝,她似乎又忘了,自己的父亲是谁,是何等的深谋远虑,若区区一个司徒即可将其收拾了干净,便也枉他纵横官场几十年历经数代风雨惊乱依然叱咤于朝野。她为自己的多虑自嘲的笑了笑,忽道:“收拾那些个蝇头小卒,相公从来都能一马当先呢。”(未完待续) 第十章 各谋心机 [[[CP|W:202|H:154|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609787598750891433.jpg]]]这话本已是楼明傲预想到的,只是司徒的镇定,远出于自己的想象,她现在急于想问,那个始作俑者,是不是这时候也早被处置干净了。只是这个想法一瞬即逝,她似乎又忘了,自己的父亲是谁,是何等的深谋远虑,若区区一个司徒即可将其收拾了干净,便也枉他纵横官场几十年历经数代风雨惊乱依然叱咤于朝野。她为自己的多虑自嘲的笑了笑,忽道:“收拾那些蝇头小卒,相公从来都能一马当先呢。” “那个人,你想让我收拾吗?你若有这个意愿,也不是——” “我没有。”楼明傲惊慌的扬头以示,三个字脱口而出,说得太猛,连着伤口震动,包扎于胸前的白纱又渗出一层新鲜的血色。 司徒远不大在意她言下的激动,只是更多注目到她的伤口,紧蹙了眉头,几步迈了上来,轻轻拆开楼明傲身上的纱带。楼明傲忙作势要去挡,“相公,男女授受不亲。” 司徒根本不理她这出,一手移开楼明傲挡于胸前的胳膊,扔上一句:“要不我换温步卿来?!” 楼明傲憋到红了半张脸,讪讪收了手:“算了,还是相公来吧。” 小心翼翼揭开内裳,胸口伤处原贴了几圈白纱,这时候揭了一看,白纱早已染成了碗口大的红缎子,司徒远极力控制着手劲,连着动作都轻缓下来,见楼明傲半咧了嘴,手下再不敢动半分,只皱眉道:“我去叫温步卿。” “别。”楼明傲一手按住他,不让他起身,整张脸都要红沸腾了起来,“你不嫌别扭,我还怕羞呢。” 司徒忍不住勾了唇角,平日怎么也看不出这女人还懂得害臊,今日伤成这样还扭扭捏捏起来,轻轻安慰了道:“我不许他近身,执意给你上药包扎之类,反倒是手艺不精。要是他上手,恐怕你这时早就不会痛了。” 楼明傲这才舒了口气,轻笑了言道:“无非就是再痛个三两天。相公,你可是答应会给我立牌坊呢,不会反悔吧,相公,你说了带我们去景州,什么时候启程?!相公,你还没给我压岁钱呢,压压惊也好啊。” 趁着楼明傲此刻多话,司徒远反倒利落的换药重新包扎,等到一切都安稳下来,反为她抽去了软垫,拉了锦被嘱咐她再睡上一会。楼明傲倒也不坚持,的确笑笑说说了一阵,困意又袭了上来,被子里暖意十足,反倒是伸手触到的寒意更让人浑身不适。 司徒见她微阖了眼,才悄步退了出来,只吩咐了外间的璃儿小心伺候着便由东屋而出。 夏府,书房又是一夜彻明。几个丫头撤去昨夜的灯台烛蜡,换了晨间的茶便也随着退了下去。夏相揉了揉酸痛的双目,半碗茶入口,润了清晨微燥的喉咙。只一小仆直入书房,作势要跪,夏相手一挥,示意他站着回禀即可。小仆有些许的慌乱,看上主人的目光时有躲闪。 夏相亦从这眼色中读出了些意思,清淡道:“办成了吗?” 小仆垂头轻摇了头。冷气沉沉吸进肺腑,夏相微垂目,轻点了点头,挥手让下人退去。自己反背了袖子起身,望着亭外的冷霜怔怔出神。屋外脚步声渐近,来人似乎带着满身怒气,以至气息都急促起来。 “父亲——”上桓辅携着满身寒意而至,他顿步于门外,终是不肯入内。 夏相回了半个身子,只道:“桓儿,你实匆忙了些。” “我不明白,那个女人……她可有碍了父亲的道路?!” 夏相眉眼中寒意更重:“她只是占了不该占的位置。” “何以见得?!” 夏相眉间狠狠一皱,满满一盏茶由手中脱落:“我费了何等的心机,才求得上官的一旨赐婚沈氏的旨意,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世俗小女子凭什么同江陵世家的权势相争,凭什么挡我的路!” “父亲。你倒是在想些什么?真的只有为初儿报仇这般简单吗?” “桓儿,我们活着的人总是要为死去的人做些事,但是……却不能仅仅为死人而活。” 上桓辅突然笑了:“父亲,你我二人并非共侍一主,但也不想因她成了仇敌。” 夏相冷眉微凝,看于上桓辅半晌未动:“那个女人……对你亦是这么重要?!” “总之,不要动她。”上桓辅转了身欲离开。 “她倒是有何种能耐,能让你如此在意?!” 上桓辅后脊一怔,出言恍惚:“我是怕父亲大人他日会后悔。” 风于此刻忽止,庭院中恢复了最初的宁静,海棠迎春,阶下的林园间已绽出几枝花苞,殊不知会不会这连日来的冷霜飞雪淹没了生机,本来空躁干净的天空又飘飘洒洒地落了雪。雪花不大,零零星星落着,安静得悄无生息。 明佑山庄,东院间的暖阁架着一座山水织锦屏风,屏后漫着满室的沸水雾气。司徒于澡盆间合眼微憩,他此刻确实是倦极了,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够松弛。他从来都是这样,说的比谁都少,想得却有又比任何人多,也许你只能想到下一刻,他却早已想到更远,索性站在触及不到的角落静静等着你走上去。热水的氤氲热气渐渐散去,司徒方起身套上崭新的单衣,这本是大年初一就应换上的年衣,却迟迟拖到了今日。 几个丫头于屏风外听道动静,忙垂着头悄步走上为主上更衣。 几个小丫头中,竟也有沈君堂身边的侍女——简澜儿。她塞了好些银子,才得以机会混入东院潜到司徒远身边,于她眼中,此次主母落难,倒是她家小姐最好的时机了。趁着司徒刚刚换上外衫,她忙挡在司徒身前,双膝一软即跪了下去:“主上,我家夫人求您去一趟沈君堂。就主母一事,她似有什么要说。” 司徒面无表情的系上腰带,并没有顾及脚下之人的恳请,只冷薄道:“沈家的奴才都是这般不懂规矩吗?” 简澜儿心头一紧,头垂得更低,几乎要抵至地面:“澜儿不是……”支支吾吾却又着实不知道该以何作解释。 司徒走出两步,手扶到门板,忽又回了半个身子,轻声问道:“你叫什么?!”(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情愫暗生 [[[CP|W:187|H:142|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609471826684935185.jpg]]]司徒面无表情的系上腰带,并没有顾及脚下之人的恳请,只冷薄道:“沈家的奴才都是这般不懂规矩吗?” 简澜儿心头一紧,头垂得更低,几乎要抵至地面:“澜儿不是……”支支吾吾却又着实不知道该以何作解释。 司徒走出两步,手扶到门板,忽又回了半个身子,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嗯?”简澜儿完全不懂眼前是什么状况,瞪着眼睛心惊胆战的看着面色并不好的司徒。 “主上问你的名字。”倒还是身经百战的老嬷嬷此刻稳的住手脚,不轻不重提醒了道。 “简……简澜儿。” 那两个字,似一颗光滑的石子直打破了司徒心中一池静水,他怔了片刻,依然不为所动的推门而出。屋中突然安静了下来,几个丫头依然垂头敬送着院去的主上,老嬷嬷缓缓抬了头,眼神冷冷扫了眼跪着的简澜儿,责备的看着身后的几个丫头:“倒是哪个丫头手短,竟放了这外人入我东院,实在该罚。” 楼明傲于暖阁中这一睡便再也不想起来,混沌中几番周醒,又几番迷迷糊糊的睡下。不时被噩梦或是窗外突至的脚步声惊醒,每一次清醒,都是满身的汗。暖阁中烧着火炭,再者门窗紧闭,在内室睡久了总有些口干舌燥,渴到再睡不下去,不情愿的睁了眼。好半天盯着灯火摇曳中低垂的床幔愣起了神,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中草药味,那味道虽苦,可这时候闻起来却好似加了香料,夹杂着隐隐的清香,并不让人讨厌。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牵动了隐隐作痛的伤口,好在已不是睡下之前的刺痛阵阵,此般的疼痛倒是能够忍受。一伸手紧了紧被衾,柔软而温暖的手感让人觉得出奇的安逸和恬静,楼明傲心里道,要是这般死了去,也一定是舒服的。 屏风外显出晃动的人影,挺拔的侧影淡淡映在屏风上。隔了床榻上的重重帘幕和屏风,熟悉的声音渗入,说话的人倒是极力压低了声调:“主母可曾醒来?” “好像还不曾有动静。”璃儿亦悄声回了。 “这时候,该喝药了。”司徒的声音更低,夹杂着暗暗的忧切。 却听“扑通”一声,璃儿当着司徒的面跪了下来:“主上,求您往后对我们主母好一些吧。” 司徒倒也愣住了,临着桌子坐了下来,久久不动,隔着屏风,凝视着内室中的影影绰绰,似想要透过屏风看到床上那人沉睡的面容:“我对她…不够好吗?” 璃儿突然出乎意料的一笑,只这笑中太苦:“好,我们看着是好。只是您看着我们主母,觉得她开心吗?” 司徒想不到这丫头心思如此细腻,不由得细细打量了她,轻道:“说下去。” “我们主母,看上去永远都是一脸不知死活没心没肺,可奴婢看的出来,她是真寂寞,再多的热闹喧嚣都挡不住她内心的空寂。她无非就是这么活着,不知为了什么的活着,然后自己大笑大哭,求个人生潇洒得意痛快,可是奴婢实在看不出什么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什么才是她真正的欢欣。” 楼明傲于床榻之中一字不漏的听了这番话,浓郁的药气弥散,倒刺激的她双眼辣辣酸酸的,忍不住抹了眼中的湿润,伸了手想去掀开垂幔,却实在没有力气,勉力支撑着自己起了半个身子。却听外间突然没了声息,沉寂了许久,楼明傲本想听下去,无奈空有沉默再无其它。 偏了头隔着床帘望向那抹屏风,却见司徒的身影已然绕过屏风,他立于三步之外,隔着重重帘幕凝视着床榻的方向。楼明傲亦撑着身子坐起,静静迎上司徒的注目。要换作往日,必是她吵闹着先开口,今日这种状况,虚弱如她,竟有心喊也实在无力。垂帘轻扬,珠玉簌簌作响,司徒已至床帷,一手掀着垂幕,隔着一道素帷,久久不语,怔在原地看着楼明傲,隐约只见形影,他发觉自己终究还是看不懂她。她留给自己的总是那么一抹云淡风轻的影子,仿佛一挥手就会消散,他从前本无心触到,今日发觉即便是有心,也怕是触不到了。 “睡好了?”他蓦然道,语意轻柔,连着满身的寒气都随着淡了些许。 楼明傲夹杂着欣赏之心抬眼打量着他,其实她从前并未细细看过他,无非就是那么个印象,冰冷的,僵硬的,甚至是古板。印象这个东西入了心,便再难变更,她习惯了他从前那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如今他带了浅浅的温柔,反倒让自己惊讶到有些不适应。楼明傲重新为眼前的男人下了定义,这一次无关冷热,只做客观的评断——身材修长,瘦削刚毅,轮廓清丽,浓眉薄唇,眼眸深邃却含着某种吸力,只引你深深陷落只为探个究竟。楼明傲不由得嘲笑了自己,她同这男人婚后半年,少说玩亲昵行床事不下十几次,却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细细打量了眼前的人。此刻,她忽想拍了自己的脑门惊叹一声“哦,原来我嫁了这么个男人。” 司徒从未被任何一个女人细看这么久,显然,他也从不会给女人这么久的机会。不过此刻,他恰恰是驻足了,怔了好一会由楼明傲从头看了个遍。 “相公,我该夸夸你,你进益了。如今也能先跟我说话了。”楼明傲含着笑意道,眼神还是须臾不离司徒。 “看够了吗?”司徒轻轻一叹,从小桌上端了药碗,试了温度觉得尚好,递了上来,“再看,药都要凉了。” 楼明傲倒也不知道何为害羞,双手揽上司徒,从他腰间仰起小脑袋,坏坏的笑道:“我乖乖吃了药,然后继续把相公看个够。” 司徒反倒不理会,轻轻坐在床头,将楼明傲揽至胸前靠着,以便她坐身时没有之前以手相撑那般辛苦,另一手将药碗递到楼明傲唇边,看着她亲自喝下去才肯罢休。楼明傲只得皱眉低头喝药,背后感觉到他胸前的温度,心中某一处坚硬的角落似乎由此塌陷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喝药 [[[CP|W:520|H:507|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611037755000892021.jpg]]]司徒反倒不理会,轻轻坐在床头,将楼明傲揽至胸前靠着,以便她坐身时没有之前以手相撑那般辛苦,另一手将药碗递到楼明傲唇边,看着她亲自喝下去才肯罢休。楼明傲只得皱眉低头喝药,背后感觉到他胸前的温度,心中某一处坚硬的角落似乎由此塌陷了下去。 “好苦。”从药碗里抬出半个头,苦涩留在舌尖,楼明傲狠狠皱了眉。 “有吗?”司徒看着碗中还剩一半的汤汁,有少许的恼意,他已然让煮药的丫头添了不会影响药效的喉堂,怎么还会这般苦,还是这女人本就不好伺候,什么药都灌不进?!相比之下,司徒墨在喝药上不知比她强上多少分。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楼明傲一脸怀笑着,伸手攀上司徒的脖颈,反送了自己的唇上去,轻轻碰及司徒冰冷的薄唇,司徒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这女人攻城略地,唇齿相依,纠缠了一番,楼明傲才笑着松了手,歪头道:“苦不苦?!” 司徒怔了片刻,似乎还未回过神来,手中的瓷碗从始至终都纹丝不动地握在手中。 楼明傲再言,似乎直要逼问到一个答案:“苦不苦?” 司徒回了神,紧紧抿了唇,故作出些微怒色,盯上楼明傲:“甜的很。”说罢,拉了女人回到自己胸前,手中的汤药扔是一递,“不许耍赖。药,是一定要喝的。” 楼明傲见逃不了只得乖乖喝了药,喝罢猛地把司徒端药的手一推,赫然发现他手上留着伤口印子,本是要愈合的,似乎刚刚沐浴沾了水,这一会伤口又迅速裂了开。楼明傲有些许的印象,方时她中箭受伤,为了止血,司徒一路上都是按在自己的伤口上不让血失的太快。可是当时冷箭横贯前胸后背,他若极力按住伤口之处,那必要先由箭尖伤到自己的手。 “怎么不处理一下。”楼明傲端着他的手轻声询问。 “忙得忘了。”司徒掩了伤处,忙转过半个身子去放药碗,再不肯回身让她看。 楼明傲怔怔凝望他的后背,只觉那背影越看越是深邃,深不见底,什么也看不清。 司徒半天才回了身看着楼明傲,忽然道,“还要睡吗?” 楼明傲本想摇头,一仰目看到司徒深深的眼圈,该了主意道:“相公陪我睡吧,睡是睡了,却总不安稳,有相公在,倒能安心睡上一会了。” 司徒点点头,为她拉了拉了被衾顺带着紧了紧:“我坐这守,你睡罢。” 楼明傲倒是大方的拍了拍床的另一面:“相公反正是坐着,不如上来一起睡吧。好久没有搂相公了呢。” 司徒想了片刻,终于遂了某人的愿,褪衣入了被衾,楼明傲咬着牙忍着这一大块冰抢占了她的温暖地盘,但再一想到他连着几日为了自己不得休息片刻,良心大过不去,也就大方的分享了温暖。一只手谕被衾中缓缓搂上司徒:“相公,你都不会觉得冷吗?” “习惯了。”半晌,终于听到了回音。 “相公,你说我们前一世都做了些什么呢?” “……” “相公,你在前一世会不会也遇到了我。” “……” “其实人生真奇妙,你说本该与你活在不同世界中的人,一个不小心就莫名其妙进入了你的圈圈里,还大摇大摆做起了你妻子。我们上一世一定有很多纠葛吧,所以这一世才会走这般离奇的路。”楼明傲说着轻轻抬了目,却见司徒早已沉沉睡下,忍不住轻笑了道,“睡吧,不是铁人,就不要硬撑。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为她这般坚持。” 永逸五年,冬尽春至。 正月初三,帝赐封静妃。 正月初四,帝召久居长清冷宫的夏后于凤鸣殿。 夏明初起初本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跟在宫人身后,短短的路程,却让已有三个月身孕的她出了一身冷汗。 上官逸端坐于大殿之中,方时霍静正坐在其膝头半倚于其怀中,二人共同捏着朱毫信手写着什么。见夏明初入内,霍静正欲起身向其行礼,却反被上官逸用力一把箍住,他声音低浅,漫于霍静耳际:“朕允你……无需行礼。” 霍静只冷着眼眸看着如今引着自己做戏的上官逸,又小心翼翼打探了夏明初,她无意伤她,实在不是出于本心。她虽爱过上官逸,却从未忌恨过任何人,甚至于命运的不公。只是此刻,她觉得可笑,她本是个棋子,被上官逸“请”做戏给他的爱妻看。 夏明初见状,并无半分的不适应,事实上,自己早已习惯。只微微一笑,霍静的礼节可免,她的自是要周到,微微躬身向上官逸行礼,便退身到一旁等着吩咐。 上官逸似乎并没有吩咐的意思,全然当其没有出现过,只一脸沉醉的和霍静有说有笑的写着。夏明初依然淡定,立身于一旁,不出一声,直到上官逸放下了笔,这才悠然的拉着霍静起身,徐徐走下台阶,差人送上檀木长桌。 “朕……听说皇后的小篆写的别有风味,这有一篇篆文,想请娘娘抄上十份,朕回头发放给各宫。”说罢,他起身,揽了霍静于身边,言于霍静:“我们先去用了早膳再来。”说罢,二人款款而去,谁也没有投给身后的女人半个眼神。 空荡荡的凤鸣殿,夏明初立于桌前,只一摞宣纸,一管羊毫,一块砚台,再无其他。她心里笑了,只道是上官逸仍孜孜不倦于报复自己,他一心想要打消她的气焰,惩罚她对他多日的轻视,他想要她回到从前的夏明初,可是任谁能够回去呢?夏明初从前实不知自己因何留下,真的为了腹中的骨肉吗?!这个孩子,她从未抱过任何期望,她宁愿与其一同魂断于深宫禁地,也不愿苟且活着,如行尸走肉。 上官逸可以将她置之不理,将其赶出宫,但他没有,实在是爱之深,恨之切。他这般对待她,只说明…..他还在意,在意她看他的眼神。只是在她心底早已萌生了丝丝缕缕的倦意,缭绕于心头,经久不散。 夏明初面无表情地展开那卷他言中小篆的原稿,原来之前他和霍静嬉笑着写下的就是它,似乎每一个字都是写给自己的。 后宫不得干政,不得恃宠骄纵…… 每一个字都似乎细细列数她的罪状。(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船舱讲书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01/7/1400005633984800121490334340240.jpg]]] 此次受伤,楼明傲倒是趁机在床榻上好好休养了三两月,直到发现自己有丰满的趋势,吓得再不敢日以五顿饭的休补。司徒远自是在年后又借着楼明傲的伤不去应职。二人成天闷于一个屋檐下,直看得楼明傲生厌,终日在司徒耳边叨念出游一事,念着景州之行久久放不下。 司徒一拖再拖,实在想她安安稳稳养好伤再做其他打算。只是伤好不过几天的工夫,就见那女人打算和这路官商勾结,今日约好了和这个太守喝茶,明日反倒和盐商看起了戏,这些倒也能容忍,只是更甚者,她竟提出想搬到彦府去照顾那个所谓的儿子全然不顾这个正牌相公的脸面。 被她折磨得几番火大,终于把景州一行搬上了行程。一行人只有主上主母二人,再者平日伺候惯了的杨归和璃儿,四人由水运不动声响的出发。 楼明傲被严令规定只得于船舱之内走动,别说去甲板上吹吹海风,哪怕掀了半扇窗户看个水景都要被责令不能吹风。只是她哪里是坐得住的脾气,只闷了两天就嚷嚷着不去景州准备跳船回去。反倒是司徒稳如磐石,连带着十几本古籍,他方钻研了几本,大有打发时间的架势。 过了午膳的光景,璃儿和杨归各自回了自己的船舱,半间屋宽敞的船舱只剩下看得入神的司徒和无所事事的楼明傲,实在无聊便扯开了话茬。 “相公,今早辰时,你去哪厮鬼混了?!” 司徒远捏了笔在晦涩难懂之处轻轻做了标示,咀嚼了好一阵,点了头,慢了好几拍子才淡淡道:“谈了几桩生意,尽是些漕运的人。” “相公还真是厉害,生意账本可是要背一路。出游就要有出游的悠哉,乌七八糟的干多了扫兴。”楼明傲伸手抓了果梨,只拿袖子蹭了蹭张口咬了下去,唔囔着,“打从宣元十六年起,漕运就不做正当买卖了,凡是正正当当跟他们做生意的没有一个能把本收回来。” “哦?”司徒淡淡的应了,反应过来这女人是在给自己善意的提醒,不由得道,“那就看我能不能连本带利拿到手。” 楼明傲眨着眼睛,半支梨已然下肚,翻了个身子坐起来:“先得看相公你做什么买卖。”说着突然脸色一沉,伸手拉了司徒半支袖子,“该不会是……不明当的买卖?!” 楼明傲不是没有怀疑过,山庄进帐的岁银银两久存于京郊两所金库并不保险,想他司徒也有一手准备,据说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水运至景州,表面上说是谈生意,实则倒像是另有意图。再想起来,上船时,那几十口密封的木箱,源源不断地搬上船倒是费了好久。起先也以为是买卖的物件,现在想来,看来那随便一口箱子就能值个大数目。 司徒又不再吱声了,目光流连于书目中,只伸了手拦住楼明傲抓梨的手:“梨子性凉,你这一时半会吃了不下三个了。” 楼明傲嘟囔着悻悻放下了梨子,忽听船舱外有姑娘吆喝着叫卖,楼明傲歪着身子贴着窗板听,听到买姜心饼,忍不住好奇这姜心倒是什么个味道。司徒这时淡淡回头看了一眼趴在窗板上的女人,放了书,几步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张温热的薯饼,伸手递给了楼明傲。 楼明傲倒是大方,一张饼撕成两半,一半递了司徒。司徒本无意去接,只是看她兴致大好,又不忍扫兴,只得接了过来,咬了一小口,又觉得这味道实在奇妙,不由得细细咀嚼了叹道:“几次去盈州都没有尝它,果真还有它奇特之处。” “盈州?!”楼明傲三两下解决了半张饼。 “姜心薯饼倒是盈州地道的食物,连文心摘中亦有提及。抵寒御湿,功效倒是很多。船运上多有这类饼,据说是可以消减一些晕船的症状。几百年前古人的秘方倒是足以见真智慧。” “我倒是觉得口感不错。”楼明傲亦随着点头,“只不过想不到这东西是几百年前传下来的,说是秘方也实在夸口,这东西我倒也能做出来。” 司徒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你会吃倒是实言。” 楼明傲反倒认真了起来:“我虽是第一次吃它,可还是能琢磨出这作料方子。子姜切了细丝,掺着半夏煎汤取汁,加少许生姜汁,一同煎沸。”说着不由得暗暗回味了那味道,继续着:“还缺一味应该是紫苏,以紫苏入味,煎好的汤汁,溜了饴糖化成浓汁,搅匀了灌入生薯饼,再去烤饼。工序倒也无非是这样了,难倒不在,只是要掌握好火候。” 司徒本是当着玩笑听,只是听着听着也忍不住看了说在兴头上的女人,半真半假道:“倒真要拿笔记下你说的,说不好一个不留意就是破了三百年的古方。” “都说了相公不信我。”楼明傲撇了嘴,忍不住抱怨,“哪天非要我做出来端到你嘴边,你才是心服口服。” 既然吃了饼,拌了嘴,司徒随即放下书本,伸手抓来个靠垫,随着楼明傲一同半靠在榻前,饶有兴趣言道:“既然说起了这个饼,文心摘里倒讲了个有意思的传说,只是过了三百年前谁也分辨不出真假,只现下盈州的老人谈天时还能言起。” 楼明傲对那劳什子传说并不感兴趣,反倒被眼前这个被激起兴致的男人格外好奇,她偏了个身子,打眼注视着司徒,唇角微微翘了起来。什么时候,司徒竟然也能抛却一身冷意,兴致勃勃讲起了传说故事,说他是进益,不如言为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就这般感兴趣?!”司徒亦偏了头对上楼明傲的视线。 楼明傲也不说出心中实想,只笑了即道:“说下去吧,正无事可做呢。” “盈州从前隶属于藩国盈,那种南蛮小地,国小,人亦稀少,连带着文化闭塞,到现在都存着些陋俗旧观。归属我朝时费了大力气试图汉化盈国,只是先前几代开了头,之后也便虎头蛇尾了。而这个姜心饼之所以出名,亦是因为它的秘方是由该国一代皇后钻研出的。” 楼明傲只当自己在听天书,忙不得哂笑着:“堂堂皇后做烧饼哪里像话。” “她生时并非皇后,是死后加封的。” “就这样?!” “文心摘之言,就此罢了。” “我还道是什么,三百年的传说不过这般无趣。” 司徒张口想再说上什么,杨归敲了门板,声音闷闷的:“主上,几家漕运在下舱候着了,等了大半盏茶的功夫。” “反正都是在船上闲着,要等就等着吧。”这一声,楼明傲代了司徒直接言道。(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回景望乡—七凤 [[[CP|W:327|H:88|A:C|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611598692500825038.jpg]]]五天四夜,船终于有了靠岸的迹象,楼明傲倒不怎么激动,只是璃儿从昨夜就兴奋得再难入眠。景州连着水运河道,其居所大多依水而建,水乡之名亦是因此而生。这时节入景州并不是明智之举,阴雨绵绵,虽无风,却也是冷到骨子里。 抵达当日,楼明傲也不曾想到的是那些前来接迎的官僚商客,上至四品大员,下至府台衙令,俱候于商漕港外相迎。面对这场景,楼明傲不由得退了又退,直退入司徒怀中不可再退。 “相公,妾身是见不了大场合上不了门面的人,你看——”永逸二年,她随上官逸南巡,场面倒是如今的十倍之盛,她不是见不了,而是真的厌了倦了。 司徒明了她的意思,也不多说什么,只吩咐了杨归照顾好主母,自己一个人自船舱而出。待到司徒人影消失不见,收拾行囊的杨归才闷声道:“主母这会不跟上去,倒怕是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主上了。” 楼明傲转了身子,不理会杨归的说辞:“你们这一道随着多少银子?!” 杨归根本没想到她会这般问,手下一怔。 “相公设在景州的银庄叫什么名字?!” 杨归转了身子,躲在阴影里半天不吱声。 楼明傲自言自语不减兴致:“区区一个银庄养着景州,可见这太守做的有多窝囊。” 杨归只当自己没带着耳朵,任她说上了天,也不吱一声。三人收拾妥当,由着船舱的后径直上甲板。船头此时一番热闹,恭贺声杂于锣鼓鸣响之间,船尾楼明傲主仆三人不声不响的离船而去。 入景州内城,杨归不耽误片刻,直引着楼明傲入了一家酒楼,选了最上等的厢房天字号。这厢间取景甚好,推了窗子即可见楼下的小石亭台,莲池木桥,连着屋内的布设皆用的是京中名品。待到安置好了,杨归只道了一声去主上身边照应就不见了踪影。楼明傲本也没心情管男人们的生意,只悠悠哉哉端了瓜子果仁临窗赏景。 璃儿从入屋就一直在前前后后打理,明明是一尘不染了,她却还是不放心,说南面湿潮,担心被子捂得生霉,直到里里外外检查过了,才放心道:“想不到,这家楼还竟是讲究的。” “应付讲究的人,就要讲究些。”楼明傲话语里不冷不热,摆明了说以司徒在景州的身份,也不是随便一家酒楼能招待得起。 “被子里竟是事先捂着暖炉的,暖和的很。你是小睡一下,还是——” “船里都睡了五日,再不透透气,我人要生霉了才是真的。”半晌功夫消灭了一碟的果点,接过璃儿递上来的帕子蹭了蹭,突然道:“凌霄楼距这有多远?” 璃儿忍不住随着一怔,缓缓道:“出了巷子口,行个百十里也就是了。” 楼明傲再不出声,出声言了要出去转转无需跟随。璃儿倒没有在意,只道主母随性惯了,若真是强行圈着她禁着她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好下场。 恒德斋,同样的糕点今时品起来却有些不同了。 恍惚的想起楼明傲那时最喜欢的是这里的金菊酥,彦慕也不知为了什么总打着别人的名号送来许多种,犹以金菊酥最多,每一次,她都不去揭穿,而他一脸平静的坐在一旁,翻着书页的间隙偶尔抬头看她一眼,也偶尔尝着绿豆糕,那些糕点中她独不吃绿豆,他却只吃那一味。 “这绿豆糕就这么好?!”送上第三碟的老妈妈看着楼明傲一笑,“姑娘你都吃了三盘了。” “是啊,从前都不觉得,现在才发现。”楼明傲答得随性。 “老板娘,我们姑娘问了,带走的三斤金菊酥可好了?!” 这一声清洌,只听得心眼里泛了甜意,倒是引得楼明傲回了头观望。 “呦,香凝,昨三斤,今儿又三斤,这凌霄楼可是给了我恒德斋好大的面子。”老妈妈忙不得回身应了道。 猛一听凌霄楼,楼明傲心里一惊,方回头注意那二人的谈话,那叫香凝的女子,我倒是觉得陌生,好像不是楼里的人,只是腰间的长穗腰牌,却明明白白是个“凌”字。 “凤姑娘的意思,我们自是要照办的。”香凝笑着递上了银两。 老板娘笑笑,“跟你们凤姑娘说,说今天的我包圆,她只管吃个够。” “等我们姑娘一会下来了,您自己同她讲啦。”,香凝不慌不忙的看了看包好的糕点,“这糕点我先拿上去了,姑娘要送人的。” 楼明傲心中略有些明朗,她记忆中倒有那么位故友,是从前和自己在凌霄楼弹琴的七凤,戏唱得也好。二人也算有那么些交情,只是不知,大半年不见,她竟在景州有了声势。想到这,楼明傲也起了身,她本有心去会会这位老友,虽自己这个楼明傲不是正牌的,但记忆中的确有那么个影子来来去去。但这想法于脑中一闪,楼明傲还是笑笑把它抛到了脑后,放下几两银子,一身轻快的离了恒德斋。 恒德斋的二楼雅间,香凝拎着包好的金橘酥推门而入,正看见贵客已至,一身布衣,正负手站着,背影颀长,只看着身影便让人不由得退了几步。 七凤一身红缎子白袄,倚窗浅笑:“我前日还同妈妈讲,说司徒大老板定不会迟,何时桃花开,他必至。没想,不过这三两日的光景,如今您已经侯在这里了。”说罢挥手要侍女敬茶,自己慢慢走到堂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香凝手里拎着糕点不便上茶,只得退身到一边。 布衣男子缓缓回身,并没有看七凤只是出言道:“你把那件事讲给她罢。” 七凤略显倦意的以手撑颔,露出一截细嫩的手腕,神情缥缈道:“你说给她不是更好?!还费得她这般辛苦再到此穷乡僻壤。” 司徒这才看了她一眼,他方才并未正眼看过她,“你算是她的好姐妹,有些话,你说更有用。” 七凤盈盈浅笑,“算是?!我和她……还算是吗?”(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回景望乡—攻心 [[[CP|W:500|H:375|A:L|U:chapters/20101/8/1400005633985826907051386722273.jpg]]]七凤略显倦意的以手撑颔,露出一截细嫩的手腕,神情缥缈道:“你说给她不是更好?!还费得她这般辛苦再到此穷乡僻壤。” 司徒这才看了她一眼,他方才并未正眼看过她,“你算是她的好姐妹,有些话,你说更有用。” 七凤盈盈浅笑,“算是?!我和她……还算是吗?你若真觉得我们还是什么姐妹,为何不亲自带了她来。” “你到底在怨她些什么?!” 七凤徐徐起身,拖着长长的银丝裙曳走至镜前,看着镜中映出司徒平淡如水的面容,她苦苦敛了笑意:“我为何怨她?!她不过是嫁了我爱的男人,又能怎样?!你司徒大老板娶的女人多了,我本不该怨她。或许…我怨的是,她明明不爱你,却要坐那个位置,说她昧心也好,不量力也罢,实不关我什么事了。” 司徒起身而立,背对着她,眉头微蹙:“即便不是她,我也不会娶你。” “我就是喜欢你的直言,往往不给任何人留一丝情面,直入主题。”七凤突然笑了,一挥手让香凝走至司徒面前,随手捏了扇子轻摇着,“那丫头最喜欢这口,不知嫁出去了是不是还思念这个味道。” 司徒只落目于那油纸包着的东西片刻,简单明了道:“谢了。” 七凤释怀的笑了,“跟那丫头说,不要怕来见我,我吃不了她。”说着回头对上司徒,“你想让我同她讲,也得先由她见我才是啊。” 司徒起身走向门边,七凤却突然出声:“明傲她…还好吗?” 司徒一手落于门板,顿了顿,还是道:“好,只是变了些许。” “我原以为……她会活不下去。” 司徒自心底升起一抹情绪,抿唇不语,只等着七凤再说下去。 “方日,她爱那个人爱到了那般境界。我以为…她定会活不下去,没想,这丫头性子里还有这般的坚强。” “她确实…坚强了很多,不再是你认识的楼明傲。” 七凤再不语,只看着镜中司徒的身影渐渐远去,再落目于镜中自己非笑非哭的容貌,摇了摇头。他说那丫头坚强了,她真是变了吗?如今再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丫头,应该会保护自己了吧。不知出于何因,她每想起她出嫁当日空洞的眼神,畏惧惶恐的情绪便止不住地翻滚,及至今日仍然是此。 楼明傲逛了半日晚膳后便入了眠,时以至五更,忽听耳边有淅淅簌簌声,又实在困得不肯抬眼,翻了身子朝内,嘴里闷闷的:“银两首饰都在妆台上,拿走了直接由后窗出,麻烦关窗,举手之劳,谢了。” 淅簌之声渐弱,楼明傲随即睡得更沉,只是身边一凉,明显感觉到什么人贴了上来,这时候也顾不上困了,吓得她直呼起救命来,黑暗中,盯上那抹满是寒意的眼眸,才缓缓舒了口气。 “出一声会死啊?!”楼明傲紧皱了眉。 司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稳,才道:“这么吓人?!” “杨归说我是十天半月都会见不到你人影,我哪里会去想是相公。”说着,不忘往司徒怀里凑了凑,直问到一身酒气,忙躲了开,“你喝酒了?!” “和几家老板谈事。” “果真是忙。”楼明傲说这话是无心的,想到了便张口即来,绝不掺任何情绪和小心机。只是听到了司徒耳中着实有些刺耳,他偏了个身子,伸手揽了楼明傲入怀,下颔抵上她的额头,轻言道:“忙个三五天,就陪你逛一逛。” 楼明傲在他怀里笑出了声:“这地方,倒是我引着你逛,还是你给我带路?!” “随你。”司徒淡淡了道,他今日着实是累了,微阖着眼不出半刻就睡沉了下去,楼明傲叹了一声,一并随着入眠,本是希冀做个好梦,只是梦里翻来覆去还是那些陈年旧事,直压得自己于梦中亦难喘息。 长清宫。 宫门大开,一群人蜂拥而至,静静的排在两边,那个人身着龙袍,踏着明晃晃的龙靴稳步靠近,床榻上的夏明初背过脸去闭上双眼假寐,只为不看到那刺眼的着装让自己心生痛楚。 上官逸静静坐在榻前,不出声,也不曾看她,只是那样淡淡的坐着,扫过汤药的眼神很淡定,忽然微笑的说,“这几天宫里的梅花开得格外好。” 夏明初轻轻地点头,不再多言。 “皇后要记得按时吃药。”他依旧淡笑着,那一副表情,似乎她吃与不吃都是一样的。 夏明初微微看向他,“皇上……为什么不废了臣妾。” 上官逸轻笑着道,“皇后向来稳重贤良何来废黜的道理?” 夏明初心底一紧一痛,他的心门对自己……已经死死的闭上了。在他心底,她已经完全沦为了后宫的摆设品,没有了我,可以再换一个。 “为什么不责怪我……”她心底纠着痛意,他明明知道自己一直在吃落胎的禁药,他是清楚她险些要害死这个尚于腹中的孩子,只是他何以如此平静,平静到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上官逸起了身,没有任何表情,“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夏明初死死咬了唇。 “因为你是皇后。”他打断了她。 只是因为身处高位……夏明初冷冷笑着,“我以为皇上会痛心呢……” “是么?”依旧是轻笑,带着微微的不屑,“皇后似乎高看了自己。你若不想要这个孩子直接说了就好,何必出此下策劳心劳力呢,这深宫中向来是保胎难落胎易,你比朕更清楚。” 泪水迷糊了双眼,眼前的他变得虚幻而不真实,夏明初忍着不用满泪泪光去面对男人的视线。 这一次,他定定得注视她,没有牵强,“……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 不在乎了吗?不在乎她了吗?是的,应该是这样的。这一次他说的是我,不是朕,而这个“我”字却让夏明初无比的恐惧。 上官逸微微扬了唇角,依然是那么好看的微笑。他转身离去,经过外殿宫人身旁时,只是淡然加了一句,“皇后不想用安胎药,就不必逼她了。” 他对她是真的绝望了,不再像从前一样故意淡着她,也不会刻意为难什么。相反,他什么都没说,对她……每日照例定点的来慰问,有时会亲自嘱咐喝药,却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喝进去了,那不是真正的关切,而像在应付差事一般。他依旧是温文有礼,只是二人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他娶她时的冷漠。(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相思本是无凭语 [[[CP|W:800|H:234|A:L]]]梅花刚落尽,杏花紧随其后,三两支显露于江南朦胧烟雨中,嫩白柔媚如娇妇,自是和楼中千娇百艳的女子们相映成章。凌霄楼的后堂临着城里的百花林,不论什么时节都有花可赏,有酒可饮。楼明傲此时于林间踯躅,只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今,她自己便是这般境遇。 天色已近迟暮,小丫头捏着牙杖剔亮了纱灯,七凤一边就着热酒一边看下了半本古籍,她和凌霄楼里的女人不同在于,她自恃一身风骨绝不低就。虽出身脂粉,却实在嗜书如命。她从前对楼明傲本没有个太深的印象,只知道那是凌霄楼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资质样貌都不算出众,琴技平平,字写得拙劣,不会讨客人欢心,更不会说软话攀附楼中的名媛。她们二人都是楼中不懂看眼色的女子,只是一个清高,一个真的是平庸无奇。她对她的印象迟迟停留于那一日,也是像如今这般的雨夜,那小丫头捧着本晦涩的乐亭古序向自己讨教,纵然是拙劣庸凡,却也有一颗不顺从天命的心。两个迥然不同的女人,竟是从那样一个平淡的雨夜结下了这奇特的情缘。也许楼明傲谈不上有多么吸引人,只是身边的人都会渐渐迷恋上那种气质,平凡却真实,现实而又安然,就是她楼明傲。她没有锋芒,没有耀眼的光华,亦绝无可能刺痛你。 七凤始终在想,也许彦家四公子倾慕的就是围绕在她周身那抹淡雅宁静的清香,不浓重,却让人心旷神怡。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平凡更能填补内心的缺失,触动心底最寂静的角落。 忽听传报“司徒夫人来了”,七凤只是一愣,便也忍不住转向门的方向定定的望着。楼明傲此时正也推门而入,没有半分的迟疑,一早收了请帖便准备着应邀。存心不愿再踏入凌霄楼的是从前的楼明傲,只现在,她是司徒夫人。 窗外的雨下得紧了,楼明傲因着雨声分了神,待到回神时,场面有些尴尬,小丫头都撤去了,不大的内室中只有她二人。额前紧紧地痛了,那些凝固的记忆,写着楼明傲的名字储存在自己脑中的过往,借着相同的场景一丝丝瓦解,掰开揉碎了展在眼前,楼明傲笑着临桌以坐,声音不轻不淡:“我初同你交往,也是这么个场景。” 七凤闻言微微挑了眉,并没有应上同样的笑意,波澜不惊的蓄了酒杯,缓缓推了上去:“我还道,你定不会想记着这些。” 楼明傲只捏了酒杯于手中,垂目细细打量了酒中的色彩,清透中掩着那么丝混浊,此时她并没有看七凤,口中极其自然道:“其实你也该看出,我并不是她。” 七凤没有惊讶,只以手指蘸着酒浆于桌幔上画了个圈,眼中一抹悸动的情绪闪过:“我知道,我知道……那丫头本是说过的,要我千万不可恨她,她自有她的分寸。你方进来时,我就琢磨那是另外一个人了,你可以拥有她的身体,她的记忆,可仍旧不是她。不同了,眼神之中的情绪,连着眉目间的色彩,都不可能是一个人。她骨子里的卑怯在你身上找不出半分。” 楼明傲浅浅笑了:“我在林里想了好久要不要瞒你,瞒了你你大概会一直怨她吧,她于这一世背负的太多了,你的怨恨,实在背不起。瞒你,又怕你一时接受不了。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瞒与不瞒并不在我,你这么清醒明白的人,定是会一眼开穿的。” “以你之言,倒是还有不清醒的人。是司徒还是……”七凤顿了顿,还是没有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其实我有的时候真的会埋怨相公。”楼明傲浅浅酌了一口,只觉得这佳酿苦中余甘,涩而不戾,确实奇特,“埋怨他没有一刻不清醒。” 七凤终于露出半丝笑意,只是隐隐的并不清晰,很难从笑容中辨出情绪:“我喜欢他的……就是清醒这一点。” “两个太过清醒的人实在不能相处在一起。”楼明傲此话说得中肯至极,“所以我并不大看好你们。” “他看好的人……都不是好相处的,夫人你也是如此吧。” 楼明傲缓缓放下了杯子,玩弄于手中,话语中满是戏谑:“怎么说呢,我们二人半斤八两,碰巧无聊了同对方玩在了一起,哪一天,玩累了厌了,也就放手不相见,了却一身烦。” 七凤好奇的看着她,满目钦羡无以藏匿,垂了头摇着杯中物:“明傲糊涂了一世,如今换了你这么个清醒的人,看来也是她的意思吧。”言语突然一转,酒杯中的浆汁几乎要摇出,“或许……你可以为他生个孩子,这样还不至于太早就玩厌了。” 不知是酒苦,还是怎般,楼明傲狠狠皱了眉头:“你同我一般的状况还不知道,我们这身子……” “你既是他要娶的女人,又怎么会任你喝下那种药?!”七凤漫不经心道着,“妈妈只是给你喝了药,你却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我只告知你,这凌霄楼本是司徒家的产业,妈妈亦是听命而为。司徒此次前来找我,只是想借我口说予此般罢了,我笑他何必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他与你说,与我说有什么差别。” 楼明傲只细细琢磨了半晌便也清楚了,好在她不是死脑筋的人,这事在她心上只是不痛不痒的飘过。她自是不信司徒为了娶自己才换药,究其原因,不过是不能断了楼氏一族的脉息罢了。 七凤见楼明傲不再出声,转而道:“你的屋子空了好久,摆设装饰都是照着从前的模样不曾变过。你还留着些东西没有拿走,是不是——” “就留着罢。”楼明傲大方道,“凡是带不走的,通通留下。” “前些日子……彦四公子来了又去了,在你屋中待了片刻,再没有说些什么。” 楼明傲眉头又紧,看着七凤,却是满脸诚意:“七凤,他若是有你一半的清醒则好。” “不是他不清醒,或许只是……”七凤拾掇着袖口,出声一顿,“只是不愿清醒。再言他是多年没有见你的人,你那些变化在他眼里亦是情理之中。” 夜已寂,七凤推开紧闭了许久的门,踏入其中,这内屋她命人日日打扫,却不动屋中摆设陈列分毫,只一推门,扑面袭来还是她的气息,她走了这么久,现在又不知道归于何处,苍茫人世间,只这雅致简陋的小屋才留有她的余影。 屋中没有掌灯,此刻掌了灯却等不到屋中的主人又该是怎般的寂寥,索性只就着月光坐于床侧,连着被褥都是前不久洗过又晒好的,她只把她当作还生活在这小阁中。月色映着七凤的半张脸,清冷的泪寂寂落下,心中的声音越发清晰。 “好明傲,我是知道,知道你的。你定不会叛我,更不会叛他,只这代价太重。你没有叛,却是弃。你带着你的卑怯懦弱,带着强压给自己的满身罪孽,一去不回。如今你的心真是宽了,再不被噩梦萦绕,再不用终日惶恐不安,连苦思哀想都免了。只是……好不公平,凭什么要让留下的人深陷于思你的苦,凭什么一字不说由着我们怨你恨你。你宁愿让他承受背叛之伤,却不肯要其忍受相隔黄泉的心神俱碎,你竟不知,得不到即是最大的苦吗?现下,我宁愿你叛,也不想你弃……你叛我,只恨着你作罢,你弃,倒是让我去何处恨你。”(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雨夜惊蛰 [[[CP|W:200|H:295|A:L|U:chapters/20101/9/1400005633986585064317500139313.jpg]]] 雨声渐密,于这雨季江南不知要缠延至何时。万籁俱静之时,只那一抹自南向北贯出的锦缎马车毫无安静之意,司徒手中的书只看了半页,全因身边人太过喧闹。 “完了完了,自我以为不能再生育,就把平日里吃的那些药全都赏给其他各院了。这要是再要回来岂不丢面?!”楼明傲圈着司徒的胳膊碎碎念个不停,“这还不是最重要,要是三两个不小心这几个日子有了,麻烦就多了。” 司徒真不知此时这女人是兴奋还是紧张,自凌霄楼而出就没歇息片刻。他心里自是没那么些顾虑,虽不喜孩子,只是养在一边看着也不碍眼,若是有了,就生下来,没什么大不了。楼明傲自然不会去琢磨司徒的想法,她心里就一个念想,怀孩子活活是她的罪,保不住伤心不说,生下来倒是平添麻烦。她本已是无牵无挂,为了活着而活,这一世,再不能为他人而活。孩子于她,不过是个锁。 马车于此时渐渐缓了下来,连司徒都有些讶异,持书的手缓缓放下,另一手紧了楼明傲于身边。楼明傲倾了半个身子准备掀帘子问持鞭的杨归,却被司徒出手拦住:“别动。” 楼明傲怔了怔,刚要碰及帘幕的手一僵,回首看了角落里一般紧张的璃儿,转了手把璃儿搂上,柔声安慰了道:“别怕。” 璃儿忙摇了头:“我不怕,只是担心主子。您已经挨了两箭了,我再怕出个什么事。”一箭是上桓辅结束楼明傲的那次,另一箭是出自夏相的手腕,如此算来这个身子还真是伤痕累累。 “你们留在这,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去。”司徒镇定出言,弯身欲掀帘而出。 楼明傲瞬间恍惚了,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能不能不去?!” “我要去看看杨归。”司徒坚定道。 楼明傲嗓子一紧,明明是有话赌在喉咙口,却死死忍住不说,手上则是怔怔的松了力度。司徒微微一点头,示意她安心:“没事。”只脱口两个字,随即掀帘即出。自司徒出了马车,伪装了许久的沉静突然喧闹起来,虽无人声,只是能清晰地分辨出夹杂于冷器相击间的喘息声,不只一人,甚至绝非十人的简单。璃儿感受到楼明傲在颤抖,只是自己抖得更厉害,她低声哭了出来,却不是为自己哭。 楼明傲呆呆的看了璃儿:“在担心杨归?!” 璃儿只点头,说不出话来。楼明傲自也明白,若非出了什么变故,杨归不会一声不出,只有两个原因。一他死了,且死于这世间最快最厉的剑;二则是他亦叛了,一如他的兄长杨回。杨回向害她之人透露了自己的行踪,杨归又会是哪般的叛?!这个念想翻来覆去,此刻她的心亦乱了。 一股蛮力涌至,帘幕刹那裂成两半,随着剑气飞出十米之外,车外落着倾盆大雨直入雨帘,十步之外司徒一人敌十几位黑衣人的攻势,他尽力将敌人拖至远处,不至于牵连到车内的女眷。 楼明傲只顾着观望外面的形势,全然不顾冷剑寸寸逼进,璃儿哭喊了一声:“主母”。楼明傲才回神迎上持剑立于自己身前的黑衣人。还是这些人,上一次欲置自己于此地的黑衣人,这一次卷土重来。楼明傲淡定的迎至璃儿身前,剑尖距她眼眸只有半指的距离,她定定的看着黑衣人,方想起那日还能平静的言道“动手吧”今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并不怕,或许只是留恋了吧,流连于何处自己也不知道。 “大侠,我求你,杀我吧。我家主母伤病刚愈,求您不要伤她。”璃儿于身后挣扎起来,却无奈还是被楼明傲拼尽全力压于身下不得动弹。 那黑衣人亦对上楼明傲的眼神,他自小习剑,手中的剑换过千万,只这一把,只这一次——剑抖。楼明傲狠狠闭了眼,几乎屏住了呼吸。自心底开始数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她心底开始蔓延那些痛,无论是冷箭穿堂而入,抑或是施诊于脉穴,那些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的痛,是触及不到伤口的。 忽听身后璃儿失声痛哭,楼明傲忍不住想也奇了,这会子是一点痛意都没有了,猛地睁了眼打量自己的伤势,却是毫发未伤,再仰头方才那黑衣又不知遁身何处,楼明傲狠狠眨了眼,虚着底气出言:“有他这么吓唬人吗?”说罢扭头看璃儿,“是不是伤了你?!” 璃儿边哭边摇头,楼明傲忙瞪了眼:“我又没死,你哭什么丧?!” 璃儿颤抖着手一指马车外不远处的街口,楼明傲随着看下去,果然看到杨归倒在路旁,腹下血水混着雨水横贯一路。楼明傲再不管顾司徒的嘱托,跳下马车,直奔向杨归身前,跪身勉力托起杨归半个身子。杨归先是被打了哑穴,而后又由戟刺穿下肋,楼明傲尽力去捂那伤口,却堵不住喷涌而出的血水。杨归此刻说不出话,只牢牢盯着楼明傲,他费力摇了头,示意楼明傲不要管自己。楼明傲明白他的意思,仍是道:“平日里不是很厉害吗?做梁上君子你和上桓辅有的一拼。我不管,你既然不叛我,我也没有弃你的道理。” 楼明傲浑身被雨水打湿,此刻全身都仿佛贯了铅一般寸步难行,仍执意将杨归拖回车中。璃儿困于车中,只看着外面的形势危急,忍不住哭喊出声:“主母回来。” 楼明傲却像痴傻了般,只反复念叨着“你不叛我,我便绝不能弃你。”雨势更盛,额发几乎挡住眼睛,楼明傲全然分不清方向,却还是拉着杨归不放。杨归看着这般艰难的主母,忍不住辛酸了起来,堂堂七尺大男儿在雨中哭得像个婴孩。他想如若自己还能活着见到兄长一定会告诉他,主母并非市井小民,她重情义轻是非,是配得起主上的女人。 “混账——”实在无力的楼明傲索性坐在雨中,狠狠擦了脸上混着泪的雨水,“你平日里吃那么多做什么?!关键时候……关键时候拉不动你。”(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落难夫妻 [[[CP|W:349|H:276|A:L|U:chapters/20101/9/1400005633986590518034334567419.jpg]]](今天这一章发过,暂别五日,15号回归~~~) 雨声渐渐缓了下来,又是那一声长鸣的笛声萦绕于耳畔,只与上次自空中传来不同,这一次分明就是雨中近身之人在吹笛。这笛声好似希望般,撕裂了楼明傲心中的绝望,她于雨中起身空站着,试图去寻找声音的来源,那每每在危难之刻解救自己的笛声,一直是心中沉积了许久的谜团。 雨声压下了厮杀声,楼明傲知道那些人退了,只雨势太大,完全辨不出方向,等着那抹身影靠近,却再听不到脚步声,空有雨声。心底微微慌了,她猛然奔出了几步,四处打量着,黑夜中看不到一丝光亮。 “相公……”这两个字颤抖而出,不够清晰。楼明傲忍下内心的惊惧不安,咬牙大声再喊:“相公——相公——” 还是无人回应,楼明傲只觉得心跳愈烈,她于原地连转了几个圈,张望着四处,声音越发响亮,几乎是嘶吼出来:“司徒远——司徒远——鬼死人司徒远——”楼明傲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无助,仿佛周身的凄凉会将自己尽数吞没。也许哭出声会好很多,只是这种情况下,却满目空洞,无泪而流。她喊得太过用力,头晕晕的,连着耳鸣目眩一同袭来,雨水直入口中,被狠狠咽下。 “混蛋,是死是活——好歹给我出个声啊。”楼明傲寂寂言道,浑身气力尽失,缓缓闭眼,却感觉到自己被揽入身后的怀中,那人用手臂牢牢圈着自己,几乎紧到不得喘息。 “我不喜欢大声说话,你知道的。”司徒声音很轻,似怕惊到了怀中颤抖的人。 楼明傲小心翼翼的张开眼,落目于颈间的手臂,是熟悉的缎袖。眼中忽然热了,有什么恍惚的落下,落于司徒袖间。她确信那是泪,不是雨水,雨滴冰冷,泪则温热。周身萦绕着男人的气息,呼吸间充斥着血腥的味道。只是这一次,她一点也不厌恶。相反,她希望他将自己楼得更紧些,紧到足以驱散黑夜和孤寂。此刻哪怕是窒息而亡,也绝不想离开这个安宁踏实的怀抱。 街口不远处即是一座空庙,四人疲惫至极,彼此拉扯着入了庙宇,暂避大雨以做修养。司徒生起了火,方能驱赶些许寒意。楼明傲忙着和璃儿用最简单的方式给杨归疗伤,好在血止住了,杨归倚在璃儿的怀里平静的睡下。楼明傲回到司徒身边,他的脸埋在阴影中仿佛在皱眉思考着什么。 “我们还真是患难夫妻啊。”楼明傲捏着帕子擦着司徒脸上的血迹,忽又调皮的笑笑,“真好,都不是你的血。”说着轻轻倚上司徒的半个身子,血腥气依然很重,平日最忌血气的她这时却全然不在意了。 “怕吗?”司徒轻言。 楼明傲歪头一笑:“我都死了好几回的人了,只在于舍不舍得死,无关怕与不怕。” 司徒微点了头,却发现楼明傲打了个冷颤,她方才把自己的袍子烘干后就盖在了杨归身上,此刻正冷到瑟瑟发抖。司徒解下自己身上的袍子,也是刚刚烘干的,还带着温度,三两下裹在了楼明傲身上,看着她此刻缩头抱身的样子直像个球。 “相公,看来嫁给你真不是什么好差事。我出嫁当日,凌霄楼几个要好的丫头哭肿了眼睛,起先还道是她们嫉妒,现在才明白她们是在哭我。跟着相公,前景是有的,只是风险也大。” “这里距离彦家宅院不远,彦慕与我们同日上的船。我当时困你在船舱,是担心你在船上见了他会乱分寸。其实……其实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你若回他身边也是好的。” 楼明傲忽觉得这般的司徒极其有趣,从不见他一口气说超过两句以上,此时却连说了四句。就连话中之意,也让楼明傲糊涂了。 “相公,你没事吧。可是我的话刺激了你?!” 司徒伸手握住楼明傲伸出的五指,紧了又紧:“我何时同你开过玩笑。” “是啊,都是我同你玩笑。” “为夫今日的话,你绝不可当作儿戏。” 楼明傲一听“为夫”二字都出来了,忍不住伸了手去触司徒的额头:“相公,你真没病吗?!” 司徒放下楼明傲的手,眼神之中满是认真。正欲开口再言,风吹开了半扇窗子,直窜入楼明傲脖颈间冷得她忙缩脖子。司徒起身去关窗,楼明傲缩了身子拉着袍口的手一紧,手下触到一片濡湿,借着火光方看清那是一抹浓重的血迹。一场厮杀过后,沾染血腥并不是什么异事,只是这袍子刚刚才烘罢,手边的血迹却依然很湿,明明是又沾染上去的。迷离之中,恍惚的抬眼,关了窗子的司徒并没有由着火塘边回身,反倒是绕到阴影处徐徐靠过来,坐下身子习惯性的揽了楼明傲入怀。此时楼明傲却不敢再靠近,下意识躲了躲,惊乱之色亦入了司徒之眼。 “你哪里受伤了?!”楼明傲脱口道。 司徒定定不动,不出声的望着楼明傲。楼明傲索性不等他回答,自己埋下头于他身上摸索起来,惨烈的伤势她不是没有见过,当年随上官逸看望疗养之中的伤兵残将,她自恃承受能力远比他人更强。只是看到眼前的伤势还是忍不住捂了嘴,碎剑应该只贯透了司徒半个身子,由胸下半寸的地方入,深到几寸她也看不出。 那厮黑衣人撤退之时,司徒急于寻找楼明傲乱了心神,被敌人补上这一剑。再听到楼明傲呼喊的声音,便管不了那么许多,出力断了剑,只剑身还留在体内。现下剑端深卡在伤口处,也正是因为未曾拔剑,流血之势并不明显,司徒因此才能坚持那么久不让任何人察觉到,若不是袍上不慎沾染的鲜血,他本是可以瞒住她的。 楼明傲苍白的仰了头,那伤口,她竟是一下也不敢碰,生怕微一碰,剑身便会在司徒体内深一寸。脑海中闪现出无数的词藻言语,她只抓住了这两个字轻声脱出——“你混蛋。” 司徒微微咬了牙,回应道:“对不起。” 楼明傲摇头:“你不该对我这么说,尤其不该是我。”话虽是这么说,还是忍不住靠在他肩头,言语中透着关切,“你真的没事吗?这样的伤势,能不能撑住?!” 司徒不答,只揽了楼明傲更紧,二人靠着身后的草团倚下去,相偎而卧。楼明傲只想着这样能让司徒好好休息一番,却又在心里担心他一睡不醒。她紧张到不能阖目,好半天才发现自己竟是一直攥着司徒的袖子不放。司徒本是阖了眼,却在疲惫之余感受到楼明傲的颤意,索性抬了眼,言语轻缓:“就这么怕我死?!”他揽在她腰间的手陡然收紧,以这般亲昵的动作给她宽心。 那个“死”字一出声,楼明傲只觉得喉咙一紧,血腥味道更重,泪水一时间竟涌了上来,嘴上依然强言:“相公要是死了,绝对没有人罩着我了。不用你西院那几个女人联合起来,任她们一个出手,我都死得好惨。我不是母凭子贵,又没有娘家靠山,别说牌位立不了,能否安度后半生都不知道呢。你最好活着多罩我几年,等我找了好出路自然不再牵累你,你好说坏说,哪怕残疾半瘫了,也得撑上一年半载的不是?!” 司徒轻轻叹息,满是安慰道:“有上桓辅在,她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牌位我留下个话便是了。至于……母凭子贵,你方说还不想拖个麻烦,这一下也的确省了个麻烦。” 楼明傲只觉得周身悚然,不由得把脸埋在司徒胸前,任由那一串泪水无声落下。司徒感受到了那丝温热,正是这般的温热,方时暖了他的心,如今同样的感觉,更多的是无言的哀戚。司徒微微垂头,薄唇轻触到她耳畔,“我出马车时,你似乎有话没说完,趁我还听得到,把它说了罢。” 楼明傲微微颤抖,好半天不吱声,许久才怔怔的仰了头看司徒,眼中有隐隐的湿润:“我当时想嘱咐你一定要回来,你若回来,我就给你生孩子。现在再说……似乎晚了。” 司徒亦愣愣的盯上楼明傲,这女人即便是说出这般话,也决不会羞涩半分,这才是一直以来让他觉得好奇的地方吧,她总有那么些地方同其他女人不同。她不矫揉做作,即便是演起戏来,也不会装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讨人关注,她的戏夸张却张弛有度,只会让你觉得滑稽可笑,也不致于招来厌恶。这种感觉很奇妙,自己起先还是嘲笑着当个乐子,而后便也随着入了她的戏,假戏成真,从前她口中那些让人鄙夷的话,竟也成了日后的期待。她似乎有那种能力,一寸寸深入人心,可自己却是依然站在原地,你触及不到半分。她会因你哭,为你笑,却不会让别人踏入自己的领地。她的心门,对任何人,永远关的死死的。不是进不入,而是根本找不到入口。 “我知道不能拿孩子谈条件,只是…当时想着你回不来,我是真的不安宁,想着日后一个不小心还是会给你生孩子,不如先谈个条件再说。”楼明傲复垂了头,靠着司徒更紧。反倒是司徒有些局促,听了她的话,微微一震,久久不语。 “我说……不晚。” 楼明傲微微皱了眉,正要问什么不晚,司徒的气息已落下,再无一丝力气躲避,猛抬眼目光迎上司徒,任唇落于颈间,耳际,直至唇畔。 “为夫命你为我留下一方血脉,就在今夜。”喘息之间司徒的声音若有若无。 楼明傲只觉得心口忽然裂开,没有来由的,眼中湿润,泪水簌簌落下,顺着眼角落在耳后。司徒吻到了咸涩的味道,微愣了片刻,轻言着:“孩子生下来,不要他像我,像你最好,笑得好看。” 楼明傲心中又是一紧,傻傻的望着司徒的面容,她没有点头,亦没有出声,只是静静搂紧了司徒。 火塘里的火星渐渐灭了下去,璃儿并没有去添柴,她细心的保持着宁静,只眼中含满了泪。那二人的言语交谈全都入了耳,此时自己的心情亦难以言表。在她看来,阴影之中两位主子的交合huan好并不是什么淫秽之事,她知道什么是希望,而眼前这……也许就是希望。(未完待续) 恨长眠(一) 番外系列出台~~~~ 番外恨长眠(一)上初系列华丽丽出台~~~~ (背景:接着夏明初知道婚书真相后…….一场对峙。二人的关系自此出现不可弥补的裂痕和最大的争执。) 永逸四年。 殿内灯柱微薄,灯罩里的油芯吐出最后一口信子,落寞的化了青烟散开几团缭绕。长长的裙曳拖在云阳殿冰冷的大理石板,叠褶曳地。孑然一身的孤影置身于空旷之中,身姿单薄,面色沉静略显憔悴,此刻夏明初难掩几分落寞。 入住长清宫前,最后一次去见他。天子正坐在龙椅上低头看着奏章,双眉紧锁,竟又是一夜。案上的茶早已冷了吧,随身伺候的太监默默研着墨不敢出声。 只听了脚步声,敏感的抬头,看见她,他只是沉默。 夏明初一声吩咐遣了寥寥几个宫侍退下,殿中只剩二人的时候,她勉力淡然一笑,“我后悔了。” 上官逸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朱笔,他静静的等,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 “臣妾后悔入宫,后悔嫁给你。臣妾的丈夫应该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气的天之骄子,而不是一个为了己私权欲就能随意撒谎的昏君。你现在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昏君。” 他迎上她的目光,微吸了清晨冷冷的寒意,薄唇轻启:“昏君吗?” “是,昏君。” “皇后……” “你闭嘴。”她猛地仰头打断他欲说的话,此刻,再不当他是什么九五之尊,“是,我父亲牵制你又怎样,朝中势利纷杂又如何?!你本就没有能力摆脱,什么新政什么吏治,你连一个真相都不能施予,凭什么摆脱别人对你的束缚,凭什么让全天下的人信你敬你!” 上官逸前去拉她,指尖相触,她惊恐的连连后退,满眼哀戚,几欲落下泪来。上官逸的手微冷,却想不到她的手更凉上几分。 “朕……”他初也想为自己辩上几句,昨夜里的争执塞满了自己的脑子,浑浑噩噩一整个冷夜,他终是放不下,扔不掉。他在意她,却无论如何想不出还能怎般消去二人的隔阂。 “朕?!”夏明初轻轻笑了,“你自称如此都不可笑吗?婚书都能做假,何来的那么多的真?!你堂堂天子的位置真不知道又掺了多少呢?!” “放肆!”他一把圈住她的双臂,明明知道她是在故意惹怒自己,却还是如她所愿的怒了,“夏明初,你是在同谁说话?!” “是,我是放肆。”嘴角扯出最后一丝冷笑,“因为这样的昏君,我一点也不稀罕。也再无力面对昏君面孔的你,我要摆脱你,你……让我厌恶了。” “住口。”上官逸狠狠阂了双目,再睁眼,口中无力道。 “你是天下最无耻的小人。”最后一句,我骂的掷地有声。 “皇后——”他的声音随着嘶哑了起来。 “你明知我最恨为人棋子,还是让我做了你们兄弟二人的博弈品。上官逸,自你骗我起的那一刻,一切都结束了。够了,没有下一次了。” 他看着她,眼神却只有空洞。 “你——”他欲言又止,似在忍耐着某种异样的情绪,好半晌,终于开口,“朕……命人送你回坤宁宫。” “是冷宫。”她冷冷的附加道。 京郊——明佑山庄。 长缅堂所建不过数年,却尽显沧桑的气息。此处乃山庄的禁地,甚少人曾获得踏足的首肯。 司徒远平静的上了香,其身后林微蕊望着供台上的牌位怔怔出神,好半天幽幽道:“皇兄,你可还记着母亲的样貌?!在我印象中已然模糊了。” 司徒转了身子,步至窗边,推开半扇窗子,这祠堂封闭了太久,若非忌日节日,他们二人也来的少了,总有些腐败陈旧的气息萦绕不散。 林微蕊淡淡扫了一眼排列的整整齐齐的牌位,只落目于“发妻江氏”四字,顿了好久,一手指了牌位上的字回身问着窗边的人道:“你现在还会记起她吗?” 司徒远并不出声,背着身子,连个侧影都不予。林微蕊讨了没趣,撇了嘴道:“她手下的ju花酥倒是极品。”说罢环绕了堂内一圈,步至窗边,看着院落里的傲然挺立的寒梅,继续着:“皇兄,我曾经猜想,你这二十几年可有真正在意过什么?!女人?!权位?!抑或是……其他。实在说,云妃很美,母后是真不及她,我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不及她半分,父皇宠她爱她,自是连我都心服口服的。也曾经千万次的想,如果云妃安然无恙会怎样?!皇父健在,母后亦安心抄她的佛经,你甚至也还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为什么,那个女人她为什么要心急?!” “住口。”司徒远定定出言。 “你至今仍不承认,母后是因你连累而受难。你娶了个好女人,一个毁了你,毁了所有人的好女人。”林微蕊声已冷,冷冷扫了眼案上的牌位,“就算她化作累累白骨,我亦不会原谅,所以……只要我活着一刻,绝不要忘记恨她。” 司徒目光清远,眼中像是无物,却又似装尽了一切。他总是这般沉默,于任何事都不会想暴露自己的情绪,尽力做到淡薄轻寡,用自己的方式掩去过往的尘埃。如同女人调着厚厚的妆粉,抹了自己一圈圈的浮华胭脂,他司徒远的粉饰不过只是沉默而已。 (小水忘记了一个问题,在封推期间是不能请假的,三天不更就要撤啊,所以多亏拾一编编的提醒,在手机打不通的情况下,还是坚持在q上等到了我,提醒了这一情况。所以刚刚考完一门,就急冲冲坐在电脑前码字了。5555还有三门,这5天的睡眠不到20小时,我的亲娘啊,我都快成神了。只能拿曾子墨曾经一周只睡了3小时激励自己~~~在此,谢谢拾一的提醒。 恨长眠是上官和小初的一系列,将会一点点把永逸五年间重要的经历点滴铺展开来。还有就是,后上架了,小水还没做好准备。这几天还是忙考试。上架预定到下周一吧,考完试至周一还有三天,小水会努力加更公共章节的。 在上架前,小水还会修改前文,不会动重要内容,只是框架和顺序多多少少有些调整。前几章会加很多情节。的确,前几章有点像说明文的流水帐。在此介绍要加重要内容:夏明初从死后到附体的小引子(情节会方便大家理解)夏民初初入府,关于女眷会提前登场介绍(的确现在文中,岑几个人的出现很突兀,没有铺垫)再来就使司徒和重生后小初在山庄的初交手。前文中一带而过,这点没有细写,会在修文中慢慢补上。暂时脑子里要改加的就有这么多,有最新动态会另做通知。)(未完待续) 月连心,九暄约 (副版主贡献的番外) 月连心,九暄约 ——司徒允暄之番外篇 注:此番外文系副版主琉璃镯码,版权归副版主琉璃镯(别名阿九)所有。 跪在阴暗潮湿的祠堂在,腿早已经麻木没有了知觉,却也还因着寒冷而颤抖。司徒允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混乱紧绷的神经安静下来。纵然这祠堂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静得似乎连那灵牌的叹息声都能听得到,可脑中的一团乱麻和争吵却怎也停不下来…… 人们都说,婴儿是没有记忆的,可是允暄却清楚的记得,暖阁中父亲抱着那锦被包裹襁褓的侧影,和身边嬷嬷看向那身影的目光。 嬷嬷拉着允暄,远远望着阿九给大家上茶,那加了作料的茶,父亲也是带着笑意品下去的。嬷嬷那带着老茧的手,这个时候,确搁得人出奇的疼。 嬷嬷不喜阿九,至少她总喜欢唠叨,唠叨阿九不像阿豫,也实不像个女孩儿,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之类。 父亲喜阿九,但在很早很早以前,允暄就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像阿九一样的胡闹,也不会被那样的宠爱,或者说,自己同两个兄长是不同的。 三岁那年,司徒远开始给阿九允暄布置作业,阿九总是不仔细做的,且也静不下来。一次,阿九带了一大块儿泥进了书房,扯着允暄陪她捏泥人,把书桌上弄得一塌糊涂,又被来送点心的娘亲捉了个正着,而后训阿九训得引来了父亲。允暄因着性子闷,从来没惹过乱子,那次该是第一次受罚。 虽说事情并不因允暄而起,但他的桌子却也是着实的一片狼藉。阿九被娘亲提去顶茶碗站墙根,允暄抿抿嘴也欲跟去,却被司徒远唤住,从架子上抽了一本不算太厚的册子,令他抄写十遍才准用饭。而那册子的封面上只两个以父亲笔迹所书的“祖训”二字。 也是从那天起,允暄才模糊的感觉到,冷漠的父亲对自己与两个哥哥或许也是不同的。 又是书房,依旧是同样吵闹的阿九。是不是女人都这样聒噪?娘亲,阿九,舅娘……可温叔家的婶娘却是温婉的。 就在允暄走神的当口,阿九已经打翻了砚台将允暄抄了大半的战国策浸了个透湿。想到饭后父亲言明日要检查,允暄心中第一次起了怒意。阿九却全然不觉,又闹着允暄讲故事给她。允暄挑挑眉,突然想予这丫头些许教训。 那故事很简单,猴子捞月亮。但允暄并没有把故事讲完,只说到月亮在湖中,弯弯的,亮亮的,很美,猴子却无法捞到。 果然,阿九轻哼一声,道“那是猴子不会轻功,舅舅早就教会我了!看我去把月亮捞出来?!”说着便从窗户越了出去。 屋内安静了,可允暄的心中却远不似屋内,混乱不堪。她去做什么了?真的去了小湖?去捞月亮了?会不会掉下去?会不会被淹到?…… 后又安慰自己,那丫头整天上蹿下跳,也算是个身手灵活的,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是……可是为什么呼吸都觉得颤抖呢? 终还是忍不住,夺门而出。可这园中大大小小不下五个水塘,阿九去了哪个呢?! 忽的东偏殿方向起了声响,当允暄只穿着一只鞋子跑过去后,正屋已集了很多人。阿九躺在床上,一直的哭闹。父亲搂着她真哄着。侧眼瞥见扶门立着的允暄,敛了神情,冷声道“门外跪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屋内渐渐静了下来。司徒远推门而出,言要允暄跟着,便抬腿向外走去。 允暄在跟在后面,几次想开口,却又在望到那僵冷笔直的背影后咽了回去。就在允暄纠结于说与不说之间,司徒远已停在了一个单独的院子之前——祠堂。允暄是知道的,但却没有进去过,那个阴暗静谧的地方。 司徒远弯腰捉住允暄的胳膊,将他拉了进去,微微用力,便使他跪在了祠堂中央。 “自己省着吧!”便离了屋子…… 跪在阴暗潮湿的祠堂在,腿早已经麻木没有了知觉,却也还因着寒冷而颤抖。司徒允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混乱紧绷的神经安静下来。纵然这祠堂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静得似乎连那灵牌的叹息声都能听得到,可脑中的一团乱麻和争吵却怎也停不下来。他做了什么?对的?错的?他错了这毋庸置疑,但他本以为自己会有那么一丝的幸灾乐祸,只有那么一丝丝,但是,除了恐惧心虚,似乎心中剩余的空间都被那种称为焦急担心的情绪所填满了。 允暄曾不止一次的以为,这世上若是没有阿九,自己会是快乐的,若是没有阿九,那父亲的宠爱,会是自己的。允暄也不止一次的希望过如此。可为什么……为什么在阿九出事后,自己会那么的不安呢? 允暄很确定自己的不安并不是小孩子因着自己做错了事情怕父母追究惩罚的那种不安与害怕。阿九……那个只比他早半个时辰的阿九,那个整天停不下来的阿九,那个只会闯祸但有没人奈何的了的阿九,那个……那个偷了吃的来会把碎成块儿的点心分自己一半儿的阿九,那个当自己被罚却又在父亲面前撒娇要父亲放自己一马的阿九……那个……那个自己生活中已习惯的存在的阿九…… 允暄以为,自己会有那么一点,就一点点,侥幸的心理,至少自己不止一遍的想过,若是没有阿九,那自己的世界会是怎样,该会是美好些的吧?可是现在,一想到自己的生活可能没有了那个吵闹的身影,为什么心中会空的无法呼吸? 当允暄再次睁开眼是,陌生的画面让他微微愣住。也许这画面并不陌生,但从来自己都是在旁看着,不想今却入了这画中。允暄不由自主的望向门侧,想去看那里是否有个小男孩呆呆的望着,闭眼,再睁眼,自己就成了那儿男孩。 允暄睁眼望见的,是父亲近在咫尺的面庞,眉还是习惯性的皱着。可自己却从未这么近的瞧过他,也许当父亲把手教自己习字时,他们也曾靠的这样近过,可就算允暄所有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握着自己的大手和耳边低声的讲解,他也未曾敢去观察那张少有表情,却与自己多有相似的脸。 身后传来细细的一声呓语,允暄袖口一紧,一个圆圆软软的小身子靠了过来。允暄回过头去,落入眼帘的是阿九嘟着嘴睡的正香的小脸,嘴角一丝晶亮快要落下。阿九另一侧母亲的胳膊越过两个小身子,手搂着允暄靠着父亲的肩上,而父亲的手,则搭在母亲的腰上。 身后的呼吸忽的加重,微叹一声,那落了母亲腰间的手微微抬起,覆在阿九小额头上,停了小半会儿,竟是落到了允暄的头上,同样的停顿,接着长出了一口气,似添了几分释然。 允暄轻垂了双睫,眸中流光闪溢,其实并未有什么不同……对阿九,对允暄,那一颗心,皆是同样的暖,暖得平凡真实。 (完)(未完待续) 回答圣神∮雪云问题及年龄设定 一.回答起点圣神∮雪云。 提问:亲,如果我没记错,记得你前文中说,夏明初以前是给公主做女官的,那公主好像就是现在的林夫人,那夏明初应该是认得公主的啊?那此章中,女主见到林夫人怎么会一点反应没有,怎么会不认识从小长到大的伴呢? 小水(504472002)答: 因为事隔多年,林夫人出宫时大概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五年前离宫.....话说女孩在这一期间的变化是很大的俄,再加上性格一下子就变成了那样,就算再相似,明初也一时不会去想是上官蕊。下一章节中,明初会提及面善,但只是点到为止,二者都没有更深一步..... 还有关于年龄问题。明初实际上是比上官蕊大个三两年的,明初出嫁的时候十五六的样子。而上官蕊离宫也是那个时候,当时她十二。 现在的上官蕊十七岁。。按理明初二十一了都,因为借的是楼明傲的身体,楼明傲现在也就十七八岁,和上官蕊相仿。至于司徒远应该二十有五了(毕竟大儿子都挺大了的,老了啊),上官逸和明初同年。而上桓辅也就是夏明桓比他们都大,他比明初大8岁,都快三十的人了。(未完待续) 解决素舞的问题 刚刚泡图书馆回来,先解决素舞的问题。 关于小楼的目的,只能说,很单纯也不单纯。作为明初,她是个浑身是伤把自己完完整整保护起来的人,在重生后,以楼明傲的身体,也有了楼的记忆,只想活得告别过去的夏明初。她不想做夏明初,不想做从前楼明傲,她想做得超脱于二人。之前二人都有各自的羁绊,而重生后她只想活得没有羁绊,所以不会留情于任何。 她把明佑山庄当作自己缓冲疗伤的地方,在这里,她肆无忌惮用奢华用谎言做从前不会做的事,做一个自己不认识的自己。 当然山庄给了自己这个机遇,所以她连山庄隐藏后的阴谋都视而不见,只做自己的事。如果说目的,就是活着,而且比谁都活得绝情。。。当然比起冷情,她碰到了比自己还决绝的对手——司徒。她把自己和他当个游戏,看谁先陷入感情这个圈圈里,不是为了伤害谁,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再不会陷入。 在感情方面,之前无论是楼明傲还是夏明初,都是失败者。所以这一次不想再失败的自己,学会了游戏。 当然,明初也有自己的一些比较无私的想法,就是替楼明傲保护好这个身体,对于楼明傲,她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情绪。所以说,如果她真的有想认真爱的人,只有彦慕,因为明初想替小楼好好爱过这个人。当然到现在为止还只是心里小小的想法,她自己也清楚现实的艰难。而对于司徒,只能说她真的不敢爱了,前车之鉴,她再不敢投入。。。。至于之后的剧情,还要看生活中一点一滴的影响了.... 表面上看似小楼溶化了司徒,但实际上真正要达到的境界是由司徒让小楼放下心里的芥蒂~~~~(未完待续) 二答 圣神∮雪云 的问题 哈哈,我决定要倒着回答回题。 1.至于明初会不会和司徒远有孩子。 这个只能说我不排斥,我也愿意,但是关键要看那俩人愿不愿意。估计就算司徒远愿意了,明初那女人还不知道什么态度呢……明初这厮就是那种有了孩子也缚不住她手脚的人。明初和昭不同,她没那么大胸襟,说她圣母也似是非是的。暂时来看她对司徒墨两兄弟都不错。但是….她也不是付出了很多的样子。还有亲为什么一个劲儿问有没有儿子呢?女儿有何不可。呵呵,不带重男轻女滴哦~~~ 2.长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他母亲身边啊? 暂时没这个打算。。。因为小长生的塑造问题还没定死,这个人物发展还有很多灵活性。。。现下还是扔他老子那吧,明初也的确没时间“伺候”他。 3.上桓辅到底应该是不是上官一边的?怎么后来又跑到了这个山庄呢? 其实亲说到点上了,上桓辅是云妃的养子啊,辅也辅的是上官……这个这个,要暂做悬念啊,再说就剧透了呢。上桓辅,他的性子很复杂,摇摇摆摆,飘忽不定,很难做他自己。至于身为宫中养子的上桓辅一直行踪诡秘,云妃生子后,他更像是人间蒸发,所以明初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4.至于上官恶不恶心,变不变态。 嗯,他恶心,也变态,但可怜。 这是一种心理状态,明初因为知道了真相心灰意冷(她以为上官是出于嫉妒才娶自己,她对自己绝望,亦是对上官),而上官是真正爱明初的,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他不容忍明初对自己的猜忌,不能容忍半分她的不信,甚至她的每一分漠然都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既不是完全属于自己了,就要亲手毁掉。可笑可叹之处在于,他心狠手辣之后全然无悔,反而觉得自己亦是受害者,始终觉得是司徒远的存在动摇了明初,是司徒毁了这一切。甚至连明初的死,他亦不觉得是己之过。可笑他从来都不知道,明初至死也没有变的心意,明初从未悔过半分嫁他,只是无法接受二人不是天命姻缘,不能接受最爱的人用谎言为自己营造了一系列的假象。 上官对明初的做法实在是太变态。他不惜抢了司徒的老婆(本来应该明媒正娶的女人),他让明初亲眼看了他和霍静这一对“正所谓的天定姻缘”以更深的刺激明初。他期待明初的冷漠因为种种刺激崩溃,却没想这女人至死顽固了。 至于他抢司徒老婆,在他眼里司徒的都是自己的,就算那个人不是霍静,随便`一个某某,他也会一样抢。他对司徒恨之心太重了,他已然学不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而在真相知晓之前,明初和上官是相爱的,所以上官把所有责任推给司徒。 5.关于霍静的问题。 在出嫁之前,她爱慕的是上官,也知道真正的婚书安排,满心欢喜候嫁的她,却目睹了整场篡改婚书换嫁的勾当。那一颗恋慕之心……多少受了些打击。 个人觉得她不爱司徒,她只是本本分分做好一个当家主母,她唯一气不过的是,司徒不爱她。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可以不爱你,但作为夫妻,你为何不能爱我。或者霍静一直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找一个可以爱上司徒的理由,她曾经期待用司徒的真心化去自己的怨念,然后这就是爱他的理由,只是五年冷漠夫妻做下来,这颗心早失落了。 她爱过上官,并且一直都爱,即便到今日,虽然表面上冷漠绝然矢口否认,但实则那颗心还是会为上官的一举一行而牵动。毕竟自幼暗恋之心,太强大了。 对司徒,她期待他能爱上自己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司徒不做任何反应。空负了一颗期待被救赎的心。所以她也把司徒看得透透的。也许在等待司徒爱上自己的过程中,她努力爱过他,只是一瞬而已,随着希望落空,那颗心也麻木了。。。。。她痴痴的等着他来爱自己,救赎自己,却等来了这个男人不能爱的箴言.... 至于霍静执意回山庄,也不是因为司徒,而是因为自己的孩子。想必身为人母,霍静也知道自己的人生只有这个孩子才是亮点。 6.关于钱庄的问题。 这个钱庄绝不是老爹留下的,而是司徒自己一手建立的。前面就提到了他的理事之能。他对上官的纵容,就让自己的金库成了皇家的暗地里的钱庄,只要上官借,他就给,绝不多说一个字。看似司徒处处让着对自己很烂的兄弟,到底他怎么想的,谁又知道呢…….他那个变态老爸,的确什么也没有留给他,只留书一句“为父自知对你不住”,然后还被上官得知,为此让兄弟二人更加剑拔弩张。 至于老皇帝的死,明初自以为上官是因为那句存恤之言生了妒意,置其父性命不顾,其实不然,背后亦有事端。皇帝死得绝不简单。 7.至于要不要揭竿而起….. 司徒远这人心机比较深,要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了…..天下,对他而言举手之劳。看他到底想不想要,或者他相要的到底是什么,相以方式要罢了。 8.为什么司徒能纳那么多世家大臣甚至是重臣之女为妾 迄今为止,两个半。。。。。一个霍静,赐婚(当然是换过)不用说了。一个陆玄惜,这个很简单,就算是经商之人也会买通官道,更不要说司徒做的那么大,官家自然会来勾结,家里女儿多,也不怕送一个两个的。司徒扼京城的财源,就算皇帝自恃甚高,不爱看他脸色,但是心里明白的都会多少看些司徒的脸色。送女入庄,很正常。那半个,是还未进门的江陵侯女沈君慈,江陵侯和司徒算得上文友,至于沈君慈完全是倾慕司徒而来,与其身后的势力无关。就算司徒再厉害,赫赫有名如江陵侯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小女入个山寨做妾。(此等皆是后事…..) 9.最后关于公主的问题。 敢问上官会不会留一个恨自己的妹妹在身边?!更何况这个妹妹看着自己杀了她的母亲,他说皇后是殉葬而死,自然要堵住上官蕊的嘴。而上官蕊这个时候离宫,正是合了自己的心意。所以他不追,更不查,她要是死了,更是为自己省事。 而明初,初做长公主西席,而后,擢升为帝女侍,伺应皇帝。再至宫变之时,按理她既是上官之妻,便是要站在夫君的位置上,自是对儿时的伙伴不会太在意。再者,赐死皇后的当日,明初有意将上官蕊领至她处,不幸上官蕊去而又返,目睹了真相而已。(后面会提及)。明初并不认为上官蕊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上官蕊的逃离后来也被上官逸谎称与宫人媾和私奔,明初虽有疑虑,也有派人暗访查探,但皆无果。 至于现在小楼不敢认上官蕊,是能理解的。一来时日太久,印象模糊,人也变化很大。二来,恐怕她自己也不敢去想这么巧的事情吧。三来,先入为主,她印象中的小蕊此刻已差异太大。(未完待续) 回答圣雪问题 有关婚约一事: 司徒跟夏明初的婚事大概是五年前的旧事了,那个时候他还是皇子。而和楼家的结亲要追溯到三四年前和楼烈山庄的交情,当时司徒已然更名为司徒,二者有时间之隔,不存在什么直接矛盾。 关于“不孕”的后续......暂不透露内情啦~~~~到了景州一行,大概会有知晓吧~~~ (感谢提问,不知此解是否满意?!)(未完待续) 答复蒾~~~关于小夏的死 关于夏明初的死,其实到现在为止只是几个回忆的影子一闪而过。至今都没有一个最最确凿的定论。但可以确定的是,夏明初的确是死于生产之后,被上官逸下令在命穴上施针而毙。上官逸确实是直接杀了自己的妻子,这个罪名,他这辈子是甭想洗清了,血的事实摆在眼前。 而长生的出生,蒾的感觉很到位啊。小夏怀长生的时候真地喝下了所谓那种下胎的药,但那个药与上官无关,剧透吧,是小夏自己心甘情愿要喝下那种药。当然这于当时是激怒了上官逸的,自己最在乎的女人恨自己到要残害一个生命,且是这二人之间唯一的牵连,上官也着实是恼了。这样的女人,死在自己手中也罢,毕竟她生生死死都还是在自己的手心里。(小水不是读心理的,上官这种人格分裂,性格扭曲也只能解读于此)。 理解了以上这一段,似乎大家也能看懂现在化身小楼之小夏的一些行径。诸如她对长生有一种莫名的疏离,不是不爱,不是不想,只是那个生命本不是自己期待的。小夏甚至更想让自己忘却自己也是一个母亲的事实。长生的存在,是小夏极力掩饰下的一个缺口,这样一个生命的存在,对小夏不再是一个生命的延续,而是时刻惊醒自己的梦魇。 现在的楼明傲在躲,躲着长生,躲着上官,躲着所有人,甚至于她自己——潜藏在最深处的那个夏明初。她很努力的朝着楼明傲的方向活,也是为了掩藏一个千疮百孔的自己吧。她的痛,是言不尽,说不穿的。 所以当她终有一天发觉身边的人是上官裴后,呵呵,这个情景我还不敢想呢。讽刺?!还是悲壮?!抑或崩溃,原来兜兜转转,终究逃不开命运织下的那张网,想躲开的人原来是最亲近自己的人,努力逃离的命运,却实际早已把自己当作命盘上的一粒棋子。原来......根本无处可躲。(未完待续) 回复——司徒真的没希望了吗? (回复:大侠一个,虫虫,素舞,浅蓝。) 首先我宣明我喜欢彦慕之心,远远超过司徒。当然四个人中,我最最倾心的是法慧啦,啦啦,大家都没看出法慧的潜力吗?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他了,都快忘了那个秃头和尚了吧。怎么说馁。他现在要历经他的劫难,该出现时自该出现了。 我喜欢彦慕,所以才把他写的那般完美。但是完美的人都会有一个弱点,就是毫无意义的坚持。但是,反而是这点,让小水对他心疼不已啊。小水极力的把他塑造成好男人,好领导,好下属,好老师,好主人,甚至于好爸爸,所谓的六好男人其实就是为了对比凸现出司徒的恶劣。司徒与其相比就是劣迹斑斑,他算不上好男人,也只是个没人缘只有威慑力的领导,无法和群众打成一片。好下属更不沾边,他眼里谁也瞧不起,让他臣服于天子,还不如让其做天子来的容易。好老师.....汗,一天就五句话,神童做他学生也会成痴呆。好主人,别看杨家俩兄弟不吱声,日里对他落下的埋怨是一车车拉走的。好爸爸?天方夜谭!一个连生孩子都觉得麻烦的人,看见孩子头先痛,看司徒墨对其无视的态度,就明白了,喊他声“爹”就是给他老人家面子。 但是.....这个时候要用转折词语了...... 小水本可以什么都不说了,因为浅蓝已经一语道破玄机了。 “彦穆再好他喜欢的也是“楼明傲”,而现在的楼明傲里住着的是夏明初。” 喜欢归喜欢,但这句话小水早就想说了,无奈网速不提供我回复的机会。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啊,彦慕心里住的人,只是那个平凡到掉渣的楼明傲,一个不精通琴棋书画,一个不谙权谋,讨厌金钱浮华,踏踏实实老实本分,充斥在自卑与自傲矛盾中的楼明傲。如今的这个....夏楼山寨版已经不纯了,也许彦还能习惯性的喜欢着小楼,能以理解之心接受她性格的微妙变化,甚至于喜好上改变后的小楼,也就是真正喜欢上夏楼结合体。但是,当你用着好好的手机被人告知是假冒伪劣时,就算再爱,也难以忍受内心厌恶排斥的心理。 已经不是彦和司徒,谁更好一些的问题了,问题在于,看着现在的小楼这般隐瞒,难道不是对这个六好男人最大的伤害吗?问题在,以彦的执著,是否能够接受楼明傲不在人世的现实。就算那个时候,他发觉自己爱上了不是楼明傲的楼明傲,也不会再继续这般错爱,因为他是世间罕有的六好男人,他爱的纯净而又坚持。(未完待续) 关于霍静那女人的问题 看到大家的提问了,霍静,上官,小夏的问题会在单独一个章节提到,到时则不会这般混乱拉~~~(未完待续) 调查问卷一:关于孩子的问题 问题一:大家希望二人修成正果,小妖孽横空出世吗? 问题二:大家希望何时出现? 问题三:孩子是男是女?(未完待续) 调查问卷二:沈君慈问题 问题一: 大家认为,司徒到底要不要碰沈君慈? 问题二: 现在的沈君慈够不够讨厌? 问题三: 谁能猜到那个让司徒愣住的“澜儿”之名是什么人物.....(未完待续) 写在请假之前和上首页热门推荐封推的感想 10号---15号是预先设定的请假日啦。实在不堪,下周连着五天的考试,所以不得不把《后》放一放。这一周有三门考试,靠着完全颠倒作息,加班加点开夜车撑过来了。下一周,如果还这样,估计小水要折寿了。所以痛下决心,断更五天。而明天中午大概会上传一篇字数比较多含金量比较重的,也会给大家一个小惊喜。希望这个小惊喜能给大家畅想五天的空间。 下一周欢迎提问,虽不能更,但将在灌水区积极回答大家的问题。 因为这一周是强推,所以上一周这个时候想得是怎么着就算是用存稿撑得都要挺过这一周的不断更。结果今天来的消息更震撼,是自10号开始上首页热门推荐的封推。 小水受宠若惊了一把,相比较而言,《后》比《昭》更受宠一些,当时《昭》只是傻傻的更文,然后保持着低迷的成绩,直到加V后才得到新生。也是因为小水初更文,没有经验,完全不知道如何运作pk(不但没申请反而拒绝pk)结果在加V之前只得到过一个新文推荐。比较之下,《后》算是运作的稍显成熟,两次pk,至今为止三次上推荐(一次封推),还得到了起点给我制作了两次封面的机会。第一次做封面还是在刚刚上传了两章之后就赫然出现了。由此想到了《昭》的封面,说起来真是辛酸,传了十几万字的时候还苦苦问着我的封面什么时候出来啊。想起那时候的慢热和经验缺乏,现下才知道失去了很多机会,不过很欣慰至少我没有失去支持《昭》文的亲。 前几天编辑小小鼓励夸奖了我一下,这也是《昭》文时从来没有发生的,所以当时写《昭》我说有淹死于起点这一方深池的感想,而那种心情真实存在过且陪伴了小水许久。现在小水去回想方时走过的路,再看看如今脚下的步伐,为往日辛酸,亦为今时庆幸。 我想,《后》是幸运的。我从来不觉得《昭》比《后》差,无关成绩,亦无关其他,在小水心底,《后》是无论如何及不上《昭》,或者二者根本不能拿来相比。对《昭》我有种深深的自责,就好比是我的第一个宝宝,只是那时我还年轻青涩,不懂得要如何将她抚养的更出色,就由着她没落平凡的沉寂下去;而第二个孩子,则会投入更多的心思和经验,所以如今老二她健康而又明朗。《昭》与《后》不是成绩上的谁好一些谁差一点,只是因为我这个妈妈没有做好。所以如果听到“《后》的成绩好《昭》很多”的话,我想我是会真的自责吧。呵呵,其实这样的我何尝不像是自己的老妈呢,老妈常看着我说要是她再晚些生下我这祸害,更成熟的她兴许会好好做一个母亲,而不是等到初三时那种母性才迟迟被激发。我也不是没想过,如果我要是老妈第二个孩子一定会更幸福,只是独生子女政策永远给不了我这个机会了,当然我也没有可能再钻进老妈肚子里。 《后》是幸运的,最最幸运在众多的昭迷随着我入了《后》的阵地给了《后》强有力的后盾,从起步开始,《后》就比《昭》多了很多资源。 很久没有提及《昭》了,一开口简直要滔滔不绝,其实心底是一丝隐隐的情绪,至今难以描述。最后,想抱抱无论是《昭》还是《后》的书友们,祝你们一切都好,小水感激你们的支持。 我们五日后再见~~~(未完待续) 回复穿心之莲 问题:文中提到,明初在宫中见过司徒远,就是帮他挡过老皇帝的茶水,怎么成了明傲后就不知道司徒远就是上官裴,貌似司徒远很厉害,可怎么看不出来呢? 小水的回答: 第一个问题,司徒跟小夏的相遇是年少时偶然有过的交集。相隔八年,况且只是当时的一面之缘,小夏那时候于宫中见了太多名贵皇族,显然应该也没有多留意吧。而后,司徒回到军中,一直至今是沉溺了8年。小夏连从前熟悉的上官蕊都只是“有微微的面善”,更何况司徒啦.....她估计早以为那男人死了吧.... 司徒是厉害,不过至于他有没有发现夏的真实身份,暂时不说啦.....(未完待续) 关于上架 本来说考完试下周一再传v文的。编编说此时上才好,一个电话提醒,于是这篇上架文就赶鸭子上架了。番外还是会传公共章节。 废话不多言,滚下网背外交学概论.....明日最后一科,大家把人品都送我吧!!呼呼,加油~~~明日滚回来,好好码字。(未完待续) 阿九小剧场(1)(2) ------------阿九小剧场(一)-------- 楼明傲对着镜子发呆,悠悠的叹了口气。没日没夜的理帐这么久,已使自己原来粉嫩的小脸透出了蜡黄,眼周也是青黑一片。使了璃儿唤来了温步轻,向他讨了美容的方子。那方子是多种草药熬制,混以珍珠粉成泥状敷于面上。 院外一阵忙乱,料是司徒远归来,顾转向一旁摆弄昨日从外公家得的银两的阿九道“是你爹爹回来啦,出门迎迎他去,我这副样子可见不得人?!” 院外,司徒远刚下了轿子,就被一个小小的绯色身影扑了个正着,满目寒色顿散,伸手捞起抓着他腰带直跳的阿九抱在怀里。 “阿九今天乖不?” “阿九当然很乖啦!” “好。你娘亲呢?” “娘亲和小温在房里。” 听到温步轻来访,司徒远微微一愣,有些担忧那女人的身子,继而又安慰自己道定是那温步轻缺了钱花,跑过来骗钱的。 “唔,他们在做什么?!” 阿九小脑袋一歪,嘟起菱纯回想起楼明傲的话,道“他们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阿九小剧场(二)-------- 司徒远用过早膳,正要出门办公,忽被一双小手扯住了下摆。顺手捞起仰头望向自己的小人儿,温声道“阿九今天起得很早,可是要早去学堂?” 怀中小人满脸委屈“爹爹,阿九今天不想去学堂?!” 听了这话司徒远倒也无意外,只是好奇向来逃学的丫头今天怎么突然向自己请起了假。 “阿九为何今天不想去学堂?” “上周夫子家死了只鸡,第二天中午饭就吃红烧鸡块,三天前夫子家死了头猪,第二天中午就吃红烧猪肉” “唔,可是那死了的家畜不合阿九胃口?爹爹让璃儿给你做好了午膳带去可好?” 怀中小人皱着眉头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其实那红烧鸡肉红手猪肉都也还不错,只是墨哥哥说昨天师娘去世了。” (以上版权归书友阿九所有,绝对原创~~~~热烈鼓掌庆祝一个阿九专区诞生了)(未完待续) 剧场(三)——吃弟弟 ---------阿九小剧场(三)-- 晚膳过后,夏相一大家子正在后院竹林旁饮茶闲聊。阿九对那圆滚滚的尤如绣很是好奇,终出声问道 “舅娘,你的肚子为何这般大?” 尤如绣立马换上一副慈爱的面容,摆手唤了阿九到身前,拉着她的小手贴到肚子上,笑眯眯回道 “因为舅娘肚子里有个小弟弟,所以肚子才大的。” 阿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又忽的想到了什么,小身子一僵,连着后退几步与尤如绣拉开了距离,抬首眼中露出惧色 “你为何把小弟弟吃到肚子里去了?!”(未完待续) 阿九小剧场(5)——爬墙 偏厅中,楼名傲狠狠瞪上阿九,真是气得牙都疼了,捶胸顿足自个儿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冤家闺女。 “又爬墙?!”瞥了一眼垂头立在一旁的司徒墨“还拉着你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女孩子不能爬墙?穿着裙子里衣亵衣要是让人看了去,你不嫁也得嫁,就是你那爹爹也帮不了你?!就算是厨房沈大娘家的呆二狗,也得打了包把你送过去?!” 只可惜那个犯事的小祖宗丝毫没有悔过之心“娘亲放心,绝对没人能看了我的里衣去,我爬墙之前都脱了,不信你看?!” (小剧场系列版权归书友阿九所有~~~~感谢阿九支持~~)(未完待续) 阿九小剧场(6) 夏相办寿宴,人年岁大了不欲铺张,故只唤了儿女两家。 最得宠的阿九坐在夏相腿上撒娇,来人端了寿桃状的寿包上桌。 阿九歪头望了望,指着那寿包问向夏相 “外公,那是什么?” 夏相慈爱的望着阿九道“那是外公的寿包,保佑长命百岁的?!阿九喜不喜欢?”说着递了一个到阿九手中。 阿九努着嘴玩着手中的寿包“那为何这寿包要做成这屁股状的?” 全场静默。 夏相和夫人面上一僵,司徒远掩饰的端起茶杯,小楼嘴角一抽刚要发作又瞥见父母收了声,上恒辅和犹如绣忍笑忍到浑身哆嗦。 那怀中小人全然不知自己有何言误,接着摆弄那寿包,双手一扣,将那寿包掰成两半,发现新大陆似的举给众人看—— “你们看!里面还有大便呢?!” 夏老夫妇面色发绿。小楼面色全黑,司徒远喷了茶,剩下两口子则直接笑倒在了椅子上。 —————————————— 阿九今天头疼, 没胃口 所以也整点儿东西让大家没胃口~ 无良地飘走睡觉~~~~(未完待续) 阿九小剧场(四) 讲经 ]---------阿九小剧场(四)-------- 佛堂中司徒一家及小皇帝听法慧讲经。 阿九闲不住,一会儿与左侧的司徒墨耳语笑闹几句,复又去扯右侧司徒允暄的袖子。 对着众人讲经的法慧将一切尽收眼底,按不做声,却又被闹得几番火大,故寻了个缘由留了那三人于佛堂。 法慧先寻了最大的司徒墨,正声问道“佛祖何在?” 司徒墨向来不喜佛法,却也知方才不应在喧哗,故低头不语。 法慧又问司徒允暄“佛祖何在?” 小允亦知理亏,复也低头不语。 法慧又转向阿九,复文“佛祖何在?!” 阿九睁大眼睛望着法慧,茫然的摇头。 法慧心中一阵无力,摆摆手让三人散了去。 楼明傲在殿外早已等得焦急,见三人出,忙赶了几步过去,劈头问他们出了何事。司徒墨与允暄自知理亏闷不作声,唯阿九扯着楼明傲的裙摆,煞有其事道“娘亲,出大事啦?!佛祖不见了!”复又满面无辜望着楼明傲“真的不是我拿的?!”(未完待续) 阿九小剧场(七) 阿九小剧场(七)------- 午响过后,阿九于偏殿中边啃苹果边拨弄司徒远给她特制的小号金算盘,苹果汁将算盘弄得一塌糊涂。楼明傲在旁实在看不下去这小祖宗暴殄天物,一把夺过算盘。阿九不悦,却也不敢忤逆娘亲,家里最怕的便是娘亲,只有娘亲敢罚她顶碗罚站。 “吃东西便有个吃东西的样子,这样一心二用,吃没吃相,坐没坐相,哪像个大家小姐,乡野村姑也要比你雅致些?!我看你也趁早别嫁人了,出去也是给我和你爹丢人?!这吃苹果你就好好吃,这么乱啃一气的,和着你爹没给你吃饭啊?恶鬼投胎似的,也不怕吃个虫子出来?!” 阿九捏着那个四分五裂的苹果撅着嘴嘟囔“我怕什么?怕的该是那虫子才是!” ---------------------------------------------------------- 其实…… 阿九今儿也没状态…… 很没状态! 该死的Writing…… 好不想写…… 呐…… 看个阿九的小剧场 小水卡了壳的小脑袋好些了没?(未完待续) 阿九小剧场(八) ---------阿九小剧场(八)-------- 课堂上,夫子正与学生们讲论语。 司徒阿九因着昨夜爬墙睡了晚去,纵然夫子在台上讲得吐沫横飞,也撑不住趴在桌上睡了去。 夫子兴致正浓,突发现司徒家的小小姐正于桌上打瞌睡,心生不悦,故唤阿九回答问题。 同桌的小允赶紧将阿九推醒,悄声道“夫子让你站起来呢,一会儿我告诉你怎么答!” 阿九茫然的望着小允眨了眨眼睛,将头转向夫子,然后……翻了个白眼。 夫子怒,道“司徒霁茗!你这是什么态度?!给我站起来!” 阿九瘪瘪嘴,又翻了个白眼。 夫子暴怒,却也拿这司徒将军家的掌上明珠没有办法,暗自决心今天下去定要去会会那司徒将军,这女儿也不是这么宠的。 夫子放弃,继续讲课。 小允用书挡脸对阿九“你牛!” 阿九无奈的撇撇嘴“我真不是故意的,腿睡麻了……” ----------------------------------------------------------------- 呃……阿九先前憋足了劲儿要写的番外 今天在机子前愣了1个多小时,就是没感觉 思路早就想好了 可是 无从下笔啊…… 卡文,好痛苦…… 呐呐~这个是昨天晚上想的 乐着乐着就睡了~(未完待续) 终篇——阿九小剧场(九) 阿九因着换牙而门牙松动啃不了最喜欢的红烧猪蹄而在饭桌上哭闹不休,被闹烦了的楼名傲撵了出去顶茶碗罚站。 司徒远心疼女儿,急急遣了杨归去请温步卿…… 次日,于相府。听闻了昨日豫园之事的夏夫人心疼的搂着阿九,问道“阿九告诉外婆,牙可还疼?”终于吃上猪蹄的阿九正啃得一脸狼籍,含糊的回道“阿九不知道啊,牙在小温那里,阿九不知道它现在还疼不疼……” (小水结文当夜,阿九也结束了小剧场系列,终于都圆满结束了。在此感谢阿九的倾情奉献,在大起大落大虐的间歇,能看到阿九给我们带来的欢笑,真的很享受)(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深苑亭宇——惊见 天阴得很重,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进了二门,就听见哀哀的哭声越发近了,楼明傲不知为何突然冷笑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入了长清宫,身着缟素的各宫嫔妃已到了大半,上官逸坐在上殿眼神疲怠,文武百官默立一旁。大殿上停立着梓宫,冷烟缭绕,楼明傲实在看不清牌位上的细节,只一个“夏”字入目。 伴着妃嫔争先恐后的哭灵声,她轻步缓缓入殿,上殿位中那双疲怠的双眸微微闪过,一抹亮丽随即黯淡下去,只传来淡淡的言语。 “端慧王妃——你终究要来送皇后一程。”声音冷冷的。 “主母,您醒醒——”这一声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紧紧拴住了自己。楼明傲猛地张目,看着空空荡荡落满尘土的屋梁怔怔的说不出一个字。直到璃儿的脸入目,缓缓呼了口气,由蒲团中坐起,还来不及说话,只听璃儿匆忙道“主上醒不来了呢。” 楼明傲这才想起来司徒的伤,之前那个梦太过真实,久久不能回过味,竟也忘记了身边的人状况。转了半个身子,伸手触上心室的位置去感应司徒的心跳,只好一阵子,脸色由苍白至青紫,瞪着眼睛看璃儿,话说得并不顺畅:“怎么……不跳了?!” 璃儿只觉得一股子热气要涌上额头,咬牙轻言:“在…左边。”心里暗道,无论什么时候,这女人都是个没心肺玩闹的主。 “相公只是累了,睡睡而已。”楼明傲顾作了轻松,她心里也是知道的,司徒的状况很差,身体比日里更凉下几分。只是这个时候,反不能乱了性子。她静静的想,琢磨着什么法儿能摆脱险境。大夫自是要找的,只是却又怕引了暗中之人再次出手。要想救司徒,先要由援兵护送他周全才是。 杨归此时正勉强坐起了身,他也不知这话当不当说,只低头看了眼完全没了知觉的司徒远,一咬牙根道:“东行三条街巷,就是彦府。彦大将军手下的兵符倒是能襄助一把,至少也能护卫主上去个安全的地处医治。” 楼明傲仰头看了杨归,心下随着算盘起来。拖着自家半死不活的男人去找老情人求助,面子丢了也就罢。她虽笃定了彦慕会出手襄助,只是……让她在彦家众目暌暌下出现,且是出口相求实在有说不出口的难堪。 璃儿此时看明白了主母的小心思,终究是忍不住道:“要不……我代您去求?!” 楼明傲还在心里算计着司徒驾鹤归去后自己的得失,璃儿之声的入耳,却并没有入心。 璃儿只得再道:“主上对您……毕竟没有苛责过任何。” 楼明傲默不作声的打量了璃儿,她其实知道这话说得再合情理不过。司徒不是负义之人,她亦不能做忘恩的事。细细想来,这男人虽说话不多表情不多,但至少安安静静看他的书写他的字,并未把心眼放在琢磨自己身上。他由着自己闹个翻天覆地,甚至还能容忍自己在眼皮底下做戏给他看,他明明就同那些真相隔着一层纱,却不肯动半根手指头捅破。他随便问上桓辅一句,大可以明白她的身份,可他偏偏不问。他就算想知道,也只由她口中脱出。 司徒远死了,自己会怎样?!这个想法自她脑中闪过。无非还是那两个字,活着。只要活下去,天塌下来又如何,况且司徒远还不是她的天。她只是暂住于他的屋檐下,视他为路者,停留了大半晌的过客。现在,也许是该道别了。她的路还要继续,还是要此般活着,被骂无情也好,自私也罢,她从未想过天下人能理解自己。 目光忍不住落在司徒远眉间,她想起昨夜的那番话,心里比谁都清楚……司徒远并不觉得她会救他。是,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人,了解自己便是洞穿对方。他心里知道她绝不会救他,所以睡的如此安然,好像再不会醒来般。 杨归见这景状,侧了身子长叹了一声复又卧了下去,背影掩着凄凉。璃儿并不死心,几步绕到楼明傲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主母,您在怕吗?” 楼明傲万没想到璃儿会这般说,思绪顿时乱了。 “您在想……这个人日后怕是会成为自己最大的羁绊。与其那时痛苦,不如就让他死在眼下,死在……您动情之前。” 迎面一阵风灌入,猛打了个喷嚏,楼明傲心里骂道这死丫头看人看太准了,没有一次偏颇过。 清晨的微风夹杂着些许凉意,楼明傲把脖子缩紧了袍中,又一次立于彦府前,企图唤门,手落在兽面活环上,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勇气。 等到守门的小厮赶着清早来起门,一路哼哼到门边,透着门缝看到门外的女子,“吱——”一声,从内拉开了大门,探出头来问着:“姑娘,我们府里连着几日严戒,不允外人见的。您赶着他日来可好?!” 楼明傲眼神越过小厮看了院内的福进门,脸上讪讪一笑:“求见你家四公子。” 小厮似有难言之隐,方开了口准备说上什么,身后叱责之声漫入,男声底气十足,声音沉稳——“狗奴才,大主子就要出来了,你起个门怎么也磨磨蹭蹭?!” 小厮忙回身冲着由福进门后走出的身影一个劲赔不是:“大公子息怒。” 彦傅此时已然由不得去责难小厮,只看着门边上立着的女人,半晌不动。楼明傲面无表情对上他的眼神,那一刻,彼此的眼神都凝固了。 震惊,讶异,甚至慌乱依次浮现在彦傅脸上。楼明傲迅速于脑海中回映着方日被他羞辱的情景,她偏了头不去看记忆中那张阴沉狰狞的脸,只声音清晰:“我要见彦慕。” 福门后簌簌的脚步声传来,且并不是一人,彦傅忙着回身疾步迎上去,全然不顾门外的楼明傲,只略显焦躁的嘱咐小厮:“打发她走。” 楼明傲听这言语,自是不会动半分,反而站得更坚定,直到福门后渐渐露出那人的身影,她才后悔今日实不该来这个鬼地方。 彦傅躬身迎了福门后绕出来的华衣男子,华衣男子的身后,彦慕尾随而至。彦慕面色平淡,倒实在和卑躬屈膝的兄长彦傅相去甚远。 心绪纷杂,楼明傲只觉得头皮麻麻的,太阳穴的神经线凸凸跳着,是微微的痛。她想不到他为何会出现这里,似乎他与自己一直都是个噩梦,她擅长沉浸在谎言之中,然后强迫自己相信这世界再没有这个人。可是眼前这个人,每一次都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闯入她的生活,他总是在你似乎要忘记他的时候突然出现,提醒自己……原来你逃不掉。 楼明傲须臾不动的盯着那道颀长的影子移过来,他周身的光芒太耀眼,她努力睁目,忍着满眼的痛。没来得及做好任何准备,两人的目光交触于瞬间。 “司徒夫人……”微微的诧异后,上官逸扬起漫不经心的笑意,只双眼冷漠的如瞬间冻结的冰雪,寒至极点,“好巧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求救 “司徒夫人……好巧。” 上官逸以略带嘲讽的笑意送出这一句话,楼明傲微敛了眉,好半晌扬起浅笑,只眼底的冷意几欲冻裂双瞳。声音不轻不重,透不出一丝慌乱:“我男人要死了……” 说罢,她不再观望上官逸的反应,只偏头寻至彦慕,彦慕温善的目光投来,镇定了她此时微乱的心绪。 “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话,是面向彦慕而言,满是诚意。彦慕心头一颤,尽是深意的迎向楼明傲的注目,喉间微颤,发不出一个音。他该怎么回应她,她现下看着疲惫极了,她是真的能撑住吗?! “你可以求朕。” 上官逸波澜不惊的出声,只楼明傲不动半寸,仿佛他对了空气说话。楼明傲依然注目于彦慕,笑意轻柔,出言很轻:“不可以吗?彦大将军?!” 彦慕被这四字狠狠刺痛,于他记忆中楼明傲从未开口向自己求过一分,今日他看着无助的她,心下衍生出无尽的惆怅,隐隐的痛,隐隐的怨。 上官逸神色再无半丝笑意,双眉蹙至不能再紧,眼瞳深处凛冽之意无所遮掩,凝了半刻,复出声:“司徒夫人,你求彦卿,他同要看朕的脸色。朕不明白,你何苦呢?!” 楼明傲闻言只是微微转向上官,浅笑依然:“皇上要的不是求,只是羞辱我。” “朕贵为天子,做何为难你?!” “我求了,你就会应吗?” 楼明傲傲然扬视,二人的目光于瞬间撞击,他们二人曾经这般相视过千万次,第一次于上阳殿,身为公主伴读的楼明傲也是此般顶撞了身为皇子的上官。最后一次,长清宫中,二人亦是此般冷冷的相视。眼神就是这样一种东西,烙印于尘往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你既不求,又怎知为哪般?!” 楼明傲紧咬的牙根微微松了,那几个字颤抖于唇边,终是咽了口水要脱出。忽听身后男声喑哑低落——“不要求。” 楼明傲回身见步步趋近的司徒,脚下一软,便也随着迎上,一手扶过司徒的手,满是责难道:“就知道你死不了,这会又能走能说了。” 司徒并未垂首理会叽叽喳喳的女人,只目光须臾不离上官。二人同走至上官身前,深深落目一身青衣便服的天子,垂了头看向楼明傲,反捉了楼明傲的手,五指相握,出言温缓:“这世上有些人……是至死不能求的。” 楼明傲下意识回首看了面无表情的上官,复应上司徒的注视,释然的笑意由眼中流出:“是,是至死不能求。” 上官逸,于夏明初,便是至死不能求。 司徒右手依然放至腰间,只左手紧楼明傲的手一颤,费力地挤出几分笑意,他并不习惯露笑,所以眼下这个模样倒是有三两分的滑稽。 “夫人聪慧。”含笑夸赞的言语听到楼明傲耳中,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试探性的看向他的伤处,掩在他的手下看不出任何,越过司徒半个身子却清晰看到沿路的血迹。双手落至司徒的右手,不敢触及半分,笑意一寸寸冷凝在唇际。 他竟是拔出了断剑,是真的宁死也不肯屈服于九五之尊。 “请太医!”这三个字自上官逸口中蹦出。 夫妻二人并未做任何反应,上官逸索性迈下台阶,步至二人身前,冷漠的声音中夹杂莫名的兴奋:“司徒远,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其他人手中。”只有他才能决定他的生死…… 馥兰斋 静静燃起了几束薰烟,是杜若的清香,与这书堂的满室文气并无突兀。楼明傲指落于书阁之间,快速的滑过。另一旁的书阁前显出彦慕半张脸,声音温和:“文心斋,倒是有几分味道。” 楼明傲于另一端寻着他的身影望过去,忙回了道:“来时的船上即是看过的,他那个人看书比喝茶快。” 彦慕随放了手边的书于阁间,另一手端着几本书记绕过阁子,回到案前。楼明傲亦随着绕出,翻看着彦慕所选的书目,每本书都是翻开扫个三两眼,尽力回想着司徒的书阁间是否摆过。彦慕仰头注目于楼明傲,只每一次望她,都无奈收不回视线。 “这三本就好了。”楼明傲静静笑了,言语轻快,“谅他醒了来,也没有那么多精力。” 彦慕微微点头,问及司徒:“他还未醒吗?” “就让他睡几刻吧。施了针又用药,倒是费体力。” “他有你,实乃幸哉。” 楼明傲歪了头,迎上的彦慕的目光,触及到那份深意,忍不住轻描淡写了道:“只怕不幸还未到。” 彦慕收回了目光,略显局促的垂头,握笔的手缓缓放了笔于书案上。 “今日……他竟笑了。”彦慕突然说出此番话,意义深远。 楼明傲随着一愣,思绪微乱,终被窗外的冷风吹醒,悻悻道:“是啊,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他对我笑,只是…有些别扭。他其实从来不会夸人,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永远是满脸的不关己事。我改了他山庄的布局,他就算走错了门院也不吭一声;我堆金山,要银子,他也面无表情的送上银库的钥匙;我抢她女人的灵芝雪莲,他只会变戏法再多弄出几枝存货;我与人斗琴呛死了他小妾,他照旧来我屋吃我的饭;我揽生意张罗他小房们再嫁,他也是让我少些昧心银子。我想就连我有朝一日要杀人放火,他也不会说什么吧。” 彦慕亦随着扬了笑意,只是眼眉中的清朗瞬间湮没,他怔怔的仰头,对上楼明傲:“你从前并不会弹琴。” 楼明傲并无惊讶慌张,更无掩饰之意,半回了身透着窗户望向东稍间——司徒和霍静相谈甚欢的场面,连他们朗朗的笑声都时不时飘入这件书斋。楼明傲浅浅一笑,抬步关了窗,再转身迎向彦慕,似乎已隔了大半个世界。 “是,从前的我并不会弹琴,只是今日不同了,我亦不是那个方日听你一曲高山流水即五迷三道的楼明傲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耳光(补上前几天的请假) “为什么……不等我……”彦慕定定的望着她,眼神中有痛意,仿佛将他遗忘,将他背叛的人是她。 “今日不同往昔了,不是吗?”她微微一笑,躲过他灼热的目光。 “怎么不同?!”他紧紧咬了牙道,满目挣扎的痛意,“我一直在坚持,险些回不来。可是一想起你还在等我,就拼劲最后一口气回来,与人斗与天争,只因为……无数次告诉自己你在等我……可你却连一眼也不看我,还极力掩饰成一个我不曾认识的楼明傲。我想过要放手,成全你的选择。只是现在的你真的幸福吗?为什么每一次,无论你笑得多灿烂,眼底的痛意总是不经掩饰的流出;又为什么每一次注目,我都要深深陷入好久,久到那目光能填补我好几日的思念;世间人放不下贪欲权欲,于我只是一个‘情’字。” 楼明傲仰目以对身前的男人,她想……楼明傲定是等了的,她守在春闺两载足不出户,只是她等来了京都郊外的一纸婚书,等到了彦府百口人的恨意,等到了彦傅满语的羞辱。一个尽身罪孽的女人,她可以等来灾难,等到赎罪,但绝对不是幸福。 彦慕眼中的灼热渐渐散了去,微微吐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你是爱我的,对吗?” 艰难的点头,迎上他苦苦的笑意,楼明傲终究说不出一个字。心底在痛,是什么迅速的裂开,那一刻,她不是夏明初,亦不是楼明傲,只是一个被深深爱恋和痛恨着的女人。 “那么……现在呢……” 楼明傲猛然定住,此刻,彦慕眼中的她竟是无比的惊慌。 他紧紧地皱了眉,“……爱他吗……” “我爱过你。”深深吸足了口气,终于有勇气出言,“或者说是……她楼明傲真的爱过你,至今仍狠狠爱着,爱到连我都不能抗拒这份深情,压抑这般痛楚。只是现下,物是人非这四个字却是最好的证明。” “我不懂。”彦慕定定说出这三个字。 “你有什么不懂?!”楼明傲微微摇了头,“不懂我打马牌,不懂我弹琴,不懂我的字……甚至不懂你心心念念的女人为什么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或者你早该懂了,自我写给予儿信上的字,你就应该看得明了。不是不懂,是不愿不肯不敢。你很脆弱,脆弱到不能轻易接受她早已离开的真相。” 彦慕前所未有的平静,不出一声,连着眼瞳都没有焦点,他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完全看不出心中所想。 楼明傲半个身子倚在窗板上,呼吸很艰难,尽力做到言语平静,不牵动任何情感:“你总是一遍又一遍的纠结她弃你叛你,为什么不去想……她已然离开了你?!你是细致入微,只一个眼神都能认出予儿的变化,偏偏是什么遮了你的目,让你辨不出是她还是我?!” 彦慕半个身子几乎撑不出,扶着身后的椅子猛然坐下,楼明傲只听了那一声“嘭”,心中又惊又痛。彦慕紧紧阖了目,楼明傲自手上脱下那支玉镯子,递到案前,“我想你该认的这个,我在她的记忆里读到……似乎这是你送给她的诺言,镯子的背后是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那镯子本不是什么稀世珍品,楼明傲亦三番两次想脱了去,只是每一次镯子离腕,心里都泛起说不来的酸痛。时间久了,她才明白,这个身子离不开它。就像现在,脱下镯子的自己,满是慌乱和空虚。 彦慕怔怔的抬眼,眼珠子僵硬的移到案前,费力地握上那枚镯子,微微摸索着内壁那曾经亲手刻上的名字,“彦慕”,内壁的字一定被摩挲过千万次,刻印已经圆润,不像从前那般咯手,她一直这样摩挲着吗?! 楼明傲再不做言,忍下一切不知名的痛意,准身推门而出。只手落于门板的瞬间,泪,忽闪而下。其实她并没有理由悲伤,只是此时……由深处涌动而出的悲伤蔓延开来。 她勉强跑出了几步,一路亭台楼榭,脚下的步子越发匆忙。身后那间斋院的男人,再不敢看他半眼。本是一个人的痛,如今却成生三人的无力承受。却忍不住撞了身前的人,慌乱之间抬目正看见彦傅冷下的半张脸。他对她,从来都没有半分看得起。 彦傅注意到楼明傲未拭干的泪,又打量了她来时的方向,反倒生了讥讽的嘲意。只是看在司徒夫人的脸面上,并未出声点明。嘲讽的扬了笑意,反让出了道,自己侧身立于廊口,“司徒夫人,请吧。”言语上虽敬称了夫人,还是从心底狠狠骂了句“婊子”。 楼明傲故作镇定地迈出几步,本想平静的以掩饰而过,只走出去三步之远,忽又回了身子,望着靛蓝色的长袍背影,出声唤道:“大公子,等一等。”说罢,即抬步走上。 彦傅不屑的回了身,一句又何贵干还未来得及脱口而出,楼明傲已然出手而来,响亮地一记耳光落于侧脸。好半天反映不过来,只睁大了双眼看着面色依然平静的楼明傲,怔怔的说不出话。 楼明傲倒是真平静,反倒是方才的惊慌乱意于此瞬间荡然无存,心下犹如一池静水,掀不起半分波浪。与彦傅对视了半刻,气势不减半分,甚至不用言语,只是眼神的交流,即能说出心中所想。而彦傅出于理亏和司徒的家世,只有干瞪眼的份。 楼明傲自袖中抽出一绢帕子,擦了擦方才“行凶”的手。用罢随手扔在彦傅脚下,不动声色地回身走自己的路,全然不顾身后七尺大男儿的脸色。 彦傅断没受过这等窝囊气,望着楼明傲的背影,眼珠子越瞪越大。对面楼廊中现出蝴蝶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的身影,她由始自终观望了廊中的一切,半扬了笑意,声音漫过庭院中的花池,落于对面的廊子里——“大公子,何必把眼珠子瞪那么大,安不回去可就不好了。”说着,眼神冷下去,瞟了一眼走到廊道尽头消逝在耳门中的楼明傲,声音又起,“这一巴掌……只是你一年前该得的,实不该愤懑委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伤愈 永逸四年 凌霄楼 “笑话,凭什么要把你的名字带在腕子上。”女人故作了清冷恬淡,只眼中夹杂的甜蜜欣喜无可遁形,只捏了手里的青丝玉镯对上烛光细细探寻着。 男人反捏了自己裙间的环佩于手中细细把玩着,手指微微摩挲着那刻上去的“傲”字,摇扇浅笑了言:“我也是把你带在腰间,带着就不会走丢了。” 伊时,烛暖灯红,女人眉眼清淡,有丝丝在骨的孤傲,男子是风华绝代,温雅才情。 今时,空留凌霄子阁,灯灭音散,只余冷酒照单影。 夜幕深垂,新月如钩。树影落于夜色之中,浓到化不开。七凤轻轻推开紧闭的屋门,屋里的人临窗而坐,桌前只酒壶一支,盏杯三两。男人的目光落于杯中,寂冷如霜,他竟是看着杯中冷酒发呆。 七凤走至屋中,幽幽的点上了灯火,衬出了满屋的寂然,灯火跳跃着,更是映出桌前彦慕一脸的病容。 七凤惨淡一笑,临着彦慕坐了下去,寻了一支空酒杯,满上冷酒,端至唇边,细细闻着:“今日,四公子再问我什么,七凤不会再含糊其辞了,四公子想问我什么?!” 唯有七凤寂寂之音荡于室中,而后是长久死寂的沉默,七凤明白事已至此,他已经不需要再知道什么,索性深吸了口气,缓缓出声:“四公子曾经问过我明傲是个怎样的人,我告诉过您,她是从不会说谎的人,所以您应该相信她,无论发生了什么。您真的做到了吗?当所有人都怀疑她叛您弃您的时候,就连我也犹豫之时,您是否坚持了?!” 临窗的身影一颤,举杯的男人依旧冷寂。 半扇窗户大开,单薄空冷的景州夜色尽收眼底,七凤伸手握住一缕瑟瑟的夜风,“明傲她第一次说谎,是说四公子你不知进取,终日浪荡于烟酒红伶之间。可她心底实则是多么仰慕你的才情卓识,只嘴上从来都不肯让自己软下半分。大公子说的对,您这般的人,我们配不起,我们何德何能,更脏不起你们的名声。” 彦慕五指紧紧相扣,微微颤着看上七凤,这内室中的灯火不亮,他只觉得七凤一双深眸染着戾色。七凤缓缓迎上他的目光,笑容疲惫:“这世间如此忠烈的女子少有了,我差人打探才知,那丫头自新婚之时就重伤在身告了危,那以后……便不再是她了吧。可我知道,她早就死了,死在大公子那番羞辱之言下。是,你们这等名门望族我们是连一个脚趾头都配不起。她若真是爱你,干脆白绫一条以示决然,要真有那般勇气,你彦家的祠堂倒是能留她侍妻的位置了?!她真是做了……还是做了……可我却觉得不值。我以为……你四公子,彦大将军足以保护自己的女人,是我高估您了。”七凤言中难掩悲恸,只泪落化作无声。 彦慕终于出声,只声音微弱到听不出:“是我累了她。” 七凤满面的泪痕淡去,凝视着窗前之人不动分毫,眼底闪过脆弱而复杂的感情,唇边的微笑渐渐由苍白化为透明:“是那丫头没有这个福气。” 景州首贵之彦府向来戒备森严,御驾亲临,护卫更是比平日多出了三四倍。楼明傲借着内室间的光安安静静数着一路行囊中的银票,拨弄起算盘,声音清脆。床上的人由这声音扰醒,微微抬了目,隔着帷幕看着外室女人的身影。璃儿守在司徒床头,见司徒醒转,忙冲着外间惊喜的唤了声:“主上醒了来。” 楼明傲笔下记了笔账,顿了半刻,只轻松了道:“我还有两笔账,你让他再睡一下。差人把太医叫来,给他摆个脉。” 璃儿应了便去召郎中,楼明傲依然坐的稳,规规矩矩算好了账,收好簿子。披了长袍,几步入了内间,掀了帷幕,对上司徒的目光,开口第一话便是:“我祭文都写好了,相公怎么还是醒过来了?!” 司徒脸色一冷:“什么文?!” 楼明傲忙掩饰了笑:“祝君康健文。” 司徒并不去跟她计较,只抬手触到她鬓间,动作轻柔:“吓到你了?!” 不及答,门外余太医由下人引着入内,楼明傲反退到一旁,坐等太医把脉。太医并未说什么,无非是那些话,换了方子交由璃儿去制备就匆忙而出。楼明傲不大满意他这应付人的态度,闷声道:“余太医,这大晚上的,你赶个什么?!” 余太医只道:“夫人,这会子东厢间大主子也犯了痼疾,我们一干人正忙得焦头烂额。司徒庄主既已醒转,想来安心调养定不会有大问题,夫人不要太心急了。” 楼明傲转着茶盏,自是明白令太医胆战心惊的“大主子”是什么人,嘴上便不再坚持。由着太医退下,自己移到床边,看着半卧着的司徒一乐:“大主子在,你就显然不受待见了。” 司徒只微微上扬了唇角,声音不重:“我哪里争得来待见。” 楼明傲轻轻掀了他的衫衣,细细打量了包扎的伤势,只是问:“还痛吗?” “痛得麻了。”司徒微微阖了眼,还是觉得有些疲惫。 楼明傲点了头,搬了枕头到床尾,推推床上的人:“你挪挪成不?我困极了。” 司徒微皱了眉头:“我身上没气力。” 楼明傲暗道你司徒远也有今天?!索性越过他翻到他床内侧,自己竖了枕头,半卧着,侧着身子看司徒。欣赏了好半晌,突然笑道:“其实……那天寺庙里睡得很舒服。” 司徒轻阖了眼,不动声色:“你想法慧了?!” “你怎么知道?!” “看不出你同佛这般投缘。” 楼明傲愣了许久,伸了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子,声音不缓不急:“不是同佛,是同法慧。开始的时候是奔着化解我的劫难去的,可是……自我见他第一眼就叹为观止了,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能笑得那般干净,毫无芥蒂,仿佛就是人最真最善的一面。我同他讲啊,相公是冬瓜,彦慕是南瓜,现在觉得……法慧他应该是北瓜。” “西瓜呢?!”这一声,倒是问中了要处。 楼明傲呆看了良久,喉间渐渐干了,泛着隐隐的痛,忽然面上嬉笑了两下。凑到司徒眼前,轻轻落下一记吻,调皮道:“既是说了瞒则一生,你还问。乖。” 司徒本是阖着眼的,被唇间的轻吻激得浑身一僵,一睁眼直对上楼明傲此刻清澈异常的眸子,从前他只觉得那深处藏了太多复杂,只今日看,反倒轻透了。 “冬瓜是不是又蠢又笨的意思?!” 楼明傲笑痛了肚子,忙接了道:“冬瓜还养颜。能吃能用。” 司徒眉眼一颤,只看着眼前的女人并不吱声。楼明傲笑着笑着也安静下来:“楼明傲的事情都弄干净了,从前那些恩怨,我又有意要放开。存了心只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当家主母,这样不好吗?” 她的话依然亦真亦幻,只是司徒现在倒觉得很是受听,复阖了眼,沉沉睡去。楼明傲见说明了意思,也放下了枕头,翻到另一面打算睡下。手边突然一紧,微微的冷意袭来,自己的手竟是被司徒攥了去。依然是五指紧扣,一如当日在彦府大门外的纠缠。心下无味杂陈,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暖阁中休养了三两日,司徒即能下地,只是楼明傲多不会由着他乱走动。大半的时光,都是她在他床前支张小案子,由着他看书写字。这一日赶上日头正好,楼明傲起了心去院落里逛逛,一连住了几日还不得机会转转所谓民间小王府的“彦家大宅”,怕他日回去再没有这个机会了。把这意思说给司徒听,他倒也不拒绝,只是言:“你趁着最后的日子逛逛也好。” 楼明傲知他定不会在此常住,嘴上也不再问,只是满脸欣喜地给他穿衣带袍。二人也不带随从,出了屋即由着廊子走下去。楼明傲习惯性的死死掺着司徒的臂弯,压下他整个步调。 “相公,你说我们京城的宅院有没有彦府大。” “……” “相公为什么不答?其实小家小院,我也不会嫌弃的,大不了多遣散些家奴女人吧。” “三倍。” “什么三倍?” “大概是彦府的三倍。” 楼明傲半天没合拢嘴,脚下步子慢了下来,司徒不得以还要拖着她前进。 “相公,那是多少银子啊。” “没算过。” “你真的在名下写我的名字?!” “……” “确定是楼明傲三个字不假?!” 司徒忽停了步子,微微看了大惊小怪的女人一眼:“想改吗?” “不改不改,死也不改。”楼明傲掺司徒更紧,忽然明白了自己做了这个当家主母不是一点利也捞不着的,似乎什么宅院商铺都能揽至名下,邪恶的念头忽闪,“相公,你是中原首富,那我算不算得上第二富?” “算得上第三。” 楼明傲忙瞪了眼,气势不减:“哪个第二,我灭了他!” “天子。”司徒也不急,悠悠脱口。 楼明傲立马回了头,半仰了目探看冷日,感叹道:“今日春光明媚,柔风万里啊。” 司徒微微扬了笑,不知为什么,近来,他的笑是越发多了。楼明傲猛得回了神,司徒来不及掩,正被她逮到了笑意,又惊又喜道:“相公,我就说嘛,这笑也是要一点点练出来的。那日你笑得实在滑稽,今天这个…还算看的过去。”说罢掂脚拉下他半个身子,落于司徒额前一记轻吻,占了便宜还卖个乖:“当作奖励啦。” “不够。”司徒故作了严肃,身子探的更低,一手倚着廊壁,作势把楼明傲困在狭小的空间里。 “什么不够?!” 司徒身子更低,另一手微抬起女人精致的小下巴,见楼明傲瞪大了眼珠,笑了笑,不作声,只凑近身来,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只微微尝了些许味道,似乎激起了欲望想要的更多,不得楼明傲反应过来,复吻了下去,这一吻长驱直入,霸道而缠绵。 楼明傲讪着大半张脸,全身气力尽失,根本无以回击,只心里翻来覆去骂着。从来都是自己占他便宜,眼下阴沟里翻了船,她亏大发了。 待到司徒轻轻松开她,楼明傲才得以喘息,连喘了几口大气,似笑非笑着:“实在看不出来,相公技术娴熟的很,倒像是老江湖了。” 司徒忙冷下半张脸唬道:“要不要再试试?!” “不要,只这一回就保管回味无穷了。”楼明傲半推半就,毫不容易才逃脱了魔爪。 逛了大半,停停走走,后院的亭台楼阁却是难得的静谧清雅,楼明傲拉着司徒远迎上去。亭台的石桌上摆了棋盘,一边放着黑白两子的棋盒,石玉的棋子摸起来质感倒是不错的。 二人面对面坐下,司徒只道:“这盘上的两方还未分出胜负。” “相公与我切磋一番吧。” 司徒微抬了目,轻描淡写了道:“怕你不是对手。” “你让我十个子可好?!” 司徒并不回应,只伸手于棋盘上撤去了十几颗自己方的白子,留了楼明傲十几处气口。楼明傲心情大好,挽着袖子作势要拼上一拼,专注的看着面前的棋盘,没有在意身后款款而来的脚步声。长裙缎带拖过冷石地面,霍静的身影出现于亭台的一侧。 司徒察觉到有人在观看,抬眼望到楼明傲身后淡然而立的霍静。二人四目相对,并未有多少波澜起伏。霍静看向司徒的目光之中有微微复杂的情绪,毕竟她曾是他的妻,他们不仅共处一室,亦有夫妻之实;她为他生了儿子,且那孩子至今是她的日思夜想;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哪怕那么一瞬瞬?!也许,她爱着的时候连自己都未发觉。 楼明傲捏着棋子刚刚要落下,反被司徒捉了肘。司徒拿下她的棋子,轻道:“你要是这么落子,半壁江山都要毁了。” “真的?!”心下一阵小彷徨,楼明傲皱紧了额头,忽又散开,笑得谄媚:“相公的江山就是我的,我丢了,你拾了去。总归还是我们的。我这账算得不错吧。” “对弈同算账不同。”司徒敛色作势要教育她一番,“棋者无父子。”(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六月菊 “夫妻又非父子。”这一声由身后的曼陀花丛中飘来,楼明傲随着回了身,只看着身后的霍静愣了片刻,又回首看了司徒。 二人皆起身迎霍静步入。两个宫侍随着她走上,一个在冷石凳上铺了软垫,另一个小心翼翼伺候着霍静入座。霍静扬头嘱咐一个宫侍道:“去膳房端些干果食点盘,一并随着花茶上来。” 楼明傲偷偷打量了司徒,只见司徒并无多大反应,索性自己也大大方方谈开了话题:“贵妃娘娘怎么会一同来这偏远小地?!您身子重,不是需要格外在意吗?” 霍静温婉笑了道:“我此趟是随万岁前来求福的。听说景州的龙阳寺是出了名的灵验,古来至今,多有帝王亲驾拜访以求延年长福。” “似乎是有这么一说。”楼明傲随着一笑,“景州倒是山灵水秀,都说是人杰地灵呢。” “是啊。”霍静颇为凝重的笑了笑,掩下苦意,“我们亦是慕名而来。” “相公,我们是不是也要去求一求?!” 司徒方从棋盘中回过神来,迎上楼明傲的询问:“求什么?!” “求福求寿啊。” “好。”只是一答,随即又回了视线。 即便只是一个字,亦让霍静骇了半晌,她早是习惯了不问世事一味沉默的司徒远,这般的司徒,似陌生又熟悉,熟悉于话语依然简短利落,陌生于这言语中分明中添加了语气。半偏了目,静静地看向司徒:“听说……司徒将军不日前负了伤?!” 司徒全神于棋盘之中,这声音似乎没能入他的耳。楼明傲端量了一阵,一手戳了司徒甩了眼色过去提醒:“人家问你话呢!” 司徒这才回了神,抬眼对上霍静,谨慎言道:“多谢娘娘体恤,是遇到一拨恶匪。” 霍静眼中忧色一闪即过,低语叹道:“听说……伤在了要处?” 楼明傲一指他胸口的位置,忙接道:“恐怕再深一寸,他今天就不坐这了。我那篇祭文也有了用武之地。”说着长长吁了口气,望向司徒颇有些责难:“你成日子里都做了什么去?!怎么累得匪徒满世界寻你。” 霍静只沉下性子,柔声劝道:“夫人不必担心,将军自是有福的。” 楼明傲堆了满脸笑意,人前装出一副妻贤良善的样子,她自是比谁都精通。这时候,做出了满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叹叹则道:“娘娘这话说得好,可是这福啊禄啊,我这女人家真没求那么多。只求夫君能安安善善,无病无灾,我们上上下下自也能把心放了肚子里。整日里提心吊胆,夜夜都睡得不安稳。娘娘何时在皇上面前替我们女人家说两句好话,我相公的职还是免了罢。我不求他高官厚禄,哪怕做个寻常百姓家,住的平民茅舍,但凡能心安,我们也满足了。” 霍静心平气和听了这女人的哀诉,面上答应着,还是偷看了司徒的表情,只是面上依旧如冰霜,看不出一丝情绪。待到茶点端上,两个女人随意用了些,霍静即借着身子不便退了身下去。楼明傲只望着远去的霍静,一指遥遥的背景,忽然道:“相公,当年你和这女人在我东院床上是如何翻来滚去的?!” 司徒一口茶堵在喉咙口,好半天咽了下去,脸色闷闷,并不吱声。 楼明傲又自我感觉良好,飘飘然起来,品着茶叹道:“为妻我真是大度,跟你从前的女人依然能谈笑风生不伤情面;她儿子我也养得不亦乐乎;连旧情人多看你几眼我都是视而不见;这般续弦的贤妻,称职的后妈世间真是少有了。相公,你倒是要把从前那些烂情旧情给我摊好牌,省得哪一日再跑出来一个对你念念不忘的,也好让我有个准备不是?!” 司徒端看着杯中茶叶的成色,楼明傲那些话,他半是玩笑的消化着。楼明傲依然是滔滔不绝,又开始说得一套套有的没有的话,能说会道的女人中,她当属上上等级的吧。 亭廊外,那一袭白衣从耳门中映出,温步卿绕了石桥,几步迈上来。人未到,声已至——“你们还真是能逛,让我一个好找。” “呦,小温来了。”楼明傲挑眉一笑,掩不住的惊喜。 “我接了消息,就快马赶了过来。”温步卿几步走到二人面前,毫不客气地端了司徒的杯子大口喝了茶,“明傲在信里说你没有三两日光景,怎么如今看你大好还有心情逛园子。” “明傲?”司徒端茶冷冷笑了,不再吱声,只双目眯了起来,细细咀嚼着那两个字。 “是啊,我连祭文都写好了呢。”楼明傲见状忙拉过话茬,一点头,手指了司徒埋怨着,“谁叫这男人还真是铁人。”她信里写的危机,是知道以温步卿的性格,若非火烧眉毛,定不会着急一时。 “我方饿着肚子,可有粗茶淡饭招呼不?!” “有是有,但要回自己园子里。”司徒说着看了四周,低了言又道,“有些话,亦是要回园子再言。” 暖阁中,司徒依然倚在东间,临着床头的小案子看古籍。外间,楼明傲正招呼着温步卿用饭,二人久不见,相谈甚欢,这一饭亦吃得比平日久,久到连向来专注看书的司徒都忍不住频频看着屏风外的身影发愣。 “你信上说……皇驾亲临。”小温就着口热酒问道。 “就住在你寻我们不远处的园子里,彦府本就大,好在我们住的远,倒省了许多麻烦。庄中可好?!” “尚好。无非就是尤如绣同沈园里的大闹了几回合,她是不是和沈君慈八字不合啊?!怎就那么相处不下!” “再来呢?” “吴惠惠开了三天两夜的赌局,陆玄惜破财了,这些日子只能靠她娘家接济。” “怎么尽是我的人,难不成其他那些女人都安安静静?!” “闹得惊天地泣鬼神也只有你们一伙人了。” “我们那也是光明正大,不像有些女人使暗招,玩阴的。” 温步卿笑着擦了手,起身绕过屏障直入里间。看着司徒远,只道:“我是真不放心那些庸医的招数,这不赶着来给你瞅瞅伤势。” 楼明傲自然看出了他们男人有要事要商谈,心领神会的领了璃儿下去。温步卿看着楼明傲掩上房门,笑意微敛,连着内室间的暖度都寸寸冷了下去。司徒亦不吱声,手边的书推到了一侧,二人目光交汇,沉寂了半晌。温步卿临着内寝间的罗汉榻坐了下去,一拳无意识的紧了道:“知道是哪一拨人吗?” 司徒抬眼望向烛火里妖娆舞动着的灯芯,轻摇了摇:“雨势太盛,连着刀光剑影都摸不到方向,更何况人呢?!不过……心里大致有个数,无非就是那拨人。” “该死!”温步卿冷下目光,眼神中的戾色闪过。 “不是该死。”司徒淡淡的转了目,回到书中,平和的翻了下一页,“是必死!” 温步卿半晌没有反应,只端了盏茶,细细品着那股子淡雅的香气,忽得一笑:“嫂子泡得茶确实有味道。” 这一声提醒,司徒也想到了楼明傲走时留下的茶,端到唇边,浅酌几口,依旧是面无表情:“嫂子?!方才不是还直呼名讳吗?” 温步卿摇头晃脑搁置了茶盏,似笑非笑着:“我怕再道一声,今夜直接与子夜九泉相见了!” “给我在景州寻处屋舍,三两日就搬过去。” 温步卿干笑了两声,直言道:“你是不习惯这家主人,还是东边住的大主子?!” 司徒冷冷递过去一个眼神,吓得温步卿再不敢出声,忙垂了头喝自己的茶。 彦府,百花园。 “主子,您不在自己园子里好好守着主上,这么跑出来会惹了闲话的。”璃儿随楼明傲转了几天大街,一路上碎碎念不知疲惫。 “我都憋了好些日子。这女人啊,总不能围着男人团团转,更不能以一个男人为轴心。”楼明傲摆弄着池边的花骨朵,满是兴致道。 这花苑的主人好闲适,无论是檐上挂着的紫玉兰,还是池中的水仙,抑或是摆了满坛的牡丹,都是精心调养用心培植的。璃儿亦随着蹲下来,摆弄着坛子里的六月菊,楼明傲忽然道:“璃儿,你知道,六月菊的意思吗?” 璃儿微蹙了额头:“儿时有听祖母讲,菊花都有忍耐的意境。” 楼明傲一手点在菊花瓣上,不禁呆住,声音有些涩涩的:“六月菊,是永相离的意思。” 璃儿的心亦随着沉下去,久久的沉默,楼明傲忽然捏下一支菊花的骨朵别在璃儿而后,侧身看了过去,笑得前仰后合:“傻丫头还故作深沉起来了,这菊花配你倒有了那么些街上卖身葬父的意思。” 璃儿悻悻取下了花,歪了头就想回上一两句,忽听身后有了动静,二人都相互作了噤声的动作,闷声屏气听着那声响越来越近。 “狗奴才,前日朕从京中带来了几束长春花的苗子,怎就被你侍奉成这般?!” “大主子骂得是,小奴这就补救。”这人说话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丢了小命。 上官逸于另一间花室端着坛子心痛的左摆弄右看看,摇头叹了气,一掀帘子入了另一间房,只看见那两个蹲在花丛中的身影,忍不住厉声道:“谁在里面?!” 楼明傲狠狠皱了眉,索性拉着璃儿一同起来,扭头转了身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皇上,是我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帝王落雁 上官逸三两步靠了近,吓得楼明傲忙拉着璃儿退了两步。他直接越过二人,蹲在花坛边,一手端着六月菊的枝头仔细打量,另一手捏起刚刚被人捏下的花骨朵,额头顿时蹙到了一起,时下温度又冷下几分。 楼明傲忙掩了璃儿在身后,坦言:“是我掐的花,只是玩心大起,不知这花还是皇上在意的。” 上官逸并未回声,只从坛子里刨了土埋了花骨朵,接了花奴递上来的花壶,浇了土这才净了手起身立于二人身前。楼明傲悄悄打量了他,满目的病色,看上去精神甚差,气色不畅。不想是生病还是这会子恼怒,连着眉间又好似蕴着一团乌云不散。 “哪支手?!”冷冷出口三字。 楼明傲心下一颤,暗自琢磨了要砍还是砍左手吧,右手平日里多用。极不情愿的伸上了左手。上官逸不做任何反应,出手捏上她的指尖,看不出一丝善意。 “小富子,去拿戒尺。” 这一声落下,楼明傲心底大喘了几口气,好在不是斧子或者匕首。小富子动作倒也快,不多久即递上了七寸四分濶一寸的红木戒尺,上官逸五指清瘦,握着这尤物俨然一副师长为尊。楼明傲侧目瞅了那戒尺一眼,油光水滑,只见那厚度,便狠狠咽了口水。 “树先春而动色,草迎岁而发花。”上官逸捏着楼明傲的手一紧,猛落下了戒尺,复又厉声接道,“岂是你这等俗人能够碰得?!” 楼明傲起先还忍着不出声,牙关紧咬,另一支手紧紧攥着裙裾,直要攥出个洞。戒尺下的小手由泛红化作了血色,只眼神无一丝惊惧,直直盯上用刑之人。上官逸本就受不得这般不示弱的神情,这样的倔强倒让自己想起了那个女人,他痛恨太过执拗的女人,这一刻她的执著坚守都好似那个女人嘲笑的神色,熟悉的眼神紧绷着自己每一寸神经,这女人的坚持,就仿佛最锋利的利刃,生生划开自己还未愈合的伤口。下手也就越发狠,直打到红肿的小手此刻已血肉模糊。 楼明傲咬着的牙根一松,突然道:“‘梅标清骨,兰挺幽芳,茶呈雅韵,李谢弄妆,杏娇疏丽,菊傲严霜,水仙冰肌玉肤,牡丹国色天香,玉树亭亭皆砌,金莲冉冉池塘,丹桂飘香月窟,芙蓉冷艳寒江。’古人世人皆能以此圣言品花论道,怎我就是俗人,怎我就能脏了你的花,污了你的道?!你若因伤花罚我,我无话可说。但若夹杂着私情念欲,我是万万不能从的。堂堂九五之尊,因着一处花骨朵就捉弄人,岂不让天下人看了笑话去?!”这一番话到最后,楼明傲忍着噬骨的灼痛大声喊了出来。 上官逸持尺的手忽得愣住,满眼寂寥,好半晌对上楼明傲的目色,声音有丝丝隐忍:“这六月菊……是因亡妻而植。” 楼明傲依然目光清定,淡淡言道:“因为永相离吗?” 上官逸眼中有太多的情绪,那些生生压抑在他胸口郁闷不散,倒是他低估了夏明初还是高估了自己,原来思念一个人竟是可以成伤成痛,无以消解。四周空荡而寂穆,银色月光,耀着楼明傲的眉眼,连着轮廓染上银色的光环,有那么一瞬眼,他看眼前的女人,竟染上了她的色彩。 剑眉舒展,浅黛深眸此刻只映着她的影子。楼明傲举目以视,二人目光于一刻间交汇,时间如流水般驻留,生生堵住前缘和后世。上官逸手指轻轻点在她唇间,温度尚好,只比指尖的微热一分。 “长相别,永相离……”上官逸声音很痛,痛至肺腑。 楼明傲浅浅的呼吸,努力扬起了唇边的弧度:“皇上……您何苦在小民眼前故作深情呢?!您无需这般做,天下人亦会把你视作忠情不二的楷模。” 上官怔住,只望着楼明傲不作声,他试图看清那眼瞳深处的波涛汹涌,甚至于感受到那股子愤恨由何而来。但楼明傲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反抽了自己的手出来,狠狠盯了上官一眼,退了三步行礼即转身离去,再不肯逗留片刻。 一路上冷风贯入,璃儿跟在楼明傲身后,只觉得主母步子越迈越快,她费尽了气力才勉强跟上。 “璃儿,有朝一日我定要绝了天下的六月菊。” 这一声入耳,璃儿浑身打了个寒颤。 龙阳寺听说存了龙脉子息,是历朝历代奉为仙地的寺院。香火更是历经五朝不减反盛。寺中古柏苍苍,金桂沉嵌。据说是因花雨长年绕宫寺才得以有香台宝阁坐拥万年长青的兴旺。此地尽占山灵水秀人杰,实乃风水最佳,方保有龙息帝脉。 “这便是天皇殿了。”就连日里说话随意的楼明傲入了大殿后,亦变得有所收敛。身边之司徒依然面带沉静,随着她一并由正门而入。这时候正赶上新春祈福的光景,百姓云集,檀烟不散。天皇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四周绕以回廊。屋顶前脊“风调雨顺”后脊“国泰民安”皆由青砖镶砌,尽显巍峨帝王之势。 老沙弥迎了上来,对着二人即是一声:“阿弥陀佛”。好在楼明傲于皇觉寺和法慧相处多日,这时候自也不会慌张,大方回了礼便拉着司徒等着沙弥出言。 “施主二人是因何而来?!我见施主二人非我乡民求今年的收成,而是另有欲求。求子方入我寺的观音殿,求功名近多罗,求禄则入如意大殿,姻缘自是要入天后池。” 楼明傲抬眼看了司徒,司徒半皱着眉头,他是被这女人拖来的,眼下也不知道答什么。老沙弥倒是个有眼色的,见这情状忙言:“我看施主乃夫妻一双,必是求子吧。”言罢,回身对着身后的小沙弥道:“释空,你领这两位施主入观音大殿吧。” 小沙弥应了一声,随即来饮司徒二人。楼明傲不确定的仰头看了看司徒,司徒只轻道:“既来之则安之,去看看也好。” 一路上,楼明傲情不自禁打开了话匣子,司徒也知道她这个样子是憋不了几时的。 “相公,求子还是求女?!” “……” “相公,是不是求了就一定要生?!” “……” “我有些后悔了,我们这时候逃回去吧。” 小沙弥引着二人至了观音大殿自己便退身了下去,偏巧前殿人丁拥挤,这后殿却寂静的异常。楼明傲绕殿行了一周,并未跪拜一座真身,只摆弄着殿上的签筒,选来选去也没有抽定。司徒近身轻言:“有你这般取签的吗?命数都要乱了。” 楼明傲侧身看了眼司徒只道:“都拜了遍?!” “还没。” “这大半天你倒是拜了什么?!” “连着拜了好几回送子娘娘。” 楼明傲脸上一讪,忙把满筒子签支倒在司徒手上,哗啦啦滑落百余支签,恰有一支落于掌中,且是不偏不倚夹于其两指之间。楼明傲抽出了竹签看着上面一连串的梵文皱了眉:“写成这个稀奇古怪的模样,定不是什么好签。” 司徒落目于那串梵文,眉间忽蹙,戾气顿显。猛一抬手,夺了楼明傲手中的签,一手紧握,竹签于掌中瞬间化作粉末流下,惊得楼明傲忙去抓他的手:“你的签。” 不等楼明傲回神,司徒已然攥了她的手腕,寒气之中二字清晰:“回去。” 楼明傲顾不得满地的乱签,便也被司徒连拉带拽了出去。蒲团中那竹签的粉末由风扬起,飘洒而散。大殿后,老方丈徐徐步出,其身后的小沙弥出声问道:“师傅,方才那男施主倒是抽了何签?!” 老方丈笑了笑,只眼神迷离道:“天机……不可泄。” “师傅。你常教我看人断签,我见那女人只想起一段签文。” 老方丈不动声色道:“哦?你倒是看出了什么。” “那签文是旧时王谢堂前燕。此女是帝后之命,只可惜似乎是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非也非也。”老方丈意味深远的扬了笑意,“此女出王谢,却惜为帝王落雁,今日恐怕只是人间罗刹。那男人空有帝王势,实乃无冕之王。他们二人倒也绝配。只你言寻常,老衲道大不寻常。” 马车出了龙阳寺一路朝北,司徒自出寺后连个大气都不出,骇得楼明傲躲到他对面的小角落里自求多福。暗道他无非是求了个签,就能郁闷至此?!她从小到大,道士和尚见了都要连连摇头扼腕叹息,难道自己不是要郁闷至死?!这年岁,就奔不得万事太计较,太认真。 垂了头摆弄着手指,左掌中的伤处依然触目惊心,好在已不是最痛的时候,这时候用了温步卿的药,愈合了许多,但她最怕落下疤,尤其小心翼翼的。对司徒只道是自己贪玩在花坛里跌了,连着手心磨了碎渣子才落得伤,她实不敢说自己多手捏了人家的花还极其丢人现脸的被戒尺打。想当年那是她挨南书房讲学先生惩罚的招数,真没想上官逸竟延用至今,估摸着他年少时也没少挨这掌心之苦。 马车停稳后,司徒麻利的掀帘而出,楼明傲跟上,只发现并不是停在彦府之外。一间土砌的小屋舍,三两间屋子的模样,连带着个不大的院子,推了院门进去,倒觉着这户人家简陋却雅致。璃儿从小厨房里探了半个头出来,直唤了一声:“温公子,主子们回来了。” 屋里的人应了一声,掀帘而出,脚下的靴子还没穿好,半提拉着,见了司徒就乐:“怎样,小弟眼光不错吧。” 司徒微一点头:“还好。” 楼明傲一琢磨也看清了名目,心下颇有微词,这种简陋的宅院怕是几辈子也没住过,她从小娇生惯养,饭粒里多了一粒砂子都要闹个鸡犬不宁的人,怎么可能适应的下这般环境。如今又不是当日在陋寺的紧急状况,既是嘱托温步卿去安置,怎么就不挑个稍微住的惯的院落。她也不求几进的院子,最起码也要是砖砌瓦建的,住得踏心。 司徒倒是二话不说进屋,由着简陋的茶桌坐下,对迎上来的温步卿道:“这等小舍自不会引来多少关注,养伤休息再好不过。” 温步卿一点头:“我也是照着你的意思选的。” 司徒再不出声,只垂头看着破漏的茶碗出神,自龙阳寺中出来,便是乌云密布,此时心神俱定,细细想来一些事情,神色禁不住更戾。 温步卿小心翼翼道:“你今日情绪不大好?” 司徒并不回应,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顾不得外间的事物。温步卿偏着脑袋寻了忙络着铺床放被的楼明傲,做了口型说:“你惹他了?!” 楼明傲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口型回着:“我哪里敢?!” 温步卿再不多言,屏息轻声出了内屋,空留冰冷的铁人给楼明傲。楼明傲咬了牙迎上自讨无趣道:“相公,你若嫌我也烦,我自个找地清闲去。” 见司徒远依然不回神,她习惯性的当做默认,心里窃喜着踮脚蹭出去,走到半倒。忽听司徒声音闷闷的传来——“你……能不能陪我一下。” “相公……” 司徒起身朝着床榻走上去,拖了外袍,半卧在榻间,手里的书翻了几下又扔在一旁:“我有些累了,你同我讲讲话也好。” 楼明傲心里叫苦,面上还是乖乖蹭到榻前,对着司徒坐下,抱了个枕头于胳膊间,寂寂的看着司徒:“相公,你是不是心情特不好?!” 司徒眼中这女人此时大有幸灾乐祸的神情,好在早已习惯了这虚情假意的问候,垂了眼道:“你那长篇大论今日怎么不说了?!” “相公想听吗?”楼明傲一点头,马上接到,“那我说。人生苦短,何必为了眼前的得失愤愤一时呢。相公至今还是风调雨顺啊,无非就是挨了一刀,留了点血,存着阴影。我也是挨了一刀的人,都从阴影里走出来了,相公不能连我都不如。” “我曾经得罪过一伙人。”这一声随即打断了楼明傲的声声不息。 楼明傲这才认真地看上他,唇边微微一颤:“然后呢?!” “我曾经剿灭过一帮暗人,同一个家族下的暗人。”司徒定定出声,“因为我要称霸一方,必定震灭凡能危及我势力的族群。我不允许天下还有另一方的势力与我相悖,他们要么臣服我,要么做我刀下鬼,没有第三种选择。” 楼明傲轻轻呼了一口气,依然道:“相公好有魄力。” “我灭了他们一族,仅留下少男少女各一名,那名女子,我留她在庄中做了我的女人。” 楼明傲目光留连于窗外,此时觉得这农户人家的简单生活倒也不错,至少不用担惊受怕,无需审时度势,甚至不用忌惮下一分钟说了什么话的后果。出了神又徐徐回了视线:“很有趣,然后呢?!” “那女子一直存心要杀我,后来我命人杀了她。”司徒声音渐渐微薄,他对上女人的眼,即便此时这女人并不看自己,“山庄众多女人中,她是我杀的第一人。” 楼明傲垂头收拾了床头的一本本古书,心乱的时候她多会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就像此时,无意识收起了本就摆放整齐的书榻。待到手间的动作停下,微微释然道:“杭子夜……原来是这个样子。” “现在那伙人在寻仇,上一次追杀你和桓辅,这一次伤我,尽是他们所为。” “相公你说这一切,倒是为了说明什么?”楼明傲眼中渐渐冷寂,只看着司徒,唇边连笑意都扯不上来,“或者你想跟我说……楼明傲亦是一样。你方时对待杭家同对待楼家所为一样。你根本……就知道楼明傲要去覆灭楼烈山庄,你可以阻止却没有;你旋身做了个好人,保存了楼门余孽,然后再为己用;难道说,你当日就是用楼烈灭门的假象逼迫她嫁你。难怪她嫁个不情不愿,宁死也不肯做你的女人。是,现在楼氏残支和杭家余孽勾结,一来为了杀你,二来则是取我这个灭门的孽障,你想说……很不巧,我们成了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吗?” 司徒冷寂看着她半晌不动,忽得扯下了帷帐,与外间似乎隔开了两个世界。帷幕下的床榻封闭而阴暗,楼明傲只看到司徒眼中的寒光,再无其它。司徒猝然翻身,强压她于身下,整个人压制她不得喘息。二人皆屏息,司徒冷唇微落,由着女子的额头一路点至唇畔,声音低缓:“只许你聪明这一回。” 他的身子依然寒寂,只是较之前已适应许多。楼明傲做不得反抗,咬了唇垂下眼皮,视线所及便是司徒轻微滑动的喉结。司徒见楼明傲神色有隐隐的痛楚,忙停下动作,支臂而起,为其余出空隙。楼明傲就势大喘了几口气,忽得迎上司徒半裸的肩头,狠狠咬了下去,声音含糊着:“楼明傲到死也没能知道真相…… ”唇齿间尽是司徒的味道,男人的气息,血腥的味道,苦涩的泪息,总之这味道是复杂纠缠了。楼明傲于那一刻心中百转千回,若是司徒没有操纵其中,那笨女人亦不会至死背上这等罪名压抑终生,没有这一切,她定会圆那个死生契阔的诺言,与心爱之人携手为人间眷侣。只是……那时候自己又要何去何从。她恨司徒出于私利毁了那女人,却实在是司徒助自己成了楼明傲。 司徒任其这般咬着,似乎那痛自己根本感受不到。直到楼明傲咬到毫无气力,倚在自己肩头低声啜泣。司徒心中一震,觉察到是第一次听这女人哭出声来,可却是为了其它的女人。他出手轻柔,扳过楼明傲的脸,弯了手指去擦唇边的血迹,只怎么抹也散不开,索性垂了头深深吻去那些嫣红。又是一袭攻城略地,连着泪迹血色都被这男人吻尽,楼明傲再不抵抗,由着他去了。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而至。 屋内,春光流泄,映亮了满室的寂陋落寞。 轩宄三十六年 盈国 春水已逝,盈江的水入了峡口便不知道再会分流至何处。中土春寒未尽,唯有此方南方偏隅一带暖意十足。一场春雨洗去了满城的萧索,只这长垣宫中依然凄离,正宫之上高悬着鹿骨,时人信奉为神灵,不敢亵渎一分,只于九重宫阙才敢供奉此等神灵遗骨。宽衣长带,倒是那时的风范,男人皆高高悬起束发,掩于高帽之下,上至君臣,下及百姓,众人皆视男子露发以不齿。女人却反而不束发,时无发髻之说,未成婚女子皆散发,妇人只以一种名为桑草的枝条轻轻绾发。 跪于殿下的男子长袖垂地,云广长袖,倒是身份尊贵的象征。殿上之人乃皇朝世袭而立的异姓王——君髯,冷眉扫了殿下之人,忽推案而起,步步上前,其年岁已生了华发,只精神矍铄,长袍拖曳,于冰冷的石板地砖间摩擦出声。一出言即是咄咄逼人。 “不视,不听,不言。我只同你说一句,君家若还能苟延残喘,断然留不得这对母女。” 殿上男子闻言僵直了身体,重重磕头以对:“父亲错谬了,柔儿只是生来残疾,绝非妖孽之说。小人空穴来风之言,父亲断不可信。您若见了柔儿,必欢喜她的良善。” 老者甩了长袖只道:“这番话,你还是留着解释给族老听吧。” 男子磕长头不起,这大殿上再无一人。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而后蔓延出满腔的忧虑。 盈州城,绾发的女子在寺庙前支了一口大锅,招呼着乞丐来讨施粥。一群乞丐拥了上去,讨了粥亦讨了张姜心饼,一个个顿在寺外吃得津津有味。有几个会说话的临走时还不忘随了句:“君夫人多福。”那女人浅笑着一点头,眉眼中尽是柔情。 长街口,一顶锦软缎子稳稳落下,轿外的小厮忙冲内轿中人禀道:“千岁爷,君夫人又在施粥啦。” 轿中人并未掀帘,只传来声音:“去讨个姜饼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灭口 这一夜,冷硬的床板直咯得楼明傲骨头生疼。 天未大亮,即翻了个身,后脊骨由床板碾过,直痛得她从美梦中惊醒。索性披了长衣起身,见这时候还早,身旁的司徒睡得沉稳,连平日里起早的璃儿都不见人影。越过司徒翻身落地,踩上鞋,三步走到桌前斟了杯冷茶,几口清冷入腹,忽想起来昨日竟是连晚膳都没来及用,这下胃中更空,环视了一圈,连个糕点碟都不见。索性更好了衣,就着夜里留下的冷水梳洗了几番,落在这贫民土间更是懒得上妆,只对了铜镜随便在耳后随手绾了个髻鬟,一袭素衣单服便也推门而出。 璃儿正打尾房出来,迎面撞上主母,忙道:“这就给您烧水洗漱。” 楼明傲一挥手,示意她免了,视线落到厨间,口中只道:“昨夜里留没留个存食,这会肚子空的心慌。” “温公子在的地方,哪里还留得住存食?!”璃儿叹了气,随着楼明傲走至厨间。 巴掌大的厨间,支了一口砖砌的土锅,案台上倒是配了油盐酱醋和几只破碗烂碟。楼明傲情难自禁的挽了袖子,头也不回道:“看看厨间都还存着什么?!” 璃儿开了厨柜,仔细打量了回言:“薯粉糠粉,还有几味草药佐料。” 楼明傲一点头:“烧火吧,先把晨间的点心做出来。” “主母…您做?!”璃儿大不确定,手里抱着粉罐子,心里暗到这女人从来都有吃得份。 “还记得来时船上的姜饼吗?那时你们都笑我信口捏来,今儿非要做出个样子给你们尝尝。” 璃儿暗做了鬼脸,把罐子搬到案上,透着窗纸打量了外间的气色,忽道:“杨归回来了。” 楼明傲仰了头果然看到杨归由院门疾步而入,步履匆忙,一身夜行衣略显零乱。璃儿正打算出屋迎上,反被楼明傲一手拉住,“别去。” 璃儿一时懵住,张望了杨归,又回首看了面色凝重的楼明傲,没了头绪,眉间轻轻蹙起。楼明傲只扬了声道:“小姑娘家家天天就知道缠男人,羞不羞?!” 内室中,脚步声渐入,本是沉睡的司徒赫然抬目,猛得坐起,三两下披上单衣外袍掀帘而出。杨归守在外堂间,喘息尚不均匀。杨归朝窗外望了望,雾气很重,站在此间已望不到对面厨厅的土房,长嘘了口气,退身立在一侧。 司徒落座于首位,满了冷茶漱口。眼神微微扫了杨归,示意他开口。 杨归得了命令,近身一步轻言:“本是一个不剩,却未找到……鸠真主持。怕被人尾随,绕了几座村镇才回来。” 司徒一手端着茶碗,目光落于青黄的冷茶中,耳边似乎在听厨房厅间楼明傲和璃儿的嬉闹声,沉吟片刻,冷道:“回屋换身单衣。” “可是鸠真…”杨归是深知司徒的性子的,平日听遣服从贯了,这时却忍不住多心道。 “去换。”司徒眉间写尽了不耐烦,一挥手,半盏冷茶落在脚边,碎了瓷碗。 门外,温步卿半拎着裙角几步迈进,只袖子一摆关照杨归退下去,回头看了看地上的碎碗茶渍,忍不住扬了笑意面向司徒坐了下来,眉眼间神色轻洒明丽,语意轻快:“心平气和延寿,恼不得恼不得。” 司徒并不看他,只是起身几步走向窗口,透着重雾去寻厨房间的欢声笑语。炊烟渐起,暖意倒是徐徐散了浓雾薄霜,对面的人儿和屋渐渐清晰入目。司徒声色不动望着锅台前切姜磨粉的女人,自是发现她今日毫无日里的大俗大雅,反倒化作铅华散尽,素眉淡抹的邻家子妇。 温步卿步至他身后,一同望向炊烟燃气的方向,落目于忙碌间的妇人,他轻笑了两声,于司徒身后寂然道:“你随时要认命,因为你是人。” 晨膳间,三人于桌,杨归侍奉于后,璃儿去集市上买菜挑肉。白粥姜饼,怕是再没有这般简单的晨膳。司徒只小喝了几口粥,伸手便捏了半块姜饼。楼明傲从碗中偷仰了视线,见司徒捏了一小口送入口中,咀嚼了三两下,眉头便蹙起。心下大骇,自己忙放下粥碗,皱着额头捏了另一半饼尝试,眉头徐徐舒展,偏了头看司徒道:“不合相公口味吗?” 司徒回了神,忙应上:“甚好。” “那你为何要蹙眉?!” 司徒落目于姜饼,复又偏了视线看着楼明傲道:“有吗?” 楼明傲怔了怔,也不再纠缠,垂了头去喝粥。今日的气氛大有诡异,司徒心神并非于此,她心下明白,也不在这种小问题上喋喋不休,细细品着自己的白粥。璃儿拎着满满一篮子回院,一路上步履艰难,杨归在屋里见了状,忙应步走上去想帮她分担些。反被璃儿退身一步,连着手里的篮子都掩在身后,注视杨归的明眸间有惊魂未定的神色。 “璃儿。”杨归出言轻唤了声。 璃儿忙摇头坚定道:“你别碰我!” 杨归伸出的手就怔在半空中,尴尬的落了下去。楼明傲偏巧注意到这一对于院落间扭扭捏捏,一扬声,招手唤璃儿:“璃儿净了手进屋来喝粥,就要凉了。” 璃儿再入屋时,心情已然平定许多,立于一侧,远远隔着杨归。楼明傲瞪了她好几眼示意她坐上来一起用膳,璃儿近了两步,忽又停下,转向楼明傲,淡定出言:“主母,今日集市上,都听百姓议论说龙阳寺一夜之间被仇敌灭口了,无一生还。” 楼明傲似做充耳不闻,只伸手由司徒桌前抽出空碗,好意道:“相公要不要再喝一碗?!” 司徒神色不动,缓言道:“不必。” 楼明傲这才回身对上璃儿,言语轻松道:“收了吧,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 璃儿咬了唇,斟酌再三觉得自己还是要继续开口。温步卿一手拍了桌子,摇头晃脑道:“怎么差不多了,我这还不饱呢。” 楼明傲就势扔给璃儿两支空碗,言语清淡:“把空碗收到厨间,给温爷贴两张饼再出来。” 璃儿蹲在灶前出了神的想着清晨见杨归的模样,还有来来往往行人议论纷纷的灭门事件,心中越发躁了起来,连着三张饼的火候都大了,扔在了脚下,心不在焉的去糊第四张饼。 楼明傲推门而入正看见“暴殄天物”的璃儿,推过去一碗热粥,把璃儿拉起来,自己蹲下去由灶里掏出了饼面,狠狠瞪了眼璃儿:“小温说他水饱,要我同你说声不吃了。给你端了粥,自己找地喝去。” 璃儿双手端着粥碗,眼中仍直勾勾盯着楼明傲,声音夹杂着颤抖:“主子,难不成杨归……” 楼明傲惊然一怒,抬了手要向璃儿半张脸扬去,只手落在璃儿耳后愣了好半晌。璃儿瞪大了眼珠盯着面前的主子,这女人虽说玩闹些,但从未打罚过下人,吹胡子瞪眼尽天都是,今日的满面肃然却是前所未有。惊得璃儿颤抖着牙根,手里满是热粥的瓷碗“啪”一声直落了下去,溅了裙裳,口中说不出一个字,双目紧攥着楼明傲,生生吞下了骇泪。 楼明傲见这情景,反而下不去手,丧了气怔怔放下胳膊。回身掩好了门窗,倚在门板上,愣愣的看着璃儿,眼神复杂而迷离。浑身的力气仿佛泄掉了,自额头上竟也渗出了冷汗淋漓,好不容易开口道:“你是嫌自己活得久了,还是嫌你主子我活太久?!” 璃儿忙蹲下身子去收拾满地的碎片,一个没忍住,泪簌簌而下。楼明傲偏了头不去看她,只对着水缸里映出来的自己大半个身子,心下又酸又痛。她琢磨着水缸里的人影自己竟是看不清楚了,仿佛那一个影子混杂了千万,影中人满眼惊恸,神色哀而不伤,是坚定异常。 “你真当我这个东院主母过得多潇洒?!真当男人纵着就天不怕地不怕?!真当那男人忠情不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我胡闹由着你们多嘴?!你当明佑山庄是个什么地方?!”楼明傲深深吸了口气,“不过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璃儿定定仰了目,主母神色中的复杂纠结,是自己从未窥探过得。她从来知道主母并不开心,却从不想,竟是这般小心翼翼惴惴不安。 楼明傲忍着不蹙眉,一手指了窗外的方向:“那男人——随便一眨眼就能把我们碾碎,我绝不是吓你!他今天方还能在意着你,明天则让你魂飞魄散。你可以逗他,骂他,戏他,乃至恨他......可绝不能猜中他心中所想,更不得揣摩他的一举一动,纵你没有,只揣着那个心就能死个千百次。你若还想活下去,就要把自己当傻子,当庸人,装成瞎子聋子哑巴,就是不得小聪明半分。” 璃儿看楼明傲的神情夹杂了太多,她自己都辨不出所有的情绪,她心下慌乱极了,只看着楼明傲反倒添了几分淡定。脸上泪痕渐散,她复起身,一手紧紧攥了裙裾,和楼明傲两两相望着。见楼明傲隐隐闭上双目,自她唇间迸出的字隐忍而释然:“活着一天,就是有福气,便该珍惜。你方日同你一般不知死活,今天才知道这福气来之不易。你今后会明白,活,实则比死难,所以便更要小心翼翼,更要珍惜坚持。看到什么,就全当自己是瞎子;听见什么,把自己想成聋子;无论视听,永远当个哑巴。这便是珍惜,懂了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菩萨 水缸里倒映出的女人倚靠着门板孑孑而立,素衣松发,秀眉微皱,华光褶褶。不是美得惊世骇俗的女人,却染尽了这世间遮却万物云华的光泽。 二人于两两相望间,璃儿仔细打量了自己的主子,今日才总算是看清了她,是看得清明了,心下却莫名酸楚的厉害。 窗纸缝中渗入的流华落在楼明傲鬓间,微风吹散了额头的冷汗,楼明傲偏转过了视线,再不看璃儿。 璃儿面向楼明傲,徐徐跪下了身子,良久方道:“主子,都言佛祖不可欺,佛门不可污。司徒一门犯下如此这般滔天罪行是逃不脱天谴的。”声音空洞,两眼已无光华,似乎是在等着报应相继而来。 楼明傲凝神片刻,仍无动于衷,只惨笑一声,扬手挽起了衣袖。淡淡扫了眼身下的璃儿:“作孽的是他,受难的也是她,你何惧而来?!只坐等积德荫祖便好……” “主子?!”微蹙了额头,这女人的话往往都是亦真亦假,虚实难分。 楼明傲手指落于水缸延壁,指尖顿感冰寒刺骨的疼痛,痛感深一寸,心下便舒适一番,满目平和道:“还记得我出龙阳寺,与你交给主持的香火钱吗?你已是……积了德的,这天谴实不该落在我们头上,但若人祸,便是不得而知了。” 龙阳寺从未有这般的落败过,大门紧锁,只从院外匆匆走过,亦能闻到扑鼻而入的腥气。四月的光景,尸体已存不了多时,只负责看护现场的衙役来来往往,百姓皆是绕道而过,不敢靠近半步。三两个胆子大的衙役蹲在院落里喝着冷酒壮胆看尸,十余架尸首蒙着白布停摆在不远处的榕树下,佛家的规矩,亡者需超度才可归天。太守已然差人去请远近有名的住持法师,举行法事也不过在这三两日的光景。 “怎么会出这种事情?!”老衙役以酒润了口嗓子,抚着大掌叹息出声,“连着皇帝的祈福大典都受了牵连。” “谁说不是。这毁了龙阳寺,就是断它龙脉,损了景州千百年来的精气。”另一个粗犷的牙胡子衙役随声附和,言语中无不流露叹息之情,啧啧了几声,猛一仰头灌了大半碗冷酒入腹,烧得心头火辣辣的痛。 年轻的小役俨然是第一次当这种差值,畏畏缩缩端了冷酒颤抖着送入唇边,眼神猛一扫到树下成群的白布裹尸,酒入口复漏出,言语不清,几欲哭出声来:“我们还要等到何时?!大住持什么时候才到啊?” “哭哭哭,你还是个男人吗?!”胡子衙役心生了烦闷,猛啐了一口,摔了酒碗。 老衙役一手抹着小役的额头给他压压惊,抬眼看了胡子道:“你凶他做什么?!谁没有个第一次啊。你是刑台上磨练出来的,自然没个惊怕。这小子原是个书生,举人三次不中,这才寻了个衙役差位填补家用。吃着圣贤之书念着孔孟道义,自然怕这些脏东西。” 小役见状更往老衙役怀中凑了凑,眼神颇为期待的迎向门外的方向。忽觉得那一扇红漆大门此刻隔着阴阳两间,一个是阎摩地狱,一个则为人间天堂。只那人间的一侧忽显现出那个身影,僧衣轻衫,儒雅自蕴,仿若临于云端的寡淡平和,是真真的脱却凡尘,蔚然成仙。小役只觉着压在喉咙口的恐惧全因那身影的出现渐渐平和下去,心下前所未有的沉静。就是那么一个眼神,他静静的望着你,便镇定了一切的惊乱,让你觉得这世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那又是怎般慑人的力量,你看着他,自会抛却人世间一切的邪恶,从善修为之心油然而生。这一份尊崇,无关男女,无关信仰,无关尊卑,只于他眉间眼下那一抹最憾人心魄的坚定。 “孙伯——你看——”小役情不自禁的抬手以示,“那个——得道圣僧。”再难形容出一个字,仿若天下只那抹身影是无论如何都诠释不尽的。 老衙役应声寻向轻步而入的墨纱身影,依然被那气韵所慑,眼角竟莫名的湿润了起来,心中顿悟到万佛归于一心的涵容恬淡。伸了手拉下小役无意间指出的手臂,口中念念有词:“莫要对菩萨不敬,那是个菩萨,不是泥菩萨……是真菩萨,活菩萨。” 法慧直入院落,目光落于榕树下那一片凄惨,面色依然平稳。他立于树下,手腕中佛珠轻碾,轻启薄唇,念出八十四句的大悲心陀罗尼经。佛曰诵此陀罗尼者,得十五种善生。于法慧言,他只是依佛指示,做了该做的。 雨水一滴一滴由青瓦屋檐上砸下,每一滴都饱满而圆润,只落于地间便是顷刻间碎掉。凌霄楼三楼间的偏屋中燃着香炉,是佛堂间缭绕不散的那一味,和这满楼的水粉香气并不相称。小沙弥静静倒了苦茶于桌边,诵经的老僧依旧是深眉紧锁,他倒是把念了一生的经文于这两日间尽数咀嚼了。门外轻叩了三声,小沙弥前去接了递上来的斋食盘,小心翼翼提醒道:“住持,您用些吧……” 鸠真微微抬目,他盯着灯烛燃尽最后一口气,吐出灯芯,无声落寞的沉溺下去,化作最后一缕青烟由风而逝。佛曰万物皆空,只此时看着残灯漏烛,想起龙阳寺的灭顶之灾,心下有如被千万虫蚁噬咬。他并非苟且偷生之人,佛门子弟视死如生,不存忌惮之心,若他能与龙阳寺同生共死便也是功德圆满了。 屋门被轻轻推开,小沙弥一个旋身,对上来人,不由得一惊。并非那日安置自己的彦施主,也非初做招待的七凤施主,这女人面极善,脑海中人影风驰电掣般一一闪过,复睹来人,心中大惊,竟是那天观音大殿中的女施主——鸠真住持言中的帝王落雁人间罗刹,更是那后半晌派人送香火钱的女施主。要是没有那香火银票,没有那落于银票之中的几行字,自己和主持现在只怕也做了轻魂一束。 “夫…夫人。”小沙弥张口即结巴了去。 “我姓楼。夫姓司徒。”楼明傲微一点头,纠正了道。 “楼施主。”小沙弥招呼了一声,即让出了道,目光扫了一眼鸠真,自己退到最远的角落里蹲下,以两手堵住自己的两耳。这一举动被楼明傲看了去,心里暗道,这小沙弥倒是聪明伶俐的人,无需点拨即透。 鸠真此刻不再诵经,沉静片刻,转动了僵直的身体,面向楼明傲,并未出声。他发须皆白,乍一看去仿若太白先人。楼明傲初是这样想,可又想及道佛不一家,不能平白混淆了人家,实乃大不敬。 她垂眼扫了鸠真面前的空位,只道:“我可以坐吗?” 鸠真出家人做久了,实在不适应这般直来直去不兜圈子的女人。空眨了眼,答不出一个字。楼明傲莞尔一笑,临桌坐下:“出家人木讷,这我知道。我原先也认识个出家人,他说不出话实则是在想要如何答应。拒绝的事往往都是关乎教义原则,他是想都不想即拒绝的。” 鸠真深眸如潭,平静的望向楼明傲:“那位僧人可是我徒……法慧。” “是啊。”楼明傲就着茶点了头。 “你怎知我二人关系匪浅。” “我与他论道时听说鸠真云游四海时曾经为他指点迷津,还收了他为弟子。法慧一直很崇敬你。” 鸠真微蹙的眉头似乎因法慧二字渐渐舒展而散,眼中随即映出了法慧的身影,那抹欣慰骄傲全然流出。法慧是他一生中寻到最有慧根的孩子,他一眼望去便知那孩子是修了六度之行的菩萨,众生之上首。无需他人引善,他已是为善,是身负诸罗波密,以求引渡万生而来,终是要成佛利生。他这个师父实以他为傲。他一生可无修为,但佛门绝不可少了法慧这脉善根;他鸠真可以功德不满,但法慧,纵是他无心成佛也由不得他自己的心。冥冥之中,一切皆是佛祖的旨意。 楼明傲眼前亦浮现了法慧无欲无求的笑容,世间再找不到比那更纯净的笑意了,看着他方明白我佛慈悲的意境。就是那么一个人能用轻易的一个动作,甚至于一个眼神,引恶鬼从善,渡世间万苦。 鸠真从袖中取出那张银票,缓缓摊开,银票中赫然显出女子洒脱的笔迹——“法慧云游至此,难逃一劫,夜二更,会于普陀山下,为其化解。”楼明傲亦抻脖子探看了几眼银票上的字,洒意笑了道:“也只有以法慧的安危诓骗老和尚才奏效,否则就算天塌下来,你也不会出龙阳寺吧。”那一夜,法慧由小沙弥相伴,出现于普陀山下,却只遇到暗中等候许久的彦慕,再以后便被带到此地,直到转日龙阳寺一事传来,方明白自己被那一纸胡言诓骗了,不过也确是保住了凡命。 鸠真微微看向楼明傲:“施主怎知……我徒法慧命中一劫的事情。” 楼明傲并不知道什么劫难一说,方时情急提笔,这时更添了惊讶:“什么劫难?!” “与我佛之劫,与尘缘之劫,概为一劫,一大劫。” 楼明傲摇了摇头,忽道:“原来……不止我由劫,法慧也是有劫的。” 此言一出,鸠真微微怔住,复抬眼细细打量了楼明傲的眉色,喉间微颤:“原来……竟是你……”言罢鸠真轻阖了眼,他这一生从不为人算天命,却唯独对法慧,爱徒法慧,他不惜破戒逾规,以断二十年阳寿的缺损为其算卜天命,得知其命中大劫。其劫并非由自身而启,其命中所结一女子,卿之劫只法慧能破,他破了便是开启了自己命中的劫数。多年前自己的话仍然挥之不散“很多年后,你会遇到一个来求你躲过劫难的女子,你若助她,她便会成为你的劫难。”只是没想到,法慧已然开启了这一劫难,他明明知道这是劫难,还是亲力亲为,果真生来即是菩萨,他决定了遁入空门,便一心求渡苦世,将自己的一切皆视为世外之物。罢了,由他去了,命格如此,释迦牟尼方需历经数难得以成佛,更何况他法慧呢?!命数已起,绝非人力物力可以改变的。 鸠真长嘘了一声,此时真相大白,法慧此时并无危难,只是这女人诓骗之语,心中再无放不下之说,只坐等时机与龙阳寺弟子共赴西天,他心意已决,再无动摇之意。楼明傲暗道这群僧众只懂得傻念经,全然不悟生存之道,她有意阻止鸠真的决心,心下琢磨着言语。方想起法慧于自己耳边常常叨念的几句佛语,这时候生搬硬套出来,对付这种愚和尚再适宜不过了。满了茶,几口咽下,润了嗓子即言:“鸠真主持,我今日来只想同你言几番话。你若死了,佛祖亦是圆寂了。你活着,龙阳才得以喘息,你活着才能给世人生的希望。信佛,学佛,不是为自己,乃是为一切苦海中的众生。你生来做了佛门子弟,便再不是为自己的功德圆满,而是为芸芸众生,众人活着,你要为其受苦,众人亡去,你要活着超度亡者,为其担下轮回之苦。难道这不是佛祖的旨意吗?追随佛祖,即是要受尽人世间万苦,生之苦,死之苦。倘若连你都只为求了一个功德圆满而放诸一切,敢问佛祖的意志又有谁能传承,芸芸之苦又该谁担负?!万千僧人都随了你,那我佛慈悲敢问还能留存至几世?!总要有些人活下来承担大众之苦,这是佛祖的旨意。” 屋外,雨势做大,淅淅沥沥而落,于屋檐处已看不到抖大积结的雨珠,转而化作屏障状的雨帘,将尘世一分为二。躲在角落里的小沙弥终于放开捂着双耳的手,小心翼翼走了上来。这时候那女人已走了好些时候。屋内依然寂静,鸠真连经都不诵。 “释若,你大不必堵耳。方才那位女施主的话,你听了去定会得道不浅。”鸠真轻言道,佩服至五体已有三体投地。 那小沙弥红了脸,道:“师父,小徒那一招不视不听练得不成火候。方才不该听的该听得都听去了……”此言越发低弱,竟引得鸠真抚掌大笑,小沙弥从不知主持还能笑到如此境界,不由得瞠目结舌。 鸠真笑了道:“释空,所以你毕生所思都及不上法慧的一刻顿悟,你和他的境界是隔了几世的修为啊。” 小沙弥抓耳挠腮道:“释空并未想敢上释慧大师兄。师父为他规名释慧亦是因他的慧根,我等自是比不上。” 鸠真朝着窗外望去,心中空无一物,只那女人的话随着雨声又一次撞入心头,铭记不散——“信佛,学佛,不是为自己,乃是为一切苦海中的众生。追随佛祖,即是要受尽人世间万苦,生之苦,死之苦。”那女人一定是由法慧指点才得此造诣,既然法慧都通透的,身为人师,反而糊涂了,实在不该。 法慧选在四月初十的正卯时主持善后超度延及焰口法会,因龙阳寺甚得民心,这一法事自下而上颇受全城关注。下到平民百姓,住在城郊的甚至要连夜赶车入城候在寺外只为观摩名动京城的大主持举行这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悲忏会。 楼明傲再一次见到法慧亦是夹杂在人群中,那时很多人围着法慧,那些乡民百姓把他当作活佛,都争先想去摸他一把,仿佛这样就是为自己结了善缘。本是一场丧事,却因为从未有过的大场面衍生成了一出盛世法会。法慧夹杂于拥挤的人群中,神色依然平定,连半分局促都没有。楼明傲忽觉得这还是从前那个时常被自己调戏的小主持吗?还是那个常会脸红,经常因自己犯戒复又要念千万遍金刚经自省的法慧吗?他还是这般耀眼,不是刺痛双目的耀眼,而是浑身上下散发而出的惊世骇俗的气质,脱离凡尘,一如日月星辰般的璀璨。 此刻他立于形形色色中,一抬目,还是只能看到他。他身上有那么一抹光华是掩不下的,极尽世间万物之灵气,如明光般映照着大地,能让周遭的一切俗世凡物相形见惭。 此刻,他于高台众人之中,唇边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 此时,她于台下万人景仰的目光中,惬意地笑,只对着他笑。她总是习惯了随着他的笑,回应于自己而言这世间最后一份真诚。那一刻,她似乎明白,这世间上,有些人是用来关怀的,有些人是用来爱,再有些人是会发自内心的景仰。而法慧,便是这样的存在。 高台之上的法慧将高香插在香案上,轻轻拾起案上的石玉佛珠,徐徐回身,应上万千民众的视线,只那视线一落,便触到台下静静微笑的女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信字当头 阳光璀璨,却遮挡不住僧袍冷衫男子流华异彩。风,冷冷的,微微夹杂了阳光的暖意,颇有些温存的意蕴。 这台下有千百比她年轻耀眼的女子,有众多衣着亮丽夺目的贵人,亦有数不尽的柔美微笑,只是一瞬间,毫无来由的,法慧还是对上那抹不惊人的笑意。他自问见过她各种笑意,狂笑,冷笑,嗔笑,怒笑,苦笑,笑到哭,哭了又笑,最多的还是她洋洋自若小得意的笑。只是这般笑,并未在记忆中闪现,如此静静地笑,安静到世间仿若只有他和她二人。 最后一面,她是带着怒意愤恨而去,他道不出那时心中的复杂情绪,只于佛祖前痛斥了自己一番,为她求了福瑞。重逢的一刻,她竟然还是笑着,静静地凝神而笑。就是这样固执而又坚韧的女人,你会觉得为她化劫是肩上的重任,就算要为她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也值了。他是携了佛祖旨意以渡芸芸众生,而她,却只为了渡化他一人。每个人心中都自己的菩萨,法慧是天下人眼中的菩萨化身,而在他眼中,菩萨不是那高台之上受万人膜拜,享世间香火的泥像。他的菩萨藏在那女人斑驳的影子中。 二人的视线于瞬间交汇,嘈杂的一切仿若随着寂静下来,法慧唇边的笑意更深…… 景州城,邻郊。 夜阑人静时,茅屋陋室中更显几分孤冷。楼明傲临着茶案静静的沏茶,余光扫了眼书案前看书看得入神的司徒,心里琢磨着要说些什么。绕到司徒身前寂寂的坐下,端了茶轻落在他手边,茶中的热气静静升腾,楼明傲透着那层湿气竟也是看他不清。 她记起自己刚刚落在楼明傲这个身体里,初遇这男人,连着三次都没有看全他,一次一记侧影,多看一分心下都要担心自己的颈上的脑袋还稳不稳。她不是胆小的人,只对于这个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她真的是怕他,怕他有一天厌恶了自己的小聪明,看穿自己的小心思。这个人,手指轻轻一点,便是决定了自己的生死。通往奈何桥的路很黑很寂寞,她不想再走一番,她想活下去,生而为活,只这么简单,都这么难吗?! 一手蔓上她的腰间,那微凉的触感犹如蛇信子“蹭”得滑过,惊得楼明傲连连却步,意识恍惚间仰头以示,脚下已远离了三四步。司徒远伸出的手怔怔的落在半空中,掌微微攥成了拳,落回桌上。面色不动,只多看了她一眼,道:“近来怎么了?” “啊?!”楼明傲习惯性以笑掩饰了慌张,“我…大概睡得不好吧,时常恍惚倒是真的。” 司徒回神至了书中,轻轻翻了一页,似是提醒了道,“你腰带松了。” 难怪只觉得腰间松松垮垮,方一刻还窃喜这两日瘦身见了成效,司徒一句话五个字直把自己打击了下去。转了个身子,瓷牙咧嘴的紧了腰间的明带, “十日后,归庄。” 楼明傲算是明白了,这男人最喜欢五个字的往外蹦,多一个字好像就是费了他的口水。回身正要回他一句,竟发觉这男人脚步甚轻,不知何时已步至身后,只等着自己一个旋身惊得落入他怀中。正如此刻,脚下不稳,半个身子却是倚在他胸前。 “相公哪里是走路,简直飘啊。”轻揉被撞得酸痛的鼻梁,半哭丧着脸迎上男人的满脸肃穆。 “我要你信我。”良久,他终于开口道。 楼明傲只觉恶寒,半推半就道:“五字先生,你多一个字会怎样?!你累不累,说一句话还要刚刚好掐算着五个字。” 司徒显然摸不透这状况,万没想到楼明傲的反应,她清透的双眸睨着自己,满是打趣的光彩。他看她好久,只想从她眸中探到那么一丝的认真,沉默了半刻,垂了眼,他终究是什么也看不到。这女人,对着他的时候,总有那么一道心门是拴得死死的。他一手轻攥在她肩头,才发现她竟很瘦,骨架子小而软,似乎手下一用力就能捏碎了。他只知道她平日里大快朵颐得痛快,没想,实里她还是这么瘦弱。紧抿了唇,手腕间松下几分力道,复抬眼对上她的眸子,微蹙的眉眼深深映在她瞳中。 “我要你信为夫。”这一声不重,却字字清晰。 楼明傲第一个反应不是听他说什么,心里随着数了字数,噗哧笑了:“让你多一个字,还真就一个字,不多不少。”说说笑笑间偏头扫了外间的月华,窗户半开着,漏了风入内,这夜里的小风很柔,吹在心头既清又爽,最后一抹笑容瞬间散了去,仓促间回目对上司徒的深眸,言中止不住的颤抖:“你…你方才说什么?!” 司徒依然沉静,她的话,他不是没有听见,只是不回应。他本就是话无二遍的习惯,再言第三次实在是难为。 楼明傲那双眼睛凝视着他,反握上司徒落于自己左肩的手,他的手凉凉的,骨节明显,摩挲起来倒是很有几分质感。脸上扬起莫名的笑意,连司徒都摸不透。 “摩诃迦罗。”空气再度沉寂,她微微吐气,终于把压在心底好久的四个字脱口而出。 司徒远一怔,瞬间不明白她的意思,他蹙了眉头看她,她目光依旧柔和,一如从前给自己讲那些无厘头的故事一般。唇角含着笑意,寂寂的,看在他眼底却化作了酸痛。 “摩诃——迦罗。”楼明傲努力扬着笑脸,可这样看着他还是好辛苦,轻轻阖了双目,“南无-三曼多-伐折罗-赧-含。” 司徒并未出声,全身忽得僵直,心中那么一个角落轰然倒塌,于瞬间。摩诃迦罗,便是那日龙阳寺的签文的头文,她背出了签文,她竟是看得懂的!他捏上她肩头的力道忽得增起,骨间被攥的“咯咯”作响。她狠狠咬住下唇,方能忍住那丝痛意。司徒沉静的看着她,直到那声音入耳,猛得松了腕力,手中霸道全消,甚至有些恼怒的看了自己不受控制的掌心。 “摩诃迦罗,汉译为大日如来之忿怒身不动明王。”楼明傲平和的望着他,将他面前人满目的惊恐尽收眼底,她活在他眼皮底下如此这般小心翼翼,今日终于发现惊恐万千的人不只她一个。久久,平静的收回目光,淡然转身,“不动明王其誓愿为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不动明王是奉大日如来教令,示现忿怒形降伏一切恶魔之大威势明王。” “够了!”司徒冷冷盯住她的后背,面色已发青,“我说过,要不得你的小聪明。” “他的身相是对那些顽固不化、执迷不误、受魔障遮蔽的众生而变化的,以求喝醒众生和吓退魔障。”楼明傲猛然回身,口中不停反升了语调,再言。 他心中一痛,猛然握了她的手,任她肆意挣脱,都于事无补。 “摩诃迦罗也好,大日如来也罢,就算是冥顽不化的千年罗刹,为恶生祸的万年魔障,我都认了。只要你信我!”他顿了顿,平缓了心绪,再言而三,“只要你信,我只要你……信我。” 言语间平和轻短,然,于她心中,好若千斤,直锤得她心神俱碎。她心中盛满了一切想说的不能说的,此时,只有一语不发的凝视。 她忽觉得他很熟悉,司徒远眼中的深色和那个人是一样的,连着藏在眼眸深处的寂色都那么相近。爱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她爱上官逸爱得有多艰难,爱到今时今刻仍痛得不得喘息;天知道再爱上一个相似的人又是怎样的难上加难。她不能再爱了,一个会爱到将自己杀死的人,终究还是不能爱。 “我信你,你就会不做恶?!我信你,有朝一日你就不会杀我?!我信你……你便也会信我吗?”说着连她自己也不敢信,猛摇了摇头,“不不,我求不得你信,但凡你不出手杀我,但凡你容得下我在你眼皮底下使尽小聪明苟且活着就好。我要的就是这么简单,你怎就不懂?!” 司徒握着她的手一紧,微微用力拉至胸前,那瘦弱的小人便轻易由他揽于怀中,她身子还在颤抖,浑身上下没一处不伤不痛不惊恐。他出手把她压在胸前,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发,发间有隐隐的檀香气,那个地方,她还是去了。他仰了头,抑制住了某种情绪,拥着楼明傲更紧,声音沙哑道:“这世间不曾有一人信我,我也从不想他们信。只现在……我想你能信我。我做不了那个会说甜言蜜语哄你开心的人,亦不懂风情看不穿情与爱,你想要的东西我往往给不了,因为我从来都看不透那是个什么。可我知道,纵然人不能戴着面具活一辈子,但谁都会需要伪装。你戴着它一时也好,一世也罢,我都愿意看着。可我不想你同我一样,我不想自己摘了面具你便认我不出,我愿你时时刻刻都看得到我,无论我这面具戴与不戴。” 这世间上总有那么些人,日日夜夜活在面具下,一个不小心,面具脱落,真的就再认不出那个人,连着过往你和他二人寸寸光阴的甜蜜都好像是幻灭的景象,一概都不真实了。这一点,楼明傲比谁都明白。 她徐徐仰了目,迎向那深邃的目光,静静微笑:“那就让我看看吧,戴着面具的,面具下的,都给我看吧。” 司徒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话尽还存着紧张,直到听了她的回应,心中才长吁了口气,忍不住一手抬起她的下颚,认真道:“既是你说的,便要看下去。”言罢,温热的唇直落她唇间,那酥软甜蜜的滋味回绕于唇齿纠缠间,呼吸渐渐微薄…… 这月色尚好,渗过窗外茂密的枝叶余下影子,落了一地的斑驳,杏色的帷幕帐子被微风吹扬了又落。 楼明傲倚在司徒肩头,伸了手顺着他的眉头轻轻抚弄着,巧笑出声:“我每次见相公,总觉得这里藏了好大一朵乌云,今儿要翻弄出来到底是个什么邪气?!” 司徒依然闭目不出声,只移开楼明傲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大拇指落在她手心上轻轻摩挲着。 楼明傲索性贴到他胸前,复又想起他的伤,小心地让了让。虽说是养了一个多半月了早已结疤,却也明白伤筋动骨一百天的道理,不知这会他受不受得住。她暗道总要逼这男人破功出声才好,半刻宁静也要不得接上话道:“相公那时和我坦白了刽子手的过往,可是遵了不动明王的旨意?!” 司徒手下一顿,果真抬了眼,微微扫了眼楼明傲:“你又闲了?!”白日里不见她小憩,夜里运动了一番仍能这般精神,她倒是真的有精气神。 见他又用这话搪塞,嘴上啧啧了两声,拍了司徒握着自己的手,反转了身子背对上他,嘴上颇有微词:“我是闲,既贤又慧,也不见你把那牌子镶好送来。” 司徒实在无奈,侧了身子,一手于被子里寻着她的手,好不容易握住,由着她挣扎了两下,还是牢牢箍住了,另一支手理着她凌乱的鬓角,轻言:“我是遵了他的旨意,偶尔也要放下面具给身边的人看一看。” “真的?!”楼明傲闷闷出了声。 “不假。” 楼明傲转回了身子,反握上他的手,紧盯着他的眸子:“我倒是要问你,灭门龙阳寺,亦是他的旨意吗?” 司徒紧抿的唇角流出一丝无奈和坚定:“不是。” “那就是你自己的主意了?!”楼明傲反叹了气,她心下并未有多少哀痛,只觉得他好歹也让自己见到了真实的一面,没有伪装,亦不是虚假的笑,善意的掩盖。他就这么大大方方,把自己的一切善善恶恶展现于你眼前,无论你接受与不接受,他还是要这么做,且做了就不怕你知道,甚至于要在你面前摆明摊开了一切。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说恨他也好,爱他也罢,他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自己一分。是真实到残酷的人——往往不得溶化,只有玉石俱焚。 “今时你信我,日后我必给你个答复。”他言着垂了眼,眉角透着丝丝倦意和寂寥。 楼明傲伸手为他抚平了眉间的皱意,温热的手指触到他凉凉的额头,由着额头一路袭下,落在距离他唇角两个指尖的地方,恐怕所有人都不知道,甚至于司徒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位置,存着一个隐隐的笑涡。只怪他平日太不爱笑,那涡简直要散了去,她也是于彦府那几日才赫然发现的。指尖微微用力点了几下,只想把那要散掉的笑涡再捅深了去。 “在我信你前,我也要同你坦白件事,你听了再决定要不要我信你可好?!”指尖微顿,楼明傲仰了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你想说……你命人保下了鸠真和那个释若。” “原来是叫释若,这个我并不清楚。”言罢,寂寂看了司徒一眼,“你都知道。” “我知道。”司徒点了头,“不仅知道,更是因为知道了,才让杨归出手的干净利落。” “那你摔碗砸茶是什么意思?!”楼明傲此时认真起来,决不放过一个小细节,“不是恼是什么?!” “恼意是做给你看的。”司徒低低笑了笑,连着笑涡一并显现了。 楼明傲狠狠瞪了眼:“什么叫给我看,我看是看了,吓得两天都吃不下饭,相公该当何罪?!” “你大冤枉吗?心里琢磨着拆我桥,面上还做出一副夫妻和美的模样,倒是我真要小心你在我茶里饭里动了什么手脚才是,你吓个什么?!你再吓,也去见了鸠真,劝他识大局忍一时。” 楼明傲干笑了两声,明白自己小聪明设了局,却反入了大套,嘟囔着:“我可是明白了,你就是以那恼意吓我,让我认定了你是辣手摧花,也逼我更加坚定了保鸠真的决心。你绕了个圈子,让别人按部就班的帮你打理了好么些事情,我在你眼中估计也就只能算个小聪明了。” “也全不是小聪明,你看得懂梵语,倒是惊了我一把。”司徒轻摇了头,将她看得更深,“你这脑子里,除了稀奇古怪的,也存了那么些真知卓学,不全是铜钱吊子。” 这等夸赞的话终究是不入耳,听上去,讽意更甚。只眼下忙不得计较这种事情,认真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知道了我要保鸠真的意愿。” 司徒听她终于问出了这话,忍不住先咧嘴一笑,回神对上楼明傲:“从你递给璃儿那一张银票做香火钱便知道了。想想你这日里对人斤斤计较的女人,香火钱就算要拿出手,只打发了碎银子即可,大数目的银票子,不大像是你往日的手笔。”这女人,终日围着算盘转,只怕是成也银子,败也银子。 楼明傲一咧嘴,吸了口冷气,直冻得牙痛说不出一个字,心下还是对司徒的缜密钦佩了三两分。暗道下次与这男人过招,断不能留下什么把柄,再入了他设好的圈套就是真真的不堪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为子留福 月下,连虫鸟都寂静下来,再听不到庭落间半分的声音,方才一刻轻摇的树枝都随着深眠了下去。只暖暖的帷幕中,二人无半分睡意。 “既已让我入了局,怎不叫我多傻傻蒙在里面几日,不是更让你得意。”还是有几分不畅,索性一问到底,看来今夜是不打算睡了的。 司徒不得以再交代道:“都说夫妻斗嘴不过三日,过了三日就要生隙。眼见得你已惧我三分,书案躲我跟躲老虎般,若非看不下去,我也不想挑明了薄你面子。” 楼明傲已是满头黑线,拧着眉头的样子好似在说——我倒宁愿你不薄我脸面。忽一想,此刻,司徒和自己交谈甚欢,言语之多也是前所未有,被薄了面子不妨也薄他一次,索性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珠:“相公,我倒是觉得你我二人在床上的话是最多的,特别是亲热之后,你说是不是有我的功劳苦劳,贤妻良母牌子的事,我实不想提醒你,不说心里又实在不舒服,你说说我好歹有个欲求我容易吗我——” 来不及说尽,司徒一手将其拉到胸前,揉乱她的额发,露出她正瞪着自己的一双明目,淡言道:“眼睛不要老是睁得那么大,我且问你,百年以后,那一样是你的。” 楼明傲被这话猛地噎住,确是句佛语,从前法慧调侃自己的时候常常挂了在嘴边,乍一听由司徒口中脱出,半晌未反应过来。 “这佛家之言只他解语花北瓜说,由不得我这又呆又闷的冬瓜言?!”这话,不无酸意。 “上桓辅倒是连这种话都同你学舌,怪我从前高看他了。”楼明傲倒不介意,她早就知道上桓辅闲来无事就会装作个影子成日随着自己游来荡去,树上枝头,他倒是最愿和鸟雁为伴。 “他倒是常说些有用没用的,只这句,是母亲常说的。”司徒的眸子渐渐冷下来,往事袭来,忍不住别过脸去,不让人发觉那丝落寞。他似乎是好多年没有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楼明傲的说笑倒也是实情。最后一次说得这般乐此不疲还是年少时守在母亲膝下与她论佛道,所以梵语他看的懂,佛经亦是年少时为讨母亲欢心通通熟记在心的。 楼明傲见他沉寂下来,作势往他怀里一靠,声音轻柔:“法慧常说,人之所以痛苦,是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是苦了你自己。”这话,送予司徒,恐怕是再好不过了。人世间太多的不如意,能放则放,不能放就忘。只是做起来实在难,做到的人,都已成了佛。 只信—— 这个字太难—— 对夏明初而言则是更难! 她能信得了一时,却难以一世—— 日光寸入,云雾缭绕,这龙阳寺紫竹林的九重山顶确实是静心理佛的好归处。燃一炉檀烟,静看迷雾袅袅,是凡尘,亦为仙境。法慧顿了手中捻了一个晨间的佛珠,目视山腰上持着油纸伞以近的女子,她自满川烟雨中走来,那抹身影似梦如幻,冰冷的雨丝砸落后颈间,冷意方带来了一丝真实。 那女人迎上来第一句话必是说:“法慧,你让我找的好苦。” 只她一张口,他就无论如何也猜出她心中所想,言中所语。他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却一眼能透过那清眸浅黛,看穿她的心思。他今日便是于此等她的,他知道,她一定会来找他。 她伸手覆上他的眼,她不要他张目就把自己看透,指尖微凉,这晨间薄霜刚退,细雨便接踵而至,不得半分的暖意。 “法慧,你不在的时候。我真辛苦。” 法慧淡淡笑着移开她的手,出家人不可与人亲热,只是对着这女人,他似乎也已习惯了。楼明傲就势临着他坐下,轻轻收了袖口问着:“这半年你都云游到了何处?!” 法慧抬手捻着几团香粉扔进香炉,笑意不减半分:“沿着文成公主入康巴藏地的旧道一路讲经,一路乞讨。吐蕃故地倒是收录了不少佛门圣经,此去受益不浅。” “你…同康巴人讲经?!” “说来笑话,法慧初以汉话讲经,只看着他们男女老少对着我乐,你若问他们,便一个劲儿的摇头。而后才明白,他们根本听不来中原之言。索性同那里的老卓玛学了不少康巴话。再后来多半的时间是将经卷中的梵文译了汉文和康巴文两个版样,康巴经文就留在了吐蕃大昭寺的释迦殿,汉经由法慧一路带了回来。现下正交由鸠真师傅细细琢磨去了。” 楼明傲收了笑意,略显尴尬道:“你见了鸠真。” “就在昨夜。”法慧神色微顿,腕中佛珠转了三下,出言清晰:“昨夜彦施主请了法慧去见师傅。” 楼明傲转眸掠上法慧,言语中难掩黯然:“对不起,法慧。” “这本不是你的错。”法慧静静的微笑,再言:“此乃佛门劫难,并非任何人的过错。” “其实…很多我也不明白。”她摇摇了头,在心底,自己也是渴望可以相信那个人。 法慧扬着笑意,习惯以佛语抚去她眼眉中的倦意:“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邪,一切唯心造。小楼,你不可以样样都要他勉强,更不能凡事求他尽力为善,他总有些是做不到的,即便是你,换到他的位置上,一同做不到。” 楼明傲发觉自己还是这般喜欢听他讲佛语,道禅意,那些看似虚幻缥缈的话,于他言中却是真实的伸手可及,好像佛祖真的被他带了来,环绕于周身。楼明傲凝视着他,欲言又止,只将目光转到他处,云淡风轻道:“法慧,雨停了。” 法慧因着这简单的五个字浅浅笑了,灭了香炉,缓缓起身道:“小楼,我们一处走走吧。” 下山的石板路湿而滑,楼明傲紧随在法慧身后每一步走得谨慎小心。法慧每每回头,都发现身后的人落了好几步之远,不得以回过去伸出一支手:“你拉着法慧的袖子吧。” 楼明傲伸了手又有些犹豫,歪着脑袋看法慧:“佛祖不会怪罪吗?” 法慧宛然一笑,淡淡摇了头:“法慧心在佛祖身边,空留了这幅身躯于此,他不会怪罪。” 楼明傲这才放心攥上法慧的袖子,法慧随着她慢下了步子,声音很轻:“法慧想不出,你是怎般劝说了鸠真师傅,他是固执的顽石,却被你说化了。” 她眼不离脚下,只笑了三两声,方道:“我同他讲的话,多半是用了你从前教我的东西。我只给他讲了个佛门的道理。” 法慧微微回身,静看着她,眼眉因着好奇轻扬而起:“什么道理?” “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说着对上了法慧的注目。 二人相视先是一怔,面面相觑后皆笑出了声。楼明傲笑她自己现学现用好不得意,法慧笑她慧根不浅,能有此良友,实乃大幸。二人笑尽了,法慧静静凝视了她,双瞳亮如少年般,其实他依旧很年轻,只是纵观千万佛法经卷,看破人世间浮尘伤华后,总有那么些与年岁不符的明心净性,却常被楼明傲笑他身上存着那么一股子老和尚骨子里的腐朽气息。 “小楼,你这么做……是在帮法慧吗?”这一句话压在心头好久,诵了百次经文亦压不下。 楼明傲愣在半刻,眉头一点一点蹙紧了起来:“为什么要这么想呢?法慧,我不喜欢你掺入私情,我只要你做清心寡欲的得道圣僧,我要时刻看着你位列于玄镜高台之上受万人景仰膜拜。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你,是小楼心中最真实的法慧,仿佛法慧你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法慧只想知道……女施主是不是在做法慧的恩人。”法慧细细看了她的眉眼,淡淡说道,她要不得他添私情己欲,那他便不言小楼,唤她一句生冷疏离的“施主”,如此这般,最好。 “我不是法慧的恩人,只是做了自己的恩人。”她浅浅笑了道,见法慧清眉又蹙,再言:“都说父母作孽,子女偿还,我实不想看着子女受累还债。”她唇间是隐隐的颤抖,那深处夹杂了太多情绪,有喜有哀,有彷徨亦有坚持,无奈而又淡定。 法慧微颤了额间,看着楼明傲不动须臾,他不入世尘多年,不懂此时的状况,终需要人点拨一二,方可明白这前后到底是什么道理。 楼明傲轻轻放下了他的袖子,缕缕霞光落在法慧的眉间,看得她自己也生出几分暖意。这竹林间本就荒芜人间,此时更是寂静一片,隐约有三两声蛙鸣从远处袭来。她缓缓直视着法慧,细细咀嚼了他眉间每一寸不明所以的诧异,那声音自喉咙口幽幽飘出:“小楼一个不慎有了他的孩子。” 法慧忽然之间彻悟了,目光落于她腰间,她那里还平缓着,却藏了那么个小东西,定有着同她一般清透亮丽的眸子,然后一张口就能把人说的云里雾里。法慧忽觉得原本生命是这般奇妙的存在。 “恭喜。”法慧微一点头,满是真诚道。 楼明傲久久未动,唇边含着颤意,丝丝勾起:“我想帮他少作一分孽,日后也不必那么辛苦的看着子女还债。” 法慧微点了头以表明白之意,回了身继续前行,楼明傲复拉上他的袖子,二人只余一步之遥,法慧时而垂头打量石板间斑驳落下的人影,从而调整着步速。 “他知道吗?”法慧轻轻出声。 “不知道。”寂寂出了声,生孩子本是她一个人的事,又何必尽人皆知。 这话一落,法慧脚下随着顿住,心中起了责难之意,本想回了身子看她,却被眼前一窝蜂涌上来的宫人围了上来。楼明傲拉他袖口的手于瞬间落了下去,那些宫人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回身欲触上她的身影,发觉离得不远却是无论如何也触不上了。 “圣僧大人。您可让咱家好找。”领头的公公见了法慧恨不得贴上他的衣襟,“皇…大主子可在后殿等了你好一阵子了。再等下去可真要怒了。” “圣僧啊,你这回要名扬天下了!” “你且等着拿大赏吧。” 法慧情急下回身再去寻那抹身影,楼明傲已远离了人群,独自一人朝着竹林的出口徐徐走去。法慧紧紧盯着那背影,忽觉得她走时竟有几分说不透的落寞。 这龙阳寺依然静的出奇,一路只闻鸟虫之音,日头渐渐迎上,额头微微发烫,倒增了几分躁意。出了紫竹林,正是龙阳寺的偏门,车马均等在外间,此时心中并无多少想法,只想着尽快出这阴阳鬼气的地方。脚下步履匆匆,眼下并未在意大步迎上的来人,半个身子刚迈出门栏便由不得自己的冲撞了上去,这人怀中宽绰,抵着自己的额头倒也不痛,楼明傲仰了视线对上那从头顶漫下的视线,目色猛然凛冽了起来。她愣愣的推开眼前的男人,衣襟上五爪金龙绣刺痛了双目。缓缓退了一步,紧紧盯上男人脚下金底明黄缎面的龙靴,僵硬的行了礼:“皇上……金安。” 上官逸近了一步,忽得盯上她,竟有些恍惚,声音仍是不带一丝温度:“司徒夫人似乎每一次见朕都很紧张?!总有那么些…失了分寸。朕倒是把它当作你的谨慎,还是你故意以此引来朕的关注?!” 这种情况下由不得自己犹豫片刻,扬了笑意随即迎上:“我有吗?” 上官逸紧盯着她的眸子,这女人不是简单之辈,单看她的眸子,虽以清透,却是一望不及底。他只看见了那里的清澈明净,却实则是空空的,好似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无。 “你怕朕?!”上官逸步步紧逼,周身自上而下萦绕着那种驾驭万人的气势,不给人喘息片刻,只逼得人乱了心绪。楼明傲随着步步后退,直退到再不能退,满目的神色是坚定到绝然。两人之间似添了看不见的屏障,纵相视于咫尺之遥,却又仿佛隔了万水千山。他们曾经多么亲近,由肉体至灵魂纠缠不离,是身心的融合,他言她是他身子里的一部分,刻印上他的名字,她但凡离开一刻,都是他生命的抽离。可眼下,二人之间有如鸿沟横贯,他终是认她不出,只是一味的戏她,讽她,吓她。仿佛那之前一次又一次无尽的侮辱。他在夏明初身上留下了羞辱轻蔑的印记,如今,更要这般对自己! “我怕你杀我。”虚脱的笑意漫上眉眼,楼明傲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悲哀,她逃得那么远,终归是逃不出他的阴影,躲不开他的羞辱。 “朕…在你眼中就只是个魔障吗?”上官逸满目严峻忽得化作了轻柔的笑意,这女人日里对着自己尽显轻蔑,三言两语便是顶撞,今日好不容易逮到她心虚慌乱之时,他是存了心要吓她一番。却没想,逼她说到这番田地,也罢,毕竟是肺腑之言,这天下都是他的,身为帝王一手握了全天下的生死,能有哪个不怕?! 楼明傲倒也迷糊了,平稳了心绪,只琢磨着想个法儿离开这魔障。只上官逸定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他看着她鬓间的冷菊簪,方又想起六月菊的事端,出手即捏上楼明傲的腕子。 巾帕本是攥在手心里,猛然间被人抽去了腕子,吓得楼明傲手里一松,帕子随着一落,被小风一吹滚到上官逸的裙袍边。楼明傲由着帕子微微转眸,凝眉看着上官逸,唇边怒意微显。 上官逸只全神贯注的捏着她的手细细打量道:“果真没留下疤,还是那一日朕手下留情了。” 楼明傲静静望着上官逸专注的神情,她印象中,这般的专注只会出现在朝堂上,是她太久不见他,已经了解不透了吗? 上官逸半是认真的抬了头:“还痛吗?” “疤都褪了。”楼明傲平心静气回了句话,“皇上您说它还能痛吗?”言罢安安静静抽了腕子出来,抽离的瞬间他五指抚过她手背上的每一寸肌肤,他长年握笔,指间早已生茧,每一次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总觉得又躁又粗。如今熟悉的质感袭来,就仿若于她心头扎下一根冷针,酥酥的,隐隐的痛。 自阴影里走出,背对着阳光射入,她行了个全礼,旋身退下。上官逸赤手空拳愣愣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手间微攥了攥,似要回味方才的触感。这女人的手同宫里的女人不同,她定是于民间做了不少粗重的活,不细腻亦不是柔软,葱葱玉指更相去甚远,只握在手心里隐隐的温暖让人十足的安定。 辰时刚过,街道上即已人来人往,小贩摆了摊位迎接叫卖,城中满是繁华之景,似乎随着圣僧的到来,法事的告罄,龙阳寺的离奇灭门渐渐被淹没下去。百姓还是要过活的,他们这等尘世中人,离了佛祖亦能活,佛只是他们遇难蒙灾时求救的去处,不能日日落于他们心头。 马车滚滚前行,出了城门即朝着郊外的村落而去,楼明傲于车中感应到车夫勒马的颠簸也知道回到了自家院中。她由璃儿扶下车,站在院门口面向柴扉,院落里植满了木兰草,由着某一个方向看过去大有春机盎然的光景。杨归和温步卿双双站在院落里,楼明傲正惊讶这二人什么时候殷勤到等起自己来了,推开院门,那两人即大步走来。 还是温步卿快了半句:“你小情人在里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情敌变知己 楼明傲瞟了里屋的方向,回神道:“哪一个?!” 这话直让温步卿起了心思把她扔到祠堂口去入猪笼,扇子一扬挡了额前的日头:“彦彦。” “彦彦也是你叫得?!”不无好气地回上他,顺手抽下他的扇子甩了开给自己摇着,这时候她正躁着,睨了一眼里间的方向,冷哼了道:“里面打起了没?他二人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温步卿亦随着张望了,点着头附和:“这情敌见面……难免是要格外脸红的。” 内室中的两个男子,一个素衣长袍,另一个华衣缎服。素衣男子剑眉冷眸,薄唇紧抿,此刻正执着的盯着杯里飘浮着的茶叶沫,华衣男人概说了什么,皆未入耳。 彦慕今儿穿了一身紫底锦面的华衣长衫,却也是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大有贵公子的气派。无论是眼底还是唇边都沾了酒意,只手边的茶满了一杯又一杯,话不断:“永逸二年雪落的比往年早,深秋还不过就飘了那么点小雪,那时她还穿的单薄,被谴了去给凌霄楼的名角儿买番薯,冰天雪地的就看那小身影在摊位前冷得发抖。” “咳。”司徒不经意的轻咳了声,喝了口茶,声音淡淡的,“这一段,你讲了。” 彦慕扬了眉毛,有些慌张:“讲了?!” “一进屋的时候便是这段。”说着握了拳在唇边,“初遇。” “是!是!”彦慕猛一点头,“讲了初遇这段,翻过去,下一段。下一段——石门桥再遇,向她讨了名字。” “过了石门桥,是凌霄楼里当众给她解围。”司徒微蹙了眉头,他也是知道彦慕是喝得多了,尽是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来覆去的念道。 彦慕闻言怔住了,似那些往事又翻滚着现于眼前,喉咙一哽,话语不清:“她没有叛我,不信她的人是我。” 这一句倒是先前并未提及的,听得司徒也忍不住回了目光,见他手里的茶尽了,忍不住重新满上,微攥了拳,轻描淡写道:“她是个实心眼的人,爱了谁,便是不顾一切的付出,不在乎她自己得到了多少。她看着自己于你身边是脏了你,便拚了命要洗干净自己。死,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亦是最笨的。” 彦慕于这一番言语中挣扎着抬了目,眼底闪烁着褶褶的光华:“我从前还道她是同我这一世修缘分来的,没想…是有缘无分。这人啊,一挥袖子就是走得干净。天底下难道说真有迈不过去的槛吗?什么不能一起努力解决,我想不通,不通了就责难自己,问自己是哪一点做不好,让她不敢信我,不敢同我说穿自己的苦。亏我还暗地里查了那么多,查她的身世,寻根摸底知道了她年少时铸下的大错,这些我都知道,怕触了她的伤疤甚至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半个字。我等着她何时同我敞开胸襟,让我一并分担她的罪,咀嚼她的苦,安抚她的不安。我以为我去了一遭,便能等到这一切……我真是,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废物。” 司徒淡淡的看了他,本想摇头叹息,却忍住了,偏头瞅向了外间,目光直落外间大看热闹的楼明傲,那女人还真是一脸无关己事的悠哉。 “这天下美好的女人很多,偏再没有她了,纵是容貌一模一样又如何。”彦慕亦转眸淡淡飘向了院落中的影子。司徒暗道彦慕来了大半个上午,只这一句话说得大快人心,不由得随着点头。 彦慕浅浅笑着,笑意倦倦的,收了眸子从袖子里端出了那支镯子,紧紧攥了于手中,眼中柔意顿显,连着声音都是柔柔的:“她连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而后还临着我给她送去的帖子用心练着,也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那是我的字帖;她泡得茶不得精髓,胭脂也擦不好,琴更是不敢碰一个音。难怪她在凌霄楼做了那么久还是不受待见;不论是名门闺秀,还是青楼红粉,她都做得不尽人意;脑子不好用,别人学一遍,她定要多下十倍的功夫;也不是耳聪目明的,从不见她去讨好妈妈,让她笑脸迎客更是难为她;口中就说不出讨喜的词句,你看着她,她要么偏头看别处,要么低头攥自己的帕子,往往一个下午,真是一声也不出,直让你觉得无趣。就是这么一个样样不通,处处平庸的女子,却让人觉得真实,我不要她聪明不要她识体大方更不要她能得天下人的称赞,我只要她那么一副永远都知足都淡然的安宁。她身上有那么一种平和的气息,你看着她,就想忘却功名利禄,甩开那所有的身外之物。她眼底那一碰就要碎掉的脆弱,是我一生都想要守护的珍宝。” 司徒再不出声,他从前并不了解楼明傲是个怎样的人,只知道那是个卑微却执拗,庸碌却安然的女子,今日从这三言两语中大致对那早已逝去的魂魄多了几分印象,他想不到她竟能平凡至此,更想不到纵是这般平凡还能让彦慕如此倾慕,他们二人是真情,却修不得正果,直叫人叹然惋惜。 日头正上,外间连清爽的柔风都吹不到了,只顶头的烈日炽晒着大地。楼明傲摇着扇子直摇到手酸,甩到温步卿手上,不无焦急道:“怎么还不见动手?!” 温步卿也有几分不耐烦:“怕是远远忍着不发吧。” 院落外一路马蹄踏响,马上的女子英姿飒爽,拉疆下马动作利落毫不犹豫,看得温步卿都是赞赏不已,摇着扇子叹道:“这女子……是重口味。” 楼明傲一脚踢上他膝盖骨:“你敢背着岑岑朝三暮四我第一个不饶,也不会让相公饶你。” “乖乖,我就说了那么一句。”温步卿大哭着冤枉,却时不时朝走上来戎装的女人多瞟去几眼。 蝴蝶推了柴门直入院落间,看着众人皆候在屋外,忍不住皱了眉头道:“他真来了这?!” 楼明傲一指身后屋内的方向,做了个无辜的表情,讪讪一笑。 蝴蝶猛得把手里的缰绳一摔,“真是丢人丢在外面。我家四公子同大公子闹了几番,昨夜在凌霄楼大醉,我得了消息晨早去接他,听七凤说倒是耍酒疯耍到这里来了。” “闹?!”楼明傲随口一问,复又看了看屋内的光景。 “还不是问大公子羞辱你的那番事情,那等旧事你也能翻出来说,怪我从前高看你了。你现在说这些倒是还有用吗?嫁都嫁了,耳光也打了,你真要看到彦府鸡犬不宁人丁涣散才舒心吗?!” 只一个字便换来噼里啪啦一顿数落,楼明傲心里实在憋火,但出于要当着众人保持风范忍着不怒,搬了板凳,自己坐了一个,扔过去一个:“你也坐会,等着看里间打架。女孩子家生的这么个人高马大,我看着你都眼晕。” “你…”蝴蝶被说得红了脸,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自是挂不住脸面,偏头打量了一番,“你这是等什么?” “等着热闹啊。”楼明傲自然道,“入了景州都没得戏看了,赶着机会好,看一回真刀真枪的。” 蝴蝶直瞪大了眼珠子,楼明傲玩闹也就罢了,连着这满院子的人可是都跟她一个愿景?!狐疑着抬了头看温步卿,温步卿本就不习惯被漂亮的女人怒目以视,忙以扇子敲了楼明傲肩头道:“怎么只见嘴巴动,不见出手?!” “先是舌战吧。”杨归突然加进来道,他盯着那屋子里的动静也不是一两时了,只等着主上一个不敌彦大帅,即时迎上去护主。 蝴蝶狠狠眨了眼睛,愤恨看着三个凑热闹的人,最后瞅了眼安安静静不出声的璃儿,璃儿一个冷颤,想了主母从前的教导,扬了笑脸迎上,:“蝴蝶姑娘,今儿天真好啊,风和日丽的,要不璃儿给你端杯茶来?您和几位慢慢看着?!” 来不及蝴蝶回上话,楼明傲即回头应上:“我要不加糖的茉莉,辛苦乖璃儿了。” 内屋中,茶已冷,彦慕的酒意退下去三分,清醒了片刻亦发觉自己叨扰了大半天的光景,忙起身,身子颤颤巍巍的还有些不稳,司徒亦站起来好意去扶他。 这一举动惊得屋外看好戏的人群雀跃起来,只见楼明傲一手拉了温步卿的袖子:“看见没?要动手了!” 这一声不大,可向来耳力敏锐的司徒却尽数听了去,在这之前院落里的动静早就是心知肚明,之前是懒得理会,这时候看她有看戏的兴头不减,也实不想扫了她的兴。淡淡看了眼彦慕,漠然道:“你我二人打一出吧。” 彦慕因着酒意本就不大清醒,这时候更要迷糊了去。但看司徒微微扬了嘴角道:“外间看戏的人要急了,今日不打一番,估计她夜里都睡不安稳。砸两个茶碗,摆出个样子就好。” 这叫怎么回事?!彦慕怔了片刻,看着司徒一脸的认真,复又琢磨过来,眼中混沌渐渐散去,轻笑了出声:“这就是…司徒将军宠女人的方式?实在是开眼界了。” “司徒不会宠女人,无非是想要什么就随了她罢。”说着淡淡一笑,袖子一挥,碎了一个茶碗,怒下几分,扬了声音道:“彦大将军,喝酒闹事倒也要选对了地方!” 彦慕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下寻摸着可以摔的物件,只看见小茶桌上一套镶着红珠的紫砂茶壶是个易碎的,忙近了几步攥在手中。司徒本想再摔个茶碗,一抬眼看见彦慕拿着那个物件,忙道:“那个放下,捡不值钱的摔。”那紫砂壶本就是楼明傲一路搜刮到最值钱的物件,摆在小案桌上只为了好看充门面,日里都是不允随便碰的,连温步卿想用它泡茶都被数落了一番,今日要是摔了这宝贝,真就不是她楼明傲一两夜心疼到无眠的境地了。 楼明傲温步卿二人一狼一狈颇为满意看着二人动手摔碗,只觉着没白等一出,蝴蝶冷眉相视,之前还担心她家公子人单力薄会吃亏,这会看了一家子边打牙祭边凑热闹的景状倒是放下心来。 温步卿歪头吐了颗荔枝核,好心提醒了楼明傲:“你那宝贝要命的茶壶是不是还摆那小案桌上?!” 楼明傲整颗荔枝差点卡在喉咙里,一瞪眼忙起身,吐了核,直奔内间。 司徒和彦慕眼睁睁看着那女人气势汹汹自外间而入,双目在触及安然无恙的紫砂壶间霎时熄灭了火焰,直搂至怀中“安慰”了道:“乖儿子,没事就好。”言语间,不忘回头甩了身后两男人各自一眼:“你们继续,继续。” 司徒握拳咳了咳,以眼神示意彦慕到此为止。彦慕掩了笑意,手里放下桌上最后一个烂茶碗,这等不入流的瓷件定不会让某些人心疼几分。楼明傲完全不顾二人的脸色,选了安稳的地方重新摆放好茶壶,只觉着满意了,才回头看了彦慕道:“蝴蝶在院子里等你呢。” 彦慕微一点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到刻印在心底的脸,还是不能轻而易举把二人完全分割。只是心里已然清楚不过了,实不该因着这副躯壳再纠缠下去,斟酌再三,终是神色复杂道:“有劳嫂夫人了。” 楼明傲还没吃过味来,只惊诧至发愣,听他这般相称反而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好了。 倒是一旁的司徒淡然,以手微弹了袖间的轻尘,落位于上座,随着出言道:“听在这一声嫂夫人,势必要留饭了。” 彦慕依然注目于楼明傲不动须臾,今后恐怕再没有名正言顺看她的机会了,于这片刻间再细细的看了去也好。楼明傲就由他这么看着,一面回味着彦慕的客气,又惊讶着司徒怎么突然之间大方了几分。 彦慕意犹未尽,但收了视线,淡淡微笑道:“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得幸定是要品尝嫂夫人的手艺。”言罢即大方的回身与司徒一点头,脚下抬步而去,连着往日的眷恋和不舍都没有。 楼明傲看得一头雾水,一指彦慕的背影,对上司徒:“他怎么了?!” 司徒淡然地摊开手边的书,随意翻下几页,端着茶,眼眸不转道:“喝多了罢。” 楼明傲还是觉得不对,她本是看热闹的,却看到现在是满头浆糊,脚下踩到了几片碎碗,皱着眉头想刚才的情景,一出口想询问司徒,反由司徒抢了话道:“戏,看够了?!”司徒细细读着文里的一段话,专著的喝茶看书,那四个字亦是于漫不经心间飘出。 楼明傲一脚踢了碎碗碎茶杯,紧走了两步于司徒身前,出言即道:“我可是又被相公算计了?!” “说算计重了点。”司徒眼不离书,头也不抬,只递了空茶碗过来,“演了一出实在饿了,午膳就吃那姜饼吧,倒是吃上瘾了。” 昔日的旧情人该唤“嫂夫人”,以往的情敌善意留饭,不是掐架,反而合伙演起戏来糊弄她?!乱了乱了。楼明傲扭头看了看今日的日头,暗想着若非太阳也是一个不慎自西边出来了…… 自午膳用后,小院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内室中男人看书,女人小睡,与往日并无二般。温步卿照例无聊,在不大的院子里绕了三两圈后,从杨归处讨了点银子去城里喝花酒。 日头照着人从头到脚暖暖的,璃儿搬了院子里的凳子临着井边坐下,捞起盆里泡了一个午膳间的湿衣衫,她每次都是按照主母规范的步骤提前将换洗的衣裳浸泡了才洗,捞起衣衫铺平、抹上胰子,以双手搓细柔而有力。每每此时,杨归则闷声而出,蹲在一边替她拧干洗净的衣衫,今时亦不例外。只璃儿狠狠瞥了他一眼,轻言:“怎么不同温公子喝花酒去?!” 杨归转了个身子背对着她,手间猛得出力,水珠子倒贯入袍袖中:“我不欢喜去!” 璃儿蹙了额头,放下手中的衣物,两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蹭干了手,拉过杨归的袖子,闷声闷气挽着他的湿袖子一撸,撸到了半肘上,仰了头责难道:“干个活都这个不利索!说什么不欢喜,京郊恒春楼里的小桃姑娘倒说杨大爷您是常客呢!” 杨归一急,忙接上:“你别变着法骂我成不?!真是现在不欢喜了!再言……恒春楼那都多早晚的事了。” 璃儿也不理他,甩了他的手,回身忙络自己手下的活。倒是杨归满脸的委屈,心下五味杂陈,终是闷声闷气道:“主母说了,再让她发现我去一回那种地方,死也不会把你许给我。那地方,我真是笃定再不踏进一步的。” 璃儿瞪了眼,脸上一热顿时像转了两盏红灯笼,赌气骂了上去:“混说!谁愿意嫁你这号人。” “不嫁就不嫁!”杨归索性也大方起来,“我这号人,自有人惦记。西院里的尤夫人倒还念念不忘我呢。” “她还不忘二厨房的雷虎子。”璃儿面色不屑,一笑而过,甩了手上的水珠子起身朝着尾房即去,空留下一脸讪讪的杨归。此话不假,尤如绣那女人念念不忘的目标多了去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忠奸之分 妖颜蛊惑 龙阳寺 ,盛世梦。 菩提影 ,帝王恨。 流云落 ,佛门痛。 一花一叶一世界,一僧一帝一如来。 永逸六年四月十八佛门双吉之日,帝兴大法,着皇觉寺住持法慧于佛门大圣——龙阳寺主持莲师净土开光祈福大典,为盛君求万年大寿,祈福佑民,超度天下地、水、火、风灾难人生。法事连兴三日不休,龙阳寺之景州城举灯三日不歇,夜如明昼。 四月二十一,帝亲旨拟于京都建大法寺,朝廷奉养寺中僧行童,封圣僧法慧以大法寺主持,授予国之六品圣法禅师之职,赏以大住持钵多罗。 江波静如谭,船离岸已有大半光景,只景州城今时无夜。楼明傲站在甲板上看着城中灯火盛明,焰花笼夜,江风自耳边吹拂而过,身后青衫长袍之人徐徐走上,出手轻柔直揽了扶栏而望的女子于怀中。 楼明傲微微回目,明眸转动,巧笑嫣然道:“相公,我们错过大热闹了。” 司徒寻着她的目光一同望过去,只淡淡一笑,这些日子同她处久了,竟也习惯了同她一起笑:“这般热闹不凑也罢。” 夜风吹来了微微凉意,彼此相偎相依的暖意一丝丝清晰起来。鬓边的发由几缕风吹乱,微恼着抚上鬓间,反被司徒捉住了腕子不放,蹙着额头迎上头顶的深眸,恰由其中不淡不浓的柔意弄得不明所以。司徒眼眉清淡,出手抚平了她鬓间乱发,又将碎发绾至耳后,一系列动作连贯而自然,竟不显笨拙。 不等楼明傲出声,更是将她往身前一带,揽在自己胸前紧了紧,下颔抵在其额发之间,唇轻触到她额头,划出了一丝笑意:“这是小温教予司徒…宠女人的方式。” 楼明傲听得有些出神,却不敢在他怀中乱动,反倒松了浑身的气力只倚靠着身后的胸膛,安静下来竟是能感应到他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一下下趋于同步,两颗心跳竟是难得依着同一个节奏共同——“咚咚咚”。 楼明傲自心底微微一笑,应许是三颗心……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渴求太久的安稳,很想很想就此沉溺再不用醒来…… 这一日风和日丽,正是舶岸的好时机。一大清早西渡口就挤满了老老少少,明佑山庄除却主母之外最尊贵的三位夫人,沈氏,陈氏,陆氏迎在最前端。其后是岑归绾一类的众人,吴惠惠蹲了半个身子拉了拉司徒墨的领子,拍拍他的小脑袋:“小子醒了没?!” 司徒墨于半醒半睡间晕晕乎乎道:“娘…娘亲到了?!抱抱~~~”夜里一众人宿在西渡口的江秀楼,他前先念着转日就能见到娘亲兴奋得半夜不眠,直到四更间才被焕儿哄着,睡不到几时又是集体来渡口准备接迎,这时候正像隔夜蔫了的菜花,无精打采着。 司徒一从未见过这般气势宏大的漕船,十桅十帆,只扬起的云旗就比自己高出几个头。船自天边云海之际渐入了河道口,这场景,恰若古人沈佺期言“船如天上坐”。管家忙扬声吩咐了渡口两边官道的小厮:“放鞭炮放鞭炮!全响起来!” 船,依岸而靠,金桥落下,司徒墨已等不及要冲上去,反被吴惠惠拉住了领子。船上官民商客鱼贯而出,都为司徒家的气势所感染,抬步下船时自觉得身价足了几分,就算是平民百姓亦轻飘飘了起来。岸上的众人紧紧盯着自船上而出的身影,眼神自期盼转为焦急寻找。 温步卿是最后一个出舱,一路走出,金桥上只余自己一人的步履。看了等在岸边的一家老小,忙迎上去,讪笑道:“呦,大家都等在这呢?!我小温哪里受得住啊!” 陈景落几步走出,忙问:“庄主同夫人呢?” “啊,他们自小舱门下船了,这会儿应该在道上。” “这……”不无失落道,“全家都候在这了。” “那还能怎般?!”温步卿仰头一笑,“陈夫人您出个口,让大家都散了吧。庄主说了,回都回来了,不在乎一时,有的是机会再见。” 自西渡口扬尘而去的马车上,楼明傲正睡得酣,由小舱门不声不响下船实非司徒所愿,无奈这女人如何也不肯醒,只得抱了她由不引人注意的小舱而出。璃儿照顾着她家主子,小心翼翼探看了眼主上,见他脸上并无怒色,反而沉下了几分气,索性为女人拉了锦被由她一路睡去。 清明一过,宰相府方撤去了从前的白幡黑缎,锃亮的匾额亦是重新粉饰修整过,宰相府如今大有一番勃勃生机。一顶黑绸轿子悄无声息由后门而入,一路麻利的行入西厢院,不做片刻停留,直落书阁外。阁内人闻声忙推门而出,三两下打发走了轿夫和随侍的女眷。 待到闲杂人等尽数退下,书阁前驻守之人方出言道:“澜儿,你出来吧。” 轿中女子生得一双柔荑玉手,出手掀了黑绸帘幕顿显五指白皙明透。一袭缎黑长袍,裙衫及地,女子素眉淡妆,是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出挑的个子,身段极佳,从头到脚旖旎动人,举手投足间更添柔情绰态,低眉浅笑中漏出几丝哀愁,只这哀色衬于眼前的韶颜雅容才知晓“情多累美人”的意蕴。 “澜儿,由江陵而来,一路辛苦你了。”夏相轻衣薄衫,于冷风中更显几分单薄。 女子迎上,徐徐以拜:“义父大人。” 二人相望,纵是千言万语百转千回于肺腑之间。女子明目含玉润,款款而望。夏相亦满目沧桑,湿气袭上,伸手抬了女子云袖,久久失声,终出言:“多年在外实委屈了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明佑山庄,柴间后堂。 屋中尽是封闭,仅漏了一扇铁窗,杨回倚在窗口间淡淡望着外间的世界。几月里都是这般数着日子过来的,他在等,等那一身酷刑,等一杯鸩酒,等一记漠然轻视的眼神,等着众人的谩骂和旁人的叹气。只除了日复一日的寂静,再等不到其他。 他想起他的父亲,那个深居简出的谋士,于先帝在位时被处以腰斩的极刑。那一日,他于刑场上寂寂微笑,他是个谋士,左手揽及权术,右手操弄官场,身为权谋之人,他无法做到忠,这是他效力一生的主子所不容的。他要他忠,他便只得一死,死即为忠,不死则是奸了。 “杨家若要保脉息,你双生子二人必是侍奉于不同的主子。就算一日你二人效力于同一个主子,一个人尽忠,另一个必为奸。”这是父亲送他离开双亲之时留下的只言片语,他念到如今真的琢磨出了这其中的深意。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冥冥之中安排了他做那个奸人。 冷光漫入,杨回下意识抬手去挡,恍惚中唯见那身影走上来,步履轻盈,珊珊作响。再勉强睁眼,看清来人是艳妆华服,颜如渥丹,不由得苦苦一笑,暗道了一句“琪花瑶草自是风流”。本想起身行了礼,无奈双腿不动多日,猛一出力自骨头麻到心底。 反倒是女人出手扶了他回椅中坐稳,玉指轻抬着杨回的下颔,露出他此时的满面目萧然。杨回心里一笑,如今自己的潦倒样定是要被她嘲笑了去。 果不其然,女子啧啧出声哀叹了道:“你这个鬼模样,倒是要心疼死庄中多少佳人啊?!” 杨回转眸对上女子的云髻峨峨,轻轻出言:“让主母看笑话了?!” “的确。”楼明傲一点头,松了指尖的力道,偏头转身坐了另一侧,直视杨回道,“你问问杨归,我可是一回山庄就来看你了,一刻都不耽误。可见我这个主母有多疼你。” 杨回闻言一怔,冷笑出声:“二弟也来了?!” 杨归并不出声,他躲在阴影里静静观望着自己的哥哥,他这番落寞的样子实在不忍心直视。 楼明傲打量了这密室的构造,略微欣赏道:“其实…比想象中好很多。我本以为他会给你安置在满是虫蛇毒草的屋子里,可见相公对你也算尽了多年的主仆之情。” 杨回依然随着笑笑,主仆多年之情,这六个字怕是讽刺吧。现在这女人随便开口说一个字都能化作毒针狠狠扎在胸口,然后那针口一点点溃烂泛滥,直要吞噬了自己的一切。 楼明傲以袖挥了挥屋中的灰尘,淡笑以望:“你不必笑得这般不屑,我就是嘲笑你的!嘲笑你…连个奸人都不会做。你本就不是他的奴才,又何苦这么些年为他刀里来剑里去,肝脑涂地尽显愚忠。如今反落了叛贼奸奴的骂名,我为你…好不可惜。” 杨回纹丝不动,连眼神都不回一记,只做闭目养神状,仿若女人说得话全不入耳。楼明傲也不觉得扫兴,反倒越说越起兴:“这人啊,非忠即奸。做人做到你这番并不容易,回回你是二者皆未尽心做好,只落个不忠不奸,简直是比太监还不如。噢,你总归比他们还健全点。你说说,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本来我可是很看好你的,想不到…你也落得个世俗不堪!”说到口渴,寻了口冷茶一饮而尽,抬眸看了面色不动的杨回,终于问道:“你多大就跟了他?!” “十二岁。”杨回闭目轻言,连阴影里的杨归都忍不住低眉垂目,掩了哀色,十五年,他和大哥自年少扶持主上,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大哥是一样的,却没想到,原本于开始,俩人就不同了。 楼明傲亦有了微微诧异,她想得出这年头一定不短,却没想到是这个数目,忍不住叹息:“十五年,杨回你大半个人生都是给了他,一个不是你主子却被你视作主子的人。他司徒远真的值吗?或者…这世上真有这么个人值得你这般做吗?” 杨回微微抬目,出言清晰:“杨回不悔。” “你当然可以不悔。你这个呆人自是眼一闭头一仰,死即死,有什么大不了?!你把悔扔给他司徒远,他杀你要悔,不杀你亦要悔。” 杨回难忍心中复杂情绪,只看着她狠狠蹙了眉头:“是杨回忘了自己的本职,忘了要做一个奸奴,我和杨归不一样,这一点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却没有做到。” “不,你做到了!”楼明傲猛然出声,绝然道,“你只是…对他们二人都尽了忠,效了力。你没有背叛你的正主——那个高高坐在宰相府批折喝茶的男人,也没有做任何有损司徒远的事情。你将山庄每一则消息状况透露给那个人,再于之中百般周旋,以求他不会做出伤害司徒的举动。甚至…劝言那个人拉拢山庄势力的人亦是你罢,你只想依仗那颗平衡一切石子罢了,因为这是保二人周全的两全之策。你很聪明,于这个尺度拿捏得甚好。你对山庄…并无叛举,或者说你唯一做的……只是要我的命!因为只有我死,那个平衡的石子才有用武之地,杀我,对他二人皆有益处。如果我没猜错,那枚石子,是她沈君慈吧!” 杨回心下瞬时坦荡明快,再不像从前犹如有千斤之重压得不得喘息。平静迎上楼明傲:“是。大人要拉拢主上,沈夫人又牵系了太多,你于之间…实乃多余的存在。那一日,大人于半道请你赴宴,是由我处得到你的行程。他本想最后以利相诱,你收了那封函自是相安无事,你明知道那关系到自己的生死还是故作任性无畏,是你…要绝自己的命。” “你错了。”楼明傲闭了闭眼,那一幕幕自眼前铺展开来,她努力想忘记,却做不到。睁开双目,轻柔的笑了:“你错了杨回,你不懂,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看重生死,比任何人更渴望活着。我今天站在你面前,亦是我努力,拼尽全力活下来的结果。我拒了信函,走上那条赴死之路,只是想成全他——那个稳坐高台运筹帷幄你真正的主人!我看他活得这般辛苦,我便比他更难过,我心疼他能不能不要这般费心伤神,你不懂的,你是真的不懂。我想……如果我能成全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死亦无谓!” 猛得回了头,自眼底迅速砸落那抹晶莹,微微闭目,一手扶上桌角,声音坚定:“我成全了他,亦是成全了你们,成全司徒,甚至于你……我空有成人之美的心思,奈何老天不允!这是命,你我皆认了吧。” 杨回扶案起身,艰难的移步靠近:“主母…杨回失礼了。” 楼明傲倾然一笑,只摇头轻道:“去告诉那人——下一次,他要杀我,我仍不会逃。”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但凡他们要拿走,又何来不给的道理。言罢最后看了一眼杨回道:“这一回,你要记着,忠奸只能择其一而为,你是人,非神,做不来两全其美!你再做的不像样,就修怪我骂你连太监都不如。” 杨回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空瞪目而说不出一个字。 “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愚笨。”楼明傲无奈摇了头,转头看向杨归,“快领了你这傻兄弟走吧,出了院门自西,这时不会有人。” 宰相府,上桓辅冷颜快步走过,他刚与司徒远交谈过,才明白连着杨回都是宰相留在山庄的眼线不由得怒火中烧,直想找书阁中的人问个清楚。疾步之间,正遇上黑衣女子从阁中步出,二人一快一慢擦肩而过,上桓辅空迈出几步,忽觉得方才瞥到那身影有隐约的熟悉。不由得顿下步子,回身几步直挡了女子的路,眼不眨的盯上这张端丽冠绝的脸,这种女人美到极至,她的艳丽是藏了毒汁,凡是触到一口,便是思慕至死方休。所以,他对她从来都是小心谨慎,不敢逾越半分,生怕她的毒蛇信子会要了自己的命。 上桓辅明眸不转,只目光之中射出凛冽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嘴边扬起阴冷的笑意,原来…他竟也同上官蕊一般,恨透了这女人:“怎么?!你算是……回来了吗?” 女子仰目含笑以视,眼眸中无半丝惧意,依旧称的上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只那隐隐忧郁的神情如雾霭般迷离,让人看不透。此刻她轻启朱唇,清喉娇啭:“桓辅大人,您还好吗?!” 上桓辅恨意顿生,猛捏上她下颚,凑近至这张绝美的容颜,细细端看了每一处丰神冶丽,冷笑道:“不要跟我套近乎,我们似乎没有旧情!是矣十年,江澜你这脸妖颜…仍旧含满了毒汁。” 女子星眸微嗔,徐徐勾出笑意,一笑比褒姒:“多谢夸奖。”言罢猛推了上桓辅,冷步而出。 上桓辅猛然回身,望向那抹快步离去的身影,蹙眉轻道:“他…知道吗?” 女子脚下微顿,并未回身,声冷如霜,自朱唇贝齿间字字清晰:“他…为何要知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承人之志 誓死方休 宰相府西厢院书阁前的男人又燃起了一把香覃,于梦醒梦幻中方得一丝安宁。一香炉一书一茶,他的生活似乎就该心满意足,偏,人总是能生出无端的欲望,无止无休。他曾经也是无欲无求的人,只一心求名成功就,妻贤子乐,只是他放下了欲求,却难得和美。人生不过如此,到了这番田地,万物尽失,还不如放手一搏。 红木门于瞬间俱裂,夏相淡然地看向门外,出言极缓:“桓儿,为何你每每都是携了怒意而来。” 上桓辅一手指了院门的方向,冷声质问:“原来她也是…父亲的棋子!同杨回一样的棋子!既是在那么多年前,你就下足了功夫!天下人都是你的棋子吗?” 夏相不动声色的满了茶,轻抿了干裂的唇,扬眉道:“天下人都可以做我的棋子,偏偏我的一双儿女做不来。就如你…是绝不会为我所用吧。” 上桓辅失声而笑,他与他只隔了半间的距离,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了:“真的吗?!明初也没有被你所用吗?!” 明初二字落下,夏相手中的冷瓷杯随着跌落,他怔怔的低头寻着杯子,只眼中是什么忽得掉落跌碎,于大理石地板间溅出一抹湿润,徐徐直了身子,愣愣的不知看向何方:“初儿她…真的很懂事,无论任何时候她都期望的看着我,希望能为我做什么,她等我开口求她,是我咬牙不肯。我夏元舫——可以玩弄世间一切权贵,绝不会牵累我妻我女。桓儿你,是为父一生的遗憾,我若有能力,定不会看着你为帝王家所用。我后悔,方日因着那么一丝贪念,没能倾尽一切护你母子三人远离这肮脏的乱世。所以,自初儿来到人间,我便极尽全力要其远离帝王将相,我让她经商,同她讲小百姓的生活,我期冀她平凡,只是…老天并不这么想!还记得…当年摩什真人为初儿算得那一卦吗?空有后命无后福,疏帝王乃存活之道。我…空有一世精明,寄期望于裴皇子一身,我信任不兴兄,他说裴皇子是天命所归,并于死前将扶植盛世新主的重任交付于我。我是势必都要推他为主,于我心中,帝位除上官裴是无人所及。我要他临天下,更要我的女儿远离他!想不到啊,天命与我等凡夫之念悖离,我的一手操纵竟是将我女送至帝王侧,推她入绝境!” “父亲,你为何一定要坚持呢?上官逸当皇帝有什么不可?!杨不兴的托付就这等重要?!”上桓辅忍不住将心中憋闷多年的话脱出,额顶青筋暴起。 夏相极其不自然的转眸,声音冷淡:“你不懂…君子之约,你不懂!不兴兄…是因我而亡,我辈岂能苟且偷生,置他的余念于不顾?!” “父亲!你到今时仍认为杨不兴……是因你而亡?!是他自寻的死路,因他选择了上官裴而非上官逸惹了圣怒;是他坚持立裴为世子逼先帝爷不得不杀他,古往今来帝王皆如此薄幸,偏你执意视为己之大过。” 夏相闻言用力阖了双目,声音颤抖:“桓儿,你并不懂帝王心。魏征多次与其主唐太宗意见不合,太宗并未杀他;东方朔忤逆武帝之意,亦未得恶果。帝王的胸襟远超乎我等之辈,但他只要一个字,便是“忠”。不兴兄自先帝为太子时便做了他的谋士,一心一意追随先帝并无二心,他确实配得上一个“忠”。只是…他不该与我交往甚密,不兴与我是难得的知己,上至朝中下至家门之事,与我交谈中他多有涉及,无一分刻意遮掩,而此即是犯了帝王谋者的大忌。先帝杀他,并非因你所言种种,而是…不兴兄身为他谋士几十年,知道了太多不该知晓的事情,先帝实怕那些话会落入我耳以此成为牵制皇家的把柄。杀他,是不得已却势必为之的。我身为要职高官,先帝奈何不了我,可杨不兴是他的谋士,即是他的狗,杀他只是水到渠成罢了。” 上桓辅再无话,满目寂然,只空看着书阁,久久不语。 夏相长叹息一声,眉目尽显痛意,往事一幕幕席卷而至—— 世宗十年,裴皇子七岁之际,杨不兴自请为皇子西席,传授其王者之道君者之为。 世宗十四年,逸皇子四岁之际,世宗请杨不兴为逸之西席,杨拒而不从,专心侍奉于裴皇子,帝憎恶之心起。 世宗十七年,不兴二子杨回杨归同入宫中为裴皇子侍从。 世宗二十一年,裴及弱冠,不兴当众出言立裴于储君,帝勃然大怒。尔后昭告天下,杨不兴煽动群臣,暗中培植皇子党势力,乱百年传位之制,着以腰斩示众。 杨不兴亡,其子杨回携父之遗嘱认夏相为义父。年末,帝允裴皇子出宫建府,为皇子妃人选广为征昭,时夏相推举江陵侯之外甥江氏,帝诺,准大婚。 自山庄侧门而出,杨回杨归两兄弟并未出声。直送到云雀桥端,杨归方道:“大哥,我只能送你于此了。你去找那个人吧。既如你所说,是阿爸的生死之交,一定会好生对待你。不要再回山庄了,庄主这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主母胡闹了。但实不知你再回去晃一圈会是什么后果了,趁着他现在心软,你走得越远越好。” 杨回吸了口冷气寒至肺腑:“二弟,你竟还是…求了她。” 杨归勉强一笑,偏了头看向另一处:“大哥你真以为我会求你吗?想到你…次次同那个人汇报这里的一举一动,想你竟成了书里言及的那等叛臣奸贼,我就忍不下这口气。我们可是追随了主上十五年啊,您看着主上容易吗?!他如此不容易,你怎么还能在他心头上插刀子呢?是,你是真为了他好,想着两全之法,可若如你们所愿,主母有个三长两短,主上他会如何?!大哥,我们不是瞎子,主上…他有多少年没有动过真情了?!这一次,他对主母,再不济也是七八分的真意。主母出事,他绝非伤心一两日便能过去。阿爸从来都说你比我懂人心,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看不出来吗?!你是权衡利弊了,你看得见长远的幻景,却顾不及眼下的实实在在!” “二弟!”杨回俨然受不住,忙出言阻止。 “我还没说尽呢。”杨归全然不顾,定要一时把自己的愤恨说尽了,“你说我向主母求情,我真还没那个脸面!你的事,我都不敢提半个字。毕竟背地里拿刀尖指着她的人,不是别人,是你,我还有什么脸面去求这个情!是她…问了你的住处,亦是她主动提你。主母面上好似个罗刹,却实则是个菩萨心肠,她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倒是你亏欠了她那一箭。今日一路上装睡绕过众人先回山庄,亦是给你出庄腾出的时机。我也是方才见她放你才明白了的,从前只道她刀子嘴豆腐心,想不到竟是难得…把这一切都看明白的人。” 杨回猛然一颤,微微点头应道:“是,是难得明白的女人。我杨回…敬佩这般的女子。” 密室中,楼明傲百无聊赖的玩着帕子,她直等着司徒远找上来,心下一声声数着,等着司徒脚步声渐进。司徒行至门外方缓了步子转身已近,只看着桌边的女子歪头笑睨着自己,不由得停了步子。楼明傲见他现身不由笑得桃花玉面,出口即言:“相公来晚啦,没能见小回回最后一面。” 司徒徐徐走来,双手搭在楼明傲椅边的扶把上,弯了身子靠近她的气息,淡言道:“小聪明了又?!” “这叫把握时机,相公我可是帮你解决了件棘手之事?!你定是要赏我吧!”楼明傲字字认真道,低眉转眸间宜笑遗光。落入司徒眼中,心中不禁然一颤,嘴上道了声——“赏”,双手一捞即将其从椅中抱至怀里。 “相公——”双脚猛然离地,惊得楼明傲叫出一声,忙伸手揽上司徒的脖颈,惊魂未定,一手锤上司徒胸前,“学什么登徒子啊!” “别人都言我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只你言我登徒子。”司徒扬眉道,大步走至榻间,将怀中的尤物缓缓放至榻上,凑近其身,半戏弄半认真道:“你这小聪明总要想个法儿来治。” “别啊。”楼明傲故作了无辜的表情,“我就靠这点小聪明卖弄呢,离了它,我拿什么吸引相公?” 司徒微皱了眉头,临着榻边坐好,回头盯上她的眸子:“他是要取你性命的,你这番无所顾忌的来,不怕他直接要你命。” “你觉得他会吗?”楼明傲浅浅一笑,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躺着。 司徒认真思考后微摇了头:“杨回不会。” “是啊。”楼明傲随着点头,“他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杀我都没有出手,他也只是想成全某人罢了。” “也?!”司徒敏感的一点头,睨了眼榻上的女人,“看来有成全之心的,还不止杨回一人。” 楼明傲以波澜不惊的笑意阻挡一切:“自是,我可是菩萨心肠的女人。” 司徒也不想去纠缠这般,只探下半个身子细细端看着她的眸眼,平静道:“我由着你闹也就算了,只你也得应我件事。” “什么?!”楼明傲心虚的应道。 “不管是成谁之美——那心思,”司徒眼中寒意漏出几分,“最好给我烂在肚子里。我看不得你为他人做嫁衣,更不准!” 楼明傲看司徒看得有些发愣,只伸了手上去蒙住司徒那一双冷目,她见不得那么冷的寒光射向自己,出言极轻:“相公,如果不是我放了杨回,他是不是…过不下今晚?!” 司徒伸手触上她覆在眼上的手,却并没有移开,任由她那么遮着,那个字定定脱出:“是。” 楼明傲吸了口凉气,猛得松了手,由着司徒将自己的手握在拳中,直瞪着天花板道:“阿弥陀佛,我总算又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相公,你看我,天天挖你墙角我多不容易啊,没功劳还有苦劳,那建什么立什么的事我就不提醒你了,你自己心里好歹有个数啊。” 再一抬眸,正看着司徒凝望着自己,楼明傲条件反射对他甜甜的笑,那笑意直要腻了某人。司徒伸手抚上她的额发,忽然冷声道:“明傲,你要清楚一点,我们回了明佑山庄。” 楼明傲并没有敛了笑意,只是觉得笑得腮边有些酸痛,但凡司徒喊她“明傲”的时候都是万分谨慎认真之时,她也定不会在这种时候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微吸了口气,二人互相把对方看进眼眸中,却再也不出声。这里不是景州,亦不是那间土房茅舍,是不能随意透露半分真心的死牢。很多话,于这个地方,是再不能说的;很多人,你看着他的时候,或许…已经陌生了。 大批的人马拥回山庄,待到司徒墨一行冲回东院之时,楼明傲已扬着笑候于东间正堂,华服艳妆,风髻雾鬓与从山庄离开时并无二样,好像她原本就是这个模样,转了一圈从幻景中回到真实。 司徒墨本想扑上去,却被尤如绣瞪了一眼,忙立于三步之外,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琅琅出声:“好风南来,佳人归兮步迟迟。” 楼明傲笑了迎上来,一手点着他的小脑袋:“长进不少,油嘴滑舌的功力比你老子强。”言罢转眸于人群中寻找司徒一的身影,只看他躲在远处的角落里,忍不住召唤道:“你弟弟尚能扔出几句文绉绉哄老娘开心,你说个什么?!” 司徒一浓眉微蹙,几步走上,嘟嘟囔囔道:“儿子嘴笨,说不出好听的。要不给娘亲背一段《战国策》,日里刚温习过。” 楼明傲忙摇头,看着那挺得笔直的小身板终是道:“你能不能有一点不像他啊?俨然我是把你教失败了。” 司徒墨得意洋洋起来,自恃为娘亲满意的儿子,这时候更紧紧扯着娘亲的裙衫不放,小手够到楼明傲的腰带,嬉笑道:“大哥有心上人啦。” “司徒墨你闭嘴。”司徒一忙近上一步瞪大了眼睛。 “还是仙姿玉色呢。”司徒墨脚下起风,忙转到楼明傲身后,漏出半个小脑袋。 “我撕了你的嘴!”司徒一心下一急,倒也口无遮拦道。 楼明傲挺身一挡,亦瞪了眼:“你敢?!”言罢把司徒墨推到璃儿身边,回了身子满是欣赏打量了司徒一,赞许了道:“不错,情窦初开倒是比你老子早。” 司徒一方才急,这时便是羞,尤其是被这女人看了笑话去,心下恨不得钻进哪个缝里去。楼明傲围着他环了一圈,眨眨眼睛道:“这个…爱女人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丢人在你爱的女人瞄都不瞄你。那个小丫头…看你了没?!” 司徒一眼眉挤在了一起,憋着气摇了摇头,反倒恨恨看上了司徒墨。楼明傲随着他的目光一愣,诧异道:“你个没出息,女人还被弟弟抢了去。” “她还没看我,就被司徒墨拉了去。”司徒一咬牙道,心中忿恨之意骤然而起。 司徒墨正坐在桌台前吃着景州的糕点,满嘴的粉渣,口齿不清道:“我就说了声姐姐好漂亮,那神仙姐姐就赏了我串糖葫芦。不是娘亲说的吗?夸女人有糖吃。” 楼明傲幽幽的看了他一眼:“那是我还没有跟你说下一句——夸兄长的女人,没命吃。” 司徒墨吓得一哆嗦,凄凄看上司徒一,眼眸中秋水荡漾,满是委屈:“哥,我错了。” 司徒一自叹了一声,无精打采的冲着楼明傲“请罪”道:“母亲,儿子心情不好,回屋温书了。” 楼明傲一点头允了他下去,只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一声:“死心眼。”再回到司徒墨身边,捏上他的小鼻子细细探看了他的眉眼唇色,颇为满意道:“嗯,你最近养得不错。” 司徒墨乖乖伸出三个指头,拖了声音道:“日以汤药三次不敢断。” 楼明傲看着越发光艳逼人的儿子,一浅月眉,明媚妖娆 ,一双明瞳, 寥若晨星,看得越紧,心下越发把持不住,一把搂于怀中紧了紧:“阿弥陀佛,生得这么绝色倒是要祸害多少女人哪?!” “那就从祸害娘亲开始。”司徒墨仰目浅笑了道,直映出满面春华。 自午后,楼明傲就对着镜子钻研起自己的妆容来,夜里是接风洗尘的团圆饭,无论各房皆要出席,天资够不某些人的倾城倾国,自是要在铅华粉饰上下下功夫。对着铜镜里自己那张脸,竟也恍惚了,总觉得熟悉,也陌生,淡淡描上最后一笔眉,回身看了璃儿一眼道:“这妆…是不是画的太浓太假了?!” 璃儿凝视了半晌道:“那要看您的心境了。” “怎么个意思。”楼明傲笑笑,垂眉以指尖点了胭脂落于唇间,复有由水帕拭去,淡眉一扫,“这妆…就是画给人看得,也是用来掩饰自己的。女人心,海底针,你且看那画的最浓最艳的,往往心底都是深不可见。只是…浓桃艳李中那么一点素颜无华却也是心机最深的。” 璃儿歪头看着楼明傲,随着她的话想想,终不是通,蹙了额头。 楼明傲笑着把玩着玲珑石,声音轻淡:“你且看晚间…万花丛中那一点绿是谁就明白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女人相争 一舜一云(小楼出手治女人~~) 璃儿走上两步,细细端看着铜镜里的女人,道:“主子…为什么不去做那一点绿呢?” “先帝爷曾经宠幸过一个叫舜姬的女人。”楼明傲淡淡回了眸,“那还是在云妃和杨皇后入宫之前,她是先帝爷唯一宠爱的女人。传说中是颜如舜华,才得名舜姬,初为秀女时,便以聪明伶俐广为瞩目。雅宴上的宫妃皆以弄粉调朱,只她不施粉黛,却依然能艳压六宫。先帝爷亦是由此注目于她,更言她是铅华销尽见琼花。这女人,实在聪明,日后荣登众妃之首,权势地位不可小觑,人也越发骄纵起来,往往连太后的权威都不屑一顾。也就是于立后之前,太后对旁人道女人可以生得艳丽,最怕艳而聪颖,便以媚乱后宫的罪名赐死了舜姬,以铅粉毒死了这个不施半点铅华的女子。” 璃儿怔了半刻,垂眼看着胭脂盒中的铅粉,忍不住叹道:“女人…还是离不开这铅粉。” 楼明傲以清水细细调匀了铅粉,再言:“先帝爷宠幸云妃,听说伊始也是因为云妃容颜与舜姬相近。有一日,先帝于深闺中为云妃描眉,看着眼前的丽人忽道想看云妃素颜赴宴,他心中定是怀念那抹万人明艳之中的清淡,才出此提议。不料云妃正色道‘妾不敢与舜姬媲美’,先帝闻言,心中百转千回,拥云妃于怀中大泣不止。想那云妃是何等聪明的人,其娇颜敏慧定不在舜姬之下,而她过人之处便在于懂得尽力掩下锋芒。不敢与舜姬媲美实乃虚言,实则为她不想以此惹来众妒,触怒太后威严。” 璃儿细细琢磨了她的话,释然笑了:“主母是想说…这世间总有不施铅华如舜姬,亦有明哲保身的云妃。只看我们选谁去做罢了。” 楼明傲对镜浅笑,由云鬓间插入那枚半月簪:“这世间,也不是所有人有资质去学舜姬,我等凡人还是努力做好自己的庸碌吧。” 除夕的那次团圆饭算不得真团圆,而今日却是名副其实,自院灯挂上,各房大大小小皆陆续而至。临着三大桌各自就位,席间各房问候之声都是尽力压制,大家都知道这正院的男人不喜热闹。楼明傲到的不早,是准备挑了最后一个入席,一路上也能拖则拖。只一踏入外厅间,满屋子的人即起身行礼:“主母福安——” 楼明傲立于门口,仰头看了正厅之间高挂的盏灯,一手指了道:“这灯亮,明日挂我东院一盏。” 众人见是这般反映,忙又垂了头,又言:“再请主母安——” 楼明傲收回了目光,看了满堂的光鲜亮丽,一抬手允她们起身:“一次就够了,用不得再安。”言罢直迈入正座的左端上座,却见那位子后面的小丫头神色不安。楼明傲看了看那位子,果然,正座左方连着两个位子都是空的,可见有某些人比自己来得更晚。楼明傲提着裙袍就要落座,小丫头紧张得直咽口水,却碍于主母身份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楼明傲一手轻轻放下裙袍,冷眼看着她:“这位置…轮不到我坐吗?” 小丫头直落汗,身后倒是走上另一个大方得体的随侍,绛唇映日,出言利落:“按规矩主母坐不得,这位子是留给三品诰命我家沈夫人的。”果然,沈君慈终是要拿她那个冠冕堂皇的三品将军夫人说事。 “简澜儿,主母问及牡丹,你张口狂言,你又是个什么规矩。”倒是璃儿更有三分底气,一出言即把她简澜儿的气势挡了回去。 简澜儿一皱眉,坚持道:“山庄自是按规矩办事,座次的安排更是如此。不过…我家夫人倒是先前有言,主母先她入庄,她以姐妹相称的规矩,愿意让出上位。”那一个“让”字是重重加了力道,三言两语即把争改作了让,自是小占了上风。 楼明傲从头到尾都没有理睬简澜儿一眼,只打量了那两个位子,一个上座,一个次座,虽说坐哪不是坐,但眼下却透着暗地里的较劲。这上座即便争到了也是别人让出来的,还不如不座;次座,今时一座,怕是一辈子都在那女人之下了。主意已定,这两个位置都是不能坐的。回身盯了牡丹,好半天幽幽道:“牡丹…这位子我是坐不得吗?” 牡丹本就胆小,方才都不敢出言,这时更是支支吾吾,直憋了脸红气短,话不成句,反而先落下泪来:“主…主母…牡丹…不知…” “不知就不知。”楼明傲说着一叹,抽帕子出来给牡丹擦了三两下,“你哭个什么。罢了,你不知,我也不知,这位子还是不坐了。”说罢,回了身,自下桌中寻了尤如绣,扬声道:“绣绣,我今儿想和惠惠多喝几杯,和你换个位置吧。” 尤如绣自是明白楼明傲的意思,默契的起身,边走边道:“主母说换,绣绣必定是从的,只是换了,绣绣坐哪?!”说着还不忘冲楼明傲使了眼色。 楼明傲看在眼底,面上依然平静:“既是别人让出来了,这上座次座任由你做,你自己选罢。” 尤如绣巧笑移步,经由楼明傲身侧,低声道:“放心,我治这女人绝不在话下。” 楼明傲在这点上自是再信任她不过,否则也不会特意要同她换,忍了笑,低声迅速回了:“女人…你可得给我牢牢占住上座。”言罢,即扯上璃儿的袖子,朝着下桌走去。 尤如绣看着装饰奢华的上桌,笑颜如花,直让人看着心慌了去,回身看了眼脸色不佳的简澜儿:“你们夫人见我也是要喊一声姐姐的,那我就不同她客气了。”手下狠狠推了一把简澜儿,稳稳坐上了上座,挽着袖子同上桌其他夫人对上眼色,笑得满脸谄媚:“真是托了主母的福,我尤如绣也能有今日的机会细细端详主上的模样了。” 几个地位尊贵的夫人都是面上随着笑笑,这其中,只陈景落不动生色看了那两个棘手的位置,又以余光瞟向下桌同一伙夫人聊得起兴的楼明傲,冷笑在心。 下桌间,虽不是华丽的布置,但由桌布至筷箸都是上上品,并不大会所座的夫人丢了颜色。此次连着主母都入座其间,这些平日里最受人瞧不起的夫人也都随着增了些气量,看主母的眼神亦比往日更添了分尊崇。倒是岑归绾以帕掩嘴,坐于楼明傲身边轻道:“有绣绣在,沈夫人定是咽不下一口的。” 楼明傲优雅的叠了帕子,莞尔一笑:“同意。” 恰此时,沈君慈由禀报声款款而入,行至堂间,众人再起身行礼念安。楼明傲倒是坐的安稳,抖开了帕子,又重新叠好,抬首间正对上沈君慈的目光,忍不住扬了笑意,今日沈君慈素衣无饰,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于这莺莺艳艳之中,只她一点清雅不俗脱颖而出。她确是有心之人,无论是到场时间,还是座次安排,甚至于自己的铅华弗御都是精心钻研细心准备的。 璃儿亦注意到沈君慈的清眉淡目,忽得明白主母之前言及的种种,心中脱口而出了“舜姬”二字。沈君慈自迈入堂间,便以笑靥而对,注目于众人之间唯一稳坐的楼明傲,笑意不减反增,摆明了大度:“姐姐一路劳累,不必起迎了。” 楼明傲本不想一见面就和她掐上,只她这番语气摆明了是反客为主,什么是“不必”?!她倒是说声“无需”自己还需掂量三两分。眼下甩出不必二字,她是摆着宽宏大度给谁看?!手下帕子甩下,明眸微转,笑意顿显,只声音骤寒:“你倒是哪只眼睛看见我要起迎?!” 这一声落,不止沈君慈愕然,满堂的女人都随着垂目,皆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吴惠惠于静默中冲着楼明傲悄然竖起了大拇指。沈君慈愣在原地,方才坚持了大半晌的笑意也于愕然间陡然消匿,良久,回神重展颜以笑,再不看楼明傲,心中咽下一口恶气,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匆匆行至座位间。 走至上桌前,看了尤如绣稳坐上座,这才想起位次中的事情,回身看了一眼简澜儿,简澜儿附在其耳边嘟囔一阵,只见沈君慈面目陡然发青而后又红下一片,双眉不自然的颤动,眼眸于瞬间打量了下桌的方向。本想以此压制楼明傲的傲气,凡被将了一军,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说,眼下还要想方设法在司徒出现前弥补。 沈君慈冷吸了口气,看了一眼简澜儿,眼中痛下几分,故意扬了手而去,一耳光落于简澜儿侧脸,显了怒意道:“糊涂,岂有让姐姐入下桌的道理,还不去把姐姐请回来。” 话语未落,侧门后的身影随即显出,司徒蓦然行于首位,其身后是上桓辅和温步卿追随,杨归跟在最后。四人由侧门映入,满堂温度随着直落而下。这一回,众人再起,连着楼明傲也不得不起身行礼念安。 司徒行至正位坐下,其余三人由右边首位依次排开落座。行至门外便听见这堂间不太平,沈君慈出手罚丫头的举动亦收在眼底,本是繁务缠身心神不快,此时更添了厌烦之心。 司徒既已落座,沈君慈再不敢多言,亦随着坐下。司徒习惯性的看了左方,本以为是楼明傲那女人,看到尤如绣的脸由不得一惊,但只面色不动。尤如绣摆出一脸安抚的微笑迎向他,司徒眼眉一挑,眼神漫入周围两桌,果然寻到那抹身影。楼明傲此时正躲着他的注目,偏了头同吴惠惠傻笑。 沈君慈见状,不由得出言解释:“都怪澜儿这丫头多事,座次本就该姐姐——” “开膳吧。”司徒并没有由她说下去,出言毫不留情面的打断。他也看出来了这本是一场座次之争,只是两方都较着劲,他是习惯了楼明傲那女人频频出怪招,眼下亦是摆明了以退为进,不给沈君慈半点便宜占。他没那个闲心插手这等斗心眼的小事,心里倒是明白,于规矩,要他评判,自也难说这座次该如何制定。索性就由她们女人闹去吧,总之往后这类团圆膳的机会只少不会多。 夜灯换下好几盏,厅堂中人渐渐散去,又是一席食之无味的膳宴。众人皆面无表情的离去,大部分人自是要回到各家院子重开膳桌的,这其中不乏东院。 几碟下酒菜,暖酒一壶,青瓷杯三盏。自主母还未归来,这已是东院亭间早已准备好的。待到温步卿与楼明傲二人笑语嫣嫣由院外而至时,焕儿与亭落间亮起一盏明灯,方退了身下去。 温步卿二人徐徐落座,楼明傲以水代酒先和他敬上一杯。一口竹叶青润喉,温步卿不由得大呼畅快,夹了一口小菜,摇头笑道:“从前总道远远好命,其实还是我命好——他饿着肚子还要回去批折阅案,我则和他女人于这晓风残月间畅快肆意。” 楼明傲笑他得意忘形:“我猜到你没吃饱是真的,他饿不饿倒是不知道了。” 温步卿由一口酒呛住,憋笑出声:“你那个尤如绣,简直不是凡人。连上桓辅都险些因她破功笑出声,更不要说我了。她可是由始至终端着饭碗盯你男人,口水横流都全然不知呢。你说司徒远身边坐个这方尤物,他还怎么咽得下饭!” 楼明傲忍不住随着笑了,摇了头道:“绣绣实乃我之一大法宝,她的神力,可不是你们凡夫俗子抵挡得了。” 温步卿直摇头叹气道:“她不是嚷嚷着要改嫁吗?我看谁娶了她那日子定精彩了,要不我们二人再多费些口舌就劝上桓辅他从了吧。” 二人越说越尽兴,笑声直漫过花厅,跃入东院内屋中。璃儿正于灯下缝补衣物,忽听笑声传来,也忍不住心中明朗起来,只觉得今日这膳虽说用得不大痛快,但自家主母好久没有像今夜般笑得这么痛快了。 正院书案前,燃起了一盏油灯。灯下披袍男子静静的翻看着积压多日的公案,笔间墨迹零星,大有删删减减之处。书阁门由外推进,上桓辅于暗处端了个膳盒看着书案上的人:“不饿吗?我都不饱,更别提你了。从小膳间寻了些糕点来,一处垫垫肚子吧。”说着抬步入内,把膳盒放于窗根下的台案上,转身去泡茶。 屋内只亮着书案前的一盏灯,司徒由案前缓步走入阴影中,推开半扇窗户,由着月色打入。看了一眼膳食盒,临着窗根坐下,掀开盒子,蓦然道:“东院送来的吧。” 上桓辅端了两盏茶上来,讪讪笑了道:“本想借个人情卖,还是被你看穿了。” 司徒淡淡笑了,捏上一角姜心薯饼送入口中,甜而不腻,酥软清香,入口即化,这女人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不是我看穿,是别人做不出这东西。” 上桓辅亦觉得口感不错,点了头道:“嗯,她做糕点从来都是有一手的。”说罢才微微愣住,小心翼翼打量了司徒的脸色。 “从来?!”司徒细细品着这两个字,旋即又不在意了,幽幽道,“别的说不好,这个饼倒是真不错。” 上桓辅扭头看了他处,担心着自己说漏了嘴,心下直想换个话题:“你女人粉黛不施亦能明艳逼人呐。” 司徒脸色旋即冷下三分,抬了目望着上桓辅不出声。 上桓辅浑身上下一个寒颤,出口解释道:“别误会,我说的跟你想得不是一人。我说的是沈君堂的女人,她今日素衣淡妆,倒是极其抢目的。” 司徒远面色微转,转眸端上茶盏,轻抿了一口,淡言:“她想学舜姬,只我并不是父皇。” 上桓辅看着此般的司徒,扬眉而笑:“但愿…她比舜姬多福。” 司徒垂了目,眼神落在杯中浮动的茶沫上,良久发怔,好似茶沫上映了什么影子,直攥住他的视线,忽然道:“其实…那女人素颜时亦很美。” 上桓辅自是明白那女人的意有所指,淡笑了道:“只怕她并不在意这些吧…她从前本是更美的……” 司徒放下茶杯,手触到膳盒上,愣了片刻道:“温步卿又在她院里喝酒。” “你习惯了吧。”上桓辅安慰道,“我早是习以为常了,那俩人就是一对狐朋狗友,臭味相投着呢。” 司徒随着一笑,起身看着窗外的月色,微阖了双目,他却有些累了:“小温…难得有个交心的知己。” 林间有身影一闪而过,窗外杨归几步迎上,并不抬头看司徒,垂目极不情愿的回禀道:“主上,景落院再来请您。说…按规矩,今日是该去陈夫人处的。” 司徒依然阖目,虽立于窗前,杨归的话全入了耳中,但并未有所回应。连上桓辅都忍不住抬眸掠上他几眼。 杨归犹豫着出言:“您看是不是我以您处理公务推了去——” “这就去。”司徒猛然睁目,二字于唇间迸出,掷地有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我乃俗人,斤两相称,锱铢必较 三更响,亭间更静下几分,各院都相继撤下灯烛。花厅间最后一滴蜡散尽,只由月光空落下一地斑驳的落寞。景落院的小丫由内间而退,两两结对走在月光下。 “你说…主上要在夫人这过夜了吧。” “我说了什么来着,毕竟夫人伺候主上那么多年了,主上心里自是有她的。” “主上面上无动于衷,心里跟明镜似的呢。” “我看这主母根本轮不着东院的女人做,我还是看好我们夫人。” “我押了沈君堂的女人,你没看吗?今天就她最抢眼了,那是真真的美人,无需施粉弄妆。” “不管怎样,主上今夜毕竟来了我们院子里啊。” 内室中,红烛正暖。司徒远手里捏着茶盏,缓缓品下一口,淡道:“很好。”这茶,品了那么多,实话实说还是景落院这女人沏出来的最有味道。 陈景落并未因此动容,只静静再满上半杯,抬了眸子细细看了眼前的男人。这张脸,本是印在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散不去的,这一次,只想凭一双明目再看个清楚。也许她是习惯了从心中寻出那个影子翻来覆去的念想,好容易贴近了观望,反倒是看不清也看不真了。 司徒远感受到她的目光,淡然如往日,由着她观望,手下翻看着一同带来的案折。 “你瘦了。”端详了好半天,陈景落寂寂出声。 “嗯。”司徒没有抬目,只闷声应了。 “听说受伤了?!”她看他的神情多了分疼惜。 “嗯。”又是一声闷哼。 “伤在了哪里?”说着一手轻柔落在他左肩之上,缓缓滑过他胸前的位置,微微顿住,“又是…胸口之处吗?” 司徒怔住,习惯性抬手想要移开她的手,心底总是有那么几分躲闪,他不喜别人触碰自己,连东院那女人都是极有眼力,从不轻易主动碰自己。 陈景落亦看出了司徒远的不自然,只她今夜偏偏不松手,“我记得世宗二十五年,我初嫁你的那年冬天,你便是答应了我再不受伤的。” 司徒还是附上她的手,犹豫了下,轻轻移开:“对不住。” 陈景落眉间微颤,柔意顿显,轻摇了头:“我要的不是这三个字,你从来知道的。” 司徒终是抬目以对,他记起这女人嫁给自己时是满身英气不逊男人半分,为人妇多年,竟也磨平了性子,学会了妥协容忍以及与人相处之道,眼前的她已不是主掌京城第一镖的蛮横少女。再忆,便记起了自己因何娶她,是因陈总镖头的托付,还是为这一座明佑山庄的丰厚嫁妆,抑或只因这女人的苦苦追随不放?!那个时候,其发妻江氏病亡不足两载,他是厮杀于沙场间“铁命元帅”,只看得见满目血腥,看不穿儿女私情。偏偏她还是跟了他,战场上是她随着他披甲杀敌,营帐间是她为他暖床添被。贫贱夫妻,他们也算是血雨腥风中携手以渡的。 陈景落此时远没去想那些久远的故事,只平心静气想着如何对他开口说那个请求,于请求二字是轻了,或者该言她心意已决。淡然仰目,又细细端看了这男人,底气并不足:“前日里,我回了趟镖局见父亲,他问我何日给他领回去一个外孙,将日以继承镖局的祖业。”她陈景落是独女,其父天下第一镖的总掌门期望一个男儿承继家门之风,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司徒于品茶之间,咀嚼了她的话意。她此时提及陈大掌门,亦是想提醒自己受恩于他人的过往。毕竟,这一所供自己安身立命,并由此发家建业的明佑山庄,是她陈景落的嫁妆。他娶她时,亦是接管了这么一座产业,果真是丰厚的嫁妆。但当他身败名裂之时,确又是这座山庄重启契机。陈大掌门于他是一个“恩”字,陈景落于自己便是恩情并重。 “我想要一个儿子,就是这么简单。”此一言倒是干净利落,大有陈景落从前的秉性作风。 司徒声色不动,自茶盏间淡淡抬目,于氤氲湿气中观望着她。 陈景落微微咬唇:“这一回,我自是有方法保胎。一旦有孕,就会回到镖局养胎,等到孩子大了再回来也不迟,或者…就不做回来的打算了。” 司徒微微垂目,暗道这女人原本是计划周全的,只等着自己开口说个“允”。 “你若想探望我们母子,镖堂的大门便永远为你开着。”这话,陈景落说得有些绝望,她本是不做这般希望的,只是说出来安慰自己罢了,顿了好半晌,终于喘了口气,黯淡道:“今夜…可以吗?” 司徒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再放落于桌案上,声音同往日一般冷漠:“我尽力。” 这一夜,无昏暗不明灯火亦射不入半丝月光,二人同样冰冷的身躯于床第之间抵死纠缠。伸手触上男人寒意更甚的身躯,眸子里映着他凛冽的灵魂,陈景落竟悲凉的落下泪来,只这泪还存余些温度。她曾经也是一身暖意的女子,赤情如火。她为他暖了一张张冷铺,无论在简陋透风的塞上营房,还是奢华明丽的端慧王府,她由着他冰冷的身躯一次次贯穿自己火热的灵魂,渐渐的,她也习惯了寒意袭骨,直至自己也化作一支锋利的冰刃。如今,他们二人竟是如此相像,浑然一体。她没有改变他,只是随着他改变了自己。爱上这般冷漠的男人,唯有僵硬自己的心,才可做到坚守。 她依然爱他,如多年前怀着崇敬之心一味追随他的步伐般,仍不肯落下半步,只这颗心,连着身躯,再无温度。 司徒于破晓之时起身,淡然离去,也是唯一一次,陈景落于假寐中并没有起身相送。门于外间轻轻阖上,陈景落翻了个身,双眼已空洞,抬手枕在额下,于玉枕间触到泪湿一片。 楼明傲浅眠半夜,由窗外鸟鸣的动静惊醒,睡意全无。熟悉她起居时间的丫头多不会在这么早的时候轻易走动于东阁间,连着璃儿都是要等辰时才着手准备洗漱的盥具。一天之间,往往这个时候,东暖阁间是最静的,只归鸟落于枝头有一声没一声的练练嗓子。 起身着衣,踩了鞋子蹭到桌边,一头乱发也懒得打理,只想叫了丫头们来伺候她盥洗。推了半扇窗户,由着新鲜空气侵入寝间,深吸了几口,眼神掠到窗前跪着的身影,赫然一惊。 杨回听见窗前的动静,僵硬了一夜的跪姿终于颤了颤,抬首望向窗户中的人影。这一望,反让楼明傲慌乱起来,杏目圆睁,忙道:“你,头低下去!” 杨回不明所以,只依着她的话垂头。楼明傲有些许的气急败坏,自己还未梳妆,顶着一头乌蓬,睡眼惺忪的模样岂不是让下人看到笑话去。来不及关窗,回身寻着夜里剩下的冷水,粗略的做了梳洗。落座于镜前,点染曲眉,丹铅其面,方觉得镜子里的人有了人样,才呼了口气。 再回至窗前看着那身影出声:“抬头吧,看看你是哪家小生?!” 杨回这才敢再仰头,却非直视。楼明傲看清了跪于院落间的人是杨回,心中不惊,也无喜,端了案上的冷茶漱口,再言:“你…也是来认我做干娘的?起来吧,掏银子就成,不必行大礼。” 任由楼明傲的眼神贯穿自己,杨回并不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楼明傲出言问“你是来杀我?” 杨回忙摇头,抿唇道:“杨回再不会起那个心。” “那就好。”楼明傲故作释然道,“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喊人救驾呢。不过,我不是差你回你主子那了吗?!” “杨回再没有脸面回那里,于家父坟前转了一遭,想明白了。” 楼明傲露了笑意:“想明白了,就来跪我?!我又不是庙里的观音。” “杨回想明白了今后要竭尽忠心的主子。” 楼明傲扶着窗子,忍不住规劝:“司徒远的性子断不会容忍叛他一次的奴才,你还是不要在他眼皮底下乱晃的好。” “不是主上,亦不是您言中我的正主。”杨回忍下惊惧和不堪出口,喉间狠狠咽了咽,“杨回决意为主母尽忠效力。” 楼明傲扬眉浅笑,并不急着答应,反倒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个遍:“你还真是好脑子,比太监有脑子,倒是看得出谁是真金实银。是啊,跟着司徒远有什么出息,跟我就不同了。你叛了我,我顶多给你三两巴掌,骂你个头顶开花,再不会怎么样。” “杨回并不是贪占小便宜。”杨回见此忙出言解释。 “贪小便宜的人是我,不用你提醒。”楼明傲亦言,深深吸了口气,纠起的两眉凝视着瘦削白净却一丝不苟的面容,笑意再现,却掏了句正经话,“叛我的奴才,我通常不会杀他,只会逼他至自断其志,自毁其身。” 杨回定然抬目以视,满目诚意,并没有因此言犹豫半分,他于彷徨迟疑中踯躅十五年,唯有这一次,是坚定到绝然。 “我的奴才只允许…效忠我一人。既已归顺于我,不论是他司徒远,还是夏元舫,都与你无关,用不着你费心他们半分。你的一双眼睛只能时时刻刻落在我身上,若是不经我允许敢多瞟他们半眼,就算露出那么一丝丝旧情难忘的目光,我都会挖下你的眼睛给小温下酒。”这话虽像是玩笑出口,却又实在认真。 “是。”杨回平声应道。 “别急着答应,不是应一声买卖就做下了。”楼明傲这才露出标志性的奸诈笑容,奸商的秉性皆露,“契约我去拟,画押签字一个工序都不得少,准备五十两银子交契定金。他日你违背了半条,都要再付上十倍。” 杨回只觉得脑仁攥着疼了起来,几盏大红灯笼顿闪于眼前越转越快。唯见窗前的人一挥手道:“回院子里洗洗,你这件袄子穿了大半月了吧,洗个澡找璃儿讨件司徒一的褂子先就着穿一下。暂时别出东院一步。” 正院,寒气依然不散。书阁靠近院落西间,这时候东日初升自是照不入。司徒于案前写信,信是写给兵部尚书于广胜,贪恋于清晨间的清醒,于这个时段处理一些公务最是适宜。信写毕,即交由杨归封好送出去,脱口说了一个“密”字,实则是嘱托该信乃机要,定要杨归亲自交付。 杨归照例以蜡油封好,谨慎塞入袍袖,退身而出,这边阖门,这边一个回身看到楼明傲迎上来的身影。楼明傲今日看上去气色不错,眉目清朗见了杨归,直接道一声:“早。”一手指着屋内的方向,问:“你们昨夜又去哪厮混了?!” 杨归握拳咳了三两声,一来咳给屋里人听,二来以掩尴尬之色:“还是…您自己问吧。”言罢,旋身即退,好不干净利落。楼明傲歪着脑袋自门缝里打量着,见司徒面色不动,依然于案前批改文书,只道他心情尚好,这时候提一些过分的要求不大会被打回。 抬腿推门间,司徒已坦然放了羊毫于砚台上,抬目看着自门外直入的女人。余光打量了并未入室的日头,这时间的确早了些,至少于这女人言是太早。见她破天荒晨起还来拜访自己,也断定不是什么无关痛痒鸡毛蒜皮的小事。 楼明傲自书案前绕到他眼前,见司徒远目光坦诚全无躲闪之意,似乎是一点也不恼自己耽误他办公。眼神扫了眼他肘下的文案,再回眸至他身上,只掠了一眼也能瞬时捕捉眼眸间的疲怠之色,这眼力太好于何时何处都是受用无穷的。一手指向其眉间,大有讥讽之意,巧笑道:“相公这是昨夜欲求不满,还是纵欲过度?!” 司徒愣了愣,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半晌闷声回了:“就不能换个说辞?!”诸如问及昨夜关顾何房之类也算是含蓄委婉能接受的。不过直来直往,绝不在多余之处浪费时间绕圈子确是她楼明傲一大特点。 楼明傲拉了他的袖子于鼻端一过,点了头道:“嗯,看来是后者。”手下并不打算放过他,更细细闻了一番,古怪笑了,继续道,“倒是有陈景落的味道。” 司徒只道能说得都被她抢了去,反更坦然了几分,收回了袖子,回身摊开另一份文案,只不动笔,大致览了前后,坐等楼明傲说明来意。他自是不信她是为“捉奸”而来,若为了这个,她纵有千万计策,犯不着晨觉也不嗜了。 楼明傲这时候倒有些困了,行至案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握茶盏于手中,漫不经心道:“我想要个随身护卫,最好是个有底子的男侍。” 司徒并无反感,更大方道:“把杨归遣给你。” “不用。”楼明傲头摇得如拨浪鼓,“他哪里是护卫我,占着机会尽日同璃儿眉来眼去了。” 司徒远微微一怔,细琢磨这话不无道理,犹豫道:“那就…上桓辅。” “更不要。”索性厚着脸皮无赖道,“他对我有非份之想,你放心?!” 司徒扬眉回应道:“照你的说法,全天下人对你都该有非份之想。” “我不反对。”楼明傲喝了口水,心道这凉水也塞牙,回了个身子推开半扇窗,正对上梅花落尽的梅园一片,“我看着杨回不错,他既看不上璃儿,也看不上我。你大可以放心。” 司徒持章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原来这难得早起叽叽喳喳的女人竟是因个杨回而来,心下明白几分,嘴上冷笑道:“放心?!”他是真不知道这女人是如何脱言得那“放心”二字。猛一仰头间忽对上女人的眸子,不深不浅恰是清澈无比,亦真亦幻间看着她似乎并不把此当回事,却实则已是决心暗下。她并不是来找他讨主意,杨回亦不在自己手上,讨人更讲不通。她不过是来通告自己一声,杨回从今往后是她的人了,由不得自己杀他动他,甚至于随意处置。 无论他应与不应,她都是笃定要做的。这女人,你道她小聪明也好,市井也罢,总有一点是要佩服的——她的胆子的确很大,做事慎而又细,主意已定便听不得任何置喙。尤其在同他司徒对着干时,更是喜欢先斩后奏。如此这般,还不如妥协的好,司徒想了想,复垂头拾了砚上的笔,匀着墨:“看在你也学会绕着圈子说话,就允这一回。你既这般自信,就由你管教出些规矩。” 这话听在耳里多少有些别扭,楼明傲可是斤斤计较的人,由不得他说得含糊其辞,忙正色道:“不是‘由我’,他本是我的了,就应我来管教。相公,我有言在先,但凡我的人,不管你与他昔日‘交情’如何,都不由不得你随便碰,多看几眼亦是要给我交费的,这点我可是相当计较。相公的归相公,我的归我,总有些混不得。” “明白。”司徒于落笔间,轻轻抬额,点了头,言语淡而又淡,“我的——夫人。” 怎么又是他的了?!俨然是要被他的文字绕进去——人都是他的了,自然连着她的所有亦是他的。实以不平,索性把他一同绕进来,随着淡然一笑:“明白就好!我的——相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惊梦不醒 “元帅府里的小少爷怕是要不行了……”早膳间刘嬷嬷面带惋惜之色给一屋子老少嘟囔了道,“听说彦大将军是要三日后随圣驾归京的,正几日传他府里不好,竟是快马赶了回来。” 楼明傲正喝着粥,听着消息愣了半晌,低了头正看见司徒一端着碗发愣。正想着躲闪,反被猛抬了头的司徒一直直盯住。这孩子眼神比起他父亲,倒也是算不上犀利,只此时心虚,冷汗盗生,连着不自然的笑意都颇有些讨好的味道:“小一,你再来一碗?!” “毕竟也是喊你做娘亲的。”司徒一终是忍不住道。 “这年头喊我娘亲的人真不少呢。”摇头叹息,错综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他毕竟有亲爹在身边…你看那没娘亲的孩子真是很多…你娘亲我不能人人都顾及吧。” 但看司徒墨此时也怏怏放下了碗筷,双眼含神,楚楚可人的望向楼明傲:“娘亲在墨墨眼中…不伟大了…” “我。”楼明傲说着把碗往桌前一推,“我有那么可恨吗?你们老娘我容易吗?管你们大小吃穿用度,还要给外人做妈。我简直是一御用级奶妈。” 司徒墨由着椅子上蹭下来,两手抱着楼明傲的裙尾,蹭着小脑袋:“娘亲…是菩萨级的…国母级的…” 东院房廊间,杨回正搬了花盆前前后后,楼明傲差他由璃儿指使,眼下也只有这种简单体力活能做。抬首看见妆扮的堂皇明丽的楼明傲由主间迈出,几步迎上去候在一侧。 “去庄外制备车马吧,主母要入京。”璃儿张罗了一声,四下都散了开,杨回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盯着楼明傲由身前走过。反倒是璃儿瞪了其两眼:“还不快跟着!” 京城彦帅府朱漆大门连着两日大敞,内外走动不绝,左邻右宅皆明白府院中出事了。 府中女侍步履匆匆,一路穿花拂柳,小碎步来往于烧水厅和小少爷内堂间。梨花木的床榻终是挡不住病气邪力,内堂间三两个太医候在外间等着轮职,另三位太医于内间施针用药使出浑身解数以求回天有力。彦慕不发一言盯着床榻上的稚子,两唇愈抿愈深。两日一夜的陆路是马不停蹄,自马上翻下便是满目憔悴,这时候仿佛就由那最后一根蒿草硬撑着,他容不得自己倒下。 主治太医换下银针,握了腕子,三指切关,面色陡然一沉,另两个太医纷纷涌上来探看,一个个面色沉重。彦慕伸手附上床廊,双目红肿间添了几分焦意,掠上幼子泛青发紫的面孔,喉咙口竟涌了腥气。 主治太医发须皆白,只退身摇头道:“天命定矣,恕无回天之力。” 彦慕一挥手,由着众人皆退下。内室中只余他一人的身影,僵硬着身躯坐至榻边,颤抖着手掌,轻轻落在稚子额前,微微摩挲着,极尽轻柔。 “予儿,都怪爹爹不好,守不住你们母子。你娘亲她已然走了,你断不能也走得这般决绝,只留为父一人…” 檐下渐渐落了雨滴,这一场春雨,去了又来,蝴蝶蹲坐在堂外,抬头看了眼阴霾的天空,只觉得这雨下不断了,连着屋内的泣声越发揪人心魄,一府上下皆飘荡出寂寂的哭声…… 彦府门外,楼明傲由着那一声声啼哭赫然止步,望着敞开的府院大门,眼中空了,微微转目看了眼一同添了哀色的璃儿。璃儿小心翼翼道:“还进去吗?” 喉间一颤,僵硬出声:“全当我…没有来过吧。” 原路返回,楼明傲心神不安,只觉耳边哭声不断,璃儿见她如此受影响,忙想着法儿引开她的注意。 “主子,我们去吃茶?!” “听说开了新戏,趁时候还早,我们难得出来一趟,看个戏也是不错的。” “今儿是讲学的日子吧,也好,早些回去准备着。” 楼明傲慌忙由臆想中回神,看了璃儿道:“我想去趟皇觉寺,绕一遭吧。” “法慧师傅并不在啊。” “只是烧柱香。”楼明傲又道,心下惴惴不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慌乱。 皇觉寺,寂静坐落于两山之间,雨中更显几分清冷。不是供香的日子,来往于三殿之中的香众只是寥寥数几,如来殿中更是空有楼明傲的身影。杨回一众皆候在外殿,楼明傲确因心中不安想俸香定神。燃了几株高香稳稳插在高台之上,并不敢抬目看如来的法眼。 “那个孩子死了,娘亲也会伤心吧。” 突兀一声传至耳中,惊得楼明傲忙仰目,正见东面高台上悬空坐着的少女。粉衣薄衫,唇色朱樱一点,眼眉之中闪着异色。楼明傲心中不惧,反而走近了两步,看着她道:“我见过你吧。” 少女由台上跳下来,轻巧的身子稳稳落于殿下的软蒲团上,笑意中顿露皓齿星眸:“娘亲果真好记性,你的魂魄那时撞过我,或者说是我故意由着你撞。” 楼明傲似乎明白些许,也知道上一次彦予的身体里亦是他,只此时并没有上一次言语中的激动,反而平声静气自上而下打量了她:“原来你是这个模样,不过…小鬼也敢入神佛供奉之地。” 少女拍拍袖子,由着楼明傲把自己看个遍:“我哪里是妖,我可是有仙职在身的。拿白大哥的话,我是仙用级打酒妹,好歹半个仙啦。” “你既然有闲心逛寺庙,何不去彦府上了那孩子的身。”楼明傲一指外间的方向,“也算是做了件不大不小的好事。” 此言一出,少女眼中添了丝黯然,总觉得自己算是被“娘亲”算计了,面上依然笑得毫不介意:“我上身容易,可要改仙簿是冒着风险的。被阎王知道了,夺了仙职不说,还要去他小阎王地域历练一遭。” 楼明傲微微叹了口气,几尽无声,落寞道:“那你现在又算什么意思?!祸害人间,还是要死缠着我不放?!” 少女缓缓对上楼明傲的眸子,她总归是个小半仙了,那女人眼中藏了什么,只一望便什么都透彻了,绕了个身子,幽幽走到楼明傲身前,浅浅笑了:“娘亲…你或许记起些什么了。” “我上一世是谁都糊涂着,更不要说六世前了。”楼明傲面上仍做足了掩饰,只低眉垂目的一瞬,脑中不由得浮现出梦魇中飘来荡去的影子。 “或许…娘亲记起柔儿些微的影子了?!”少女紧上一步,目光牢牢攥着她不松,忍不住脱口一切,补全她凌乱不堪的记忆。 “柔儿…”楼明傲怔看了她好半晌,终于颤声道:“原来你真的叫柔儿。” “君柔。”少女狠狠一点头,斗大的泪珠由眼中砸下,落于脚下的蒲团中竟未碎开。楼明傲寂寂的笑了,由着那泪珠转眸回于少女面容,原来仙人终是仙人,连着泪都是碎不开,散不去。 少女步步紧逼,一双空洞的眼再无半分颜色:“襄水草堂,怀定寺,凤凰北落的君家,玄光门外的姜心薯饼…这些娘亲都能想起来吗?今日彦府院内的哭声盛吗?娘亲,我走的那日,你哭得比他们都惨,那一夜也落雨了——他们说我是妖,说盈国三年大旱皆是因我这个妖生下的祸,君家把我送到皇宫,由着那些秃头和尚围着我作法,他们把扔进铜鼎中用五昧真火烧我——” “别说了。”楼明傲只觉得后脊由凉风吱吱窜入,连着内衫被汗浸透,额头似乎由什么紧紧箍着,越攥越紧,愈紧愈痛。 “他们烧我,还逼着你和爹爹看…娘亲,我除了感受到烈焰撕裂周身的痛楚外,再无其它,我听不到你哭,听不到爹爹喊我‘逃’的声音,更看不见你们的痛苦…娘亲,那些人,为什么要这般对我们,我们到底有做错了什么?!” 眼周,腮边尽是泪,楼明傲也不明白何时落下那么多眼泪,只由不得那声音入耳,连连却步。 “娘亲,我不懂,为何这般痛苦的记忆,只我背负六世,你和爹爹却好似什么也发生一样。难道…就因为我的骨灰压在怀定寺底永不得超度吗?!” 心口似乎由着一根冷针猛然插入,痛得几欲撑不住整个身子,喉间生生堵着全部的情绪。连着腹下竟一并做痛,浑身冷汗淋漓,一手扶上案端,用力屏住痛到酸软的身子,微微弓起了身,勉力溢出声:“求你…别说了…” “娘亲,你又有孕了吗?”偌大的如来殿,此时竟比地府还阴冷,少女木然看着眼前痛到极致的楼明傲,“我并不喜欢你和其它男人生下的孩子…可我也不想伤害他们…因为娘亲会伤心。” 楼明傲回身不再看她,由着冷案撑着半个身子,腰下一软,徐徐跌坐在软蒲团上,只攥着案把的手依然在颤。身后的少女惨然一笑,冷漠间回身,只余声音鸣响于大殿的每一处——“这孩子生下来,如若男孩,是文曲星的命端;女儿会更像他父亲,理事经商,主掌山庄。娘亲的孩子都是极好的命数,只我不是……” 如来殿复又寂静下来,疼痛一丝丝脱离,浑身丧失了气力般只由着自己倚着身后的高台,垂目触及到那滴落于蒲团上的泪珠,依然不碎,伸手触上那丝冰冷,竟是染于指尖尽数化了开。楼明傲缓缓闭上了眼,泪由着眉角划过长长的一道痕迹…… 璃儿与杨回于车前等候了大半晌,依然不见主子的身影,只道是上注香的功夫,谁又知她如此拖拖拉拉,眼下日头微垂,暮色已近。璃儿再等不及,欲亲自去寻,抬了步反由杨回拉住,随着杨回的目光果然看见楼明傲淡然步出的身影,出了正殿门正缓步走来,只看着这身影似乎比去时更憔悴了几分。 楼明傲看到众人亦不多言,浑身疲怠,一心想回车中即眠,却又担心梦中少不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回影。心中沉下几分,璃儿不作声的冲着楼明傲使了眼色,示意着车中。 楼明傲不明白,一手掀开车帘,熟悉的身影猛然入目,视线木然,由着半身而上迎向那张脸。 皇觉寺的上空有大雁成群的飞过,发出阵阵鸣动声,似乎要宣告京都这一群冬日南下的雁子春归了。楼明傲由这归家的声响中定定出神,她望着他,却仿佛又不是他。心中总有一种寂寞的情绪流淌开来,无论何时亦无能泅渡。只是眼前这个人,似乎有着同自己一般的寂寞,只他并不把那当作寂寞,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忘记了自己的寂寞有多深,有多宽,因为你看着他眼底的寂寞,是一忘无底。楼明傲发现自己其实是习惯了同寂寞的男人相处,那种感觉会让自己少一份怅然,原来这世间上,有人比自己更寂寞。 习惯性的戴上面具,习惯性的展出笑颜,习惯性的道出那么一句“相公好”,一切都是那么合乎情理,他和自己都是习惯了的。 法慧说这个世间上每天都会有许多生命亡度,亦有无尽生的机会。楼明傲只知道,这个世间,有很多人手牵在一起,相拥于狭小的空间内,他们甚至会故作亲近,他们看彼此的眼眸中皆有温度,他们时常眼神迷离陷落于情欲之中,但他们无时无刻不是活在自己的寂寞和麻木中,此刻,他们只是需要彼此罢了。 司徒远由书中抬了目,淡然望了眼闷头上车后只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发愣的女人,喉间一颤,淡淡解释道:“晌午便把积压的公文处理尽了。” 楼明傲偏头倚在一旁,不明所以得看着这男人。她习惯了这男人说话的不直接,习惯了他于瞬间做下的决意,习惯了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暗含着纷杂的情绪,或者…更需要习惯他的万事了然于心。她不过是活在他眼皮底下的一支蝼蚁吧,只现在这支小蚂蚁能引得起他的兴趣。 “以后几个月,住在京中的园子罢。” 这一声依然是淡淡的,他并没有说出自己出现的原因,只是无关痛痒绕开了圈子说了其它,或者二者有着某些联系,日夜相继赶着公文处理山庄遗留下的事物,也是为了早日能领她去住那处园子。 “为什么…突然要住园子了?”楼明傲面色不动回应了道。 司徒愣了愣,下颚的线条僵硬到连成了一条线,“安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皆为安胎 马车行以一路由着司徒的嘱咐,求稳不求快。楼明傲由始至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手撑额抵着车内的小案怔怔出神。以往还会用小眼神兜一圈某位只顾埋头看书的木头,今时,目光瞪着眼前的车内的帷帐不动一寸,好吧,楼明傲指天说大实话——她怕了。 这一回她算什么,知情不报?!瞒孕不说?!站在她的立场上,那个吃人不眨眼的明佑山庄,就算她有比常人多一个胆,也不敢借着此事耀武扬威。小事惊天动地,大事收起尾巴做人,此乃她楼明傲。 一眼看穿司徒似乎对她的隐瞒不报煞有些看法,由始至终不出一个字。刚钻进来时,只二字“安胎”一出口就惊得楼明傲瞬间闭嘴扭头寻着帷帐发愣。好在她是脑子聪颖,反应灵敏,借着发愣充傻,倒也挡回去司徒准备了一车的责难。司徒见她一脸心虚的模样,倒也忍了不发,回头继续钻研手下的书目。 自景州回来,便忍着不说,满门心思直铺在尽力处理积压的公务上,只等着处理干净了再同她好好谈论一番。不想她还真是一刻也闲不住,三天不到的功夫就由着京城乱窜,晌午商定罢最后一件棘手的事端,就随着杨归的轿子一路出来寻他们的身影。彦府自是拜访过了,茶馆酒家一个不落,连着红馆青楼都让杨归上去寻摸了番,终是在这皇觉寺门口堵了个正着。 马车由着官道一路北进,直穿过了几条马尾胡同,一头绕进了太平仓胡同。车里闷热,楼明傲忍不住掀了窗帷的一角,向外打量着,只觉得这家院宅府墙极高,好比大狱的院墙一般给人以压抑的气势。 这一路沿着高墙走了好久,马车终于停稳了,杨归自外间禀了一声,就掀了帷幕。楼明傲忍着不惊,原来这高墙宅院就是自己名下的园子!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身边司徒面色不动的弯身下车,落车时一甩裙袍,仰头定定望着院门的方向,怔了片刻,淡定之余亦掺了那么丝看不穿的情绪。本已抬步迈出去,方想起身后傻傻愣坐在车里的女人,对着已候在一侧的璃儿使了个眼色。璃儿忙掀了车帷,满眼关切的看上稳坐里端的楼明傲:“主母,下车了。” 楼明傲由璃儿扶下车时,院门已由里端的门童推开,连着管家一行人鱼贯而出,排成一列给司徒夫妇二人行礼。 楼明傲由着悬于门屏上的匾额望过去,镶金红漆的灰制挂匾锃光发亮倒像是新挂上去的,“豫园”二字落落大方,尽显风骨。 管家走于司徒身前,卑躬屈膝言了几句大致情况。司徒听了只一点头,出言吩咐:“我先去祠堂间看看,差两个手脚伶俐的丫头领着夫人先去房里歇息。”言罢即由着管家领路直入院内。 楼明傲只觉得司徒远入了这园子就全然不顾自己的存在了,好在她眼下也期望那男人少些关注自己一些。身前迎上来几个丫头,领头的丫头只看了面色就知道是个厉害的主,见了楼明傲,倒也不卑不亢,贝齿轻启,言辞利落:“夫人还不熟悉园子吧,由婢身先引您回院子,往后有的是光景熟悉。” 楼明傲一点头,便随上她们的步子。路上行得极慢,倒也熟悉了园内的构造,大致分为三路,中路正北面阔三间,大殿面阔五间,前出丹墀,后殿寝间面阔五间。只引路的丫头说中路尚未修缮连着大殿正屋乃至后殿后寝都还是封着的。 中路是封阻的,一路便也只能由东路入进众人所住的东配殿。 东配殿连着三套院落都是通的,其实亦可以算得上一所小园子,只是于这府院宏壮构造复杂的豫园来说,便是园中小园了。倒也看出来这所园中园是重新修缮翻新过的,由外至内皆比一路经过的其他院子看着光鲜许多。 楼明傲这时想起来,于景州逛彦府时司徒说予她的是比彦宅还大三倍的院落,并不是海口。可是如今看起来,这哪是一个大宅院,说它是个小皇宫都不为过。 东偏殿连着的三套院子,一套是楼明傲的寝院,一套分做了司徒看书待客的书院,另一处则由杨回杨归一众住下。园内其余的侍从皆是住在东路的后罩房。 屋里刚住人,自是免不了前后忙络,之前跟随了一路的丫头们倒是帮着璃儿等人前后打理着,只看打理得差不多了皆由那个引头的丫头领着退了下去。等到楼明傲想到要问她的称呼时,人已由东配殿退了出去。楼明傲以一个大字型倒在床榻上,这床垫极软,倒是同她东院的瑶石木软榻不相上下,这会儿直愣愣的盯着床顶吊着满满的吉祥如意绣品,暗道这设计装缮的人倒是费了不少的小心思。扭头打量着收拾衣橱的璃儿:“刚司徒远说什么了?祠堂?!” 璃儿转了个身子,继续道:“主上是个念旧的,似乎无论住哪间宅,都少不了制备间祠堂。我猜啊…主上准是个孝子呢。” “他那个样子一看就是少年不幸,童年悲惨。”楼明傲以着她对司徒多日的理解,诚然道,“要不,怎么一脸不近人情,好比天下人都欠他的样子。” 说话间,司徒正由窗前转了个身子迎上,楼明傲见状忙闭嘴,翻了个身子,贴到床内侧假寐。随着司徒的脚步近上,这屋内俨然安静了几分,甚至感应不到璃儿什么时候悄着步子就出去了。满屋的空气僵硬下来,心下长叹口气,乖乖转了身子磨磨蹭蹭坐起,瞪着那抹身影,运气出声:“相公,这园子真不错啊,就是大了点,比山庄还多出几套园子,别说子孙三代,五代都有得住了。” “楼明傲。”司徒远满目厉色突然打断了她,正言道,“我要你听着,司徒远造下的那些孽定会由自己担着负着,绝不累及日后的子孙。” 暮色渐浓,冷意更甚。 楼明傲重重眨了双目,掩不住的失望:“你…怎么就全知道了呢?” 屋内一下下安静了,只余沙漏的声音,司徒几步走上,落座于榻头,目光复杂落于她小腹间,仍不住扬了眉:“你真当我是木讷觉察不出?!再者…温步卿不是哑巴。” 楼明傲水漾眼眸一转,露出三两份愠色,嘴中嘟囔着:“他可是拿了我十两银子答应封口的。” 眼眸中闪过丝狡笑,司徒亦道:“我给了他五十两。” “奸商!”楼明傲自唇中狠狠迸出两个字。 “无奸不商。”司徒随着一点头,“还不是你的说法?!” “好吧,算我扔石子砸了自己的脚。”楼明傲摆明了一脸认输的模样,大有几分可爱清透,“只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船上的时候。”司徒应着,一手轻轻悬在楼明傲小腹间,小心翼翼贴着却不敢触,“你说…有多小呢。” 楼明傲见状,倒也大方,一股脑躺回了被窝,拉着司徒的腕子一同落在小腹上,轻轻附上那丝温暖:“估摸着只相公一个手指头的大小,或者更小。” “这么小。”司徒惊叹了一声,眼中满是好奇。 楼明傲看着这般的司徒,竟怀疑眼前这男人真的是生养了好几个孩子的父亲吗?!再一想到船上三日司徒莫名的惶恐不安,温柔体贴之处亦显了笨拙,忍不住笑道:“原来你船上三日不眠竟是因为这个?!” 司徒本想随意找个借口掩饰过去,只是看着楼明傲一脸认真,终归是坦诚道:“我那几日紧张。” 楼明傲一手撑着榻,起身忍俊不禁道:“比我还紧张?!” 司徒落在她腰间的手忍不住一颤道:“我们…入住豫园,一来是这胎养在庄中自是养不住的。”此言不假,倒也是陈景落提了回娘家养胎一语惊醒司徒远这个梦中人,思来想去,这招是最稳最妥。 楼明傲只玩着司徒罗袖上的把扣,他的话大也只是由脑中过一下,不留任何痕迹。 司徒顿了顿,见这般万事皆不放在心上的人还真是少有,边收了袖子道:“二来我总归要任职,倒也近了不少。” 楼明傲皱着额头,扯着某人袖子不放:“我怎么觉着我们在逃难啊。” “差不多。”司徒忍不住冷笑了道,眼中寒意更甚,“这是…逃人。” “你当初买下这园子…就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吗?”楼明傲说话时倒也认真几分,想起之前那次,司徒问自己有孕的事,恐怕那个时候他便着手在京中制备园子了吧。原来他那时的释然,是出于紧张,而非其他。虽说是虚惊一场,但也是多少坚定了他的想法。为了孩子,也为了日后,这园子是不得不制备的。 司徒不答,只凑到她耳边道:“还记得那几家铺子吗?闲闷的时候自可以去打理几番,只是…由个踏实的人陪。” “杨回!”楼明傲忙道。 “不够。”司徒远就知道定能从她口中听到那两个字,一手攥了她的腕子,细细滑滑,把玩在手中正合适,“明儿给你差个嬷嬷,总归身边要跟个有经验的。” 想起嬷嬷,就是她楼明傲的噩梦,打小受着嬷嬷们的约束,自是知道那种女人比母亲还要繁琐,翻了个身子俯上司徒远,忍不住撒娇道:“嬷嬷就算了吧,我日里最经不住那些教养嬷嬷使唤嬷嬷之类…” “不行也得行。”司徒远再一正色,“只这事由不得你。” “真是…何苦怀个孩子找罪受呢?!”忍不住碎碎念了道。 司徒由她身下抽出压麻的半个胳膊,丢上去一个眼色:“说什么?!” “没。”歪了嘴,一闭眼,“我说我饿了。” 翌日清晨,楼明傲本是不想起的,无奈司徒要领那个嬷嬷来给自己问早念安,只得硬着眉头由璃儿穿衣。待走到外堂间,司徒远已然等了好半时,他身边亦坐了个眉目清朗的老妇人,白了鬓角,只眼中矍铄,人看着也精练。只这场景太奇特,司徒对老妇人倒不似往日对旁人的冷淡清寞,反是有礼有分寸,由着她临桌坐着,自己站于其后。 见楼明傲于屏风后走出,老妇人扭头迎上司徒远,面色不动道:“阿豫…这就是你现在的夫人?!” 阿豫?!由着这一声,楼明傲完全把见嬷嬷的怵头抛之脑后,反倒夹添着三两份笑意睨看着司徒远。 司徒远倒也恭恭敬敬,答了声正是,反走到楼明傲身边,低了声音道:“去给嬷嬷行了礼吧,我从来将桂嬷嬷视为长辈。” 楼明傲倒也不扭扭捏捏,几步走上,对着面前的妇人,按着宫里见长者上位的规矩行了个稽首肃拜。从前侍奉于宫中,行礼念安倒自也不在话下。眼见得这位桂嬷嬷倒像是大宅院里的嬷嬷,定是个讲究礼数的。虽言主子给奴才行礼是开天辟地,但司徒言及为长辈,按着尊长的规矩,这礼节必是浅不得的。 桂嬷嬷断未想到这女子竟是个守礼节懂分寸的,之前司徒远还一味谈及这女人多不知轻重劳烦自己日后多担待几分。只初一打面,印象倒是不错,尤其见这行礼的规格更是符了宫中的标准,平凡人家的女儿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属难得。于心底给她加了几分,只面上故作不惊,满脸淡漠,如同女版的司徒远。 司徒远这时看着装模作样的楼明傲,倒也是先惊后暗笑。早已习惯了这女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怕是她的面具额扇自己都要数不过来了。 “倒是个知礼懂分寸的。”桂嬷嬷出声回了一句,面上仍看不出情绪,起身迎向楼明傲,围着她绕了一圈,样貌身段尽数瞧在眼中,不轻不淡道:“嗯,算是块好地,这身板看着弱而不娇,是个能生养的。” 此言一出,斗大的汗珠已悬在楼明傲额顶。她算是知道了,这种一做三四十年的老妈妈开口就拣那种尖酸刻薄的话,绝不留情半分。难为情的抬了眸子,正对上桂嬷嬷的目光,见嬷嬷似乎在等着自己回应,心虚的眉一皱,“楚楚可怜”道:“谢…嬷嬷夸奖。”此话一出,恨不得由着脚下石板的裂缝钻下去,天知道,夏明初在宫中随侍的光景,最怕的人反倒不是各位正主小主,而是那一瞪眼即能吓破魂胆的老嬷嬷。 司徒远此刻也并未轻松到哪里去,以面无表情掩了尴尬,握拳咳了咳,回了身即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半盏,再寻着楼明傲的脸色,被楼明傲狠狠一瞪,故作了无关己事的云淡风轻,转眸再满上半盏继续喝。 桂嬷嬷紧上两步,手掌直由着外裳深入里裳,隔着一层轻衫附上楼明傲腹间的温热,手下轻揉着。楼明傲吓得不敢动步子,无从抗拒,又不得躲闪,任由腹间温热粗糙的手感麻痹全身每一处紧张的神经。这半刻倒是连司徒都忍不住端了杯盏直打量着桂嬷嬷的举动。 好半晌,桂嬷嬷终于松了手,掠了眼楼明傲的面色,口中淡道:“有近两个月了吧。” “一月半多的日子。”楼明傲闷声低言了道。 司徒远愣了半晌,心中大略过了一遭,暗道果真是当日于陋庙之中…面上依然淡定,喝尽了最后一口茶,由着案台处走上来,只对着桂嬷嬷出言道:“嬷嬷,楼儿就交待给您了。” 司徒从来对她出言不带称呼,往往需要于人前做足面子的时候,都是随意以“明傲”二字带过,今日出离不正常的于嬷嬷前唤自己什么“楼儿”,浑身一颤,大半晌未揣摩明白。 桂嬷嬷回上司徒一眼,满目厉色皆化为无尽柔意,言语间尽是慈爱:“阿豫,你放心在外做你们男人的大事,园子里就无需挂着心了,你阿嬷还没老,眼力心力都在。” 司徒含着笑意点了头,随即看了眼楼明傲,难得显了几分柔意,温言:“楼儿,万事要记得交待嬷嬷。”言罢即旋身而出,抬步间尽显利落。 反倒是落了不明不白的楼明傲心下百转千回琢磨着那个“楼儿”,从前总觉得自己人前装样是道高一尺,没想今日真见到了魔高一丈,心下既堵闷又不服气,咬了牙嘟嘟囔囔着:“楼儿是谁?我可不认识!” 桂嬷嬷只顾着含笑目视司徒出门的背影,倒没在意楼明傲的喃语,眼中的暖意越发深邃,回了身子看了眼楼明傲,敛了方才的笑意摇头叹道:“你这丫头真是享福的命。我们豫儿啊,那是礼孝情义皆为重,面上冷淡了些,从来都是疼人在心里。真不知你这丫头修来的几世福分啊。” 冷面司徒是名声在外的淡漠寡情,眼下竟被称为疼人于心,楼明傲全当笑话一般听着,一面皮笑肉不笑随着一应,但听桂嬷嬷张口即问:“害喜起了没?!” (下一章预告:夏相利用江澜的的目的会浮出水面,司徒那厮有机会巧遇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情薄心重 “只是早晚间犯些恶心,吃饭倒也无碍。”说话间不得不承认,楼明傲这身板好歹是从小锻炼出来的,并不像从前夏明初那般娇气,连着孕吐都不明显,吃睡全然不受影响。 桂嬷嬷见状忙冷笑了笑,出言犀利:“就说你是个享福的。也别随意了去,只是这三五日的好活罢了,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就怕你要扛不住了。”言罢,抬眼瞅了眼楼明傲的满目倦意,微叹一声,几尽无声,“这时候正是困怠的,吃碗粥,回屋里再补上几个时辰吧。” 只听了此言简直是得了大赦,忍不住讨好道:“嬷嬷,要不您看,粥就免了,我且回去睡半个时辰就好,粥起来再用——” “免不得。”桂嬷嬷一出口即断了她的念头,一边张罗了几个丫头去膳房端补养的粥羹,再一回目,狠狠看上楼明傲,“你真当是我这把老骨头逼你吃啊!我们阿豫的骨肉由不得你饿着。睡多久我不管,你只顾着午膳时能起来便好,只这粥是定要用的。” 楼明傲再不敢出言顶撞,门外璃儿憋着笑端了羹碗匙勺小心翼翼入间,由头至尾见日里连主上都拿她无法的女人,在嬷嬷面前俨然就成了乖乖听话的小白鼠。所谓一物降一物,皆为此般吧。 在京养胎,还遇上个处处治自己的教养嬷嬷,她楼明傲心里憋着不畅快这也算过去了,只是连着日里生活习性随着该了去,实在不甘,翻来覆去间困意全无。屋内倒是静得出奇,那个桂嬷嬷倒的确是个会照顾人的,为了不扰床上的女人休眠,谴了众人出院,只自己一个人守在帘子外不出声的做女红。她这个岁数了,做起小物件来总不如年轻时得心应手,穿针引线亦是费了大半天工夫。 院外,一顶墨色轿子由着北门直出。轿中的司徒远双手交握,十指紧扣,微阖了双目沉思着。许是由着杨回事端一闹,这些日子他总是反复念起一个人——太傅杨不兴。 自幼年起便受他的督导,那些话,似乎隔了十年依然清晰不散,好像就说在日前、眼下。杨不兴说为皇子者不仅要人品贵重,克成大统,明以兼听,亦需赢以子嗣。 子嗣!这二个字似乎是重重压于自己肩上。十年之中,只两子一女,确实如人所言“司徒子嗣甚难”,这两子,但看他们的母亲,就知道将日不能予以重任。所以眼下,他才会对楼氏腹中的骨肉如此上心,小心翼翼到面面俱到。 他日夺来的江山,定要由能者守候才可做万古常青。霍静为人优柔寡断,其子墨是心明善,性娇弱,做一个楼明傲口中的风雅贵公子倒是十二万分的适合他;而司徒一,这孩子心机重,心高气傲,此一点倒是子随其母。冷漠,谨慎,淡言,乍一看总是有三五分自己的影子,偏偏他学得越像,模仿的痕迹就更重。他处处学自己,却处处学的不像,心志太高,却又不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野心,实以不取。 而楼明傲这女人深谙生存之道,善察人心,赢在掩饰,又是个敢作敢为懂得保全之术的。她的儿子…他多少还是存着几分观望期待之心。 宰相府,西厢间,香烛正燃。 夏相屏退随侍,笑意于瞬间消逝殆尽,转眸间即言:“皇上当真三日后归朝?!不是说要拖至月终吗?” 屋内仅剩江澜与之二人,门窗皆是紧闭,外间起了风,内室中只闻窗外风打枝叶的声响,渗不入一丝冷意。“左司马于信中却是这般说的。”江澜淡淡放了密信,与多年前一般,她已是习惯了帮义父纵览密折信函,他们二人之间的信任几乎纵越了血缘,是不得撼动一分的。 夏相猛回了身,望向江澜的目光掺杂了太多情绪,隐隐颤动着:“澜儿,你的时日不多,本想我们还可多准备几时,看来你随时准备动身。” 江澜心里亦是明白的,背着他平静熟练的烧了信函,再回身对上夏相的注目,点头应道:“义父,澜儿明白。只是,澜儿怕,于皇上面前,由着那件事——” 夏相眉间一颤,眼神涣散了几分,怔怔回神,冷声道:“早就没有那件事了。你忘了,世宗二十二年间便由我们处理干净的。” 江澜面容沉静不动,是,她心中实不该如此轻而易举起了波澜。 夏相齿间一寒,伸手扶向案台,烛台的橘色光火映出他满眼的混沌。江澜于其身后,稳步迎来,“义父,倘若皇上真的只有四年大限,帝位定是传于长生,义父亦能把握朝局,纵横捭阖。为何偏偏要走这条路?!” 这番言语,夏相自问过。只是,实在不堪答复。他信杨不兴,亦是允了杨不兴,这一条路走得别无选择,纵然挡于眼前是自己亲生女儿的骨肉。 夏相僵直了身子,盯上灯罩中的影影绰绰,落寞出言:“澜儿,难道你就不想做皇后吗?初儿从不想坐的位置不代表你也不想。” 江澜赫然仰目,满目惊色,用力吸着气,仿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事幕幕袭来,她痛苦过,绝望过,亦期待过,幸福过——那个梦想,那般的野心,给了自己一切,她亦是由此苦苦支撑着。她信的,她信那个位置只有他配去坐,他天生就是因它而存在的。只是她同夏相,同杨不兴信他的方式不一样,她江澜是因爱而信他。 “做上官裴的皇后!”这一句,夏相望着江澜断然道,“澜儿,你可以。” 江澜木然摇头,眼底满是惊乱,她还能够吗?上官裴,他还能接受这般的自己吗?他们还回得去吗?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敢想,每一次这般期待,都似活生生拔下一层皮,如坠炼狱般折磨着自己。 夏相眼底满是沉涩,再近一步,凄然道:“还记得二十二年你离开京都是如何说予我的吗?” “澜儿说——”江澜全然愣住,猝然展出笑意,是凄冷冰霜的笑,而后怵然掠过痛苦绝望的神色,眼眸中的晶莹一丝丝积聚着,“澜儿不甘!” “是。”夏相随着颔首,每一下都是隐忍,“你义父我——亦不甘,不甘了十年!”十年前他是输了的,只是十年后,苍天未必会再负自己。 江澜面无表情于心中应了,十年前,自己便是放手一搏,听天命尽人事了。十年后,再搏一次又能如何?!报义父之恩,亦是了却自己多年的希冀。她会做,于义父,于自己,甚至为了他,她都要再赴一次火海。 夏相平静了又道:“皇上归朝后,必会为长生选诏乳娘,义父我都已为你打点安妥,送你入宫不过这几日之间。于宫中,只管安安静静做你的事情,抚育好长生,其他…都由义父来做。四年后,大限之期到,携太子以令皇帝传诏。司徒登基,除你以外无人能及后位。他日司徒天命竭,你儿即位,你便是太后。澜儿,这一切本是初儿的命端,是我鲁莽之下毁了她的命数,所以——我要你,由着初儿的命端,替她活下去,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往后都是你的了。她的后命,亦是由你延续了。至于长生,长生,我对他的希望同对他母亲一般,只愿其长命百岁安然于世,别无所求。有朝一日你大权在握,我希望你能把长生还我,还给我们夏家……于此,我对不兴兄便是无憾了,对初儿亦是……” 屋外风似乎散了去,此刻与前时相比更静,小厮于院落外扬言禀道:“老爷,司徒庄主的轿子已然到了。” 这声禀报如雷劈过,江澜整个身子为之一阵,簌簌之间仰目迎向窗门的方向。只刹那,心被猛然攥住,无力呼吸,无力思考。她一直以为,她可以将这份绝然的思念狠狠埋葬于心底,她一直相信,自己是可以麻木到不动声色,只是时间欺骗了她,幻念蒙蔽了她,当那个人那么真实的侯于院落之外时。她的心还是会痛,由心底蔓延开来,化作全身的无力无知。 夏相看着此般的她,略显失望,他本是希望她能更残忍决绝一些,哪怕再坚强一分,淡淡叹了口气:“澜儿,你先退至偏间。见他,不急于一时。”等她准备好了,再见再忆,都来得及。 西厢门大开,为迎来者,夏相亲自步至园中迎轿。 那一双手掀了轿门,大步阔出,只站在日头下,定定的望向夏相的笑颜,司徒远自是明白那笑意都是堆出来的。现下,他自己反倒连笑都懒及去装。 由夏相相引,十步之间落于书阁之间坐下。两个俸茶的丫头斟了茶被遣了下去,司徒只望着满满的茶,并未伸手去碰那茶碗,转眸淡看了眼夏相:“夏相的信,我看了。” “哦?”夏相忍不住牵扯出一丝笑意,细细品了茶,叹道,“这新春的毛尖真乃极品。” “前来并不是为信中一事。”司徒顿了顿,眼神中满是阴狞,“夏相无需用这种方式逼我,一个女人而已,夏相何必如此上心呢?”言下之意,是欲就夏相密谋处置楼明傲一事做番交待。 “是啊,一个女人而已嘛,庄主又何必上心呢?”笑意更深,反问了过去。 司徒握拳的手一紧,只抬目迎视间更添几分厉色。 反倒是夏相释然一笑,放下茶盏,故作大度:“司徒庄主莫急,女人的问题都是好商量的。眼下,您的夫人我看着也无大碍,暂时就由她去吧。”话音一转,旋而再道,“我们还是好好来探讨信中的内容。” “司徒远并不喜欢假人之手,更无心由他人指使。”司徒远淡定出言,此言却是实在话。 夏相对他的回应早已清楚,只神色不动道:“老身本是想…四年之后辞官隐居,只享受那弄孙之乐。” 司徒断未料及夏相会出言如此,淡看着他,心下揣度着他言语的真真假假。然,来不及他再细细琢磨,偏帘猛然被掀了起。“呦,都在呢——”这一声清洌却幽远,连着夏相都忍不住怒目以视。 上桓辅自偏殿而出,一手轻抬着帘幕探出半个身子,看着书阁内的状况。司徒并没回身,只伸手端过方才一口都未来得及碰的茶盏,面色不动品了几口,只听这声音便知道是他上桓辅,实在无必要回身观望。 夏相掩了怒色,眼中仍漾着不悦,声音有些涩:“桓儿,你这是什么规矩。” “一个是老父,一个是多年的老友,用得上通报吗?”上桓辅笑笑,只身子落在帘子处,不进也不退,“看来今儿可都是凑齐了。” “桓儿,你先退下去。”夏相终于忍不住扬声打发了道。 “要退下去的不只我一人吧。”上桓辅扬了笑意,却更显狰狞,“父亲,你由着美人于这偏殿偷听,要不得儿子正大光明步入吗?” 这一声倒也怔住了司徒远,端茶的手顿住,眼眸中怒色闪过,他从来都是厌恶那些梁上君子隔墙小人。 上桓辅回身看了眼躲在帘后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瑟瑟发抖的女人,恨意顿生。冰冷的眼眸微微闪了下,嘲讽之意由着唇边的笑意扯了出来,冷声扬道:“端慧王妃,既是来了,又侯在这偏间,怎就不见见故人呢?” 都言是好话不应坏话应,如今是真真灵验于楼明傲身上了。 睡了两个时辰因着口渴起身,刚踩上鞋,桂嬷嬷即走上来,手里端了盏茶。楼明傲本是感叹这老嬷嬷果真是眼明手快,端了茶碗还未入口,闻到那股子茉莉香气,一口闷气犯着呕已涌上来,忙推了茶盏捂口,“盅盂——端盅盂——” 好在桂嬷嬷是个稳得住的,见这情况,忙走上两步扶着楼明傲半个身子,一手轻抚上她后脊,一下下缓着力道为她疏解闷呕,另扬了声音唤人去取盅盂。只看了眼犯着难受的楼明傲,只觉着她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身子虽不娇,可也着实瘦了些,满眼厉色由着柔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我说了什么来着,这可不能得意啊,前半晌还没反应了,这会就由不得自己了吧。看来啊,这小主子又是个不喜茉莉的,跟阿豫一个样呢。” 楼明傲倒听不进去这没完的唠叨,见了璃儿递上来的盅盂如遇救星,只觉得那味道还于周身不散,抱着盅盂呕起来,直把早膳间被逼喝下去的粥吐了出来。待到挥手让璃儿取了盅盂退下去,浑身气力大失,倚着床廊间大喘气,直喘个面色惨白。 桂嬷嬷倒也一点不嫌脏,伸手接了盅盂凑上鼻子去闻那气息,连正喘着的楼明傲都看不下去了,忙阻止道:“嬷嬷,脏——”嬷嬷倒像是全然听不到,自顾自的闻气观色,而后推了盅盂道:“不碍事,吐得不算干净,胃里还是留了点汤汤水水的。” 楼明傲有些过意不去了,刚想出言道谢,却听桂嬷嬷一点都打算放过她道:“看见没?可见逼你晨间吃点东西都明智的,若是空着肚子,就由你吐个昏天黑地了。”言着净了手即靠过来继续帮楼明傲抚弄后背,楼明傲只觉这手感并未像晨间那般粗糙咯得人生疼了,反倒越抚越舒服。 门外倒是传来脚步声,楼明傲以为是司徒远便仰了头打量着,只看见月白的袍子映在另一端,忍不住可怜兮兮道:“小温,你可算来看我了。” 温步卿抱胸倚在门板上,歪头打量着内屋的光景,咧嘴一笑:“楼明傲啊楼明傲,难得你也有今日。”说着掀了袍子即入。桂嬷嬷见是他,忙扶了楼明傲卧好,自己退身到一侧,言语中不失尊敬:“温公子来了。” “嬷嬷,您外面忙吧。小楼这是闷出来的,我跟她说闹一会,她定好受了。”温步卿亦答得有分寸,直让楼明傲看着他们一来一往,惊讶得合不拢嘴。 看着桂嬷嬷出了外间,这才回眸迎向温步卿:“连司徒都对嬷嬷敬三分的,怎她就敬起你了。” “那是我曾经救过她的命。”温步卿随着一笑,抬眼环视了这屋中的布景,连连赞,“司徒远就是司徒远,这手笔,这气势,欣羡,欣羡啊。” “我倒是觉得如同牢狱,总是觉得哪里不对,这里的人看着都怪怪的。”楼明傲低下声音,终是把压了好久的话道出,“连着桂嬷嬷都怪怪的。” 温步卿一笑而过,随即坦然道:“司徒远能把自己乳娘请来服侍你,可见多少也是对你在意的。” “他的乳娘?!” “没觉得,司徒在她跟前不同了许多吗?估计这天下由他信任的人,只这一个桂嬷嬷再无其他了。” 楼明傲空眨了眨眼睛,忆起了白天的景况,连着司徒的怪异举动都理解明白了,只道,原来这桂嬷嬷不仅仅是降她的,亦是能降司徒远的。 (下一章预告:身份因豫园而被揭开,转折之笔始于此。)(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端慧王爷——远之身份 “端慧王妃,故人于此,怎就不期待这重逢之时?!” 书阁间分外僻静着,殿烛燃烧的“滋滋”声清晰可辩,上桓辅不清不重的声音却如铅重凝固于空气中,茶案前二人皆不得喘息。 江澜仰视上桓辅的惊乱已化作平寂,只那一双眸子由方才的盈波亦转为冰凌子。夏相于暗中攥拳,恼怒之色全然压住。司徒在喝茶,一口一口淡淡的品着,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喝尽了最后一口茶,推手放了茶盏,撩袍起身道:“府上有客,司徒便也退了,多谢夏老几盏好茶。” 此般状况,夏相只有黑着一张脸不敢相拦。司徒言罢转身而退,步履轻盈,并无拖沓,推门行止间更是未向偏殿投去一丝注目,仿若无人,更若无视。阁门大开,春光蔓入,屋内习惯了黑暗的众人皆以袖去挡这强光,只司徒竟是惧也未惧,抬步而出。 偏殿中的江澜终于挪了几步,扶着廊柱怔怔望着日下淡然离去的背影,凄凄的笑了。十年,他并未变了多少,连这背影依然是孤独到令人颤抖。 时已至五月,京城已阵阵泛了闷噪,豫园之中楼明傲大抵适应了桂嬷嬷终日陪伴于身侧的日子。只大半的光景,便也看出了这老太婆实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明白事,手下做事也着实稳妥,是司徒远能信的人,她还有什么怀疑的来头。至于司徒本人,于豫园亦是过得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寅时二刻起,用了早膳,卯时应职,戌时归。没有一日变更过,只是会在月末最后三日归庄处理一些要务。她自是得了准许不必回庄,于那三日便由着桂嬷嬷守榻。 这半个月中,上官逸归朝,京都沸腾了一番便也随即寂静了下去。四月末,皇帝广诏天下由位阶五品以上朝官中挑选乳娘。依惯例,乳娘多是挑选自皇子姨舅家亲戚,念于皇后仙逝,皇帝亦是先垂询了外戚夏相的意见。夏相于圣前推举阁中养女,养女江氏曾生有一子,多年前既以休归于府,闭门锁闺数载,面容姣好,品行端庄,皇后与宫妃初探,亦无异议,帝允。 这消息传到楼明傲耳中,于她只是些许释然,暗道总归是自家父亲差使的人,想长生那孩子并不至于落入多艰难的境遇。 五月初一,皇帝圣驾亲临豫园,楼明傲也不知上官逸如何打探到入住豫园的消息,只那圣旨是直入了豫园偏殿。方时偏殿只有三五人,受了旨一片肃静。连桂嬷嬷都未出声说一个字,楼明傲接了圣旨,攥着那贴金轴绫锦,总觉是假传圣旨。但落目于绢布上的祥云图案,心里也明白这旨意做不来假。回头看了眼嬷嬷,桂嬷嬷眼中玄色黯淡了下去,只起身时扬了声音道:“愣着做什么,伺候夫人更衣,前园后园都去园外迎驾。” 这一声落,惊得璃儿忙去取柜子的正红锦袍,亮目逼人的耀眼直引得楼明傲皱眉:“换了这身,要那件藕荷色的。” 楼明傲于更替间宽衣解带时,一直未吭声的桂嬷嬷衔帘而入,面有忧色:“这都三日了,阿豫怎么还未回来。” 楼明傲面子上还要为他做打点,只得回:“说是庄中临时出了事端,脱不开。昨日就让杨归来报了信,大致要再拖上三天。”言罢推了推鬓上的云钗,竟沾了三两份释然,淡淡一笑,“不就是…见个驾吗?!” 这一声落到桂嬷嬷耳中,由眼中闪了玄色,只瞪着楼明傲:“你当那是个什么?!记着我的话,问什么再答什么,绝不言多余。” 楼明傲抬起脸,眼底平静无波,反倒以安慰的笑意看了嬷嬷:“嬷嬷别担心,我懂,这些…我都懂。” 圣驾亲临,本是无上荣光的喜事,却于此刻的豫园上下有一种说不穿的情绪。楼明傲本以为他会多么庄重的出现于此,却未想仅仅是微服私访,眼下倒有些嘲笑自己穿着的如此冠冕堂皇。上官逸只道是想逛逛园子,豫园的西路倒是建有别致精雅的花园子,别名“容池”,颇有几分御花园的意境。上官逸入豫园后便一心要逛那容花园。楼明傲及众人只得一同随侍。万没想到上官逸见了众人第一眼便只对上桂嬷嬷:“嬷嬷,您竟也在啊。” 他开口即是一个“您”,且不听语气如何,只这敬称出口,楼明傲心中也忍不住去琢磨嬷嬷的来头。只是眼下先顾及上官逸逛园子的事,想把嬷嬷的事推后再顾虑。 由着园口经由百尺长廊,上官逸起了兴致登高望远,便一同随他爬上云鹤山入到八角亭中,刚爬上亭子上官逸竟屏退了众人下山,只由楼明傲随驾。楼明傲自知这男人又起了心思捉弄自己,只得硬着头皮顶上。上官逸在八角亭中坐了半晌,由山顶视下,池里的荷花正是姣美之时,略自欣赏了一番,扬袖一指池边的靠岸石道:“五岁那年,朕于那岸头摔了个跟头,头磕在石岸上,吓坏了母妃,而后多年再由不得朕来这园子里避暑。” 楼明傲眼眸无色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记起他后额倒是有个碗盖口的伤疤,从前倒也听他念叨过,那是在园子里避暑时由几个使坏心眼的兄长捉弄落下伤的。原没想到竟是这所园子。 上官逸又转了个身子,摄上楼明傲:“这小御花园本就是照着宫里御花园的构造建的,父皇赐名为‘容池’是取了朕母妃的字。”楼明傲由着此话一想,云妃的闺名倒只一个“容”,再落目于上官逸直等着他说明来意。 “想这豫园的匾额是重新挂上去的吧。”上官逸望向高远苍穹,霞光映满天边,煞有几分味道,“本不是叫豫园的。该叫端慧王府来着,世宗二十二年便是赏了朕的四皇兄——上官裴。” 上!官!裴! 又是这三个字,颤栗的痛楚直穿肺腑,楼明傲猛抬了头,两目空洞似活生生由人勾去了魂魄。记忆仍旧如此鲜明,她拼尽全力躲避的过往,竟然一丝都未忘,那三个字真真要窒息了她。 说不出原因,上官逸只看着楼明傲表情中的惊恐就涌出丝丝缕缕满足的喜悦,他喜欢看着女人手足无措。果真是手足,骨子都是一样的自私和阴暗,原来不只他自己一个人欺骗,司徒远他也会骗女人。想到这点,他恨不得让眼前的女人更惊惧,她眼中四分五裂的惊恐最能挑起自己的兴致。 索性就一说到底吧,上官逸残忍的笑笑:“也许朕该唤您一声——嫂夫人。”言罢即扬着得意之笑落目于北面的景色,留了时间给身侧的女人好好咀嚼他的话。 这一声落地,于楼明傲再不是痛,再不是惊了。 胸口突然空下去,满身惊惧的颤抖竟也随着安静了下来。目光茫然,下意识转动了双眸,却是毫无焦点。风拂乱了耳鬓间的发梢,轻轻阖了眼,脑海中闪现过每一个人的影子,夏明初的,楼明傲的,上官逸的,司徒远……风呜咽吹过,楼明傲望了眼山下的景状。好景,的确是好景,只眼底的一切似要撕裂自己,她自问本已至心神俱碎,这幅身躯还能碎到何状?! 上官逸两手扶在亭栏上,笑若轻喃:“皇兄…倒是个心思细腻的,这园子废了这么多年,他也终是花了大手笔买回来。只是…好歹也是枕边人,怎就不能透个话呢。端慧王妃,这名位,倒是比东院主母气派多了吧。” 看够了这边的景色,心下大块,旋身望了眼身后的女人,却呆呆的愣住。 楼明傲的眸中掠不到一丝颜色,就那么空洞无助的望着不知何处,面色冷白如石,那样的空白,仿佛失了生机。曾经他也见过这般决绝而失落的眼神,他也有试图揉碎那其中每一分的绝望,现下,同样的眼神惊恸了自己。 二人之间没有一丝声音,眼前的女人安静的就像个玩偶。明明是万籁俱静,上官逸却觉得耳膜阵阵压迫的痛起来,突兀杂碎的声音猛然涌上,是忽远忽近,而又忽高忽低。楼明傲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么戚戚的望着自己,或者,并不是望自己,而是凝着自己眼中她的影子。那些嘈杂混乱寻不到出处的声音渐渐化作一记声响——哭声,女人的泣声。 上官逸猛然摇了头,不可能的,楼明傲明明没有开口,她惨白的双唇片刻都未动,何以来的哭声。可是他还是听见了,那声音越来越响,愈响愈真切,是呜呜的泣声,发自心底,一声声凄厉哀绝,锥心泣血。 木兰花的馨香不知从何处散来,缭绕于空气中,久久缠绵不散。楼明傲深深吸足了口气,撑出一记微笑,眼底是淡淡的悲凉,一触即散,声音很柔很柔:“上官逸,你总是喜欢把人世间的一切美好——撕碎至面目全非。” 上官逸耳中只有那呜呜的泣声,睁大了双目看着楼明傲的双唇一张一阖,却听到不一个字!耳畔哀鸣声愈发婉转鸣动,骤然间一个尖厉的音色止住这一切嘈杂,这天地顿然无了声音。他惊恐的想要掠到万物之音,尤其是女人唇齿轻启脱口而出的那番,只是一切都不真实了,失了声音,仿若坠梦,天旋地转起来——上官逸扬了声音,歇斯底里的喊:“来人——来人——朕——朕——”他再喊不下去,泪水潸然而落,他是真的再听不到一丝声响了! 楼明傲的背影萧索而迷离,她在上官逸的歇斯底里中蓦然转身,静静地离去。她的步履极慢,极缓,空洞的笑意依然挂在唇边不落,只是这笑容——是没有生命的。云鹤山上,众鸟飞散,哑哑的鸣声浸没了一切。她已不记得她是怎样的离开了容池,离开了豫园,原来…这世间没有美好,一切都是假象,拼凑好的假象,她本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苦苦戴了个面具,却不知道原来那个人的面具比自己还厚。她苦苦逃离的人,却是一直守于身侧。她曾经庆幸过,庆幸自己逃得彻底而又成功,只是…自己根本就没有逃开过。 豫园外,杨回定定的望着她,他尽力掩饰出所有的不安和惊恐,他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主母,只道那还是个人吗?他望着她,只看到了虚弱空洞的灵魂,再无其它。 “我不要住这里。”楼明傲听到自己是这么说的,只是事后她定会忘了此时说过的话。 “不住这里,去何处呢?”杨回紧了额头,“山庄吗?主母回山庄吗?” 楼明傲再听不到其它声音,睁着眼看杨回一次次张口询问,她将所有的声音抗拒在外,只陷入自己的情绪中无以逃脱。杨回见这般失魂落魄的主母,无奈只得不合礼数了,出手将主母抱至车中安置,她就由他这般轻薄,不做声,甚至于感应不到。 杨回叹了口气,放下帘幕,扬鞭而起,马车直冲向京郊的方向。 东院正间,香烛正燃,司徒手中捏了好厚的一沓信,他有些累了。今日翻出这些旧信再过目一遍,心底寸寸冷了下来…原来他司徒远竟也是这般人。楼氏遗孤,楼氏,这些年他利用掌控楼氏遗孤,已然得到了不少好处,由这一封封举表诚言归顺的信函中,便能探究个大概。楼明傲,本就是他要娶的女人,纵然她再平庸,再无奇,只因着她是楼门余脉,其身后便有错综复杂的楼家余势,这样一个女人,怎能随随便便跟了无心成大业的彦府?!四年,自己只是用了四年便掌控了民间大半的势力,这其中,楼明傲三个字有多重的分量,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既已选择走上这条路,便绝无退路。这条路并非所愿,只因出生在帝王家,只因囊中之物天命所赐概由人夺去…… (由此,众人心志揭已大开,人心,实以复杂。下一章预告:小楼的变化,以及司徒的应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心虚之人心乱 十里楼宇,延绵成峻山险岭的雄伟气势,云黛色的琉璃瓦檐映着满园暮色。明佑山庄如同每一个平凡寂静的黄昏,各院上演着自己的戏码,日日夜夜皆如此,戏码旧了方可换上新的,旧人不哭,新人亦不笑。你看着它,定会觉得这庄子是个没有生命气息的存在。 楼明傲由车上而下,忽觉得起风了,风压云涌自四面八方袭来,她定定仰头观了一番云月,心中反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上路之前的茫恐荡然无存。这一路而来,脑中尽是咿咿呀呀的唱腔戏文,云锣水袖,她本是习以为常的,为何还会惊乱至颤抖。这世间,并没有人值得自己为之神乱。而她…也定由不得这世间吞没了自己。 “这世间不曾有一人信我,我也从不想他们信。只现在……我想你能信我。”这一声再入耳畔,楼明傲冷冷笑了,提了裙摆,轻步迈上……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信与不信。人生无非就是一场戏,只是看谁演得更真,演得更久。不过就是——活下去! 今夜,司徒既是留府,按惯例仍是去了陈景落的院子进膳。景落园本就是陈景落出嫁前的闺院,虽不及东院的瞩目气派,却也占尽了西院间的风水。楼明傲只是掌权了东院而已,而东院也只一个主母的势力。西院不同,是除却主母之外所有女人的居所,其中势力横纵,门派繁杂,能掌领西院中,便是控制了山庄的女眷。陈景落多年来费尽心思整治西院,并得以西院长夫人的尊称,不可不谓熟思远虑。 对司徒远而言,四院夫人皆有用处,不是随意可以置之不顾的。只现下,有一个人,收揽了自己更多的视线罢。 东院楼氏替他招揽楼门旧势,于民间江湖汇集人脉威望。景落院陈氏,天下第一镖局的继任,是司徒势力的起源,亦是磐石。尹素院尹氏,是商贾出身的大小姐,司徒营商之路亦是由尹家一路扶持而上。玄惜院陆氏,其出身乃官道世家,是其暗中勾结官场的一颗石子,灵巧而圆润。由此官商之路,江湖事端,皆为其打开四通八达之势。 他司徒远,并不怕人言及其由女子而风声水起,那些女人,有真心追慕自己,如陈氏;亦有利益权衡的牺牲者,如陆氏。他从她们身上得了多少,亦会相应给予多少,这本就是一门生意。他看得清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才会一路走得执著隐忍。 门边垂落的湘妃竹帘由来人轻轻抬起,陈景落面色不动的看了一眼膳桌旁稳坐的男人,她并未想到他会来,方听嬷嬷传来消息,这时候匆忙赶至,果然看到那男人蓦然的身影。缓缓放下帘子,淡淡行了一礼:“主上,安。” 司徒扬了手由她径自起身。陈景落起身后,稳妥的吩咐随侍的几个丫头布膳,自己扭了头端帕子给司徒净手。司徒竟也不动,只由着她此后,陈景落对此早已是熟记于心。净手,端茶,布菜,盛饭,一步步都是由着他的习惯。 待到该做的都做了,自己方临着司徒坐在另一端,不动筷子,只盯着司徒。司徒远吃了几口菜,抬目看到陈景落盯着自己,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停了手里的筷子,等着她出言。 陈景落默契的开了口,声音温温的:“今儿晌午,刚由院子里的嬷嬷切脉,说是有了。” 司徒捏着帕子拭了唇边,闷声应了:“嗯。” “嬷嬷说是再要稳上三五日好,所以…妾准备五日后再动身。”此一出言,寂寂而笑。 “嗯。”再一答。 陈景落微微蹙眉,已不知何以能谈,只听着沙漏一滴滴落着声音,流至心底空空的。二门处传来脚步声,随着望上去正看见司徒双摇摇晃晃奔至厅堂间。 “娘亲,双儿饿了——”人未到,声先至,只张舞着一双肉手要扑上来。无需掀帘,一弯腰由帘下钻入,只看着膳桌一旁另一端的人,怔得忙收了手。陈景落意味深长的瞪了她一眼,司徒双忙规规矩矩行了礼,朗声道:“父亲,安。” “嗯。”司徒微一点头,依然是满目无色。 陈景落起身走至司徒双身前,半蹲了身子,挽着她的一双袖子,淡道:“不是说好了,同墨哥哥在后堂玩,后要在东院那用晚膳吗?” “玩到后半晌,墨哥哥被焕儿姑姑叫去了,说是他娘亲回来,便急匆匆走了。”司徒双空眨着双明眸,那双眉是像极了陈景落。 这一声不大,却足以由司徒听了去,转眸蹙眉间放了碗筷,淡淡看了眼司徒双。凝神片刻,回头以眼神示意了杨归,杨归自是明白主上的意思,寻了个不起眼的光景退了出去。 饭用毕的时刻,杨归才回到厅膳间,只对上司徒的目光微一点头,双唇紧抿。司徒双额猛然蹙紧,满目不悦之色。陈景落并未注意到主仆二人间的眼色,只看见司徒眉眼不善,方开口问:“是饭菜不合口吗?” 司徒依然蹙眉,只道:“收膳吧。” 陈景落再细一琢磨想到了东院的女人,试问了声:“主母此时匆忙回来,主上是不是要去看看?!” “不用。”蓦然开口,人已起身由着东厢间的书阁前走去。 璃儿随着桂嬷嬷由京中赶来时已入了更,庄中正安寂着。入了东院,璃儿抛下身后的桂嬷嬷,直入里间,却见内室中灯已灭,全然无了动静。心下生了些慌乱,回到院落里看见端水走上的焕儿,直拉上焕儿的袖子急急的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回来了?本是在园子里住的好好的啊,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由着杨回领她回来了。” 焕儿前前后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轻松笑了笑:“你做什么紧张,主母只说是想我们了,就绕个路回来住几天。瞧你急的。” 璃儿心中并未平定,只张望了里间,低了声音:“主母…可有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焕儿由着她的话想了想,傍晚时那女人入了东院即嚷嚷着要吃饭,饭后逗着墨少爷耍了几圈,与平日无个不同,再以后就说累了睡下了。缓缓对上璃儿急切的目光,摇了摇头:“没,我没看出个什么明堂来,同从前有区别吗?” 身后桂嬷嬷听了她们的一番对答,面色不动迎上来只道:“既是虚惊一场,就由她住几日吧。什么事,明早再说也是好的。” 焕儿打了眼方才一直站在阴影里的老嬷嬷,这会惊讶道:“这位是…” “是桂嬷嬷,京里园子里的。”璃儿淡淡答了,一门心思只想着内间的女人,嘴上仍是嘱咐了道,“给桂嬷嬷安排间好厢房。今夜,我守榻吧。” “也好,这几日墨少爷正咳得厉害,我守着他还安心点。”焕儿并无异议,从来都是璃儿更关心主母,她自己是大半个心思扑在小主子身上,这下也是能尽心尽力去照顾小主子。 夜,正浓。 璃儿于内间帘处守着,好几次她都想直入里间看看自家主母的状况,却都没能掀帘而入。随着门“吱”一声由外间人推开,月光射到自己身上,璃儿旋身看着身后人,却愣于霎时。 司徒只披了身单衣出现于门栏处,他本是睡在景落院的,却无论如何入不了眠,终是单衣而出,现下略显尴尬的落于此处,由着璃儿惊讶的打探自己。 偏头看了眼里间,司徒低声道:“睡了?!” 璃儿一点头,忙给他掀了帘子,身子一让,声音轻不可闻:“主上是要睡下吗?奴婢这就去掌灯。” “不必。”司徒低声断道,“只待半晌就走。” 璃儿也不敢说什么,目送着司徒入了里间,自己旋身而出,轻轻阖了外间的门。 瑶石木的软塌,月梨花的薰香,金镶玉的吊饰,这屋中还是什么都未变。楼明傲是真的睡熟了,不知是发冷还是不舒服,浑身蜷缩着,面冲里端而卧。 司徒蓦然坐于床端,寂寂看着床上的人,脑子里想着她突然回庄的原因。这女人总是想一出做一出,很难以条条框框圈制她,或者真是自己多心了,她无非就是于园子里耐不住寂寞,回来热闹三两天。只是…至少派人先传了信也是好的。 这般一想,压在心口繁杂冗闷的情绪顿然消释了几分,出手想扶平她蜷成一团的身子,只手落于枕下,惊得顿住。月光瑟瑟的,落在她的鬓间,他的手上,映着那丝丝湿漉,是泪吗?是她的泪吗? 司徒手端忽然僵住了,愣了半晌,复由她眼际触上那湿润。指尖轻触唇,涩而苦的味道,竟真的是泪。心下有那么一处酸了起来,他自己竟也说不清那种酸意,只双眉复蹙起,望着榻上的人一动不动。良久,终是起身而出,步履艰难而落寞。 璃儿只道是主上的神色比起进屋时更差了几分,屏息不敢出声,垂了头盯着司徒远去的脚步。忽见,司徒旋了半个身子道:“就当我没来过。” “是。”璃儿忙应。 “桂嬷嬷亦回来了吗?” “是。”璃儿仍不抬头,只盯着那抹寂色,“在东厢间,暂和焕儿一处。” 司徒点了点头,再不做声。 桂嬷嬷坐在东厢间的床头亦是毫无倦意,焕儿正端着几件新裳衣入内,刚要催嬷嬷早些休息了吧,却听身后的脚步清晰了起来。司徒从未在下人的屋间内出现过,然,今算是破例了。大半夜行于此,倒让焕儿失了分寸,顾不得手中的物件,忙跪了半个身子:“主上…安。” “起了吧。” 听司徒的声音竟有些疲惫,往日下人行安见礼时,他都是不动声色的扬手或一点头以做反应。只今夜,苍白无力的一句“起了吧”直压在人胸口上,久久才喘息过来。 司徒落座于简陋的堂座前,还未来得及备茶上水,便听他开口询问:“主母…什么时候回来的?!” 焕儿沏茶的手一顿,琢磨了道:“酉时三刻。” “什么都未做交待吗?”司徒淡淡抬了眸子,只望着门外的夜色,眼中尽是一片深黑。 “说了。”焕儿一面忖度司徒话里的意思,一面想着该说的话,“只说她厌了大园子里的空荡荡,还说想墨少爷和大少爷了。”言罢,端了温茶上去。 司徒伸手接了茶,只攥于拳中怔了半晌,微微阖目:“而后呢?” “嚷嚷着要用膳,膳后随着墨公子玩了片刻,就说要睡了。” “晚膳都用了什么?食欲还好吗?” “用了两碗清淡的粥,胃口倒是不错的。”焕儿努力去想当时膳桌上的情景,“还说她想吃入了春笋的梅花扣肉了,张罗着明日要小厨房午膳去做。”话语言忍不住抬头打量了司徒的神色——眉眼微紧,倒是比来时看着清明了许多。心下不由得暗暗喘了口气。 “睡前没说上什么?!” “没,什么都没说,和往日差不多。”司徒一一问得详尽反让焕儿添了几分慌乱,又一想晚间璃儿的魂不守舍,心里一紧,答话之后便也大着胆子问道,“主上…是,是出了什么事吗?” 司徒眼中戾色一闪而过,脸色霎时愈发阴沉,看焕儿的神情多了份不可捉摸,惊得焕儿忙垂目低头,心下却明白…的确是出了什么,估摸是连主上都拿不准的事端。 桂嬷嬷静默了好一会,终是由床榻处走来,差焕儿去外间守着。焕儿得了吩咐,忙起身出屋,反为二人关了门。这屋内更静,夜风丝丝缕缕拂过,灯芯乱窜着,映着屋内二人的惊乱。 桂嬷嬷不知该由何开口,微微迟疑后,临着司徒缓缓坐了下来,借着不亮的灯火静静打量了司徒,这个孩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毕生的年华青春尽是倾注在其一人身上。她看着他从那个怀抱里软软的婴孩,长到上书房中聪颖拔尖的皇子,再至如今孑然一身的落寞。她只知道,他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淡,浅眸一丝丝深邃了起来。她这半生看尽了他的风华英气,连着他的萧索茫然。她由着那些人将他推至锋头浪尖,由着他随人辱骂,被自己的父皇抛弃,任着他成了如今这幅百毒不侵的模样。那是…怎般的际遇,能将好好的一个人,磨砺至此。 “嬷嬷。”司徒尽显疲惫,转眸以对,眼角满是落寞,“您说予我罢。” 桂嬷嬷别过脸,避过那丝微热的目光,嘴角微微一动,“今儿,他来了…” 寥寥几字,却是字字如千斤。司徒闻言,浑身随着一震,霎那间满心惶恐起来,这种恐惧,是多年未有过的。唇愈抿愈紧,一记血痕沁然惊显。双拳己攥至不能再紧,青筋暴起,血脉喷张。 桂嬷嬷早已料到了会如此,浅眉微颤,寂寂道:“在云鹤山上,只二人,处了不短的时候。再下山时,倒是听说皇上受了风,耳朵不灵了。四处去寻,并未找到她。再问才知道一先就随着杨回出了园子的。思来想去,实怕会出什么当子,倒是追了过来,好在也能安然睡了。或许我们多心,本是什么都没发生,又或许…”桂嬷嬷再不出言,只微微一叹,轻不可闻。 司徒再听不下去半句,一手撑案紧紧攥着额头,此刻,他是头痛欲裂。呼吸已轻,心下没了任何情绪,静静的愣着,眼中狞色重下几分。 桂嬷嬷伸手覆上他另一只腕子,想起从前多是这般帮他平复心神,慈蔼的目光游离于他面容间:“阿豫,这个女人是你在意的吗?还是在意肚子里的孩子?!” 司徒闻言,猛然睁了目,心下满是平定,定定的望着斑驳的影子:“孩子,是在意。大人,亦在意。” 桂嬷嬷一怔,轻拍了他的手,似做安抚:“这下,阿嬷明白了。莫要担心,有阿嬷在,出不了乱子。” 司徒惨然一笑,昏昏然立身而起。行至门间,伸手推门,竟似用尽了浑身气力。满怀无可奈何,一手扶了门板,只身影黯然萧索。声音淡而又寂:“嬷嬷,您不知——这个女人,同那些女人不一样。”言罢茫然已望外间的夜色,落了满眼的空寂。 “我不想自己摘了面具你便认我不出,我愿你时时刻刻都看得到我,无论我这面具戴与不戴。” 这话,是他亲口允了她的,只是,如今倒好似真真扇了自己一耳光。如果,那个时候,他再坦诚一些,让她看得再真切些,今天的事端是不是就此能淹没。他不知道,也许…那时脱口而出,今时,她已是不知在何方了吧。 清晨,至夏的风又起,梨花苍白如雪,昨日入夜后稀风残雨,竟有扯落的梨花瓣落于窗扉处,淡淡的香气扑鼻而入,楼明傲本是醒了的,只是懒于起身,也不知这时候是什么时辰,便卧在榻上静静出神。 窗外有极轻的脚步声,掠了一眼出声:“璃儿吗?我起了,进来吧。” 璃儿三步并作两步,扬着笑入间,只道:“今儿比往日早了好几个时辰。” “估计是天热了,觉少了。”楼明傲只一起身,由着璃儿端着漱口的茶盏靠近,“桂嬷嬷也回来了吧,人呢?!” “桂嬷嬷一早去了主上那里。”璃儿言语中添了几丝犹豫,“主上晨起的时候忽然昏了过去,倒是这天气时冷时热,染了风寒呢。” (司徒的面目越发真实起来,这个人物到此时才有些全方位了解的味道。其实...还是情理之中了。看来小楼要教会他的东西很多,抛去情爱不说,要教会他俩字——内疚!感谢亲们支持,努力码字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攻心为上 自洗漱,更衣,用膳,璃儿对楼明傲的一脸平静实在难以捉摸。恰焕儿端了热巾入内,看见早膳厅间落了主母的身影由不得一惊。对上璃儿的眼神,见对方眼里仍是一片混沌,也迟疑着端了上前。 楼明傲见焕儿靠近,扭头取了热巾,拉过吃得满脸酱汁的司徒墨,边说边擦了上去:“打今儿起,你们俩儿子跟着我给你父亲念安。” 司徒墨微抬了双睫,却未看上楼明傲,只把着胸前的襟扣玩弄着,嗲声奶气道:“从前都没念过。” “晨昏定省的规矩,打今儿起是要拾起来的。”楼明傲出言,用力扳过身边小人的身板,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皆看不出一丝玩笑。 璃儿俨然被那四个字骇了一跳,和一旁焕儿眼神交汇,二人概是面面相觑。待到楼明傲转了身子对上她们,才匆忙间收了视线,小心翼翼垂头攥袖,再不像往日般随意。 楼明傲睨了她们二人一眼,只道:“我吓到了你们?!” “没。”这一声,由二人同时言出,依旧是细弱如雨丝。 “我也不过是厌了那些翻来覆去的念叨,说什么我东院没大没小。”楼明傲说着眨了眨明眸,叹口气又道,“既然要出手整治这庄子,自是要以身作则。” 整治?!璃儿吓得忙退了一步,这女人,难不说主上惹了她,她便是要由全庄的女人开刀解气?!倒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只是既然要拉下脸面做恶,又何必在乎外面的说辞。东院于庄中…本就是恶名在外了。 正院。 一夜风雨,满地梨花碾落成泥。卧间榻上的人于发热昏迷中压着嗓音一声声闷咳着,桂嬷嬷坐在榻前的圆木凳上,舀着釉瓷碗中微热的汤药,只等着榻上的人醒转用药。忽听外间脚步声渐进,杨归于门外声音压得很低:“主母,主上在病中。” 门外楼明傲一手领着一个儿子,不急不躁,反倒安稳回道:“我知道,只念了安就好。” 这话全入内间,桂嬷嬷端着药碗的手微僵住,却见床榻上的人手间一抖,连着眉睫微扇,艰难的睁目看上门窗的方向,挣扎着要起身。桂嬷嬷见状,只得放下手里的杂件,寻了衾枕扶他卧起了半个身子,另出手拉了拉锦被,暗想司徒必是神志清醒的,只是身疲力怠久不想醒罢了。 司徒面色青灰,满眼憔悴的转眸缓缓盯上嬷嬷,毫无血色的薄唇深抿,言语虚浮无力:“嬷嬷,由她进来罢。”这一声言尽,微微喘了口气。昨夜于豫园的状况,他琢磨出个七八分,也好奇楼明傲会怎般应对。本是存了心想由着她闹个天翻地覆,无奈连着几日处事办公累得心力交瘁,再遇上急恼攻心,怕是存了许久的病根一夜间涌了上来,日里再硬朗的身子也都挡不住这一个“病来如山倒”。 现下,病歪歪倚在床端,不知能否撑住她的折腾。 不由嬷嬷出声唤入,门自是由着某些人径自推开。门外掠入丝凉风,司徒由着外间的方向望上去,他这时虚弱极了,只看着三两个影子怵在门端晃来晃去,是一大两小。领着儿子来闹?!如此这般想,由不得微微蹙了额头,他最怕小孩子哭闹。 楼明傲只领了两儿子入内间,却不行近半步,反止于门端。看见桂嬷嬷正满面无色的盯着自己,床榻上的人亦是病得要死不活,左右两手微一出力按了司徒一及司徒墨跪下半个身子,自己也随着行了个大礼,学着陈景落从前的模样规规矩矩念道:“妾——请夫君大安。” “儿——请父亲大安。”两个孩子亦随着念着。 司徒远由这一脸自称妾的谦卑样呛过去几口气,憋红了脸扭头于内侧隐隐咳着,惊得桂嬷嬷忙去照应。楼明傲倒也不慌不忙,随着两孩子一并不起身。司徒墨从未跪过这么久,委屈的小脸迎上她,亦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司徒一倒是稳得住性子的,此时二话不吭听由母亲吩咐。 一手扯过嬷嬷递上来的帕子,司徒远直咳得要背过气去。良久平复下来,转眸盯着门端那抹身影,纵有万语千言,概不知由何谈起。无奈间轻阖了双目,额头复倚上床廊,出手微扬,言声艰涩:“都起罢。” 桂嬷嬷亦随着对上来人,她并不晓得这其中隐压的风起云涌,只道楼明傲这女人倒是个懂规矩的,老祖宗的规矩也由她做得有模有样,一并连旧妻的儿子们都被教育的知礼行孝。司徒远在意她,可是在意她的大度明礼?! 楼明傲自始至终扬着端庄明丽的笑意,大有当家主母的作派,连着言声都是极尽柔雅:“既已给夫君念了安,妾先领着孩子们下去了。” 司徒依然阖目,不做应答,只双唇愈抿愈紧。桂嬷嬷眼快心明,走上几步言道:“我领孩子们下去,你留着帮嬷嬷伺候豫儿用药吧。”言罢即牵着一大一小迈了出去,再回身意味深长的为二人阖上门。 待到这不大的寝间复又安静下来,更是无话。楼明傲浅步绕了一圈,落目于西侧墙上挂着的两尺来寸长镂雕玉制的千里江山图,从前她就琢磨着能有这般手笔收藏的人,定是非权即贵。如今也算是大彻大悟,他司徒远本是样样都占尽的。榻案旁架着张黑漆磨光的花梨木案,汤药仍被嬷嬷置在案上吐着温热的烟圈。 左手端碗,右手擒匙,依着圆木凳子稳稳坐落,托着药碗递到司徒眼前,温言善语:“夫君,妾伺候您用药吧。” 每一个字都是由着笑意脱出,每一个字亦都化作司徒心口的利刺,尤以那一声“妾”最甚! “嬷嬷不在这了。”司徒淡淡道。言下之意,她想怎般闹都可以由了她。 楼明傲听了此言,面色不动,垂眼捏着匙柄搅动了药汁,鬼魅的笑意由瞳眸深处一闪即逝:“嬷嬷不在了,妾还是要请夫君用药。”明话里只听三分糊涂,暗言中搅几分玄机,倒是她最拿手的。 司徒远眉睫微颤,再按捺不住,徐徐张眼,细细端详着女子故作出的贤淑良善。此刻,他由着那双镇定如水的眼眸躲闪着自己的注目。是,她可以出言骂他,可以恼怒的无视他,更甚者她收拾行囊远走他乡亦是合情合理。只她偏偏如此对自己,比往昔更大度,比平日更贤德。然,她在你面前又是故意把这一套剧幕演得过于虚假,她就是要让自己知道她是装腔作势。 楼明傲似乎全然不知司徒远的瞠目——又或者,她是心如明镜,却依旧面若古水。她是个不服输的女人,这个口口声声说在自己眼前摘了面具的男人竟是戴了个比众人皆厚的面具,于她,便索性虚假到底。 “妾看这——”楼明傲又要言,反被司徒生生打断—— “收回你的‘妾’。”司徒出言太猛,反引来一阵猛咳,双拳愈握愈紧,死死攥着腿上的被衾,因着恼怒之意,手背上青筋再起,条条分明,历历在目。 楼明傲眼神凉凉的,掠了眼司徒的手,又回到手里的药碗中,邪邪一笑:“楼儿…再请夫君用药。”楼儿,这个称讳亦是拜他所赐,此时,听入司徒耳中,竟是如鲠在喉。 二人之间,是药汁散发的蕴气静静升腾,缭绕不散… 司徒伸手接药,反触到她的指尖,是犹如冬日般寒至骨髓。他尚在发热,指间燥而温暖,迟疑了片刻,持了碗仰目看她,看她淡淡地收了手微笑以对。 那一瞬,在外人看来,好似琴瑟和谐,相濡以沫的夫妇——夫以明哲,妇以贤德。夫病及榻,妇持药温雅相劝,双目含情,夫亦百感交加凝神相视。于此时此景,真是好不讽刺! 司徒远突然止不住地怀念,那个肆意任为,顽劣招摇的女子,起兴时会讨好的念你相公,恼怒时会处处给自己下绊子做足了小人的嘴脸。从前的楼明傲也许并不真实,但对他司徒远而言,她亦真亦幻的样子,已经是足够。 仰头将药汁尽数灌入口中,口中含不尽的苦涩,心中流不出的无奈。 “还记得…我上次说予你楼门余孽与杭族暗人勾结之事?!”司徒偏了头,寻了个能谈下去的话由,继续道,“眼下楼门余势大都为我所掌控,从前那些想要伤你之人如今多以立表效忠,你自可安心。” 楼明傲瞧着他一时恍惚了起来,好半晌,吐言:“怎么会?!一夜之间由敌对转为归顺,纵然你再攻于心计权谋,也不至于如此。” 司徒平静的仰目以对,淡定出言:“因为他们知道…你有了身子。楼门息脉存矣,才会有他日复兴,这一点,他们更清楚。眼下讨好我,同日后归顺楼门少主不是一个道理吗?” 楼明傲微微笑了笑,置若罔闻,只回神看了一眼悬挂于床幔四角的辛夷熏包,才知道司徒远是偏爱辛夷。辛夷开花时,是艳而不妖,素雅脱俗。他喜爱的女人也定是此般吧,如此一来,那沈君慈之辈反倒该得其欣赏。只是…眼下,沈君慈这女人,对他无用,反是累赘,这才是她不受宠的原由。 想于此,寂寂笑了翻,复端看着司徒:“你是不是还要同我言谢?!没有我,何来那些归复你的势力?!你娶我,不,是娶楼明傲这女人,终是名利双收,赚得个盆满钵盈。” 司徒欲开口,却见她的眼中燃了两小簇火焰,强压下那些无谓的说辞。她既是揣着不满而来,索性让她解气一番,多余的解释已然是不合时宜了。 良久,身子骨坐得有些僵硬,楼明傲提了提裙摆,故作了波澜不惊:“药用了,夫君也该好好休息了。晨昏定省,楼儿晚间再来念安。” 司徒定定的望上她,神色难掩怅然,略带了自嘲:“晨昏定省?!守了二十年的规矩,如今倒被你用来讽刺了?!” 楼明傲也不作答,紧了袖子起身要行礼退下,身子刚由圆木凳上离开,袖摆即由床榻上的人扯了去。二人长久凝视一番,仿佛谁先扯开眼神即是认输,屋内静得一丝声音也听不到。 司徒哑声开口:“你恼,是因我骗了你,还是因——你是她。” 楼明傲笑意更盛,说什么“瞒则一生”,温步卿上桓辅之辈尚都明白于心,更何况他司徒远呢?!不过是某些人心里明白揣糊涂。她原本念着装傻充愣是自己的擅长,万想不到真正用至炉火纯青的境界大有人在。起步行至门间,转了半个身子,不轻不重的扫了某人一眼,大有讥嘲之意:“相公你放心,孩子要生,主母照做,我犯不着恼来恨去,伤了自己。当然有些人有些话说得真美好。‘我做不了那个会说甜言蜜语哄你开心的人,亦不懂风情看不穿情与爱。可我知道,纵然人不能戴着面具活一辈子,但谁都会需要伪装。你戴着它一时也好,一世也罢,我都愿意看着。’” 重复了这番话,再掠了司徒远的脸色,已由青紫转为惨白,所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便是他如今这幅模样吧。死死盯上他,虚假空洞的笑意再现。此刻,她依旧是温婉清丽,只流连于眸眼之中的笑意透出那么一丝残忍的味道。 “好啊,既然你愿意看着,我就做足了样子给你看。” 她咬牙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很轻,只听于司徒耳中——字字如针扎! 她再不肯浪费一分时间,利落间推门而出,无半丝犹豫。她会再来的,夜里念安,似乎仍得以再嘲弄他一番的机会。 走入院落中,阳光正好,落在眼中,温意十足且不至于刺目。同样是欺骗,让一次,她落得为人所嘲弄侮辱,颜面殆尽。这一次,换换她来做坏人,不好吗? 她早就不该再做什么好人了。 内室间,司徒远习惯性的紧蹙了额头,阴郁孤寂之色顿显。无力的阖了双目,那一声微叹,很长,很轻…… (晚上不熬夜的后果就是,白天裸奔得很难过…嗯,这个样子的小楼,大家还接受不?!晚半晌,再传一篇稍短的。该说说上官逸那厮怎么样了,哦,对了,小楼开始治女人了,与其说是治,不如说是断了司徒的左膀右臂。)(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张 攻心在下 楼明傲要治女人,则先从四大夫人出手。端坐了几个时辰,也想不出由谁下这第一刀,直到吴惠惠端着果盘来凑众搓牌,方醒悟到还有掷筛子这一招。 尤如绣和吴惠惠二人于牌桌前争着摇筛钟,一个嚷嚷着要亲手摇出沈君慈,另一个誓死要掷到尹素。楼明傲正靠在乘凉的亭椅中看着她们的热闹。帘子轻轻一响,身后步入一人。淡淡仰头,不由得笑了笑:“岑岑,你来晚了。” 岑归绾放下锦帘,几步靠了上来,由着楼明傲身边的软藤椅坐了下来。璃儿正递着青花荷鱼盏杯上来,斟满了白豆蔻熟水,于这暑湿脾虚的闷躁天气最适宜。 岑归绾探了一眼牌桌前的二人,回身对上楼明傲一笑:“我可是错过了什么?!” “没。”楼明傲说着扬了袖子,直冲争执间的二人道,“惠惠,你这次就让了她吧。” 尤如绣得了照应,抱着摇筛钟笑得眉目英飒:“一个个来,总也逃不掉你的尹夫人。”言罢,挽起了长袖,双目聚集在摇钟上,心下暗暗念叨了沈君慈的名字,一鼓作气摇了几番,复落于桌案上,轻吁了口长气,故作神秘的看了周遭各人的反应。但见连惬意中的楼明傲和岑归绾都端着盏杯定定的望着这边,好不神气,扬声道:“开!” 尤如绣和吴惠惠都紧紧盯上筛子的数目,半晌恍惚出声:“三点,三点是哪家夫人?!” 一旁持着簿子的焕儿小心翼翼提醒了道:“三点,是玄惜院的陆夫人。” 众人皆向楼明傲看去,只她自己云淡风轻,端着盏杯,细细品着露饮,漏不出半丝情绪。尤如绣转眸忙道:“再来,我再筛一次。” “就她吧。”举盏饮杯间,楼明傲微微敛眉,语调轻雅,“我也好些日子没同她交手了。从她陆玄惜开始,一个个的来,四个女人任谁也逃不掉。” “陆大人——”只想起陆玄惜身后错综复杂的势力,楼明傲一出手就要对付这般世家,连岑归绾都有些许的担心。 “岑岑,你什么时候挑个小日子同小温把红事办了?!”楼明傲出语即打断,“办不办得倒也不急,先生孩子再办事我也不反对。” 岑归绾未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瞪上楼明傲,脸上泛了红晕,扭了头,再不作声。 京都宫城 玄渊殿 云诗然倚于窗阁间淡漠出手,推开半扇窗扉,由着空气中的湿气丝丝缕缕漫入,干燥灼热的喉咙亦随着舒适些。轻轻阖上双目,温气深深吸入肺腑,其实到如今,她还是怀念清宁庵的日子,没有太多的执念,亦无争夺,人与人之间皆是那般美好。或许,他日出庵归府,本就是错棋一招。 “皇后娘娘,禅师大人来了。” 听言眉间一颤,淡淡转了身子,走入帘后的云锦罗榻,由几个宫人搬上罗纱玉坠的独扇屏风相隔。一帘一屏相隔,只能看见那个轻衫僧衣的男子举步而至,自他踏入,这厅间忽得静了。 法慧止步于屏风十步之外,行礼下跪,无一丝逾规越距。 “皇上今天…状况还佳吗?”云诗然声音淡淡的,由这声音断想不到,数月前她还是那个明艳逼人初享新婚之乐的娇媚女子。眼下,却如同做了许多年的怨妇一般毫无生机。似乎是从上官大病之后,这所宫城,本就是没了生息的。从前光亮夺目的一切都像是静静等待着腐烂衰败的虚华。 “未时太医巡诊,只道耳疾已痊愈了大半,听说自是无碍。”法慧目光清定,只一出声安抚了周身浮躁的气息,他骨子里本就有那么种特殊的定力。 云诗然一挥手,云袖搭落在竹案上:“本宫并不想听太医的说辞,只问禅师你。” 法慧镇定自若,只身子又低了半寸:“法慧同圣上诵念了须真天子经,圣上问我以汉言释意。法慧释解了半卷,圣上便问及了六道轮回之说。今日,圣上心境平定,申时即安睡。” 云诗然盯着那抹身影,沉吟片刻,方道:“禅师,明日起,你为皇上讲过经卷,亦来为本宫诵经吧。” 微怔了半晌,复以身跪拜,额头紧贴了冰凉的地面,回了一声:“法慧尊旨。”再抬头时,目色空寂,紧紧落于脚下的金砖,似乎那里藏尽了释迦牟尼的经藏箴言。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直入,来得是西宫嬷嬷,正跑得满额落汗,气未喘匀,即落步于屏风外。行礼念安后,声音中夹杂着悸动:“皇后娘娘,静妃娘娘那…见红了。” 帘后的人眉目微转,一手由案前轻轻抬起,抚上另一支宽袖云缎上的织锦脉络,淡言中亦添了惊乱:“见红?!早半晌来请安时还好端端的,于本宫处坐了好半会才下去的。” 言罢,目光落及屏风前的法慧,他是出家之人,这等凡俗脏事,自是不堪入耳的。但见他身影略显僵硬,也不想为难他,一挥手,声音不急不躁:“禅师,你先下去吧,明儿,还是这个时辰,本宫于此等着。” 待到法慧退身而出,挥了手由着宫人撤去屏风,掀珠帘而出,望向嬷嬷的眼神冷了半寸:“倒是怎么回事?!” “晨间念了安回去,午晌睡了那么半会儿,再起来下面就见了大红,连并着几个太医被请了去。”嬷嬷似是要急起来的样子,口里说着,手上一并随着比活,“可见是止也止不住了,太医直说要问主子们的意思。静妃娘娘那是说什么都不肯舍了孩子,可是血亏脾虚,实在撑不过多久。” “皇上可是知道了?!怎么个说法?”云诗然旋了个身子,眉间更紧上几分。 “知道了,只叹了口气,什么都未说。” “连保小保大都未提及吗?”云诗然由不得讶异道。 “说了,只说了句——‘这还用问吗?’” 云诗然淡淡点了头,再不作声。行至窗前,又静静的出了神,她想到了那个在自己之前名列众妃之首的先皇后夏氏,亦随着念及了之后接踵而至的噩运,这算什么?!报应?还是自食恶果?!上官一族…真的是气息尽了吗? 京郊,明佑山庄。 东院的后堂有一颗百年的老榕树,从前多是主母兴起时讲学论道的处所。时以夏至,三三两两倒是倚坐于树下乘凉调侃。楼明傲遇上温步卿自是要打开话匣子,一壶花茶,两杯茶盏,再一盘牡丹果碟,炎炎夏日即能熬过。 温步卿由袖中抽出那一纸玉水笺,半悬在二人之间,弄呛作调道:“喏,你晌午间派璃儿遣给我的差事。” 楼明傲吐出颗桂圆核,伸了手抢过来,扬在半空中,只映目“休书”二字,便大赞道:“从前倒真是小瞧你,不料你仿司徒的墨笔还真有点意思。” “岂止是有点意思!”温步卿说着忙瞪上了眼,“我温步卿就靠这口饭活着的。” 楼明傲十足小心的收了笺纸于袖中,又由腰上取一香囊扔了上去,温步卿拆囊弄香,一并抽出银票,只打开览过,见是大手笔,由不得讪笑讨好着:“好主母,今后若还有这种好差事,多多念着点小弟。” “这银子,不光犒赏你,连着给自己安个居所,省得岑岑过门还要同你露宿街头。” 温步卿随着一笑,不去在意楼明的话,反倒认真了起来:“远远的信函中多会落上他的私印,你若想做的万无一失——” 这院中又起风了,连着几束花瓣纷纷坠下,二人皆不语,只笑得诡异。 正院间,司徒刚刚用了晚半晌的药,桂嬷嬷亦退下。屋中只剩他一人于榻上支着小案执笔处案。院落里吵闹之声漫入,司徒亦随着出神望向窗外,那女人说是晨昏定省,可见晚间亦不会放过自己。索性推开身前的小案,静静坐等那女人的羞辱,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琢磨如何开口说第一句。 “娘亲,你不会说空话吧。”行至正院外,司徒墨忽仰头望了眼拉着他袖子的女人。 “我什么时候说空话?!” “温叔叔说你在父亲面前只说空话的。”司徒墨皱着一张小脸,作势唉声叹气:“不管怎样,墨墨乖乖听娘亲的话随你给父亲行礼,做了娘亲嘱咐的事。娘亲就允我吃凉碗,对吧?” “对对对。”楼明傲随着应付起来,“不仅天天可以吃凉碗,还可以在我床上睡。你能不能不念叨了?你娘亲我没老,记性还在。” 司徒墨暗暗记在心底,脚下不由得更利落了些,嘴上仍碎碎念叨:“为什么不带大哥来?!” “他不爱吃凉碗,也不喜在我房里睡。” “哦。” 屋外,楼明傲蹲了身子,摆正了司徒墨的圆襟领,郑重其事道:“儿子,胜败在此一举,你的凉碗睡床大计指日可待。” 司徒墨睁圆了一双杏目,炯炯有神,重重点了小脑袋。 内间屋门再开,内间暖融融的烛光映出门间一大一小的身影。不等二人开口说那套念安的吉祥话,司徒已先开口,目光竟也出奇不意的暖了下来——“来了?!” (这一章晚了点,唉唉。下一章,出手治陆玄惜,然后陈景落的孕事浮出水面。司徒继续内疚中。好吧,司徒你要慢慢学懂一些基本理念,诸如什么是家人,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夫妻,什么是父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宣泄 楼明傲从未见过主动与自己打招呼的司徒远,只那两个字撞入耳畔,恍惚了好一阵子。直到司徒墨拉了自己的袖子才缓了神,略显尴尬的福了福身子,“夫君,妾领着——” “过来吧。”不等楼明傲做足了样子,司徒已然开口唤。 楼明傲心里一横,暗骂了声“司徒远你竟敢拆我台”。面上依然温雅如水,只推着司徒墨上前了几步,又不敢太过接近。手下一戳司徒墨的小肩膀,司徒墨即拥了上去。 司徒远怔怔看着朝自己扑过来的小儿子,只是他个子尚小,亦没有轻功底子,以这阵势,扑到身上还好,撞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床板可就是有的受了。想到此即出手去揽,可惜还是出手慢了,司徒墨未扑到床上,撞了床檐反被弹了出去,直看得司徒远目瞪口呆。 楼明傲也未料到这小子这般不顶用,连爬床的要领都不得,他日怎能成大气候?!只看司徒墨摔得不轻,连人带身子由地上滚起来,放声作哭,毫不留情面。 司徒远是最怕孩子哭闹,孩提嚎啕一声乍响,他即抬手撑额,攥着越发酸紧的额头。楼明傲几步走上去,扯着司徒墨站起来,忙扳过小儿子身板,出言哄道:“来,给娘亲看看,小鼻子撞歪了没?!” 司徒墨吓得一哆嗦,收了哭音,眼泪汪汪瞪大了眸子,直直攥上楼明傲,不时地吸气抽泣,夹杂着哭音胆小道:“歪——歪了吗?” “没。”楼明傲一摇头,捏了他的小鼻尖,顺手拉过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再哭,可就要歪了,鼻子歪了娘亲就不爱了。” 司徒墨倒是真不哭了,瘪着嘴干抽泣了两声,两只眼眸因着刚被泪水洗过格外光泽,一脸委屈的拉上楼明傲的袖子,“娘亲,亲墨墨一口,墨墨就不哭。” 楼明傲心下一叹,拉过司徒墨的领子,落于其额前浅浅一吻,咬牙切齿道:“小子,又占你老娘便宜。” 司徒墨咯咯一笑,并不满足,回头望了眼床上的司徒远:“娘亲亲墨墨了,那爹爹呢?!” 司徒远本是由始至终盯着他们二人,眼前这对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全然无视自己的存在。然,道不出原因的,方才那一幕落于眼底,竟生出几分暖意。儿时,自己也是这般希冀过。 “爹爹呢?!”司徒墨憋足了气,一双圆目陡睁揪向司徒远。 司徒远回神之间,生出几丝迷惘混沌,声音淡淡的,却也算得上温雅:“做什么?” “亲亲!”司徒墨说着又迎上去,这一次不敢再鲁莽,乖乖走到司徒远身前,一手揉捏着自己的小鼻尖,“墨墨鼻子痛,爹爹亲亲鼻子吧。” 亲鼻子?!是不是太过暧昧了?! 司徒远本是个面薄的,这时候一拧轩眉,略显几分不自在,全然不知如何作答。楼明傲亦立在一旁观望,只在心里暗骂他司徒墨别玩过了火。 司徒墨倒也执拗起来,一手够上司徒远的腰带,踮起了脚尖,微阖上双目,长长的睫毛忽闪而落,直等着司徒远靠上来赏他那一吻。 司徒远竟也面红耳热起来,慌乱间寻了楼明傲的身影,楼明傲见状连连躲闪。无奈间,摇了摇头,轻轻俯下半个身子,落目于那精致如雕画的鼻梁,终究没能吻下去,只是以自己微凉的鼻梁触碰了他的…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热气贯穿了自己,心底那个角落因之一颤,久久不能平复。 司徒墨全然不顾司徒远,如同得了奖赏的孩童般雀跃的奔回楼明傲怀中,由她身前仰起了小脑袋:“娘亲没有说空话,和爹爹玩亲亲,他会脸红,同大哥一样。” 楼明傲万没想到这孩子竟随口在这种场合说了出来,她自己都不记得何时给他灌输了这思想,眼下只想寻个缝钻进去。方才红透脸的是司徒,这回楼明傲亦好不哪里去。 红脸之际,忙瞪了眼睛,意有所指:“闹完了?” 司徒墨目光闪烁,随着点头。 昏黄的灯烛下,一大一小的影子渐渐拉长,司徒只盯着那两抹影子竟有些失神,恍惚之中,怔怔抬目,心下竟也不思量,直接脱口而出。然,这也是前所未有过的。 “墨墨,你先去找偏屋的杨归叔叔玩,我同你娘亲有话要说。” 出口即是“墨墨”,不仅是楼明傲,连司徒墨都未反应过来。司徒墨愣了好半晌,傻傻走到门端,连句交待的话都没扔下即为屋中二人关好了门。 楼明傲本就一门心思想出去的,万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绕了半圈,双手扶在雕花楠木椅上就是不坐,时不时望着窗外扫两眼。忽觉得这内室再不像往日的寒寂,身子一转,正撞向司徒投向自己的目光。索性大大方方走过去,依然落坐于晨间那张圆木凳上,空瞪着一双清眸:“妾等着夫君指示。” 司徒这次反是不怒了,低了声音道:“你用这话气我…算是气够了?!” 楼明傲偏了头,垂手玩弄着自己的罗袖,上面绣着团花,一束束艳丽夺人视线。司徒看着她故作无谓的神情,由不得心中一颤,反抚首轻啄了一口,那一吻直落鼻尖。 脸蹭得一热,楼明傲吓得往身后躲了半寸,双眼亦随着发亮,只瞪向司徒远不出声。司徒远淡淡笑了,又迅速敛了笑意,言:“倒是谁先红了脸?!” 楼明傲只道这时该是由她发怒,甩了帕子即起身,反被司徒远出手环住了腰。她腰间,软如水,由着他从中掠到丝丝暖意。 “明傲。”这一声,他喑哑出声,“该是我的,终究都会是我的。你认了吧。” “认了?!”什么是认了,楼明傲怔怔落目于腰间的人,声音空寂,“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是认了?!” “六年前,你本就该做我的妻。”这一声,言得好不艰难。 楼明傲心中猛然空了,她最怕最怕的,就是这个人说出这番话。什么六年前,什么婚书,什么夫妻,尽是她一心逃离的。偏偏到最后,还是要一概都认了?!微微阖目,伸手去掰开他的手,无奈,她越挣扎,他揽得更用力。心下又痛又急,忙惊呼出声:“上官裴,你凭什么叫我认?!改婚书的时候,娶霍静时,你又在做什么?!你同他们一样!推我至万劫不复亦掺了你的一分力!别同我讲你不知道不清楚,你终归是逃不开的。是,天命如此玩弄我,我自己认了,可凭什么…凭什么由你叫我认!” 司徒远心中一紧,往昔之事如电光回闪间猛然袭上,他怔怔的放开她,小心翼翼的收手,赤着手攥成了拳,他无力解释,甚至于无从解释。 “因为你,是因为发现了…真相。”楼明傲闪着笑意,只眼中湿气漫上,那些痛苦的记忆吞噬着每一寸理智,整个人仿若随时会幻灭成灰,“他杀了我。” 司徒远满目宁静,直视于她,心中竟是随着她的苦楚一同痛过。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上官裴,这三个字,足以让她崩溃,所以…他才瞒下不说。宁愿她于心中把自己幻化为虚伪之徒,也不敢轻易出口言半个字。那句“瞒则一生”并非言她,而是在说他自己啊!只是…他从不知道,原来她这般痛过,他甚至从不知,眼前这个女人——此刻心所挂念的女人,竟是活在两个人的痛苦之中,楼明傲痛过,夏明初似乎比她更痛。他伸了手想要触及她,却无奈无论如何都是及不到,二人之间已如鸿沟贯阻,无以逾越。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漫天都是她的泪。那些泪,那些苦,缕缕缠绕不散,凝做粉末复又化开,缭绕于周身,自心尖流过,涩了千百万般情绪。 “我从未想卷入你们兄弟二人相争的怨恨之中,虽然我不懂,为何手足会落至此般。但我绝无半分心思想入这潭浑水。偏偏总是逃不开,躲不掉。该做的,能做的,要做的,我皆是尽力了。你们还想让我做什么?!我不过是要好好活下去,我问你,我再问你一次,不论我是楼明傲还是夏明初,老天真的就不肯给我指明一条活路吗?”楼明傲怔怔的望向他,心已被矛枪戳成了千疮百孔,渐渐麻木,再没有抽搐,亦没有疼痛。这一番话,问得好不畅快,“若说恨,我是恨,上官裴你怪不得我恨你。只要我还恨着他上官逸,便是连着你一起恨了。纵然你没有错过一分,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原谅,只因满身的伤疤还一并印着你的名字!” 疾风由窗外蹿入,灯罩中的芯火猛然一扑,焰折而灭。漆黑静默吞噬着内屋间一切感伤复杂的情愫,黑暗中,楼明傲紧紧攥了手间的楠木椅杯,指甲深深地陷入,卡在雕花镂空之间生生要划出几道瑕疵。湿气盈了满眶,情难自抑,寂冷的泪由着唇边簌簌而落。扭头躲闪间暗暗骂了自己一声不争气,而后更多的泪水汹涌而至,迷了一双冷目。虽已极力控制,却是越压抑,心中愈苦。整个身子,都由着哭泣连连颤抖起来。而后,索性肆意了,哭声越发清晰,郁结了多时的酸楚于瞬间溃堤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司徒僵硬的转眸于黑暗中寻找那抹身影,若不是她鬓间别着的冷簪于月色下寂寂发光,他许是寻不到她。他由着那越发清晰的哭泣声声入耳,额头难得并未因此作痛。心下竟有个声音,很静,细细微微的,似乎在说——哭吧,哭吧,你实该这般哭出来宣泄几番。偶尔,他也压抑不住,随着那哭声,轻轻地咳起来。 夜已至日,初月现于天边,冷夜如墨,明佑山庄从未这般寂静着,只闻正院间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咳声。两处声音,时而交杂,一声接过另一声;时而重叠,尽化作寂寞那一种声音。 二更时,楼明傲只身落于院中,她自己都不记得是如何走出那间屋子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连着司徒远的咳声都落在身后。淡淡的掠了眼月色,双目干涩,几乎是把几世的泪都哭尽了。身后寝间依然传来那一声声寂寂的咳音,听在心头一紧,怕是某些人是咳不尽的。杨归的厢房灯还亮着,推门迈入间,正看见杨归支着一脸疲怠守着床上入眠的司徒墨。 楼明傲几步上前,用一方小毯子包住睡得香甜的司徒墨,小心翼翼抱在怀中,冲杨归一点头,即要出去。杨归追上几步忙道:“换我来吧。” “不用。”哭哑了嗓子,连着此时出声都是怪怪的,不想让杨归看出自己与往日的不同,脸转向了阴影处。怀里的小东西挣扎了几下,睁目间有些不适应光亮,蠕动了几下从楼明傲怀中脱身而出,说什么也不要楼明傲抱,晕乎乎拉上她的袖子,“娘亲,同墨墨回屋吧,墨墨要同娘亲睡。” 楼明傲应了,牵着司徒墨即步出了厢房,一路出了正院,拐至暗处,司徒墨揉着睡眼从袖子里递出个荷包:“娘亲,的确是挂在爹爹腰上的。” 楼明傲蹲下半个身子,平视司徒墨,伸手捏过他递上来的物件,攥在手中,努力扬了笑意:“墨墨乖,果真没让娘亲失望。只是…偷东西不是什么好习惯,这一次娘亲教坏了你。” 司徒墨垂了头,歪着脑袋打了个哈欠,不绕圈子直问道:“娘亲为什么要爹爹的石印呢?” “……”楼明傲绞尽脑汁去想一个最美好的说辞。 “难道娘亲不喜欢爹爹吗?娘亲都有说过喜欢墨墨,喜欢璃儿,喜欢岑姨娘,还有好些人。可从来没听你说过喜欢爹爹。是真的不喜欢吗?” 遇上这个棘手的问题,楼明傲一反常态的支吾了:“这个,不是说不喜欢,而是…很多事情,你还不懂。”一句小孩不懂,倒是由大人糊弄的最佳措辞。 “唉。”司徒墨叹了口气,微摇了头,“大人的世间,我们总是不懂的。” (嗯,这一章让小楼好好宣泄了。下一章治女人,声明整治女人是有必要的,毕竟还是要安稳生下孩子的,现下环境太恶劣不能坐视不管。)(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光线夺目下的糜烂 楼明傲苍白的笑了笑,只看司徒墨一脸困意,心下生出不忍,一拍他的小额头:“乖,少说点没用的。娘亲背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要。”司徒墨连连却步,满脸坚持道,“墨墨要自己走,娘亲牵着走。” 楼明傲戏谑一笑:“真的不要?!小少爷?” “其实想要。”司徒墨瘪着嘴,“可是嬷嬷说娘亲身子重,不能累娘亲。” 看着眼前司徒墨的满目认真,楼明傲心下酸酸的,起身拉上软绵绵的小手直向东院走。 “墨墨,你为什么要问娘亲喜不喜欢爹爹。” “相亲相爱不好吗?”司徒墨仰了头,脚下一个踉跄,好在被楼明傲稳稳握住,“娘亲今天哭了吧。” 楼明傲脚下一顿,垂首间细细打量了这小子的眉眼,“怎么这么说?!” “哭就哭了吧。墨墨今天也哭了呢。”这小子倒是满嘴脸的无所谓。 “墨墨为什么要哭。” 司徒墨垂了小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软软的:“爹爹从未叫过我的名字,可是他今天喊了我墨墨呢。娘亲也是因为爹爹喊了你,才哭的吗?” “是啊。”楼明傲随着一笑,言不由衷地应着,垂首间一手抚弄着司徒墨的额头,“墨墨下一次不能哭了,因为爹爹他还会喊你很多次,会一直喊下去。” “那娘亲也不哭了?!” “是,娘亲也再不哭了呢。” 幽幽月色,寂寂人间。上官逸拖着长长的影子徒步行于深宫之中,步履艰难,形单影支。这时候,静钦殿依然亮着烛火,两个守夜的宫侍蹲在屏风外,偏目间迎上那抹明黄的身影。上官逸在她们出声念安前做了噤声的手势,袖子一挥,二宫侍即委身退下。 绕过隔断屏风,入目是馨暖的寝间,明晃晃的幔子帷帐由满间灯烛映出玄光溢彩。霍静此刻倦极了,面向里侧而卧,连身后渐进的脚步声都未发觉。 上官逸依着榻尾缓缓坐落,静静审视着榻上之人,但见霍静眉目清静,神色安然,心下也舒缓几分。更声忽起,悠长孤冷的声音由宫道间漫入,竟似浸染了千丝万缕的哀伤,久久不落。 双唇嚅动,好半晌出声道:“静儿,生死无非就是个过程,你我都莫要再难过了。” 榻上的人后脊一颤,艰难的转了个身子,望向来人。霍静未出声回应,只微转了干涩的双眸,上上下下打量着上官逸,目光于彷徨中游弋,落目于他袖间的明黄金丝络绣,心口涌上那么一股子情绪,说不穿,道不明。 “难过的只臣妾一个人罢了。”霍静痴痴的笑了,满目之间尽是刺目的明黄,“皇上何需说那番话安慰臣妾。” 上官逸眼眸轻颤,伸手出袖间握上霍静单薄的双肩:“静儿,朕…亦是难过的,不仅仅是你的骨肉,亦是——” “亦是长生的手足。”霍静眼神涣散,面无表情的打断他的话,“皇上只是难过…长生无所依伴,要孤零零于深宫中长大。皇上眼中,除了长生,还有其他人吗?” 心头一凛,霍静之言,却是句句切中。上官逸怔了许久,是,此一生,得有长生一子,他上官逸纵然背负子息单薄之名亦满足了。疲惫的摇了头怔怔起身,却看着袖间沾了新鲜的血迹,尚余着温度,染在袖间是那样夺目。上官逸浑身一僵,满目的色彩天旋地转一番,脚下几乎站不稳,脑海中千百万般思量一一闪过。一口血腥涌上喉间,心中空下几分,手间一抖,掀开被衾,霍静下半身直浸在血泊之中…… 翌日清晨,明佑山庄。 东院间漂浮着某种气息,隐隐约约,不浓不淡,好似孕育着什么大举动,又好似平静到溃烂。楼明傲起了一个大早,晨膳用过,即侯在厅堂,静静的听沙漏滴过的声音。璃儿焕儿各侯于一侧,暗暗打量着翻着出纳簿子的楼明傲,各房各院的出纳簿子皆是自成一册,楼明傲只有在心情好时才逐一翻过,眼下她翻着玄惜院的出纳簿子看得是字字用心。 门外陆玄惜伫立了许久,方迟疑着迈入。楼明傲自簿子间余了视线掠她一眼——见陆玄惜一身淡黄色夹绸衬底裙衫,系着黛螺色质地极佳的缟带,腰间悬着上等雪玉石佩,环佩玉声璆然。五步之隔,面色不动十指相扣于腰间,淡淡屈膝俯身一礼,沉下气道:“请主母大安。” 楼明傲一手推了簿子,看了她一眼就笑了:“其实你心里在想说…这个礼行得一点都不服气。” 陆玄惜心中一哽,双目渗透出奇特的光泽,只相握的十指攥出了汗。 楼明傲倒也无谓,抬盏间略一沉吟:“我知道…山庄里最瞧不起这个东院主母的人,是你陆玄惜。没错,你有资格看不起我。你是出身世家﹑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我这卑微身段于你闺府中怕也只配做烧水间添柴的丫鬟。你出手阔绰,眼界也宽,什么场面没见过,我这等鼠目寸光平庸世俗定是要被你笑话个千万番去。真真的可惜了,这么气派,这么端贵,这么超凡脱俗一女人,怎么就被我这无赖小人踩在了脚底下?!” 此言一出,陆玄惜眼中波澜顿起,目光生生攥着楼明傲,牙根紧了再紧。 楼明傲由着她瞪自己,面色平缓,自袖中抽出那封信笺,出手即是甩在桌前,轻启杯盏,吹凉了几口菩提子花茶并不喝。 只笺面上“休书”二字格外醒目,看在陆玄惜眼中,由惊痛转为迷乱,张口即言:“楼明傲,你又在玩什么?!” 眉间一挑,楼明傲歪在圈椅中幽幽言道:“白纸黑字,看得清楚明白吗?” “总有个理由?!”陆玄惜忙以胡乱的笑色掩下惊慌,“你…不能平白无故休了我。” “没有理由又怎样?!”楼明傲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笑意丝丝冷却,“陆大小姐喜欢个理由,那我就搬出几个理由,你且听,我且说。” “我没空同你胡搅蛮缠,我要见司徒远。”陆玄惜一偏头,避开楼明傲咄咄逼人的视线。 “你要见司徒远,可以,那我们就一同去见。”楼明傲眼神扑朔迷离,只清冷的目光似要穿透每一分虚假,“我们一同见他,然后我当着他的面,问你——”一句话未尽,停了半晌,只盯着陆玄惜,须臾不动。 陆玄惜双唇翕动,唇边微微勾起一丝颤抖,喉咙口咽了又咽,看着楼明傲,如同在凝视一个陌生人。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竟也会颤抖。 楼明傲忽然好奇起来,想如此光鲜亮丽的女人怎就落得今日的落魄,想她方时也是抗拒过的吧,夫姓司徒,多么诱惑动人的称讳,只于这光芒映照下的女人们才清楚,这一切不过是糜烂虚度的光华。 “宣元二年,四月初一;宣元三年,冬至,小雪;宣元五年的惊蛰,五月十五,十月初八;我且问你——只这几个日子里睡在你屋里的男人是谁?!”楼明傲苦笑了道,连着声音都涩了,“苍术,厚朴,陈皮,芒硝,甘草,大黄,三棱,文术。这八味药,最晚一次是今年正月间从你的小膳房记下的。我再问你,这记药方,是做何用?!是补陆夫人的气血还是祛什么孽障?!好一个名门望族,好一个志高气洁,又好一个矜持娇贵。你看不起他人,倒是做出些由人看得起的事情?!” 陆玄惜脚下踉跄几步,面色忽而惨白,连着紧扣的双手悄无声息的松开,一手紧紧扶上身后的梨花扶案。看楼明傲的神情瞬间迷乱,心中欲嘶吼出声,她恨,恨这个女人以如此平淡的语气质问,她似乎很擅长看戏,不,她实在是爱看戏。眼下,自己竟是落在了戏台上,笛笙悠然,却一直由着她看得极热闹。 “楼明傲,我原以为你是糊涂。” 陆玄惜轻摇了摇自己的头,齿间似要咬碎溢出血色,“我错了,错得好离谱。再见不到比你清楚明白的人了。你不是糊涂,只是——小人而已。” 楼明傲随着一点头,笑妍微绽:“你今天才知道我是小人吗?本主母好像…从来就很小人。”言罢旋了身子,扔了休书上去,抚袖淡然道:“这休书,你最好揣着回陆府还算光鲜亮丽些,否则,倒像是我们山庄轰你出门。夫妻缘分已尽,信里说得很明白,或者…你同他本就未结下哪门子缘分。” “楼明傲,你当你自己是什么,我们都是什么?!不过是摆在山庄被贡起来的女人。”陆玄惜心有不甘,此时此刻,仍不忘最后一争,“我知道自己于他的价值。” 楼明傲甩了甩袖子,唇角笑意掠过:“你也算是个明白人,万事都糊涂了,只这一件还清醒着。所以你领了休书回去,我放你一条生路,全当你买通我压下那些个不光彩的事,你——也帮我带句话。” 陆玄惜身子一僵,直直望向楼明傲,沉默不语。 “你就同尚书大人说——司徒远不需要他了。” 楼明傲起步至窗根下,出手推窗,由着丝丝柔风暖意驱入,举目之间,眯眼看着日月同在的苍穹,只这个时候,月盘一丝丝淡了下去,日头愈烈。也许,这么多女人中,爱,只是个虚无缥缈的词藻,根植于她们内心深处的恨意早就糜烂溃散,每个人,都有自己恨他的方式。 (额,章名有错别字,可是不能改了....晕,光鲜夺目啊)(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静钦殿,燃香静静升腾。 世宗皇帝在位时,这所静钦殿是云贵妃的居所,金砖玉瓦重檐春色间记下了一代旷世名主对绝代佳人的宠爱,只是江山美人两不侵实乃空言,无论几代君主,都没能做到。 尤记得儿时,上官逸并不觉得父亲是君临天下的九重天子,于他面前,他只像一位慈蔼温和的父亲;于母妃面前,他更是平平凡凡的夫君。 脱却一身礼数繁缛,父亲从不唤母亲为妃,私下中,他只念“我妻”;而她,亦同样不去称他圣上,声声念着他的名讳,“昀硕”二字,此生,他只由母妃口中听过,似乎那二字,就是为了母亲而存在。他们爱得平凡而欣慰,无争无求,这一对眷侣,如若不是生于帝王家,便是极尽完美。 上官逸于配殿坐了一夜,待到几个太医由暖阁寝间退下,他看向众人的视线已蓦然。 “皇上,臣等已是竭尽全力,娘娘的血瘀不散,崩中全然止不住。” 上官逸目不转睛直盯上太医,动也不动,只喉间声声哽住,唇齿深抿,深吸了口气道:“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吗?” 三五成群的太医连连跪下,哀声顿起:“皇上,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此劫凭以天力定能安稳以渡。” 上官逸勉力一笑,唇间颤着,苦苦笑个不停,气短息闷间忍不住咳了几声:“凭以天力?!哈哈,好一个凭以天力。”紧绷的面容,冷泪纵横而下。 罗帐一层层放下,上官逸终于看清了床榻上一夜间忽就消瘦下去的人影。她本就比常人身子更弱,尤记得年少时他还曾笑言她是长颦减翠,瘦绿消红。母妃亦打趣道这个女人定要牢牢牵着,身比飞燕难不准会由风吹去。方时倒也是想过,执一子之手,与一子偕老,如父皇母妃般平凡安静的相爱。这个女人,他是真的爱过,她是自己年少时绚烂如蝶的梦。 榻上的女人微作醒转,回眸间淡淡的望着上官逸,眼神不复昨夜的犀利空洞,此刻竟像是装满了款款深情,那是一种真切的眷恋。寂寂微笑,眉眼舒展,她还是那么喜欢看他认真安静的模样,他的卓绝才情,他的俊逸绝尘,他的满袖琴音,他的名诗绝作,那些皆不属于她。只此刻认真注视自己的目光,是真实而又深刻,完完整整属于她的。盈盈笑意间伸出了手落在空中,她这一生,都在努力走向这个男人,她的手,永远是伸去了他的方向。 上官逸懂得她的意思,勉力安抚的笑了,伸手握上她的腕子,紧紧攥于自己手中,摩挲间是浓浓的不舍。他是一个男人,却无力看着自己的女人安好,无力定乾坤,转天命。此刻,他方顿悟,天子之力,亦是渺小而苍白。 “逸,还记得年少时,我们私下约会的九池回廊吗?”霍静的声音柔弱无力,一阵风即能压过,“有一次被母妃见到生生痛斥了我们俩人,那以后回廊就被拆了。可你知道吗?后来母妃拉着我的手,说让我不要急,你生生死死都是我的人了。我那时骄傲过,欣悉过,亦憧憬过。” 上官逸握着她的手一紧,声音更紧:“那回廊,你若念念不忘,我再予你建起可好?!” “让我把话都说尽吧…明日我若无力说了就真的要带走了。”霍静眉目深处隽隽真情触手可及,“还记得——你娶夏明初的时候心中复杂不安与我苦苦劝慰,那个时候你不爱她,她于这深宫也是那般的格格不入。你娶她,是想羞辱那个人,你恨杨不兴,你崇敬了他十几年,他却只愿意守在那个人身边不肯多看你一眼。你亦恨追随他的夏相,你想亲手毁掉这其中交纵复杂的势力勾结。所以,于公于私,于恨于义,无论你想与不想,夏明初注定要成为你的女人。而你,无可避免要和她成为一对璧人。”说于此,她心里狠狠地痛过,划出长长的血印,那本是存了多年的伤疤,今日终于又裂开,一丝丝溃烂于心。她会带着这伤恨一同离去,绝不再添累于他,这是她爱他的方式。所以今日,有些话,她不得不说。 微微喘了口气,笑意一丝丝散开,眼中宠溺之色蔓上:“逸,你知道吗?其实…有的时候你就像个孩子,顽劣固执不愿长大的孩子,你总是让自己的眼前蒙上一种色彩而不去看其他。你看着恨的那一面,就会全然忘记爱的深刻。你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从不相信自己,正如你不愿相信——甚至于不敢相信夏明初曾经爱过你。你的内心卑怯而又脆弱,你伤不了他人,便只能由伤自己,伤最亲近的人宣泄。你是因卑生嫉,因怯生恨;因嫉生疑,因恨生佞;更因脆弱,要亲手毁掉与你有威胁的一切。逸,你累吗?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到底要想要什么?!你只看得见自己的恨意,看不到因那些无谓的恨意衍生而出的人祸横灾吗?” 上官逸的眸子冻住,那一刻,百种情绪涌上,皆堵在胸口,生生咽不下,吐不出。他从不知道,这世间竟会有人如此懂他,他甚至不敢相信,霍静能忍在心口缄默这许多年。上天何其残忍,为何总要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方露出真相的那么一丝丝缺口。 霍静微微阖上双目,似回忆,又似小做歇息,声音幽幽的传出:“还记得宣元元年我生辰那日吗?你小心翼翼的对我说,你没碰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碰她。那时的你就像情真意切的懵懂少年般,认认真真予我一个解释。可是你…还是需要子嗣的啊,嫡皇子对你而言是多么珍贵,我明白。我不能挡你的路,不能累你负及骂名。所以…我对你说了那句话。” 上官逸眉间一颤,湿气盈上,怔怔回应道:“你说——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他还记得,只是他未想到,她记的远要比自己更清晰。 霍静安然一笑,笑意深沉而无望,这也是她爱他的方式,既然他选择了君临天下,她就要倾尽一切助他成为一位明君。得失,名位,权贵,那些浮华卑浅,皆可以抛至身后。爱情的这条路上,她既是选择了付出,即是要倾注到底的。可她也是一个女人,那番话出口后便悔恨不休,她如何做到与其他女人分享自己无私的爱?! “她有这人间最清透的眼眸——那里没有权势,没有人心,只是几吊银钱,几卷帐本,她于这深宫中是多么奇特的存在。后宫女眷最轻蔑不屑的金钱,偏偏又是她的最爱。她喜欢的东西,总与我们不同,而偏巧,她喜欢的,又都是你能给予的。她是沾染了满身铜臭却也奢华至无可触及的高度,一次两次,再到三次,你看着那灵光闪现的眸眼,亦是深深的陷入其中了吧。那么真实的一个人,真实到毫不掩饰她的喜恶,就算是再薄情冷淡的男人都会恍惚。所以…我从不怪你爱上了她,且是爱到如此真切。”明明是她先遇到他,又是她先得到了他,每每都是她于先,只那个深深刻在他心底的名字,却不是她了。 泪空落至手间滑过半支腕子,上官逸忍了又忍,终是难捺心中苍凉楚痛,泪眼婆娑。 “还——那么恨那个人吗?因为恨,你失去的还不多吗?”霍静忍着最后一口气,一定要把它说下去,她不在乎上官逸的脸色微变,亦不在乎此番言罢的后果,该说的一定要说尽了,才能走得无悔,“逸,他并不比你幸运多少。你不得不承认他的聪颖出众,论才华确是你胜了他,可他的权略之道,你是望之不及的。他生下来,就比你更适合做这个位置,只是…你赢在父皇更多的疼爱,尤在母妃去后,父皇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留给你。所以,你嫉妒不了他,更无从嫉妒。或许,心存不满的人,是他,你夺走了他二十年的父子亲情。父皇把所有的注目都交付于你,那个人,他从来都是忽视的。你有你的坚持,无论母妃之死与他是不是有关联,你都已经做足了报复。够了,真够了。自废后殉主后,你们二人本是扯平了的。你余恨未消,改婚书,娶了他的女人。你让我,让本有了你骨肉的我——嫁给他,已然是对他最大的羞辱。他是个男人,他接受了我,亦是由你踩于脚下,颜面尽失。那个孩子的死,真的不是他,无论我说了多少次,你还是不信我吗?是我不慎用了迷迭香引来小产,他从未有心动我和那孩子半根手指。可你…还是让人取掉了陈景落腹中的骨肉。是,你的意念中,一个孩子抵了另一个孩子的命才是公。只是于他,他是真的忍了。墨儿,是我送他的孩子,我看不过,我心疼那个人,所以…墨儿是我送他的礼物,五年的庇护,我无以为报,只一个孩子,我想还清了对他的愧疚。我曾经期待过他爱上我,或者我爱上他,就像你和夏明初一般留有一段相亲相爱的记忆。只是我做不到…我看着他,眼中便涌上你的身影,我爱一个人,竟由着那个人的幻影充斥于满目之间。我真的…好没用。我这无用之人…本还想守着你走下最后一段路,没想——真是废物,到最后都不能陪你。不过,既是你说的,生死无非就是个过程,我只是先去走一遭,等着你。” 上官逸僵硬的摇了头,两手攥上霍静双肩,俯下半个身子,眼中湿气一而再再而三的涌上,迷成一团水雾,滴滴落在霍静的鬓间耳后。他附在她身前,竟是苦苦哀求,全然放下了满身的骄傲,声音哀而又伤:“别走——不要走——”他不准,不准生命中爱过的人,接二连三相继离去。他不能再辜负她,这个女人,用她爱自己的方式,留给自己太多太多的追忆,他想用最后的时光与她一起细细分享那些思忆。思念因为失去会变得越发真实,人亦因痛楚清晰了思念,那份思之苦,切之痛,他绝不要再咀嚼一分。 四年,是个漫长的时间。四年,即是一千四百六十日的寸寸光阴,他可以和她重新来过,重新再爱一番。这一次,他和她之间,再没有那些成山成水阻隔的女人,回到他们开始的地方,拾拣年少之时的相依相伴不弃不离。只要她想,一切皆可以,他甚至可以放下恨,再不去争那些无谓,再不要她去做满足自己恨意私欲的棋子,甚至不要她做任何事,只这么看着自己就好。 他错了,真的错了,苦苦追逐了那么些年的愤恨,却对身边至情至善置若罔闻。 初夏的风为何还会这般刺骨,这风——又起,几束枝叶由风打落,盘旋着落到裙边,碎于脚下。上官逸孤身一人走在空冷的大殿上,已是上朝的时间,不容耽搁,脚下却依然迈不动半步。是霍静嘱咐他——帝王绝不可辜负臣民。她不要他为了自己成了不顾朝政虚糜渡日的废人,那他便强打精神去做她言中的明主。 他从未告诉她,其实她三番五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和明初一样,她的名字亦是深深刻印于心的。梦中,她多是立身于阳光下,于梨花酥蕊间,顾盼生辉,温言轻笑,一如初见。 东宫与西宫隔空对望,此时间依然巍峨而立。葬花天气,长明宫前的石阶尘土相隔,落英亦纷洒了满地梦杳,之中凄凉,并不少于西宫。谁又会记得,曾经的曾经,不是日辉交映,无梨花纷洒的美景,亦 无那百媚丛生的回眸一笑。只冷雨清夜,一男一女,他们是夫妻,却也是第一次互相走入了彼此的心。 上官已立身于西宫大殿之前,望着东宫前的石阶,寂寂的凝神追忆——那一夜,明初之笑,虽不及霍静的花容失色,却也是一笑千金。心中的声音很弱,却清晰着,吾妻明初,吾妻静儿…… (555这一章真郁闷,一直再处理这对狗男女。完成亲的愿望,狠狠虐。预告一下。下一章,倪悠醉,你寻得那个反派角要出现了。额,凌晨码这段时,顺便在作者群里问——“一个男人会深深,是深深的,爱着两个女人吗?且几乎是同时的?”答案是会,好吧,虽然这种男人我不要,但现实中真的存在。上官逸这厮就是介模样。他先爱霍,再爱明,二者都是同时,无轻重之分,只有缓急之别。恩恩,曾经听过一句话说“人会由痛苦变得记忆清晰”这男人就是这样,之前陷入追忆小夏的痛苦中,现在看到又要失去一位,心中自是空落落的。至于更爱谁,大家争去吧….他最后一句说的两个吾妻,小水也糊涂了,应该说是当局者迷了,我迷了。哪位旁观者清的,喊一嗓子,这男人到底更爱谁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托孤 暮春,宣元二年。 京都长明宫前洒尽桃花的暮春,是萧萧风雨夜。 一榭春花,一盏明月,一夜风雨,一百九十八级白玉云阶。 “朕问你…你喜欢什么?”这句话,他揣度了良久,终于出声。 华服下单薄的身躯微转,其实这一身绣有龙云八宝平水锦纹的朝服本就是她撑不起的。醉颜,展露微微的红晕,撩人心怀。她看着一场烟花寂灭,清冷如手间的细雨,丝丝无音。 “臣妻喜欢——银子。”手心轻转,雨滴自腕中环绕而落,悄无声息。 “银子?!”这一声是凉薄的笑意,“皇后可知,宫中的女人都喜欢什么?”言及至死,他唇边隐隐的笑弧勾勒而出。 夏明初偏转了目光对上他,她从他的面容中只看到“骄傲”二字,他的姿态永远都是高人一等,天生富贵,登龙踏玉,也许…他生来即是要受天下人跪拜景仰的。只是眼下,月华阑珊,灯火靡丽,他只像个骄傲的孩子,于人前炫耀着自己的所有。 “她们喜欢的——是您。”楼明傲释然一笑,仿若一切概与自己无关,“皇上。” 上官逸微触伤她的目光,只道她的双眸很清,果真如静儿所言,是深宫之中难得真实的人了。目光交织于瞬间,瞳仁映着瞳仁,静眸深处连着自己的影子都真实了,上官逸凉凉笑着:“她们喜欢的不是我,是朕。她们还喜欢许多——权势,位阶,恩宠,以及其他女人看她们的脸色。不过也只一样,是她们最轻视鄙夷的。” “银子。”楼明傲浅浅笑着,眼中尽是漂泊不定的暖意。 “是,银子。” “如若真是这样——”醉眼如饴,狡黠灵慧的笑意淡淡化于眉间,“臣妻只好喜欢金子了。” 上官逸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她,竟恍惚了。许久以来,他发觉她是一个不会寂寞的人,于这空荡荡的东宫,总能寻到自己生活的乐趣。讲学,翻账簿,与户部对账列单,召集无所事事的宫妃吹花泼墨,撕书断弦。她倒是很擅长自娱自乐,总会由着最惬意的方式享受生活。于这波诡云谲的后宫,她并非如履薄冰忌惮求存,只如市井小民般安然自若。论出身,她是出自钟鸣鼎食、相门贵府的大家千金,骨子里的雅韵遣情本该无以遁形,却染就了一身世俗之气,偏偏是这凡俗气息,让她由后宫佳丽万千之中脱颖而出,熠熠生辉。 “朕可以…宠你,纵你,护你。为你建瑶池月台,竖明月塔,建摘月台,垒映月池。金银玉翠,你皆可以取之不尽,只要你…念着自己的本分,坐稳你的位置,不去做那贪心之人、妄求之辈。” “皇上您知道吗?”夏明初笑得轻浅明亮,那些话,听似诱惑,却更像一个用金砖玉瓦填好的陷阱,只等自己陷落,“银子是天底下最真实的东西,触手可及,捂在怀里亦能变暖。于权势,于人心不同,那些都太虚无缥缈了。” 上官逸随着笑了,好一个聪敏慧黠的女人。此夜,仿若于平淡中谈妥了一笔买卖。他许她奢华,她还他一个安然。流光飞舞,桃花旖旎,相爱也许无需指天言誓,只是简单的一纸交换。彼此所求并不多,他要的无非就是一个顺从,而,她只求“包容”二字。 宣元六年五月十五,帝予静妃求福,大赦三日,佛门连行七日法事。 卯时,楼明傲即携领司徒墨等候于静钦殿外。昨夜圣旨入东院急召楼氏母子进宫觐见,虽不知来由,但见宫侍素面谨言不得多问,只遣了焕儿去正院知会一声司徒,便是随宫轿连夜入京,不做片刻耽搁。 “司徒夫人,皇上有旨,这时候可以进去了。”身前一个小公公恭敬请道。 楼明傲心中无所念想,只平静的牵起随着自己跪了一个晨间的司徒墨。一手抚平了司徒墨略显疲怠的小额头,扭正了小园襟,故作威严道:“进去了,娘亲瞪你一眼,你说一句话。不许尽说些乌七八糟的丢老娘的脸面。” “知道了,那娘亲还欠我三杯凉碗。”司徒墨乖乖应了,说着从袖子里伸出一双小手。 楼明傲拍下一只肉手,牵上另一只,于静钦殿前愣了愣,方举步踏上九十八级玉阶。 堂间,上官逸已是一身落寞,楼明傲从未见过这般的他,只空着步子怔了许久,直到被司徒墨拉了袖子,方跪身一同拜道:“皇上金安。” 上官逸自软椅中起身,近了几步,语气淡淡的:“她在暖阁子里,说是这个样子不希望朕见到,朕也实在奈何不了她。司徒夫人随着令公子去吧。朕…去朝上了。” 楼明傲旋即身子一让,由着他步出几步,上官逸迎身而出,复停下步子,蓦然间回首望着后侧的楼明傲,眼中满是混沌。 楼明傲并不仰目以对,只淡然出声:“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上官逸眼瞳中一时恍惚,微摇了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淳:“静妃如若不好,遣小顺子给朕带个口信,朕…随时即到。” “是。”楼明傲身子一退,复屈下双膝一礼。 待到上官逸退下,楼明傲牵着司徒墨行至隔断屏风间,神色复杂的落目于帷幕之间。她看着此番情景惘然失神,曾几何时,也是这么一张冷榻,隔着一座屏风,只是夏明初在床上,霍静站在自己如今的位置。她本不信因果,亦对轮回无修为,只是苍天何其讽刺,让自己又重回此景此幕。回忆如冷酒贯喉,穿心刺肺。然,痛的人,不再只有自己了。 霍静于榻间微微感应,挣扎着起了半身,随侍的嬷嬷忙扶上娇弱之躯,于其身后附上引枕。霍静淡淡咳了几声,挥手命众侍退下。 楼明傲于屏风间静静审视了她,依旧是弱柳身姿,笑意嫣嫣,只不同的是生机于她已是染尽最后的风华,红颜绝色,却化作今时的纤弱枯萎。她依然很美,只这分美浸着死亡的气息,萧瑟苍凉,见者心神俱碎。 霍静呆滞的双目牢牢攥着司徒墨的身影,此时她眼中除此以外的景物皆已涣散,恨不得能多一分气力看清那抹小小的身影。她很爱他,这份爱,无关他身上留着哪一个男人的骨血。 楼明傲携着司徒墨步步靠近,她停在帷帐外,只推了身前的司徒墨,司徒墨回身望了她一眼,但见她面目平和的点头示意,心下再无忐忑。回眸对上那个与自己眉眼极相近的女人,迈出半步,声音很轻,轻若不闻:“母亲。” 霍静霎时愣住,那二字竟是好久才全然入耳,胸口堵住,瘦枯无力的伸出手,小心翼翼捏上司徒墨软软的腕子,二字未成音,即哽于喉间:“墨儿。” 司徒墨靠近了半步,只感觉腕间由霍静愈攥愈紧。一时间,霍静看他的眼神夹杂了太多的不舍与哀痛。 “墨儿,忘了母亲吧。”久久的凝视,霍静无力的吐出此言,这是她想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言罢,双目疲惫的阖上,复倚上衾枕,由着身子一寸寸无力的滑落。恨意愧意爱意,无数种繁杂交揉的情绪皆化为一声无言的长叹,随着风起而散。为什么人世间生出那么一个词叫“死别”。原来,生死本就是一条无以泅渡的鸿沟,生者与其要念着亡者痛,索性由一个“忘”字割舍得痛快淋漓。 楼明傲亦未料到霍静会出言如此,瞠目间只觉浑身已冷,下意识盯上司徒墨。 司徒墨与往日一般安静,那一双童稚的明眸间或许藏匿了许多复杂的情感,他本就是个敏感细腻的孩子,善于观察万物生息,懂得在安静的时候缄默不语,这一点是随了司徒远。这时候,他面对霍静的神情,依然很淡,没有同一般的稚童般泪眼盈盈,亦不是于楼明傲前故作委屈的乖张模样,就是那么静静的,仿若看透了生死。 “好。”他应了,乖巧听话一如他司徒墨。 唇边勾出轻谧的笑意,霍静早已干涸憔悴的双瞳,复又湿润了几分。如此这般,再好不过了。 司徒墨由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腕子,愣了片刻,将她露在榻檐外的手小心翼翼收回了被衾,他要做个讨娘亲欢心的孝子,无论他的娘亲是谁。手触及到接近死亡的温度,心中竟也随着碾过一番,是钝钝的痛。 霍静偏转了头至内侧,泪由眼角寂寂的滑落。 司徒墨回身迎上楼明傲,小脑袋埋在她腰间,楼明傲清晰的感受到他在发抖,浑身战栗着颤抖。楼明傲本想自此领着司徒墨离开,落目于榻间,忽想到霍静定有话要嘱咐自己,安置了司徒墨于一侧,自己轻着步子走上。床帏间腥气漫上,无以忍耐,伸手捂唇生生咽下干呕的冲动。再回神间,霍静已寂寂的盯着于帷幕间的自己。 (嗯,为了多虐这女人,还是让她知道咱小楼的身子吧~~~虽然这样太残忍了,不过还是塑造了一个比小夏还失败的女人——霍静。她是真失败,她的路,其实和小楼的路是倒着的,颠倒了顺序而已,却是不同的归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无以为谅 霍静空转了眼瞳,落目于楼明傲腰间,她今日本就穿了件宽大的袍子,只微松的玉带还是隐隐透露了三个月的身孕。时以不至显怀,只她霍静也是过来人,转眸之间,心下已全然清醒。复看向楼明傲,勉力撑出一丝落魄的笑意:“很辛苦吧。” 楼明傲咬牙间微叹,看着她回道:“娘娘更辛苦吧。” “将死之人,便也不在意了。”霍静蹙眉间,微微偏了视线,压下痛苦之色,“我这做孽之人将墨儿交付于司徒夫人您了。” “照顾墨墨自是东院主母的本职。”楼明傲定定言道,她不想欠别人人情,更不需要他人卖给自己人情。 霍静微微一笑,目光飘至更远的地方:“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我于这人世间没有几个人能说上贴心话。有些话,憋了太久,实不想带入黄泉。到了下面,我自有我该赎的罪,我知道,这是报应,逃不掉。她夜夜守于长清殿阴魂不散等着看我的报应,东宫西宫,任一条宫道,且要我经过,都能听到她的哭声。这些日子,我亦总于梦中见她,她却多隐在屏风后不现身,就像…她离开那日,我躲在屏风后一般。她恨我,是那样恨。她亦在等我,等我一个解释,等我言一声对不住。” 可笑,讽刺,恼怒,那些压抑在心中某个角落中的所有情绪猛然间袭上,楼明傲呼吸已轻。她千百番的思量自己离奇走这一出的缘由,原来是命运的契机于此时等候着自己。天命玄机,本就是一张织好的网子,钻不出,捅不破,夏明初就是苦苦沉溺于此。如今,好容易呼出一口气,看着这命端又转了回去,转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她满心以为,自己会因此舒怀快意,却未想,她看着这一切,如戏如梦,早已不真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夏明初亦是再也不真实了。 霍静于迷惘中拉上楼明傲的袖子,声声如诉,字字如泣:“告诉皇上…那句对不起,臣妾先替他说予姐姐了,她若能原谅…四年后地府相遇,臣妾与姐姐便一同等着伺候他…” “她不会等他。”这一声,楼明傲突然说得异常清晰,眼神中再无躲闪,“她亦不会原谅。” 霍静身子霎那间僵硬,拉着楼明傲的手微松,双瞳空洞失神,木木道:“她恨我…她恨我们…” 楼明傲深吸了口气,由霍静满目憔悴中看到了方日的自己,那个她逃了许久的夏明初。她霍静眼中的黯然神伤便是自己从前的影子,夏明初败了,无论现在坐在这里的是谁,无论此刻楼明傲于心底笑得多肆意,她都不得不承认,夏明初是败的一塌糊涂。若生与死只是一个界限,她是迈了过来才得以苟且,所以她没有资格嘲笑任何人。她若面对霍静言笑,便是笑了她自己,她们本就是一样的啊,失败在——爱过一个更失败的男人。会好的,一切皆会好,迈过了死亡,那些爱,便是寸寸碾碎,幻灭为灰。 “我不恨你。”她还是说了,且说得幽涩坚决,声音穿透生死,纵跃几个轮回,声声不绝,“但我不会原谅你。原谅你们就是要生生撕裂我的伤疤,所以我不要,无论死多少次,我都不要原谅任何人。” 她虽喜看戏,但终不是戏子,戏文上那些以德抱怨皆大欢喜的狗血桥段,她演不来,更不想演。她只想做真真实实的自己,怒了哭了恨了,都是她自己。她要不得多伟大,甚至乐意去做自私的小人。人生并非过而无痕的一场梦,错了即是错了,一笑泯恩仇,她永远都做不到。 霍静痛骇欲绝,死死扯上楼明傲袖间不放,满目哀色,迷离惊恐的泪涌上,湿了楼明傲的罗袖。她终于还是明白,于夏明初面前,她连“对不住”三字都难以出口,她有什么资格予她道歉,哀绝苦悔生生堵在胸口,无以散佚,心悸成痛。 楼明傲知道此刻霍静已命若游丝,她更知道,霍静心中有千百万番情绪,只无以成言。 霍静痴痴的望着她,嗔笑若癫,只满眼盈泪,纵横落下,自心底叹一声苍天何等讽刺。目光逐渐涣散,身前的影子似鬼魅般摇摇晃晃,手指间松开那分执着。恨与不恨,原谅与否,都不重要了,她该走了。霍静微微阖目,她再不要看,太痛了,这女人的目光刺痛了她的眼。最后一滴泪,由着眼尾散开,润入鬓间,染出一片晶莹,这是她于人世间最后的色彩。 楼明傲于榻前怔了许久,呆呆的看着这个女人悄无声息的离去。她去的还算安然,除了那丝匿于鬓发中的晶莹,再看不出任何哀痛的痕迹。 “我不能原谅你,就算你死,亦不能原谅。”这一声,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死亡这条路上,只是谁比谁先行了一步而已,日后那条路,我们都会走。所以…死亡绝不能用来做借口。 几个宫侍端着药膳轻步而至,看着眼前场景,忍不住将心悬至嗓子眼,满目哀戚迎向楼明傲。楼明傲于淡然间收了袖子,罗纹中方才沾染的泪滴,还冷着。 “静妃娘娘血崩而亡。”举眸对上众人青灰面色,楼明傲出言温润,尤记得这一声格外熟悉。当日那个瑟瑟发抖的老太医,于自己榻前亦是这么说了一句,那是夏明初于人世间听到的最后声音——“皇后娘娘血崩而亡”。 药碗顿时碎于榻前,一干人等皆跪下啼哭,满室间除却哭嚎之声,再无其它。涌进来的小顺子随着哭了两声,即蒙着袖子边哭边冲了出去,甚至都不用楼明傲吩咐,他即知道要去禀报圣上。 楼明傲自榻间起身,走出几步,看到扒在屏风处怔怔看着里间的司徒墨。走至身前,以手挡住了他的双眼,声音很轻:“小子,我们回家。” 楼明傲牵着司徒墨的手迈下云阶,大殿气势恢弘,似乎已看惯了这其中的悲喜浮沉。楼明傲垂目看上司徒墨,一脸平静道:“墨墨,你知道何谓生死吗?” 司徒墨愣了愣,复仰头以视,微微点了头:“知道。” “那你说来听听。”楼明傲笑意疲惫,“说得好有奖。” “娘亲牵着我在走,你我二人都是生。”司徒墨微微抿唇,一手握着楼明傲更紧,“那个生我的女人走了,便是死。” 脚下一顿,楼明傲的视线有些许的模糊,但看着司徒墨,忽然问道:“那墨墨告诉娘亲,你难过吗?” “娘亲不要墨墨难过,墨墨就不会难过。”司徒墨略一沉吟,回道,复由一手指于心口之上,“但是…墨墨这里会痛,说不出来的痛,墨墨是不是也要死了?!” 楼明傲再迈不开步子,由着他一丝丝蹲下,手指微抚过他的额头,饱满圆润的额头亦是随了司徒远,寂寂一笑:“娘亲告诉你啊,如果难过,那里就不会痛了。” “娘亲难过吗?” “娘亲不怕痛。”楼明傲隐隐一笑。 “那墨墨也不怕。” 楼明傲摇了摇头,看着司徒墨竟有些出神,好半晌道:“娘亲不喜欢太坚强的孩子,也不喜欢太懂事的孩子,更不喜欢故作坚强实则脆弱的孩子。墨墨你是哪一种呢?” 司徒墨忽然展开双臂拥上来,紧紧搂上楼明傲的脖颈,由着一滴滴泪渗入她的衣领中,声音细细弱弱:“墨墨没有故作坚强,只怕娘亲看见墨墨难过会难过。娘亲也不要太坚强好不好,随着墨墨难过,我们就都不痛了。” 楼明傲无力的笑了,耳畔又响起霍静临终之时对亲生骨肉相言忘却的声音,是不是,夏明初也应该同长生说一声——“忘了我吧”。 “呦,可算是追上您们二位了。”身后直跑上来的老太监闯入二人视线中,只听其边喘边道,“皇上说了,要司徒小少爷为娘娘守灵呢,为人子者披麻戴孝这是规矩。您二位巧不冷蹬就出来了,让咱家一个好找哇。求求小主子您哪跟咱家回去,万岁爷啊这时正伤着心,要不得怒起来,咱俩脑袋可都是保不住啊。” 楼明傲闻此言忙挡于司徒墨身前,冷下声音:“公公这是什么意思,他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能懂什么?如何跟您回那地方?!” “呦,夫人,这么说也是,孩子太小啊。要不,您跟着咱家一起回去。”老太监眼眉一挤,随着附和了几声,仍不肯放掉司徒墨。 “我是司徒家的主母,何来给皇家守灵的规矩?!于情于理可都是过不去的,麻烦公公回去同圣上说一声还是不要惊扰亡人,乱了祖规。” “瞧您说的。这不,宫里呆久的人都知道,什么司徒大将军,无非就是从前的端慧王爷嘛。咱家也是冲着规矩不敢唤您一声王妃,不过这说起里外可都是一家人,妯娌之间守个灵,那是和气,怎就能乱了规矩呢不是?!” 楼明傲被这一通话噎住,反由老太监拉了司徒墨出来,扯上小人的胳膊一路走向西间,路上不忘念叨:“您呐,什么都别争了,到了万岁爷那再说说闹闹都由了您,别让咱家不好回差不是?!” 只是一路的功夫,静钦院已挂起了白幡,白缎素绸满目皆是。楼明傲拉着司徒墨候在一侧,满殿的人都在跪着。上官逸尚在暖阁之中,他会再守着她久一些。 皇后入殿之时,脸色极差,她只站于外殿,淡淡看着满室寂寥,眼神落于楼明傲母子身上愣了片刻,复又移开视线。司徒墨从未见过如此光鲜亮丽的女人,简直像上桓辅笔墨下的仙子,猛然伸了袖子指上云诗然的方向:“她真美。” 楼明傲一手按下他的袖子,拉他至稍僻静的角落,狠狠瞪眼道:“我说了什么,你又随意开口了不是。那个是皇后娘娘,除了皇帝,就属她最大。你还想不想你老娘多活几日了?!” “错了,墨墨错了,罚墨墨一个凉碗。”司徒墨垂了头,咬唇嘟嘴间,不忘再加上惩罚举措,“罚墨墨一个凉碗不能吃,娘亲还欠墨墨两个凉碗。” “哼,你脑子还不赖。”楼明傲随着她的视线绕了一圈外殿中的女人,回了眼神随口问着:“就那么漂亮?!你娘亲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司徒墨咽了口水,微叹气道:“娘亲想听真话还是空话?!” 楼明傲余光狠狠扫了他一眼,大有痛斥其不孝子之意,憋气道:“算了,当我没问。” 自卯时至未时,足足五个时辰,上官逸方从暖阁中走出,哀绝落寞之色无可遁形。上官逸自东稍间僵步而出,云诗然即倾然拜道,神伤之色顿显:“皇上节哀。” 上官逸淡淡转了眸子,满目皆空,只愣愣看着跪身在地的皇后。良久,怔怔出言:“朕…失子失爱妻,你身为皇后,督导不力,才由奸人钻了空子伤静儿。皇后,朕对你…甚为失望。” 楼明傲由着这一声谈谈抬了眸子,万想不到,他上官逸无一丝进步,这个时候还是要女人来承担自己的过失。 “皇上,臣妻有罪。”云诗然索性俯身于地,“静妃之死,与臣妻失责实难相脱。臣妻无以自圆其说,求皇上落罪于臣妻,臣妻自请落发归庵,自此为吾皇求福,为静妃祈求安渡。” 上官逸忽垂目盯上云诗然,他从不知这女人娇柔之身的背后,竟也是这般执拗刚硬。他初以为她只是个满目春闺的小女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给些甜头便作应付。只她竟也由自己眼皮底子下滋生了不小的情绪,一句自请,虽言错在其身,却是好硬的骨气。上官逸退了两步,似要稳不住。 “想不到…朕的皇后,一个个都存了心离朕而去。”上官逸凄凄惨惨的笑了,“一心要留下守在朕身边的女子,朕又无力挽留。皇后,你——终要和那个人一样吗?” 这一声落下,连着楼明傲心中一紧,复又释下,淡淡盯着额前的地砖,仿佛那里铺展而开一片账目。(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帝后入庵 摔屏泄恨 云诗然兰花般娇美的容颜于空冷淡寂的大殿中隐隐绽放,她本就是个清心寡欲的女子,于尼姑庵中打坐念经的小女子。 庶出,这个字眼是深深烙印于骨子里的。因为是庶出,便做了十五年默默无闻的小尼姑。那个时候也是好的,一方小庵,母女二人相视诵经,亦得了个安稳惬意。而后,那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由庵中寻她,只因云家需要族女入宫。 回归云府,做待嫁闺中的千金,本是多年萦绕于心的夙愿。 因那一个“云”字,因她骨子流着云氏族女的血脉,她似乎走至辉煌的顶峰。 是那些满目权贵,索求望名的族人一手推自己于顶峰,殊不知,站于此处,却是瑟瑟的孤独恐惧,一个旋身即会落空,身败名裂更是顷刻之间。 情闺,情闺,她本就是一个怀揣春闺情毫不安分的小尼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并不仅仅落于诗中,亦是凝在她心头,那一分缠绵的恩爱,亦是她歆羡的。 因着一份闺情,出庵入府,做她的待嫁千金,却等来的是东风恶,欢情薄。笑话,嫁入天子之家,从何去求那白首不相离的一心人。 宫门一入深似海,那情闺早就是断了的。族人贪婪的目光就掩在身后,他们恨不得渗入自己的骨髓操控权势以夺取他们眼中的珍宝。而情闺二字,于此时再念,又是何其艰难。于深宫中求情闺,便是求死! 春风拂柳,佳人似玉,云诗然寂寂的笑了,长叩头不起:“皇上,罪妻同先皇后比不了。皇上亦不会如对她般对待我,因,皇上并未对诗然动情。” 是,他不会对她怎样,无非就是从了她的愿。他们二人,本就是为了演给天下人看这一场戏——夫妻情深,琴瑟和谐。这戏,演至此时,观戏之人,散得散,去得去,戏子亦该退下了。他从未爱她,她亦未敢爱上他。这便是真正的戏子,戏台上演得惹人欢喜惹人泪,只自己却是万般千番的明了——我,非你之佳人,你,亦不是我的良人。 云诗然是清楚于心的,更何况他上官逸。 上官逸甩袖一手相指,神色寂然:“朕不会废了你,因为你是朕母妃的后人,是臣民百姓眼中的一国良母,是他日扶持长生,于龙位后稳坐珠帘的太后。朕的戏码演尽了,可你的戏码还未完,这戏,就算没了朕,你亦是要演下去的。但你若有心侍佛弄经,朕可以由你去,落发…则是万万不准。你有一句话言对了,你对朕,远不及那么重要。” 大殿中空无一声,众人皆屏息垂首,谁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是静妃之殇,如今却成了皇后归庵,后宫尽染上悲戚之色。 上官逸无意于此纠缠不清,举步而出,宫侍为其拉门撑辇,此时,大风又起,楼明傲微微抬了头,记得自己离开时,亦是落了好大的风,命运于她和霍静,真是千百万般的相似。 上官逸一手扶门,微转过半个身子,满殿皆跪下身子,只那个女人淡然抬目,看着外间的风势凝神。上官逸微蹙了额头,复想起命司徒墨守灵一事,眸眼淡淡扫上她,反与其散溢的目光相撞。 四目相对,无惊无骇,却是平静到安逸。曾经也有那么双眸子,由着自己索取了无尽的惬意安然。楼明傲并不作躲闪,只是于适当之时,转眸侧目。上官逸空看了半晌,忽道:“小顺子,领司徒母子换衣。” 静钦殿的东侧殿临着长清宫,小顺子一路引着楼明傲母子二人由静钦殿的东侧门而出。眼下长清宫静钦殿这两所殿宇都是死过人的不祥之地了。 自先皇后亡后,长清宫本是闲置,静妃殁,这长清宫便用来安置哭灵守宫的一干人。皇上亦是特许长清宫开了几所殿宇,以供守灵期间宫侍们歇息落脚。 余晖残日,晚风乍起,时间又起雨,淅淅沥沥扰乱心神。楼明傲随着司徒墨于长清宫偏殿西暖阁换了一身素缟麻衣。司徒墨一日未用食,饿得疲乏,昏昏沉沉间于软榻上睡下。楼明傲坐在榻前干等了几株香的工夫,久不见传唤,索性推门而出。 这一日庸碌终是静了下来,西边静钦殿哭灵之声亦断断续续,楼明傲由着亭廊直步入月华门间,这条路她从前倒是走得顺的。一路延下去便是长清宫的主殿,宣元四年,她初被禁足于这长清宫时,此地寒砖寂瓦尚显冷冷清清,只到她离开之日,已是上下改建、打理得颇有几分情趣。一砖一瓦,一花一草,皆是看了百遍,了然于心。今日故地重游,心中并无几分陌生之意。 自月华门东进五步,绕过青砖雕镂的照壁墙,迎目间是东西横长的凤熹主殿,当年,她是以昭阳百寺的规格嘱令改建这冷宫下殿。青碧为瓦,琉璃为甓,错以金银,流云漓彩之余更见端雅别致。 此下,长清宫中人烟寥寥,多半守于偏殿,来往于静钦殿中照应。主殿想也空寂了许久,后宫的规矩,但凡不洁之地皆已空宫三年再做安置,自夏明初于此殿离世,远不及三年。 抬步间已跨进门里,殿中收拾得清静素雅,摆设物件皆同记忆中无差别。 迎至内寝间,撩掀云母挂帘而入,帘前五步便是那扇墨绘紫玉华屏。那扇紫玉屏风是极尽奢华,以紫玉玛瑙为料,镶嵌着珐琅翡翠,绘有山水图腾,彩墨之颜与珠宝玄色浑然一体,相映成辉。画屏山海图,但掩不住帝宫春色娇,方时他们二人就是躲于此处尽数羞辱了她。 一股子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楼明傲似乎又闻到血腥的味道。手间扶上华屏,浑身气力运于腕间,“哗啦”一声,一人高的屏风于身前倒了下去。 笑容清远而延绵,楼明傲由破碎支离的玄色异彩中看到了自己。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由霍静的死亡中获得了安宁,生的安宁。 明佑山庄,正院。 雨势渐盛,余晖已散,院灯挂起。正院间司徒远一如昨日倚于榻上临案阅卷。桂嬷嬷由外间走入换上夜间的灯烛,回身端下案上已凉的茶盏,见司徒远正是专心致志不得干扰,随即抿唇不语。待要出去时,忽听司徒远于身后淡道:“昨夜,就是这个时辰差焕儿来报的信吧。” “刚京里也传来信儿说,静妃殁了。”桂嬷嬷略一思索,再道,“估摸着是宫城里正乱着,又赶上落雨路上耽搁了,总归有杨回守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司徒远持笔于案前愣了愣,眉间微蹙:“杨回随不了入宫。” 桂嬷嬷嗓子一紧,心思一转,料司徒远是担心母子二人于宫中会出闪失,只是自己又实在言不出什么排解的话,微叹了一声,转了话题道:“阿嬷从豫园里领出个丫头,见你正院只一个杨归前后照应实在辛苦,索性由从前的府院里挑出个能干的丫头留在你正院里可好?!” “我不习惯身边由外人照应。”缓了神,淡淡拒道,“杨归足矣。” “也算不上是个外人,本就是从前于王府里照料你起居用食的近身丫头,这些年随着管家守在府邸中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要说用心细致,杨归绝是比不了她。”言罢,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司徒亦紧着眉,这么些年身边没有女侍,自己也早就适应了,况他一庄子的女人都难以应付,自是想于自己院子里多几处清闲。只嬷嬷的吩咐,他从来又都是恭敬不如从命,眼下情绪一时间转不过来。 桂嬷嬷趁他不发话,再劝道:“过些日子,你女人的肚子可就要出怀了,阿嬷也不能在你这守着照料,总归要多操心在她肚子上。你就别让阿嬷日里还要分心想着你的事。” 司徒远闻言,终究是有所动摇了,迟疑片刻,再不言其他,回神于书案前。桂嬷嬷倒是知道这个样子的他便是应了,眉间喜色微扬,嘴上只念叨:“我叫那丫头进来同你行个礼。”复回了个身子去偏间传那丫头。 不多会的工夫,自偏间迎出个身影,脚步极轻,闷头入了内间。王府中的侍从都是由宫中层层选拔而出,尤以这近身丫头,从前在府里也是有几分地位的。无论是样貌还是学识品性,都是引人刮目相看的,历来王府里都有大丫头晋升为侧房的先例,近水楼台先得月便是这个道理。王府那些大主子宠这些丫头,亦是因她们平日里不显山不显水,不似正室的傲慢,也不像偏房小妾一个个恃骄而宠、谗言媚语。那些个女人总是一门心思争权夺宠,床上床下,于你枕边搬弄是非。只近身的丫头不同,那是从早到晚跟着自己安安静静像个玩偶,你宠她,她亦不敢放肆了去,只得伏在你的胸口膝头,做那温言巧语的解语花,你不宠她,她自有她要服侍你的职责在身,她是真懂你,无论你的起居饮食,生活习性,还是你的难处窘境,她那一双明眸清睑看得比谁都清楚,心里也自是比谁都明白。 眼下,这个由桂嬷嬷领来的府邸大丫头,像六年前一般同司徒远行了个大礼,声音轻轻柔柔:“醉儿给爷请大安。”她知道,此时念王爷金安已不合时宜了,索性一个爷,似乎更显亲近。 司徒愣了愣,清静了半晌,记起来从前府里随着自己伺候的丫头确有一个醉儿,转了眸,淡淡问道:“什么名字?” 跪在地上的女子并不抬头,淡淡回道:“爷,是奴婢——倪悠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灵前受辱 薄命如花。 此刻楼明傲面对着霍静的灵位,满目皆是这四个字。火舌几欲吞没手指,手中再燃数张冥纸币,寂寂看着溶化成灰,由堂间渐起的夜风吹得满身尽是粉末。 司徒墨已然躺在她腿间沉沉的睡下,大人都撑不住,更何况这么小的孩子。眼下由身后落下的影子越来越长,亦越来越近。 屏息间,上官逸已行至身侧,一袭缟白缂金丝龙腾虎斗素袍袭着外间的雨气。他没有看她,只是木木的盯上棺柩,久久不作声。灵桌前跪着几个小宫女,三五围成一圈,低低的哭,那泣声压抑在喉中,直让人心神不宁。 上官逸站了半晌,走至堂侧的阴沉木雕花椅前稳稳坐下,淡淡扫视了一周,视线方落于楼明傲身上。夜色如墨,这灵堂本就只燃了数根青烛,于冷风间瑟瑟晃动,上官逸垂眼看她,只能看清月光落于其鬓间的光泽,其余皆匿于阴影之中。 “怎么,皇兄都不肯来接你们母子吗?”上官逸无力的叹了一声。 楼明傲不动声色,全当他的话只入耳不过心。上官逸苦苦笑了,接过自己的话头,径自言道:“皇兄好些年不入宫了,连先帝大行都未进宫哭灵拜棺。” 楼明傲微微阖了双目,只要上官逸一出声,脑中便是紧了几分,疼痛入髓。 “朕这个样子,嫂夫人一定看不起吧。果真是寡人,真正的孤家寡人,坐上这个位置便是命中既定的孤绝。” 楼明傲皱了眉头看他,一心想拜托他少说几句话容自己喘口气。不料上官逸无意于此,反倒愈说愈起兴:“朕原本想让司徒墨殉了静儿的,静儿是那么疼他、舍不得他。” 这一声由不得楼明傲去回味,瞠目结舌间怔怔望向上官逸,连脑中嗡嗡鸣鸣的嘈杂都静了下来,双眸微颤,唇边寒意若有似无,似怀疑般颤声冷笑了问:“什么?!” 从未有人质问过自己,天子之口更是只此一言,绝无二遍,这也本是他习惯了的。可偏偏眼下这个女人如此不怕死,她可知道单凭那两个字,换了宫中其他人断是要杖则二十。 楼明傲何尝不知道自己是触怒了龙颜,这宫中尊卑礼规,本就是由她一一甄定。 然记起帝初即位元年间,有一位名叫宋媛的贵嫔,因上官逸连宿其寝殿五夜便恃宠而骄,全然不把夏明初放在眼中。晨慰安请间,夏明初问及帝昨夜几时入寝,那娇纵肆意的贵嫔只一轻笑,反问了一声“皇后说什么?”只那一言,便引来了廷杖之罚,于众妃前受罚,那自诩清高的小女子不甘受辱,杖至十下,便咬舌自尽。那是夏明初第一次借以正宫之权责罚宫眷,亦是从那之后,六宫上下皆不敢轻视东宫之主。 权力就是这样一种利器,引人生怖生谓。 天地间,只她楼明傲能咬碎了恐惧和敬畏,无视其眼中的佞色,怔然问出声,且绝不低头妥协半分。她也是今日才知道,自己有很多恨他,这恨足以抵挡满心的恐惧。 上官逸吸了几口冷气,目中阴鸷残佞之色陡然湮没,他自她的眸中目睹到碎了一地的自己。空空张口,无奈不成言,复垂下头,定定的望着某一处角落似做平缓,喃声溢出:“你为什么…时而小心翼翼躲朕怕朕,时而又一点也看不出惧意。” 哭声凄凄,如泣如诉。 穿堂而过的冷风夹杂着湿雨的气息袭入,残月含着清寒的眸光静静射向此处,如同女子妖娆而诡秘的嗔笑。 “我怕你,因为你是皇帝。”楼明傲坚定的颔首而道,字字清晰,“我不怕你,是因为皇帝也是人,亦有犯错的时候。” “从前有一个人同朕说,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人心。”上官逸双拳微紧,偏头迎向风入的堂口,寂寂的看着远方,“她从不怕朕,至死都不怕。朕问她最怕什么,她说最怕夜夜的梦魇,因梦中她总见到自己身无分银,冷到寒颤。她怕自己穷困潦倒,却不怕朕杀她,就是这个奇特的女人,你会笑她世俗笑她肤浅,可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要的只是一个真实的自己。其实…朕错了,银子对她来说是填满空虚寂寞的借口,银子虽暖,但心是寒的。朕一直在苦苦追索她有没有爱过朕,却从不知道…她的寂寞。” 楼明傲心中一颤,于心底苦苦笑了,难为他还把自己的话记得那般清楚。只是她不明白这个男人由一个女人的灵前思忆起另一个女人,他到底想得是什么?! 交龙大殿的钟声荡响贯彻宫城,这是为霍静鸣响的第十八声不眠寂钟。楼明傲寻着那发声的方向静静望去,自己的声音由着萦绕不散的钟声缓缓散开:“我想…一个女人,甘心守在让自己寂寞的地方,那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也许是,她爱着那个男人,所以才甘愿放下自己的喜乐陪着他咀嚼这其中寂寞。”为何耳边又响起了方日的誓言,相对终老,白首不离。 她本就是不喜立誓之人,偏偏落得如此境界。恩爱转瞬间化为相疑,浓情蜜意渐渐干涸枯谢。难道,一定要以死证明爱过这一场,恨过这一遭吗?她不懂,真的不懂,如若是真心相爱,他为何要将自己逼至穷途末路。死别,狠狠在二人心口上划上长长的血印,再愈合不上。 他若爱她,何以送她去死。 他若恨她,那于静谧中悄然绽放的六月菊为何艳丽至此。 她是真的不懂了,亦不想去懂了。 上官逸淡淡看着阴影中的女人,笑容仓促而无力,终于还是重复了那番话:“朕本意要司徒墨殉了静儿,朕知道静儿舍不得这孩子。” 楼明傲反倒安静下来,垂眸间细细打量了怀中睡得香甜的孩子,真好,他睡得沉,不用清醒着面对大人世界中肮脏的一切。双手轻轻覆上司徒墨柔嫩的小耳廓,一种强烈的母性情怀贯穿了自己。目光复对上上官逸,声音清冷:“既然如此,先皇后殁时,为何不送长生殉葬?!母子在一起不好吗?” 上官逸万没想到她会这般问,惊骇之余心似要撕成两瓣,皱眉紧紧盯上这个不怕死的女人,声音空涩:“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会。”楼明傲声声笑了出来,眼眉间尽是讥讽,“虽说都是母亲的儿子,可他们的父亲不一样。长生是皇上的骨肉,虎毒不食子,你再怎样‘关怀’先皇后都不会做这等傻事。但司徒墨不一样,他才与你无关,或者说你看着他死心里多少会快慰,因为他是——”言及至此,忽然哽咽,生生压下所有情绪,那几个字绝然出口,“他是我夫君上官裴的儿子。” “夫君上官裴”这五个字于此时是多么可笑,却是现实。她挣不开命运织好的网,便只得由无力苦涩间承认现实。 “人和人就是这样的不同,从来都不同,你的骄傲,他奢求不来,他的谋略,你又无从得到。他的儿子,你的儿子,也不一样。就连妻子…你妒忌,你惶恐,你要扑灭心中的不甘,就要毁掉他的一切。所以…抢吧,夺吧,恨吧。能抢来的都是你的,抢不来的就尽数毁掉,你为了自己心中的安宁,不惜搅乱世理伦常。连着女人,一并抢来,岂不更快哉?!”她越言越快,双目愈发犀利,清冷之音似隐含了炽烈,此刻咄咄而出,一头情绪皆无以抑制。 上官逸唇齿皆白,浑身因恼怒簌簌发抖,双眼欲喷出炙热的火束,此刻他恨不得两步并作一步捏碎这女人的嘴,偏她说的,全是事实,没有一个字诬赖了自己。清醒半刻,即迎步至其身前,一把捏上楼明傲的下颔,指间运力狠绝,但听骨间“咯咯”作响,亦分不清这声响是出自女人颔骨还是男人指骨。 楼明傲痛至浑身随之一僵,但觉上官逸手下再多尽一丝力,自己的颔骨便要碎裂成几掰,咬牙间死死不作声,只双手捂于司徒墨耳畔更紧上几分。 满堂的哭声渐寂,几个宫侍忌忌惮惮望于此处,吓得忘记了自己的哭腔。夜,更沉下几分,连这月色,都隐隐匿于云雾之间淡下几分。楼明傲眼眉之中积攒着笑意,双眼微眯成月牙型,眼前的上官逸很熟悉,她便是于这般暴佞残鸷下畏畏缩缩苟存了半年之久。 上官逸显然由这笑意被刺痛,忽得松开手,猛退了几步茫然间站定。就是这般微笑,每每欺辱夏明初之后,他都会由她眼中咀嚼到这般心痛的笑意,填满了不屑讥讽和冷淡。 他看着她,竟是又恍惚了。 “说——上官裴都说了什么,连这等耻事都予你谈及,可见你在他眼中还真不是一般的重要。”这一声失了几分底气。 楼明傲缓缓出声,下颔撕裂般的疼痛:“我夫君从未言过我们神武英明的皇帝半个字,只我自己也是长了耳朵眼睛的,遂胡乱猜测了几番。难道说,句句都说到了圣上心眼里?!” 二人目光相撞,上官逸瑟瑟的颤抖,楼明傲反倒沉静如水。 “但我夫君说过——”楼明傲笑意再起,无所忌惮,“是他的,终归都会是他的。” 上官逸怒极反静,纵把这个女人四分五裂仍不解恨。他信她可能不怕死,却不信她不怕身败名裂人尽可夫,近身一步,袖间猛然出力,挥开楼明傲腿间的司徒墨,一手拉上楼明傲猛然出力。 楼明傲被猛然拉起,本已跪了多时的双膝早已麻木无力直身,此时手臂由人紧紧攥住,下身浑身使不上力,仿若上下身断开两截。司徒墨由他袖间一挥,头磕至堂案前,惊痛而醒,疼哭了几声,复揉眼看到此时的场景,坚强起身,冲向上官逸一个猛子扎上去:“放开我娘亲。” 上官逸见不得他捣乱,腿间出力踢开了他,看在楼明傲心中一痛,不由得怒目而视:“我儿子你动不得。” “你会后悔。”上官逸干笑两声,眼神中蕴藏着暴雨疾风,“生不如死,这滋味尝过吗?朕倒是很喜欢看上官裴的女人生不如死。是你逼朕,朕不仅要动你儿子,还要先动你。” 言罢即伸手撕扯下她的缟衣麻带,暴虐的扯乱她的云鬓,青丝落下,反遮住于月色下裸露的双肩。他似乎仍不泄愤,是,衣衫褴褛本就算不了耻辱。手落于亵衣只一微顿,裂帛之声似要宣告又一场羞辱的上演。 楼明傲清楚地知道上官逸要做什么,她太了解他了,他不仅会于此时此地强要了自己,更会让自己落为人尽可夫。只想自己此刻能站稳,以不至于在他眼前如此狼狈不堪,这种感觉,她再不想要了。于那扇紫玉华平推倒的瞬间,亦是她的重生。生不如死,那倒要看看是让谁生——不如死。 上官逸忽而温柔下几分,细长冰冷的手指滑过她颈间,停落于锁骨间。他总是对一些特有的地方格外在意,诸如他喜欢清瘦的女子,细嫩的脖颈,莹润的耳廓,时隐时现的锁骨,皆会让他沉迷痴醉。上官逸噙着笑意轻吻于其间,优美的唇线于她颈间绘上一副世间仅有的画卷。楼明傲齿间寒彻,目光于黑暗中寻着司徒墨,但见那吓坏了的小人坐倒在自己裙下,双眼噙泪惊恐的看着这一幕。 “墨墨,闭眼。”楼明傲双唇微颤,四字于齿间迸出。 司徒墨听话的垂下头,紧紧闭了双目,一行热泪猝然滑下,颤抖于唇齿之间。 上官逸只想咬碎这女人骨子里的每一分执拗,他恨如此坚强的女人,如若她痛哭流涕的求自己,但凡示弱一分,他都会放了她。他想看的只是…这个坚硬如冰的女人于自己眼前崩溃。 于夜间绽放的牡丹是浓艳如血,嗜骨的残忍,楼明傲此时也是刚刚明悟。 她再不会做宿命的玩偶,纵然命运如翻覆的手掌,任谁也脱不开。但是她绝不能被同一个男人伤害两次,静静微笑,这笑意毫不做作,也不牵强,明艳似夜放的牡丹,流光溢彩,直让天下人为之嗔痴成狂:“用伤害别人的手段来填补心中罪恶的不安,是最懦弱的。连佛祖都渡不了你。”言罢,舌尖已抵至两齿之间,上下颌骨同时作力,疼痛撕扯于口中,心头。其实,她本就是个怕痛的人。 一时沉静,上官逸亦由此话愣住,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仓皇间落目于楼明傲,眼中的灼热一丝丝冷却,声音更冷:“朕听说…今日你在长清宫摔碎了一扇玉屏风,那可是无价之宝,嫂夫人…如何赔那屏风,恐怕你可真还是赔不起呢。” “我赔!”堂外杂沓脚步声猛然闯入,那身影袭着满夜的冷气,月色挡在他身后。他周身尽是冷雨的潮意,虽离得不近,但熟悉的气息扑鼻而入。楼明傲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竟早已习惯了他的气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求欢 月光稀, 百鬼夜行人不归。 楼明傲此时方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凉意,动了动双唇,终归是无以成言。上官逸说他已是多年未入宫,恐怕天佑二十六年端慧王爷薨逝后,这九重天子大殿便再未落其足迹了。 他…亦是固执的人罢,一忍六年,便是笃定若非他日权掌天下定不会再踏入其间。 那么今夜,算是破例了吗?! 烛火跳跃,影影绰绰间,映得司徒远面容时明时暗。 几步走上,面呈灰色,眉间病色不散,只看着楼明傲的一身狼狈,须臾不动。良久,复转眸以对上官逸,神色沉下三分,:“放手罢。” 上官逸邪佞一笑,拽上楼明傲的手却于悄然间松开:“难得…竟让皇兄亲自奔波一趟。” 司徒远再不去看上官逸,只扯下自己的长袍裹上楼明傲,指间触上才发觉她竟在瑟瑟发抖。额眉紧皱,双手攥上她双肩微微用力,似有心想把她揽入身前。二人贴得如此近,楼明傲甚至能分辨出今日他书房间燃着哪一味的薰香,他的气息萦绕着自己,如此这般的熟悉。 她已不做任何抵抗,由着司徒远环抱而起,下身本是麻力散尽,沉如石墨,顷刻间由着一股子力道被人稳稳托住,顿觉轻松不少。双手就势揽上司徒远的脖颈,满手湿漉,细细密密的水珠由着鬓角间落下,堕坠在楼明傲指间,她竟也分不清是泪是雨。 堂外雨更密,只司徒远不愿做半分耽搁,抱起楼明傲淡淡扫了眼司徒墨。司徒墨此时已站直了身子,一只小手紧紧攥着父亲的裙角,三人顶着斜风细雨而出…… 楼明傲也不知道这一路走得有多久,细雨蒙蒙,夜色中她竟也分不清是哪一条宫道,索性垂下眼皮倚在他胸前,意识模糊前于心中淡淡的笑过,他今日内寝薰得是墨竹。 一路由静钦而出,绕出九华门,穿过天子奉殿,过西舍殿,出了西平门,杨回的马车即侯在一侧。 车中添置了暖炉,锦被软垫皆是备好的。渴望已久的暖意袭来,楼明傲亦随着清醒了几番,只抬眼看着父子二人皆是被淋得不成模样,暗想自己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虽是加了锦被在身,亦被塞了两个暖炉于被衾中,只身子还是冰冷的。司徒远见其醒了,伸了手捏在被衾中,发觉她身子并未暖半分,面色一僵,忍不住道:“这样不行,挨到了庄中也会病。”说罢探看着她的眼色,似想要和她商量一般。 楼明傲明白他想说什么,轻轻笑了道:“相公说去哪都好。” 司徒远喜闻这一声“相公”,颤目一抖,手间触到她藏在锦被中的腕子,于手间好一阵摩挲,回头掀了车帐,冷声吩咐着:“去北面的园子。” 豫园,东配殿 入园子后便是三五个嬷嬷拥上来,于是再未见司徒远及他人身影。几个嬷嬷伺候着她沐浴后,方浸了片刻香汤以驱湿寒。待到更衣后由池间步出,远不知是什么时辰,几个宫侍端上来食点,大多是清清淡淡的流食,随意用几口,便由着她们端了下去。守夜嬷嬷熄了几盏灯烛,只于帷帐外留了一盏过路灯。 楼明傲卧于榻间,静静听着这屋中的其他动静,困意全无。香炉里燃着木樨盘香,气味不重,却是隐隐独特的馨香,意味深远。无睡意,便多想了几番,猜这东配殿从前的主子是哪房的妾室,再疑身下的瑶石木软榻睡着哪一位侧王妃,越想越添了几分兴致,连寝外间的脚步声都未注意到。 司徒远沐浴而归,绕过小二门直入里间,掀了内寝间的帘子见楼明傲于榻间,不由得轻下脚步,旋身入了屏风后褪下外衣。 楼明傲遐想联翩间亦注意到了屏风后的影子,那只是一扇绨素屏风,无镶嵌亦无雕镂,比起帝胄之家的华屏,却是别具一格的素雅。司徒远由屏风后绕出,触上楼明傲的视线,淡道:“过不了一更怕是要天明,再不睡就难入眠了。”言着走上几步,伸手要放下帷幕,反被楼明傲出言止住。 “别放了,我不怕光。”言语间,目光始终攥着那扇屏风,须臾不移。 司徒远随着她的视线回身望了眼那屏风,心里虽不明透,却也由了她。垂目入榻间反由楼明傲攥上自己的腕子,偏头间但见楼明傲拉着他卧起了半个身子,一肘撑在枕上,黑发如丝缎般落于自己眼前,那双眸子亮得灼人,引人乱了心神。 楼明傲笑意懒洋洋的,一手绕弄着胸前的青丝霎时起兴,扬眉脱口道:“相公,索性我们都不睡了,行房室可好?!” 这女人从不知何谓羞涩含蓄,落落大方言及此,本就不该出乎司徒远所料。只是这个时候,于她眸中看不出玩闹,反而有那么一种坚定无谓的颜色。 司徒远眉间蹙起,想着她三个月的身子,由不得道了声:“胡闹。” 楼明傲如此被拒,竟也不羞,更谈不上恼。忽而连眨了几下眼眸,肘间用力撑起了半个身子,慵懒坐起于司徒身前,香肩微露,莹透晶润的肌肤展于人前。睫毛轻抖,那其中还沾染了几分华光熠熠,故作了失望道:“相公要是嫌我胡闹,我就去找能由得我胡闹之人。” 言罢作势下榻,双脚落上脚踏踩了鞋即要起身,回首间看着神色不动的司徒远,忽叹了气道:“相公不拦我?!” 司徒远不语,继续淡淡看着她,试图一眼看穿这女人的心思。若说她现下存着那份欲求,他是死也不信的,其他女人恐怕是心情大好时才会有兴致,但这个女人不同。 他虽看不透她此刻的心思,却也能够看出她不是真心想要,或者她只是想以此宣泄某些不快。定是有什么刺痛了她,定是哪般情绪绕于她心头散不去,所以她眼下巧颜欢笑,实则是掩不住满心的疼痛。 楼明傲静静坐着,由着司徒远一丝丝探明了自己,忽而又觉得似乎是太静了。脚下已踩了鞋,既言要走,拖沓下去便也丢人现眼了,索性起身要站起,身子离榻的瞬间反被身后人箍住,身子猛僵,脚下微怔。 司徒远于床榻间张臂由腰间将她搂住,冷冷的呼吸落下。楼明傲身子紧绷,只觉后背一股子凉意窜上,她竟在颤抖,而后连人带身子软了下来由着司徒远将自己揽回床榻间。 楼明傲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似要深陷于一片扑朔迷离之中,诡秘的笑了笑。 司徒远欺下身子,轻柔的吻停驻在她唇边,喉结轻转,喑哑低迷的沉吟自唇间溢出:“只允你…胡闹这一次。” 楼明傲闻言微阖了双目,笑意迷离,这也算是…他又一次举手投降吧。 再抬目间,笑意渐渐散去,由着司徒远宽阔温厚的胸膛拥住自己,本以为这个男人的身体永远都是僵冷如冰,此时却尚有几分温度,索性再贴上几分暖了自己的身子。 浓夜阴霾散去,屋外雨声似乎也弱下几分,床第间司徒远霎为小心,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楼明傲并未因着他的温柔做出回应,只一双冷眸由床顶的雕饰渐渐游离至一侧的绨素屏风,又是屏风!她今日所有的情绪本就是因屏风而起。 凝神间竟细细数起了绘于屏扇面上的落梅,一枝,两枝…七枝。眼角忽得涌出那么丝湿润。泪,不知不觉中落下,一触而散。 司徒远亦注视到她的失神,今日她的眸子里本就掺杂了无尽的哀色,是他吻不尽的。愣愣着停下,伸手触到那丝泪痕,他眼中是深深的静默。 楼明傲回眸间迎上他沉静的目色,笑意颤抖于唇边,“屏风…”只轻唤了那么一声,泪簌簌而落,止也止不住,无力颤抖间由司徒轻轻拥于怀中,如同躲在父亲臂弯中被悄然安抚的孩子。 楼明傲知道,那些痛过的痕迹、缠绵的伤口,实在难以痊愈。时间,生死,离别,皆做不了良剂。如果掩不下,她则要忍着它们穿越无数个昼夜,步履沉缓的走过这一生。 那些溃烂的伤口,唯有在千回百转的镇痛中方能一丝丝淡去化尽。 屋外夜幕全然散去,起早的虫鸟已于窗根下窸窣出声。床上的二人皆未入眠,空瞪着相反的方向于心中千百万分的思量。 司徒远终是由被衾中寻了楼明傲的手握住,寂寂出声:“那屏风值几个钱,我差杨归给供司局送去。” 楼明傲轻笑出声,并未回身:“用不着赔,本就是我的嫁妆来着。” 司徒远再不做声,迟疑间微微松力,落寞间收回了手。 楼明傲深深吸了口气,这时候燃香的气息已淡下去。 “相公只问那屏风值几个钱,怎就不问我做什么多手摔了它。”言罢,轻轻阖了眼,似真的疲惫了,这内寝间再听不到其他作响。 “为什么?!”这一声真的隔了许久,他司徒远终于学会了出口相问。 “曾经那扇屏风后…”楼明傲唇间一颤,勉力笑了,“那个时候我快要死了,他和霍静在那后面欢好以羞辱我。” 如果相爱能变成伤害的理由,心,还是不要的好。 (呼,这一章写的好费力,抱头一个,小水是真的不会写H,看在亲们给我推荐了不少经典段落以求我得要领的份上,勉强胡乱写了,写得不好不要砸我啊。好吧,这两天太沉重了,此乃一契机,乐哉的小日子还是要过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平淡是福 静钦殿,西配阁 第一缕晨光射入窗棂,换职的小太监端着茶点鱼贯而入。 见皇帝靠于椅中一手撑额微做歇息,领头的太监忙回了身子让身后的宫侍停下步子。自己一个人端着温茶悄步迎上,侯在侧路。 不料上官逸竟顿时清晰,一手揉着眉间,沉吟片刻即道:“江淮水患拨款的回批可有下到户部?!” “是。”首领太监进了一小步,回应间递了漱口的茶盏,“昨夜就由印侍郎办了去,万岁爷放心吧。” 上官逸接了茶盏端在手中,随着冷笑了道:“放心?!朕不是对他印熙衡不放心,是放心不下江淮两岸流离失所的灾民。” “是,是。”大太监忙扯了笑卑躬随着应道,“万岁爷您是心系天下社稷。” 上官逸由着温茶漱了口,偏头吐于金盅盆盏内,接上热帕子敷于面上,由着热气一丝丝蒸腾,声音闷闷道:“兵部的折子递上来了吗?” “这会子还没到。”大太监这一声稍显犹豫。 上官逸伸手扯下脸上的热巾甩手扔了上去,怒道:“他彦慕是死着活着?!阿拉善旗叛乱,兹等大事,要他拟一个平叛西顾的折子怕是等到朕亲自去给他夭亡的儿子上了香不成。” “皇上,殇子大恸,怕彦大将军迟迟迈不过这坎啊。”随着跪下去的首领太监,一行人接连双膝着地,任谁也不敢大声喘气。 上官逸略显疲惫的靠回了圈椅,浑身气力减下几分,皱眉叹息道:“再去跟兵部催一催,元帅府亦要去一趟,叫彦慕三天内入宫见朕。”彦慕确是大才,只于人世间的也脱不开一个“情”字。 领头的太监得了旨意忙退了身子去传旨,上官逸瞅这光景还不到上朝的时候,回了身吩咐道:“法慧师傅还在持钟阁吗?!传他来灵堂见朕。” 用了几口茶的功夫,一身僧袍素褂的法慧即由侧殿轻步而至,自静妃昨日卯时刻薨逝,他督导数百僧众于交配殿鸣钟诵经,一刻不得歇息。此时眉间虽染了疲色,但依然双目瞻瞻,出尘脱俗。 “朕今日不想听讲经。”上官逸几步走来,掀袍落坐于身下的蒲团,亦以手相指引法慧坐。 “皇上不听讲经,是想论禅?!”法慧手中捻珠又拨。 “法慧,朕问你,何谓不渡?!”上官逸偏目间淡淡看着法慧的身后,昨夜楼明傲就是站在此处近乎决绝的说出那么一番话。 “佛祖渡万生之苦,怎有不渡之说。”法慧清清淡淡笑了,声音温和,在他眼中,万生之苦无所不渡,他自己于这世间便是要化万人的劫难,无论万人是行善抑或是从恶。佛门之中,万生平等。 “用伤害别人的手段来填补心中罪恶的不安,是最懦弱的。连佛祖都渡不了你。”上官逸重复了那女人的话,复又仰目以视法慧,“佛祖是这般说的吗?” 法慧愣了愣,温润回道:“这话听上去似菩提箴言,只是佛祖并未言此,敢问皇上由何听来?” 上官逸忍不住一笑,流波微转:“朕…还真是被她唬住了,倒是个能说会道的。” 法慧意会不出皇帝的意思,只是道:“佛祖只言,伤人以掩己之过,是为可耻。照着这般句式,那番话,似也说得通。” “哼。”上官逸眉间微挑,一手弹了袖间,道,“她这是移花接木,变着法儿戏弄朕,果真是好大的胆子。” 法慧随着垂下双目,欲由腕间捻出佛珠,却于蒲团间触到那抹玄异的色彩——那是一枚落云簪,上乘金玉,由翡翠红玉堆嵌而成。于这奢靡后宫并非什么异事,只是同样款式的发簪曾见于楼明傲鬓间别过,神情倏然一抖,忍不住失了分寸道:“敢问皇上,言中的胆大之辈,可是一位女施主?!” 上官逸微眯了双目,打量了法慧,声音紧上几分,透着与往日不同的压迫感:“果真是圣僧,连这都能猜出来,却是个女人。是个让朕摸不穿看不透的女人。” 果真是她!法慧手间已攥出汗,回目间多了几丝颤抖:“怎般不透?!” 上官逸盘座于蒲团间,偏了身子言道:“那女人的眼神,朕每次见着都想活生生撕裂了去,想知道深处到底掩了什么。时而能激动朕起了心思杀她,却又看着她的目色软下心肠,似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法慧紧了紧喉咙,阖言转了几圈佛珠,声音涩然:“阿弥陀佛。想那位女施主是法慧认识的一位菩萨。” “菩萨?!”上官逸怔然,“那女人怎会是菩萨。” “我佛不渡无缘的人,不能渡的人,我们就把他当做菩萨来看。”法慧声声喑哑,“那女施主,法慧从来视其为菩萨。” “你方不是说,佛渡以万生吗?” “医生难医命终之人,佛陀难渡无缘的众生。”法慧眼神中瞬间明灭,想起那个女人,“那位女施主不是与我佛无缘,而是她历经数劫,恨意无从放下。佛祖要等其勘破‘恨’字方能引渡。” “那朕…问你。”上官逸微愣,复言,“朕如何看她的眼神,既陌生又熟悉,却又参不透是哪般熟悉。” 法慧淡定一笑,声音轻远:“皇上,您是否由人伤过?!” “自是有的。” “那么,再去看伤您的那个人时,眼神还会同从前一样吗?!” 上官逸似听明白了些许,一时间千百种思量,只木木的看着法慧,神色复杂:“法慧师傅,不能再言一步吗?” 法慧望着他,神色不动,只唇边渐渐染上一抹深意,气吐若兰:“佛陀说,只能言于此。” 上官逸似不甘心,欲要再问,只闻身后传唤道:“皇上,是时候上朝了。” 眉目微转,上官逸略显落寞的起身,再垂头看向法慧时,淡言:“既然佛陀不想说,就由朕…细细想吧。” “皇上。”法慧忽又俯下身子,佛珠于地砖间轻碾而过,声音恰若由不知名的方向传来,“皇上,那位女菩萨…日后皇上对她,请以慈悲为怀。” 上官逸脚下步子一愣,笑意微展:“这又是佛陀之言吗?” “不,是法慧。”周身忽然静下来,无声无息的笑了,为何,他身为六根清净的出家之人竟要为那个女人求情,且用以自己禅师住持的名义。罢了罢了,她之劫难本就系于己身,此时多一言,亦算是予她化难平灾,“是法慧求圣上。” 上官逸迎步行至灵堂之外,仰目以视尤觉得这天气大好,雨后霞光初现,湛蓝的天际融着说不穿的情绪。他从未见过这般明透的天空,似能映出天下的云影,好一副盛世繁华图。 法慧目送上官逸离开,回神至蒲团间,只以袍袖相掩攥上那枚云簪,藏于袖中,释然长舒了一口气。 豫园,东配殿 碧玉瑶木石云榻上的二人皆未成眠,瞪着窗棂前阳光寸寸而入。 楼明傲忽觉得这种感觉不错,平静而安惬,似乎回到了景州那所陋房土屋。然,不得不承认,那几日亦是她过得最悠闲的日子。初以为自己会不适应黎民百姓的平淡日子,却在离别之时赫然惊醒,寻寻觅觅了许久,那才是家的感觉——会无聊,却没有寂寞。 无声轻笑,暖意自眉间散开,回眸间复对上司徒远注目于自己的神情,索性笑弯了眉眼,一手戳上他的颧骨:“不许偷看我。” 司徒远抬手间捏上她的下颔,那里隐约泛着瘀紫,目色渐冷:“他弄的?!” 楼明傲由着他的手劲痛的龇牙咧嘴:“痛。” 他仍不松手,任她做挣扎。一时间,周身寂冷,二人索性相望僵持着。 直到楼明傲终于忍不住眨了眼,满目酸楚,一手拉上司徒远的袖子,故作讨好道:“相公,帮我报仇吧,把他女人的下巴都捏一遍,绝不留情。” 司徒远顿了下,满目厉色由着这一声散去几分,黯然处盯着楼明傲无声息叹了道:“生个女儿吧。” “啊?”楼明傲初一愣,眉间微陡,全然不适应他瞬间转了话题,而后又于脑海中回味,伸了手抚平他略紧的额头,打趣了道:“都说女儿像父亲,我女儿像了你可怎么办?!” 司徒远凝神于她眼中平缓的流波,这女人的调侃似乎从来都很受用,一手抬起她的下颔,这一次动作轻柔,未捏痛半分,唇…直落而下。楼明傲随着轻调了呼吸,双睫丝丝阖落。 司徒远从来都告诉自己,他这一生只能在意女人,绝不会由着她们丢了自己的心。而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竟发现是自己在意的过了。这女人总以那么些特殊的方式闯入自己的生活,因着她,一切似乎都要乱了步调。 他开始还是观望,好奇着这女人能使出什么招数,而后却是越发好奇,随着她一并探索,到最后,俨然是自己无以把持,由着自己陷了下去。 他知道她不爱他,也不会想爱上他。她做那些无意义的事,说尽虚伪的甜言蜜语,亦不是想让自己爱上她,这只是...她游戏人生,快意洒脱的方式。她就是这般不在意,无论你予她交付多少,她的心永远与你隔着一层纱,她看你的眼神,似乎可以用来看任何人,那么随意、不经心。她时常寂寞得全身颤抖,却不知自己眼中的流光,如饴若锦,生生要夺了人命。 司徒远至今都不愿意承认,他似乎败在这女人手中了,竟是败得如此狼狈。偏偏她就算赢了,还是一脸无关己事的潇洒淡意。 门被猛得推开,小人影套着长长的睡衫抱着自己的枕头立于门棂处。 楼明傲由着那一阵穿堂冷风抬眼,对上司徒远,双唇微离,一手推抵在他胸前,道:“帷幕没放下吧。” “嗯。”司徒远言着,眉眼尽是淡淡的,由床榻内侧扯过单衣利落的穿上,未回身,却道,“嬷嬷都是怎么教你的,进门前不吱声吗?” 楼明傲笑着推开司徒远,歪在床头,眼神绕过屏风打量着门边的小人,扬声道:“进门前要先问人,别说我没教过你。” 司徒墨一瘪嘴,回身关门,绕过屏风即进了内间,立在楼明傲床头,一手还拖了个软枕,拉上楼明傲的腕子即道:“娘亲,我睡不着。” “娘亲和爹爹也睡不着,看来我们一家子失眠。”楼明傲一笑,捏上他微凉的鼻尖。 “杨归叔叔打呼呼,好吵。”司徒墨连连叹气,眉眼里做足了可怜状。 “那你就踹醒他。”司徒半卧在榻间,听到这里,突然插了话进来,面色满是不悦。 司徒墨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天天闷着脸不出声的父亲,忙撤了两步,双手将枕头藏到身后,弯腰长鞠了一躬,战战兢兢道:“父亲,早。” “嗯。”永远都是这么闷闷的一应,听得楼明傲都忍不住翻了白眼。 “回父亲的话,墨墨踹了,却被杨归叔叔一脚踢下来了,睡态恶劣不说还把墨墨的被子拉去抱着,口水流得稀里哗啦,墨墨抢都抢不回来。”眨眨长而明透的双睫,菱唇嘟起,粉嫩的两腮气得圆鼓鼓。 司徒远也未抬眼,一手捏上指尖的白玉扳指:“自己黏娘亲的床,尽找些他人的不是。” 楼明傲听罢乐在心里,一脚踢上司徒,甩了眼神道:“心里这么明白还不把儿子抱上床。” 司徒墨倒也不添人麻烦,扔上自己的小枕头,拉着帷幕翻上床,趁楼明傲掀开被衾一股脑钻了进来,挤在怀里大是舒服的叹了声:“还是娘亲的床软。” “哼,爬床倒不赖。”司徒远冷眼旁观。 楼明傲见不得他这般冷嘲热讽,抢着答了:“多谢夸奖。” 兰花瓣瓣,朵朵如云,馨香成风,渗过暖风夏意丝丝缕缕沁入。楼明傲紧了紧阖眼于怀中的小人,任孩童浅浅的呼吸落在胸前,绘成一片暖意,轻柔的吻落在他额头,是醉人的奶香稚气。 司徒远无意间落目于互相依偎沉沉入眠的母子二人,一抹轻柔的笑意悄然浮现。司徒墨的黏床,怕是继承了某些人儿时的陋习。窗外细碎花蕊偶有飘落,打落在棂间翻滚而下。耳边似乎还荡着当年凤鸣暖阁的轻言笑语,“我们阿豫…亦是个黏床的孩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谁是西门庆 好梦如过三秋,三个人自晨间眠至午时。 车马已候置于外间,司徒远的意思是即刻出发归庄。偏母子二人反倒磨蹭了起来,一个嚷嚷着要去十里桥听戏,一个哭哭闹闹死活都要吃西顺斋的凤仁点心。 司徒远巳时便是起了的,绕到东稍间写了几笔字就听寝间母子二人就行程安排讨论了起来。估摸着时候,这光景若是去了西处的十里桥,再回山庄实在赶时间。西顺斋吃点心倒是顺路,索性回头示意了案后的杨归。 杨归由稍间而出,见主母已然牵了司徒墨至堂间坐下,不由得行礼道:“主上的意思是,一路先回庄,顺路吃个点心倒是不成问题。” 楼明傲刚换毕一身海棠红百褶月华裙,色调圆润光泽,于绛紫稍淡,又重于妃色,口味不浓不淡,尤显妩媚风姿。一袭宽摆曳地,珠裙熠熠,缂绣锦缎尽显上乘质地。听着杨归的一袭话,轻拉裙曳落坐于茶桌前,眨眼道:“集庆班子可出了新本子的紫钗记。” “主上都是打探好了的。集庆戏班在十里桥再三天也就唱满十五场,转南边前咱庄里包他几个场次还是来得及。主母既是能在东院里安安心心赏着戏,就不急这一时挤那戏楼子了吧。” 这么一哄,楼明傲倒也是几分欢心,这方收拾停顿,即拉着司徒墨出屋,正遇上司徒远由东稍间迈出,三人便一并由廊子里出了去。 正穿过游廊曲亭,一人影由二进门拥了上来,迎面就跪了,拉扯着司徒远的袍子,放声即哭:“主上,求主上快回去吧,我们主子…又见红了。险这一胎又稳不住。” 气氛霎时僵下来,楼明傲扫了眼那丫头,觉得几分面熟,也怪他司徒远女人太多,那些女人的侍婢更是分不清楚。旋即扫了眼司徒远的冷脸,估摸着这时候自己再叽叽喳喳就不应景了。 司徒远倒也不认识这婢女,不用脑子也知道全庄上下除了楼明傲还能有谁要稳胎。只眼下实为不悦这丫头的莽撞,薄唇紧抿了道:“是陈夫人吗?” “是,是我们主子。”小婢女神色慌乱回着,她本不是陈景落的近侍,只是由几个嬷嬷打发了过来,在二进门外由几个园子里的奴才拦了半日才得已见到主上。 司徒远面色沉下几分,只回身对杨回吩咐了声:“你先回庄子,请温步卿。”言罢余光一扫楼明傲,但见她神色自若,收了视线,抬步由二进门出了去。 那女婢随着杨归由侧门而出,司徒远走上几步,忽顿下步子等身后楼明傲母子。待到三人再走上一处,竟是半晌沉默,任谁也先提不起话头。 绿瓦红墙间见墙内蔓上绿枝,缠缠绕绕,枝叶间绽放着叶阔状的紫红苞蕾,花冠由莹篮渐变入淡抹俏紫,微风掠过,簌簌发抖中更似春闺女人般的含羞娇嫩。司徒墨伸手指上,顿觉惊讶,胡乱道:“一枝紫杏入墙来。” 话不落,司徒远竟愣了步子,面色僵硬,双手掩在袖中,实以轻握成拳。 楼明傲笑着睨了眼某些人,神色不动拉下司徒墨的手下来,幽幽“教育”道:“没见识,哪里是杏花,明明就是朝颜花。朝开午谢,故名朝颜。这女人啊,大抵跟它一样,白天光亮,午半晌就败了呢,所以说…女人的花期更短不是?!” 司徒墨倒也不懂,只随着点头,一口一个“朝颜”,由司徒远听去,是声声刺耳。 一路出了正门上车,入车前司徒远特意嘱咐了帐外的杨回:“经由西顺斋停一下。”言此之时,车里窗帷忽起,但见楼明傲抱着司徒墨神情肃然:“不必停了,直接回庄。” 司徒远由布帘掀起的空隙打量了她,口里淡淡的:“不是说去吃什么凤仁点心。” 楼明傲低头瞅了眼怀里的司徒墨:“还吃吗?” 司徒墨由着那一抹凝色察觉了不妥,忙摇头:“不吃了。” “儿子不吃了,就直接回吧。”再对上司徒远的目色,波澜不惊,“相公坐轿子吧,这车里闷,容不得再一个人。”言罢,放下帘幕,把车外人的视线一同隔挡开来。 司徒墨瞪圆了眼睛,一手够到楼明傲鬓间,漾着梨花酒窝:“娘亲,不生气,墨墨真不想吃了。” “乖。”楼明傲握上司徒墨的小肉手轻咬了口,眼珠子一转,笑意驻留,“墨墨。你喊一声,娘亲就不气了。”言罢,贴上司徒墨的小耳朵窃窃私语。 司徒墨迷惑的眼睛眯成两片细月牙,歪着脑袋,声音嫩嫩的:“那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英俊的意思。”楼明傲做足了慈眉善目,不忘伸出食指利诱,“一杯凉碗。” 司徒墨眼睛“蹭”得一亮,一手掀开帘子,小脑袋于车窗外寻着那身影,童音嚷着:“爹爹——爹爹——” 司徒远此时已走到车前的轿子口,险要钻了轿子,由这声音一愣,回了头,定定望着那小脑袋。司徒墨见司徒远注目于自己,不由得更加兴奋,仿若眼前尽是摆好了一排凉碗,兴高采烈喊出了声,且是连说带比划:“爹爹——你是西门庆。” 司徒远毕竟是定力强,怵了半刻,面色未变半分,镇定冷静如千年石墨,任谁也穿不透。倒是轿夫眼明心快,一伸手为其掀了帘子,请司徒远入轿。司徒远稳步入内,待到坐落放下帘幕时,脸色已转至煞青,目光所及皆是一片冷凝。 轿起车行间,司徒墨转眸对上楼明傲,大为疑惑:“娘亲,西门庆真是英俊的意思?!为何爹爹那个表情?” 楼明傲忙扭头欣赏着窗外夏日美景,实则只是青灰高墙一堵,偏头侧脑间遮下满面奸笑:“你爹爹面薄,不禁夸。” 谁是西门庆?! 西门庆乃一地痞恶霸一只,官僚大爷一个,亦是一代淫棍,然,却又是一个极品精明的商人。闲来无事《金瓶梅》翻得次数多了,楼明傲倒是觉得二人实有那么几分相似。 自楼明傲归山庄,东院间霎时热闹了,或者以鸡犬不宁亦能形容。只他司徒墨小公子浑然无事,躲在西侧耳房捧着他的凉碗大快朵颐。焕儿上上下下未找到小主子的影子,索性去了堂间听训,正入外间,就见跪了一地的丫头,连往日里胆大心细的璃儿亦站得规规矩矩。 夏日的艳阳闪得有些刺目,然,东院间某人眼神更厉。 楼明傲已换了一身常服,所谓的常服即是织云彩缎的五色祥服,缀了无数东珠碎玉,其派头奢华是丝毫不逊后妃云云。此时正稳坐黄花梨木太师椅,满目“闲情逸致”,一手套了金指甲,用心拨弄着佛头塔两侧的金镶绿碧牙么背云。 并蒂青花莲茶碗中晾着衡山云雾茶,香袅欣欣,只闻着便也心旷神怡。 “说哪了?”冷不丁移上璃儿。 璃儿忙提醒道:“回主母,说到…丢人。” “对,丢人。”楼明傲一合掌,眼神漫上跪成一片的丫头,“我说什么来着,眼见着就没这么丢人过。往先时候,那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是第一时间报我东院,他风居院头疼了脑热了,向红馆走水了,连着上次九湘院的贾夫人夜里跑了七趟茅房我都知道,总之事无巨细,没一件躲得过我楼明傲的耳朵。我日里也不是不舍得打赏你们,说说,芝麻大的消息,我都是照价付了你们的。连着各院养着那么些耳目,我东院每月花你们身上的开销可不少,怎这回就让给来个措手不及?!她景落院真是密不透风?!这么大的消息,怎我就被糊弄得一愣愣的?!你们说我够不够丢人!” 言罢由瑶盘子里甩了几颗东珠扔下,溜转了一地,散落在跪着的人群中。领头的丫头面色一讪,由裙边捡了玉润光泽的珠子递还上去:“主母,您先听我们解释这一番成吗?” 楼明傲也不接,手一指道:“好,你给我解释。” “我们拿着主母的银子自也是踏踏实实做事的,只这一次…景落院的动静实在太小,往日里不近身伺候的丫头都遣了去别院。您买通她房里的那个丫头,这大半月也只是守在小厨房里没见过正主的。再者…她房里的郎中亦是更换得勤快,每一次都是言着请平安脉,陈夫人往日里倒是落下个痼疾,一来二往我们又实在未在意。” 楼明傲细细琢磨了半晌,捏着指甲套攥了攥:“这么一说…怪不得你们,倒是景落院的人都是厉害的主。”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有我们的疏忽,但景落院从前就是掉过孩子的,如今保下来总比其他的院上心就是了。” 听罢楼明傲也不急着出言,扭头又把弄起了瑶盘子里的珠玉翡翠,神情慵懒下几分,轻描淡写道:“得了,把地上的碎珠子捡了罢,这一回给我上着点心,弄明白她今儿个见血是怎么回事,声东击西呢还是…真有那么些搞小动作的人。” 几个丫头忙磕了头,纷纷退下,一时间堂间空荡了下来。 璃儿由一侧走上,看着满地散落的东珠,竟是无人敢捡,冷冷笑了道:“亏她们还算摸得清,日里拿了不少好处,要连着珠子都贪走,可真就没脸面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人心 第五十一章 景落院,昏晚间更显清冷疏淡。 这会刚撤了晚膳,陈景落倚坐在亭廊间,吹着凉风,心中满是思量。总算熬了过去,明日就可以出这郁闷宅院,再不用担心腹中的骨肉会有个闪失,今后的日子也就是安心守着孩子,偶尔自心底翻出些追忆的旧事,点点滴滴思思念念。 或许…一时的归没,并不是坏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之理本就在一个“乱”字,谁又能走到最后?!此乱时脱身,于外人看来是失势,只是她深知稳而求胜的道理。 半月门处闪出三两个人影,绕出门洞,一路踏上这曲廊回壁。走在最前面那人,由内而外透露着清寡冲淡,依然是那一身靛灰曲裾锦衫。她是知道的,他是生得富贵之人,却难得的天性素朴,不喜铺张奢华,尤以自己的衣物,最尚实俭。所以她一直很怀疑…这男人如何容忍东院那极尽虚荣奢侈的女子。转念一想,或许这般男人,只是自己不喜,却视旁人无碍。既是他想宠的女人,那些凡俗之物,本就在他眼里不值一个子儿。心中微微一叹,她陈景落却是为了迎合他,粗衣素服一穿八年。 见那身影绕过回廊,自己方也扶栏起身,她似乎又坠入对旧事的沉湎中,看着廊外淡步行至的身影,怔怔出神。尤记得第一次见他,就是由着那一处长长的回廊,方时他只是父亲众位宾客中的一人,夹杂于人群中,却能让人一眼陷落。她那个时候似乎就是一眼迷恋上他的身影,蔚然成风。 司徒远行至陈景落身前,不等她如往日般行礼问安,淡道:“听说你身子不适?”说着身子一让,使个眼色让温步卿前去切脉。 温步卿是由杨归自小红馆中连哄带骗拉出来的,要说杨归也实在辛苦,绕了七八条巷子竟是从那么家小窑子里拉出了这位大公子。现下满身酒气不说,红着脸,一走三步摇而上,反倒让陈景落惊骇一跳,撤了几步忙回道:“妾身子无大碍,主上是从何得知妾不适?!” 司徒远微愣,倒是杨归几步上前详解道:“今儿主上打京中园子里回来,正巧碰上个鲁莽丫头,冲了上来直说夫人您见血了,言是要滑胎的样子。主上这才传了温公子,这不刚落脚未歇本刻就来瞅瞅您这边的情况。” 陈景落紧眉皱额,满是费解,行了一礼,恭敬从容:“谢主上惦记妾之心,只是今日妾并无不适,自早到晚都是于院子里安平自在,怎么会有见血一说。敢问…园中那丫头叫什么名字,可是妾院子里的?!” “她说她叫素锦,是三年前就进了院子的。”杨归再答。 倒是陈景落满目平和,杨归刚说罢,即接道:“妾院子里都是从前的家奴,若说三年前进院便是好大的漏洞,更何况素锦之名从未听说过。” 这廊间忽然就静下来了,杨归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间就沉默了下来,好像任谁都在心底揣测这离奇的事情。不过,好在是虚惊一场,这一胎也算稳住了,他自己都替主上松了一口气,毕竟外边谣言早就泛滥成灾了,说什么司徒远命里带着的克妻薄子。总之是怎般的说法都有一套套,主上若不在子嗣上下些功夫,恐怕也难以脱开这说辞了。 众人缄默时,只温步卿还未清醒,连打了几个酒嗝,胳膊搭上司徒远,含糊道:“远远——既然没事,咱回正院再喝几杯。” 司徒远淡淡推开他,起了心要走,只思量着该说些什么,怔愣间终是道:“我回去了,你保重。” “主上。”陈景落忙紧上一步拦了他,满是期待,甚至于哀求道,“明日一早,妾就要回镖局,临别前夜,妾怕是还有许多嘱咐的话要说。” “又不是再见不到,安妥了等你回来即可。”司徒远言里尽是安抚之意,只眼中依旧是淡淡的,“我刚回庄子,还有许多公事。你身子不便,多休息为好,莫再生出什么事端,全当是为镖局祖业也要注意自己个的身子。” 陈景落由着这话迎上司徒远的注目,心下酸意楚楚,什么是全当是为了镖局祖业,她真当她是只因此求得这个孩子吗?祖业谁继承不是?!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作不知,怎就把自己的一片丹心践踏在脚下。湿气渐渐漫上,忙扭了头再不看他,声音涩涩的:“是,谢主上体谅,妾自以养身子,就不远送了。”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今时再坠入梦,却是陡然惊醒,谈不上失落,却是恍惚了。陈景落缓着步子回到阁子里,静静听着身后脚步声渐弱,冷泪砸落了几滴复又以帕子拭去,什么时候自己竟也这般脆弱不堪了。 身后翠嬷嬷靠了上来,翠嬷嬷本就在阁子里听到方才的一番谈话,身为经验多的老嬷嬷,这等的离奇转个脑子就知道意图不浅,索性屏退了阁子里其他的丫头,一步当先进到陈景落身前:“这事…不简单了,怎么偏偏就赶在了您出庄前闹了一场子虚惊,看来是有人知道了您的身子,故意给您寻不清静呢!” 陈景落扭着帕子,眸中湿意尽散,冷笑了道:“哼,素锦,什么鬼名字?!” “话说我们这一回层层把关,这消息实难散出去,只是…怎么还会出了纰漏。” “把我院里的几个丫头召起来,个个逼问,我就不信问不出个幺蛾子。”言着狠狠扯了手中的帕子,换了个姿势,碎成两瓣的帕子直落了裙下被其死死踏着。 夜凉如水,九转庭廊光明如昼,自廊口以下,五步一灯,尽是琉璃花盏灯。由那个女人一吩咐,这东院再不像是个普通妇宅,反倒有了几分红楼春馆的意味。 花池间水芙蓉香蒲薰风,睡莲余声,与乐亭曲栏处两渠相通,对一弓雁齿石桥,此般构建正是得景,也可见院中主人斑斑情趣。今夜有心情赏夜景弄清风的不只景落院的那位,东院主母楼明傲亦起了雅兴一路穿花拂柳,入了鸳鸯池边的观月亭,摆上几碟茶点小食,一个人寻着幽静。 璃儿本是寻着主母去泡香汤,一时间又不见她人影,好一番询问打探,直到转了大半个园子方见到亭子里坐着的人,释然而笑。脚下起风,小碎步迎了上去:“可让我好找了一通,我们那都要忙翻了,主子怎就这清闲?” 楼明傲对月空举着半盏玉浆的犀角荷叶杯,掺着月色品下几口,叹道:“我好歹贤妻一个,也得偷点闲。” 璃儿临着她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一盅一盏,顿感奇特,总觉得她楼明傲从来就是呼朋唤友寻热闹的人,一个人孤冷清淡独自赏月实在难得。 “主子这也…太冷清了。” 楼明傲放了盏杯,拨弄着几个盘子里的点心,只看不吃,笑意深远:“我啊,想事呢。” “能让您费心的算是大事吧。”璃儿随着一笑,探了她的脸色,方犹豫着道,“有件事…奴婢自傍晚间就存着不解。” “给你个机会,但问不妨。”楼明傲对上她的视线,声色不动打量着璃儿,这丫头本是自己在心底一眼看中的,胆大心细,缜密而灵巧,做自己的得力丫头确实是绰绰有余了。这么明白的一女子,日后怕也不会是个平凡之辈。 璃儿凝眉间细细琢磨了这话要怎么成言,思而又慎道:“主子您把各院那么些丫头凑一起,话又说得那么直白,不怕日后绊了自己的脚吗?那些丫头里,倒也有乖顺听话的,怕也不乏贪着小便宜的,有些人实以不能信,将来恐怕就是要因她们摔了大跟头啊。” 一番警言,气氛反倒冷下去,楼明傲专心吃着茶点,似听又似不听。只璃儿看着她有些慌了,一手紧攥了袖口,深吸了口气,又道:“我也是想了什么就随口言了,绝没有其他的意思,若是…说错了哪里,您别急啊。” 楼明傲一扭头,没有回答她的疑虑,只示意了一眼,幽幽冒出来句:“吃块点心吧。” “啊?”璃儿忙怔住,揣摩着楼明傲的意思,手下随意捏上一角,食之无味。 “我闲来无事在小厨房里琢磨出来的,这叫夜月芙蓉莲心饼,就得在这夏夜月下的荷塘边吃着才有味。”说着不由得盯着璃儿品尝的神色。 一角点心入口,丝丝滑嫩由着齿间化了开,月蓉里添了薄荷叶,口感又有那么些清凉润喉,于这仲夏夜方能扫去丝缕闷躁,甜而不腻,只是吃到最后一味,忍不住皱了眉头,张口即道:“苦的?!” 楼明傲抚掌而笑,在外人看来她就是这么个喜怒哀愁溢于言表的世俗小女子,偏就是这般由着性子胡来的作端反为自己遮掩下去不少锋芒,迟迟未笑够,拭了眼角逸出的泪:“你也不想想我怎么就管它叫莲心,莲心自是要苦的。” 璃儿顿时彻悟,却又不明白主母怎就戏弄起自己来,可是她实在无聊了?!心下疑惑未尽,反由着楼明傲的话随着一愣。 “璃儿,我道你就跟这饼子一样…不吃下去,不细细品,也不知道你最后的味道。”楼明傲眉眼尽染笑意,举手投足间依然洒脱,“你说你随口而言才是错了,你本就是多想少言的人,这点和司徒远是一样的。你们这类人,要么就不说,要么就想了良久再说,说多的反都是无关紧要的话。你说是吗?” 璃儿木然以对,只喉咙一紧,口中干干的,周身这么静,怕二人皆能听到自己惊乱如鼓声的心跳声。 楼明傲自盅中复倾了半盏玉浆,是由新鲜的雪梨子酿成的熟水。眉梢轻扬,笑眼如若夜间静静绽放的月梨花,只那眸子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看在璃儿眼中亦惊乱了几分。 “所以我说…杭子夜把你调教得很出彩。” 这声音不大,却砸落在璃儿心头,心跳猛落下几拍子,似窒息般不敢相信的对上楼明傲飘过来的目光,声声在抖,字字已颤:“主子——” “我喜欢听你喊我主子的模样。”楼明傲寂寂一笑,与之前的笑意判若两人,“因为只有这时你才像全无心机、只懂得尽本分做事的好璃儿。” 璃儿于簌簌发抖中渐渐平静,心下趋之明朗。也忽然明白了主母是于这亭子里摆了一出宴,直等着自己赴了,或者她压了那话许久又实在是不吐不快了。她自以为用心做事尽力伺候好主母,安妥东院的上上下下便能全然掩下自己的过往,万没想到,还是棋错一招,步步皆错了。 “你在想…你是在哪一步上漏了马脚?!”楼明傲反倒不急,又捏了莲心病的一角。 “是。” “甭想了,想来想去累不累?!人啊,最悲哀在浪费了太多光景空想些无意义的事。”楼明傲也不回避她的眼神,只了然一笑,“景州之行,我们四人雨中落难遇逢刺客。暗地里给杭家那些暗人杀手通风报信的人是你吧。” 仇人一路追杀,本就是离奇之事,偏巧又是在最无防备的时候出手,除却四人,便也无他人知道行踪。有杨回的事在先,楼明傲第一个怀疑的人则是杨归。直到龙阳事变,璃儿于陋室间性情大转,反控制不住的惊骇让她起了疑心,那日她言“司徒一门犯下如此这般滔天罪行是逃不脱天谴的”,“一门”二字却也是彻底惊醒了她楼明傲。她自问从不是喜欢去猜疑的人,更无心把身边的人想得太坏,只是多年于后宫苦苦挣扎着生存,亦知人心不堪透的道理。 “主子。”璃儿扑通一跪,霎时泪如雨下,“璃儿不想的,是那些人逼璃儿的,他们说我要不肯透风,就告予您我从前是服侍过杭主子的,那样子奴婢再守不得您身边了。” 楼明傲敛了笑意,再看她时,眼中添了几丝深意:“你觉得,司徒远死了,你还能继续伺候我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莲子心苦 是,倘若景州之行,司徒远惨遭遇难,别说是璃儿一心要继续守在楼明傲身边,就怕二人小命都实难保存。就算暗中把控大权的陈景落不出手,那个自顶着将军夫人官帽的沈君慈也不会坐以待毙。楼明傲主仆二人怕是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就会被处以极刑殉了司徒远的。 所以说,司徒远无事,亦是保全她们这等蝼蚁小人。 璃儿似乎也明白,连连磕头哭着:“我错了,主子,我一时糊涂受那些人唆使。杭主子走得不明不白,我有心替她鸣冤却又无从出力,只得由着那些人指使着。后来他们遣我到东院,说是可以趁机对主上下手,我…我从未…” “你从未做过伤我的事。”楼明傲点头示意道,“这我知道,否则也不会留你到此时了。我更知道,你害司徒远,也只是那么一次。总算你是只糊涂了一次。”若不然今日她楼明傲反而要洒几杯冷酒祭奠她了。 “是。”璃儿哭到伤心处,终于承认了道。 “也不知杭子夜怎么教的你,你啊,是聪明了一半。估摸着她也是个心术不全的,否则也不会小命丢得那么早。”她手里攥着犀角荷叶杯,于指间翻翻转转,她似乎真的是很好那个女人,那是个什么女人,倒是看破了什么,能落得如此惨痛的下场。但看着璃儿的资性也明白…那个女人并非沈君慈、陈景落一辈的狠心辣手。 “杭主子是个好人。”璃儿犹豫了道,心里想起从前的主子亦是五味杂陈。 “好人不长命。”楼明傲冷淡出言,复又道,“还有,司徒远不动你不代表他不怀疑你,或者他心里比我还明白。桂嬷嬷被差来照应我,亦是他怕你对我出手吧。” 听言心绪忽乱,璃儿急道:“主子,我岂敢存着那份心?!” “我自然是知道,可他未必是。他本就是喜欢猜忌的人,心里知你不会对我怎样,亦不会再干什么出格的事,可他…并不敢信你。”说着一低头见她冷汗直冒,不由得递上自己的帕子,“我是一懒人,信了就是信了,也懒去疑。所以璃儿,我明明白白同你说,我想信你这一回。” 璃儿灼热的目光渐渐散去,似有千言万语无以成言,只满目纠杂迎向楼明傲:“是。” 池亭忽就静下来,只有夜风呼呼的吹入。 “你只记好了,杭家那边与你再无瓜葛,如若有个风吹草动,就不是司徒远杀不杀你了,而是我。别把我想成菩萨,我不见得比司徒远那厮仁慈几分。”言下正抬眼望了东院的满园红火,明灯绸幔,霎显彩釉。 “主子,还有今天的事,奴婢还未说完。你不仅打草惊蛇了,还让她们去寻摸滑胎的来由,就不怕日后招来闲话,由着真正心怀不轨的人把矛头对准您吗?”她说得丝丝入扣,亦道出了这之间的利害轻重,想她自己于深宅冷院多年,这等下三滥的招数看得也太多了。此一次见楼明傲如此张扬,不由得担忧在心,随着溢出丝苦笑。 楼明傲但听无碍,声音并无波动:“真正心怀不轨…那你说又是谁呢?” “奴婢猜不出。”这宅子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挂着张面具,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怕是最难猜的。 “那就不猜。”楼明傲收了笑意,“你说的句句在理。我也只能说…那些用钱收买的人,从来都是敢用不敢信的。你明白吗?”言罢,视线越过荷塘,遥望寂寂月色中的回廊池道。她实在不想再与人斗,往昔于宫中日夜目睹勾心斗角本就是厌了的。从前她的“争”即是不斗,她自也用不上和那群莺莺燕燕求攀高位的人相斗。 那个时候,她是高兴了就看着她们闹一出,不高兴了就罚几个人以正视听,实以杀鸡给猴看。所谓争即是不争,不争即是争就是这番道理,她从来争得并不是帝王恩宠,而是那份凌驾于万方的气势。 而现下去争,却是为了生存,先出手的人往往最能控制住大势。 “璃儿…”楼明傲微微敛眉,一抹疑虑终未消散,目光投向回廊间,却是迟疑问着身下的璃儿,“杭门一族…可有人吹箫弄笛,或者他们是听命于什么人。”每一次危难之机,那突兀的笛声都是及时以至,至今仍似云雾般于心头缭绕不散,而她实在想捅破这层迷雾。 “主上是说…”璃儿蹙眉间正要去想那个人,“有倒是有,不过——” “不过是碎了杯子,你做什么哭哭啼啼!”楼明傲赫然截口,生生断了她的话,目光正对上绕过石桥入了亭廊之岸的两处身影,手间的犀角荷叶杯一松,不动声色将之抖落在地,裙裾下出脚狠狠踏碎了杯盏。 司徒远与温步卿二人穿了小荷池,几步迎上,老远就见璃儿凄凄惨惨的跪着,此时又见璃儿不起,楼明傲倒是面色平淡如水,更觉奇怪。 “呦,这是怎么了。”温步卿赶在司徒远之前迎上来,一撩裙袍坐在白玉圆石凳上,眼光复落下,打量了璃儿几番,云淡风轻的笑笑:“怎么就哭成这样?!” 自脚下踢出个杯盏碎身,细眉一扫,笑意澜澜:“喏,不过就是摔了我那宝贝盏,知我是心疼宝贝的,一句话还未来及责备呢,她就先哭个梨花带雨,好不让人笑话。”神色间自以若无其事,言语缜密,纹丝和缝,倒也寻不出异端。 说话言便也哄着璃儿起身,待到璃儿退到一边,司徒远恰已落座。又是一番沉寂,连温步卿都察觉到这气氛中有一丝不言而喻的奇特。楼明傲不语,是不想于多言中漏了破绽,时下,她也摸不透司徒远都明白了几分。司徒远不吱声,则是尴尬所累,他方才是从陈景落院子里出来的,午半晌间又由那个叫素锦的丫头闹了一出,他心里都少有些没底,虚了底气。 正是窘迫间,温步卿盯上那八尾蝶的瓷窑盘子,伸了手道:“你倒是又琢磨出了好点心。” 司徒远趁此时机微咳了声,回身吩咐着璃儿:“那谁,你回厨间取三个盏杯。” 璃儿得令忙扭身退了下,楼明傲盯着她渐远的步子,复回上司徒远的视线,提言打了趣道:“唉,她陈夫人的丫头你是一眼就瞅出来了,怎我东院的丫头伺候了那么久,相公如今还一个劲嚷嚷那谁那谁。可见是不留心我这等要身份没身份,要才学没才学的人。” 司徒远倒也不出声,自己本也是理亏心虚,索性由着她戏谑。楼明傲一瞥他尴尬无措的模样,推了一食小点至他眼前,三分懒意,七分讥讽:“景落院那一胎,稳住了?!” 手心里竟是攥出了汗,连着胸口也闷闷的,司徒远偏头迎上缕清风,方才觉得舒心透气了些许,正琢磨着要如何开口言及,反被温步卿截去了话头。 但听温步卿贼嘻嘻笑了道:“呦,酸,真酸呐!难得东院醋坛子也打了回,小远你任重而道远啊。” 楼明傲狠狠瞪上他一眼,偏头冷眼落于池间扯开视线,任池间穿亭而过的柔风轻轻蔓起一身緗色薄纱,姣好的身段顿然间勾勒而出。 司徒远敛目间不经意对上了她,一日换三次衫,倒的确是她楼明傲。她肤色本就是雪白如脂玉,緗色却也实在配她。自有孕后,往日的纤细更添曼妙娇态,于轻纱下若隐若现着,旖旎明动不可方物。 司徒远复将视线落于她腰间玉带,良久,低沉言:“嗯,显怀了。” 楼明傲正由着池间寻景赏灯,忽听这一句,忙回身以对,正触上司徒远盯自己的目光,往日自诩厚脸皮的她,竟也有些不自在,仓促间晕了脸,不知如何回应。 温步卿自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低低一笑,不等二人相拦,即起身神色自若道:“我去后厨间瞅瞅再有什么好点心。”言罢扭头即大步离去,铺好的路他不走,反由着亭栏一跃而下,依旧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型。 待到亭内只剩下二人,尴尬酸窘的气息似也未散了几分。楼明傲只细细捏着一角饼子,迟迟不入口。 反倒是司徒远故作了释然,低头看着盘子里的莲心饼:“新琢磨出来的?!看着鲜嫩。” 楼明傲索性把手里的递上他唇边,只手伸到了眼前,忽又觉得这举动甚为暧昧,心下狠狠骂自己一句蠢货,竟做这等出格的丑事。 料想着司徒远定当岿然不动,嘴一瘪,正准备收手,凡由司徒远拉住自己的腕子。 司徒远却也是面色不动,握着她的腕子将一角饼糕送入嘴里,待到尽数入口也不松她的腕子,只攥了又攥。 入口的清凉润着缕缕甜蜜,而最终入喉的却是那么丝甘苦。这味道,实在是奇特,她似乎总能变着法儿折腾出一叠叠新奇的糕点,而每一个味道亦是夹杂了她的心绪吧。司徒远因这味道微怔,且是怔了许久,心底似有什么东西在剥落,刺痒着又是抽离般的痛,一层层渐渐清晰起来。呼吸竟轻了,心痛…这滋味他终算是体会到了。那一口细细咀嚼了太久,复迎上她,目色悠远深长:“莲子心苦,是这意思吗?” “相公就是厉害。”楼明傲打发着笑了笑,丝毫不顾司徒远的满目深情。 “你的心…亦是这般苦吧。”这一声转为轻叹,手下轻轻松了力道,由着她的袖子抽离出去。 (竞猜啊,那个素锦事件始作俑者是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训妾 夜凉如水,夏意微散。楼明傲这一觉睡得很浅,醒转之时,天未透亮。她闭着双目,脑中依然沉闷,似堵住了许多尘缘旧事。只记得梦中翻来复去都是那个人的呼唤,一声声吞没了自己。 月梨花的香气渐淡。 由着镜前稳稳坐了下去,但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竟不记得夏明初的模样了。妆筪中满是各色浓淡的胭脂粉华,珠簪玉钗竟多至装不下,由何时开始她的妆是越画越浓了。 “主子,今儿起的早了。”璃儿由外间迎上,手间端着盥洗的银盆。 “召集各院。”手指间匀着敷脸洗面的皂角,淡淡了道,“就说我要…训妾。” 景落院,冬凤斋。 桌案上晾着燕窝,陈景落一手落在碗间,却是淡淡的出神。几个贴身随侍拎着几扎名贵药膳入内,由陈景落看了去,只道:“怎么了?又从西贡需取得?不是说了吗,日里要多加注意,我们自己个掏银子去市面上买。” 小丫头忙道:“不是取得,昨夜里西园子里几房夫人送过来的,说是见血伤气要安心养。主子,您见血了?!” 手间一抖,半碗燕窝粥沾了满袖,陈景落面色惨白,顿时说不出话来。反而是小丫头忙靠上用帕子蹭着脏了的袖子:“主子,要不去换一身吧。” “知道了,都知道了…”陈景落一把抓上小丫头的腕子,深吸了几口气,大为慌张,“该死!” 外间的翠嬷嬷听见动静忙迎上,见这情景,一挥手打发了小丫头下去。二人目光相视,皆惊乱如麻。陈景落一手撑额,微阖了目,神色凄然道:“到底…是哪个丫头?!” “昨夜巡视了一圈,只满娣那丫头不见了。” 陈景落猛张了目,似要从脑中寻出那个身影,恼怒着:“素锦…满娣…好个奴才。给我找,找到了,分尸也好,断腰也罢,绝不要她好过。” “那丫头似乎是做了准备的,连着屋里值钱的都不见了。想我们追…也追不上了。” “满娣追不上,不是还有她那个孪生的妹妹…满月吗?嬷嬷,你从前把满月安插到哪里了?叫她回来,寻不到她姐姐,这罪就由她来受。”复阖了眼,一丝火舌竟由其中窜了出,长长的指甲断在手心的肉里,渗出了血,触目惊心。 “不管怎样,好歹您今日出了庄就是避开风头了,料她们也不会追到镖局害您。”翠嬷嬷上前,言着安抚的话,只自己也是感受到那么一股子不安分,说不穿的慌乱。 “不用等午膳了,这就走。”这一声,透着几丝迫切。 翠嬷嬷一应,回身去吩咐,但见东院的姑娘由回廊上几步迎至,方撤下步子愣愣琢磨着。来的是东院的焕儿,近步间敛衽行礼问安一概齐全,最后丢下句话:“奴婢是来传话的,主母于卯时三刻召集这院夫人,说了,一个不能少,一个也不能迟。”言罢,又细细瞅了眼翠嬷嬷,荡着笑意:“嬷嬷,您别忘了伺候着陈夫人来啊。” “知道了。”翠嬷嬷翻了下眼皮,恨恨咬了牙根,语气暗沉。 但看焕儿轻步离去,嬷嬷已是咬牙切齿,骂了一句:“骚货,什么时候召不好,摆明了是不给我们好走。” 一阵冷风穿堂而过,陈景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下寸寸凉了下去,伸手间上小腹,感受着那丝温热,直瞪着桌案漆画上的送子童男,目光一丝丝涣散。 卯时不到,楼明傲估摸着还有些时候先去同司徒远支应一声,她既要训他的女人,自然要先同他知会。站在司徒远的寝间前,即已堆砌好了满目笑意,伸手推门,反见门由内而开,二人隔着门礅怔怔相对。 楼明傲看着眼前的眉眼清秀的小女子,第一反应是自己入错门了,忙抱歉一笑:“不好意思,走错了。”言罢即回身走出去几步,反看得扶门而立的倪悠醉糊涂了。 纳闷着走出两步,楼明傲复又觉得不对,回身望了望,脚下一时顿住。 司徒远正坐在塌上穿靴,只蹬好了一脚,忽闻门外间“咣当”一声,似有人摔门而入。人未至,声先漫过内间帘幕——“相公,你也学会藏女人了?!” 扶上另一只靴角踩上,司徒远倒也平静,早就猜到了这女人的反应,索性也不急。这几日,由她捉了不少小辫子在手,这一时更不在乎了。待到穿戴周全后掀帘而出,迎目间是四处打量的楼明傲,倪悠醉立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吓得瑟瑟的,司徒远也见不得她这个胆小模样,一挥手遣了她出去。 “你起的很早。”这一声如往常般淡淡的。 楼明傲来回踱了几步,明眸瞟上司徒远,空笑了两声,大有捉奸在床的快意:“我不起早,能撞见你的奸情?!” 司徒远拍拍袖袍,知她是在言笑,只道:“嬷嬷遣过来的丫头,你想多了。”言着多看了她几眼,由着那明灿笑颜一阵迷乱,心下自嘲了道,似乎对这个女人总是多了分把持不住的情绪。 楼明傲正想着如何开口,忍不住先绕开了圈子讨好道:“相公,我梦到我们女儿了,看来真的是女儿。” 司徒远突然沉默了,垂了头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愣神。这等反应倒是让楼明傲心里一凉,一时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早知道就不兜圈子直明来意了。 “我也是。”这一声寂寂的,却浸着那么丝暖暖的气息。 楼明傲口中一干,从前只道肚子里的孩子是她一人的拥有,直到今日,忽觉得这个小生命牵动着另一个人,索性多言了道:“凤眼,眉淡淡的。” 司徒远闻言微蹙了额头:“是同你一般的双眼皮,圆目。” 果真是毫无默契可言,楼明傲顿觉无意思,一开口便回道:“你梦的那位是谁肚子里的?!” 他也不同她争,梦里确实是见她抱着孩子喂奶,柔韧祥和的日光映着她们母女二人,女儿小脸皱皱的,却神采奕奕,而他自己就那么安静的坐着床前须与不动的盯着那小脸看。梦醒后还怔了好久,总觉得那孩子是真实到触手可及,这一觉,更是因这个美梦睡得极其安稳。 “由着梦,我想了个名。”司徒又道,似乎好兴致全未因楼明傲的胡言乱语扫了去。 “什么名?” “单名一个柔字。”司徒远竟难得随着笑了笑,“我梦里见那日光正柔,她小脸也是柔柔嫩嫩,女孩家,还是温柔可人着好。” 那个字猛然撞入胸口,楼明傲心底忽然乱了,唇角的温度一丝丝冷下去,猛然断道:“不好,这名字一点也不好。”总觉得梦魇呓语遂又浮了上来,长长一梦,生死轮回,寒彻人心。 “不好吗?”司徒远自问了番,然又作罢,“孩子还未落地,倒是我们急了。” 楼明傲舒了眉头,转了话题掩饰内心的不安:“我今儿来…只跟相公说一声,我要训妾。” “唔。”司徒远吱了声,并未有其他反应。 “还有…我把陆玄惜休了的事你知道吧。” “唔。”以茶润口,复道,“辛苦了。” 这一回,只剩楼明傲干愣着不语。她还是第一次和这种男人交手,一来不阻拦自己训他小房,二来偷摸着代他休妻他竟也言谢。好半天未琢磨过来,顿觉头皮麻起来。之后连怎么稀里糊涂走出正院都不省了。一路恍惚,只道…这男人,还真是极品相公。 卯时三刻,东院堂屋自以酝酿着不一般的气氛。 同是那张八宝红木椅正座,位间的楼明傲依旧着了那一身气势足以压制万方的九鸾玉翠雁羽曲衫、丹碧纱纹双裙。就如同她第一日于此受大礼问安时,一切都未变。 只那一日关注着金丝玉雀,今时她在意起了荷叶袖端的洒墨舞碟。从前她都是数了四只斜落而飞的碟形,今日又从袖口皱丝罗纹间寻上另一只,然,可惜只是半个身形,另一半被缝进了里袖中。 只那一刻,众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此时,她随口咳声,都能吓得几位晕过去。楼明傲万没想到这些女人如此这般忌惮自己,她一直认为自己走得是亲民路线,自能和下面打成一片,偏偏就是那几个人不老实,害得她出手收拾了几番,于是乎名声也就躁了起来。 釉彩靛兰的琉璃碗中奶子热度正好,楼明傲抿了几口,复又放下,眼眸间杂着那么丝闲适慵懒,一出言先叹上三分:“我也不知道诸位姐妹是怎么想的,相公不就出了回花柳疹子,怎就这么不受你们待见了?!话说这两个月的侍寝簿子我看了,除了景落院,愣是没一房夫人去请相公入院,连顿饭都不给置。你说说,相公日理万机,起早贪黑的,为了我们全家大大小小那是殚精竭虑,疲命奔波。身为女人,且是大宅子里的夫人﹑侍妻们,你等一个个只顾着自己的安危,却将一家之主拒之房外,成何体统?!昨儿个,是轮到谁了?!” 一声令下,西端幽幽站出个影子,楼明傲瞥了一眼站起来的尤如绣,不由得啧啧了两声:“我说的那个连膳都不置备的人就是你!昨夜里,相公怎么不在你房里?!” “癸水突至。”尤如绣故作娇羞,垂了半个脑袋,是不是讨好的冲楼明傲笑笑,她理解她先用自己人开刀的行事套路,只是必要时给她留个小面也好。 楼明傲一瘪嘴,翻了几眼簿子:“八个月前那次呢?” “那次…我唱戏唱得起兴了,跌了池子里发热不退,那次主母一并在的,还是您准了我不用侍寝的。” “唔。”楼明傲一点头,“再八月前呢?!” “那次…绣绣摔断了腿…” 楼明傲索性阖上册子,略扬了眉,笑出声:“尤如绣啊尤如绣,我看你是个有理绣,怎般你都有礼,再往前八个月呢?是断了胳膊还是伤了脖颈?!” 尤如绣忙笑了番,不慌不忙伸了五指道:“主母,绣绣嫁进来差一个月才满两年。” 若说这山庄里既清楚明白又能保全自己的人,她尤如绣的确算得上一个。楼明傲之所以喜欢她,就是因为看穿了她是和自己一般的人,大抵都是揣着明白做糊涂事,只自己是东院主母,对司徒远由不得她那般随性罢了。曾几何时,自己亦是期待做另一个尤如绣,整日唱戏玩闹,哭了笑笑了哭,好不痛快!想于此,楼明傲自心底笑了,这一出堂前训问只是一出幌子,她要提的还在后面。 “今晚轮哪屋了?”这一声又落。 只半天没有人吱声,女眷中渐渐起声,皆左右观望,一个个对视着相互摇头。楼明傲自袖间抬了眸,又道了声:“有个人应没有?!” “是…是妾。”哆哆嗦嗦,一声细弱的女音由角落西南角落里冒出了来。众人皆望了过去,那小女子面如死灰,自旮旯里走出来,身着呢子底常服,团花衫上的坠饰嵌珠并非名贵,云髻流苏亦简单别致,但看上去也只能由小家碧玉形容一番。 “请…”那小女子一句话抖三下,忽而泪已落,“请主母…福…福安。” “我吓到你了?!”见她畏畏缩缩,楼明傲反有些不知所措。 女子猛摇了头,“哗啦”一声跪了下去,环佩珠饰及地,落地清响。 “主母,求您从册子上把妾删了去吧,妾是…一年前入的庄,此回轮到妾,妾惶恐不安。主母,妾愿做牛做马,求您…从簿子上删了吧。”呜咽不成声,一下下用力磕着头,那声响指震人心。 楼明傲长吁了口气,由着她磕,只环视了一圈众女眷,“苦口婆心”言道:“相公不过是染了场病,又不是什么魔障。这病啊,虽祛不了根可也是痊愈了大半不是?!我今儿召你们来,就是想就这事说叨一番。外边谣言道咱相公子息艰难,我们宅子里总也不能生了二心。若说你们一个个如花似玉的,趁着光景又好做足了功夫,不假一日母凭子贵,与庄中还担忧什么?!我看啊…姐妹里,就属陈姐姐最贴心,最专心伺候相公。”言罢即把目光散到坐于东首位的陈景落。 陈景落自想到了楼明傲会牵扯上自己,只她一落言还是忍不住随之一颤,迷乱中对上那似是而非,亦真亦假的笑意,声音已空:“主母…谬赞了。” “哦,瞧我这脑子,昨个在园子里怎么听说姐姐见血了?!这会可是好了?胎…稳着了?”楼明傲仍是一脸关切的笑意攥上陈景落的满目苍白,眸底平静无奇,却意味深远。(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保全己身 东院间,蔷薇牡丹各争去一分夺目,方时还是晴空万丈,此刻间云压雾绕,天阴沉的逼人。 堂屋忽就静了下来,这安静中,有冷笑于心的,也有的是真惊讶,亦有那故作不知等着看热闹的。楼明傲碗中的奶子冷了,只抿了那么一口,就这般寸寸冷了下去,实在可惜。 陈景落笑了,如秋风般萧瑟不堪。这算是…前功尽弃了吗?!一个月间无论做足了多少功夫亦没能坚守住。就这么明明白白被揭穿了去,自己还未来的及反击,已成为众人的眼中钉。她们扫向自己腰腹间的目光如此灼热,就好像她从前目视司徒墨一般,恨不得撕碎了他。 喉中压抑着呜咽,忽而很想放声大笑,笑这堂中所有女人的愚蠢,笑她们虚假充盈的躯壳,再笑那个主位正坐的女人…如此阴毒!她此时仍目视着自己轻淡而笑,只那笑意却是蛰伏的毒蛇,猛然间蹿上腰肢,等着狠狠咬下致命的一口。楼明傲,算你狠! 五指紧攥,折断的指甲复又生生钻入肉中,噬骨裂心的疼痛,唇际咬碎最后一丝坚韧,高傲的头终于垂下半分,噙着恨意的泪含满半眶,死死不落:“只是虚惊一场,谢主母关怀。” “我也是昨晌午随着相公打园子里回来知道的,要不然也不知你有了身子。回来的一路上实也担心呢,想这身子来得不久吧,怎么之前都一点动静都没有。”楼明傲笑得惬意,视线漫过众人,直落那垂下去的额头。 在她的记忆中,这个女人是第一次对自己低头。明佑山庄中,也只有陈景落配得上与自己为敌,她不喜欢她这般认了输,屈服下去,心底竟在期望她如往日般满目讥讽,满腔酸涩同自己争个你死我活。 可是现在…陈景落怕了,因着肚子里的那块肉,她怕了,可怜她是多么想保全这个孩子。 外间的日色时晴时阴,天边染着丝悸动的颜色,烈日似也不屑于此番争斗,躲在云层后慵懒偷闲。 声音如玉般淡定,楼明傲似乎好久没有这般平心静气说话了:“怎么,我听说…姐姐想回娘家?!” 陈景落不知要如何作答,心如死灰,面色荡着一丝黯然,长长的冷睫颤抖着阖上,声息全无。心中咆哮的笑声逐渐化为呜咽凄凄,翻滚在喉间,苦苦咽落。 “姐姐怎就不为自己身子考虑,长途颠簸,有个闪失可怎么办。”团扇于手,不用来摇风,反被她摆弄捏转,楼明傲此刻竟有些同情这女人,只是亦明白同情了她便是糟蹋自己,手间一抖,由着扇子落到裙间,细细看了眼,复笑:“再言…好不容易等到了这孩子,要是生在外面,不是更让旁人看笑话吗?养胎于娘家,倒是我们这么大的院子里伺候不了你,还是夫纲不正啊?” 夫纲不正!陈景落冷冷一笑,真是好大的帽子扣了下来。她不明白,楼明傲何苦要揪着自己不放,她走了,偌大的宅院尽由她掌权,她本该畅快得意的,偏偏又苦苦拖着自己。难道说,她比任何人…都看不得这孩子?!陈景落是真糊涂了,真看不懂了,无论是霍静的儿子还是母不祥的司徒一,那女人都一心抚养了去,犯不上同自己的孩子过不去?! 这堂中的神色又多了几番,假意同情的﹑幸灾乐祸的﹑波澜不惊却暗叫好的,甚至还有真的淡然目视这一切的……无一不是在等着看陈景落低头,每一记目光都在告诉自己,陈景落的风光一时早已不在了,现在的她还有资格张狂?! 耳边再传不入任何声音,仿佛与人世间生生隔绝开来。再以后,陈景落亦不知道楼明傲如何总结陈词,怎般假意欢笑送走了一位位女客,她甚至不知道那些人最后落于自己身上的视线,是笑还是讽。她只面色空洞的坐在檀木雕椅中,迷迭香的薰气亦是熟悉的,她知道翠嬷嬷此时正在院外焦急的等候,偏她就是站立不起,迈不出脚步。 这堂屋间,终于只剩二人。楼明傲静静的玩着她的团扇,细细捻过每一寸镶边,视线由着沿际落入扇屏上美人的笑意。恍惚中,陈景落怔怔仰目,她忽而发现人群散去后的楼明傲竟是这个模样——目中无物,双眸清淡,看不透一丝的情欲。繁华落幕,喧嚣散尽后,她再不笑,只沉默如水,如木偶般,专注的玩着自己手里的物件。 陈景落的目色随之一空,静静立起了身子,她看着她,却又看不见她,满目含悲似哀,声音喑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言罢复又垂了双睑,两行冷泪夺目而出,再睁目时,声声凄厉,哀绝怨毒之色尽染,“是!我知你恨我,恨我狠绝,恨我心机歹毒!你知我于你院中安插了不少眼目,知我当初对司徒墨用毒再嫁祸于你,或者…你更该知道是我杀了秋洛,那个多嘴的奶娘!可你…也有不知的,不知他司徒远如何得来这一切,他最该谢的人,是我,是我!明佑山庄是我的嫁妆,东院主母的位置凭什么要由你们一个个占尽?!她霍静怀着别人的孩子也能坐稳那个位置?!更不要说你!” 楼明傲微微一怔,复又抬头,仰目之间直对上陈景落的歇斯底里,心中五味杂陈只化作满目漠然,任着那些发了霉的陈年旧事浮涌而至,她猜到了这庄子里的故事很多,却未想过竟会如此之多。团扇上的女子,笑意延绵,成山成水,偏偏这么大一所庄子,再找不出个笑容简单的女子了。 悲哀吗?还是庆幸。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所以连负疚都用不上。久而久之,从恶从善,本已再无差别。时以至今,浮华尘嚣尽数湮没,“内疚”二字谁也不会,更不懂何意!每个人,无论情愿与否,都是身陷漩涡,不得解脱,每个人都只盯着自己的伤疤,视他人为魔为障,却不知道…人是因痛过才懂得了恨。 “我的孩子没了,你们有谁还记得那个本来会降临人世的生命?!没有!只有我知道,他真实的来过,又走了…我不是没有容忍过,不是没有让过,东院的名位是我让出来的,连着司徒远心里的那个位置,我亦让给了这么多女眷。我不争不抢,换来的是什么?!我陪着他生死与共,一路追随到今时,不是为了等一声贤妾!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也想得到,怕失去,我一直很想知道…这么大一个宅院﹑这么多女人中,又有哪一个比我更爱他?爱得无欲无求,爱得惊天动地,爱得伤痕累累!如果不让我爱,我就恨,所以我恨你们所有。”她声声道来,尽是哀绝之恸,双眸间浅浅的水雾缭绕不散,现在她是多么急切的宣告,宣告她对那个男人的爱,和对所有女人的恨。她愈爱则愈恨,愈绝望则愈怨毒,不可救药的爱,亦是无以为谅的恨。 “恨,只是借口,不是理由。”楼明傲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很淡很淡,素如梨花,“世人皆恨,因为世人皆爱,亦都痛过。恨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可以选择离开,或者淡漠相对,无以为谅,甚至于谩骂诅咒,这些皆可以。你的方式却是伤害,最最下次的那一种!难道你不明白,你伤害了一次,就要准备好了被再伤再痛。你的恨,你的爱,其实都应归于那一个男人,偏偏你有勇气爱他,却没有魄力恨他,只能将你的恨牵连无辜。” “无辜?!”陈景落后撤了两步,几欲站不稳,笑得桃梨花乱颤,字字含血落泪,“你当这庄子里又有谁是真的无辜呢?!谁不是在装腔作势?!就连你也是,扮出一副善意慈怀的眉目,恐怕…你连自己真实的面目都不记得了吧!戴着面具那么久,你亦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自己!你之所以赢了我,才不是什么邪不压正,而是你比我会装,比我更狠更毒罢了!” 这一声狠狠戳进楼明傲的心口,钝痛蔓延,连呼吸都艰难了。此刻,她不仅可怜陈景落,竟也可怜她自己。满目河山皆远逝,连着她自己也一并模糊了去。 “至少有一人,她是无辜的。”楼明傲忍住骇痛,怔怔道,“你还记得她吗?也许不难记起来吧。她同你可是好姐妹,她死的时候,你亦是痛哭流涕了的。她的闺情私密是通通交付于你,就连…她的身份,她嫁入山庄一心一意的谋求,乃至后来她有心放下仇恨,欲与温步卿私奔逃离,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你明明知道她不想报仇了,司徒远收留她多年亦是抚平了她满心的怨恨,可你还是在那个时候揭开了秘密,你逼着司徒远替你杀了她,可怜她还是什么都不知并且至死视你为好姐姐。你不是不喜欢她,亦不是不容她和温步卿私奔,你只是恨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孩子的父亲不是别人,是你最爱的司徒远。” 楼明傲手中的团扇竟于说话间抖了起来,那个孩子,除了她们姊妹俩再谁也不知道的那个孩子,就这样为他的母亲种下了祸根。脚下虽是针扎的酸软,仍是坚持着勉力起身,几步间走上陈景落身前。 陈景落此时痛彻心骨,扶着檀木椅怔怔坐下,方才的激昂陈词歇斯底里似乎用尽了浑身气力,只眼下,由着楼明傲的一番话瑟瑟发抖,满目惶恐。 楼明傲俯下身子,在其耳畔扬起鬼魅的笑意,一声声入骨:“你这一胎的安稳,不在我,不在你,更不在他人,全要看因果报应到没到!”言罢一甩手中把玩多时的团扇扔了上去。陈景落只一落目忽觉得烫手,怎般都不触上,由着团扇落在自己腿间,泪簌簌而落。 “陈景落,我并非针对你一人,更非替冤鬼讨债…只是保全自己罢了。”楼明傲的声音由风中飘来,隐隐约约。 陈景落颤抖着双手捧起那支团扇,扇中的美人画尽是泪滴洒落,斑斑点点,泛旧的扇面散着昔日洛阳花的熏香,这扇子的主人是多么喜牡丹啊。画中的美人,在颤抖的泪眼中摇晃不定,这女子是雾鬓风鬟,韶颜玉齿,笑意婉转娇美,明眸如同子夜璀璨的星辰,所以才会拥有一个如诗如画的名字——杭子夜。 (至今为止的竞猜还未看到正确答案。恩恩,我们的剧猜王小舞还是很厉害,能想得比我还远~~~话说我都没想到呢,恩恩,如果我当时想到你那层的,一定要照那个写了。不过,呵呵,现在这个还是相当有精彩难度的,厄,其实很好猜,但是我们多不会去想。下一章预告,厄,司徒夫妻二人该交交心啦,还有意外人物会来,其实也不意外,但是司徒很生气就是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谁是幕后黑手 楼明傲并不喜欢太过寂静的夜,太静的时候她连算盘的声音都不想听。偏巧如此静默的夏夜,她要赴约。 他今日穿了一袭月华浅黛衫,临于荷花池畔,如同九华天子般出尘不染。 他写一手好字,笔风劲骨丝毫不亚于司徒远,可每每还是模仿他人墨迹落于纸端; 他谈一手好琴,与上桓辅林微蕊之类不分上下,只那个女人死后,他自毁瑶琴; 他亦是圣手神医,其家门世代从医,继曾祖父,大内首医官的衣钵便是代代相传,只是他并没有去接。 温步卿的身上有许多传说,偏偏亦有更多的转折。终日走马章台,流连香迷脂粉中,一心却是向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他有太多的看不穿摸不透,就连司徒远也不能每每把准他的性子。 他是灵动如玉,浮华似锦,骨子怕也是金销玉碎的寂寞哀绝。 楼明傲浅步迎上,恰他转了半个身子正对上她,二人相视一笑,似乎对视间都能看透各自的影子映在彼此眸眼深处。他们二人从来有一股子难言的默契,无关风花雪月,亦不是男女情长,更似多年不见而又邂逅于阑珊灯火之处的旧知己。 温步卿手中拎着菊花秋盏壶,似是装满了酒,自这个女人有了身子后,每每都只有自己独饮寡欢,实在是大不痛快。 楼明傲偏头看了眼月华下静眠无音的荷花苞蕊,素手扶于白玉石栏一侧,双目含笑:“我也是刚知道…她那么美。” 他温和的笑,凝视着荷花池间的眸子再也不动,似从池底看到了那个梨花般娇美的女子。思念本就是一种绵延的情绪,其中的寂寞却是因为曾经得到过复又失去。 “我今天…等着你说一个故事。”温步卿扬眉而笑,“故事里那个女子叫素锦。” 更声远远的传来,惊醒了每一个不眠人心中微小的梦魇,眼眸中明动的笑意一丝丝敛去,楼明傲深吸了口气:“如果要听我故事,是要掏银子的。” “我们交换。”温步卿随即浅笑,“你说了这个故事,我会娶岑归绾,许她一生。” “三日后就成亲?!”楼明傲立马接道,不给身前人丝毫的犹豫,“新房婚堂都由我准备。” 温步卿微微蹙额,忽觉得自己陷入了好大的一处漩涡,只是君子之言,信而有征,索性释然而笑:“既然如此,就不言谢啦。” 楼明傲溢出笑窝,手下扶栏一紧,眼神掠上满天繁星:“故事很简单,我也承认…我玩弄了许多人,包括我自己。素锦…素锦,是我想出的名字,还算好听吧。” 温步卿依然不动声色,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个女人了?!从他训妻?或者更早…由她做那什么月芙蓉莲子饼时,从她在司徒远面前故作拈酸吃醋时本就已表露出些眉目了。司徒远至今迷在鼓里怕是因了当局者迷那句话,尤因陈景落的事情自觉心虚,反倒由着这女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钻了空子。 “从前呢…有一对同胞姊妹,一个叫满娣,另一个叫满月,都是聪慧灵敏的丫头,正是因此,被陈景落的嬷嬷选去做了奴才。而后…山庄东院住进了新主子,满月被安插入东院主母的园子做陈夫人的耳目,只可惜她心思太过细腻,正是因为抓不到任何把柄,找不到一丝过错,反被主母拒之千里。再后来…一个叫璃儿的婢女发觉了她的身份,主母很恼火,因为从来都是她利用别人,给别家院子里插人脉,她陈景落根本就是太岁头上动土。” 温步卿抚掌而笑,恍然大悟间星眸颤动,目色直落楼明傲眼中:“所以你利用满月胁迫满娣为你暗中做事,也算是回她陈景落一个棋子。” “是不是有点卑鄙?!”楼明傲秀眉轻颦,螓首轻点,“不过…我有做过比这更卑鄙的事情。” 温步卿情难自抑,忽而摇头叹了道:“你一早就知道了陈景落的身子,那个素锦根本就是…你派去的满娣!”此一番,于二人前揭穿陈景落的身子是当众要了司徒远的难堪,顺便让他卖她一个内疚,由着此事再不能于她面前抬起头;而又因着一出假虚惊,她楼明傲兴师动众训自己的丫头办事不得当更是将陈景落的身子抖落成公众的秘密;最后一招尤是绝,堂前训妾把众人明知在心的秘密抖大,她…是彻底要让那女人崩溃啊。一举多得,楼明傲确实是设计了一出好戏,绝就绝在,她自己一同跳了进去,随着大家一起演。似乎方时那个犯妒吃醋的角色演得很不错,倒让向来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司徒远——连着几日寝食难安。 一时间温步卿看她的眸子都泛起了玄色,他二人皆是爱看戏的人,偏眼前这个戏痴,竟是看不够,连着自己都要一并演起来,真真假假,概已分不清。司徒远得此女,实乃幸哉,抑或是祸患,更是不得而知了。 楼明傲轻呼了口气,自是见不得温步卿此刻的眼神,故作怅然道:“我还是败了,败在你温步卿的眸子里。本以为这一次准备周密,足能把司徒远蒙在鼓里,却忽略了你。不好玩,真不好玩。” “这一出戏…你筹划多久了?” 楼明傲掰着手指算了算,忽又觉得算不清了,反而直截了当:“从我知自己有了孩子就打算着演一出戏护我们母子周全,起先并未想着演这一出。谁让她偏偏这么不巧,和我倒是前后脚有了身子,索性就由她独当一面了。我亦不是害她,只是做全了戏码再顺手那么一推,让她挡在自己前面好护着我周全。眼下她自是由众人嫉恨着,庄中有孕胆战心惊的亦只有她。” “如此说来…你倒是情理皆说的过去了。”温步卿笑了几声,猛灌了自己几口冷酒,“只是…你为什么不肯信他?有他护你,自然用不到劳心劳力了。” 楼明傲惨淡一笑,伸开双臂比划着道:“他的双臂张开也不会比我长多少,总也些…他圈不住的。”她从来都明白的,信他人不如靠自己来得安稳踏实。 温步卿再不言,眼中闪了丝缕落寞的颜色,为什么这些女人都是宁愿拥紧自己单薄的臂膀,亦不想依靠他人。 “其实…是杭子夜的秘密告诉我要如何做一个好母亲,为人母者,就要护子周全。”她淡淡的凝神,淡淡的笑,淡淡的想起杭子夜…那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肯与他温步卿私奔,放弃自己追寻后半生幸福的机遇,亦是生的机会。想来,她是伟大还是愚蠢都不知道了。 温步卿忽做沉默,冷酒如喉却是火辣辣烧着嗓子,咳呛了几口,憋得满目通红。楼明傲见他的狼狈,猛迎上几步,一手轻抚着他的后脊,小声嘟囔着:“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喝口酒都会呛。”话未尽,手反被温步卿拉了上去,蓦然间被攥在温热的手掌中。 楼明傲忽得怔住,见他后颈间泛着红灼,知道他这是醉了,万没想到日里千杯不倒的温步卿竟也生了醉意,可是因满心郁郁?她从未见过醉酒后的温步卿,更未料及他会失态如此,再不是那个无论何时皆能不经意谈笑的温公子了。 他攥着她的手,竟是吻在唇边,唇是温热的,极其轻柔。 楼明傲睁大了眼睛,如梦似幻,方觉得一切都不认识了。手背间忽有一丝丝微凉的湿漉坠落,一滴一滴,碎在手间,亦是滴落心头。 她知道…他此刻一定在想那个女人,他因着那个女人醉酒失态,又因着她…心底疼痛了起来。 她这才想起他们二人谈及杭子夜的次数并不多,每每亦都是三言两语草草带过。而他分明是怕疼,怕星星点点的追忆揪痛自己的心。 他明明知道她怀了司徒远的孩子,还是执意要带她离开。她爱他,却更爱自己的孩子,所以执意留下。 楼明傲忽然明白原来爱一个人…是可以毫不在意的付出所有,就像温步卿,并不在意她是被司徒远碰过的女人且怀了他的孩子,爱一个人,似乎真是要包容她的一切。她从前并不懂情爱,她把那当作比银子还奢侈的物件,只道那是戏子们演出来赚人眼泪的。只是…自己从不知道,除却在戏台上,她本就看了太多太多,霍静也好,陈景落亦罢,温步卿更是,他们皆是情爱中的痴子。可悲自己,走了这么一遭,竟不知道何谓情,何言爱。 悲哀的人,不是霍静之辈,而是自己…… 楼明傲缓缓蹲下身子,不敢惊乱他半分,近乎颤抖的轻搂上他远比自己宽阔的双肩,她想起儿时母亲亦是这般安抚自己。她试图以此宽解温步卿的疼痛,眼下,他哪里还是温步卿,根本就是迷了路沿途哭泣不知所措的孩子。此夜,如此多的情感复杂纠缠,靡靡不散,母亲二字,竟引她又想起了那个名字…长生。 廊檐上,那个青衣布衫的身影望着荷花池间,已是好半晌,他须臾不动,亦是久久不出声。他眼中无色,薄唇下颚勾勒而出的曲线紧绷。 池间那一对男女,尽是落入目中。此刻,他竟有了丝许怒意。或者说,这种感觉很微妙,似乎于心生生划开一道,充入莫名其妙的情绪。并不是撕心裂肺的痛,只酥酥麻麻,酸酸涩涩。 东院间,秋暖阁,华灯高映,绢灯红光映着司徒远专注于古籍中的侧脸。可笑!连他自己都满心嘲讽,还是这一页,盯看着几柱香的功夫,还是那五行几十个字。脑海中尽是她的眸光笑影,竟似中了魔障般,挥之不散。几柱香,亦是有一个时辰了吧,仍不见那女人回屋的半个影子。 恰楼明傲绕着西侧殿而来,正迎上由秋暖阁小心翼翼退出的璃儿,但见璃儿神色紧张,万不是从前的落落大方,不由得笑上去:“这阁子里有罗刹不成,瞧你脸阴成这样。” 璃儿吓得忙去捂这主子的嘴,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道:“好祖宗,您小声点。主上在里面,正怒着呢。” “他日里十二时辰都是那副欠他祖宗十八代的模样,自我见他第一眼起可就没变过。”说罢肆无忌惮而笑。 “都瞅见了,刚在抱厦廊子里,主子可是瞧见了你和温公子…”这一声压得更低,说得她自己脸上都难为情了几分。 楼明傲神色不动,只是立马出声:“这儿可就交待给你了,我今儿去墨墨屋里睡。”话说一半即扭了半个身子自原路返回。 璃儿见状亦是慌了阵脚,忙紧上几步扯上她袖子,好不焦急的恳求:“好主子,您别闹了,我瞅着不对劲呢,您好歹屋里解释一番,爱睡哪屋由着您。”她自也十分看不得司徒远那脸色,要真是由自己守夜,怕明一早就化由一缕烟魂吹散了去。 楼明傲火急地甩了袖子,暗骂这丫头是白白养了一场,瞪了眼里屋的方向:“你要真当我是你主子,就由着我多活几日子不成?!” 窗扇忽得由内推了开,橘色的灯火由着内间射了出来,映着窗棂前男子落寞的身影,此时他亦面色如墨,安如泰山。夜风骤起,撩起了衣摆袍角,由窗棂前打下的影子淡淡的,如同他人一般的淡漠。 又一声长更由远及近,楼明傲亦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时辰了。自入了内屋,她就一直盯着灯芯子出神,等着司徒远吼她怒她,偏他似乎是忘了那码子事,于书案前一坐便是好半晌。从前,她一日八个时辰对着这张冰山脸自不在话下。只是眼下却满身不自在起来,或许…由人抓住把柄真不是个好滋味。 索性起身,说来也是可笑,每一次,无论心里是怎般思量,主动走过去的,都是自己。 一手扶上髹漆核桃木的香几儿,打眼望着绢灯下的侧脸,虽然她从未仔细看过他几眼,但从来都知道他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模样最慑人。 “做司徒远的夫人就这么累吗?做上官裴的妻,就这般难吗?”手一抖,毫笔轻落,他终于问出声。 楼明傲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她感觉到他眼中的无奈,他一定是失望落寞极了,那句话在他心里憋了多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 会错情 夜寂无垠,逐渐冰凉起来。 东院秋风阁间,浸着一丝落寞和说不穿的情绪。 小风吹在身上凉凉的,楼明傲似也有几番享受,再凉下三分即是清醒,猛想着司徒远问出的话,怔立在一旁,五指紧紧扣上香几案,直要核桃木钻出个洞。 司徒远问罢那一句,竟再也不抬头,愣愣的看着手边的笺纸,复又随手揉了去,烛光盈盈,他却觉着十分碍眼。这茶烫了,墨浅了,纸也不韧了,总之他司徒远现在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几步间绕过案子走出来,顿下几步,怔看了楼明傲片刻,唇一僵,百言千语终归是化了无言以对,握紧了衣袖,由着她身前绕过,推门而出。 楼明傲方呼了口气,一蹲身扬了声音:“相公好走,妾不送。”这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只一言罢,她又是神色奕奕,大有虎口逃生的侥幸。半晌连口水都未进,正觉口渴,扭身走到书案前,端着司徒远没碰过的那盏茶猛灌上几口,但想着司徒远的话,笑得不屑,摇摇头复又自言自语:“说什么累难,还不都是你的女人!” 言未落尽,忽觉身后凉下几分,腰上由人一带,直落入身后人的怀抱,那股子熟悉的辛夷馨香四溢,手中盏杯随着抖过,连茶带碗直落了下去,“啪”一声,茶盏砸案而碎,脆响出声。茶水浸灭了绢灯火烛,这书阁内忽就暗了下来,昏暗静谧中,寻着案上那抹玄彩异光,楼明傲一个没忍住满目热泪哗哗砸了下来,她心真疼,那一套夜光洒金釉幻彩的白定窑茶盏可是千辛万苦凑齐全的。 司徒远紧紧拥着她,手间濡到那丝暖热的湿漉,怒火全消,忍不住长吁一声。只觉得她也是内疚了好一会儿的,心生委屈忍不住落了泪,日里再骄纵其实也是个纤弱的小女子。这般一想,他自己不仅酸涩怒恼全无,反倒对怀里的人更怜惜几分,万不知那女人自始至终盯着那盏破烂碎盏心痛欲裂。 “倒是哪个自作聪明说我的双臂不够长,护不全你?!”这一声哑哑的,其实她真是瘦得紧,此刻他揽着她方觉着能腾出好大一片空处。 心痛不止的楼明傲吸着鼻子一抽泣,早把自己对温步卿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随着附和:“谁说的?!”面带清泪,双眸迷雾不散,月色下笼出一片楚楚可人。 司徒远只道她是在赌气,揽着的手更是一紧,低头瞅上她的小脑袋,无奈苦笑了道:“还未凶你,就这个委屈?!” “我不是委屈。”再一吸鼻子,呼吸不匀,“我心疼。”足足两个月啊!为了凑集全套六盏杯,她愣是同茶玩居老板软磨硬泡了两个月才接手的。 四下一片昏黑阴暗,司徒远死死盯着她的孩子气,一双浅眸即便水雾迷离,却也时刻清亮透澈,红唇挂泪,娇羞可爱中更是诱人。如漆黑夜中,他总是一眼便能攥到她的目光。 “我心也疼。”他喑哑着嗓音,声音闷闷的似卡在喉咙中半晌才溢出。 一阵恍惚迷乱,垂下头吻住她唇边的泪,咀嚼其中每一分的涩意,干燥冰冷的唇由她齿间的暖意湿润丝丝沁入。他由着她进了自己的心,因着她学会了心痛,竟也随着她一并温暖了起来,他任着自己同她玩这一出游戏,却未料到是把自己输了进去。楼明傲此时头还发懵着,眼前转的尽是青瓷玉盏,唇边男人的气息强烈而焦灼,声声抽泣竟也在如此安谧的静夜中渐渐弱了下去…只是,不管怎样,此疼非彼疼… 草长莺飞,忽而一夏,只在须臾的眨眼间。 盛夏一过,司徒远便借着当差任职的借口再次嘱意楼明傲搬到园子里住,这一次竟也允了俩孩子一并随着迁去。楼明傲终也能放下心里的疙瘩,想着安稳为要便也答应了下来。只司徒一在学堂中忙得紧,偶尔闲暇会跑几趟园子给楼明傲请个好念句安,平日里就见的少了。 时已至秋霜,司徒远于京中常常忙得三五七日见不到面。再加上一日三餐,园中大小事宜皆是交付于桂嬷嬷,楼明傲倒也真是添了清净,闲暇里领着儿子遛遛鸟,逛园子。豫园是大,可人也清减,少了那么些暗地里躲躲闪闪的目光,自也知道了何为心安。 这一日,难得申时刚过,司徒远的轿子即落在园外。璃儿见是主上回来了忙去小花厅寻主母。刚出配殿就撞上司徒远,闷声背着袖子由抱夏厅里绕出来,步子迈得极大,长袍于风中猎猎作响。那个叫醉儿的小丫头一路追随着竟是要跟不上他的步子。 璃儿本就对这倪悠醉看不上眼,从早到晚同个魅影般寸步不离主上,连着主上在兵部任职她都一并搬过去伺候。主上于兵部暂歇的院落不大,里外里就三间小屋子,除却一间半做了会客的厅堂,其中有半间就是那醉儿的。二人天天在那个小院小房里朝夕相处闹不出点幺蛾子才怪,心下是这么想,但也不敢于主母面前显露出来,只于暗地里多啐那小贱人几口。 那倪悠醉本就是旧丫头了,于璃儿她们几个面前偶尔也多少摆出些经验足的架子。凭着自己是嬷嬷看中的丫头,且又算得上桂嬷嬷半个远房亲戚,日里倒把这些奴婢同自己划开界限,对众人大抵都不怎么理睬。脚下追着主上的步子时,冷不丁瞅见愣在廊处的璃儿,眼色一甩,道:“站着做什么?!打盆子热水来,爷额前痛得紧。” 璃儿倒也来不得脾气,扭身间撇了嘴,终归还是朝着烧水间走上去。倪悠醉紧了步子入配殿,见司徒远一回院子就直奔楼明傲的屋子,索性也忙跟了上去。 暖阁子里只司徒墨一人趴在桌上描红,门端帘子一响,歪头打量间见司徒远闷声进屋。他自也是六七天没见父亲了,忙兴奋道:“西门庆回来了。”他至今还未明白过来西门庆何许人也,自喊那声以后,楼明傲连赏他三天的凉碗吃,于是乎更喜把这个词挂在嘴边。今日再唤上一声,只等着凉碗赏来。 司徒远本就因公事烦扰心情大不快,脚下没站定忽听这么一声,想起方日的窝囊,怒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面色黑沉直瞪了眼:“什么规矩!” 司徒墨由这一声吓得浑身哆嗦,忙由圆木凳上滚下来,一弓身行大礼,胆颤心寒:“儿子请父亲福安。” 司徒远亦没那个闲心和他掰扯乌七八糟的西门庆,只袖子一指,蹙眉板脸:“外屋墙根上站着省去。” 年幼时墙根罚站,再长点是关柴房禁闭,这就是他司徒家的教子门规。司徒墨倒也习惯了,虽是既委屈又不情愿,但还是蹭到门间,扶了门框,回头可怜巴巴望着:“父亲,墨墨是不是要顶茶碗?!”顶茶碗罚站亦是从来的规矩。 见司徒远斜身靠在九华木彩漆炕桌上不出声,悄无声息咽了口水,瞅了眼茶案桌上的碗皆是名贵的,一扭头拉上倪悠醉的袖子,奶声奶气:“姑姑,帮墨墨去小厨间取个裂碗吧,这屋间的尽是娘亲宝贝的,摔不得。” 司徒远正一手捏着眉心骨,那位置痛了他半日间,若非疼得受不了,也不会早早下了差。但听司徒墨颇为体谅人的话,心里多少一颤,面上还是冷哼了道:“你还知道自己定会脆个响啊?门口杵着吧。”言下之意倒也免了他顶碗,这也算一大赦了,司徒墨再不多言,拉着袍角迈出去,靠在外廊根下挺得笔直眼巴巴望着院子。 正巧璃儿端着热水盆子打小二门进,见这动静忙把头压得更低,进屋行礼问安皆是本分小心,三两下拧了帕子递上去,反由那倪悠醉拦下:“璃儿你辛苦一天了,由我来吧。” 璃儿但见倪悠醉于主上人前笑得温婉可人,不由得恶寒盈上,探看了几眼软靠塌上的司徒远,见他仍是微阖双目无动于衷,大不悦地把帕子扔给倪悠醉,撤到一旁。 倪悠醉几步走上去,捏着帕子细细擦着司徒额前疼出的冷汗,声音一叹:“爷,硬撑着不行,好歹去里间歇半晌,这还不到膳时,倒是有片刻工夫可以歇的。” 司徒远不答,只眉头紧得皱皱的,手上夺过来倪悠醉轻攥着的帕子,捏成团抵在额间,闷声道:“主母呢?” 璃儿一听这话,立马接上:“说是和桂嬷嬷去西园子遛遛,奴婢——” “刚就嘱咐了焕儿去找她们,不多半会也该回来了。”倪悠醉倒是嘴皮子凌厉的,每每都能把璃儿的话截下来,此番又是,直怼得璃儿上下通不过一口气。璃儿但觉自己更是站不下去,索性寻了个理由请了辞即随身。 花厅里,楼明傲自和桂嬷嬷一处说说笑笑走来,廊子口看见退下来的璃儿,伸手唤了声招呼着过来。璃儿紧上两步,请了安,面上依旧不舒畅。楼明傲也由着她满脸丧气撤了下去,扭头一指她背影,迎着桂嬷嬷笑道:“瞧见没?我屋里,这小姑奶奶最大。” 说话间走到阁子外,但见司徒墨灰头土脑无精打采于窗沿下站得笔直,伸手点上他小脑袋半开玩笑着:“怎么了?吃顶了搁这消食呢。” 司徒墨听这声音熟悉,且是自己等了好久的那人,委屈辛酸一瞬间涌上来,仰起小脑瓜,存了好一阵的泪珠子噼里啪啦砸下来,怯怯道:“娘亲,西门庆来了,还罚墨墨站墙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有人落寞有人欢 司徒歪着身子半卧在炕桌软塌边,头正痛得要裂开,闭目轻揉。帘子于外间一抬,即落入半寸阳光,扫向他此刻阴沉的面容。倪悠醉靠上几步替他换上冷巾,动作轻柔细致,回目间见楼明傲掀着帘子笑睨着二人,忙撤了步子,手中帕子亦随着落下去。 楼明傲手一松放下帘子,走上来几步,对这丫头并未像璃儿一般嫌恶,只是不浓不淡存个印象,见她如此忌惮自己,反倒随意笑了笑:“嬷嬷说你是个会伺候人的,如今看着倒也真利落。往日里辛苦你了,这会跟姐妹几个一处歇闹着吧。一并把墨墨领下去,厨房间寻个凉碗哄哄他就好。” 司徒远听这动静知是她回来,睁眼打量了番,额前痛得紧,却也勉力一笑:“嗯,几日里养胖了。” 楼明傲紧上几步,六个月的身子倒不比往日的轻盈,临着司徒远坐了,张口想回他几句,见倪悠醉仍杵在那忙把话咽了下去,反不作声静静垂头细细琢磨着裙襟上的蝶纹。 司徒远等了半天仍不听她出声,再一看这场景,估摸着她是要自己在下人前给她卖个面,索性抬头对上倪悠醉:“先下去,我同主母一处歇歇。” 倪悠醉这才垂了双睑,略掩小失落,不作声回了个礼,扭头即退了下去。楼明傲反是盯着她放了帘子转身出去,甫一轻笑,指尖一点:“瞧见没?这丫头…心里有个人了。” 司徒远倒觉得这女人有镇痛的功效,身边一坐张口三两句间,额前的钝痛竟也轻缓不少,他本来就是个对感情迟钝的,此时亦附和了道:“哪个?回头指了谁去也好。” “真指啊。”楼明傲反拉长了声音,老神在在,故做了神秘。 “唔。”司徒远倒也没在意她的面色,随着应了一声,视线即漫上炕桌寻着茶碗。 “得,那我明儿个把咱簿子改几笔,添人进口。” 司徒一恍才明白她在这等着自己呢,苦笑着拉下她手指裹在自己手里:“甭指了,由着你说闹吧。”他心里还是多半不信的,平白无故一大丫头,不过是伺候的紧了点,也没看出什么不一样来。 楼明傲就知道他当自己说笑,索性不再谈及,反抽出自己腕子,力道适中的按捏着他额头,指尖沾染了细细密密的汗,讶异道:“怎就疼得这么要命?!” 忽而一想,他早先就落下了偏头痛的病根,风寒湿热,大喜大怒,时而吹了一阵冷风都能引来好一通疼,用着温步卿的药膳,本是调解几分的。若再发病,则多要怪他自己日里不注意了,复落眼于满目怠色,小手轻拍了他额头道:“你倒是熬了几个晚上了?!” 司徒伸手附上她的手,不做回应,只道:“我自己来,你歇着。”说着拉下她的腕子,轻轻揉捏在掌中,再上上下下细做打量了番,满意道:“珠圆玉润这词是用得上了。” 他这话丝毫没有取笑的意味,且是认真。只听到了楼明傲眼中却十足变了味,直想啐他一口,珠圆玉润说着好听,实以笑话自己膀大腰圆。杏目一瞪,狠狠抿了嘴:“拣着文词儿骂人,也不觉着自己个酸。” 司徒远摇头苦笑,大手揽上她腰枝,直抚弄上那隆起的腹部,眼神亦随着温柔下几分,眸中闪着异色:“比上一次长大了不少。” 她倒觉得是他夸大其词了,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倒是能看出什么不同来。不过想来司徒远说自己胖亦不是毫无来由,自从过了害喜,食欲一日日渐长,如今这圆润身子本就是吃出来的。 垂眸间忽而掠到司徒远唇边简单的笑意,那笑容太刺眼,她竟随着愣住了。 记忆就是这般涌了上来,她第一次见他,南书房的池莲阁台前,他跪在那里由着那滚荡的茶盅掷向自己,不躲半分,她举上托盘为他去挡。她记得那一日南书房间金黄琉璃瓦片格外耀眼,重檐吻兽痴痴得望着他们二人似在讥笑,明明就是两个傻瓜。那个时候,他说会还她帕子时亦是揣着这般简单的笑意,只那帕子她再未等到。如若方时,他们于那一瞬间爱上对方,是不是那以后的一切…皆会不一样。人生真的或许会有无数种可能,却只能有一个结果。 十年前的翩翩少年,这一路却比任何人都走得艰难,浮沉起落,半生繁华落寞,似乎一切都不真实了,沧海桑田世事轮转,他脸上的面具换了一张又一张,只是面具脱落时,十年前真实的笑意,亦能再现。 “闺女,我可是为了你才这般疲命奔波。”他淡淡的笑,此一刻似乎头也不痛了,手掌间触着那凸起的生命竟是隐隐的颤抖,一抹情绪浮而又沉,凝固于眼眸深处。 楼明傲回神间忙笑着撤开他,一个劲取笑着:“一口一个闺女,真有够俗气。” “取个乳名就不俗了。”司徒远回身取了茶碗,润了几口嗓子,又道,“再几日我准保想个你满意的。” 每回都打了保票,尽数拿回来的名字没一个称心如意,她不想再就这事没完没了,但看了眼天色:“晚膳馋着哪一口了?!让嬷嬷去准备着。” “这倒不用了,戌时我还紧着去和户部几个大员喝几杯。”思及此,额面复又痛上几分,忍不住扬眉吸了口冷气。 楼明傲看他这说三句疼半刻的模样,直嘟囔:“痛成这个样子还去喝。看来啊。我什么时候是要把当初写好那祭夫文翻出来挂好等着何时派上用场呢。” 司徒远一手附上额头,微眯了双眼,三分认真道:“估摸着短时候还用不上。” 楼明傲面上不说,心里实则也是少不得的担忧,暗暗骂自己真是操心的命,何时也不得清闲。但见他痛成这样,一手拉开炕桌侧端的小匣屉,翻出个鼻烟壶大小的琉璃瓷瓶子。司徒远只道这女人是什么地方都能藏宝,几分好奇的打眼上去。恰楼明傲轻巧的起了盖,一股子蹿鼻的薄荷樟气溢出,生生簇了眉:“是个什么东西?!” “宝贝。”楼明傲瞪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冲司徒远一招呼,竟学着日里哄司徒墨“来,乖儿子,枕娘亲腿上。” 司徒远实好奇她又在鼓捣什么,这番逗小孩的话听在耳里竟也不恼,索性侧下身子,半卧在榻上,头枕上她柔底碎花裙,鼻尖正触上隆起的肚子,尤觉得这姿势奇特极了。 “平躺!”楼明傲轻拍上他鬓间轻声喝道,指尖抹了瓶子里的膏药于双手间越搓越热,一手放在他颈下轻抵着他后脖,另一手用食指螺纹面由轻而重按压着太阳穴,片刻复又以握起的拳头在发际周边来回转动抚弄。 “我这全套伺候从前在凌霄楼可是明码标价的。”声音一低,夹着笑意。 “唔,我出十倍。”倒是很享受,在她面前,好像他就从未在乎过什么银子。 “成,一共八十两。” “你的宝还真是多。”嘴上这么说,只是算了从前这般辛苦却只值八两银子,心下多有些不忍。好在…她并不是她,那般苦自也没由她受。 “你那好儿子同你一个病根,也是说不好哪天就痛起来了。我磨着温步卿配药,由薄荷叶桉叶樟树叶制得膏药,只要匀开了涂上多能缓痛。” “嗯。你对墨儿很好。”司徒远微微阖了目,只觉得额头清凉,闷重顿祛下几分,出手的力道适中恰平缓了突突搏动的穴脉。连这古怪气味亦适应了起来,舒服沉静中困意袭上,不多久再不闻其出声,只剩沉静匀缓的呼吸声…… 宫城,菊赏园。 重阳佳节,自傍晚间,满园子尽是衣香鬓影佩茱萸﹑簪菊花,云云妍妍。只是众人皆不知,从前此园并无菊花,而以遍地牡丹最为盛明。 “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当年世宗皇帝于此畅饮菊花酒,时至兴起随口引用了五柳先生这一袭名句,而后就被用心的太监记入日省簿中。三年后世宗故地重游,此处牡丹皆已仙逝,正值菊花怒放,尽是九华盛世,朱嬴笑颜。众人皆言这园子是因皇帝酒后言诗而改建,殊不知,其背后,还有女人的原因——舜姬爱牡丹如血,云妃慕芳菊晚艳。 时以至今日重阳,菊花丛中伫立的这个女人,容颜不亚舜云,媚影旖旎,青丝如墨缎,眉似远山,目若秋水,是百花盛世美到繁华的巅峰。檀服素带,平髻绾发,着装只如普通宫侍,是本该湮没于一色宫人之中,却因那倾世之颜熠闪于万人之中,江澜之美,足以使六宫粉黛皆无颜色。 她弯身于菊花丛中,张开双臂,笑颜绚烂如花,声声轻呼着不远处颤颤微微一步一摇的小身影:“长生,长生,来,到姆娘怀里。” 即满周岁的这小人比任何孩子都好动,别的孩子刚刚能爬时,他即要跃跃欲试扶着嬷嬷站起身,眼下,他竟也能由人护着挪动双脚,且越走越兴奋,忙颠上几步一个猛子直扑入江澜怀中,双手奶奶气气拥着江澜的脖颈,笑得双脚跺踩在她怀中:“姆——姆——”他尚且只能这般一声声唤着,偶尔亦能蹦出其他的字眼,只“娘”字最难发音,迟迟说不上来。 菊花丛中铺着的一段段狐皮毛裘毯子,是特意为小皇子学行步置备的,足有五丈宽长。避防摔伤之余,于这时节亦不会脚下受了潮气。实要说这个孩子,如今是宫中最最金贵的存在,就连皇帝都忍不住叹道“尔等对朕尽十分力则好,于长生却是定要尽足十二万分的心力”。 长生扑入江澜怀中之时,无论是菊赏厅中的帝妃,还是丛中护及左右的嬷嬷女仕,抑或是守于园廊四角望向此处的宫人皆沸腾而起,一时间恭贺声﹑谄媚奉承﹑啧啧夸赞蜂拥而至。上官逸于菊赏亭间亦是驻足凝望,由始至终,笑意不落,于他心中,无论长生到底走了多远,都会欣慰至极。 大太监趁着气氛好,忙凑身过来:“万岁爷,您看——” 上官逸背手相望,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赏!” “哎!”大太监身一俯,再起身间,声亦扬起,“万岁爷赏——姆娘江氏,绿通玉如意一对﹑白玉方盒二对﹑小镶珠石各样盆景四对﹑洋座表二对。赏毕。江氏姆娘,谢赏吧。” 这一声漫过花坛池间,惊诧之余,江澜伸手将怀里的长生送到身后嬷嬷手中,回身复又双膝直落,长跪于菊赏亭的方向:“奴婢江宛跪谢主龙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高扬,却也透着女音的丝丝柔媚,闻之人再落目于那娇颜仍止不住地浑身一抖,这女人跪在花厅丛间,直要让万花失色。 上官逸已回到了桌前,正对着杯中冷酒怔怔出神,方才那女子的神韵他亦是瞥到了,的确是美艳不可方物。只今日重阳团圆之夜,空余其一人孑然孤独,此时间的确热闹,他却如何也欢愉不起。 大太监小心翼翼服侍于其身后,他自是体会到皇上的孤苦,也想着法儿想让万岁爷尽兴。忽想起那江氏小女子生得难得美艳,恰又因抚育小皇子取了龙悦,若能引皇上开心,承蒙雨露,散了万岁爷的寂郁不说,方日生下龙子,亦是给我朝立下功德的。逢皇后闭门礼佛,也是难得的机会,他并非想夺了皇后的脸面,只是这宫中能做皇帝解语花的女人太少了,万岁爷日以消沉,身为奴才的不得不为主子着想。 思及此,暗下决心,请旨道:“皇上您看,是不是让那姆娘抱了小主子来一并欢庆啊。” 上官逸未做思量,只一心想见长生,随即答应了去。大太监得了旨,笑得灿烂,扭身即去传旨。 江澜以长袍裹着长生一路款款而至,心下还是担心再次相见会由他一眼认出。忽一想,时隔十年,记忆皆会慢慢淡了去,何况十年前,自己还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十年之间却是流光飞舞,眉已染青,黑发续满,容颜中渐渐添了一种名为妩媚的色彩,她时而看着镜中的自己都觉得恍惚陌生。更何况,十年前,仍是顽童幼子的上官逸,是,那个时候他还只有十岁,如何能把对自己的印象存以十年不忘。 (好吧,大过年的不虐呢,开开心心,甜甜蜜蜜着吧,小楼跟小远俩人先居家蜜月着。然,江这个恶心的女人~~~没什么那么美的人都不是好角呢?!我真郁闷。)(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长生 阿九 锦袍以裹的男孩圆头粉面,双眸灼灼出神,睫毛很长,垂眼间,于眼圈处落下一片阴影。嬷嬷们都说他的眼线很长,将日长开了定是“檀郎玉貌”。额头饱满宽润,是命比金贵。轮廓绝美,皓眉挺鼻一如父亲的英气飒飒,温润不失疏离的双眸乃至神色气韵是随了他母亲。 上官逸自江澜手中抱过长生,那圆圆的小身子正不情愿的扭捏着,软软的肉手揪着他的额发。倒也不恼,眼眉舒展开来,声声唤着“长生”,头皮虽说痛,却是乐在心头。由始而终,并未将视线移上江澜半刻,江澜跪于其身后心下自也释怀,反是把大太监看得直着急,一个劲摇头叹息。 上官逸拥着长生,索性把自己的龙配取下来摇着吸引着视线,小东西见有光鲜亮丽的物件晃在眼前,果真松了手伸手去够,张着两只小爪子兴奋得摇摆不停,咯咯疯笑着。若不是上官逸紧紧箍着他,实要怕他一个起兴栽下去。 手指间绕着龙配的环线缓缓移动,引着长生的小手伸上来,上官逸双目含情,唇边尽染坦荡荡的笑意,方才的犹豫落寞全然不见。 这父子二人倒也配合,尤其是长生,圆目放光,盯着那丝温润不放,暗中“平定”了一番,以迅雷之势突然袭击,猛得扑上一只爪子,只是龙配未够及,反打在上官逸脸上。 鼻间吃了一痛,上官逸却也不在乎,反大声笑开,将龙配塞到小肉手中,复拥着长生更紧上几分,笑声朗朗不散。 身后的江澜望着此一幕竟有些恍惚,方日他似乎还绕在自己膝下一声声唤着“好嫂嫂”,如今竟是为人父者,时光予人的震撼无以复加。 “姆娘江氏。”上官逸微敛了笑意,不动身只道,“朕留长生一夜,重阳之夜,予你回府与家人团聚。” 江澜忙再一俯身,面色自若:“江宛谢主龙恩。” 上官逸再不言其它,只抱起长生于众人簇拥缓步而出,江澜淡淡的看着他的影子,亦无了声息,微扬起额头,金色夕阳迎出她的轮廓,是耀眼的光芒。 豫园,秋水阁。 天边最后一丝霞晕散去,第一盏明灯高挂而起,一路长灯随即亮起,廊间昏光明景,于游子照亮归家的路途。晚秋的风略带了丝凉意,楼明傲正半卧在榻头翻看着司徒远书阁里取下的书,转头间见天色暗了下来,忙要出声叫璃儿打上灯,云水帘忽得一起,昏暗狭长的人影落下来。 楼明傲阖了书,半撑着坐起:“怎么不吭声就回来了,我们都用过晚膳了。” 司徒远脱下外袍,一身青黛色单衣即走了上来,走至身前,但见她双目红肿,掠一眼她手上的《梨饮记》,忍不住戏谑道:“什么时候看书也能这么动情,读到哪了?!”那书册本就是文人墨客旧着前朝旧事杜撰而成,偏她能看得这般入情入戏。 楼明傲一叹气,复又将那书扔到一边,回头打量着他:“一下午间看了不少旧事,刚读到前朝那个姓陆的狗皇帝,没做几年皇帝扔下个烂摊子身死沙场做了个千古英雄,一闭眼说死就死,身后事尽数扔给了女人。倒他女人还是厉害的,有人说是红颜祸水,又说是权倾朝野。” 司徒远一点头,伸手捏上她的腕子,总觉得又软下几分:“嗯,那是前朝理宗的皇后容氏,后来做了宣宗朝的太后,煊赫一时,前朝的宣崇盛世即是从那时兴起的。只可惜不出个十年,她亦是薨了的。” “所以说…还是做平民百姓好,你看着有哪一对帝后是相伴终老?多是面合心离,情疏冷淡,偶尔几对感情好的,亦是一人早亡仙逝。可见是两个命格金贵的人定要相生相克。”这么一时间,这女人又大发起了感慨。 司徒远听罢,眼眸深邃直直望着她不动,倒看得她头皮发麻,一手拉上他袖口:“你看我做什么?!我又胖了?” 他眉间一扬,闪出丝笑意,只道:“听嬷嬷说今晨间起了胎动?!” “辰时把我都吓醒了。”楼明傲亦浮出丝笑意,想着晨间的惊喜,一时仍难以平复激动的心绪,挽着司徒远的胳膊越说越兴奋,“就那么一下下,动静倒不大。” “我看乳名就叫阿九吧。”司徒远听她这一说叨,心里亦欢喜,只想着今日是九九重阳,这孩子又是挑着这日子起了动静,乳名喊着小九,却也是有心意的。 “阿九。”楼明傲倒也不觉得怎样,仰头间不忘噎他几句,“你好歹也是吃着墨水长大的,日里文采翩翩,学富五车,怎就想出些乌七八糟的名字。怎么着也要有个名满天下的好字儿!” “你怎知这九不好。九者,阳之数,道之纲纪也。阳数中九乃最高。乾元用九,天下治也。”司徒远言之一笑,复又愣住,那一句“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由着喉咙口生生咽了下去。 这话倒也听进了楼明傲耳中,随着一想民间传说中什么九玄天女九华天子皆以九命名,可见倒也是个好字,反复念叨了几声“阿九”更觉亲切,索性就由了他。抬眼间见司徒远又发了愣,摇着他的腕子直道:“相公,你这心思又想哪去了?” “小皇子的周岁宴…”他无奈得溢出丝苦笑,终时继续说了下去,“皇帝下了旨让你我二人都去。” 楼明傲极缓极缓的转眸对上他的视线,揽他的手僵硬的松开,一颗心如坠冰窖般冷了下去。是啊,那个孩子已经周岁了呢,她怎么就忽然不记得了呢?!她的眼中掺杂了哀绝的色彩,却处处透着母爱的光辉,是那样痛,如同那孩子刚离开身体时——撕裂般的疼痛。胸口闷塞似无法喘息,又见一个小小的婴孩,蹲在屋角处哭得呜呜咽咽,倏而又消失了。剜心之痛袭来,缓缓阖上双目。 司徒远握上她的双肩,只见她无一丝哭泣,沉默如水。双手一紧,心中百转千回,掩不住的黯然无奈,声音温厚:“去吧。我们一同去。去看看他也好。” 夜,寂寥。 喧闹了一个晚间的菊赏园终于静下来,园后假山林立,咫尺山林,别有洞天。上官逸怀抱长生,于山间花台之上,俯看菊赏园的夜景。忆起数岁重阳,夫妻二人都会于游园中隐身而出,悄然躲在这筑山池涧中寻清静,二人屏息躲于花台之后但听宫女太监们四处寻唤的声音好不得意。如今,这一片山石丛景,皆已是片山有致,寸石生情。 裘袍锦缎包裹的长生抵不住困意,双目睁了又阖,上官逸轻轻贴着长生的面额,眉眼写尽了温柔:“长生,你知道吗?这处是父皇和你母后私会的密地。你母后她…脾气真的不怎么好,恼父皇了定会自己找地躲起来。有一次就躲了这,让父皇好一通找,劝了一车车好话,使了不少银子才哄回去。说来她真算是个贪财好色的人,就没见过比她最喜欢银子的人了,自己喜欢就好了,恨不得全天下人都陪着她喜欢。时而闹起小情绪来,要父皇付了银子才能碰她,你说说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呢。不过有一年,江西水患,国库里拨不出银子,你那个爱财如命的母后竟捐了她全部的家当,捐时还戏言种种逼着我签了个条文契约,说是三年之间必以五倍奉还,而后她却比我先忘了去。你母后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很真实,却硬要做出一副虚假的样子。明明她是想对你好,可面子上总不会给你半分台阶下。她就是看不得你知道她对你好。父皇时而恼她,可恼归恼,亦是拿她毫无办法的。父皇从来都知道,她真的不是适合母仪天下的女人,可是这深宫太孤寂,我总要找个人来陪我寂寞吧——” 这一刻,喉咙哽咽,往昔早已化入西风而去,只点点滴滴仍落在心头。 “你将来可能会问父皇,你的母后呢?长生,如果你能够体谅父皇半分,就永远不要这么问好不好?!父皇又做错事了,错得很严重,无以弥补。这一次她再不想见我,我亦再见不了她。只是这里…你要记得每年重阳之夜定要爬爬这后山,想想她,说不准,她亦是在什么地方想着你。” 此时秋菊晚艳正盛,却没有了她的香气…是他毁了这一切,无以为谅,无以… 上官逸蓦的紧阖双目,任冷泪洒落,他得到了世人眼中歆羡的一切,江山万里依然辽阔秀丽,盛世繁华仍是稳如磐石,只他自己…却于伸手触摸间,空无一物。 冷泪挥洒而就,喃喃之音颤抖溢出:“初儿,我们的长生,路走得很好,你佑他这一世平稳的走下去吧。” 秋风乍起,卷起寒枝枯夜,于尘土扬起间,打着圈旋于半空中久久不落。 多年之前,那个女人于此夜此地,喃喃出声:“不知先皇…方时立身于此菊花烂漫之间有没有念想过葬于足下的牡丹花骨,更会不会因此想到另一个女人红艳如血的娇颜。” (因为明天要飞天津,所以会在早上更两章,晚间的一更取消一次,亲们不要等了~~下一章,周岁宴,初级PK时刻。纠缠纠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惊闻 锦缎绸色软轿稳稳落下,江澜一路沿着昏暗的廊子踽踽独行。 家人,上官逸言中的家人,她真的还有吗?! 她是江陵侯府中的遗孤,命运,在她九岁那年便已注定。 他是她倾慕多年的旷世奇才,亦是那个她唤作叔父的江陵侯一心拉拢的贵人,他们极尽谄媚呼他为相爷,只她更愿意怯怯唤那一声“先生”。 他,在她眼中,是无以攀望的高度。 他收她为徒,复而又收为养女,他每每下江陵之时都会关切督导她的诗文学论。 那年她由江陵一路苦苦而来,那一声“义父”唤出了自己十三年的辛酸孤苦。 他在他的书阁旁建起粉垣高桐的后院,亲手题名为“澜亭”,她日日穿梭于书阁和澜亭间,她为他挑灯校正书稿,时常会连夜不眠,他亦会心疼她,差义母送来滋补的药膳。 他笑着对她说:“澜儿,我为你寻了良人。” 她的声音亦在风中飘泊:“义父的主意就是澜儿的决定。” 两袖清风﹑满腹经纶,这些虚华,她偏偏于他身上看到用破一生心只爱一人的忠贞,这一分决心和坚守实以难得。曾几何时,那亦是自己苦苦追寻的。如若说家人,除了义父,她江澜还有家,还有亲人吗? “澜儿,你来了。”花亭处的身影持杯而望,他看着她自昏黄的灯盏下步步维艰,一时恍惚了起来,这个女儿,是不是因他,一路走得太过艰难了。 “义父,安。”隔着远远的,她笑意轻雅,温声间蹲了下去,即是一礼。 “过来吧,你义母准备一桌好酒菜,我正愁一人独酌呢。” 亭间馨香扑鼻而入,江澜知道义父从来都是喜欢熏衣染香,他骨子里有着文人墨客的风雅,不尽是权臣名胄的世俗礼教。夏相执一壶冷酒,目色亦随之冷下来:“澜儿,这一次,你鲁莽了。” 江澜忽一惊,口中的冷酒缓缓吞下,咬唇间抬了眸子:“义父?”这一次,她做的实在周密,无论怎般也不会想到义父还是能一眼看破。 “你,又随意而为了。”夏相轻叹了口气, 鬓间风华尽染,“静妃的事,你是做得急了。我只要你护好长生,你却险些又将自己陷于泥潭之中。” 双童乌如漆墨,江澜唇际微颤:“澜儿不想看着那个孩子出世后会危及长生。况且义父要以长生牵制皇帝退位禅让,霍静生子,外戚势必风起云涌。他日皇帝若有霍氏外戚的靠山,义父亦是更难牵动朝局的。只是…澜儿也未料及那女人身子如此娇虚,竟…” 夏相蓦然阖目,不忍再听下去,自己亦难相信这女子何日里变得如此心机缜密,出手狠绝,“澜儿,当年你亦是被牵连进去的,所以…义父实不想你再有个闪失。” “义父放心,此次澜儿做得格外小心,绝无漏下半点蛛丝马迹。”江澜忙做解释,情急心慌下不由得尽数交待,“这次,不仅没有牵扯到澜儿,凡是拉了皇后下水,如此一来,义父更不用担心汴梁云家势力云集。” “你倒是…处处为我思量。”夏相长叹一口气,敛袖而道,“只是,澜儿,债欠多了是要还的,尤其是人命。” “义父。”江澜猛然转向青陵纹石桌前的身影,绝然道,“义父万不用存有罪孽之心。孽,都是澜儿自己做下的。义父自是上善若水,秽污恶名皆由澜儿一人承担,绝不累及义父。义父什么都未做过,一切…都是澜儿。”字字泣血,句句真心,她恨不得把这一颗心端给他看。自那一声义父叫起,她这一生便是誓为犬马。 夏相大怔,心痛下几分,满目苦涩哀寞。这一条迷途,是自己无意间引她迈入,终是无力牵其而出。空唤出一声澜儿,再言不尽其他。 “义父,眼下并非你我推让之时。”袖笼中一缕冷香袭上顿时平复了心绪,江澜满目淡然,言下再无半分犹豫,“义父之前尤提到…把控不住司徒远。若是此般,牵制他又如何?总是有弱处能由我们牵制的。逼他…同我们站在一条船上。” “他连江陵侯的老面都不顾及,可见这个人实难牵制把握。”夏相直了直身子,噙出丝笑意,冷而又涩。 “听说他庄子里的女人有了身子。” “那个不是他在意的。”夏相袖间一甩,站起身来,背向江澜,远望夜景斑斓,看不出一丝情绪:“他在意的那个女人在豫园里,倒也是有了身子。” 无以逃避的刺痛狠狠穿透心底,纵然她再冷静自持,从心底缭绕的火苗迟迟不肯湮没,悲凉复又哀戚的双目紧紧攥着眼前的背影。全无道理,他是司徒远,是绝然不会动半丝情意的司徒远,他怎么会在意?!豫园,为什么是豫园,那个女人没有资格代替自己住进那个园子,她端慧正王妃的园子由不得那个倚楼卖笑任君挑选的贱人踏足,她简直是脏了它,亦脏了他。双目空洞,恨意穿透了满腔情怀,汹涌间再是无以抑制。他是忘了自己吗?还是恨到再不肯忆起,他怎么就领着那女人住进了他和她的园子。他怎么就忘了,那是她的!那王府里,他是天,她为地,他们互为天地!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皆是自己的,他怎么就转手扔给了别人?! “那个女人…抚养着你的儿子,她对司徒一很好。所以,你或许可以少一分恨意吧。这样也会好过一些。”夏相目光直撞入冷月,似想从月盘子里记起那眸子,是熟悉中的真切清澈,倒是像了谁的? “凭什么?!”江澜甫一冷笑,唇际死死咬紧,血痕沁然,“她凭什么?” 夏相回了身落目于她近乎癫狂的绝然,叹息中,亦不忘记提醒她:“不要想着动那女人半根手指头,司徒远不允,我亦不会允,我不想逼他逼得太紧。逼紧了,他会反过来咬人的。”是,他从未有心要同那男人对着干,既然是他不让动的女人,那就避开她。总之,他眼下只要尽力拉拢则好,他们之间分歧越少则会走得更近更远。只是江澜如今的反应倒是更引人担忧。周岁宴总归是要见到,与其到那时惊慌失措,不如现下绝望悲凉一番。 然,他由不得她这番堕落消沉下去。 心下多少涌出些不忍,出声劝慰道:“澜儿,你不要急,最后…那些尽是你的。” “我不甘心!”四个字凄凄切切复铮铮,决绝而又壮烈。原来时间不过是流水一瞬,十年前,她江澜亦是这一句。 冷月当空,青山未老。然,昔往顿逝,人事皆非。 福安殿,是皇帝出生的殿阁,此番由来为小皇子庆生,实未有前例,又足见圣心龙宠。 未时不到,豫园的轿子就已入了中宫,停在寿安门前。司徒远先出了轿,定定望着寿安门好一会儿,楼明傲随后的软轿这才安安稳稳落下。每每入宫,一身装扮是必要的,只她现在身子重了,反经不起珠沉玉累,索性素雅几分起来,与往日大不相同。司徒远起先也莫名惊诧着,忽又想起来这几日她身子渐肿恐是真的无力,明白过来后更是心疼上几分。一路上随着她的步子走得极缓,偏楼明傲一处走一处说叨,平日里半刻功夫的路程,由着她逛了大半个时辰。 入福安殿,顿时热闹了起来,各色宫灯齐放,殿内不仅亮如白昼,反倒五色交织,顿显出几分童趣意兴。四下一打探,果真是用了心思布置的。这一出晚宴同任何筵席都不同,桌角尽是磨平了锋利面,满殿玄色大理石地砖亦都铺了厚厚的毛毯,连着桌案都比往日矮下几分。宫侍内应皆是以往的四五倍人数。 大殿中正央摆了张半人来高的长案榻用以小皇子抓周,规模甚大,足是七八张案榻拼出来的大小,放满了各式物件,笔墨纸砚﹑金镶玉器﹑名贵团扇﹑泥人画册,吃食药膳,但凡宫中有的,能想到的尽是铺陈开来。沿榻四周皆是于设计中特意加了红木漆扶手栏围以护幼主周全。 楼明傲随着司徒远在那长桌案前愣了好半会儿,拉上司徒远袖间轻声问着:“相公,你当时抓了个什么。” 心下一抖,司徒远手间微攥,只记起嬷嬷说他周岁宴时正逢云妃再度小产,那一次就也这么错过去了。落目于楼明傲眼中,只淡淡一笑:“不记得了,你倒是抓了什么。” “还用问吗?”楼明傲嘴角微微牵动,幼年记忆于她似乎本就是完美无缺,“我娘说就没见过谁家周岁的孩子那么贪心,榻上的金子银子宝贝玩意全被我揽在怀里直到走不动路。我父亲倒是把砚台一并扔我怀里说也不差那一个,反被我狠狠瞪上一眼。” 司徒远随着笑了,她那顽皮样倒也很容易就想了出来,无不就是整日里胡搅蛮缠阳奉阴违直吵得夏相那么个好脾气的人都要头痛了去。 正说闹间,门亭处小太监唤了一声吉时到,众人皆停下各自的寒暄,一并走到桌案的西北东三面,直空出了南端的沿面没有人。楼明傲恰巧正站在西拐角处,说好也不好还算过得去的位置,无心跟那些达官命妇争位夺眼力,只老老实实由着司徒远一边站着即好。 “吉时到”连报了三响,翡翠珠帘猛掀了开,上官逸几步夺了出来,身后随着怀抱长生的江澜,以及一干嫔妃随侍。众人顷刻间跪倒了下去,山呼万岁间,声势如雷。上官逸今日倒是难得欢愉,抬眸间只道:“今儿是家宴,大喜的日子,众爱卿们就无需多礼了,随意即好。” 皇帝虽是这么说,该拜的还是要拜,行礼问安尽数周全后,方一个个垂首起身。楼明傲的视线匆忙间越过上官逸,于其身后寻着那小身影。 长生今日身着一袭绛色正红袄子,金镶玉的长命锁足有拳头般的大小,想必是贵重至极,偏他戴得不亦乐乎一点也不觉着累,一只小手还紧紧攥着一端直把自己肉嘟嘟的菱唇往上凑。抱着他的江澜仍是一身宫服打扮,只借了个喜庆亦是换上了品红团花襟裙,妩媚娇艳中不知又夺上多少人的视线。 这一处,楼明傲只死死盯着那小人,连一记微小末枝的动作都不容错过。司徒远只于垂首间漫不经心的把弄大拇指上的佛手冻扳指,似乎是躲着什么人的视线,这一枚旧扳指,舍不得扔只是因为那是先皇赏下的。 江澜于众人视线中稳步走上,动作轻柔将长生放在榻中央,笑声连哄道:“长生,瞅个自己喜欢的拿。” 往日里最听江澜话的长生恰似未听到般只顾着摆弄脖子上的长命锁,急得江澜又唤上几声,长生才慢吞吞爬起来。脚下的羊皮毯子踩得暖而舒服,不由得雀跃着跳上几步,吓得围一处的宫侍忙要去扶,反被上官逸出声拦住:“由着他跳闹吧,摔了也不怕,既是他抓周就任他跑脑着选。” 榻案上的小人只光顾着咯咯疯闹,全然忘了要取东西,想也是日里见多了这些名贵什件,自也是不在乎了,估计这桌上随便一处东西都由不得他脖子上的锁链金贵。但见他在案上滚了又爬就是不出手够个东西。忍耐多时的江澜终是按奈不住,拉过长生抵着小下巴蹭着他光亮的额头,亲昵道:“长生乖,姆娘看那朱毫不错,你取来可好?!”说着不忘在长生额顶亲上一口,手指着西拐角放着朱毫砚台的方向。 楼明傲万没想到这孩子长得这般快,已然能自己爬走,心下也不知是喜还是酸,只看得呆呆的,说不出一个字。再一见到那姆娘和长生甚为亲密,心头倒似被一只手狠狠抓了几下,透不过气来。 上官逸方才一直含笑的眉目微有所收敛,由着长生这般闹下去误了吉时可见不好了,右手漫上腰间撤了一个锦缎囊子使了个眼色递给随侍的太监,那太监一看是从主子腰间扯下来的,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颤颤巍巍接了过来,几步走到那朱毫墨台前一处放了下去。 恰长生慢悠悠走过去,看见那砚台上多出个不一样的囊子好奇了一番,绕着那囊子爬了一圈,终是没能上去够。正欲回身间忽看到不远处立着个圆鼓鼓的身影,这“东西”倒是他从未见过的,好奇心随即勾起。拍着手软软的站起身,手脚腕子上皆是套了长命环,走一下便是叮当作响。 楼明傲吸足了一口气,猛盯着红影子朝着自己走来,粉嫩红润的小脸于眼前一步步清晰着,他竟是生了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眸眼。一路迎上间,咯咯笑着,天真而又烂漫。 镶着金边龙纹的软袖于眼前晃了晃,那只又暖又软的小手忽就拉上了自己的衣角,奶奶的一声:“娘——娘——” “哗”得一声,楼明傲忽觉得心底有个什么东西顷刻间碎掉了…… (下一章节不能如昨晚所说早上齐发了,嗯,实在太困。可能到机场再发吧。这一章节没来得及校对,错别字什么的….直接忽视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变数 长生笑得无暇,仿若这世间再寻不到一处明亮如斯的笑容。 “娘——娘。” 这一声唤得四周再无声响,众人皆静下来。上官逸最后一丝笑意忽得散去,目光随着众人迎向西案头的女人,若有所思着。就近的嬷嬷忙冲上去,卖着笑打着圆场:“哎呦,小主子只那个‘娘’声发不出来,今儿可真是吉利,可见夫人是个带福气的,我们小主是见了贵人。”说罢低头摸着长生的额头,“小主子,咱不拉夫人的袖子,咱挑宝贝。” 偏偏长生是拧上了脾气,小手愈攥愈紧,星眸直勾勾瞪着楼明傲,菱唇绷得紧紧的。 楼明傲看得有些发怔,恍惚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袖子,手落到长生额前,终是于众目睽睽中收了回来,声音轻柔下几分:“小皇子乖,我不是你娘亲,娘亲不能乱叫的。” 长生一歪头,手间一松,撤了两步,心下酸楚,哇一声哭了出来,一屁股蹲了下去——身下即是那锦色彩缎的囊子,缎间龙飞虎腾,玄色更重。 大太监瞪着眼睛看着此幕,喉头一热,呼就喊了出声:“抓到了,抓到了。小皇子一屁股坐在皇朝龙玺上了。” 那囊子里竟是上官逸的御用国玺,如今由那稚子幼童坐在身下,是为何意,实在是不言而喻。上官逸再顾不及去打量楼明傲,亦由这一幕震慑,他方放那囊子上去只是三分玩笑就着颜色艳丽吸引孩童视线,万想不到,天命如此,就算长生不夺不要,是他的,逃不掉。 众人皆怔了好一会,陆陆续续迸发出几声啧叹,而后延绵而成齐声山呼:“恭喜皇上,恭喜小皇子,天朝大幸。” 双目盈上湿意,恐怕上官逸一生中都不曾有此时的兴奋难抑,三五并步,双手揽出即拥了长生入怀,热泪坠于其颈间,反惊得长生止住了干嚎,瞪大圆目全然不懂周身到底发生了什么。此一幕幕间,司徒远皆是冷目旁观,于长生,他是又嫉又无奈。这世间总有些人是抢而不得,另有些人不夺反得,长生是后者,他自己无奈成了前者。 西偏厅间,花灯林立,众宫女端着瓜果碟盘穿梭其中。厅内芳香溢溢,木犀紫薇白月盏,尽是女人的馨息。女眷正围着花梨木的暖香榻一处说笑着,长生由众人为在其中,他一个小人夺了堂厅间所有人的注目。楼明傲亦于角落中远远相望。每一次的相聚都是这般短暂,她要把那些印记留在脑海里,日复一日翻来覆去的念想,那印象才不会泯灭。 厅间女眷中尤以江澜最是惹人,前前后后她皆是不离长生半步,长生与她更是随意亲近,看煞不少旁人。只孩童总是不经闹,疯了一会儿眼皮儿随即耷拉下来。江澜见其困意袭来即把他抱给身后的嬷嬷送到寝间去睡。这厅间方得了一丝消停,江澜终是能细细端看了身边的众位夫人,只视线落于楼明傲身上,顿了片刻。她凸现的腹部竟是这般刺眼,心似装满了毒鸩的夜光杯,耀眼之余毒意一丝丝蔓延,渗入了骨间。她不明白,她自可以引得全京城的男人因她痴狂成颠。然,偏偏比不上一个世俗不耐的楼明傲。 恨意渐渐化作唇角若有若无冰冷寒颤的笑意,那般的诡秘。另一端盈暖烛光下,楼明傲深陷于脑海中不断浮现的长生,却错过了那女人凄绝如血的冷笑。 “司徒夫人,您请去断岚间一趟罢。”这一声自厅外传来,小嬷嬷立身于门边四下打量着楼明傲的身影。 楼明傲大为不解,回首间即问出声:“出了何事?!” 小嬷嬷面有难色,抬首间蛾眉紧蹙,甫一出声:“皇上本是私召了司徒将军,只不多会儿,里面就有了动静,噼哩啪啦好一通热闹,听着像是动手了。我们几个奴才忙着问门,皇上亦不答,只说让我们站着候着不许动。几个奴才私下里商议着,估计也就您能拉得住将军,这就求您来了,您看——” 再不等她多言,楼明傲自叶明白那俩兄弟凑一期想不出手也难,瘪嘴间撩了袍子径自起身,回身冲着各家夫人行了辞礼忙退出了二门。 一路间揣摩着间里的状况,只实已落足间却发觉情况比她想象中更糟。上官逸已不在阁中,只司徒远闷头侧脸间呆坐在阴影中。屋中能碎的物件皆是烂泥于地,实在难以想象之前的壮烈场面。抬步间竟觉脚下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方。 “多大的人了?还同小孩子一样闹脾气。”口中一叹,迎了上去。 司徒远听出来她的声音索性把头偏得更远,他不看她,亦不让她看自己。楼明傲见他赌气的模样忍不住再道:“你同他一般见识个什么?!他那个性子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 “生个儿子。”这一声尤显突兀,却实在是自司徒远口中清晰吐出。 她只道他是起了嫉妒在质气,索性一笑:“见人家有儿子你心里犯酸啦。其实你儿子比他多。” 司徒远猛抬了头,迎目见倒让楼明傲骇了一跳,双目红肿,怒气未消,活脱脱一只在林子里迷了路四处暴躁咆哮的豹子。双眸追向他,神色一转,添了几丝紧张,狠狠眨了眼道:“相公,怎么了?” “他要你的女儿。”司徒远抿直了唇,双目厉色顿显,“他说要过继我们的女儿,还说是要陪长生。” 嗓子一干,反应过来时楼明傲直想开口骂人,但见桌上还残存着一支裂碗,袖子一挥,连着盖子带杯碗甩了出去:“他做梦。” 双拳紧攥,时至今日,他还是这么喜欢夺自己的东西,只是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忍不得了。生了女儿亦要亲手送上去何来的道理?! “所以生儿子。明日我陪着你把送子娘娘千手观音都拜上一遍,说什么都要生出个儿子断了他的念想。” 然,事后菩萨,还用得上力吗? (厄,昨晚飞机晚点,又是先回的亲戚家没有宽带,零下4度的气温让我更不敢去寻网吧。哎。今天补上。还有春节期间,日更7000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换了新环境码字亦有不适应,索性降为5000~~~最后要说。大家新年快乐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临盆 时光飞转间,已近至正月。这一年暖冬瑞雪迟迟不落,楼明傲本是想再寻个去年一般的雪天和司徒墨一处热闹,偏天公不作美,迟迟到她临盆的日子逼近仍不见半片雪花。几月间边疆平叛阿拉善旗,司徒远更是困在兵部里,最久的一次连续十五日日不归,待到回园子时满是憔悴,连着睡了两日竟是无一人敢去吵他。 连着几日天压得闷闷的,北风呼啸,尤以夜间更是声声凄厉如鬼魅。楼明傲自软榻间艰难的翻了一身,即听身后帘子一响,她倒是知道有人迈入,懒怠去管,直闭着目卧在一侧,一心想让那十日过家门不入的男人自己省去。 直感觉那人袭着一身冷气坐在炕头定定的望着自己,竟也不出声,自己终究忍不住先抬了眼,却在触目间骇了一跳。司徒远竟是瘦了几圈下去,眉目间是疲惫到极点。见她睁眼,眼底的怠色淡下几分,化做几缕轻柔,伸了手攥上她的腕子,纠结的眉眼深深望着她:“生我气了?” 楼明傲只道看他一脸面无血色疲倦无奈的神情浑身的恼怒也就散了大半,复拉上他的腕子,只觉得那手冰凉渗骨。他发间凝了微霜,暖烛之下,更显惨白。 “我道今天能下雪。”司徒远一手轻揉在她膝盖骨间,波澜不惊道,“又是上元节,想陪你走走,瞧了一路的烟花明灯,都是你喜欢的。嬷嬷说你越发懒了下去,这样不行。”言罢出手扶了她起身,扭头去取宽领裘把她上上下下捂个严实,系好狐皮领子毡帽,弯腰间替她穿好外羊皮里貂毛的厚底靴子。 二人在屋前廊子上坐着,脚边垒着火炉子,倒并不觉得冷,憋闷了几天吸入口清新冷气亦为舒爽。但看院墙外烟花怒放了又寂,天色亦随之明了又暗,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楼明傲靠在司徒远胸前,隔着厚厚的裘毛,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呼了口气道:“十日后再坐在这里就是我们一家三口了。” 一股子暖流涌过,司徒远忍不住垂头细细打量了那圆鼓鼓直要胀出来的肚子,满目冷意寸寸跌碎,声音温厚:“温步卿说是还有十日吗?” 浅浅一笑,唇边的弧度最是迷人,掩下漫天阴郁:“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 司徒远手臂一收,将他环得更紧,头弯下蹭在她胸前,只觉得她周身泛着淡淡的香,煞是醉人,闷闷笑了道:“果真一阵子奶香气。”一手抚上她鬓发,指尖微微摩挲。 楼明傲迎上他的视线,目光交纵间蕴着复杂的情绪,那一瞬间,她竟在想,同眼前这个男人一生一世也许并不难做到。他的身后竟有稀稀落落的雪花飞舞而下,起初只以为是幻觉,只是那落下的晶莹吹落在他额前鬓角,细细碎碎,染出一片晶莹。 二人相视而笑:“真的落雪了。” 细细碎碎,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连成天地之间一片疏离。 司徒远抬起她的下颔,勉力一笑,极淡极淡:“如果时间可以退回,六年前,我一定不会任由他们改了婚书。” 唇,直吻而下,轻柔复又缠绵。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她不要再认识他们,太痛了。 “如果我要君临天下,你会做上官裴的皇后吗?”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抬眸间万物皆淡去,只有她眉间紧蹙的深色。 楼明傲苦苦笑了,千百万分的无奈: “你立志于此,绝不允许任何人挡路,所以我的想法本就不重要了是吗?!” 风骤起,吹乱了她额前的发,冷风之中,尽显萧瑟凄厉。几日里下腹闷闷的胀意,忽化成锥心刺痛,腹下一抽,心似停下一个节拍,冷汗丝丝渗出。 司徒远似觉察她的异样,伸了手来扶她:“你,怎么了……” 死死咬牙,一手相推,将身子抵住后柱,肚子传来一阵绞痛, 身下一暖,似有热流涌出,撕裂般的痛楚随即汹涌而至。怔怔的望向身下,一片猩红赫然在目。 “你——”司徒远猛然顿住,面色忽而惨白,满目惊骇,连声音都在颤抖。 楼明傲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他,怔怔的护住自己的肚子,感觉到那丝暖流从身上一丝丝渐渐流失,心底已是冷了一片,“别碰我——别碰她——”她一脸恨意看上他,如果那个位置他一定要坐,我绝不会陪他。 他怔住,不敢上前碰她,只一脸惨白。 楼明傲麻木间转身,扶着门栏一步步艰难的走着,每一步,下腹似要裂开,每一步,散在脚下即是一片血红印记。继续迈出一步,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尽,脚下一软,软绵绵的扭向一边。 身体在滑落地面之前被一双有力的臂弯抱住。模糊中看到司徒远那张惊慌的脸,此刻再没有了云淡风清…… “放我……”她倚在他怀里,坚持地说,“放我下来……” 他一颤,反而加紧了步伐,一双手抱她抱的更紧,目中隐隐赤红,平素喜怒从不形于色的人,此刻满面的痛楚歉疚再无遮掩。 “你何苦这般假情假意……”她颤抖着一笑,“我的孩子与皇家无关…” 无边的黑暗和痛楚铺天盖地袭来,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身下全是湿的,骨节寸寸节节裂开。是谁的哭声,那么痛苦,搅乱了她的心,蕴藏在体内深处的力量似乎萌发着想要汹涌而至。意识也随之逐渐迷糊,眼帘重若千金,天地万物旋转着远离自己而去。 时近时远,隐隐约约,恍恍惚惚,她听见了那个声音——“恭喜君少爷,母女平安。” 房门被猛然推开,那个声音一同漫入,是狂喜的冲动——“夫人,父亲亲自给我们阿囡取了字,单名一个柔。君柔,君柔!” 这一场雪延绵持续了三日不息。京都北城渐起了风,风压雪,雪更盛,更显几分阴闷晦暗。司徒远于窗前站了三日。稳婆女应纷拥而入后,他自己亦不知道该身处何地,只由得那些人把自己轰了出来。 连着三日,那暖阁屏风内一丝动静也未传来,痛叫亦无。只看着嬷嬷们进进出出,手中的血盆子换了一盆又一盆。但听外间几个嬷嬷嘀咕着“见红破胞,就怕大小都保住了呢。” 闻言脑中一麻,司徒远猛然起身,挥帘而入,门口守着的女应慌乱间忙去挡:“爷,您不能入啊。” 司徒远丝毫不顾,只张望于内寝间,但见嬷嬷女应皆是半身染血,心神大痛,几步迎入帷幕间,一股子猩血气扑鼻而入。但见楼明傲双手缚縍在床柱上,长发散落,纠结着身下的血水,床褥连换了几床,新血旧血凝结僵冻。 温步卿回身间正对上司徒远怔呆的身影,狠狠咬了牙根:“出去!” 司徒远半晌未反应过来,只盯着楼明傲垂落的手臂心下狠狠一痛。温步卿再顾及不上他,回身取了银针扎在她指尖以刺激她清醒,苍白细弱的手指间尽是针眼斑斑,看得司徒远猛闭了目。 楼明傲甫一清醒,迷离中望向温步卿,声音干哑虚薄:“我是不是——生不下来?!” 温步卿强持镇定,双手横压在她腹间,忍道:“气逆不行,儿身难转,万要再坚持一分。” 楼明傲心中明白他大抵是安慰自己,故作了安然,只转眸间忽对上司徒远的目色,忍不住偏过头去,再不看他。司徒远几步欺上,握上她的腕子,心下无以思量,只呆呆望向温步卿:“孩子…不要了。” 此言一落,周身忽而静下,楼明傲只觉得满眼的泪咕咕涌上,艰难出声:“我不想见你。”分不清是累是痛,仿佛感觉全然麻木怠尽,神智却十分之清醒。 司徒远捏着袖口为她拭去冷汗,静夜沉沉,这三日间他满头无绪,如今见到她这副模样,心口生生被撕裂,空空洞洞的疼痛驱之不散。 司徒远跪在床前,俯身跪下,良久不动。 “要怪……就怪我吧……”他的声音竟然在抖,言出这番话几乎是歇斯底里,“孩子可以不保,但你无论如何要坚持住。我再不会要求你什么,再不!那些…我可以不要。” 楼明傲深深呼吸,她是怎么了,明明很恨,明明不想原谅,却在期待……那份拥抱和温暖……如此的期待,却又如此的绝望……意识恍惚中,五指紧紧攥了他的手,脸颊贴上他的冷袍:“我信你,这一次我信你。你说不要,我就信。你知道我的脾气,如果你骗了我,我一定会离开。你…看着办。” 转而回眸,揽她于身前紧紧相贴,一滴冷泪落在她发间,她并无知觉。 指间相触,却是颤而又抖,楼明傲勉力一笑,苍白虚弱:“可我…想要孩子。” 屋外风雪连天,夜黑如鬼魅。司徒远一身单衣负手而站。寒风凛冽刺骨,尤记得母亲离世时亦是同样的风雪交加夜。月华隐去,堂屋间的破啼哭声扫去天边最后一缕阴霾……雪停了。 “恭喜爷贺喜爷……“这一声渐渐淡去,眼中忽而一热,清泪顿洒。(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龙凤呈祥 长长一梦,生死轮回。 玄溟殿前冷光仄仄,火光烧天,黑夜如昼。她跌俯在地,声声哭断了肺腑。三天三夜,亲眼目睹那个弱小的身躯被化作灰烬,坚强的起身,于寒风中一点点拾起四处飘散的骨灰。空洞的眼神,是那样坦然,没有悲伤,没有愤恨,仿佛什么都没有,又好似什么都有。 再以后,盈国卫都再没有那个叫叶芷的女人。 她成了众人口中相传的魔,纵日奔跑于玄溟宫城,以一把匕首刺穿了法王活佛——那些披着佛祖法衣的恶棍。盈国君家再容不得这般子妇,他们弃她,唾她,辱她,用百虫侵袭她的身子,活活要撕裂她的每一寸肌肤。时间终于停止于那一刻—— “上言,动手吧.”她凝神看着他并不平静的眼眸.定定出言,这是她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求他。 “叶儿.”那一声喑哑无力。 “上言.”她低声唤了他,伸手附上他的鬓发,“我要你和大盈同生共死,不要追随我。我不要等到百虫侵身痛苦而亡,我宁死在你手中。”他怔怔看着她,腰间握在手里的剑紧了又紧,终于毅然拔出。 她看着君上言的剑自身前贯穿而入,艳目的血色映上眼底,连着男人的面容渐渐模糊,她淡然而笑…… 熟悉的曲调婉转缠绵,女旦空灵凄凉的念腔直刺入耳膜——“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一阵强光猛然间刺破黑暗,楼明傲赫然抬眼,入目的是一张痛心疾首的脸,那样的哀伤欲绝,眼中有着不顾一切的狂乱和深深的惊恐。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感觉他的泪水纷纷落下来,灼热的落在我的脸上,颈间,胸口,衣领……是那样的滚烫,温暖了她冷寂的心,却也那么的痛,心似刀割,不是很尖锐,却能刻骨铭心。 猛地呛咳起来,一手拉上司徒远,哑声急道:“孩子呢?” 床尾处嬷嬷忙抱着个朱红锦缎走来,福身一跪:“夫人,小公子粉雕玉琢,煞是可人。” 襁褓已入司徒远怀中,那姿势极为不自在,看着楼明傲虚弱一笑。伸手扒着襁褓露出小脑袋,虽不是期盼已久的女儿,但乍见那乌溜溜的一双眸子望着自己心下最柔软的一处地方,似有甘烈泉水淌过。 司徒远忽而皱起了眉头:“满脸皱巴巴的,似个小老头子。这点不好,像我喜欢蹙眉。” 楼明傲默默望了那小脑袋好一会儿,靠在司徒远肩上,微喘了口气:“真好,看来娘娘庙没有白拜…” 司徒远转眸盯着她,那眼神很深,忽而道:“阿九比他好看。” 楼明傲目不转睛盯着他,浑然说不出一个字。 “可见你是疼晕了,不记得自己生生疼了两次吗?”司徒远淡淡咧了嘴,“是双生,我们阿九也在。只是气滞太久,哭声闷闷的,温步卿抱着她在侧间医治。” 楼明傲呆滞着双目,看着孩子,又看看偏间的身影,与司徒远彼此对视,二人竟同时流下泪来。 月子期间,天气日渐转暖,桂嬷嬷煲粥蒸补膳不辞辛劳日夜递送,岑归绾几人倒是来来回回几趟,楼明傲立下规矩,但凡看她女儿儿子第一眼都是要留下礼金,索性在百日前又狠狠捞上一笔。自一双子女出生后,司徒远总是借故由兵部溜回院子里住,顺路经过亦要落轿,去暖厢阁子抱着阿九转上几圈再嘱咐嬷嬷们几句方才撤下,儿子的乳名未起,他倒是憋了两天,愤而疾书了一个“允”字,自此日日唤着阿九小允。楼明傲知道他嘴上从不说什么,但满心欢腾却是溢于言表的,尤以他对阿九的宠爱更甚,只要那丫头在,他一双眼简直就落不到其他的地方。 这一日,好容易哄得阿九入睡,将她交到桂嬷嬷手中,她自己亦累得精疲力竭。倚在软榻上,翻了几本册目,看了两行便觉困意袭来,渐渐阖目睡去……朦胧中,听得帘外有人低语,璃儿低声应答了什么。 楼明傲懒于去管,侧身向内而眠。 忽听桂嬷嬷失声低呼:“什么!怎不早来禀报?” 睡意顿时消散,撑起半身,望向窗外蹙眉道:“外面何事喧哗?” 一声落下,璃儿掀了帘子迈上来,竟是满面春光,反倒看糊涂了楼明傲。璃儿几步上前,侧身附耳道:“主子,陈夫人前日里生了个面目青紫憋死的男胎。这会山庄正乱着呢。” 楼明傲冷看了她一眼:“你就这高兴了?!我还道什么呢。” “高兴,不仅高了兴,还想放鞭呢。”璃儿扬了笑意,久久不散,“日里她那般处处不留情,可算是老天开了眼,让她吃了苦头。还是我们主子厉害,一口气儿女双全了。” “哼,也是差那一口气,我认就没了。”楼明傲狠狠瞪了她一眼,生产那时的危急,至今是心有余悸,“也算是待我不薄,辛苦一次就齐全了。只是再没下次,再让我给他生个一儿半女,还不如拍块砖头让我自己解决了。” “解决个什么?怀了你还能不生?!”堂外间声音一凛,屋内二人霎时闭嘴。璃儿忙迎去掀了帘子,司徒远正抱着阿九稳步而入,之前听了楼明傲那番气话,屏息憋气不言声。 楼明傲披上袍子伸手要接过阿九,反被司徒远转身挡了回去,悻悻收了手,自是明白只要他在,女儿是没得抱的。索性只抻了脖子过去,对着怀抱里的女儿做鬼脸,引得阿九咯咯直乐。 “怎么就抱出来了,我刚差嬷嬷抱去睡。非你一回来就鼓捣醒她。”偏了个身子拉上角毯子披上,实怕这屋里不足暖厢房的热度。 司徒远靠在榻头,自顾自道:“小允不喜笑,阿九天天都会笑,没个原因都会乐,我看着欢喜。” 楼明傲只觉得自己简直没办法同这男人说话了,三句话,两句答非所问,还不如从前五个时辰憋出三个字的清减利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人生又四年 又是一年暮春初夏,草长莺飞间四载如流水般无华而逝。四年前一双子女出生时,司徒远亲自于后花园植起的木樨树足有半人来高,嫩枝青叶,顿显处处生机。 曲迭裙曳徐徐拖过冰冷玄色的地砖,环佩琳琅,楼明傲发现四年的时光,不短不长,恰恰总会有些不需言语的变化。这豫园的碧荷开了又谢,谢了再开,眼前亭楼瑶池,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人生给了她最平静安然的四年,她深深沉溺于其中。 人是懂得习惯的动物。为人母,为人妻,为园子的女主人,为山庄的主母,她从来都是依着自己的习惯做事。如果说承欢膝下是一种福气,楼明傲自当觉得那是自己唯一残存的福气。 “婶婶喝茶。”环池瘦亭中,阿九正端着茶杯晃晃悠悠递给岑归绾,而后又回身从嬷嬷那端了另一碗递给温步卿,看似恭恭敬敬道:“温叔叔喝茶。” 璃儿笑着看阿九,“小祖宗,还有你爹爹呢。” 阿九抿唇一笑,旋身扭头直捏上最后一碗。司徒远正坐在亭子一处的藤椅间细细翻着户部的折批,见阿九端茶迎向自己,眉间肃意微转,忙伸手接过。就在司徒远接过的刹那,楼明傲却见阿九抿嘴邪邪一笑,粉嫩的小脸于日光下更显清透莹润。楼明傲自也瞧出了这小丫头的心思,揣着笑意静静摇着团扇,不忘和岑归绾寒暄上三两句。 司徒远面色不动喝上几口,阿九便再也忍耐不住粘了过去,拉上司徒远的袖子,“爹爹,好喝吗?” 略皱额头垂头掠上她满脸笑意,故作了沉稳道,“好喝。” 失望如迎头浇下的冷水,阿九脸色一沉,回身看着温步卿,可怜兮兮道:“小温,不灵了,我说要多放一些盐的嘛。” 岑归绾扑哧一声笑了,忙对身后的嬷嬷说,“快给主上换杯茶。” 司徒远这时才显出一脸难看,轻描淡写了道:“白水即可。” 阿九捂着小嘴乐呵呵退到温步卿身边,二人甚是投缘,玩闹起来从不分个大小。楼明傲只道这女儿是越发难教养了,索性佯装生气,一手揽过小阿九,“胡闹,竟敢捉弄起你爹爹来了,可是他平日把你宠得紧了,你倒真分不清轻重了呢。” 阿九小嘴一撇,满是无畏,“娘亲当年不是也这么做的吗?小温说的。” “你——”她瞪着这个大人通的小孩,只觉得自己平日里的威严于小阿九面前怕是做了粪土。 还不待楼明傲发火,司徒远已上前将阿九揽到自己怀里,拉着她坐在自己膝上,扬起几丝笑意:“孩子说的对,你何来的火气?”说罢笑对阿九,“阿九,还是你心疼爹爹,只放了盐巴进去,你母亲当年可是掺了辣椒和生芥。” 阿九这才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看楼明傲,看她不再一脸严肃,方舒了口气,拉上司徒远的袖子,“爹爹生气了?爹爹不喜欢阿九了?” 司徒远摇了摇头,阿九还是不放开他,忙问,“那爹爹还是会最喜欢阿九?!” 但笑不语,只以眼神示意。 阿九倒是个会看眼色的,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油乎乎的嘴唇即落在司徒远半边脸上:“送个亲亲给阿九最爱的冷美男爹爹。” 楼明傲只得无奈的笑笑,他们父女从来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从未见过司徒远如此乐于接受别人的调侃,但凡阿九说了什么,他永远都是一脸甘之如饴的满意深情。 瘦亭外接环石桥上,司徒墨正牵着小允的手走来。五米之外,司徒墨即笑弯了一双明眸,几步迎上来凑到楼明傲身前讨巧道:“娘亲,桓辅叔叔给我们扎了纸鸢。” 身后小允稳步而至,面目清朗秀雅,素色罗衫,宽摆长襟,皆是规整有则﹑一尘不染。站得笔直,复弯腰躬身行礼,声音清淡:“小允请父亲母亲大安,请温叔婶娘福安。” 此声落,笑闹顿时一寂。 楼明傲只觉得这儿子时常规矩得让自己头皮发麻,仍满是笑意的回应,拉至身前亲近道:“儿子,一家人就不用这些虚礼了。” 小允微眨了眼,复转身面向司徒远,等着他的吩咐。 司徒远由折子里抬了眼,景瓷兰的杯盏入手,转了目色,淡道:“你娘亲说的是。还有…风兮来的赋江月描完了吗?” “是。”小允面色不动,既而轻言,“还差一段,儿子这就去补上。”言罢转身而去,再不多留一会。 反倒是阿九看不下去了,由着司徒远肩头翻下来,挤到楼明傲裙间,仰着小脑袋手一指几步远去的小允:“娘亲,他也真的是你生得吗?” 颇为无奈叹了口气,不只阿九问了不下数十遍,就连她自己也常常怀疑,转眸间叹息一声:“应该是。” 阿九嘟起嘴,扯着楼明傲的袖子:“他一点都不像我。” 楼明傲亦随着歪头:“是阿,那么不可爱,真不知随了谁了。”言罢,不由得飘向司徒远。 “随我。”端茶的人翻开另一份案折,说得不轻不淡。 倪悠醉绕了廊头走来,其身后跟了宫中的小太监:“爷,宫里又派人来接阿九了。” 空气中一片沉闷,众人皆不出音。只阿九几步走了上去,拉着小太监的袖子:“是长生哥哥想阿九了吗?告诉长生哥哥,我爹爹不喜欢我总住在宫里呢。我是司徒家的阿九,不是他皇家的女儿。” 小太监忙挤出满目笑意:“今儿西洋的舞班子来了朝京见圣,我们小皇子说了,阿九定是喜欢那些新奇东西的,特来请阿九小姐过去。”言罢小心翼翼打量司徒远的眼色。 但见司徒远沉吟半晌,忽而看着阿九问道:“阿九想去吗?” 阿九一脸为难,伸开五指,声声稚嫩:“阿九都五天没见长生哥哥了呢。” 司徒远微一点头:“那就去吧,明一早爹爹接你回来。” 阿九被人带下不久,司徒远亦面色平淡离了席。楼明傲知道他心有不快,忙跟了上去,走至半月湖畔,追上他的步子,揽住胳膊拉下了步调。二人于沉默间走上好一段路。 这三年虽然平淡,但更是因为上官逸和司徒远二人皆以忍耐相对。 阿九满月后,上官逸便有心过继那孩子,嬷嬷宫侍本是候在了园子外面了,只司徒远抱着阿九于内室中一动不动,寸步不让。而后司徒远自请连降三级,又由兵部调至户部行任,由此远离军职,上官逸才作罢过继之心,只是从来对阿九格外关照。封赏恩赐接连不断,更是时常差桂嬷嬷领着阿九入宫,随着长生与阿九亲近。而这一切,司徒远都是能忍即忍了。 想今日于他面前亲自领走了阿九,心里还是多少存了不快。 “相公,你又不舒服了?每一次接了阿九走,你都要闷上好久。”楼明傲叹了口气,复又瞧上他眉眼,“我知道你心里的疙瘩,其实阿九和长生亲近,我是存了几分欣慰。只…这样对你并不公平。” 司徒远怔怔的由着她牵着走,不出声,亦不看向任何事物。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楼明傲紧上一步,拦在他身前,双手揽在他腰间,唇角微微牵动,望着他,满心复杂纠葛,“为什么你从不说…我父亲他逼你谋篡,上官逸亦步步打压你的势力,这四年你给了我们足够的平静,却从不说你的艰难。你退而又退,已至无路可走,是因为答应了我不去争吗?!是我让你这么难做吗?” “你不想我争…是因为长生吗?”于此言中,他的心忽上忽下。 楼明傲怔了怔,她为自己寻了千万个理由,偏偏那些都是借口,只这几个字一语道中。初夏的风,柔中含冽,她轻轻点了头,含笑而望:“是,我会担心他。” 司徒远定神看着她,伸手抚着她额鬓,有些话,他从未说过。那个位置,不是不想争,而是他怕一争,就会失去眼前的人。她是多么忌惮那个位置,那宫城内殿的一砖一瓦都如她的梦魇,那里是她逃之又逃的地狱,他明白她不愿再次陷落的苦衷。 柳絮飞转,细细碎碎飘扬而落,散在二人肩上身前。 “他的日子不多了。”司徒远淡淡了道,神色中竟有一闪而逝的悲戚,无论怎般恩怨纠缠,他们终是手足兄弟。上官逸的日子不多了,眼下却又是他的大好时机,一切不在于争与不争,只需要他点个头,很多事情皆是不一样了。可是…他不能瞒她一辈子,最后的日子,他还是要告诉她,她从前的丈夫要离开了,她们的儿子转瞬即会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朝局动荡诡谲覆转于一时。他还要告诉她,决定亦是此时。 楼明傲脑子“嗡”一响,空眨了双目,一口气悬在喉间,有些微的苦意。这些年他们的平静,难道只是因为那个人的日子不多了吗?!茶蘼怒放,芸芸茵茵,人生于每一个转口都有无数种选择。她轻轻贴在他胸前,阖目淡笑:“阿九是你的,小允是你的,我…亦是你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放生 大法寺放生池畔,洒金镶玉的大香炉高香燃烛﹑雕龙嵌凤。 脱却一身朝袍法衣,法慧轻褂僧袍尽显清明。他的眉目淡淡的,似装不入凡间红尘一丝的情愫,阖目间又一遍大乘经法于心中默下。这四年间,他为帝王讼念了无数遍经书,法事佛礼大举千百万次,他亦由禅师封为大法师,中原佛门中无一人能匹及他的名位。 “住持,她来了。“小沙弥于身后轻轻唤道。 法慧微微转身,眼神清定,坚毅而恭谦,一身淡雅气息与炉间檀香弥绕浑然不入,只让人觉得分外高洁圣澜。这池中偶有蛙鸣几声,却听得不十分真切,暮春的微风照拂人心,夹着隐隐的安宁。 法慧淡淡一笑,阳光斑驳落于他佛祖般镇定安然的面容之上,神嫣如卷。这般笑意,在佛面前,于人之上,甚于临妖而立,都是一般。 他身前的少女,一袭妃色长襟百若罗衫,色泽如雪酥暖若锦的玉带系于腰间,无论何时,她都是这一身装扮。她是被他以梵经禁锢四年的妖,四年之前,她的魂魄终日漂浮于他的座殿,他本不想伤她,却又忧心她会累及无辜,遂以梵约大明法卷压她于大法寺放生池畔。 他与她约定,每月初十,必于暮昏之间予她半刻自由身。 今日,又是初十,他似乎习惯了每到这个暮间于池畔等她出现,每一次她都会给自己讲一个故事,似是久远年间封印的尘埃。她告诉他,她是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只可惜太遥远了,她回不去。 “小柔。”法慧淡然颔首,“你说那个故事至今日是最终的结尾。” 他身后的香炉燃起三昧真火,那是四年间集万生普渡的香火红烛,定能镇慑这等妖气,化散她阴魂孤影,送其步入轮回法道。 君柔望向那高燃的烛火,满目粲然。于任何时候,她永远都是这一身十岁少女的身样,笑起来,天真无邪,谁也看不出这般粲珏的笑意下是无以超度的怨魂宿鬼。 “是。”她转了半个身子,望向满池碧荷连天,霞光落在她眉间,万物失了颜色光泽,“轩邛元年,五月丙寅,盈帝弗王初即帝位,大兴佛法庙宗。六月盈国大雨色红如血,山水逆流,盈河暴涨,死伤千万。国师扬言家国之下但存妖门邪气,遂举异性诸侯王君族嫡女。君柔实以无视无听无言,自出生之日被言异端蛊女。恰新帝即位之初,镇压异性王侯大势,国师言及欲以君族妖女祭天求万佛开光护我天朝,帝允而诺。八月壬子,玄溟殿前燃怒火,是以妖女君柔祭天大祀。” 但闻至此,法慧轻轻阖目,佛曰僧者无以动情,偏偏他此时生出了百般情绪不得压制。痛,更是绵延而出,他忽而想起那个鬼魅幽秘的梦魇,梦中成排成山的雕栏玉阶,而自己无数次的站立迎望,西方冷霞似血,将刻在心底的孤寂一丝丝翻卷而出。他不是帝王,却日以继夜做着那个孤而又冷的帝王梦。 “这就是…结局?!”声音清冷仄仄,他闭目浅笑。 君柔微摇了头,眼中似有光华晶莹,目光清远:“其实…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在那一刹那决定了的。君柔的母亲叶氏因此疯癫痴傻嗔,手刃国师,五毒不清。族人恨恶其深,以百虫之毒相侵,毁其容面灼其发肤。我父不忍其再受百苦千灼,亲手送她亡归。轩邛三年,帝亡,君门三子君上言立功西陲,以其族权军势在握克承盈国大统,做了第一个异性君主,是以…我父。” 风夹杂着荷花的馨香纷而又至,回想起往昔,君柔笑意缠延:“父亲常说…莲子心苦,娘亲因着这一句话做出了风拂莲心饼。为治我病,她终日于门前散饼施舍于乞丐,她做的姜心饼,历传至今。我父登及大宝,立她为后,只其后宫无妃无嫔,亦无后嗣以继。他的后半生,尽心力于江山百年大计,无倦怠一时,却不肯再吃一口饼。即位后大灭宗祀,处死千万僧徒,毁佛灭祖触怒天尊,因此其政绩亦是添褒加贬,世人道他冷淡寡情阴狠孤谲喜怒不定,却不知他心中早已因思念之苦碾转千万番。他空有江山万丈,却是以失去家人为代价。” 又一阵清风拂过,于翠绿荫碧间翻卷而逝,身后香炉间明火缭绕亦呜呼作响。法慧的袍衣空转临风,尽显单薄落寞,眉间已无意识地蹙起,神情孤郁,不复往日的清淡明丽。六道轮回,如今他倒竟也不知自己是身在哪一处了?! 暮钟空响,远远传散,君柔心中波澜微定,只望着阖目捻珠讼念不断的法慧定定出神,红唇微启:“我父上言在位五十一年,寿终正寝,却是寂寥一生。死后因诟秽法门触怒佛祖不得入轮回之道,佛门罚其赎罪六世,所以他六世都是爱欲不灭,却终要与佛有缘,无以挣脱。我佛以四大五根桎梏困顾其心,六世之间概不得自在。”寂寂微笑中,竟有温泪隐隐而落,晶莹如玉润,“他六世皆为佛门之徒。第一世,法名戒慧,二世元慧,三世定慧,四世绝慧,五世鸠慧,六世释慧,人又称其法慧住持。” 清风之下,那身影猛然一抖,法慧赫然抬目,眼眸深处似有水波轮转,目色惨白如沫,晚霞暮色映落在双眉之间,颤,巍巍。 弯月如钩,夜色浓似墨。九重宫阙每一记夜暮都是寂冷如霜,一重一重的宫宇殿舍绵延而去,尽露巍峨堂皇。由宫灯托映之下,楼明傲缓步轻轻迈入云阳殿。紫檀木的碎花软榻上幼女稚子正面朝彼此浅浅眠去,小宫女静静跪在榻侧轻摇着团扇扫去闷躁。 “夫人,晚膳后两个小主子闹了会,一眨眼的功夫都睡下了,您看这时眠得最酣。”小宫女垂下蛾眉,轻声淡道。 楼明傲一点头,依着床沿稳稳坐下,抽帕子拭了阿九额后绵绵的汗意,温言回着:“用毯子裹着由我抱出去吧,阿九也大了,总这样同小皇子没大没小失了分寸会让人捉了话柄去。” “阿九小主子性子好,皇上也喜欢她,本是要认了干女儿的,只怕司徒大人不欢喜,所以就再三搁置了。要是有了名份,自是能长日里守在小皇子身边,没人敢嚼了舌头。” 这话入耳,楼明傲只觉得胸口一紧,忙以笑相掩:“我们阿九求不来这福气。”说话间正抱起了阿九,只阿九一手还攥着长生的龙纹袖口紧紧不放。 “朕看阿九的福气不错。”这一声由屏后传来。 手下掰开阿九的腕子,忙对上屏风的方向随着跪了下来:“民妇请皇上金安。” 上官逸正披着一身玄色虎纹叠金丹衣漫步而至,似乎是听了屋内二人的谈话,轻绕过玉华屏风,目光只落在楼明傲头顶:“你今日亲自来接阿九了。” “本是桂嬷嬷要来的,只夜里闪了腰不方便了,民妇便也亲自了。” 上官逸微微点了头,再言:“这女人做了母亲似乎就不常出宅院了,好些日子不见着你了。”细细想来,这些年他困于病榻,那女人自是安神于园子里侍夫教子,二人今时一见,恍若隔世般。她如今添了丰腴,为人母的风韵雅致无以遁形。 楼明傲只觉得如今再看着他,也不似从前恼恨不尽,但见他对长生百般爱怜,心里反倒生出了那么丝释然。只想着于此时,他们二人也是越走越远了,他做他的帝王,她当她的臣妇,若能自此安安稳稳安然一世,自是好的。 “四年了,还似从前那般怕我吗?”他淡淡地笑,神色沉沉。 楼明傲轻轻摇了头,径自含笑:“不怕了,从前是因为存着恨不放,现在…有了自己要关注的人和事,反倒能放开一些了。” “放开?!”他的目光一闪,“怎么个放开。” 心下凉了几分,兀自轻咽口水,淡淡抬目:“前缘旧事,该忘的不该忘的,都想放手了。民妇累了,民妇的丈夫也累了,我们…只想携彼此之手静渡这一生,无争无求。” 他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柔意尽化为冷凝,定定的注目:“他…亦是这么想的?!他…放的开吗?” 楼明傲自问从不敢猜测过司徒远的心思,只此时,她希望他们是一样的。 “三朝元老多在夏相的致意下拥护皇兄裴以继朕之位。”上官逸微微阖目,“朕无大才大德…只是仗着先帝的宠爱罢了。他们心底一直都是这般念想。而你…会做上官裴的皇后吗?”这一声问得好不痛彻。 她仰目以视,睁大一双明眸,眼中渐渐积攒了泪色,咬唇轻言:“如果有那一天,民妇定会自请休书一张。无论是上官裴,还是司徒远,我会做他的女人,但绝不是他的后宫。” 上官逸恍惚了,迎向她的目光带着丝丝震撼,眼波流转,那一抹千回百转的情绪缭绕于心头。他总能由她的眸子里读出太多的不可思议,而后又深深地陷入,不得归途。 “朕这些年…很想见你。”他轻轻阖目,靠在软榻上,唇边颤抖的笑意勾勒而出,“只是将死一人岂敢何求太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烟雾 空堂寂寂,绣佛焚香,九霄佛殿云烟雾绕。 佛前的男子闭气念过三百三十卷梵文藏经,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心无旁骛。扉门轻开,风顿起,穿堂而过的冷风似要贯穿他的身躯。室中燃着淡淡的檀香,二十五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丝气息,只今夜,却起了些微怨念厌恶。 迷惘中,仰目迎向佛祖的真身,目光已然混沌,昔日里只道门前有径有芳还有秽,唯佛法浩漫漫﹑染净全收﹑一尘不立。自幼时承师傅衣钵一心诵经,精进用功,淡看树影扶疏,只触目菩提。未料,自以为得道,偏是如斩春水,得不尽,自己亦蒙于尘缘,失了本性。 檐廊涩雨淅淅沥沥,落残春花,满地缤纷。鸠真僧袍拖曳,廖廖以入,寂然安坐于法慧蒲团之前。 “情尘苟不扫,倏忽迷真性。”鸠真气若如兰,声音浅而又淡,夹杂着隐隐叹息,“凡人与圣哲的区别就在于一执一去,凡人因尘情迷了真性从而固守执尘,圣人却能去了情尘,还我等本来面目。” 法慧因此禅言顿首,但望云夜浩渺,落寞从生,忽而一笑:“佛陀云大多数的人一辈子只做了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法慧六世为人亦同样做了三样。”笑容渐渐变浅,转而淡薄。 鸠真微微阖目,佛珠轻捻于指尖,丝丝冷涩。 云窗半开,法慧自蒲团而起,只望向窗外云雨缥缈如烟似梦:“法慧六世间无非就是这三件事——自欺,欺佛。”喉间一冷,转眸再言,苦笑溢于唇畔,“被佛欺!” 泪,空转不落。 一手扶门而出,任雨水浇漓于身,俊雅修长的身影于冷夜狂雨中寂寂颤抖摇晃不稳。这尘世太浅,佛门太深,他迈不出去却又心生六世之苦。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已种下,待到因缘成熟,果必现。他不通,实在不通。 鸠真落于檐下,空看那一袭白袍单裟,阖目启言:“法慧,你之心不得清净,是以不肯放下六世的执著。” 院中法慧身形一抖,忽一口鲜血猛然喷出,霎时,淋湿的白袍间更是染出一朵艳红娇媚的莲花。执著了生生世世,终要一次又一次看着生别死离,试问,空转六世还余何意义?! 屋外雨势淋漓,软阁厅房间自是暖意融融,素香袅袅。窗扉半推,偶有雨意层层漫入,清新而舒展。软榻上的母亲抱女于膝上手把手教着她摆弄算盘。 楼明傲轻轻拂弄着阿九的鬓发,“阿九,娘亲问你最喜欢谁啊?” “爹爹。”阿九仰目浅笑,俏生生的小脸袋洋溢着欢悦,乌黑的鬓发随意被绾成了一排小髻,别有簪珠,扭头摇摆间华光璀璨,“还有娘亲,长生哥哥。” “那最最最喜欢的人呢?”楼明傲索性与她玩起了游戏,全然不放过。 “嗯。”小脑袋沉吟片刻,忽而道,“阿九最最最喜欢阿九了。” “哼,你倒是谁也不得罪了。”楼明傲抱着她旋了个身,侧卧在软榻上静静看她的小阿九举着镜子臭美。 阿九玩腻了,倒也歪头看着楼明傲,双眼眯成月牙弯:“其实阿九最最喜欢爹爹了,可是爹爹说,不能在娘亲面前这般说。” 楼明傲只觉得好笑,正欲启笑颜,心中莫名裂痛涌上,胸口一紧,喉头划过腥甜的味道,点点殷红顺势滴在她的衣领。阿九惊恐的睁大眼睛:“娘亲,你......”见她慌乱手足无措间不断擦着滴下的血,阿九突然不哭了,只哽咽着看着楼明傲,颤抖着双唇说不出一个字。 楼明傲以帕子掩口,忙将阿九扯下软榻出手推她出屏风,偏阿九反拉上自己的袖子怎般也摆脱不掉,情急之间,只看见阿九被一双手揽走,司徒远惊恐的面庞出现在渐渐模糊的视线里。 他唤她,声音中有一丝颤抖,“你怎么了?!” 虽已视线不清,仍是镇定答了道:“许是天气躁了,失了些鼻血。” 这等口是心非定然逃不脱他的视线,他紧紧箍上她的双肩,出奇的用力,简直要捏碎她的肩骨,目色须臾不离,字字寒骨:“我要你说实话!” 楼明傲亦不知要如何答他,她同他一并迷惘,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五脏六腑似紧紧缩成一团,痛楚由心口蹿到四肢每一处脉络,浑身愈发阴冷了下去。窒息间微微摇了头张口想说话,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一口猩血猛然喷出,喷在他的襟前,猛然转过身用手捂住胸口,另一只紧紧堵住嘴,但很快血渗过指缝往下流。 一痕春水一条烟,化化生生各自然。 春水烟氲,长雨悄然而逝,万物荣华风长,吐绿含红。一路上山曲径盘旋,穿云绕雾,禅舫立于深山之间,云山碧池连天而接。禅室内颇为简陋,硬榻上半卧的僧人迎向窗间而望,神眼空洞。 君柔已不是第一次拜访至此,禅院中的小僧多是熟悉她的,此时亦让身由着她端着斋饭入间。室内清冷,唯一的一处火炉亦被主人熄灭了。 冷榻上的法慧僵硬转动清眸,满目皆空,只习惯性的上扬唇角,展以勉力一笑。 心口犹如被冰冷的匕首划开深深的一记缺处,君柔腕中青镯微荡,满目悲凉,放了斋饭于榻前案几上。思忖片刻,昏昏然道:“你和母亲的魂骨是至死相连的。你痛,她亦会痛;你心如齑粉形若槁灰,她更不会好过到什么地步。佛家言她的劫难要由你解,却是因为…每每她于危难之机,你都能感应到罢了。” 榻上的人浑然一震,僵直而起,端起桌上热粥猛灌入喉中,却是为了自己,而是为她…君柔出手去挡,反被他挥手拦住。双目灼热,她背过身子,任泪流如泉涌。 几口热粥烧灼着喉咙死死吞入腹中,除了满腔闷灼,再感受不到其他的滋味。法慧双目坚毅,往昔清润如风的目光凉薄似水,惊魂而恸。双眸触到君柔腕间的青翠,猛然出手捏上她的腕子,竟是无所顾忌,热气氤氲,眸中带湿,指尖隐隐颤抖:“你还带着它…” 一时哽咽,她复答:“父亲可还记得?!” 凉气吸入肺腑之间,法慧眼中闪着难言的光芒,尽是怆恻痛意于心底溶散不开,他怎能不记得…… 淋了一夜冷雨的枝叶,随着柔风飞转飘零而下,更漏炎凉。 豫园东配殿西书阁。 檀香方燃尽最后一丝,司徒远于书阁前又是静坐了一夜,身子已然僵冷,临窗而立。 茶几前伏案而眠的温步卿一手撑额,复又清醒,几步追随至其身后,声音淡而又淡:“我们瞒不住她几时了。” 冷拳寸寸握紧,似要把世间万物皆碾成粉末,眼中阴鸷杀气一闪而过。 一路间,司徒远负手在背,步履越行越快,心中大起大伏,满目厉色却在迈入暖阁迎上那身影中渐渐淡去。床榻间楼明傲阖目微憩,红缎锦被衬得她的皮肤更显白皙滑嫩,晨光熹微,落在她鬓间煞显几分风采奕奕。 司徒远缓步轻至榻边坐下,抬手间漫上她的额鬓,指尖颤抖未落,复垂下了头,唇落于她耳畔,沿着圆润的耳际,一路细细的亲吻至脖颈的细腻。 楼明傲浑身一颤,懒懒的抬了眸眼,华光落在睑底,浅浅而笑:“相公,你偷吻人家。” 司徒远微抬首,顿了片刻,缠绵又至唇端,吻得认真仔细,轻轻调匀呼吸:“这一次不算偷,是明抢。”而后压下半个身子揽着她一并卧在床端,一手细细碎碎摩挲过她发间,额顶,眉眼,俏鼻。 二人静静看着曙光由窗扉射入帷幕丝帘,璀璨的光束落在帘上映出斑驳流离的影子,楼明傲触上他的腕子,缓缓拉下:“相公,小温怎么说。” 司徒远将下颚贴紧她的额头,声音淡淡的:“说是气血上浮,无大碍。” “我就说没有关系。”闭目浅浅一笑,呼出一口长气,“真是吓死我了。”言罢翻个身,趴在他胸前,笑得鬼魅娇艳:“相公,小温就没诊出什么脉吗?” 司徒远不由得皱眉,细细打量上她:“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楼明傲只笑不语,俯在他耳端极尽羞恼言着:“相公,人家这个月没来…困乏昏昏的,还以为是…” 眉间微蹙,司徒远伸手即点上她额头:“这次不是。” “哦。”楼明傲柔柔应了,复爬了回去,反被司徒远大手捞回胸前,一时间二人紧紧相拥,感应着彼此的心跳。 司徒远捏上她的腕子微微攥着,凑到她颈间,哑声道:“不知从前是哪一个嚷嚷着再不要孩子?!” “又是哪一个说有了还是要生?!”抬眸间狡黠笑上三分,反问着。 她的笑意似乎每一次都能引人出神,司徒远又愣下片刻,回神中轻轻笑了:“好。”温热的大手直入她的衣襟,熟悉的解弄内裳里扣,呼吸不由得重下几分,另一手猛得拉下帷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驾崩 天擦黑了,东稍间中点起了绢灯,微弱的烛光映着苍老倦容。更声一下下由远及近,直要压破人心。豫园的夜从未如此宁静过。 伴着最后一声长更弱下声响,司徒远疲惫迈入里间,但朝跪在桌前的嬷嬷望了一眼,满目愁倦,出声喑哑:“嬷嬷,您…何必如此。” “阿豫,嬷嬷知道你心里的苦。”桂嬷嬷猛然阖目,微微屏住呼吸,“阿嬷知道你离不开这女人…然,你若离不开,便要由她捆缚牵制一生。不如这样…嬷嬷帮你痛下绝手,襄助你一举而成帝王霸业。” 司徒远定定不语,负手而立,朦胧的月光笼罩于身,洒下淡淡的余晖,半转了身,一手相指,隐隐的颤抖:“嬷嬷…您已是下了手的。我信您…正是因为深信不疑,才把她交给您。”出手紧紧握拳,回至身后,满目痛楚。她明明知道楼明傲产后落下了虚寒身子,却在这四年间以寒湿膳补,更施以寒毒渗骨。可笑他是爱令智昏,顾及防备到了任何人,反是疏忽了最信赖的人。 “阿豫,情字伤人太甚,你舍了罢!”桂嬷嬷一连跪上几步,双目红肿,颤怵的掠过百般痛楚。 司徒远自唇角狠狠咬下一沁血痕,十指紧握,似要刺入骨肉。他人是江山美人不可共得,偏他是要夺江山才可保美人,古往今来从没有过的道理! “阿豫,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嬷嬷绝不会由人挡你的道路,你的心志定不能因任何人而移!” 寒风浸骨,他一生从未任性放肆过一回,每一次都是无从选择,无从选择!这般得来的天下,仍是自己从前苦苦追索的那座江山吗?!命途铺展开来,只由自己踏入,无力去恨,亦无力去爱。纵人世间千般苦楚万般无奈生死胜败,他皆是走过的,自以为一颗心冰冷至无以侵入,是,他从未打开自己的心房由那女人步进来,却反而陷入了她的眸眼中失了自己。这一次,又如何逼自己抽离而出?!心碎如粉末,痛似灼烧,再痛再碎,亦逃不脱无奈二字! “这世间惟有最高无上的权力方可保住自己的所有,阿嬷只是在教会你这个道理。你从来是明白的,只是陷入情难的境界,一时迷顿罢了。索性…嬷嬷助你一力。将日由你再来告诉嬷嬷江山美人是可以兼得的。” 她语虽冷漠,却透着淡淡的宠溺,他帝位正坐的蔚然夜夜入梦,她不想再等了。 “拥有那权力,反而会失去一切。”这一声清冷仄寒,如梦似幻,由窗外飘入,字字清晰,重重落在屋中二人心头。 楼明傲定定站在门后隐影中,目色微冷,身子瑟瑟发抖。 悸怕的痛楚似穿膛而过的利箭,瞬间透穿他的胸膛,刺破的心房在隐隐颤动,疼痛丝丝蔓延开来,渗入五脏六腑间,连着呼吸都痛了。一切皆碾为粉末,散落风中。这就是心痛吗?!他终究还是感觉到了。 楼明傲压抑住满身颤意,她面目苍白,眼神坚毅,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这室间忽然静了下来,静到三人的呼吸全无,楼明傲满目宁静望向司徒远,胸口悸动着某丝情绪,二人凝神相视间,任时光寸寸流失,连桂嬷嬷何时委身退下一无所知。沉默了良久,那些话生生压下,于此时已然多余,他再不要说什么,只想细细把她看住,她亦无需在问,他眉目间每一丝深意都在作答。 月光莹然,落在鬓间,呼吸已轻,忽而间嫣然一笑,声音轻柔:“相公。” 满目疲倦尽化作柔意,他唇角翕动,只不成音。 她不待他开口出言,即已拥上去,拥入他怀中,双臂紧紧揽住他的身子,紧到呼吸不畅。泪,于欣然笑意中悄然落下:“想你了,我想你了。” 浑身一颤,他寂寞了太久太久,心底的思念亦是沉压了更久,由此一声想念翻卷而出。再怎般痛楚难捱,迎目间触上她的笑意,心底顿时涌出暖意泛泛,千辛万苦都不重要了。 “楼儿。”他勉强唤出一声,眼中悲楚涌上,是灼烧撕裂的疼痛,一层层水雾湿气漫上,无以压抑。 她在他怀里浅浅仰了目,彼此眼中的水雾相撞,莹润光华。 “相公,你忘了吗?我本是一缕轻魂,落到哪里便是哪里,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的。她们空伤我这副驱壳,却伤不了我的心。只要心未碎,我便是永生。” 司徒远微微阖了双目,这一弯深目此刻烧灼的疼痛,似有滚烫的东西要落下,由他合眼凝住。 “他们逼不了我…我是司徒远,纵然天下人都苦苦相逼,我亦不会违背对你允下的诺言。” 楼明傲释然而笑,随着浅浅闭目:“我信你的,我说过我信便不会怀疑。我信你对我许下的一切,信你的双臂终能护我周全。” 宣元十一年,四月初三。 天阴而沉,久久不见雨意。云阳殿坠入一片凄凉沉闷中。自晨早入晌午,文武百官皆是黑压压一片跪倒在御殿外。云阳殿偏间楼明傲一手拉着阿九跪得安然。直到内间小顺子来唤,只这一次并未像往常一般直接领了阿九入内,仅仅召了楼明傲面圣。 内间屏风后挂起了杏黄色的轻纱帘幕,隐约可见床榻上的人身形枯槁,面容青紫,似已失去了几分生机。楼明傲缓缓步上前,上官逸却似捕捉到她的脚步声,猛然睁眼,痴痴转眸,哑声道:“坐到朕身边来。” 她依言就座,只隔着轻纱隔帐未抬首打量他半分。 上官逸喉间微哽,由腕子里抽出那罗帕隔着帷幕送出来,手隐隐的颤抖:“龙阳寺的时候…你落在朕脚边的,帕子上绣的六月菊甚是精巧。” 楼明傲望着他,折袖而礼:“皇上。” “你走罢。”上官逸复又阖目,“离开我,回到归属的那人身边,这才是你该走的路。法慧曾说佛法讲看破,放下,自在,随缘。看不破无以谈放下,自也不能泯爱憎。” 她淡淡的抬眸,迎向他的深邃,浅浅一笑,再无言语,垂首步步退出。榻上的人忽伸出腕子于帐外,声音飘缈极不真实:“明初——是你吗?” 楼明傲怔住,单单望着那腕子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她静静的望着他,说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一记声响。沉沉吸足了口气,复蹲身行了大礼,垂睫间湿气浮上,惨淡一笑:“民妇跪安请退。” 暖风散佚,宫道间灯烛昏黄,一路轻慢悠长,楼明傲却只觉得双腿犹如铅重,玄光门外,小顺子追了出来,紧抿双唇连礼也不行只把怀里的匣子塞到她手中:“这是皇上千万嘱托要留给您的。”言罢回身而去。 狂风乍起,烛火一阵慌乱蹿动,楼明傲忙以袖去挡,手中笺匣斜落而出,跌落于裙裾,弯身去捡,触目间玄色更烈,浓阳纯绿的雕翠凤玺滚出,连同着洒金冷笺长帛翻卷而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欢,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冷笺残墨,方时即兴而起,她一笔他一句款款描下一整首《留别妻》。他笑说二人的爱如同青丝绵绵的咒言,千丝万缕,抵死纠缠。已化若冷灰的心丝丝缕缕重燃起星火,冰冷的泪簌簌落下,她从未想过二人的恩怨纠缠要以死亡做一个了解。 “…明初,苍天何其有幸,长生竟能在众人之中一眼认出他的母亲。那日我总怕一个不小心落下泪来,我是如此激动而又难以平复,上桓辅同我说,这是我要承担的罪罚。” “静儿灵前,我由着你的眸眼看到了她。我知道,你定是恨透了。也是那一次,我才知我错了,一而再的错,错得离谱而不得救赎。连争的勇气都失尽了…我再不敢同你相见,怕自己会忍不住于你面前痛苦失声,怕你犀利冷讽的嘲意一次次贯穿我的肺腑。他说对了,你是他的,终归是他的。你的爱,是我偷换而出。我第一次,失了同他相争的资格。” “因我,你已是痛麻了一颗心,不要再因我而痛了,上桓辅说的是,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宁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你冷冷的恨意,亦不要再见你的眼泪。不要原谅我,带着对我的恨好好活下去,那一段被我偷来的岁月你要重新幸福而过,这…便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寒风突至,浸染着满腔悲怆,生生贯穿了前胸后背,楼明傲捏起那数张冷笺裂帛,心头钝痛难忍,泪一滴滴散落,死死咬牙不出声的啜泣。 “咚——咚——咚” 丧声鸣起,凄厉空震,彻鸣九洲苍穹。 “皇上于申刻——驾崩——”这一声忽而传遍宫城上下,继而哭声由远及近,此起彼伏。 (嗯,还是没怎么虐上官就由他这么死了。上官之死不是重点,重要在之后的权位归属…征集名字啊,司徒那俩宝还没有大名呢,向亲们征集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大行 宣元十一年四月初七,帝大行四日。 鸣镝之声自北宫城门而起,划破天际坠入云端。 楼明傲立身于宫道钟鼓楼上,仰目观望北城门外的烽火,长风当衣,裙裾飞扬。 夏相与江陵侯终于联手逼宫,十万京都西营大军顿时兵分三路,一路围困诸王府,一路驻守在城外把持京城之势,另一路据守皇宫,令宫中之人出入不得。她与司徒远亦失去了一切联系。 阿九仍在熟睡,她尚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那些人在宫外逼她的父亲封王称帝。 “母亲。”云榻上小允翻身而起,定定望着走入内间的楼明傲,“为何这般吵?父亲因何还不接我们出宫。” 楼明傲不语,只揽了小允于怀中。皇宫内侍皆已乱成一片,众人惊恐中奔走,四大宫门概紧紧相闭以抵御谋篡之军。 “主子,我来了。”杨回推门而入,正欲做禀。 楼明傲忙为小允和阿九换上宫侍的常衣,自己亦披上宫服,拂开帏帘间扶着床柱下地。杨回挑帘而入,一身太监内侍的宫衣尤为滑稽,若非他以此装扮恐不能于此乱时轻易混入。 “一路走来都是什么情形。”疾步走至窗下,一手推开长窗,冷风扑面而来顿时清醒几分。 “回主子。”杨归微一抱拳,“夏相以兵部虎符把控了京西大营,东大营眼下听命于彦大将军,与宫中诸护卫队把守宫城大门,如今进出怕是都不易。主上要我无论如何护卫主子和少主们出宫。” “他可有传话于我?!” “有。主上言,宫中必生乱,若是不得出宫,绝不可硬碰硬。” 回首间掠到杨回眼中的那丝慌乱,不由得沉下心绪,目光穿过九尺长廊:“他那边…还好吗?” “皇帝驾崩的当夜,就有西营重兵团团围困了豫园和东郊山庄。主上虽不发一言,但我等看得出情况并不乐观。” “皇帝大行四日,为何还不见遗旨传诏?!”她已等了四日,终是不见皇位归属尘埃落定,反倒是宫内外的局势诡谲危急,手心攥出冷汗,猛然回身,“还是说…传位诏书已落入他人之手。那长生…长生会不会有危险?!”忽而又念及,夏相必不会牵害长生,想是她心中太过惊乱,竟忘了血浓亲情的道理,定定点头,猛然阖眼,任心中万千情绪兜转而过,只下定决心要脱离这一切纷争。猛行至镜前自做梳洗一番,绾发成髻,淡淡道:“相公说的是,出宫为要,时已紧迫,万不得再做耽搁。” 软轿一路沿着西殿中道行进,夜色下更显嘈杂骚动,人声浩浩中依然掩不住城门前方撼山动地的号角声。阿九因这动静惊醒,往日里惊动而醒后多会哭闹上一番,只今日一头扎进母亲怀中久久不作声。 小允抬头看着我:“母亲,我们真的能出去吗?那些人…不会为难我们吗?” 阿九闻此,亦仰目而视,眉头皱得紧紧的:“为什么,为什么要为难我们?!” 楼明傲赶紧将二人各搂于一侧,声音放轻松:“母亲不是跟你们说了么,皇帝大行,很多事情都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们出宫后要先去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在那里等着你们父亲还有璃儿姑姑她们。” “可是…娘亲还是没有告诉我们,他们为什么要为难我们?!”阿九认真地眨着眼睛,直要从楼明傲眼中寻一个答案。 楼明傲勉强笑笑,“他们有些人希望你们爹爹做皇帝,有些人并不希望如此…无论是哪些人,他们都会为了自己的目的陷我们母子三人于危难,从而胁迫你们父亲完成他们的愿望。” “那父亲会不会做皇帝呢?”小允猛然抬头,迎上来的视线满是疑惑。 愣而又愣,忽而微微一笑:“母亲也不知道。” “我不喜欢爹爹做皇帝。”阿九点头煞有介事道,“爹爹当了皇帝就不能常常抱着阿九玩了。长生哥哥说他的父皇总是昼夜不息忙于政事,所以他父皇病了,如今竟也抛他离去了。阿九不想看着爹爹那么辛苦。可是…如果爹爹不当皇帝,长生哥哥会去做吗?他岂不是会更辛苦?!” “会,会辛苦,无论是谁。”楼明傲惨笑了道,复又揽紧了阿九,腰间的凤印不由得握着一紧,那是夏明初的凤印,上官逸,你如今把它留到自己手中又有意图?! 轿帘轻卷,露出杨回半张脸,只听他声音淡淡的:“主子,已经到了城门了。”一声落,楼明傲忙展开长衫,将一双子女掩至身后,深深吸下一口气。 京畿护卫数十人正死死守住西宫门,城门外炮火连天,直映得黑夜亮如白昼。轿子停落在宫门外,杨回从腰中掏出沉甸甸的荷包迎上看守的侍卫。 “你们不知道如今是宫禁吗?!”戴刀侍卫忙出手相拦。 “知道。这轿子里只是染疫的宫女,宫禁四日亦寻不到太医郎中,只恐怕瘟疫蔓延下去会伤及其他宫人,特此持了大公公的信印求出宫一时。”言着忙将手中的荷包塞上去。 “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这个时候出去甚是危急。贼党逆人正欲破宫,你们这一顶小轿就算有幸脱身,亦难挡他们的火炮。” 马蹄愈急,声声敲打在心头,楼明傲于轿中紧握双拳,身已冷至瑟瑟发抖。 “前方是何人的轿子。”隔着轿帘,兀然一声传入。 彦慕自马上翻身而下,疾步走上扯下几个侍卫,声声怒喝:“城门危急,竟还会有宫轿于此?!” 杨回于夜色中紧了喉咙,回身忙跪下,仰头定然道:“彦大将军,是奴才送病疫的宫眷出宫。” 彦慕满目怒色忽而一颤,夜色纵然如墨,他亦是能分辨而出眼前乔装之人,冷气吸入,忍不住道:“怎么会是你?!”言罢仓皇转身怔怔望着停在一处的软轿,猛然走上几步,一手撑起轿帘,四目相对,蓦地震住,刹那间心念百转。 楼明傲屏住呼吸,淡定以望。 彦慕冷唇微颤,猛然甩下轿帘,回身直对守城侍卫凛冽道:“这里面的人,病得不轻。起宫门让她们出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宫乱 卷帘重重而落,楼明傲阖眼轻轻喘了口气,浑身气力似乎猛然散尽。 软轿再起,把守官员一路散开。随即,宫门大开,但见城东的烽火狼烟直贯苍穹,映照的天边尤如霞光初应。彦慕亲自带领三五兵将亲护送软轿出宫门,一路疾送至护城河外,方命人落下轿子。 楼明傲命跟随在侧的杨回撑起帘帷,看着夜色中一身戎装面容凛冽的彦慕,凝神相望。楼明傲浅步弯腰而出,遣了杨回后退十步。彦慕亦以手挥退了其身后大将。 逆着月色,她竟也看不清他的目色,只觉那里从来都是很深很深。城东传来的杀声更盛,想必那两军人马厮杀的场面甚为混乱。长风撩发,袖袂飘扬,她浅浅而笑:“你…是夏相的人?!” 月色落在她眉间,映出每一丝艰难,彦慕眸光一闪,回望间定定摇头。 楼明傲也分辨不清自己千百番情绪,只木然点头:“那彦大将军就是皇上的人。” 彦慕不由得抿直双唇,声语清润却也坚定:“臣…只效忠于朝廷,誓为我天子门下。” “那你亦该知道夏相逼我夫君篡位,我夫君正以两难无以取舍。不论是夏相之徒还是诸如你辈誓死效忠之辈,定该清楚…我于你们的意义。” 片刻沉静下,他轻言:“我知道。” “那么…你就是不忠了。”甫一微笑,她再不看他,只出手捏紧了护城池畔的汉白玉石栏,冰冷刺骨的寒意由指尖丝丝渗入。 彦慕凝眸看我,目光不动。 “你…不信我?”这一声,他苦苦笑着,“你以为我会因一己求忠之心伤害你们母子三人。” “我不信任何人,包括自己。”她轻轻摇着头,历遭数难,她又能同谁谈那个“信”字。 彦慕皱了眉,缓步走到她面前,目光如水般淡定安宁:“司徒远担忧你落入夏相之手,极力保你出宫,是求稳妥却也是险棋一招,如若今天不是我,而是其它大员,恐怕——” “恐怕那些同你忠心不二的幕僚将官们更会以我为诱饵,逼迫我夫君与夏相江陵侯之辈联手不得。”她淡然退身,满目疏离,“为什么…为什么男人之间的权权争斗一定要牵扯入老幼妇孺,只因为我们是弱者,就可以由你们招之为棋子,覆之若弃履?!” 彦慕眼神淡定,唇际一颤:“因为他们太想得到了。”求而不得,或许比失去更引人痛彻心扉。 “禁封宫门…除了抵御朋党之篡军,是否还有其他愿意?!”冷风吹拂直叫人浑身瑟瑟而抖,偏手心里复而濡湿一片,猛然脱口,不予对方片刻歇喘。 肩头一震,彦慕回神间凝上她的双眸,双唇微颤,蓦得咬唇,声音一丝丝溢出:“皇帝大行二日,传位遗诏随着储君殿下一并不知踪影。锁宫封禁实在是逼于无奈,恐这宫中已潜入匪人意图害我幼主。” 骤然之间,尖锐鸣镝之声破过天际,惊得人心中一颤,冷汗顿生。 几日间,时醒时梦,梦中惊汗淋漓,每一次都是于黑暗中只听到孩提的苦恼,却苦苦握不住那孩子的小手。猛醒之后都会搂着一双子女发愣出神许久,今日忽而明白,连日梦魇中的孩子竟是长生。她自以为父亲不会伤及幼孙,万想不到谨慎言行深谋远虑如他,唱了一出无储计!宫中迟迟交不出传位遗诏,储君亦不知所踪,纵然宫中忠烈臣僚千百分尽力,亦是抵不出多日。彦慕言无奈,禁宫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若此时父亲一等直逼入宫所,定会以储君消匿遗诏不存为由,推立新君。自此…就算司徒远不想做谋朝篡位之辈,亦会由百官文老推上那主位正座。或者,如此这般一出,言谋篡倒是不合时宜了,他是名正言顺。 再无需篡改遗诏,但凡毁了,圣旨龙意皆抵不过百官口中他司徒远的名正言顺。 承天城门方向火光布天,鼓声号角齐鸣,由这鸣声亦能分辨篡军之势汹涌而来。冷汗吹散,楼明傲发髻凌乱,以手相撑汉白玉石栏,似要望清城门下云烟烽燃的厮杀场面。 “来不及了。”话一脱出,狠狠咬唇,再强撑不住,拂袖奔出三步,意欲重奔回宫城下,反被彦慕生生揽下。 他箍着她的双手极为用力,似要捏碎肩骨,情急之下,她却感受不出一丝痛意。 “你说的对,这是男人们之间的权权相争,不是女人能左右的。”他满目通红,忍不住扬声叱喝,“你们女人要做的就是躲在男人身后保住自己!无论是城门还是宫门殿门,几时被攻破,几时都有我们男人去挡。” “你不懂——”她慌乱摇头,只落得满目洒泪,“待要夏相一行人破宫而入,你们这等愚忠之辈便只剩一个死字。若是不忠就要为奸,我且问你,你会效忠于司徒远吗?!” 猛然松力,双手仍不离其双肩,满目凉意,怔然间剑眉紧蹙,怆然道:“吾宁死…亦不会效忠于朋党乱臣。” “所以…破宫之前一定要找回长生。寻不得,便是你的死期。” 长号响彻九华门的上空,敌军步步紧逼,毫不予人喘息。夜凉如水,二人却感受不到一丝冷意。楼明傲静静望着他,将盔披甲下男子铁与血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死亡的气息亦是如此炽烈。楼明傲直到今日才明白,重生再世,背负惨绝的记忆和淋漓的伤疤是为何意。也许,一切都在等待今日…救赎和守护…… “我们一起寻回新主吧。”冰冷的手颤抖着握上他的,濡染猩红的血色。 湿热的气息盈满眼眶,彦慕忽想起多年以前,亦是这么一双颤抖寂冷的手握上自己。往事汹涌奔至,只是,这一次他明明知道不是她,却还是会因着同样的面容,同样的神情,甚至同样的姿势,又一次无力地陷入。他并不怕死…只怕会再触目不到她的一切……(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皇位 京城西,马尾胡同。 一夜不太平,露水一颗颗凝结在檐下窗边,尽显普通的小院中植遍木樨,馨香散佚于门院屋宅间。内室中的男子空对着棋桌发愣,棋盘上黑白二子之势浑然交错,时而明了时而混沌,尤以黑子步步紧逼,势在必得。桌前的香柱连连换下几番,每燃尽一株,都忍不住蹙眉抬眼观望一下时辰。更声一次次响过,惶急之心又起,直身而起,负手于窗前空愣了许久。 “爹爹——”门外孩提音声声稚脆,推扉奔入。 窗前的人忽而一震,疾步绕出,由着激动不已的阿九直扑入自己怀中,抚弄着她的小额头,抬头间亦瞥到杨回领着小允迎上来的身影,视线漫向二人身后寻了寻,掠不到半分那女人的影子,双瞳猛然缩紧,蹙眉间直直盯上杨回:“她呢?!” 阿九由他怀中仰出头,童音稚嫩清脆:“娘亲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 霎时冷僵了身子放下阿九,身后杨归步出一手拉上一位小主先入了里间。司徒远迎风立于院落中,抿唇不言,木樨的香馨扑鼻而入,这院中,他为她植遍了她最喜的木樨。皇帝大行之日,他便早那厮人做好了一手准备,由豫园脱身只领着杨归隐匿于此小院中,只未料到上官逸驾崩前召见了她们母子三人,再以后群狼争锋而起,禁宫封城都出乎了自己的掌控。唯由以险冒险尽力求她们周全而出,一等便是四日。 允她不会去坐那个位置,他只管躲起来便好。置备这套民宅小院时亦是想到了今时的两难境地,为日后寻一分清静安然。这以后,远离逐世尘嚣,过着一亩三分地两袖清风潇洒快意的日子兴许也会适应。 “主母她…”杨回顿了顿,皱眉道,“决议同彦大帅去寻小皇子。” 司徒远不由得握紧了双拳,他已然由此脱身,偏偏是那个说不要的人又如何将自己险了下去?!心头闷闷一记吃痛,冷风贯袍竟也浑然感觉不到。酸涩一笑,僵直转了身,一手扶上门帷间,全身的气力已散,但也由不得自己一味茫然下去,情势已转,且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他必是要镇定心神,想以万全对应之招。 院门外脚步声沓沓而至,门扉忽而由人推开,回身望去,只见门外火把星星点点,亦有人影漫步而入。紫灰色的白缎冷襟长袍随风而展,此刻年老似乎忘记了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火把下他的双目华光熠熠,全然不似往日的苍老疲惫。 司徒远涩然笑了,只道院外的人还真是有通天贯地的本领,他从不敢小瞧了他,只今日觉得自己还是太低估了他的手腕。眸中一冷,淡而又淡:“夏相,一路寻来…真是辛苦了。” 木樨的香气淡淡的,并不凝重,浮荡于此夜间却略显淡薄无力。 京西郊 天子行宫方圆十里之外 天边最后一抹夜色久久不散,这一夜尤其的漫长,楼明傲却希望此夜永无止境。 京郊外两匹骏马朝西而奔,出京都盖华门西出十五里即是西城围场和为天子行猎赴宴建造的小行宫。夜幕下,马蹄声在寂静下显得格外沉闷。那九廊回阁的小行宫是楼明傲唯一能想到的匿身之所。 京西郊的小行宫倒是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每年大祭,帝后都会先行围猎,而后入住西郊小行宫,而在平日都是由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擅入。 小行宫已在夜色下隐隐显现出光亮灼灼,树石交错相映而掩,彦慕的高头骏马亦一并追出,提醒道:“进入行宫方圆十里之外,就会有亲兵上来拦截。” “开宫门,入行宫。”楼明傲坚定而道。 彦慕点头,后又茫然抬头正视着她,“你……到底是谁?” 楼明傲浅笑了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但你可是统管京畿营江西江南江北四大军营的我朝大帅。” 小行宫方圆十里处,即有皇家亲兵重兵把守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彦慕看清状况,勒马悬缰,不等相拦的侍卫奔至,皱眉迎向楼明傲暗声答:“此乃皇家宅院,就算我统领京畿营,这些皇家侍卫却是听天子钦命。” 未及答,一行侍卫已亮刀相拦,为首侍卫长手举火把前一步扬声喝问:“来者何人?!不知私闯皇门私院是乃死罪!” 楼明傲握紧马缰,弯下半个身子,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些侍卫的容面,一手指向彦慕对亲兵道,“这位是手持兵将虎符,统管京畿营江西江南江北四大军营的正二品大帅彦慕彦大将军,奉命夜访行宫巡查。” “皇家重地,你一句奉命就能糊弄而过?!没有手谕是不能进的。”那亲兵亦随言亮刀,眉峰眼角皆显刚烈,此时义正言辞朗朗一番。 “皇后娘娘的亲令,你还不信?” 楼明傲浅眉微皱,扬声间,出手解下腰间的玉凤印信扔了上去。如此看来上官逸将夏明初的凤印还于自己并非毫无用处。或者说…他予她这一记印信,亦是托她保全长生的帝位。只是…他怎么能相信自己一定会出手管顾。相对多年,她终是看不清那男人,却由他看清了自己的一分,心中复杂万千,有气恼,更有无数般猜疑不解。 那亲兵接过印信皱了眉,仔仔细细端看着,可是圣宝在手又不敢多看几眼,只闷头而问:“你们真的获了皇后娘娘的御令?” “真的假的?!你看看这印信不就知道了。”楼明傲故作了威严,皱眉冷言。 亲兵这才一挥手,双手捧回印信,首肯放行。 一路间,彦慕沉默良久,几分凉意驱之不散,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从哪里偷来的?司徒远还会有这种东西?!” 楼明傲笑笑,以手握拳于唇边,低声戏道:“那是假的,我一做买卖的,什么不买,又什么不敢卖?!” 这一声落,彦慕只觉浑身没一处汗毛顿时立了起来,双眉直皱到松不开,“私制后印?这种买卖你都做得?死罪之死罪啊!” 彦慕正冒着冷汗嘀咕着,行宫外最后一层关防映入眼帘,这一次是禁军拦下了二人,本是照着应付亲兵的话重复回了一遍,却不料那监察使经验颇为老到,连印信都不看一眼,冷冷一笑后,直把剑抵上楼明傲肩上:“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懿旨。皇后娘娘于白云庵中礼佛多年,又何来你们的奉命?” 楼明傲咬牙间只道:“那你是不信这印信了?” “即便是皇后亲自驾临,我等也不会让行,更何况你们这些胆大包天家传手谕的贼人。朝廷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出皇家重地,违者格杀勿论。” 楼明傲见夜色渐淡,心下急切又起,微微皱了眉头,冷声喝令:“去把你们督察大人叫出来。” 监察使却完全不理会此般话,反而命众人把守绝不可让身半分。 身后彦慕忍不住拉了楼明傲的袖子想引其退身再议,只她甩袖间却不顾死活一脚踹向那监察使,反抽出他腰间的剑直逼向那厮喉间,“本宫叫你把韦亭靖那狗奴才叫出来——” 声落间,那监察使亦明显一惊,虽仍是半信半疑,但已慌张的向身后招了招手,让人去请督察,并连着那锦囊中的印信一并递交过去查证。 片刻之间,宫门打开,督察策马而来,举着火把,在不到十步外的地方猛地从马上翻下,几乎连滚带爬到二人脚边,手中捧着印信瑟瑟发抖:“臣接驾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想必那云皇后必是个养于深宫庵房久不出门的,除却宫娥群妃,能识她的人少之又少。楼明傲索性更长舒了口气,随着督察引领直上九观华月玉石云桥。 行宫朱红色宫门大开,一眼望到宫道上各色身影迎风而立。宫中众宫人鱼贯而出,侯在宫门两侧,倾然间拜倒,声音洪亮,“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楼明傲浅步迈入,只胸中复杂情绪飘浮,一时闷闷不下。彦慕随在其身后,只觉得浑身冷汗已漓湿后襟,私造印信,假扮皇后,如今这场景似是要越演越烈…… 京都宫城 云阳殿 节节败退的京畿军被叛军团团围困在主殿下,以死抗守的京畿侍卫大军直迎敌人汹涌而来的攻势,哀鸿声随即而起,两军人马厮杀场面甚为混乱。 殿中香残墨尽,百官跪于金銮殿下,直直望着殿前龙位一侧的男子。 司徒远自龙位前淡然转身,定定望着跪了一地百官重臣,这都是文武之才,更是朝廷养了数十年的四品之上的大员,今日…他们在他眼里却都是一脸叛臣贼子的模样。 “国不可一日无君。”夏相于殿下跪而又起,再跪而磕头道,“求端慧王爷三思——” 好一个国不可一日无君,冷冷笑了,他说过了这个位置…若非他想,无人能勉强自己!(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二卷终 枯叶由晨风卷入帘栊,行宫后殿刚刚撤下夜灯火烛。露水沿着檐窗滴滴渗下,砸落于石阶玉台。 暖阁中的女子换上一身卷金素缟长摆丧衣绕屏浅步至紫檀木雕龙床榻前,宽摆罗袖上绣有行云走风织法的白丝玉兰,长摆及至膝上于裙裾上的银白双蝶舞影层层相衬,云影飘洒若逸。 “江夫人。”守夜的小宫女见此忙轻声禀告。 “长生还在睡吗?”江澜淡淡出言,由着小宫女撑开帷上云帘,悄无声息落坐于榻尾,一手收了长摆云罗纹袖。 被衾中的幼子嗫嚅着起身,睡眼朦胧间扯上江澜的宽袖:“姆娘,几时了?!” “卯时一刻。”江澜温婉而笑出手捋平他睡乱的额发。 “禀夫人,彦大将军随司徒夫人候在外间。”回间的嬷嬷一躬身回禀了道。 江澜但做不闻,只专心扶侍着长生更衣,嬷嬷俯身恭敬道:“您看…用不用我先领着小皇子躲一处。” “司徒夫人?!”江澜重复喃了声,忽而一笑,“不必躲,这一次倒是可以好好会会她。” 江澜从未像今日这般清醒,侧身卧在添云罗榻外侧,把玩着一手珍珠,她从来就喜欢珍珠,无论何种颜色只要看那珠圆玉润透着泽光闪闪就欢喜。此一时,半卧软榻,手间慵懒的扫过满盘子各色珠莹,眉宇渐渐散开,冥神间敏感的听着外间脚步沓沓。长生坐在软榻内侧,不时地抬目看着外侧的江澜抱以甜甜一笑。 帘外,彦慕二人身影已落,冷风吹拂间撩起帘摆,隐约间外间的人能看见里面的状况,里榻上卧着的人亦能看清楚来人的影子。 “你们来了?!”轻笑着转过身子,向外而卧,一手撑在额下,笑意懒洋洋。 彦慕驻于原地,眼神打探到长生的身影,掸袖撩袍而跪:“臣…请殿下金安。” 长生翻过江澜的身子,踩着鞋即越过帘幕,立身于屏风前满含笑意:“司徒伯母,您也来了,可是领了阿九妹妹同小王在小行宫做伴?!小行宫好是好,就是人少清静了些。” “殿下。”楼明傲屈身行礼,“我等来护殿下回宫。” “可笑!”江澜翻身而坐起,收了长袖云幔,软步而至,一手扶在帘端,冷眸直要刺破周身虚假的安宁,“我天朝皇胄岂能由你等凡庸护侍左右?!” “姆娘江氏,私扣储君以乱宫规国事,你倒是该落个什么罪名?!”楼明傲几步快行,欲揽回长生于身后,反被江澜那女人将孩子拉了回去。 “楼明傲。”江澜半拥半揽着长生倚阴沉木雕镂空椅而坐,眼神冷冷飘了上去,“我见过不自量力的人,尤你最甚!”压抑多年的厌恶终于倾释于此刻,心中有隐隐的痛快得意。 彦慕以身将楼明傲挡至身后,亦是满目厉色:“此事与她无关,概是我等忠良之辈护主心切。姆娘江氏,彦某不顾你出自何等背景,亦不想知道你效忠于谁。你既是殿下最亲的乳娘,自当为朝廷安危大局着想。今日挟殿下和遗诏消匿于此,难道是决议要做那骂名留青史的千古罪人?!” 戎甲长麾于过堂凛风中猎猎作响,彦慕一番话下便也是铁骨铮铮,忠烈道义尽显。 江澜却全然不顾此谆谆之言,只媚笑于唇边不散,待到厅阁间安静下来,挥手让一干宫侍领着长生退到偏殿。殿门紧闭间,她自屏风后浅步而出,帘珠细碎轻启,一袭素衣镐裙泫然成风,高雅清骨目下无尘,流云髻别着的凤尾银蝶熠熠发光。楼明傲亦随之愣住,那等簪样是后妃所用,她一个储宫乳娘如何配得起。往日里多见她人一身普通宫服﹑温婉如水,只道是个媚骨美艳的姆娘,未曾想到今日由她眸眼中探到不一样的光泽。 “成者英雄败者寇。澜儿一介女流,若能青史留名,无论忠奸,都是该值得庆幸的了。”贝齿轻启,语声依然温软,却也是毫不示弱,“将军一表人材,实乃不可多得,死于愚忠,纵然青史浓墨间留你一笔,于后人看来也只能唏嘘叹惋了。” 彦慕抽剑抵至她颈前,冷言出口,满是无动于衷:“你既明白那么多道理就不要糊涂。遗诏可在你身上?!” “在!”她扬声而答,一手指向案桌旁,凄厉而笑,“就在你脚边啊。” 案桌下置着碳火金炉,烧了一夜,于此时方方熄灭,还余有几丝烟雾缭绕,冷碳中星点落着不同质地的燃灰,金帛圣旨的卷轴仍未烧尽,压在碳火盆子里满是狼藉。 彦慕心中凉下几分,踹翻了云凳金炉,洒下一地烬灰冷渣,手间冷剑不由得抵紧一分,于江澜细嫩光滑如雪的喉间划过一抹妖艳血色。 江澜不怒反笑,双眼似藏着蛰伏许久的毒蛇,早已做好准备予敌人最后一击:“彦大将军你怕了?!恐不及此时,司徒远已于云阳大殿龙位正坐了。” 手中冷剑忽而已颤,牙根紧咬,本是万念俱灰之时,便由身后的人握上自己的袖腕。楼明傲自他身后步出,出手揽下他的剑:“你杀了她只不过是在自己肩上多添了一条人命。” “楼明傲…你不仅自不量力,还是虚假至极,我早就听说你喜欢看戏,似乎更善于演戏!司徒远既要为帝,你何须此般装腔作势以显现你的仁爱忠义?!”江澜冷眼观望着面前的女人,她还是看不出她好在了哪里,偏要那个男人因她改变了那样许多,连从来一心的追索志向都能抛弃。 楼明傲笑弯了一双浅眸,眉间隐显光华:“你总是喜欢把人想得那么复杂吗?!我日里总觉得自己活着累,今日发觉了比我更辛苦的人,顿有惺惺相惜的错觉。”冷眼瞧上烬为冷灰的遗诏圣旨,双目微颤,喉间紧道:“司徒远…不会做这般不堪的谋篡君王。” “是吗?”江澜笑意微敛,皱眉狠声道:“我所认识的端慧王爷可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凡夫俗子。你——绝不懂他!” “我是不懂他。”楼明傲截声扬言道,“可我信他,信他的允诺!” “允诺?!”一丝落寞浮过苍白无力的笑颜,江澜无以致信摇头相视,“上官裴绝不会允诺他人,你必是诓我!”双手用力攥起,锋利交长的指甲扎在手心中,生生截断! “上官裴也许不会,但司徒远会。”楼明傲再不笑,淡定默然的述说自己心中的坚信,迎风驻立间,由冷风贯散一袭长发,飘逸如飞。 江澜再挣扎不出笑容,喉间犹如被酸涩堵住,她竟在妒嫉,妒火焚烈每一寸甘霖流过的心田,那个女人何其残忍,她用她的坚定践踏着自己的骄傲。 “你们不要伤阿嬷。”这一声由侧殿间冷冷传来,那弱小的身影推开十彩琉金屏扇,几步奔来,拉上江澜的袖口,寂寂的仰望每一个眼中写尽了冷漠的大人,“无论她做了什么,请不要伤害她。”五岁的孩子,眼中却掺杂了太多的情绪,出生于帝王家,他似乎便是失去了无暇天真的权利。 “长生——”江澜出声唤他。 “阿嬷。”长生松了力,一手蓦然落下,“我都听到了。只是长生不想去猜阿嬷烧毁遗诏的良苦用心。” 湿气盈上,热泪噙在眼中摇摇欲坠,江澜咬下朱唇死死不语。 长生淡淡一笑,转眸间看上楼明傲,满目真挚:“遗诏毁了并不要紧,所以请你们放过我阿嬷。国玺龙印在长生手中,是父皇亲手交付于我,他说无论长生被藏在何处,总会有个人来接长生回宫,归时龙袭圣印便是足以力压群臣的凭证。现在看来…父皇言中的贵人是司徒伯母您吗?” 江澜万想不到日日夜夜守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孩童竟能瞒下自己藏下玉玺皇印,更料不到上官逸于此早已做了万全防备,如此这般看来,他们千防万备,却还是低估了一个死人的力量。 不仅江澜心绪百转,楼明傲亦无以平息心绪,复想起上官逸驾崩前种种迹端,他是有太多的话压在心头不能言。这最后一步棋,恐怕是他一生中下得最尽心力也是最为成功的一招。心顿时碎成一片,惨痛不堪! 楼明傲摇了摇头,满目酸涩,强忍泪而不下。她如此恨他,从前恨,现在亦恨,恨他的偏执,恨他至死都未能向自己敞开一颗心。他从不喜欢解释,是骄傲还是固执己见不肯放下架子?!从来都是做了就是做了,错了也是错了,临死的一刻仍是求自己不要原谅他…为什么,这世上还会有如此执拗的人?! 彦慕抱起长生,用其宽大的袍子裹住他,声音温厚清润:“殿下…臣护您回宫。” 江澜似要最后的挣扎,几步间猛然奔到彦慕身前扯上长生的袖子,苦苦哀求道:“长生,你是如何答应嬷嬷的,你说你不会离开嬷嬷半步?!” 长生落眼于那一双玉腕,笑容浮在唇边,泪轻洒:“阿嬷,父皇曾说阿嬷当年就是用这一双手扶住了蹒跚学步摇摇欲倒的长生,今日,求阿嬷放手吧。” 双眸一抖,江澜颤而阖目,冷汗陡然而落,不甘,终是不甘!十又四年,她苦苦熬着﹑等着﹑忍着,并非为了“放手”二字!猛然睁眼,竟看到了凤冠霞披皆悬于半空之中,只消她伸手去取。放声而笑,鬼魅摄人:“十四年,我等了十四年,是我的,终会是我的。” 楼明傲回身间正对上她惨痛欲绝的笑意,脚下一怔,四目相对,冷风贯穿而过。 江澜步至她眼前,笑声更烈,隐有泪痕斑斑:“楼明傲,你今日领了长生出这行宫,明日便是你寒湿恶毒逼上的死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章 孝仁新帝 江澜击掌浅笑,帷幕帘后躬身步出个身影,素衣缟绸一沉不染,眉眼间依旧清明,鬓头额发拾掇得干练精雅。 楼明傲只觉眼前一阵恍惚,望着来人由不得倒吸了几口冷气,阔袖撑扶廊柱而立,双目微凝。 那人并未看向她一眼,只朝着江澜紧上三步,单膝而屈折袖行礼:“王妃千岁吉祥。” 江澜步步逼上,扬着下巴笑颜明丽动人,声音尽是尖锐:“我并不知你从来唤他为哪般,只我会直呼他裴!” 楼明傲亦随着笑,心中却是平定如水:“原来你就是祠堂中的那个亡妻江氏,幸会啊,端慧王妃。” “你笑我?!”江澜敏感掠到她眸中的讥讽之意,怒从中来,伸手一指。 “不笑,岂是要哭?!或者我惊吓过度晕死过去最满您老人家的意吧。”楼明傲一推廊柱,自己站稳身子,撑足了底气,“这是你的最后一招吗?!不过如此。无非就是翻着旧情的老账来充数。我只告诉你,我明佑山庄的大门从来都大敞不闭,你要进则进,滚着进趴着进跪着进哭着笑着闹着都随了你!” 明目圆瞪,朱唇轻颤,江澜还从未见过如此不知死活的女人,声音越发尖利:“楼明傲,你休要猖狂。” “你连猖狂的资格都没有!”楼明傲含笑相视,“江氏,你如今不过是在我面前炫耀你旧人的资历罢了。但不知长门宫寒﹑新人不闻旧人哭的道理。我们都不可避免成为旧人,明日我若亡去,怕也只能化作他祠堂案桌上小小的一顶牌位,到那时我们便都是一样的,只在于是谁先了一步做那牌位上的人。他既为你立牌刻字,便也是死在他心底了的。所以,你实在没有炫耀的资格。” “你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死活。”江澜凄凄而望,摇头间俨然一副不可置信,“不管要不要那顶牌位,生和死本就是不同的。” “我在意。”楼明傲偏过身去,只看向临风摇坠的玉树海棠,丹丹凤凤华彩流光,“正是因为太在意了,才苟活这五年多的光景。想那偷天换日之说,我这等…只是偷别人的命活。我曾也是个旧人,活在阴沉木的清冷牌位上。” 言罢,回身拂袖行出几步,忽而停步不动身,只声音清冷仄寒:“如若要翻起旧账,或许我与他的数目并不少于你。” 九重宫阙 云阳大殿 高台明镜下九龙真位熠熠华辉,司徒远依然冷衫负手,背向跪了一地的群臣,无声无息。他自问从未像如今般靠近这龙座凤椅,从前只于云殿金阶之下偷偷张望过父皇母后坐于此的威严端肃,初以为这位置一定有它特有的吸力,今日近视观瞧,却见那嵌金雕龙的扶头褪下几层金漆,帝位龙座也不过如此,想那无上至尊的权位亦会有褪色的一日。 夏相于殿下以头死抵着白玉金砖,细细密密的汗珠渗下,后背皆由冷汗浸下。由卯时至辰时二刻,不知燃尽了多少香柱,他并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只今时却等得愈发漫长。 “彦大将军求见。”这一声自九华门外连声传禀直至殿前。 司徒远僵直的后脊铮铮回转,由这云阶望去,殿外彦慕大步走来的身影越来越近…司徒远淡然步下金阶,待到彦慕携长生迈入大殿,径自跪倒,声冷清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文武百臣一片哗然,三三两两仰头以视,都忌惮着夏相青灰面色不敢扬声尾随。 彦慕自怀中放下长生,高举龙印玉玺以示众人,冷声喝道:“天朝国玺于此,何人敢不跪不拜我新君?!” 唏嘘嘀咕之声渐起,一时间众人复垂头,吸气凝神间想不出万全之策。但见彦慕之势风声鹤唳,夏相亦不怒自威,其谋策盘根错杂本不可能由此儿戏哄闹一时。 半晌沉默,司徒远亦不出声,只沉目以视手边的金砖雕镂。 夏相掸袖起身,声色不动,回身以对时,亦未躬身屈膝,只紧攥着彦慕的视线,平淡自若道:“遗诏何来?!圣旨可在?!只凭这一摔即碎的龙印,万人皆能盗取的玉玺,空指我天朝之主,实乃谬焉。臣乃三朝重臣,国丈元老,又是殿下的亲外公,皇上如若传位于我王殿下,臣怎不知?!” 言声一落,必有响应附和,时下场面更乱。夏相成竹在胸,并不把彦慕手中的印信放于眼中。众臣皆死死咬住空印无凭,无诏无旨,一口实在难服人心。 “传诏遗旨,何人接旨?!”侧殿云帘处甫一声散来,众人皆转眸由声望去。 九彩华冠凤辇下走来的女子云髻端若飞燕,以丹翠点眉,莹彩画眼,红唇似含朱果,琉金凤裙委于身后步步拖曳,软红明纱罩在朝服金襟外更显堂皇明丽。群臣只道云后之美多是流传于宫人口中,落于禁宫画师墨笔丹青之下,今日惊见真人,犹如那自书画中翩翩走来的妙龄佳人。复一想她长年苦守青灯佛烛,这一张倾世容颜日夜对着那泥身假人,委实可惜! 云诗然自始至终紧持阔袖长带,步至典仪官前,由袖中取出黄金帛卷,不紧不慢道:“先帝大行,此遗诏本是一式两份,一份亲命传旨于殿下,另一份留予本宫就是防那歹心之徒暗毁旨明篡位。今日幸得有心之人寻我儿归宫,这一旨遗诏本宫亦无需掩藏,只诏告世人,九龙真君但为何人!” 夏相连连撤步,直瞪着那明皇帛锻,头一偏,生生呕出血来。众人忙去扶,却被其一手推开,摇摇欲坠间踉跄跪倒,扶地间一口明艳血色朱染金璧,苦笑间残声溢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声落毕,身子僵直歪了下去,倒于金砖明色中不省人事。 云殿殿外,九霄长空。 楼明傲冷衫跪于殿外,但听那一声声“吾皇万岁”此起彼伏缭绕于长宫不散,复仰头,匍匐间靠近了几步,额头贴抵地面,朝拜声入耳越发清晰明亮,转瞬间震天动地,直贯云霄。心头颤悸,紧绷的神经舒展,铺天盖地的疲惫冷倦席卷而上,热泪滴滴砸落于冷砖之间蕴开一片湿色。 司徒远于众人叩拜朝贺中淡然步出,立身于云殿殿外任冷风贯满长襟,目光掠到那抹跪地颤抖的身影,脚下一怔,疾走几步拉起冷砖上的楼明傲,恼怒言道:“地上湿冷由不得你跪!” “我跪…”楼明傲神智已不清晰,由着他扯起了自己的袖子,半身不受自己控制,“我在跪新君。为人母,明明是千百般痛恨那个位置,还是亲自推送着我儿步步迈上。” “天命所归,并非由你左右。”司徒远擒住她,十指止不住地颤抖,不受控制的揽着她的头贴在脸边,“你已经尽力了,把众人推回各自所在的轨道,你做的很好。我实在想不到,想不到你的勇气。” 梨花妖娆,朵朵飘散于长宫之外,拂动于二人周身,馨香直沁人心脾,花海延绵竟是落寞的清骨随风轻荡。 宣元十一年四月末,宣元帝上官逸寝于西京慧陵,谥号文瑞皇帝。 宣元十一年五月初一,新帝上官玦(乳名长生)即位,是以为孝明帝,年号贞顺。 坤宁宫后花园中飘起了梨花云海,云诗然一身素衣浅步游于花海中,纹袖间瓣瓣清雅明蕾的玉兰出尘高洁。甫一回身,看了身后奉命尾随游园的彦慕楼明傲二人:“这一次,有劳二位了。本宫自会念及你二人于我朝的功绩,此以后,亦要拜请二位倾心扶持幼主。” 彦慕后撤半步,躬身抱拳:“扶立新主,本是为人臣子的职责,实不敢接这拜请二字。” 云诗然浅浅而笑:“既然如此,本宫记着彦大将军今日之言了。” 云后借兴赏赐二人吃食饮酒,游园席间,倒也轻松惬意。云后对朝事多未涉及,亦时而处处相问,遇到不明的地方绝不会故作知晓,反倒是要细细问讯个清楚明白。半日下来,倒让楼明傲觉得这个皇后并非难以相处之辈。说话间,亦是三五言间引上佛语禅道,那神态直逼她想起一个人——法慧。但不知他如今又云游至何处。 待到云诗然兴罢挥手遣众人退下,花池云道间,只剩楼明傲委身于后。楼明傲知道她必是有话要问自己,索性自己先跪在花海中,恭敬道:“民妇有罪!” “司徒夫人寻主有功,何来请罪?!”云诗然捏下兰花骨朵,把弄于手中,笑意不散。 “民妇私造后印,诓骗禁军侯卫,样样实乃死罪无赦。”楼明傲微眯了双目,涩言道,实也想将功抵过,把那档子事糊弄过去。 “是吗?”云诗然淡淡回眸,一动不动的望着她故作惊怕的面容,手中力度松下,由着兰花碎在裙间被风吹散。淡淡的香气漫上,她已分不清这气息是自己的还是她的,抑或只是兰花的香氛。 “是。”楼明傲狠狠咬牙,头埋得更低。 云诗然面冲向她,手间轻轻提拉着裙裾软纱,膝间缓缓屈弯,一寸寸跪了下去。云海花池,瓣飞若舞,落在鬓间发梢,宛如花髻。 “诗然拜见孝仁懿夏皇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章 清冷 天色愈近苍茫,暮色勉强压下满园云海花林,楼明傲呆呆的跪在花海丛中,园中已清冷无人,她望着面前落满花蕊芳瓣的位置,方才那女人就拜倒于此,口中唤着那遥远的名讳,她竟是听不真切了。冷泪无声无息布满容颜,模糊了视线。 再记不起那女人都说了什么,似乎是有关上官逸的托嘱一类。暮霭昏黄中,空留云诗然最后那一番言语飘荡于云海上方伴着鸟鸣花开的声音久久不落——“诗然虽是大婚封及帝后之位,大行皇帝却从未将凤印玉信交付予我,他的用心,诗然不言您也知道了吧。子不语怪力乱神,大行皇帝初予我谈及魂魄误上人身之事,我亦是不懂,以为是他百般唬弄。如今我信他并未看走眼。” 风穿过林间万树枝头,沙沙作响,压下所有声音,楼明傲蹒跚而起,踉跄走出几步复又跌倒,压下半人高的花荫,由着花海繁枝淹没自己。身子落下前反由身前来人横臂一挡,反倒向了另一侧,顺势跌入彦慕怀中。她的身子轻飘飘,由他一抱而起,昏黄夜幕下,他看着自她眼角忽而散落的晶莹,心中涌起一丝疼痛。明明知道那不是她,却依然会因这泪生出无尽惆怅怆然。 楼明傲昏昏沉沉拉上他的袖子,声音越发低哑:“我算不算是救了你,亦救了司徒远。如果由司徒远继位,你会在死之前要定了他的命吧。” 彦慕低头垂目间流光闪烁,眸底幽深:“是,我会。” 她浅浅笑了,其实早就应该清楚这男人的愚忠,一条路走到黑,永远不懂得变通,正如同他爱楼明傲般,爱得执着而又无欲求。长长呼出了口闷气,不知为何,心里的重担似乎轻下不少,她笑得疲惫而又无奈,复又阖眼于他怀中静静睡去,口中喃声溢出:“其实…这样最好。” 长生继位,名正言顺,朝中朋党继以压制,天下太平。如此这般,无论是上官逸,还是她楼明傲,恐怕于司徒远都会觉得再好不过了。 京城西马尾胡同的小宅院楼明傲只小住了几日便是乐不思蜀,她喜欢小院子里的木樨,更喜整日无所事事仰坐在藤椅中看一双子女在院子中穿梭争吵。什么都没有变,她还是闲妻闲母,料理她的花花草草,摸摸算盘翻个账本;司徒远依然只知道埋头书本,书案上字笺帛画倒是越垒越高;一双子女性子如常,一个顽劣活分另一个缄默不言;墨墨见天换着法儿逗娘亲开怀,乐此不疲围在娘亲膝前身后全然不像八九岁的小大人;璃儿焕儿照忙不误,一面疑惑桂嬷嬷因何没有进这小宅院,一面埋怨缺人手。 只是似乎总有些是与以往不同了。楼明傲越发嗜睡,一日十二辰她时而睡上七八个时辰不起;司徒远手边除了笔墨古籍,似乎再无其他的案宗卷务要理;阿九见娘亲熟睡时也多会收敛几分,小允偶尔会从书中抬头亦时而关怀的打量两眼冲着自己呼来喝去的孪生霸王妹妹。 这一日,楼明傲又起晚了,醒转间已是迟暮。司徒远端坐在床尾,只手里的书几个时辰里却是一页未翻。但见楼明傲轻眸微颤,索性连手中的书都甩了出去,伸了手去握她的腕子。 “相公,我饿。”楼明傲撑起半身,歪在他怀里,“所以就醒了。” “你睡了九个时辰。”司徒远伸手抚弄着她的满头乱发,于是更乱,“睡了这么久,该罚。” “罚什么?!”她嘟起了菱唇,笑得得意洋洋,“罚我再睡九个时辰?!” “想得美!”司徒远以手堵在她唇间,纠结的眉眼直落她眸中,“罚你见天都给我清醒着。陪你夫我翻书,看子女嬉耍,听丫头们耍脾气搬动是非,可好?” 他说的这些,都是她从前日日做的,他竟以此罚她,或者言,只是在用这般方式求她陪着自己分分秒秒。 司徒远眉间皱得紧紧的,于这两日越发明显,她不自觉地伸手想抹去那些忧虑。 心头酸涩苦痛袭上,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想日日清醒,只每一次睡下都是那么沉,醒转间似要泄尽浑身气力才得以重见天日。出手环拥着他,带着歉意撒娇:“相公,你娶了个懒媳妇呢,只知道做白日梦——”她的话还未说尽,就被司徒远封在唇中。 “羞羞羞,娘亲爹爹又在玩亲亲。”门外小人耷拉个头笑成一团,犀利的指向床榻上的二人。 司徒远只觉脸要红到脖子了,回回被女儿捉亲在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反倒是身下的女人得意至极,眯眼笑看着自己全然不顾为人父母的尊威。 握拳一咳坐起身来弯腰去捡甩在脚下的书,顺带着看了眼门外的阿九,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出口。 倒是楼明傲,撑身而起,揽着司徒远的胳膊笑若桃花,看向吧嗒吧嗒走进来的阿九解释说:“乖闺女,别大惊小怪,这叫早起吻。” “真的吗?!”小东西走来,安也不请,直爬上楼明傲的床,挤开她父亲,揽上楼明傲的脖子,油乎乎的小嘴凑到她脸颊上,“叭”一声落个响吻,笑嘻嘻道,“娘亲,早安。” 轩辕酒楼,清风阁 温步卿为司徒远斟了冷酒,手感娴熟。自与岑归绾成婚后,他本是不常出入这些场所的,只为着今时所需,二人都是瞒着自家妻小于此碰头。 司徒远目光落在酒杯中,却已不知神游何处。温步卿连饮下三五杯的功夫,但不见他举杯酌一口,看得温步卿亦是额头直蹙。 “我温步卿亦要为人父了。”索性挑起话头,举杯再喝下一杯,眸中满是骄傲之色。 “唔。”司徒远亦随着回应,愣愣间回神讶异道,“可是岑归绾?!” “你当我温步卿同你一般养着后宫别院,弱水三千?!”温步卿一瞪眼,俨然对他的龌龊说法深恶痛绝,“我没钱,养不起。” “那很好。”司徒远点了点头,口中说着恭喜,面上并未有喜色,似乎为着其他的事揪去了心神再难回复,“我不是戏弄你,只是觉得你能接受她多少有些奇特。” 温步卿摇着杯中物,笑得明艳:“难道说你司徒远的女人我就是娶了也不敢碰,只管供奉着求雨求仙?!” “我绝非那般意思。”司徒远似也认真起来,沉吟片刻再言,“总之…恭喜。” “呵!承受不起。”温步卿巧笑言道,“只我能有今日,还多亏了你女人的买卖婚事。她还好吧,还能闹得起来吗?!” 司徒远脸色随即一沉,手指间把玩着冷玉,闷声道:“我现在最怕她睡下,每一日等她醒来实在辛苦,总担心着哪一天她睡下再醒转不起。” 温步卿再无力笑下去,他未想到她这么快便起了臆迷,而这…是否意味着她时日无多。心下是这么想的,由不得冷汗沥沥,攥拳思考间更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再去见见她,为她再拼上一搏亦是值得的。 温步卿与司徒远一路回了宅院,只司徒远示意了温步卿入内,自己反绕到书房间说是去寻几本书来。温步卿知道,他担心楼明傲因他在场定会隐瞒自己的病情。 入屋时,正巧楼明傲倚在床头看账本,只见她神情呆滞,脚下旋而疾步走上,双手捏上她的肩:“你怎么了?!” 楼明傲转眸瞧上他,忽而一笑,转了神色:“放心,我还没傻。” “你吓我是小,吓他是大。”温步卿一叹气,回到案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是大夫,生老病死本就是司空见惯了的,可他不一样。我劝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吓他。好一代风流才俊,这般由着你吓傻了实可惜。” “我这几日忽而想起法慧说得话,他说郎中难医命终之人,佛陀难渡无缘的众生。他那时说我就是应了后半句,没想这么快前半句亦是要灵验的了。” “你这脑子里都装得是什么?!”温步卿只觉她那话堵心的很,上不去下不来,一时间猛灌了自己几口茶,狠狠扔了茶杯道,“我儿子出生时还等着你给我们家包岁金呢,说好了的,你别躲帐!” 但凡提起与银子有关的事宜,她都多少来了精神,拉下脸就喝他:“日日跟我要钱,你家里买个盐巴都要给我报账,我生阿九小允时,你倒是连个鸡蛋都不送!” 温步卿扑哧一笑,连连摇头,倒是楼明傲呵斥了他便也安静下来,眼角泛过一丝黯然,声音不轻不重:“我现在…看不了帐目,眼神都不清了。” 温步卿随之望了上去,沉默着,突然道:“你怕吗?!” 她蹙了蹙眉,起身踩上鞋要步出,却神眼混沌看不见脚踏子,出脚一急,反是踩空顺着床沿跌坐了下来。温步卿几步上前,欲捞她起身,手捏在她腕间却听她呼痛,扯开袖子拉出她的玉腕,却见上面尽是斑斑点点的针孔小眼。一时间,他竟是气得直发抖,拎起她半个身子,出口就骂:“你长了几个脑子?!这般折腾自己,还起了针,你倒是能耐啊,不用郎中直接给自己扎起了针。往日后你自己诊脉便好了。” 楼明傲挣脱着他,缓缓滑落在地上,一只袖子被扯碎了,满身落魄,忍着泪道:“要不是我命璃儿到了时候用针扎我,我根本醒转不过来。” 她为了清醒竟是连日在用针扎疼醒自己!温步卿满目酸涩起来,泪噙在眼眶,口中泛着腥甜,生生咬牙骂了句粗话:“你混蛋!” (这两天不是小水亲自传文,每日定时写好放在硬盘里拜托表弟帮我传。所以评论都没能来得及回复。不过都用手机看了所有评论,等忙过真阵子,会好好回一下评。阿九名字的问题可以先跟亲说一下啦,呵呵,当时起阿九的时候只是随便一想就用了,呵呵尾数好多9的亲,虽说是巧合,不过也权当你担当这一大角儿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章 抉择 “你混蛋!”温步卿双手捏在她肩琐上想托起半个身子,偏她沉沉软软跌于自己脚边,忽而半身扑倒下去一把攥住他的衣摆,哭笑皆已分辨不清,声声凄厉:“我是混蛋,但求你救我。求求你救我罢,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要活。” 此时她人已晕得七荤八素,闭目睁眼间全是恍恍惚惚,只见那白玉腰带在自己面前摇摆不定。温步卿憋了气在胸口,心痛如裂,骂她吼她怒她的言句一泄而逝通通化为满腔悲凉无言。对生死早已漠然的他,却抵挡不了铺天盖地袭涌而至的失落惘然。他动也不动,由她晃着自己得衣摆,满目红肿偏转至身后,她看不见的地方。 “我爱他。”口中如是说,眼中并而涌上一层又一层的悲凉无助,她喉间哽住,腥甜艰涩。她全然不知道自己在何时爱上了他,从他说在意自己时,从他由着自己装病不出,他候在自己病床间的满目焦急酸涩,从船舱间他兴致极佳的为自己讲起传说旧事,还是景州陋寺的那一夜那把直入他胸下的断剑。她问过自己无数次,却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又一次将自己陷落。明明知道不能再爱再痛了,可是心中还是会有那么星星点点的奢望,祈求这世上能有那么一个人陪着自己终老,蓦然间享受一生,鹤发苍老间牵着他的手笑看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她不要他称帝,不要他剑走偏锋去争去抢,是她不好,一直是她在自私,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求个能陪自己走过一生的白首不离人。 温步卿忽而一抖,回首间再忍不住,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他亲历过无数次死别,从悲戚到麻木,由麻木而至冷漠,眼前这个女人似乎要把那些冷漠生生撕裂。她毫无避讳的向自己敞开那颗心,她爱了,竟然还是爱上了,又一次爱得痛彻淋漓,爱就是爱了,无以退避,又因着这份爱,极力的想活。 “我爱他,我不要死,不要走。我爱我的家人,爱我的子女,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有许多未说完的话,我连面具都未彻底摘下,我不想走,我不要走。求你救我,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医圣手,求你不要放弃,我每天都会乖乖用药,多苦多涩都不会再嫌弃。还可以用针,拜佛,求法,施舍祈福。总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求你,求求你。”原来六道轮回﹑凡尘世间﹑甚至菩提仙境都是一般,最可怕的不是无情,偏是有情,她明白了,总归是明白了。 他扯上她的腕子,双手猛出力托起她身子,抓着她的肩,只渴望吼醒她,无奈空唤了两声“楼明傲”再不成句,捏着双肩的手在颤抖,她在颤,他却抖,手间愈发用力,咯咯作响间似什么东西要碎成粉末,他想用疼痛激醒她。 这五年的人生,这星点的幸福,本就是她偷来的,偷,终是要还的。如果这般想,她或许不会像这般看不穿放不开手。 人生如梦两重虚,笑她常以佛法善其身,却于此时不懂涅磐生死俱是空花的道理。 “四岁。”她怔怔望着他的双睫忽而一颤,泪簌簌落下,所谓的理智化作冰冷的刀刃死死锯在心头,她确实要痛死了,声音轻薄无力,“我的阿九小允才有四岁,你叫我如何放得开…” 木樨的香气扑窗而入,素香袅袅中,沉默无言,唯有默默相视,只双目视线皆已模糊。偌大的庭院中,冷风残香越过,门外扶廊而立的灰蓝褂衫男子背影孑然落寞,五指用力间已在廊柱划下几道裂痕。他皆是听见了,亦看到了,那些话于他心口横贯出一把钢刀,痛得几欲跌倒。 一阵冷香飘过,枝头几簌梨花幽幽落下,碎在肩头,司徒远淡然转了身,脚下如灌铅重,怔怔抬步间踉跄朝前倒去,侧肘一抵府墙方未跌下,双目沉黑如墨,却闪有冷泪的晶莹,晃了晃身子,唇角冷泪濡上,复有猩红溢出。 远处明丽辉煌,正是夜灯初上,司徒远自花响楼望下,京中灯火皆收在眼下。桌前摆着一提水碧色的三羊环耳梅花壶,两盏粉彩六瓣紫砂杯,武夷岩茶七泡而留余香,散佚在暖阁间袅袅环绕。推门而进两位小二,沉默间合力推开几扇云叶荷碧洒金折屏,屏后的人捧着碗冻顶莲耳羹缓缓回眸望向另一侧的司徒远,她在等着他出声。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应。”司徒远的声音很缥缈,面色依然沉静如墨,却比往日绷得更紧,“但你要说到做到。” 另一侧的人吞下口羹食,舔了唇角道:“你果真还未到冥顽不明的境界,孺子可教。” “孺子”!由着眼前这个小毛孩这般称呼自己着实可笑了些,只他眼下似乎连冷笑的心力都无,只冷眸摄向那身影,须臾不撤。就在几日前,这个面目如常人无异,却浑身透着灵骨秀气的小女孩曾召他于此地谈及要事,一出言随即夸下海口,她说她能救他的妻子。他自当这无人管教的小孩是在疯言诓骗,只几日下来,如溺者于水不愿错过一根稻草。 小女孩冷冷飘过去一个眼神,不比他暖上几分:“那些条件,你可是样样都是想清楚了?!” 司徒远攥紧了一拳,胸口烧灼着滚过痛楚,终又隐忍而下——只要她活着,便是自己最大的幸运。他再以沉默而答。少女一甩手中的羹碗,几步走来:“我当你是信守承诺的人。” 司徒远神情复杂,似喜似悲,凝神的双目涌出百般情愁,复而淡淡而答:“我不会诓你。” 少女点了头,旋了个身子,眯眼间笑得浅浅的:“谢谢你,谢谢你为她疗伤,似乎也很疼爱她,还有…谢谢你放开她,又还给我。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那些人害了她,却也因此把她还给了自己,命途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福兮祸焉,谁也不知。 “君柔。”他轻轻唤了她。 她听得他唤出自己的名字,微一怔,回身四目相对间,竟有隐隐的颤抖:“你…怎么会…” 司徒远捏紧了袖口,面色不动平缓而言:“我只是知道你的名字。” “是啊,你是司徒远,敢问这世上有你不知道的吗?”转瞬间,她仿若清楚明白般摇头嗤嗤而笑,却又定住,双眸已寒,“只是…连三百前的名字你也会知道吗?” 司徒远并未被吓骇,他既能接受夏明初魂落楼明傲之身,也定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女真如她所言是百年之身,抑或是同她一样,都是轻魂一缕,稍有不慎,皆会飘零散去。他看得出她眼中陡然幻化的寒色,轻冷而笑,由袖中递过去那枚系着红绳丝线的长生暖玉,绳线皆已磨得旧陋不堪,只那镂空刻印的“君柔”二字依然是熠熠发光。 “不管你是几百岁,却也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同我家阿九般丢三落四。”司徒远的声音突然柔下去,似想起了阿九,似又因为看穿了眼前的小人的本质,心下也软上几分。 她一摸脖颈,果然空落落的,伸手即夺过佩玉,但见那磨断的红绳复又多出了死结,才知道是绳线断开被自己无意失了去。可笑失而复得,竟要托他之手。眼中冷意顿逝,耳后漫上丝红晕,垂头把红绳穿头而过,佩玉回到了胸前。 “这玉…很润。”司徒远似漫不经心脱了口。毕竟也是年头久远了,玉龄愈长,愈更结天地之灵气。 君柔手攥在暖玉上,亦随口道:“这玉是我娘亲从前的主子赐下的,偏我爹爹不甚喜欢,一直说要给我换个。只他被逐出家门后日子困窘,换玉的事就不了了之了。而后他得势富贵,听说遍得天下明玉,光他为我营建的宫所就是由玉砖砌成,各式样的长命暖玉更是不计其数,只是那个时候我和母亲二人都已不在他身边了。” 司徒远亦微微抬目,听她说起那不知何时的陈年旧事竟也不厌烦,反倒是细细听了琢磨一番问道:“你所在的那个年代可是五国十郡之期的盈国,你那父亲该不会就是文书中寡身无嗣冷冽肃言以善存玉石出名的轩邛皇帝?!” “传说中,他是这个样子吗?” “文心斋如是说也。”司徒远淡淡点了头。 “其实…传说中的他跟从前的他并不一样。我想他是改变了许多的。”君柔言笑间眼眸深处藏了太多说不穿的落寞,一世又一世,只她自己仍是清醒着,她看着他们笑了哭,哭了笑。人生又恰如此。她只不过是让他做了个抉择,生离抑或是死别,他总要选其一的。 司徒远苍而无力的笑了,这个抉择于他,真的不容易。手指间把玩着润玉扳指,心底溢出一丝丝苦意。 生死涅槃,恍如昨梦,皆以空花一片。(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章 重回夏府 第四章 重回夏府 一路不做耽搁,出了花响楼,马车即一路直入马尾胡同,但见那小宅雅院中明灯暖烛泛映着安然的光辉方稳下心来。推扉入院,木樨淡雅清芳,香摄满园。 屋外檐下,持壶而立的女子袭一身冷青色云绣长衫,后摆是柔纱云纺的质地,风扬而起,宛若如飞。她今日细细描了眉,着了素妆,正立在院中为满坛的木樨洒水。 见司徒远的身影落在院门阴影中,莞尔微笑,二人相视于十步之外,这院子本就不大,纵然天涯之隔亦是咫尺之间。 司徒远几步走上来,揽了楼明傲于怀中,怀身相偎,出手握上那细细柔软的腕子,竟也不顾忌她手中的执壶,水溅落,壶轻响,一律皆是不闻不顾。她身上有香百合的馨芳,此刻夹杂着草药的气味,却依然引他沉醉。 “有风,如何能等在外面。”他攥着她的手,从来都是他的手会较冷一些,可这几日下来,她的手却是越发没了温度。 她只一笑,明而又艳,于他怀中回首掠上他的目色:“一整日都不见相公,害我犯相思了。” “嗯。”他将下颔抵在她耳侧,闷声应了,只声音勒得紧紧的。 “明日可是愿意陪我去趟夏府?!”这么多年她一直揣着那个心愿不放,无论如何,至少要回去一番。明初阁的月梨花不知生出多少枝头,那一池莲花亦不晓得繁衍了多少儿孙。她既是出生在那里,总会有凡夫俗子的希冀,叶落归根,魂回故地。 他微一怔,沉吟片刻,终是低低的应了声“好”。 此夜深沉,月圆风清,月色更是撩人心怀。内寝间昏黄的灯烛映着鹅黄色纱帐幕帘,一番旖旎云雨后,楼明傲依偎在司徒远身侧浅浅而眠,司徒远侧了身悄无声息直拥其入怀,一手抚着她如缎青丝,细细摩挲过那铅色秀眉,云黛浅眸。殊不知这一眠而下,明日间又是几时醒转。半忧半怯间,指尖忽而由温凉的手攥住,但见那浅眸轻抬,正满含笑意望着自己。 “装睡?!”他手指一点向那小巧精致的鼻尖,“为何还不睡,是睡不着?!” 楼明傲伏到他胸前,额头抵在他心口的位置,笑声柔柔的:“我怕一睡又起不来了。” 胸口一堵,他眼神中布满了层层阴郁,伸手拉过她的腕子,褪去轻纱宽袖,如雪玉臂上尽是细细密密的针眼,偶有连绵成一片片的青瘀。一时间复又沉寂了下去,司徒远只觉心头溃烂的伤口掀起阵阵撕裂的疼痛,强忍不住,便蔓延开来。 轻纱帷幕透着昏色灯辉,静静落在二人身上。 她下意识要抽回腕子,反被他紧紧攥住不放手,掩饰之下只得岔开了话题:“明日有重要的事要做,亦有很重要的人要见,要是睡个昏天黑地,耽搁了行程安排可怎好,索性不睡了罢。” “疼吗?”好半天,他只憋出这三个字,眼眸中尽是痛骇。 她摇了摇头,依然浅笑不止,只再不出言。 司徒远抚过腕上每一处细细碎碎的针口,有心要数清,却是越数越糊涂,索性由袖子遮下,再不忍心去看,一手将她人揽得更紧,紧到二人皆不得喘吸。 “忘了我罢。”楼明傲突然道,复而阖了目,将泪光掩下,双肩轻轻颤抖。 他微垂下头,下巴抵在她额间,强压下满腔酸涩。帷帘由窗外偶入的风轻扬了几番,看得他眸底颜色更深更寂,嘴角苦笑连连,轻吻了吻她额头:“忘了你,但叫为夫如何是好。” 她浑身一抖,索性将头埋得更深,眸中热泪,再难压抑,阖目间由眼角丝丝滑落。 翌日风宁日秀,清醒着一夜的楼明傲早早起身,坐在梳台前对着铜镜细细描眉画眼,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司徒远亦陪着她整夜不眠,她梳洗妆扮时,自己倚在榻侧静静审视着铜镜中映出精致柔媚的五官。自孕育一双子女后,她浑身更是尽显风骨旖情。这世间也许比她美艳的女子无以计数,只他司徒远的眼中却是只落得下这一张脸。 一头青丝绾成流云华髻,是从前夏明初最喜的发式。 那个时候她喜欢冷碧色,着衣配衫,环佩玉饰,甚至描眉画眼间亦是多采那青山冷黛的云色。今日她发间别着冷色长簪,簪上凝着云影青蝶,一对雕工精巧的羽翅于流云发间轻展而翔,虚实交映,熠熠夺辉。 洒金香粉于颔下铺散,为一身碧色瑶罗裙添上几抹跃动的色彩。 妆毕,淡淡的回眸转身,对着床榻间神游不知何处的司徒远轻轻一笑:“天底下,谁最美?!” “不知道。”这一声回应实乃诚恳,他司徒远终是学不会油嘴滑舌讨人欢心那一套,此时更是如此。 楼明傲故做恼怒,直把胭脂盒扔了上去,嗔怒道:“孺子不可教。” 又是“孺子”!司徒远由着这二字又想起了那一身粉嫩轻纱的少女,那半大不大的孩子,出口夸张,但凭自己三百岁的高龄,亦是以孺子称呼自己。 楼明傲见他懵然出神,悻悻出言:“打痛了?!” 司徒远一低头捏上那胭脂盒,复迎向她的视线,并无一丝恼意,反将她又细细看了一遍,笨拙的解释道:“我说不知道,是实言,一我并不知道天下人的看法,二司徒远眼里只存得下一个人的影子,漫天遍地中一仰目就只看得见那一个女人。只一人,无从与他人比较,更不能言最。这番解释可算还听得过去?!” 楼明傲万没想到司徒远竟会千转百转狡辩这一番,他从来不喜多言,更不去解释,若要他欢言巧语更是难上加难。只这一席话,说得人喜悦到心眼里。不知是难适应,还是太过惊讶,向来厚脸皮没心肺的她竟也红透了耳根,略显尴尬的回身再不看他,出言仍是戏谑的一叹:“朽木并非不可雕也。” 夏府其实并不远,马车绕了几段胡同,穿过京城大街,直入东街口,横贯而下,便能看见熠熠闪光的匾额高悬而立。 楼明傲由司徒远扶下车,站在府门前愣愣出了神。 自长生登基后,父亲一直言病在床,世人更散尽夏相一心归隐不理朝事的传言。有一些话,她至今压在心头不予他人说及,甚至于司徒远亦是摸不透的。她对父亲至今存有那么些歉意。宫乱之际,她一力保长生及帝位,是可以说为那孩子披荆斩棘铺陈开了稳坐云阳大殿之路。她一举多得,既是帮了上官逸,又算是在某种意义上尽了自己为人母的职责,她避开司徒远和彦慕的纷争,亦是保全了二人,只她就算为了所有人思量,却仍是伤害了自己的父亲。 为人子女者,她是不孝之首。一不能尽孝人前,二又累双亲为自己泪尽心疲,三却是挺身人前与老父为敌。 楼明傲出神间,司徒远已回身由车上抱出一双子女,他一手扯着一个孩子的袍袖,远远望去,倒也滑稽可笑,只此景却也再温暖惬意不过了。 杨回停稳了车,将缰绳捆缚在府前桐树下,扑了袖袍即要去叩门传人通报,反倒由司徒远拦了下来。司徒远亲步上前,叩门以报,礼节套数,他都是做的极好,看在楼明傲眼中,惊诧之余难掩欣色。 府中七罗亭畔,阿九正沿着池子横冲乱跑,实在是不怕生的小主,俨然在自家宅院般随意。指挥夏府下人陪着自己游戏,吃茶用点,举止行言,皆是毫无客气,看得楼明傲连连皱眉却又奈何不了她。 小允自入亭后就规规矩矩坐稳,由袖子里掏出摘记认真翻看着。楼明傲倒也知道这小子性如其父,嗜书若命,万没想到连走到一处书要藏在袖子里的毛病一并随了去。 一番比较下来,终是阿九更像自己,虽时常顽劣到自己都看不下去,却也是由着自己模子刻出来的,再看不过去多要忍了。只一胞双胎,那小允却是全然没有自己一丝的影子,若说成是他父亲再世全然不为过。 花园廊口处,披着长袍的夏相步履显蹒跚,言病在床,却也是实言。心思太重,更是久郁成怠,一时病来即如山倒。今日得了报,踯躅半晌,仍是带病出见。 阿九绕过花池子,一个猛子跃到岸头,正和缓步行来的夏相冲撞上。好在夏相步子慢,伸手一捞即把小家伙擒住,垂目间打量着这孩子的容貌,觉得熟悉,但又说不上来。 长须一捋,慈爱笑道:“小姑娘,你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阿九仰着头,圆目眨也不眨,菱唇一嘟,“娘亲说…在外不能轻言自己的明讳,我是大家闺秀,更不能太随便。况且你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你碰我本就是不对的了。我且原谅你这一次,只不要跟我爹爹说就是了,我娘亲常说将日我爹爹要是知道有男人敢随意碰我,断他的腕骨是最轻的惩罚。我看你年纪这么大了,断骨挖眼之类的还是承受不起啊。”说罢推开他的腕自,自己扭头负手大摇大摆的走了去,只走出五步,想了起什么,忙转身回到夏相身前。 “难道说…”眉眼纠起,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尚有不确定,“你就是我外公?!”(未完待续) 第五章 霁茗 夏相眸眼一沉,垂目凝上阿九的视线,笑意噙在唇边不散:“只我不记得有个孙女。” 阿九歪头一笑,粉嫩的小脸蛋透着光泽,言语极尽伶俐,全然不似四岁的幼童:“我娘亲常说我外公剑眉英挺,眼含丹玉,明亮清润,只眉间冷皱而起,鬓白如雪,唇色偏淡是以体虚内亏,长须常捋捻于手,笑比春风,朗朗玦玦。” 夏相释然一笑,只道这小丫头口齿伶俐,聪敏好动,很多年没有见过这般的幼童了。她出言一如小大人般惹人苦笑不得倒是很像自己的初儿,思及此,更是对眼下的小女孩多了分慈爱,与她一言一语交涉起来:“你娘亲既已教你不可随便予人名讳,却未告诉外公二字亦不是随口能喊的吗?” “难道你并不是吗?!”阿九亦皱紧了额头,“可是…真的很像呢,而且阿九也想要个外公,长生哥哥说他有外公,双姐姐墨墨哥哥都有外公,偏我就没有。” 夏相早已猜到这孩子是楼明傲和司徒远所出,所以听她嚷嚷着长生哥哥,他并未有惊讶。反倒是觉得有些讽刺,那一对亲兄弟是仇视了一辈子,偏偏由着各自的儿女走得亲近如亲兄妹。复又一想,二人的恩怨若是能在下一辈中修好亦是美差一件,不论怎样,司徒远的子嗣若能同长生交好,对长生而言倒是百利而无一害。 “噢?是这样吗?!可我是长生的外公,自就不可能是你的外公了。”夏相再笑了道,仿佛被这小阿九的天真烂漫一同感染了去,着迷的盯着她,期待她口中还能时不时迸出什么新鲜的说辞。 “为什么你做了长生哥哥的外公,就不能是我外公了?!”不依不饶死犟到底的脾气倒也有几分夏明初的影子。 夏相忽而大笑,抚掌道:“因为我只有一个女儿啊。” “你有几个女儿同你能不能做我外公有关联吗?”她似乎还没明白过来,掰着手指嘟唇皱眉,表情煞是可爱。还未掰扯明白,忽而惊道,“坏了,我答应过爹爹不离开他十步之远的。” 廊末尽处司徒远正携了楼明傲走来,阿九歪头一打量直推开身前的夏相疾步奔了过去,死皮赖脸栽在司徒远怀中,扯上他的腰带,叽里呱啦又是一番。看得夏相一脸惊奇加欣羡。 司徒远淡漠僵硬的神色在迎上阿九时瞬间软下,柔意顿显。 “这小丫头甚是可爱,叫什么名字?!”夏相眯着双眼,目光已落至二人身上。 楼明傲愣了愣,四年间都是唤着乳名阿九阿九,猛然由此一问,不由得怔了怔。 “阿九。”索性这般唤。 “霁茗。”他却这般称。 二人同时出言,却相差甚远。楼明傲皱眉看向淡淡出言的司徒远,他反安慰一笑,轻捏了她的柔腕,眼中尽是深意。 “阿九是乳名。”司徒远复又解释了道,将阿九揽到一侧,手搭在她额上轻轻抚弄,“家里就属她最大,顽劣莽撞,让夏老见笑了。” “口伶心快,颖敏动慧,前途无以量。”夏相捋须长笑,笑至颤咳。 “多谢元老吉言,但求她一生安平无忧已是我佛最大的慈悲关怀。”楼明傲浅浅笑着,她相信,这番愿求必是他从前对自己的心。 “安平无忧…一生。”何等熟悉的六字箴言,夏相反反复复咀嚼着。曾几何时,他同为人父,最大的心愿亦是简单如此。只愿景虽好,为此做下的所有事却是错谬。 七罗亭中,夏相目光掠过池堂,不远处司徒远正由着阿九拉着自己游来逛去,小允安静如常,倚坐在冷石一端看书不语。这般的司徒远,他竟是不认识了,不由得偷偷瞥了几眼桌前泡茶的楼明傲,他却是因她变了如此多?!不敢相信,实也是不能不信。 八宝禅叶七瓣壶中燃起水雾氤氲,楼明傲手法娴熟,斟水撕茶泡好君山银针,指尖染了茶叶的清芳,推了茶盏至夏相眼前,温言道:“三煮三泡的君山银针,方能祛其湿寒,暖胃保脾。” 一时恍惚,夏相看眼前的女子已然不清晰了,仿若看到那个冷眉明眸的女子面向自己盈盈而笑,他犹记得她呱呱落地时漾着一双清目,格外明润。明初,亦有这般涵义——初及人世间的明润清丽。 目光透过满杯湿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着了初儿日里最喜的碧色浅衫,下衬靛青墨色的百叶蝶展裙亦有她的风韵,笑颜亦是明艳清爽,她会制三煮三泡的君山银针,她要他换用香百合的薰香,那她…是不是亦弹了一手好琴?!算盘拨弄得灵巧娴俐?!再是否擅长经商?! 他实是老了,眼神不清,耳目不灵,连着心亦乱了。 楼明傲挣扎再三,喉咙深处无数次哽咽,总有些话,她多么想倾诉而尽。然,六旬老人可是能接受失而复得后再次惘失?!他也许只需记得夏明初于人世不在便是最好。 “你…是否认识一个人?!”他终是忍不住轻问出声。 楼明傲微微抬眸,视线再不清晰。 夏相喉间一颤,徐徐道来:“是个很喜欢铜钱的孩子,抓周时满桌子的金贵物件尽是抱入了自己的怀。三岁那年,她烧了太师傅的发梢以此赶走了第一位老师。四岁起,她就背着算盘满处乱窜。七岁时她同人赌钱输得惨烈,被她母亲关了五日禁闭。打马牌时从不许别人作假,却回回出千;最喜欢看着别人怒极大打出手,自己反坐在梁上看热闹;见人说人话,见鬼言鬼语,最是精明圆滑,却是心地存善,单纯敏锐。” “我不认识她。”呼吸渐渐轻了,她闷得胸口喘不上来气,声音涩涩,“可我记得她。偷了母亲的嫁妆开了第一座银庄,挣了第一笔银子不知藏在哪里,索性在后花园挖了个坑埋了起来,而后却又不记得坑在何处,哭闹着求下人翻了后花园的地,那一次着实把母亲气恼,母亲训了她三天三夜。” 满面惨白,夏相浑身已发僵,瞠目间痴痴望着面前的女子,口中腥气涌上,似喜又极悲,踉跄而起,伸出的手颤抖在半空中久久不落。泪眼婆娑,雪白双鬓熠熠发光。 楼明傲心中悸痛难忍,连连却步,后脊生生撞至亭廊,痛——欲裂骨。她终是没能忍住,仍是这般多嘴,殊不知这世间实有隐瞒至死的秘密。她究竟太过思念,看不透,放不下。 “朝纲社稷不稳,长生孤身一人,如何撑起兴朝盛世?!但请夏相…不要放弃他。”冷泪坠下,孤子留给老父,她还是这般不孝。 “初儿。”挣扎间,二字终于吐出,挪步间,“那你呢?!” “你如今问她要如何?!但问你的乖女儿江澜做的好事!”亭后忽现出一人影,疾步间将楼明傲拉至身后,声声叱责,“你问问她就好,何须问初儿。” “上桓辅!”楼明傲扬声而止,瞪圆了双目看着来人,冷唇虽以胭脂印过却是惨白如雪。 上桓辅青筋暴起,满目红肿,扯上她的纹袖,痛声言道:“为何不说?!难道不该由他悔恨半生,怨他老眼昏花,恨他养虎为患。且不说他心里算计了多少,单看他一次次害你伤你,这般那般。” “他是父亲。”咬牙仰目,泪簌簌而落,她又一次倔强的迎向他的目光,“是父亲!” “你念亲情,可我却是看非错对。”上桓辅摇摇头,满目凄楚。 “若我不是夏明初,他做这一切,便无是非之分,更言不上错谬。”她勉力一笑,她终是理解他,不仅仅因他是父亲,更因这世上她最懂他。 “错了就是错了。”上桓辅冷泪砸落,转眸掠上心智已乱的夏相,“父亲,你曾经教育我们,谬即是错,没有借口。你言君子小人之别在于君子能承担一切罪责错难。父亲,我且告诉你,你犯下的错,无以弥补,你只得承受。” 浑身冷了下去,惊喜激动之后犹如被冷水淋漓灌下,胸口绞痛如撕裂一般,夏相蹒跚挪步,一手抱住冰凉的廊柱缓缓蹲了下去,再无半分气力。这一场如梦似幻,为何如此真实,但问醒转之时,会不会亦是空花一场。 雨后天晴,池边石路湿而滑,司徒远携着楼明傲徐徐漫步,一步步皆是小心翼翼。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曾放开,人生得此静谧安然的时刻,亦是足矣。 “相公,催促了你四年,拖拖拉拉都未选定的。你倒是何时予阿九取了这名字。”笑语嫣然,只面上的泪痕是方方拭去。 “就在刚刚。”司徒远轻轻咧了嘴,笑意清淡。 “霁”楼明傲含笑愣了愣,抬头望向天边隐现而出的彩虹,“恰是雨过天晴。” “我喜欢这字。”司徒远目光深远,回眸间视线落入她眼中,“何时…你我二人能等到云霁初开。” 茗园之上,彩虹轻掠,雨过天晴。霁茗,司徒霁茗。 (司徒霁茗这名,是由亲们提议的两个喜欢的字拼成的,哈哈,小水又偷懒,节省脑细胞了。嗯,这名儿意蕴也不错。恰是谐音“记明”记住某某人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章 别 京西小宅,雨落如缤纷。 小允的步子很轻,迈到内屋躲在屏风后看向罗汉榻间拥在一起的父母,很久以后,他依然清晰地记着那个宁静的午后,母亲安然的笑意,父亲眷慕的目光。 “相公,下雨了。”怀中的女人翻了个身子,笑睨着身后的男人。 司徒远微一点头:“嗯。” “相公,我好累,似要睡下了。” 他眼底有无以捉摸的绝望,纵然心里千百番不愿,面上仍是勉强笑了笑:“好。” “我醒来…第一眼就要看到相公。”眼中氤氲一片,她浑身倦怠极了,仿若油尽灯枯。 “好。”心刺刺的痛,司徒远扬了眉眼,笑意微薄,他换了一个姿势,由着她躺在自己怀中更舒服些。雨声渐密,声声延绵如泣如诉。两人默默望着彼此的眼底,那里攒满了所有的情绪。 她安详的笑着,眼眉轻轻弯起,唇角掠出完美的弧度,这是她的招牌笑容,她要他永远铭记在心,无论他今后的人生会穿梭而过多少女人,无论那个最终陪他终老的贤妻是谁,他只要记着,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会对自己这般温柔的笑。从他们初遇的第一天起,她皆是笑着的,无论真假,她从不掩饰自己的笑。 其实她还有许多话想要托嘱,只再无力言起。她想要紫檀木的灵位,而非阴沉木,她要想要那上面的字刻着“吾妻”而非“爱妻楼氏”,她想要他为一双子女编造一出美丽的童话,她要他们记着她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逍遥自在,而非要他们守孝灵前。 “相公。”她拉上他的袖子,视线已模糊,只笑意不散,“怎么办?!我似乎…爱上你了。” 他徐徐抬眸,流光一溢,深眸明润,温柔的蹙眉,泪中含笑:“我知道。” “只是知道啊。”她笑得明丽,玩笑间隐隐的颤抖,知道也好。 司徒远握上她的腕子,轻轻吻下去,作势要再答,反被楼明傲出手堵住了嘴。 “眼下不要说,我听不清楚。”那个回应,她想听又不要听,不听怕会遗憾,听了更怕不舍,无论怎般,都不得圆满。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常说,做事说话不能太满,总要留住一些才有日后…… 司徒远紧紧抿了唇,一手擒着她的腕子,她说不说,他便绝对不会再出声,他…总是听她的。痴痴的望着她,细细碎碎,不错过一分一毫。 “等我醒来,再予我说罢,第一句话便是要听你说。”她疲惫的垂下睫毛,最后一丝晶莹掩在双眸中,微微叹气中,有遗憾,有不舍,亦有无法言表的情绪,却没有一丝悔意。 顺着屋檐落下的雨帘渐渐弱下,屋内散佚着月梨花的清香,雨后初晴,星星点点的阳光穿透层层云雾溢在女子周身,柔柔绵绵。男子拥着女人的,身肩紧绷,却隐忍不住地颤抖。他轻轻地阖目,似悲喜皆无,目光漫向窗外愈见晴朗的苍穹,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天不高亦不远,生死之隔却是超越天地。 死别,她心中有他,且装了他的许多,不过是生死轮回,这一世修得不够,还可以求来世。 生离,她的记忆中再没有自己,他们之间的一切不过是水月镜花,云烟一场。 最后一滴泪干涸在眼底,他轻轻放下了她,她既然做不到放开,便由他来帮她。 生离,死别,他终究选了前者。 云雾完全散开,楼明傲沉睡的唇边散着笑意,清透明润如同初生的婴儿…… 屋宅前停着一架马车,墨兰色的帷幕由风扬起,车中的女人睡得平稳。司徒远最后望了一眼那浅阖的眸眼,似乎只一轻唤,她便能醒转。他这样的人注定要失去许多,明明知道爱了便注定要失去,由浑然不知,到自欺自骗,他终究还是毫不顾忌爱了这一场。 她不是他命中的过客,是他的根结。 双唇抿直,似下定了决心,他猛地放下帷幕,只落下的手掌隐于冷袖中隐隐颤抖。身后迷惑不解的阿九嘟嘟囔囔的问着:“父亲,娘亲怎么了?!” 冷风吹展了衣袍,落墨的身影压下午后明艳的阳光,声音穿透扑面而来的风:“她睡了。” “那这是要送她去哪呢?!” “送她去…能醒的地方。”淡漠的转身,艰难离去的身影于马车起辘的瞬间更冷了。 不知走了多远,似乎走到了宅院的尽头,再无前路,他终于停下脚步。阴影中现出那个身影,月白袍子不染一尘,他静静望着司徒远,眼中转不动萧索凄楚:“她走了。” 司徒远未点头,绕过上桓辅,寂寂的停在另一端,心口麻麻的,酸而又涩,一寸寸裂了开。不知为什么,他前所未有的平静,仿若天地都已不存在般。耳畔想起许多年前二人毫无意义的对话—— “相公,你心疼过吗?” “没有。” “很酸,很紧,然后心要裂开了。想喊又喊出来,心脏的地方空出了一个很深的洞,什么东西都填不满。那一刻,你觉得死亡也不痛了。” 司徒远轻咳着笑了两声,原来心痛真如她的戏言,猛吸了口凉气,猩红的血色由口中滑下…… 明佑山庄,豫园,京西宅院同时挂起了素绫白幡,世人皆知道,司徒远家在治丧,只不见坟冢,不闻哭灵,不见棺柩。祠堂间却多出了那么个紫檀木的牌位,没有姓氏名讳,只刻着“吾妻”。 又一场雨连下了半月,明佑山庄的屋檐漫生出杂草片片,东院沉寂了太久,安静到无人再愿推开那展装设精美的红铜镶金朱门。 正院书阁间的男人化开了墨,手捏朱毫,落迹于金笺之上。窗前的九尾彩蝶凤鸟于笼中扑腾了三两下,鸣了声又安静下来,这鸟是楼明傲的最宠,本就是一只普通的杜鹃,偏偏被她唤作什么九尾彩蝶。司徒远听到动静,索性放笔,背手行至笼前,一只手拨弄着笼栏,声音淡淡的:“可是又饿了?催我予你加食?!一日五餐,你倒是随了她的习性。” 说着由窗边的碗中捏出几粒糠粒以食指托着送到它嘴边,只杜鹃眨着眼睛并不低头啄食。 司徒远一时出了神,微眯了双目:“我知道,你不是饿了。你也是想她吧。” 细细的脚步声传来,司徒远忽而警觉,若没杨归通传,绝非有人能肆意闯入正院。闻这脚步声细细碎碎,像极了女人的步子,只是又比常人轻快。心下一转,既能随意闯入,又走得坦然轻快,可是她醒转了,她还记得,她回来了?!身子陡然一震,视线忙转向门口。 门由外边推开,迎风站立的女子沾染着雨水的湿意,她有着同样清透的眼眸,柔柔笑意中亦掺杂了几丝狡黠,偏她无论何时都是那一身粉红色的裙衫,春夏秋冬,皆是如此。 她歪着头,笑得简单:“我来看看你。” 司徒远平复下心绪,无论怎么努力都扯不出一丝笑意,只微微颔首:“你来了。” 君柔回身关门,外间夜色正好,风亦是柔柔的,只屋内空有光烛,却无暖意。她走至他身前,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绣鞋湿漉漉的,裙尾亦濡着泥污。 “她还在睡,睡得很香很美。”她又笑了笑,坐在高高的端木椅上荡着双腿,神情一如孩童般。其实有时候,她的语气神色都很像她。 司徒远习惯性的皱眉,目光深远悠长。 “你别担心。”她看似安抚的迎上他的目光,“她会醒来。我只是想让她睡得久一些,睡到先忘记了楼明傲,再忘记了夏明初。” 他将身子转到另一处,不知望向何方,蹙起的双眉并未展平。 君柔袖子一甩,扔过去一个玉禄青胡瓶,淡淡道:“这一回该你了,这是第二个条件。” “第三个呢?”他接过瓶子握在手中,却问着。 “我还未想到,总有想到的那么一天。” 司徒远点了点头,他是信守承诺的人,绝不会食言,只看了一眼手中的胡瓶:“这又是什么。” “从孟婆那里借来的汤。”君柔拍拍袖子,“或者说我偷的好了。我是为你好。” 为他好?!司徒远苦苦笑了,捏着瓶子愈紧:“我很好,似乎不需要。” “不是需要,是必须。”君柔定定的点头,她不是不信白无常的法力,亦不是不信司徒远的承诺,只她希望凡是尽善为美,“这是第二个条件。” 司徒远沉下冷眸,许久绽出冷笑,似下定了决心仰头间满满一瓶玉液尽数落于喉中生生咽下。君柔动也不动看着他的喉节艰难滚动,听着胡瓶落地的脆响,最后一丝不安终于尘埃落定。 司徒远回身几步走到书案前运墨,重起了笔落在冷笺之上。 她的眼中缭绕起云雾,轻轻言了道:“谢谢了。” 司徒远手中不停,似未听见,又似与她隔开了两个世界。君柔由椅中跳下,步至门前,忽听身后人道:“她对紫桐木敏感,不要用桐木的薰香。” 她骇然转身,眼眸流转于地上的胡瓶中,又转至他身上:“怎么会?!” “孟婆汤也不过如此。”他淡淡地笑了,眼中却无一丝笑意,抬眼见迎向她的注目,“我喝了六世的孟婆汤都未忘记,只这小小一瓶又有何用?!” 蓦然一惊,君柔双目映着灯烛之光,脸色却是惨白若雪,启唇间微微颤抖,似笑非笑,似惊不骇,甫一出言,凉气入腹:“是你?!” (想提醒开虐了一小把,似已来不及,不过这也不算太虐,虐虐司徒也好。)(未完待续) 第七章 负如来 孝仁三年,第一场瑞雪如期而至。 殿台高阔,云阳大殿与日争辉。豹纹绣锦的朝服衣摆荡于风中,空落落的,司徒远转了个身子,一挥手,即传上来一个小公公,蹙额间将两袖合为一筒,挡着几分寒意:“皇上呢?!” “这半会正听大法师禅经呢。”小公公垂了头道。 司徒远甩个脸色瞪住他:“胡闹!江南水患的折子他一压便是三天,我道他是专心用政,原是闲空不少。”言着就准备绕过小公公自己冲进后殿。 “别呐您——”小公公忙以身去拦,“四王爷,您别急,等着奴才传一声可好?!” 司徒远一脚踹开他,撩袍跨了过去,那小公公滚在地上,痛得直嚷嚷。后殿禅居中尽是炉烟绕榻,司徒远一手扯下御龙帘,双目掠向蒲团上的二人。 长生今日穿了一身银底玄色盘龙常服,袍摆极宽,于蒲团间展开似莲花圣者,他眼中带着几分崇敬的沉色,索性更添了迥异不同的气氛。 见司徒远冲入,竟也不动,余光瞥了那身影,口中依然淡淡的:“天台宗以三谛为安心之处,净土宗以厌欣之心为总安心。何以为禅宗呢?!” 司徒远正走上前去,张口欲言。 另一端蒲团之上,法慧笑眼清和,一手间悬着善昭佛珠,双掌合十成,心净而声平:“不语。” 司徒远愣住,喉间吞咽,竟也随着把话压了下去。 法慧凝眸淡目,眼神清定:“不语即为禅,此乃禅宗安心之法。” 长生微皱起额头,莹透的双眸忽闪迷离,垂首看了看自己手间的佛珠,又看看法慧,终究叹了道:“昨日师傅与朕论禅,言及万物即为天成以现,多语则是绕舌混淆天地。是以为此理。” 法慧淡笑点头:“见我如来者,处处安心,何须言求?!” “法慧师傅,朕受道了。” 法慧合掌回礼,亦平静的禀道:“此二年间,陛下已将须真天子经﹑尊胜陀罗尼经悉数钻研过,法慧是也能回了先帝生前交付的旨意。当年先帝爷未听过的经卷,法慧皆是传讼释解于陛下。如此,法慧与皇朝之缘约亦可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 “法慧师傅可是又要云游?!朕…却是习惯了日日听经于禅间,若缺了师傅,要朕如何慧禅得道?!”长生忙截声问,用词度句间但看不出是出自八岁幼子之口,只泛着星眸的双目能掠出那么丝孩提天真。 法慧微凝双目,似看破看透了一切,满目安定,决心已下,他无惧无憾:“这一次,法慧要还俗。” 长生一时间神情数遍,瞠目结舌说不出声,只双眉松了又紧,但绝口间发干:“大法师。” “法慧就快不做出家人了。”他定定的点头,出家之人本就不打诳语,他的坚定执著无以置疑。 “朕还欲封你为国之无上法师,要赐你田亩,赠你庙宇。” “陛下。”淡笑间,缓缓摇头,“法慧与我佛的缘分止于此步,吾皇予法慧万千恩惠亦要至此为尽。” 长生猛吸了口冷气,挺直的腰板忽然送垮下去,满目皆是难以置信:“都言你是修了六世禅经的活佛,只这一步却要言弃吗?朕不懂,这世间可是有比成佛登仙更圆满之事?!” “法慧之圆满,不在成佛。”他微微笑了起来,双眼亮如星眸,溢着玄光异色,“吾妻已然等了二年。” “法师曾教予朕——出家乃一生一世之事,修行则是多生多劫。法师你的一生一世便是如此不堪尘凡之祸吗?!”长生只得掏出那些旧理梵约相劝,触目那目光时,明白如今倒是说什么都晚了。 “是法慧与我佛结缘不够,亦是法慧修得不够虔诚。金刚经云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新,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法慧心生太多佛祖不容的情慧善根,散不去,即是六根不净。我若不先行离去,便也是以不洁之心玷污了我佛。”一番话下,法慧依然满目淡定,他并非贪恋尘凡,更非因女色奢欲所诱,只是散不去,放不开。她们等了自己六世,每每都是她们等候,于心何忍?!三百年或许只是须臾之间,却也是三人都横渡不过的鸿沟。 长生看着那抹僧衣背影于视线中渐渐淡去,他步入连绵风雪中,袍飞如舞,却是步步坚定,毫无迟疑犹豫。 司徒远轻咳了一声,欲拉回长生的视线,他一脚踢开法慧先前做禅的蒲团,伸手欲拉长生:“天天眼一闭,佛经讼上几遍,江南水患就能解了?!” 长生暗自嘟囔了番,悻悻起身,回道:“朕心能安。”言着又去寻门外法慧愈发散去的身影,终归是想不通:“那是个什么女人…竟能引世人连佛都不做了。” 宫墙下,积雪淹没脚踝,枯了半个冬日的冷枝于风中飘摆不定,摇摇欲坠。树下的一双母女正抱做一团取暖。君柔依旧穿着粉色裙衫,只衫外裹着湘妃色的棉袄,这是她娘亲赶了一个秋天裁缝好的,虽穿在身上,却是有暖流直贯入心肺。 “娘亲,柔儿要喝米香红浆就凤雪茶饼。” “好。” “娘亲,我还想吃梅汁酿醉鸭。” “不行。”立马换了严声厉色,“你不知道你老子那是个秃头!醉鸭算了,我给你做斋鸡。” “我不要,我吃豆腐都要吃吐了。”扭扭捏捏着死皮赖脸。 “没你要与不要,家里你老子吃什么,我们跟着吃什么。” “凭什么?!” “凭他挣钱,凭他养家。” “那娘亲前日里去德莱记倒是吃了什么?!”言里顿显犀利。 “……” “你吃了九香鹅。” “……” 正是无言以对间,身后宫门重声推开,自内宫中步出的人影映着别样的光辉,看得母女俩皆是一怔。法慧倒是汇聚了天地真气的俊美风逸,眉宇间尽是清净了然的色彩,他是多么的与人不同,生即随来的顿悟慈悲是注定了要世人顶礼膜拜,尊他为佛。梵行失了他法慧,实乃可惜……只今日他却与往日不同,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透浑然散去,笼罩其周身的光束真实却炽烈,甚至惊艳至无比言表。今日,他依然大慈大悲,却并非遥不可及。 “叶儿。”他立在不远处,淡淡的唤了她,声音明洌,似辗转而过千山万水,纵越而过无以计数的梦魇梵花,穿梭横贯了这三百年间的无言心碎。他的笑意温润,依然如昨,是如清风白玉般隽永秀明,却也是只对她一人的专注。 他还是唤了她,无论历经多少次轮回,他仍记得要这般开口,没有一丝疏离,三百年的弹指一瞬其实只是朝花夕拾,什么都未变,什么亦未失去。他还在,她还在,他们都在。 她想起,每一次见他展露笑颜,这天地都要逊色下几分,如今,漫天飞雪竟止于一刻,光阴似为他们停住。这只不过是一场执著了三百年的等待。 “夫君。”笑中含泪,她轻轻点着头,喃溢之音,空零清转,由风散去。 (12点前再附上一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章 携手之路无先行 有的人能记住自己的每一世,大多数只记着当世,偏她与众人不同,她记起自己的第一世是君家的媳妇,第二世是个裁缝的女儿,第三世她竟是京都出名的青楼女子…只活在当下的这第六世,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所谓的身世背景家人,一概不知。 只她醒来,便见第一世的家人守在身侧,他们唤着自己那一世的名字,索性她便安然继续了那一世,索性她又叫起了第一世的名字——叶芷。 屋内燃起了碳火,这内屋并不大,绕了几步即要转回来,她绻在卧榻里继续白日间的缝缝补补,眼累时便阖眼躺片刻,只今夜间出离的安静反让自己多有些不适应。往昔这个时辰,法慧多会窝在自己的禅房诵经打座,那木鱼声声清转,倒常是伴着自己入眠。 踢着鞋,揽过棉袍披在身上即推门而出,禅房间倒也透着星星点点的亮光。站在门前反倒有所踯躅,莫不是他在转译经文,如若真是,还是不要打搅为好。扭头即想回去,却透着门缝看禅房亮起了烟火。心下一急,猛推了房门涌上去,惊魂未定唤着:“夫君,你在做什么?!” 法慧微微回了眸,淡然一笑,如玉清华:“在烧一些旧物。” 回神间方注意到眼前的男子不再如往日般僧衣冷袍一成不变,恰此时间,他褪下了一身僧袍,单衣常服,除却光亮的头顶,与常人无异。只她似乎习惯了他出家人的模样,这番看过好半天未能做反应。 法慧见她呆若木鸡的神情,微敛了额头,实在担心是他骇到了她,伸开双臂展以宽摆长袖旋了半圈,浅浅皱眉:“是为夫穿得不好看?!” 叶芷愣了愣,忽而摇头:“不是,是很好看啊。只未料到夫君穿这常衣如此般合适。” “勿要惊讶。”法慧唇边掠起弧度,垂眸间亲自系上玉带,只对付这丝绢华带手指颇为不灵光,系了三两次皆松了开,尴尬笑道:“为夫从前倒也喜在家着常衣。” 这话一点不假,明明是君家世子的万金之躯,却喜欢装扮成乞丐,终日混迹于市,他初遇她时,恰逢景王府办喜事,王爷千岁施饼舍粥广济难民。那一日,他便是那般落魄模样,伸着一张分辨不出颜色的脏手可怜巴巴的向她讨饼。她从来当他是玩闹,却不知,他是早就在意起她了。自她第一次由王府后院掀帘而入,他便知道那是他要娶的女人。而后几次去景王府亦多会偷看上她几眼,为了能与她言上一两句,不惜混在求饼的乞丐堆里。 他至今也说不出她倒是哪里吸引了自己,只知道她掀开九琼玉帘的轻柔,亦是掀起了自己心中的涟漪一片。她就那么定定的立在那,揣着他所见过人世间最简单的笑容,仿若自亘古离别的佳人,于那一刻复归至自己身畔。他似乎一直都在等她,等她穿越云海,跨过横流,走到他面前。 只要她走来了,他便决计不会松手。纵然这般做是摆明去抢生死之交的心上人,纵然他与她二人之间地位悬殊,欲牵手一生竟隔却万水千山,纵然那诡异离端的世俗要生生拆散二人,纵然那些人在他们横贯而下千难险阻,他都未松手半分,她亦未怯过片刻。 她笑了,似乎忆起了往昔相濡以沫的岁月,伸手扯过他手中的腕带,她予他系起,口中淡淡的:“三百前的长袍,哪有现在这般琐碎?!不管怎么说,你是穿了六世的僧袍,系不好,要怪佛祖,不怪你。”脑门一热即把想说的话都涌了出来,说后才发觉自己可是有诋毁神明,触了兹等出家人的大忌?!眼神多少有些躲闪,闷头垂眸不敢抬,腹语骂了自己一声。 法慧却了然一笑,全然无谓,安慰道:“无碍,夫人莫怕,你并未言错话。” “上言。”她纠结着眉眼看向他,“我——” “你是我的夫人,对我,不必像对外人般藏藏掩掩。但凡你想说的话,为夫都愿意听。”他淡然断过她的话,不想为她留下一丝负担。 这一刻,她忽而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安然,仿佛苦苦追索一路便是这种感觉,无需多想,更不用多做,只静静守着那人至天荒地老。 炉盆中火光愈燃愈烈,她偏头打量,却见从前书案上的几卷经文尽数没了踪影。盆中映着火光,成灰落烬的盆中零星却见未烧尽的卷文。 他烧了经文?!锥心之痛阵阵袭来,她也不明白她因何痛作这般,她只知道那是他的心血,她忆起有个声音曾经对自己说他毕生的心愿就是译转那康巴藏地所有的梵言藏文经卷,她忆起他确实走过那条漫长奔波的道路,他带着最真的虔诚一跪一拜行至佛祖脚下。又是在那般记忆中,她告诉他,她喜欢立于高台之上的法慧,那个受万人景仰的活佛,他本就是因佛祖而生的!现在,这又算什么?!可是她累了他,害了他?! 焚烧这卷卷经文,她尚且痛成这般,她不信,他能够不痛不哀?! “你这是做什么?!”声音丝丝颤抖,努力克制住自己,却是徒劳。 “法慧再不做什么和尚了,再不图什么修百年之行。”他寂寂的笑,却掩不住满目落寞。那条路,他走了六世之久,只那袈裟僧袍负于己身便是三百年,他早就不知道尘世间的凡衣要如何穿起,腰带要怎般系,更忘记了要如何用尘凡之爱对待一双妻女。时间落在他身上的烙印太深,他已不记得如何做一个凡人。 他空念着那份情丝,无法宽恕自己于佛前无数次的动着凡心,不愿玷污佛祖,便是自行离开…之后却是坠入一个陌生冰冷的世界,于这个世间,脱下袈裟的法慧,什么也不是。矛盾。无论作何选择,他终要矛盾一生。 “谁准你不做?!”她赫然怒道,却不知恼怒的缘由,声声摄人,“你说做就是可以不做的吗?你当是在同柔儿玩过日子的游戏,随时退出,随意结束,只要想,没什么不可以。可你是法慧,你不仅仅是君上言,亦是法慧。你六世皆是修如来,只差那么一星点就是功德圆满,你甘心吗?我且问你,你甘心吗?!” “那现在我们又是什么,法慧对你是什么,你对法慧又是什么。一个出家人唤你做夫人,你亦拿这个和尚当夫君吗?!”他不懂,真的不懂了。他悟得透大乘经法。阅尽千万名卷佛语。梵语藏语汉言,他字字通晓。看得穿凡尘错谬因果,却不通己身。他是一脚深陷在尘世间苦苦挣扎不脱——梵行得道圣僧,民间庸民百姓,一个都做不好。 她浑身发抖,声音轻透无力:“如果没有我和柔儿,你会不会成为圣僧?!” 两年间,她无数次的目视他着一身袈裟穿梭于皇宫与私宅之间,她亦知道她们的存在是他的羁绊,没有人会去相信三百年轮回的离奇,所有人只会说大法寺住持﹑朝中大法师﹑万民之活佛,他百年修为的得道高僧亦不过是淫僧一个。而这二字足以辱没了他半生修为! 她不要他六根不净,她不要他斩断慧根,她更不要他日后坠入寒冰玄火地狱。自她重唤起夫君那一日起,便是决意无论天上人间,过错皆在己身,是她色诱圣僧该当堕入阿鼻地狱永不得轮回转世。然,轮回就此停滞,亦是好的,再无下一世,亦没了那一番艰辛寻觅。 “不要走。”慌乱之中,他笨拙的出手握紧她的腕子,这一双手,六世三百年,他仍只握了她。他将她的腕子紧在手中,却懵然不懂要如何放下,怔在空中,不落亦不动,“当年,你亦是这句话。你问我,如是没有你和柔儿,上言会不会好过?!” 青山本不老,因雪白头。窗外延绵而去起伏的山岭若白发的老妪,以无数种姿势张望远方的归人。她颤抖着目光迎向他,二人沉默相对间,任记忆翻卷而至,纷叠汹涌。 “而后你们都离开了,只余上言一人至死空守着盛事繁华。”柔韧的火光映在他眉间,那里写满了寂寞,恍恍惚惚那般久远沉谧的过去仅片段只影散落在历史文记的笔墨中,他眉间的落寞却更深了,“你说,上言可是好过?!不是这样的。离开解决不了任何,只会萌发思念,丝丝渗入骨髓,痛裂心扉。只上言一个人,一直只有我。那华丽的皇宫写着我的名字,那里供奉着三千座殿舍,无奈却找不到一处能唤为我们的家。”他是真正的孤人,众人之前,他是以“孤”自称,也找不到任何一人孤离如他。她们皆以死诀别,只他要活下去,不是为自己,却是为深爱之人。无奈,可是他让她等得太久了,六世轮回,他再寻不到她的一丝足迹。 “所以,再不准你言离开。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世,只要我们还能相遇,纵然无缘相守至死,却也是任谁也不能先离开。”并未再激动,却是无比认真了道,他的眸眼闪着亮色。这个女人,总是在关键时刻弃自己而去,却从不知道坚持。就算再艰再难,她方该坚信不离不弃亦能撼动天地。 “对不起。”她痴痴言道,满目云雾缭绕,视线模糊再看不清一切。 “等了三百年,为夫不只为听这三个字。”他挽着她的腕子一紧,“我们总有一世要好好过,好好过。等了三百年,才等至今日,又有什么不能放弃。是你小瞧我了,你又不信我能放下。无非只是放弃一世,放弃法慧的一世,为夫不做法慧,只愿拾起君上言与夫人携手再走这一回,无论结局好坏,上言不松手,亦不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章 要子?! 孝仁三年,江南三地一反常时,自秋期暴雨连涨,淫绵数十日,地势低洼之处,尽成泽国。 冬十月辛丑,京畿之地初雪布城,南边涝情不减,千沤齐发,水穿城下。 节气之诡异三十年未见。 十月初五,帝旨端慧王亲下江南指领河工,起堤堰、决陂塘,为水陆之利。 此间,朝汐正退下,南国之隅沁着湿凉之气。 叶芷一手拉紧了袍口,盈州属江南偏隅,地势较高,位列上游,未受牵连,索性一家三口住得还当安然。只实以入冬,冷雨不散,四处渗着裂骨的寒气,多日怠于出屋。 “这雨越发弱了。”门外栩帘轻起,法慧手里拎着斗笠浅步走来,尽身外间湿冷的气息。 “总归入了冬,雨再不停就真的是上天怒罚苍生了。”她扭了个身子,半身向外迎着来人,轻轻言着。 “倒不知水难中的灾民要如何熬这冬时。”法慧轻摇着头,走到桌前,瞥了眼她手中的绣品花样,“恐怕连冬衣都没有备置。” 她见他大慈大悲之心又起,只摇头笑笑,似本就是习惯了的。扔了花样,一手掀开倒扣在菜膳上的碗碟,而后又摆起匙箸,声音淡淡的:“京里也是派遣了大员河工克制水患,定不会空看着灾民受难,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那里什么都有,更不缺一个只会诵经念佛的大法师。” “朝来白雾如细雨,南山不见千寻刹。” 他知她是调侃自己,却实也不恼起来。只满目浮现那惨烈之景,由不得深眉皱起,话语里尽是无奈,“夫人说的对,古刹更声都闻不见了,孰人又会听法慧诵经。” 叶芷空眨了双目,每次遇到这厮感伤悲怀时,她都选择不答茬,这一次亦是岔了话题截道:“用膳吧,本就凉了的。” “女儿呢?”他忽而想到往日总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粉嫩身影,四下张望番,敛眉沉言,“可是你二人又吵架了?!” 不提反好,一提便无论如何顺不过气,她手中筷箸“啪”一落,声音闷闷的:“你倒是生了个与我八字颇为不合的好闺女。” 法慧但笑笑,早已不记得这算是第几次听她这般念叨埋怨,依旧回了道:“你由着她闹吧,坏脾气总归是你宠出来的。” 这话…她承认,索性长叹口气:“幸好只这一个小冤家,怕是孩子多了去,我必要愁得未老先衰,英年早逝。”这一句,她倒是随口即道,并未多心去想,亦无心藏着什么弦外之音。 只刚端起饭碗的法慧却是一愣,小口饭咽了好几次仍卡在喉中,终显出些讪意,心绪一时间繁杂起来。夫妻同所屋檐之下已是二年,却也仅仅念着三百年的旧情,空占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她…可是责怪自己不敢面对?!如今,他自佛门出,努力适应着尘世之情,却连牵一牵手,都要背过身去红好一会儿的脸,就差口中脱言那“罪过”二字。 “我闻到素烧香芋的味道了。”门外忽涌上个人影,粉色小衫轻盈若舞,几步颠颠而来,蹭到桌前,小爪子直要去抓碟子里的芋头饼。 叶芷眼疾手快,擒了筷子直拍掉她满是泥污的手指,瞪眼道:“真想把你这脏肘子洗洗炖了。” 君柔做了个鬼脸,收手朝向法慧一笑,但见法慧神情并不自在,便多瞅了叶芷两眼,扬声道:“娘亲可是又欺负我爹爹了?!” 叶芷但不知自己何时给这丫头落下个恶母霸妻的颜面,甩了眼色以余光瞥着法慧,语气怪里怪气:“我欺负你了?!” “你娘亲并未欺负我。”回神后的法慧垂头对着小丫头柔柔笑了,眼中尽是宠溺之色,才不久之前还说别人宠孩子,殊不知哪一个才是真宠。 “噢。”君柔由水盆端靠上来,湿手不擦,只甩了甩,歪着头搂紧了法慧的脖子,“下一次,她欺负了你,你定不能隐瞒不报。告予我,柔儿好为爹爹做主。” 法慧并不答,唇边的笑意却愈发深邃,慈爱的拉下君柔的腕子,从袖子里抽出净帕细心的为她擦干湿漉漉的小手。君柔靠在他怀里,笑眯眯仰起小脑袋:“爹爹,幸福不?!” 这二字忽入耳中,法慧并未反应过来,只心中一荡,静静地盯着她的眸眼,她果真是他的女儿,唇型鼻眉皆是映了自己的影子。 “柔儿幸福吗?”暂不知如何作答,索性反问了。 君柔重重点了头,急切地回答:“幸福!再再再幸福不过了!言语都不及形容了!” “那爹爹便也幸福了。”只要她们幸福,亦是自己最大的福幸。 “什么是‘便’?!什么是‘也’?!我只要你说自己的。”其实她并不是个喜好追根究底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却有自己的坚持。 法慧被她问得慌乱了,神色显窘,怔怔抬眸间正掠到叶芷的轻笑,他静静凝着她的目色,眸中含笑,幽远深邃:“幸福。”…… 又是夜。 帐营中的男子一手撑额,于桌案前微微阖目。自昨夜入江浙一带,马不停蹄,亲率河吏深入甬江、盈水、奉化江及育王山、青道﹑万灵等受难灾地,亲自授命修缮河堤之要,一路安抚受灾难众。值此又铺展开江南地势图纸拓本,连夜赶出了河工指要。 这难民营帐本就是四处漏风,此刻连灯烛都晃了起来。苏州太守一请再请端慧王下榻太守府,偏他执意要身率此地官吏士卒,驻守难区,立于水患一线。 杨回但见主上睡意阑珊,不忍打扰,心里亦是想要他多睡片刻,靠前几步欲熄了火烛。忽听卷案中的男人猛传来声音:“几时了?!” “丑时一刻。” 司徒远微一扬眉,瞬间清醒,已是过了四更,笔下却还有上禀京畿的折子要写。一日来所见所闻皆是触目惊心,若非亲眼所见那泥满城头飞雨滑的实景,定不知水火无情,民心疾苦。 狼毫运墨,提笔即落:“跪封,谨奏。今臣于沿堤泛滥一带,目睹祸患成灾,民心不安。涝地之广,受难臣民之多,绝非谣言吓众。若未亲身所触,断不知灾情之重。臣已着令更督抚衙门设减水诸坝,又令每岁增堤土四尺,疏浚开凿民井数余口,以供淡水补给乡民……” 搁笔至一侧,端看着陈奏书文沉寂不语,身倦至极点,心,亦不知在何方! 从前温步卿千百般戏谑他是实要累死的命,如今但觉,奔波劳碌猝亡也不是什么坏事。死亡,也许不是逃避的办法,但它终究能隔绝这世间的一切,割断那一处久久不忘的情愫。 “爷,府中家信来了。”这一声由帐外探入。 司徒远一个旋身站起来,撩袍迈出几步:“传。” 帐外人端着锦盒垂目而入,盒中齐齐摆放着两封信笺,来人高举过头,并不敢抬头端详他的面色。司徒远同时捏起两封信,对比着不同的字迹,一个稚嫩,另一个规矩板正稍显笔风。无需思量,只打开第一封,满目稚嫩的手笔,断是阿九之作。他终归做不到无偏无倚,但凡有目长眼,都看得出他对她的偏爱。他自己亦丝毫不会掩饰偏颇不公之心,那是毫无来由的宠溺。她尚在她腹中时,他便爱她,一直爱着。或者说,因她…更像她,爱得便更深刻了。 “……爹爹,你方走,阿九便开始思念你了,是一分二分三分…十二万分的想念!尤姨娘说水能吞人,爹爹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会不会也被吞进肚了?!我今天对着娘亲的灵位求她保佑你,保佑危难之时,杨回杨归叔叔们能挡在你身前,率先被水神吞了。爹爹,阿九今日多吃了顿饭,因为思念你,连着你那一碗并着吃了。现下肚子不好受着,我写罢信就要找墨墨哥哥帮我揉肚子,不过…那厮手劲一定不如爹爹好……爹爹定要胳膊腿儿健全的回来,阿九奉上。” 细细读了好多遍,唇边一而再的溢出笑意,倦怠消散无影。小心翼翼阖了信揣进袖中,由着冷风一扫,不禁然清醒过来,眼神猛得落在送信使差头顶,声音冷下:“吏差皆是晨间传报,既不是加急密报,你却深夜送至。你倒是何人?!” 跪在地上的人浑身发冷,端着锦盒隐隐颤抖,喉间生生咽下紧张,徐徐抬头,迎向头顶的目光:“爷,是醉儿。”明亮的双睫在昏黄的烛光下微微闪抖,她轻轻提了气,尽全力展以温婉的笑容。 倪悠醉乔装一身,浑然似个差役,连司徒远都讶异到连吸了几口冷气,眸光一闪,忽而蹙眉喝道:“胡闹!” 倪悠醉深眸一紧,忙摇了摇头道:“醉儿不胡闹,也不会牵累爷办公事。爷到哪,醉儿就伺候到哪,醉儿不出声,只装成个小役即可,爷亦可把醉儿当个不存在的影子。” 司徒远几步回到桌前,推案而坐,冷眉仍蹙着,声音已缓下几分:“最是胡闹。” “爷是赶奴婢走吗?奴婢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艰难险阻,几要丢了小命去。如今,爷是让奴婢再回去,一路上喂那些猛兽山鬼,还是出了您的营帐,就被洪水卷去?!”她眸中闪着泪色,跪着靠近了几步,终究还是搬出了那个人,佯道:“阿九小姐托付奴婢要看顾好她父亲,奴婢这般回去,如何予小姐复命?!” 但闻阿九,司徒远终是忍了下来,后又吩咐了杨回去寻间营帐予她先睡下,便再不理会此事。回神重新整理了案卷,借着添了灯油的烛火,处理起一宗宗棘手的涌水引治方案….. 翌日,盈州放晴。 法慧一家三口正围着桌子用早膳,今儿做了芙蓉莲心饼,但见君柔大块朵颐吃到苦心皱紧了额头。法慧笑笑,只咀嚼了口中的苦意,推到她手边一碗糖水:“是苦了一些。” 君柔嘟着嘴歪头盯着盛粥的母亲,哼哼唧唧道:“娘亲,就不能换成糖心吗?!” 叶芷放下手中的碗,一捏她的小鼻尖,拉下脸:“那就不能叫莲心饼,该叫糖心饼。也不瞧瞧你几日里养肥了多少,一手捏下去都攥不到骨头了,还这般喜好甜食。” “柔儿喜甜食是随了爹爹的。”适时搬出老爹做理由这一招屡试不爽。 法慧低低一笑,亦随着点头:“却是实话,不过…我也喜欢吃这莲心饼。” “你从前并不喜欢,还戏称它是苦心饼。”她侧了目,凝上他的视线,笑意轻浅。 “是。”他坦然回应了,他从前的确不喜这味道,但凡她做的膳点,只这一种,他最不喜欢,“只是习惯了便也好了。” 君柔厌倦了他们总是就一个话题没完没了下去,索性插了话打断二人无谓的争言:“娘亲,爹爹,邻居家的福宝有了个弟弟,她娘亲前不久给他爹爹生了一个儿子。” 叶芷将视线扯回,只看着她,全然不知道这孩子想说什么:“是吗?那又怎样?!” “福宝很开心,她爹爹娘亲也很开心。” 法慧淡淡点了头,一手抚着她的额头,慈爱道:“这是喜事,他们一家必然欣喜。” “那娘亲也生一个弟弟,让柔儿开心一下。”眼也不眨,这厮猛然接道。 叶芷一口气堵在喉咙口,猛咳了咳,骇然瞪圆了一双亮目。另一端,法慧竟也默契的握拳随着咳嗽。 “既然是全家都开心地喜事,娘亲为何不生个弟弟玩玩呢?!”实乃大言不惭,殊不知她爹爹但凡牵个手都会红脸,怎容她这般戏谑。 “若是现在怀上,来年夏时便能落地,不出多少年,我自能拖着他四处游玩。娘亲总是嫌我烦,有了弟弟,我就忙啦,自也烦不到娘亲了。” 一时间静极了,任谁也不作声,气氛诡异尴尬的异常。法慧一张脸憋成柿子红,男女之事他不是不懂,六世前的记忆还在,只三百年间清心寡欲,心如磐石,不移半寸。 叶芷自也难堪,只表面上但做平和,心里实敲响了无数面小鼓,酥酥麻麻乱乱惶惶。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把视线落在法慧身上。其实她一点也算不上委屈,同个屋檐下,夜夜又是同枕于一榻,偏偏她总是不敢触及他的身体,生怕那是玷污。他若是习惯了圣洁一身,她亦会随着他心无旁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十章 谁爱过谁 盈江堤口,那身影负手迎立,但望云山雾绕间瘴气层层退去。 他记得她说盈江很美,名字美,江流河道蜿蜒盘旋,亦美。她说如若在江边筑上一间小舍,而后一生只守着一个人,日暮之时相依偎着立于江边静看云水汤汤。 她说了很多,于那时,他只是安然听着,不做任何回应,却是在心底牢牢记下了。 然,那小舍建成的一日,她却是携了另一个男人的手离开。就像现在,纵然过了不知多少世,却也有三百年的遥远,一路走下,她还是要走回另一个人的身边,去牵他的手。 司徒远浑身僵冷,收回了目色,回首面冲身后随行的河吏大员:“江头大堤,修缮增尺甚为及时,盈州下游遂以保全,乃尔等功不可没。” 听闻夸赞的吏卒皆是惊喜慌乱,一个个弓下身子嘴里谦逊着,却压不下满目欢欣。 司徒远旋身要走,忽见身后人群中逐步走出一袭落魄袈裟的老僧,但见他着裟简陋,鹤发苍颜,只双目中流出坚定不移的玄色。凡人触及那目色,多会心虚而乱,司徒远亦是如此。 “善哉,亡羊补牢随为时不晚。只是…”老僧站稳了步子,再不考前,只下颔一点,再未把话接下去。 司徒远掠紧了宽袖,淡淡扫了他一眼,脚下步子迈出,那老僧既无心言下,他自也不必相问,他想说,自会言。果不其然,那老僧迎向司徒远离去的身影,笑意安然:“釜底抽薪…岂不是彻治?!” 一记冷笑勾上,司徒远只停下步子,但不转身以对:“老和尚…莫不是想让司徒远效仿大禹治水,只可惜…司徒远并非有大禹之才,此地更非黄河水势。” “阿弥托佛,古有韩文公立马牵山,插竿标堤,今有王爷冒雨勘查,指令河工,无论是不是同渠同才,造福万民之心皆是一样的。摩什但谢王爷体民之心。”那黄色僧袍于风中微微绽扬,是若莲状。 摩什仓罗,西域之带莲花冥者,亦乃得道圣僧,初学以小乘,后习得大乘归法,却从不传诵经法禅道,其曾言禅之在心,无语以传。中原佛门高人鸠真亦是他的第四代徒孙,此人于禅门,名声显赫,地位之高得万僧景仰,人又言其乃舍利弗。 围观的士卒官员皆匍匐而跪,仿若见到真佛现世般虔诚以拜,口口高呼:“摩什真人,护我河堤,护我家园啊。” 摩什温和慈润,出手扶跪下之百姓一一起身,清音彻九天:“我佛慈悲,定当渡以万民之苦,此难一过,便是安然盛世,尔等放心,佛尊万不会为难黎民百姓。” 司徒远缓缓皱眉,眼中蕴着沉色,摩什仓罗,名满天下的佛门圣者,他岂会不知。只他平生最不喜听人说由天命,尤以对玄门佛家退避三舍。此刻,只观望着大慈大悲的化身如何以向佛之心来渡万民之苦,真若听那几卷经文就能理天下事,那朝廷索性就该搬了寺庙去。 摩什回身面向司徒远,白眉似连成一条线,满目安宁,苦口婆心道:“摩什一路行来,但见天时不祥,人道不顺,水患饥馑,瘟疫横流,饿殍浮尸,愚民恐惑,唯独于此由王爷眼中看穿了那抹名为坚定之色,遂有心助您一臂之力,抽薪止沸,剪草除根。王爷若能信老衲,摩什定能以老命力保南隅一带三十年不生涝灾。” 一番话罢,众人皆瞠目望去,司徒远亦落目于其身,他扯出一丝笑意,似已提起了兴致:“哦?只是那薪又是什么?!” “是仙妖。”摩什合掌而道,“佛门中唤她做阿修罗,阿修罗分以胎、卵、湿、化四生。卵生者身在鬼道,可以其威力,展现神通入空中凡尘,如今便是个卵生的阿修罗执意落守人间,乱了轮回涅磐,六道众生亦因她受难。” “便是神妖魔仙之辈?!”司徒远冷冷笑了,暗言倒是与书中所述上古传说之类相近。 “除此魔障,六道归常,天灾作灭。” 此一言,由风飘来,却引得司徒远冷颤下几分,对摩什之言,他终究是半信半疑,却也干系黎民苍生,不敢莽撞,沉吟片刻,问及:“那魔障…现下何处?!真人可能算出。” “老衲算不出,却能看见。”摩什一如庙宇中的佛像,庄严慈祥合掌而笑,若要执着于佛祖拈花,迦叶微笑,却也是这般模样了,“王爷不用急,那魔障自会向你走来,只管坐等观天,佛陀早有定见。” 司徒远蹙眉一紧,料想这真人绝非空有高名之辈,恍惚间竟由他牵了心绪,不是佛祖的力量,却是眼前老僧异于常人的坚定安然之心。 “那魔障…是个什么东西?!” 摩什目光绕过人群,直迎向江会下贯的方向,定定出神,双眸前的影雾似已越发清晰:“那是个修了三百年的魔障,等了三百年的孤魂,我怕她再迷于凡心,定会炼成百年罗刹,乱了人佛之道,惑了仙妖之宗。” 司徒远目色一闪,似由着他的眼中看到了那抹身影,怔在心底。 “只不知…将时王爷忍不忍痛下杀手,绝那魔障。那魔障三百间魂魄不散,是因其未经涅磐之路,肉身虽灭,精神却未离系,迟迟不得超脱。王爷杀她,是除了万生之苦,亦能送她灭度,助其早日身入轮回之门。”此一声,如风飘过,待到司徒远回神时,不知摩什倒是身化清风,还是溶为水雾之气,再不见其身影,仿若如蒸汽般散匿于世间万处。 夜寂下几分,屋间帷幕落下,燃香袅袅生烟。床上的女孩翻了个身子,缩进被衾中,端坐在床前的叶芷轻轻以手指掠过她的眉眼,眸中尽是爱意,母爱这个东西或许真的很奇特,三百年间,她恐怕做了许多次母亲,只蓦然回首间,这一份爱,永无褪色。 月色下,她脖颈间的暖玉正溢着明润之色,手指情难自禁触着那长生玉,镂空的一个“柔”藏着他的笔风,心底狠狠的痛开一个口子,空空的,流不出血,三百年了,竟还能这般痛。柔儿,上言从不喜这名字,可她明知他的顾虑还是执意要依此取名,绝非因这玉有多名贵,更不是忌惮旧主的威严……只是很久以前,她应允过某人,将日她的孩子定要唤作柔儿,她若予他生个女儿…便名齐柔。 屏扇间立着男人清寡的身影,他一手攥上袖间,莫名的哀伤。 她听到身后的动静,忙回了半个身子,手里的玉猛然松下,掩不住的慌张:“上言…” “想不到,那玉她竟也佩了三百年,纵然不是块好玉,年头久之亦也名贵了。”他不知怎么了,止不住的酸意由话语间蹿出,六世前他在意的,三百年后,亦是在意。好不容易扯出笑意,却是疲惫不堪。 她知道他放不下那芥蒂,从前横贯在二人之中的鸿沟,转了六世,还是不散。 “你那时一直说要予她换个好的,偏偏而后就没了后文,孩子是个恋旧的,你不拿好玉来换,她亦是不愿摘下的。”她牵了旧事想把方才的尴尬掀过,口中草草应付,却实难以服人。 “后来…我收集了好多玉,个个都比这个名贵几倍。”法慧似也忆起往般种种,眼眸深处萦绕着复杂的黯然,“可你…似乎并不想她弃了此玉,夫人心底是想柔儿留着它罢。你在意的,不在名贵,而是…” “上言。”她猛然仰首截声,目色惊乱,写满了恐惧,垂首间小心翼翼打量了熟睡中的君柔,惊色未定,“…一定在此说吗?!” 法慧暂不作声,微叹了口气,绕身出了里屋。叶芷于床前怔了好一会儿,紧了紧君柔的被衾,轻着步子而出,月色落在润玉之上,映出一片光华。 书阁间,那身黄袍袈裟整齐的拜在九罗榻一侧,叶芷由那明黄之色微转了视线,静静地望着坐在书案前空发愣的法慧,声音苍白无力:“三百年了,你还是放不下。” 法慧眉间颤了颤,清薄的笑意散了又敛,抬目间满是复杂:“三百年前,你亦没有放下。” “我是放不下,放不下我的夫君,我的女儿。”她定定点头,一脸真挚。 “亦放不下那个人。”法慧轻轻阖目,纠结了三百年,他和她再聚一世,终究躲不开那个人的影子,“三百年了,也不知他轮回了几世,现下是人是鬼?!是神还是妖?!” “上言,你早就答应我不再言及他的,莫是你忘了?!”她急急辩解,但问成婚之后,她哪一点心里不放了他,偏他就是执意再执意。 “先让我记起他的人,是你。”法慧微眯了双目,这几日来,他的神情言色越发像着从前的君上言,往往叫她再看不出法慧的影子,“你做那莲心饼,握那长生玉,本就是在记他。你既已想起我,亦是该念起他了……” 心中刺辣辣的痛,猛然蹙眉,她退了几步,撑上桌案方站稳,冷泪砸下:“你可是不信我爱你?!” “我信。”他怔怔点了头,“可你也…爱着他,不是爱过,却是爱着。” (今儿下成绩发现几门专业课上了4.0的GPA,呵呵,那个开心啊~~索性决定明日双更庆祝一下,今儿晚了,所以来不及。恩,大家不习惯突然成了夫君的法慧吧,呵呵,都是因果在里面转,未知的真相还在的....对了,啥时候让司徒小楼俩人重逢呢,小水很期待,不知大家期待不,我根据期待程度定个进度,呵呵,谢谢各位的支持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赐名 夏荷顷碧,正是一望无垠,因此隅一年三季皆有水华之影,特奉为盈之国花。 那一世,那一年,正是芙蓉最盛之时。 柔爽清綽的暖风夹杂着湿气扑面而入,玄青的深衣于风中轻扬,云袖的蟒闻映着璀璨的金色,腰束玉锦紫镶郭洛带,长及数尺的袖子挽于身后,男子面如冠玉,气度出尘,尽显冷鬼綽约。 荷池间渐渐映上云罗浅褂的身影,二人身影于水中,一前一后,一深一浅,一动一静。 “爷。”女子轻启朱唇而唤,“堂膳可是备好了呢。” 男子静静转目,沉敛的双眸落在她眼中,轻轻笑了道,“有你在,都不晓得本王胖下多少。” 女子漾出梨花酒涡,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奴婢怎么看不出来何处胖了呢?” “你自己摸摸看。”他笑意更深,两眉间舒展开来,却是比往日紧皱额头好看了许多。 女子一出手,即反应过来,悻悻红了脸,憋声道:“爷又戏弄叶儿。” “小东西。”他不等她收手,便拉着她的腕子将其揽在怀中,双手覆在她腰间,“许你多番戏弄爷,不兴我学你一番。” 于他怀中闻着熟悉的檀香气息,她忙翻了个白眼,嘟着菱唇:“膳你还用不用?!唐妈妈叫我唤你,不许你这般拖拉。” “吃吃吃。”男子轻笑着揽她一紧,“且让爷搂得舒坦些,就去用。我家叶儿用心做的膳,怎敢不用?!” 女子挣扎了几般,索性垂头闷脸喃声着:“唐妈妈见了该多不好…” “且让她们看去吧。”他一手掠过她额前,温柔的抚平她由风吹乱的额发,“你怕个什么,有爷呢。今儿吃什么?!” “昨爷指示奴婢以芙蓉为题弄出三两样小食,今儿倒是鼓捣出盘糕点,名字也好听——风月芙蓉莲心饼。” …… 膳堂间,女子小心翼翼打探着桌前用糕点的男子,憋着笑等他做反应。但见男人伊始还是一脸面无表情,吃到最后,冷眉猛蹙,笑怒皆非,只皱眉摇头道:“苦的?!” “莲子心苦,不晓得吗?”女人空眨着双目,一脸正派回着。摆明着想作弄某人,心里正乐开了花,面上依旧风雨不动。 男子静静的笑,他倒是易怒的人,偏偏对这千方百计戏弄自己的小东西,总也恼不起来。这景王府很大,大到他的身影时常显得落寞了些,然,能有她相陪,是为甚好。 轩宄十三年,景王府。 案台上高高垄起的文案卷书几要把案头持笔的男人遮掩下去,小厮来报平江王君髯来见,他只顿笔一愣,声扬:“传。” 由门外跪入的老者长发高束,尽是鹤头白发,压在高耸的獬豸冠中,上衣玄下裳黄,古朴含蓄的云纹但显高雅,其跪进而行三礼,以头伏地:“老臣君髯叩拜我千岁爷。” “起吧。”他淡淡点了头,一手放下朱毫,望着来人抿直了唇,“平江王何事来奏?!” “家事。” “君家的家事怎需同本王报?!”他虽是淡淡笑着,只双眸并无温度。 “君家子媳叶氏日前产下一女,念其是王府的人,赐名之事,臣特前来询以王爷。”君髯并未仰目,稳跪步起。 王爷一拳微攥,虽是早已听闻,只心中仍是一紧,那小东西竟也是做了母亲的。眸中压下疲倦,微微咬了下唇,终是淡道:“既是君家之孙,上言之女,求本王赐名,做何说法。” “那女人再怎么说也是王府的下人,古来的规矩,奴才之嗣由主选名,这…亦算是恩典了。” 君髯的声音渐渐淡去,他下意识靠上了后椅,一身怠意,心中涌起说不出的酸意,如今看着一切都不真了。记忆还如此鲜明,似乎什么也未变,只她却做了他人之妻,生了他人之女。说不穿道不明的心绪逼着自己苦苦咽下楚涩:“本王明白了,选好了自会遣人将名印送到府上,平江王退身吧。” 红床暖阁,香纺云帐,这喜字方是半年前贴好的,却一直未由人揭下过。这正屋前的门榻,自大婚后,他便是再未踏足的。 镜前的女人罗裳珠翠,足踏金履,正安然闲在的梳起罗髻,绾成别致的式样,忽又觉得无人来赏,何苦挽这繁杂的髻发,索性垂下云梳,定定的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发如浓墨,漆黑而光泽,纤长玉润的手指静静穿过一袭黑发,掠起无穷尽的忧伤,这满头乌发有多长,她的落寞即有多深。她还很年轻,白脂如玉的肌肤透着粉红的色泽,螓首蛾眉,眼角微扬,挑起一丝丝媚色,领如蝤蛴,齿若瓠犀。她不信,盈国之内,还会有比自己更光鲜夺人的女子。那个叫叶芷的女人,她亦是见过,不过如此,只几分姿色罢了,因何能同自己争。他是天之骄子,岂是那般奴人配得起的?! 室间飘着淡淡的香百合气息,这味道太淡太单调,她早已闻得厌了,偏知他是喜欢的,所以日夜燃起,明明知道不会来,徒劳之事却并未少做。镜中的人影忽得一闪,恍惚中似看到那身影迎步而至,可是她的幻觉?!不由得以袖掠了掠冷镜,定睛再看,竟真的是他——齐沅昊! 慌忙间旋了身即跪,长长的裙襦来不及铺展,纠缠在一起,她如此紧张,如此尴尬。 “白氏请爷金安。” 男人绕过她,并未落眼于其,口中淡淡的:“起了吧。”紧上几步走到对面的书厅间,似寻找着什么上上下下的打量,见到盒子便打开寻一番。 “爷可是在找什么?!”白氏看着这般的他,秀眉微蹙,想帮他一同找,索性出言。 “唔。”他并未回头看她,只应了声,又言,“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白氏垂了头掩下满心失望,转念明白过来,忍不住掠上丝苦笑,回身推开那镜前的妆盒,墨色的锦盒安安静静摆放于其中,自她嫁入的那天,便见这盒子摆在书厅,只道式样漆色甚为精巧奇特,便有心的收拾了起来,想来又是他与那女人的某些记忆吧。 “爷,您是要这个吧。”拖着长长的裙曳走上去,手中的盒子随着而递。 他一手抢过盒子,起了盒盖,攥上那枚暖玉,握在手中紧了又紧,镂空的“柔”字竟也能由着手感摸出。眼神随即漫上层层哀色,一挥手唤来下人,双手递上那盒子:“送去平江王府。” 君柔,君柔,这名字亦不错…… (二更稍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谁家倾诉 正是农忙之秋,简陋的宅院中酿着梅子酒,芳香四溢,烟囱中燃起炊烟。 男子立于门扉外,暗暗琢磨着那小东西又在鼓捣什么好食点,她的手艺很巧,虽不精,总也能奇思妙想琢磨出许多新奇的点子,怕要把她的杰作一一列举,但要说上整夜方休。 宅中的女子应了门,直冲出厨厅,身上仍系着围裙,额头上浸着细细密密的汗,面灰落在脸颊上,模样有些个滑稽。出手间拉开门扉,但见门外站立的影子笑意僵住,她局促起来,双目空洞一如戳穿了无数个洞孔。 齐沅昊就与自己隔了不及一步,依旧是那一身不变的云缎圆领袍,袖长过手,袖椿极宽。只现下他披着鹤氅长麾,宽长曳地,大半张脸遮在风帽下,让人看不透神情。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此没有预兆下的重逢在她心中敲起了无数遍面惊鼓,鼓声渐密,头昏昏的。他们有多久未见了?!自她嫁给上言,一年,二年,五年,竟是五年,久到她竟数不清是多少个日夜了。周身突然寂静下来,她早已忘了这时候该应上什么礼数,只得欠了个身,退下半步,为其让开道,口中涩涩:“爷,请进罢。” 他只一点头,抬步迈入,长长的麾尾曳在院中,这小门宅院竟是被她打理的颇有几分意境,所谓闲人雅居也不过如此了。步子不缓不急,直入前厅,但闻身后女子的声音传来:“爷,上言不在。” 他停了片刻,不回身,只浑身冷下几分,好半晌答了声:“唔。”他只是路经此,便想来看看她,关她男人何事?!莫非她男人不在,她就不照应来客了?! 行至厅中,柔儿正蹲坐在地,一脸呆滞不知望向何方,亦对来人全然无反应。手中摆玩的草编的竹篓亦滚出了好远,被步上来的齐沅昊一脚踩瘪。 叶芷见孩子是自小罗榻上跌了上来,忙紧上几步,心疼的抱起她,满目自责:“柔儿怎么掉下来了,也不吱一声让娘亲来。”抬头间但见孩子呆滞的眼神下漾着几抹泪色,心底更疼了。 齐沅昊一手捞起来那竹篓想捏回原形,却越弄越糟,索性尴尬的一咳,将竹篓仍去一旁,看这一双母女抱作一团,叶芷眼中亦闪着泪色,不由得想劝:“小孩子摔摔碰碰在所难免,没事就好,你不必担心。” “她每日必摔下好几次,奴婢的心早已痛麻了。”她苦苦笑着,把孩子抱回榻里,旋身照应主子坐下。 奉茶间,他淡淡打量了她,生育倒是引身子日见丰腴,只满目缱绻,无以遮拦,想必是日子过得很艰辛,心中说不出是苦是涩,眼神落于其一眼,必要疼下一分。她脸上蹭着面灰,倒还是同从前一样,总要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要是在多年前,他必会亲手为其拭去,再戏谑的笑话她一番。只如今,猛抬起的手忽而愣在空中,僵硬的攥成拳,双唇紧了又紧。 “你还好罢。”他的声音听似平静。 “好。”她轻柔的答了。 “这就是君柔?!”他飘了一眼榻上的孩子,问得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询问邻居家的小孩般。 “是。”她垂了头,竟不敢看他。 “女孩名字里有个柔,倒也不错。”他的眸子淡淡的,自说自话着。 她料他定是想起了从前的旧事,忙出言解释:“是家公选的字。” “我知道。”他扬眉点了点头,他来要自己赐名,他未当面回答,只把那玉送了过去,于是“君柔”之名就是这般定下来了,这般而来,亦分不清倒是谁取了这名,他无意将事事扯得那么清楚明白,只是问,“怎不见君柔佩着那块玉?!我托平江公给上言的。” “那玉…太过名贵,柔儿怎敢佩千岁爷的玉……”她强压上心中的惊惧,那玉戴上了是为何意?!是要牵着和他的旧情分,还是要上言难堪?! “戴着罢。”他自是知道她心中的顾虑,索性淡淡道,“你不用想那么多,主子赏下人块玉本就是没什么。前年里出嫁的大丫鬟给刘家生了个大胖小子,我亦赏了那孩子一枚圆珠。你们这些做奴才的,于府里尽职尽忠,嫁出去了,府里便算是半个娘家,莫会亏待你们。”他越说越尽兴,明明那些话说出来就是言不由衷,揪着自己心痛,却似也迷上这疼痛。 她的脸甚是苍白,好不容易抬起的头复又垂了回去。是啊,本就是主子对奴才,她存着那么多酸涩做什么?!其实她不过就是个奴才,自他决计迎娶白氏时,她就应该看清楚自己本就是个卑贱的奴才,一文不值。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他说他要娶白氏为妃,宫里已请下了旨,大婚就定在半年后,他说他的理由就是没有理由。而后她竟是先嫁了出去,出嫁的缘由,再不想忆起,只她回复他出嫁的理由亦是没有理由。 那一年冬雪极盛,她嫁了君上言,一个爱惜自己,自己又倾慕的卓绝才子。半年后,正是荷花绽放最明艳的时节,他娶了世族之女,名动四方的白氏。 其实这样也好,她嫁个一心一意眼里只有自己的不离人, 他娶一个门当户对,举案齐眉的娇妻。 人生若能寻迹此路,当是再好不过。 “是。”她浅浅一笑,应了,“奴婢这就予孩子佩上,感念主子恩怀之心。” 他们二人,竟是这般生分,喉间一哽,他微微阖目,似煞是疲惫:“前月中,白氏为我生了一女,我亦赐了柔字,她叫齐柔。”那个名字自他唇中脱出,竟浑然无力。 她心底狠狠一痛。齐柔?!这名字…何等熟悉…痛得太烈,她已无力承担,这么些年,她一直过着一种生活,磨灭了记忆,再忆起,复又磨灭,每一次都如同嚼着苦根,辣辣的,涩涩的,苦到流泪。 他抬了双眸,掠到君柔身上:“听说这孩子,身子不大好?!可有叫医官来诊过。” “是天生之疾,不能视不能听不能言。”她声音涩涩的颤抖,痛楚似冷剑穿膛而过。 他讶异得张唇,久久发不出声音,心中对她有多出那么丝怜悯,这算什么,算是她背弃自己,受到的惩罚,抑或是…她本就该遭此苦难?!抬目间扫了一屋简陋的布局。心,慌乱而疼,嘴上却执意强言:“这就是你嫁的好男人,生得好女儿!”说着,忍不住生了怒意,他不明白,她何苦要离开?!就为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困窘日子?!但若是跟了自己,她任一处,都会比这过的好!顿时涌上一股子怒其糊涂的痛意,一手指了她,生生喝言:“要是嫁了我,你定也生不出这种孩子!” 她脑中一空,久久答不上话,任那些言语撕扯开每一处还未愈合的伤口,面容上浮出无力的笑容,太过浅薄,就如同二人的缘份般:“是吗?……也许爷说的对吧。” …… 夜风一阵阵撩入室中,叶芷空转了身欲前去关窗,却见法慧定定的站在另一端,凝目望着自己。她沉沉叹了口气,回身为其开了门,法慧不入,只立于窗外,久久不语。 “我明日…去灾地为百姓送些过冬暖衣。”好半天,他淡淡言了道。 “是。”她应,亦是淡淡的。 “有些话,我们回来再说。” “好。”她轻轻吁了口长气,有些话,她几辈子也不想谈起。 “其实…我不该那么失分寸。” “我理解。”她轻柔的微笑,由风吹散几缕额发。 他点点头,旋身欲离去,身影更显单薄,看得她眼中一痛,忙出言唤住:“上言——” 他未回头,只步子停驻。 “其实…我从未后悔嫁给你。”她静静展出笑颜,如若他能看见该有多好,“我庆幸…有你相陪一生。” 他的身子一僵,心底狠狠地颤过,无言的笑了笑,声音轻透:“夫人,是我更庆幸啊。” 她轻轻阖了窗,背对着墙壁身子缓缓滑落,泪洒了一地…… 暖阁间,君柔沉沉睡着,法慧轻步走到她床边,一手拂过她的额发,轻柔至极,眉间散着爱意,他很爱柔儿,自问从来比她的亲生父亲都要爱她。 柔儿忽而抬眼,她竟是在假寐,灵动的双眸袭这他,犹豫道:“你们…吵架了?!”印象中,她的一双父母从不红脸,他们是琴瑟和谐,相敬如宾的典范。 法慧轻摇了头:“不是吵架,是大人们在说话。” “其实…柔儿并不十分想要个弟弟。”她瘪瘪嘴,终是诚挚道。 法慧扬了眉,夹杂着笑意:“怎么又不喜欢了?!” “柔儿讨厌他抢去爹爹娘亲分给我的爱,你们是属于我的”她紧紧咬了下唇,留下浅浅的红印,“只是柔儿陪不了你们一辈子,又很担心,我离开后,你和娘亲又会分开。上一次就是这样,我不要再看你们分开。所以你们再生下一个孩子,便是这一世的牵绊了,任谁也离不开谁。” 法慧淡淡的凝眸,一手附在她眼前,遮住她的视线,便也看不透他眼中的落寞。长长的叹了一声:“傻丫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重逢不知面 帮好友推荐。三组女频缉凶文。《重案缉凶》1434954 看腻了小言,不妨换个口味,偶尔看点刺激的也不错~~~小水经常拿它换脑子~~~~ 是一时冲动的错手? 还是处心积虑的谋划? 血腥的现场,错综的迷局 凶手到底是谁? ————————————————————————————————————— 正是城门大开,一匹黝黑骏马领路在先,六人稳抬的华屏软轿自缘天门穿过,一路守卫随轿持刀而护。 “王爷,这便到了盈州,地势较高,又有河堤相拦,一时并未受影响。”太守与司徒远同轿而乘,时而低声指引一二。好不容易说服了这位住了好几十日营帐的金贵王爷下榻私宅,便按捺不住激动,自入了盈州便言个不停。 几日来雨势停歇,司徒远方能喘口气各处走走,选择盈地,实以为较灾域颇进,行程方便。于轿中歪在一处,手中的书翻过了好几遍,一时心烦气燥,起了轿帘淡淡扫了几眼轿外之景,但见商铺早早开张经营,一路行人还不多,只来往乡民面上看着也是纯朴憨厚,实乃盈古纯善遗风。 “娘亲,我们为什么要买下这破花盆子?!”清脆的女音漫入,只分不清传自哪一处。 “花花草草亦是有生命的。”又是一声在回应着。 轿中的人忽而愣住,忙嘱令停轿。 一时间,众人皆不知何事发生,疑惑间见司徒远猛掀了帘出轿,空站在当街之处四处寻着,他逆光而站,与身前落下孤独而又落寞的影子,柔柔的晨光映着他沉稳如玉的容颜,眉间微微蹙起,透着隐隐的急切。他整个人僵成了石雕,风掠过他的袍角,空转了几番复又沉沉落下……长街不多的行人中,尽是陌生之意。 杨回自身后步上,抿唇轻言:“主上。” 司徒远淡淡的笑了,似轻不可闻,眼中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怀念:“花花草草亦是有生命的。”他初遇的她的那一日,那一句惊言倒是让自己回味了好半会。 软轿再起,载着挥之不去的失落…… 街角处的茶馆,君柔抱着那一坛奄奄一息的牡丹,眉头由始至终皱得紧紧的。不过是在天衣阁踩烂了这坛破花,就赔了几十两文银,闷气堵在胸口一时间咽不下。 叶芷扭头倒茶间但见小丫头那个神情,拍着她的小脑袋戏道:“小小年纪,眉皱得这么紧,小心日后嫁不出去。”说着递上去一盏茶,燃着氤氲之气,透着沁人茗香。 柔儿双手端着茶一饮而尽,由茶碗盖着大半张脸,声音闷闷的:“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来回恐怕要个三两日。”言着转了视线去摆弄花盆子里被踩烂的枝叶,眸间尽是疼色。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吵架?!”君柔一口喝罢,怔怔放下茶碗,煞是认真的看着她,苦口婆心道。 叶芷一歪头,无辜之意顿显:“我们没有吵架。” “可昨晚为什么要那个样子?!安安静静过我们家的好日子不好吗?苦苦等了那么久,怎么就一点也不爱惜片刻想守的光阴。你知道这世间多少人都求不来几世后的重逢吗?!”她一本正经道,俨然像个教育父母的小大人。 “我们真不是吵架。”她由她说得有些词穷,只得道,“这是大人相处的方式,小孩子不懂。” “我才不是什么小孩子。”君柔瞪圆了一双明目,似要喷出火来,咬牙道,“我三百多岁了。” 叶芷只觉得自己全然拿不下这丫头,连连求饶,好不容易压下她的火气,终是爱抚的一笑:“莫要担心,娘亲很爱你爹爹,你爹爹亦很爱我们,家人是绝不会分开的,这是真理。” 君柔眨了眨眼睛,想要一眼穿透她诚挚的目光,口中不确定道:“真的?!” 叶芷张了张口要应,却见临桌间指指点点,讥讽之声渐渐传来——“瞧见没?!就是那女人,诱惑圣僧,污秽了活佛真身。江南水患,皆是佛尊怒人间妖女引诱了他佛门之子,这才祸及三地。日前摩什真人亦不是也说了,他是来除魔障的!就是这一对妖身人面的母女。” “你们混说个什么?!谁是魔障?!谁是妖身人面?!”君柔已怒至一脸铁青,拍桌挥袖猛站了起身,罗袖但指一个个揣着冷笑看热闹的人,“你们倒是真的想要看妖怪吗?!不想被恶鬼缠身,就牢牢闭紧你的嘴。” 叶芷本就垂着眸子,此时更是缓缓闭了目,深吸了几口气,由袖中掏出几贯铜钱放在桌边。摆正了衣领,淡然起身拉上君柔扬出的手,轻道:“同娘亲回去。” 君柔似不服气,面有戾色,她是凭仙鬼渡气保持的真身,眉眼中压不下恶鬼的狰狞之怒。此时一双目正泛着血色,实为骇人。 叶芷静静转了身,目光柔和:“你父亲定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你不是无人管教不懂礼数的野孩子,你是君家的女儿。” 君柔但压下火气,唇角狠狠一颤,由着她牵自己出去,二人行至茶馆门外,由茶间飞过来一杯汤盏,直砸落在叶芷肩头,怒骂声更起:“贱人。” 第一个意识并不去管顾身后迎上来的茶碗,反是将君柔揽至身前弓身牢牢护住,身后越来越多的茶盏袭来,尽落她肩头,脖颈处,有滚烫的,亦有温凉的。而后索性瓜子果点皆连着碟子一同掷了过来。君柔挣扎了几下,欲脱出怀抱,只叶芷死死箍着自己,全然不能动半分,恼怒的泪水噙满眼眶,生生砸落,由泪眼中微微仰目,却见叶芷眸中是深深的寂静,淡漠到浑不在意。 百姓似已被调动起来,一个个义愤填膺,手中所持之物皆扔了上去,连向来最是慈善的茶庄老板都呆坐在一旁看着热闹。眼下这一对母女是盈地最不受欢迎的人,他们唤她妖女,唤她魔障,喊她滚出盈州,咒她下地狱。 叶芷紧咬牙关,倔强的不迈出半步,这等情况下,她逃了才是真正失了尊严,她是他的妻,她的脸面已不仅仅是她的了。只要他们未唤他淫僧但比什么都来得好,讽她引诱,骂她贱人,说她是妖,皆无谓了…这些她都能撑得住!同六世前一般,她要天下人都知道,他君上言的妻,非懦弱之辈,她是为勇敢的站在他身侧,坚定不移,任何人,任何风雨都摧不垮这丝坚守。她既能为他顶住君族百口族民的叱责,又何以把这般小小的屈辱方在心上?! “骚货!” “去死,去阿鼻地狱领你的罪旨!” “看到你的狐狸尾巴了,还不快收收,狐狸猸子。” “祸害人间,有你的罪受!倒要用照妖镜晃晃她的真身,去请摩什真人……” 众人一语漫上一语,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以除愤懑之气。 君柔由她身下微微颤抖,那些人在自己心头点起了数把明火,她眼中再无泪色,反是闪耀着细细的火苗,撕裂了她对这世间仅存的一丝善意。为什么,过了三百年,她们母女还是会被众人言妖,当年他们便是这般逼死了她们,非那三昧真火,更非雷霆之怒,而是风传城池的谣言,是歹毒的人心! “是法慧的错,不关吾妻之事!” 这一声犹如天籁,由远即近,那身影竟是从城头间一路奔至,他慌乱的绕开人群,直奔向她们母女的方向,气喘的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强时弱。他一声声,不厌其烦的唤着:“是法慧的错!尽是法慧的错!是法慧——” 叶芷愣愣抬了目,与他四目相对时,彼此读懂了对方的坚定不移。法慧行至她身前,目光探到她身后,他不怨他们,佛不怒众生,只他怪他们伤了她。 “该下地狱的是法慧,求你们不要为难我的妻子。”他一身轻衫由风吹扬,只光亮的头顶于日光下闪着戒疤。只他一出口的瞬间,喧闹便奇特的静了下来,声音依然清润,却夹杂着忍痛。他的身影很瘦弱,甚至可以用单薄来形容,却依然能为她挡去所有毒烈的日光。 “这好像就是法慧师傅啊…”茶馆中的人复又议论开来,“真是受诱惑不清了,都换上了常服,可见受了魔障,乱了心智。” 这些话入法慧之耳,只他一撩下摆,“砰”一声直身跪了下去,后脊笔直挺立,那一声震断了众人的低言轻语,震惊了每一位旁观者,亦是震碎了她的心——这一身膝骨,却是连帝王都不跪,只拜佛祖。今日,却是为她,跪落,且是跪得毫不犹豫。 亮如星辰的明眸竟眨不动了,镇定许久的情绪亦于瞬间崩溃,眼前一热,什么都看不清了,狠狠闭目,她只听那字字清晰的肺腑之言缭绕在堂间,久久不落—— “背我如来叛我菩提之事皆为法慧一人所为,该等违犯佛戒冲撞师门的罪恶业果,亦由法慧一人承担。欲界六道,法慧甘下八热八寒八炎火地狱。但求各位施主予我这半生与吾妻长相厮守,法慧欠佛祖的,自会偿还!法慧…等了吾妻三百年,佛门不应,天道不存,但求凡尘能容下我等一家三口。” 颤抖着睁目,不住地摇头,她亦随着他跪下,不是跪众人,却是跪他:“不是的,是叶芷迷惑夫君,是为妻的过错,佛祖不该罚你,是我,要坠阿鼻地狱的人是我!” “夫人。”他出手掠去她发间的染上茶沫,淡淡笑着,“你万事与为夫相争,下地狱的事,亦不肯让我吗?!” “我不要你下地狱,如若要你下,不如是我。”她眼中脸颊尽是泪迹斑斑,伸手扯上他的袖子,“你且回你的大佛法寺,大法佛寺。要我,要我来受那地狱之苦吧。” 众人皆寂静了下来,再无人作声,此时此刻亦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非是长叹口气,各自散去。 楼外一人迎风而立,以身相对着茶馆的方向,长袖负在身后,若非他缚住自己的袖子,定会于那时忍不住冲上去护她于怀中。他回了轿中又是怎般的不安,复又落了轿,步步凭着感觉走来,只走到茶楼外看到那幕场景,却是将心揉碎成几瓣。总算那男人还能及时赶来,若非他赶上,他定是先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司徒不悔 水雾之气漫上,叶芷疲惫的歪在在漆璃的栆色浴桶中,任湿气氤氲了一双眼,她盯着水中渐渐浮起的蔷薇花瓣,神游不知何方,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这种日子明明很安定,却仿佛隐下一层层迷雾不散,叫她时而没来由的心慌。总有一丝忌怕,该不会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可是她太过想念三百年前未尽的天伦之乐,索性做了长长一梦,若长梦惊醒,他们还在吗?!她自己又是谁?! 轻轻叹了口气,眼神落在肩甲之处,那里已灼红了一片,微一牵动即是辣辣的痛,却又似沁着茶茗的淡淡香气,皆是拜那盏盏杯杯滚烫的茶水所赐。 她袭着单衣走出浴间,长发零落散在肩头,方能掩下红灼的伤势,偶有风拂来,便痛得更紧。法慧坐在外间书案前,指点着君柔写字,抬首间见她出来,只一点头,满目袭上痛意。 君柔自也看得懂场面,由圈椅中滑下来,一路小跑出了内屋,只留二人独处于同室。 “可有受伤?!”他微微抽动唇角,急急问道,声音轻柔,夹杂着几丝不安。 “不碍事。”她淡淡摇了头。 “我去前面医堂请个大夫,你只等一下。” 他忙推案起身,绕过堂桌,直迈上几步。反倒是她一急,伸了手攥上他的袖子:“别——”若是胳膊腿上的烫伤请大夫上药也就算了,毕竟是伤在肩处,女人家自有不好意思,偏她又是个这等方面扭扭捏捏的,而他从前又是六根清净的人,此下只得攥着他袖子,憋不出一个字。 法慧凝了眸,似也想到这点,握拳咳了咳以掩尴尬:“要不,我让邻家的老妈妈帮你上些药膏。” “我说了不是要紧的。”她坚持了道,放下他的袖子,回身落座在桌前,复想到他一早本是出城去的,便问及:“你不是走了?!” “不去了!”他重重点了头,道。 一路出城,心下满是慌急,复由沿着原路而归,还未入自家门,被看到她二人由人欺凌的模样。他又作何放下心来去顾万生的死活?! “不…不去了?!”她忍不住随了道,掩饰不下的惊讶。 “是。日后,除了柔儿和夫人身边,为夫哪都不去了。”他说的煞是认真。 “可…难民…”她心中涌起细细弱弱的暖流,口中犹豫着。 “上有天子朝廷,下有父母官,朝中亦养了批僧者道人,缺不了一个君上言。” 茶馆中,他见她受辱人前,却以求保全他的名誉隐忍不语。他见她坚定的双眸中流不出一丝哀色,他见那些丑恶的嘴脸噙着讥讽的笑意上下指点中,他知道,他怒了。为佛者,无憎恶喜哀,那条路,他不要回去,更回不去了。决心于那时而下,他再不要看着她因自己而伤…… 听他这般说,她吃了惊抬目望去,但见火炉边正燃起了袈裟的一角,方才来的及并未发觉,如今再清楚不过…他竟是何时把那珍藏许久的袈裟烧了?!她转眸静静的看着他,眼前那团漆黑的深幽几乎是要引自己一陷而落,她无力挣扎,亦无以躲避,她的人生一直在选择逃避,逃此失彼。而后,她甚至都已不在乎自己失去了多少。只眼前这个人,她之前总有一种从未真正看清楚他的错觉,今日,他燃去佛门的袈裟,脱下法慧的一切,似涅磐重生般——那个翩翩浊世的佳公子君上言,历而六世,终于完完整整的回到自己眼前。 她缓缓起身,一手撑着桌案,膝骨已在颤抖,另一手附着他的侧脸,滑过他紧绷的眉梢,泪,忽而落下:“上言,是你吗?” 是夜,质园。 空荡荡的内间只有灯烛在晃,案前摞起高高的文卷,桌前的人放了笔,仰回圈椅中一手轻揉着额头,口中干干涩涩,另一手寻着案上的琉璃盏,但见那杯盏倒是极品的收藏,习惯性的想起了那女人,她若看见,定是欢喜的要贪为己有。 叩门声轻起,迎了目上去,但见窗外的影子在晃,倒是连绵一片。门应声而开,五位江南美人鱼贯而出,一个个闭月羞花,却又是五种不同的风情。有圆润丰满,亦有媚艳摄人的;有恬美可人的,更有孤冷清瘦的。太守的意思大为明白不过,各式各样的都给端来了,由君选用。 此时五人皆只着了轻纱,身段很容易便显现了出来,低耸着额头,云鬓娇柔,挪着碎花小步蹭到屋内,环佩叮当,是个比个的娇羞怜人,男人见了多会有按捺不住的冲动。 司徒远稳稳放下那盏杯,双目纠结在于处,看着她们五人下意识反应了便道:“温步卿在东厢房。” 迎首的丰满女人于此时抬目,肩头红痣娇艳滴血,酥胸半露,正是春色撩人,红唇启而言笑:“王爷放心,温公子那里亦是去了几位姑娘的,姑娘们几个是专程服侍王爷的。郭太守言,王爷一行未带女眷,如今歇于陋舍,怕也有寂寞难耐的欲求。”这女人却也大胆,说此番话落落大方,全然不见脸红。 “本王没这个需求。”司徒远倒也是干脆利落的人,言语间全不留情面,逐客令但下不误。 那女人脸色猛然垮下,红唇紧咬,似要再劝言,忽听身后人声漫上—— “呦,都热闹着呢?!”温步卿一手拎壶,正摇摇晃晃入室,晃眼打探了一周,醉眼一抬,手端直指司徒道:“王爷何时喜欢上女人了?!” 言落,引了众女子仰目观望,但见来人风神秀逸,衣着凌乱,发髻不稳摇摇欲坠,凤目挑起,流光横斜,正一脸诡秘笑睨着司徒远,实在穿不透眼神。温步卿几步走到司徒远圈椅之后,弯下半个身子头探到司徒远身前,一手直伸进他襟衣之间,柔目轻轻一阖一抬,笑意煞是暧昧:“死鬼,人家就让你等了那么一会儿,你就找些女人来气我。” 司徒远眼一横他,只不作声,由着他借个救自己的幌子占尽了便宜。手中端起另一本书,面无表情的翻开第一页,冷眉微扬,凝神读了下去。 美人顿觉恶寒之气袭上,个个花颜失色,虽也知道京城大员有圈养男宠之事,却不知这等糜烂竟也延至皇家。一时间,断袖,分桃,龙阳之癖……兹等字眼冲入脑中,五人一合眼色,尴尬中忙借口退下,阖门而奔,一路环佩复又作响。 内室中,司徒远又翻下另一页,只眼皮不抬道:“摸够了没有?!” 温步卿嘴一撇,恢复了正常模样,抽手瞪眼道:“你倒是穿了几件深衣?!” “天冷。”他静静的答,依然不动声色。 “好你个司徒远,遇到这些个女人,第一句话就是要打发到我那里去。亏我还好心跑来替你解围,连着自己的名声由着你一并臭了,你竟是个没心没肺的,不仅出卖我,连个小便宜都占不到。” 司徒远微微一怔,温吞解释了道:“我以为…你有那个需求。” 温步卿大怒,直想把心肝肺通通吐给他看:“你讽刺我?!埋汰我?!我温步卿是有家室的人!你当鳏夫当的不爽,就想着挑拨我们夫妻感情?!俩字——做梦去!” “三字。”司徒远认真纠正了道。 温步卿俊没一抬,腮帮子本是鼓鼓得,终又泄了下去:“好吧,三字。” “还有…”他终是由书中仰头,目光定定的,异常坚定,“司徒远不是鳏夫。”言及这一句,他心中亦牵动那根情丝,酥酥的疼痛。 温步卿吸了吸鼻子,这么些年,他似是很少见他这般认真过了,如今见他如此坚定执著,一颗心亦随着软了下去。想起白日杨回与自己的窃窃私语,忍不住问出了声:“今儿是见到她了?!” 司徒远冷睫轻颤,复又垂下了头,只目光再落不回书中,声音闷闷的:“唔。” “她…还好吧。”他似亦有些怀念那女人的笑意,整日里她的影子都在自己面前晃,两年间,再找不到个同她一般交心的酒友,只可惜,时已至今,与她把酒畅谈至天明竟也是奢望了。 唇畔徐徐划出个弧度,眼眸已轻,失神回想间,淡淡的笑了:“胖了。” 温步卿料想不到他只是简单二字,只看着他失神的容颜随着浮想联翩了去。他真是后悔,白日未与他同行那一段路。其实,他亦想见她,远远观望那么一眼也好。 司徒远敛着笑意,声声清晰:“似乎在受些刁民的为难,只眼中却坚定异常,倒是比从前坚强了许多,也学会忍耐了。他一定…把她照顾的很好。” “她们一家人定是过得安然惬意。”一股子酸涩涌上,温步卿倒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了,他从前只觉得天下之大,他们总会躲得远远的,彼此的人生再无介入,而后人生又不过几十年,这一世的纠葛便也随着死亡淡去了。而他设想的这一切,虽然添了惋惜,毕竟是最圆满的。 “想不到,竟是法慧。”司徒远微微扬着眉,言语中尽是疲惫。他想不到,自己竟将女人拱手相让给一个出家人,更想不到那和尚竟真能为了她破戒入尘。昔日,法慧于宫中坚定言名还俗之心时,他亦有好奇过那是怎般的女人,今日,总算明白了,亦于心底佩服。他从来总觉得自己为她做了足够多,这番相较,就仿若他其实从未付出过什么,与法慧,或者道君上言,他本就是比不了的。 温步卿唇角微颤,这几个字于他亦要掀起一层层涟漪,他咀嚼了好几遍,才有所顿悟,回身看着司徒远,叹言:“你后悔过吗?” “司徒远从不后悔。”若能看着她安然于世,即便是远远观望细细探寻似他也不觉得辛苦,没人会知道,她鲜活的一颦一笑总能提醒自己,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目光越过窗外的林海雪梅,司徒远淡淡笑了,“只是想不到,还是输给了北瓜…”(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不经诱 玄天殿,死亡的气息蔓延开来…… “爷,千岁爷——奴婢求您了,您说句话,保下柔儿吧。”地上的女人似要磕破了头,机械的一叩一言,双目横泪纷乱的砸落,泣求之音,声声断碎。 “你走罢,这是皇命…”这一声掺杂着无数的落寞,人生之痛,不在生离死别,却是无力选择……新帝即位,他齐沅昊亦在观望之列。他那个冥顽暴虐却继承大统的皇兄从来都是无以左右的秉性,很难说,自己的介入不会是另一番火上浇油。 南隅的冬日,风是裂骨的湿寒,再厚的风袍亦挡不住绝望的寒风。 那个男人,曾经对着自己笑如春日明风般的男人,他是人言俱赞的名贵公子,骨子里浸着文人墨客的高洁芳魂,他爱一个人,必是要爱到至死方休,他爱得无欲无争,他爱她的高度,竟是自己都仰视不至的。 他能为她,抛却半世浮华,舍去尘嚣欲求,由贵人一落至草民,而自己…却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盈国皇族在他的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是他弃舍不下的。 眼下,他对着自己寂寂而笑,绝非祈求,是满目皆空的冷意:“齐沅昊,你会后悔……”那声音飘散于空,逐渐模糊,只那哀怨的戚色环绕不逝。 玄溟大殿前的祭天之地,架起了余丈高的九龙铜壁金漆火皿,由法师作法燃起的三昧真火,燃红了余辉洒落的天边,他从未见过暮天如此之红艳,似以鲜血染浸般,与火光交接,压抑得人喘不过气。如果可以选择,他定不会来目睹这一幕。然,百官候等于大殿外道之侧,便是君家亦要出席…君髯亦在,他在瞥到他略显苍老的身影时,竟忍不住冷冷一笑。若以大义灭亲言之,他君髯绝对是众生之首,这大殿之下已无人不知,便是这厮亲自送了“妖女”入殿,他于九龙御榻前哭得痛心疾首,哭得众人为之嗟叹,却也哭得让人恶心,那看似大痛大悟的一句“定不姑息,但由天子﹑法师治罪。”为君家之后几百年的鼎盛不可言无功无劳。 那些法僧何其残忍,以其健壮的身躯为人强死死挡住生与死的云界,他们把那个瘦弱的身躯抛入浓烈的火雾中,他们托起她身躯的那一刻,便也泯灭了佛祖的慈悲。或许…自己几世皆不信那释迦牟尼便是因那一刻生出的怨怒。 粉红色的团影在火中苦苦挣扎,她痛苦,却无以言痛。 烟火雾气层层散开,空气中翻涌而至死亡的气息,熄灭一团火焰兴许并不容易,死亡却很简单。 文心斋如是言—— 轩邛元年八月壬子,玄溟殿处以妖女君柔行大祀祭天平怨。 十月下元之夜,法师决明遇刺而王,刺客不详。 轩邛二年,上元灯节,轩明帝后叶氏卒(是以为死后加封),死因不详。 轩邛二年夏,继任储君景王齐沅昊染以暴瘟,薨。 轩邛三年,帝崩。异性藩王世子君上言已明德浩澜受举蒙推,位列人帝,定其年号轩明,后人言轩明帝。 质园内间,晨清之时。 倪悠醉端着早茶轻步入间,但见司徒靠在圈椅中阖目浅眠,手边的文心斋一卷由风吹乱着页扉,满屋子浸染着酒气弥漫,她从不知道司徒远是会私里喝酒的人,一时间迷惘起来,顿下脚步,将茶盏放至一边,近身走上,手里捏着袍衣,小心翼翼为其披上。目光不由得在他面容之上多停留了几分,俊挺的鼻梁温润如玉,晨曦落在他眉眼间,映出一片光华,这个男人无论立身何处,都掩不下骨子散发的气宇轩昂。她目光迷恋的掠过他的每一处,大着胆子抬手以指腹自他眉心,眼窝,鼻翼轻轻滑落,落至唇端,冰凉柔软的质感引得她心神一荡,恨不得多摄取几分芬芳。见他呼吸均匀平缓,索性弯下身,上身几乎要倾到他胸前,她缓缓凑上自己的红唇,心中早将那所谓的礼教束缚抛之脑后,只想再近些,心中竟燃起了那么丝明火,她想要得到他,不论他当自己是什么,更不在意什么名分,她只跟着他便好了…… 司徒远是早已有知觉了,只是醉意不退,头昏昏沉沉,一时间难以分清是梦是真。只觉那温热的触感落在自己五官之上,习惯的反应着是那女人的顽皮,定是她又一次入梦吧,梦中亦同从前一样喜欢在眠中偷偷打量自己,一只手但也不肯老实,非要撩上他的火气,翻她而下才懂求饶?!既是梦中,便也肆意了……猛一睁目,只视线仍是团影一片,看不清任何,一手攥上那欲抽离的手指,作势拉了她至胸前,压下她的小脑袋将她整个身子紧紧裹在怀中,这般的梦,甚是清晰,连同肢体相触都那么真切。 怀中的人惊吓中出声一唤,而后的声音却由他封在口中,化作一声声喘息的低喃。他攻城略地的激吻,夹着男人强势的气息。初始还是她被动着,只那缠绵不知疲倦的长吻袭卷了她满心的欲火,喘息间复揽上他的脖颈,迎了唇上去,这一次是她狠狠汲取了他每一丝的气息。玉手抚着他的后脊,情难自禁探入他的深衣,一层又一层,他只狂烈的吻她,由着她小手乱蹿。微微凉意抚弄着每一寸干烈灼热的肌肤,手指由他下腹滑下,徐徐向下探着……他眼中猛乍起一丝火焰,情乱中更添迷离,索性将怀中人一抱而起,大步穿过屏风迎向明帷垂落的软榻上,双脚刚落于榻足,二人已是衣衫凌乱,发丝缠绕。将她极其温柔的放至榻上,压下身子细细吻着裸露的每一寸肌肤,光滑细腻的触感强烈刺激着每一丝神经,喘吸间更发灼热粗嘎。 “你敢再给我玩个失身试试!”这一声突兀而至,他猛然停下所有的动作,只撑在她身前,反复咀嚼着突然由记忆中蹿出的声音,这声,却是她从前的话。那身下的人…又是谁?!眼中的迷色忽而褪下一半,愣愣看着身下的女人,倪悠醉仍醉在情迷之中,媚态尽露,但不知身上的男人已换了眼色看自己。 “你是谁?!”声音忽而冷下来,他静静审视着她。 “爷,是醉儿啊。” 细细的喃音穿透耳膜,浑身随着一哆嗦,目色全然清晰透彻起来,猛推开她坐直身子,双眉中的“川”字从未如此纠结过。 “该死!”他握拳,紧闭了双目,竟是这么一句。 倪悠醉仍有些恍惚,亦随着撑起了半个身子,青丝凌乱洒在胸前,掩下裸露的肌肤。双目含情,亦掺泪,嗓音一哑,痴痴的唤了一声:“爷——” “出去。”一双冷目紧阖,但也透不出眸光中的冷意,他很平静,平静到二字定然脱出。 (那啥,一会要跑去天河看两场电影,都是悬疑惊悚片,现在兴奋着呢。这一章只有2000多。晚上回来会再补一更,今天两更,不带打折!那啥,厚颜问一句,大家觉得俺写亲密段落是不是有进步啦?!关键时刻,戛然而止~~~~。)(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人生总会相见 帷幕间弥漫着淡淡香百合的气息,尽是她喜欢的薰料,司徒远安静的套好衣衫,双手各落双膝之上岿然不动。倪悠醉似不甘心,只差那么一点点,她便属于了他,他眼里自此也会有她。她歪在榻间,发丝凌乱着,满目贪婪望着对面寂静的男人,酸涩充斥在胸间淡不下一分。 司徒远欲起身,反由身后之人拦腰拥住,触拥的一瞬,她在颤抖,亦感觉到他满身的疏离清冷。 “爷,别赶醉儿走。醉儿可以的。”她紧紧闭了目,任泪水汹涌而下,“醉儿再不要爷这般寂寞下去了。就算拿我当她的影子也好,醉儿不在意。醉儿只想有个机会…能成为爷的女人,这也是醉儿一生的期待了。” 他后脊依然僵直,只冷眸空转落至腰间紧扣的十指,他连用亲手掰开那双腕子的心都没有,隔了许久,置若罔闻道:“松手。” “醉儿不松。”她亦咬牙坚持,她相信总有那么一次会守得云开见日,“爷…就要了醉儿吧。” 司徒远似累极了,失了最后一分忍耐,冷言一字:“滚!” 天边最后一丝冷风消散,天已是大亮。温步卿推门而入间正迎上一身凌乱仓皇奔出的倪悠醉,但见她衣衫不整由司徒远房间窜出,冷汗倒流。折扇于手,轻扬起内间帘幕的一角,笑得不自然:“我说…这叫怎么回事?!你是失身于人还是按捺不住了?!” 奚落之言尽入耳中,然,司徒远确是淡定,抬起眸眼扫了一圈帘幕下几要笑抽过去的人,声音淡淡的:“早。” 温步卿双眉一扬,强掩着笑意,亦回了道:“早。” 早膳间,倪悠醉已然不知去向,索性由杨回亲自服侍司徒用餐。这每日的膳食都是由府中专请的姆妈精心打理,知司徒是北面人,多以各式面点为主。照着膳单上的点心,日日用下来,竟无一重样。 杨回为司徒盛了粥,掀开膳盒,但见满桌二十样糕点,尽是色泽鲜明,香而又嫩,叫人看了便也食欲大起。温步卿早已夹了最夺眼的几块于碗中作势便咬。司徒远有条不紊,照着从前的规矩,粥必是要用下大半,方能吃点。粥碗稍凉了分,舀了半勺面色不动送入口中,却在唇齿相阖间,不由得细细琢磨了这味道,双莲糯米粥,几日前便也用过,只味道还算好,并未有如今这般的口感一新。如膏油般细腻黏稠﹑口齿余香间,更添清爽甘甜,却也不是腻腻的甜,甘到好处,不浓不重。 “咦,莫不是姜心饼。”温步卿瞅了一眼桌角不起眼的碟子,视线尽被那黄金面酥薄皮的饼食夺了去,口中喃喃着,却也觉得熟悉。 司徒远亦随着抬了眸看去,二话不说,只撕下一角送入口中,越嚼越慢,尽是复杂难耐的情绪。忽而推碗怔怔的坐着,目色穿越满室名贵的装缮,但落在院中成群的梅林间,说来也巧,今年的樱李雪梅却是开得比往年都要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质园中植遍了梅树,因太守只知道王爷生母是喜梅好佛,索性在迎贵人入府前将东厢房该做了佛堂,又临时由庄外梅林移来雪梅数棵,一时间,这平日里都太过清静的园子竟也纷发着几丝生机。叶芷垂眸跟在传唤的姆妈身后一路并不敢出气。她今日只是帮工而来,从前受雇于此鼓弄堂膳的罗氏是自家邻居,今晨,她丈夫福儿爸亲自来求她,言内人夜里受了寒气晨清时浑身疲怠,便拜托她于太守私宅中顶替这一时,只应负一顿晨膳即可。叶芷只想着左邻右舍互相帮衬并未怎样,草草答应了下来,连自家早膳都未来及准备便匆匆奔了这园子。方方听姆妈言园子里的贵主请自己进去,看姆妈一脸严肃,她自是不敢多问,一路绕过梅林,心思越发沉重。只想着自己的手艺也不至于太差吧。粥是捡着自己最擅长的双莲糯米,要说糕点,大抵也是过的去…只那一样,做好端上桌时还是有些不踏实,莫非就是那一口出了什么差错?!越想越糟,大冷的天,汗都要吓出了。自己受罚不小,若是连累了罗氏,便太说不过去了。双脚不由得困住,起了临阵脱逃的心思,但见姆妈回了身子,瞪上自己催促道:“愣个什么,金贵主子都在膳厅等着呢。瞧你干的好事,呆会儿那大贵人说了什么,都应承下来,不许顶罪。要是因你做出个什么乱七八糟惹了嫌弃,看我怎么治你们!” 叶芷心中一叹,立在门襤外小心翼翼打量了内间,只觉着满团的乌云袭了上来,垂头憋气咬牙,步子一抬,人便也迈了进去。 “奴婢请各位主子安。”这一声细弱如蚊声嘤嘤,她耷拉着脑袋,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似也感受到满屋子的目光落在自己后脑勺上,心愈跳愈快。 好半天,竟是无一丝反应,这满屋子静得好像根本无一人,只姆妈脚尖一顶她后背,咬牙轻道:“主子不说话,就是予你起来了,还跪什么。” 叶芷火气一升,既是不说话,谁知道能不能起身?!她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 司徒远静静端坐在桌前,正是面对着她的方向,自她迈进,便把她上下打量透了,僵在一处如石雕般。那一日隔得还是远,除了那身影,他看不及她的眼眉。他静静的审视她,眼眸中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双手紧攥方能克制住自己不言声唤出她的名字,那欲汹涌而出的字语生生堵在喉咙口。其实…即便心中期盼过无数次,终究并未准备好应对这重逢的艰难。 “我亦爱你。”所有的话尽化作出其不意的这一句,他的声音一如往昔。 是,那个时候她曾说过,她那时不要他回应,只醒后第一句话便要听他说。只这长长一梦似也太过冗长,漫漫艰涩的等待中,那四个字反反复复细细碎碎咀嚼过千次万次…… 她当日疲惫的笑意影影绰绰…… “只是知道啊”…… 那是她第一次将爱这个字说得那么认真,他亦认真地回了“知道”二字。偏她笑得倦倦的,她并不满足,“知道”二字太浅,无以弥补即将离去的遗憾。他从来都想把一些话留在日后,留在她转醒之时,正是因为来不及听到,所以才更会留恋吧……他渴求握住那最后一丝留恋,便是握紧她的生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宿命 质园,秀水厅膳。 风过檐下,卷起今晨方落下仍不及拾掇的枯枝干叶。 双眉连成了一条线,叶芷静静抬了眸,审视着桌前的男子,衣着素雅,却是上好的缎面,墨蓝上襟口跃起五爪金龙,那是权极鼎盛的象征。他同上言不同,他是倨傲冷峻,眉宇间无论何时都是微微蹙起,就仿若有愁不尽的忧色,就是那抹寂色予她似曾相识的触动。 言语撞入胸口,风声渐弱,她只当自己未听见。 轻睫微颤,她徐徐扬起善意的嫣笑:“我…认识你吗?” 他面色苍白,掠着一丝丝绝望,他不要逼着她忆起从前痛苦的种种,纵然她有幸福过,但那幸福比起今日的安然却是不值一提,往日的幸福与故昔的痛楚相比,更是九牛一毛。 “我不知道。”他淡淡地答,这四字似是残忍,声言又起,是刻意压制的平静,“这姜心饼是你做的?!” “是,奴婢照着膳单做的。”她轻声答,呼吸渐渐平稳,这一会儿,心中并不复从前的惊乱。 “膳单上并未有这道面点。”他如实道。 叶芷一愣,微微咬着唇,声音只得更轻:“奴婢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这饼…少了一味。”他言中并未有责怪,是沉吟许久复出声。 浅眉一挑,她抬眼去看他,不明所以微敛了额头,却不问是哪一味。 而后再说了些什么,她自己亦是不清了,恍恍惚惚就由姆妈带出了园子。一路穿过梅林,雪梅冷枝香飘如海,生生压住前缘后事,压下所有的寂寞和惘然…… 园外,法慧一手领着君柔候在院门之外,君柔正探着小脑袋四处打探,见那身影穿过影墙渐渐清晰,满目喜色无以掩饰,挥着袖子唤出声。 叶芷忽而顿下了脚步,看到二人身影映在暖暖的日光下别有风采,一身冷意散尽。唇边轻轻掠起笑意,一直以来,她竟不知何谓寂寞,因为他们,她从不孤单。人生也许会遇到千百般种境遇,亦有太多迈不过去的坎,只要他们还在,便足够了,这六世,她再无所求。 法慧亦扬了笑意,细细密密的温柔流闪而出,他拉着君柔几步走上,暖暖的笑:“柔儿要下馆子,我们便一齐来接你。” 她静静握上他的另一只手,故意紧了紧,笑睨着他:“如果上街只牵女儿的手,我会嫉妒。” “好。”他另一手轻弹着她鼻尖,笑得宠腻,“我的大女儿。” 她凝着他的眉眼,是如浴光华的清俊,忽觉得昏眩,他五官皆如玉雕般精致温润,极为耐看,纵是那光亮的额顶但也挡不住出众的秀逸,琼笔高挺而修长,星眸剑眉汇聚了天地万物之灵气,唇际散着纯然温润的味道。她常常觉得这男人是美到了世外,原来佛祖亦有爱美之私心,所以这六世而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将他拱手相让。好在…佛陀并不是自私的,这一世,历转千般曲折,她还能笑着站在他面前,她还能拥有着他。这三百年,她一定修了不少善缘,才修回了一个君上言。她绵绵得意的笑,忍不住连连叹着:“这是谁家小生…真俊俏。” 法慧竟红了脸,眸中有一掠而过的羞涩,抿唇不语,只淡淡笑着迎着她的视线,任其将自己打量个遍,晕色映衬下的容颜更为夺目。 她掂起脚尖,拉下他的一肩,在他耳边嬉闹着轻言:“俊生,趁着你夫人不在,给我亲一口。”他们从前便常玩这游戏,每一次兴起便装作互相不认识,时而走到大街上互装陌生人, 今日忍不住在人家大门口调戏起夫君来。 法慧眸中一闪,羞煞的笑了,忽而正经配合了道:“好,只不过要背着我媳妇。” “我真的会亲哦?!”她一脸认真,复询问了道。 “好。”他又是一点头,但无半分戏谑。 叶芷万想不到他真这般配合,想了想,终是不敢玩得出格,一手指点了自己的唇,复贴到他唇边,笑意阑珊:“今儿饶了你,以后…慢慢来。” 法慧定眸将她看尽眼底,望得极深,他方能看得出她的忌惮,伸手撤下她的腕子,轻柔笑着:“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想不及他这般胆大了,瞪着圆目直言,颊边透着红晕。 他依然笑,只头也不转,扬声道:“柔儿,回个身子。” 君柔应声笑了笑,转了身子还以手挡目,唇边的弧度更扬。 他徐徐拥住她,唇,轻柔的落下,笨拙的触上……淡淡的熟悉,是三百年前的味道……初始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后越发的熟悉,温柔缠绵中,沉沉吻了下去…… 园内的观景楼之上,一人逆风而立,以此处望下去,那女人步出的每一步都能落在眼底,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远,走到那男人身前,他们五指紧握,缠绵的相拥,而后纵情的相吻,一切美丽的无以比拟,那一对壁人,再不顾及礼数缛节,抛却天与地的困缚,坚定地站在彼此身旁,两颗心…直到溶成一颗。 伫立许久,直到那三人的身影再不入自己的视线,袍角空旋着,刺骨的冰冷掠去那丝酸涩,空转了眸眼,掩下最后一丝落寞,淡淡的转身,孑然一身的孤寂于风雾中淡淡散去。 温步卿正欲登上观景楼,却见司徒远面色沉静落步而立,索性以身挡住他的路,声音冷冷的:“为什么不去追她回来。注定了重逢,便也注定要一世的纠缠,先放手的人不该是你。” “是注定?!”他苦苦笑着,风袭去眼中最后一丝温度,“抑或是场设计?!” 温步卿一怔,不情愿的让身由他步出,双袖挽在身后,才不至于出手拦他。 司徒远由他身前而过,叹声轻不可闻:“谢谢。” 这一声谢,但不知是谢他让路,抑或是他买通罗氏装病,更或是删改了日膳食谱。二字刺穿耳膜,于脑中嗡嗡作响,温步卿枉然一笑,摇了摇头,为自己的苦心劳力不甘,出言道:“你这算不上是…伟大。” 暮霭沉沉,风已弱,旋在空中凄凉的呜咽而去。一家三人欣欣然漫步于街角巷道,君柔左右一视各握着自己一只腕子的二人,将最后一缕遗憾碾碎散在空中。 “娘亲,晚上吃什么?!” “冬笋。” 君柔双眉一耷拉,“又是笋啊…有的选择没?” “有啊。”叶芷微一扬笑,“西莲子酱汁冬笋,抑或是…冬笋酱汁西莲子。” “爹爹。”君柔见这女人主意不改,只得蹙紧双眉,嘟嘴迎向另一边,直向法慧讨主意。 法慧笑意绵绵,亦做了哀求的模样看向自己夫人:“夫人,再没别的选择啦?” “有啊。”这一笑,更是明艳,“吃,抑或是不吃?!” 三人之间一人得意二人摇头,合力推开自家门宅,视线越过堂垣影壁,步子忽而沉住,笑意一同凝在唇边。夕阳如血,院内诸人恰似噙血观望…… “吾乃京畿侍卫从领辅国大将军彦慕,特帅京畿卫军奉圣意缉拿妖女君柔,更受摩什活佛之命,收押淫僧法慧。尔等遵旨乎?!”这一声兀然传来,但见院落间围站一圈士卒,佩剑齐而闪出寂色。暮色下,唯见那一身戎装盔甲的男人眉宇间透着冷意,抑扬顿挫之声,如惊雷贯耳,重锤击心。 那些佩刀磨剑之人朝着手无寸铁的三人步来,叶芷只觉手边的温度渐渐散去,那个紧紧握着自己的男人,眼中闪着玄色,他安慰的淡淡点头,以笑意平复她的惊乱:“怕是误会,一切都会好的。” “不是误会,是宿命。”君柔于惨然一笑,目光凄凄迎向正首之位的男子:“你们抓我就好,何必牵连我父亲。” 叶芷隐隐的颤抖,面目惨白如雪,“宿命”二字狠狠攥紧了脑仁,她再不要!跌跌撞撞迎向那一身刚盔冷甲,盔下的那张脸刺得她双目灼痛,体内深处在唤醒着一丝力量,带着回忆的味道。楼明傲可以忘记他,夏明初可以记不得,甚至叶芷根本没有理由记住,然,这个身体,却渐渐熟悉着他的每一寸冷光。浑身在痛,痛得几要吐出血来,她摇了头,艰难出声:“我是你言中妖女的母亲,淫僧的妻子,为什么不押我拿我?!” 彦慕迎向她的目光,努力镇压住悸动的心绪,她之面容仍旧如昨日般明晰,原来…并未在自己记忆中淡下一分。只现在,他却要强做出一脸冷漠绝然的模样,要她清醒,要她真实! “你并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的声音一如此刻的神情般,冷得渗骨。 质园,司徒远一行人快步迎出,迎着来人脚步,匍匐跪下,声势浩然:“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那少年以百姓乔服淡然步上云罗长毯,疾步如风,洒手一挥,快言道:“尔等皆起身罢。朕收到摩什真人密书即不敢耽误,携彦慕而来。四伯糊涂,兹等妖祸人间天患之事,怎能掩而不报?!这一次,朕还要把这事交予你,朕…那妖女已由彦慕领人前去擒拿,亲自看你如何料理干净?!” 司徒远似未听明白,眼神随着少主之言一起一落,空眸微闪,心颤而悸,顿坠深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记忆已满 质园。 灯烛昏黄,狭窄的空间内尽是幽暗。风吹起层层帘幕,帐下的女子双目空洞,似装满了一切,又似什么都没有。她安静的坐着,不哭也不闹,连呼吸都是轻轻的。这梦…如此之长,竟是无力醒转。 帘子忽而一掀,司徒远僵在帷幕外,他定定看着荧光下的女子,身子一倾即要拥上,反被温步卿出手拦下:“摩什真人刚刚为她破了血咒,容她静一静。” “我等,我等。”他麻木的一遍遍重复,只眼神不离那帐中的人,露水沾襟,寒至渗骨,僵直的靠着身后的圈椅坐了下去,是从未有过的焦急难耐。她要是仍想不起来要如何是好……那是个什么血咒,轻易破下,难道不会损及中气。他蹙紧了眉头,凝望着廊中越发沉寂的夜色,夜如此沉,竟要吞没了自己。 日落复又升,已是另一日。 外间守候了一夜的人面落倦色,看着第一抹亮色于天边绽出一角,双目依然炯炯。里间动静传来,情难自抑的仰目观望——帷幕撤下,那女人迎身立在堂口,目光借着晨曦淡淡扫了眼外间之人,声音忽而一轻:“有水吗?我渴了。” “有。”他忙道,起身而倒,一时慌急,斟水的手止不住得颤抖。 满满一盏温水递到她手中,她手指的温度比自己还要冷。她不动生色吞下一口,抬了眸子静静审视着司徒远,淡淡出言:“你过来。” 他依言靠近几步,近到能听清她平稳的呼吸。她将手中满满半盏茶猛掷向了他,温水散成朵朵云瓣泼了他一脸,水滴于颚处凝成珠状,沿着下颔的弧度丝丝渗下,漏进脖颈,轻眨了双睫,水珠如泪般滑落。 “骗子。”她唇角闪过一丝清冷的笑意,四周那样安静,回声重叠后复又袭来。 他凝神看着她,静静承受她的恼怒,他知她定会恼,是他私自做主决定了她的人生,他甚至未从告予她一分便为她做了抉择。这种情况下,任谁不会怒…… “你…都记起来了?!”他沉了一口气,终是问道。 “该记得记起了,不该记住的人…也认出了。”她如水的眸眼,层层迷雾映上,她的目光很冷,前所未有的陌生,那里有一种恨的味道,不是一时一世,而是几世也磨灭不去的悲凉,“你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瞒我骗我,可是不敢面对我?!” 他望着她的眼睛,陡然而出无数种情绪,只轻轻摇着头,一声声唤她:“我没有,楼明傲,我没有……” “你有!你有!你是他,是他!”她身子一颤,如万箭穿心,摩什不仅破了她的血咒,竟也无意中打通了六世所有的记忆,佛陀慈悲,但亦残忍,她阖上眼帘,为什么宿命要紧紧箍着自己不松,人生有千百次重逢的机会,偏偏要她一清醒便由痛楚的记忆狠狠贯穿。今日,她终是明白了,她什么也逃不开…… 司徒远后撤了一步,那口酸涩堵在喉中,忧伤蔓延开来……他知道,他亦逃不开,那条横贯二人之间的鸿沟无以填补,只得牵得他们越来越远…… “齐沅昊……”她终于唤出了他的名字,三百年无论如何抹下亦淡不去的名字,“放了我好不好……就此放了我。六世了,为什么要还要苦苦抓着我不放?!” “我放不开!”他吼她,眼中蕴着风雪,一手扯上她的腕袖,“我更不要放。” “你不放——我放!”她瞠目相视,倔强得像个孩子,由他攥着一只腕子,便千方百计要挣扎那手劲。 他一把捞上了她腰枝,垂下目光,只盯着那一双清眸,咬牙怒道:“由不得你放。” “放什么?!放屁啊?!”门呼啦一声被脚踹开,温步卿黑着脸跳过门槛。他就知道,这夫妻二人一见面定要掐上一架,纸扇别在腰间,袭手绕着姿势别扭的二人转了一圈,“什么意思?!日子不过,要干架?!使劲掐,掐死一个算一个。” “温步卿,你出去。”司徒远眼眸一沉,冷冷道。 “温步卿,你留下。”楼明傲亦执拗道。 “我只是来通知一声……皇上宣他四伯过去议政。”纸扇一摇,大冷的天,扇起阴风,最是他温步卿。 司徒远一时无语,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箍着她的手,转身慢慢踱了出去,背影顿显清寡。 府衙后院,冷扉紧紧扣死,院内尽是檀香之气,却不闻木鱼之声。 摩什静静推开柴房的扉门,烟尘扑面而来,立身窗前的身影并未回转,只双目死死盯着远方,不知名的方向。 “法慧。”他轻声唤他,沉稳而空远的声音撞入窗前男子的胸口,钝钝一痛。 “我不叫法慧。”他牵动唇角,掠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叫君上言。”他喜欢这个名字,尤以喜欢听她唤他“上言”,那声音婉转清澈,他几生几世亦忘不掉。 “你的尘缘就此已是断了的。”摩什淡淡道,手间佛珠空转,“这一世情苦情深,你亦是得到了的,情字已满,万生之情你皆有体会,于是……确能成佛得道了。” 法慧哑声一笑,空摇着头:“我不要修成正果,亦不要成佛。只我还俗……为何就要这般难?!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天地君臣万民皆是不容我们,纵连庇爱芸芸众生的佛陀,亦容不下我等……难道佛陀自己就无爱欲吗?但问无爱断欲之人如何爱人,且是博爱天下人?!” “你既然问就应该是悟得了……老衲并非要你断欲绝爱,相反,以私爱化成及万生之爱,此乃佛陀苦心,亦是你法慧佛门之路。放下执拗,老身百年衣钵必是要你相传,莲花菩提,才是你该去向的道路。你与六世之前的妻女,早已不身为同道了。人,妖,佛,你等三人是为不同三道,于此世间苟得片刻安然,只是偷天换日苟延残喘。” “吾宁死…亦不归禅门。”他目光柔和,但看着远方,笑意微微绽放。她曾言,人贵以持,三百年,再三百年,这一世,再六世,他不信这个邪,总有一世,他会因坚持而得到…… 是夜,楼明傲歪在一处淡淡出神,想上言,想柔儿……亦偶而会想起那个人。这间屋子便是他的,他竟然一直用着她最喜的百合香,那淡淡的味道充斥在鼻端,冷冷吸入,满心酸涩。 他推门入室间,屋内没有灯火,一丝也没有。但借着月色能见床榻中坐着那个冷冷的影子,他此刻倦极了,怔着双脚在思量是退或进。圣前议事的一幕幕还萦绕在脑中,他倒是要如何面对她?! 楼明傲淡然侧了目,轻轻瞟着阴影中的男子,却不语。 他终是抬步入屋,轻轻地阖门,轻轻绕过屏风,轻轻坐在她身侧,一手不知该落在何处,黑暗中在榻上寻着她的腕子,却怎么也摸不到。微微一叹,轻不可闻:“别闹了……都是做娘亲的人了。” “柔儿会怎样?!法慧又会怎样?!”她张口即问,丝毫不在乎他的情感。 只觉心口堵得涩涩,他一手扶着自己额头,重重揉着:“不怎么样。” “他们要带柔儿去哪?!那些人不会放过她的,他们从未放过她,这一次亦不会。”她眼眸干干的,有股子胀痛,酸涩得紧,“司徒远,那个孩子……如果……她……” “她会死。”他终是扬声截道,“或许不叫死,她本来就不是人。摩什会聚集众僧为她作法,送她归去。已然很宽仁了。至于法慧……若他还是执迷不悟,但会以佛门之法处置,佛门之法便不是你我可以想象的。” “是我…害了他们。”她扬了眉,努力忍下噙不住的泪。 “不是你,而是人神佛妖皆会有的欲念害了所有,皆是执念。”他在夜色下寻着她的眉眼,然,却不看清了,何时,她在自己面前又模糊了,可是他太久没有这么近的观望,眼下二人之间只有陌生的冷意再无其他。他觉得如若谈起一些共同的过往,或许会增进一丝距离,索性淡淡道,“阿九如今一天吃五顿,同你从前一个样,还是那么喜欢欺负哥哥们。小允的名字是两年前订下的,司徒暄允,挑来选去,就是它了,写了一手好字,也怪我要求严厉了些,积年累月都见不到他有个表情。” “别说了。”她轻轻阖眼,似有些疲惫,“你知我眼前听不下这些。” 司徒远僵在一处,眼中闪过寸抹失落,终是讪讪垂了头:“能做的,我都已经尽力了。” 楼明傲默默望着这个男人。他对她,其实真的已经做了可以做的一切,所有的一切,皆是为她着想,就连亲手将她送给别的男人。只是这一切其实原本尽不是她想要的。她收回了目光,向另一处看去,淡淡说了一句:“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好到时而纵容,听之任之,无论想要什么,都尽全力满足。可他不知道,他永远不知道,满足并不是爱。 “你对他…可曾有情。”他终是问了,“如若没有被下血咒,是不是同样会选择与他走?!” “你想听吗?!”她微微一笑,眉间倦倦的。 “好了。”他微微蹙眉,伸出一只手捂上她的嘴,他忽而又不想听了,真的不想要这个答案了。她掰开他的手,任凭泪水倾泻而下。又过了许久,他一只手将她揽了下去,按着她的头贴上自己的胸口,他的声音轻轻的,“既不是什么好听的,不听也罢。” 楼明傲静静垂了眸,听着他的平稳的心跳,终是咬了唇,气若游丝:“我对上言之情,怕是从未断过。我会走,一次又一次同他走,这是宿命” 司徒远静静的俯下头,垂看着她不语,就那么默默的神情几欲让她完全沉溺。许久之后,他终于起身,独自背对着她,望着窗外一动不动伫立如石雕。那一夜,他终是再未回身看她一眼。(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终结 司徒远的想法远没有那么多,他不在乎自己是谁,齐沅昊也好,上官裴也罢,那都是过去的字眼,他没有理由纠结不放,他只放不开这个女人。他不明白,齐沅昊爱不起,上官裴爱不着,司徒远亦没有资格吗?!人,总是要向着前处看,苦苦纠结于过去的情愫,是累了现世。 晨间是杨回前来为其更衣,炽紫色的朝服于身,五爪金龙腾空而跃,龙珠狰狞凶恶,司徒远望着镜前的自己恍惚了一小阵,突兀出声:“不要告诉主母知道,亦不要让她今天出园子。” 杨回紧言称是,转身为其端上束带,镀金银色兽面玉带恰佩好这一身端正朝服。 推门间,蔚然而出。 今日是皇上依历法选定处置妖祸罗刹女的黄道吉日,重官员皆会齐聚盈州玄天门之前的广殿侯等行刑,而他……却是今日主刑审。好在是选在辰时,刑尽之时,那女人还未晨起,如能不见,实为最好。 云罗阁间,本是睡得深沉的楼明傲突然醒转,且一醒便再难入眠,歪在榻头静静观望着窗外的飘雪,昨夜落雪,今晨雪势倒是弱了。随意翻转了个身子,却见房门忽然由外面推开,来人步子匆匆,跪在帘外,让守在中厅的侍女传书入内。楼明傲亦坐起半个身子,手触到那信函,却是杨回的字体,草草拆开,迎目潦草数言,直要穿破人心扉…… 差一刻辰时,玄天门前已是云集众人,无论官员大吏还是草民百姓,皆各占其位,本就不宽绰的街道一时间车水马龙。司徒远一手负手立在行审台前,另一手静静翻着今日的案宗,一页一页极为仔细。东边观景楼以帝王为首位列三品以上大员,西边十尺高台之上已坐满了诵经超度的僧人。司徒定神望去,但见罗黄袈裟之中唯有那一人冷衫单衣,似要与众僧区别开来,他是仍不肯放下执念吗?! 辰时钟声鸣响,众人皆安静下来,火刑柱蔚然升起,高耸入云,士卒送那粉色衫影由云梯步上火台,而后云梯撤去,火势扬起,直要与九穹苍天相接,方可渡灭不死亡魂。 钟声鸣过三响,摩什于西边高台之上颔首示意吉时已到。司徒远但望向那刑台,少女已由绳索捆缚在刑柱之前,其脚下的柴堆越砌越高,直到漫过她脚踝。 君柔于人群之中寻着父母的身影,只于平行的西高台之上掠到父亲的目光,柔和清远,那并非相别的痛苦,而是一种了悟的释然。他冲她轻轻点了头,淡然微笑,那一抹笑意压下满天轻飘细弱的雪花。君柔亦随着笑了笑,嫣然如素锦团花。 “起火。”司徒远扔下红签,双手挽在身后,并不望向高台之处,冷声下命。 第一抹艳色于天边诡异燃起,火烟如血色蔓延,云天辉映处尽是触目惊心的炽烈。百姓渐渐绕着刑台围成人墙,唏嘘议论声一时间此起彼伏。火势渐渐升起,这时候,随意的一抹风,即会遍延一片火云。一声马嘶长鸣惊响于城门数尺之外,那素帛白衣的女子由马上翻下,那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侍从,一路奔上,他竟追不及那女人的步子。她一身白衣于这风雪之晨实是单薄,纵身奔来,推开嚷挤的人群,众人见状但主动回身为其让开一小条小径,白纱质的流云衫裙于风中扬起而落,裙角端的明绣云罗似要腾空而起。 天际乌云层层压下,阴霾沉寂,一声惊雷轰然震动千里河山,雪日惊雷,但不知是何凶兆! 司徒远负手相视,由着那身影一寸寸入了自己眼中,他努力不去看她眸中的痛意,他故作了淡然,却忍不住浑身战栗。她却是在奔向自己,她的眸子确是直直攥着自己。 “不要——”隔着几尺,这一声似撕裂了喉咙。 团守的侍卫拔剑相挡,她隔着剑光,定定的望着他:“我求你,不要——”她说着出手推开那些剑,殊不知那是磨了一夜上好的利剑,总共拔出十道剑,落在她手中亦是十道猩红血痕。 他再不忍看下去,挥手叱退那些侍从,脚下一僵,终还是迎了上去。还由不得出手托起她的身子,她即跌在他脚下,死死拉着他的袍角,“我求求你,求求你,至少让我再抱抱她。”她周身已冷,哆哆嗦嗦,泪落满襟,声声哀求,凄厉惨然。 他弯身拉起她的半个身子,偏她的身子仍不受控制的一丝丝下滑着,他勉力怒言:“你来做什么?!回去!” 她哭到窒息,憋咳了几声,大喘着,脸色几近惨白,双手攥上他的袖口,斑斑血迹滑在金紫罗纹团袖上煞是鲜明。 “是你的孩子……你的,你的!”她颤抖得越发厉害,泪大颗大颗的往下砸,落了满处,声声凄厉,“同阿九小允一样,是你的骨血。我生了你的孩子,齐沅昊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司徒远周身冷住,顿觉天旋地转起来,漫天而来的风雪似哀鸣于耳边萦萦绕绕,一时间,他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但见楼明傲的唇张了又阖,只见她的泪,行行纵下。他摇摇头,那些声音复又袭上来,充斥在耳边,脑海中尽是。 “你的!你的!齐沅昊的孩子!” 胸口似有一团血往上涌,他猛推开她,后撤了几步,几要跌下,后脊重重撞在云柱之上。痛,铺天盖地昏然迎来……她怎可以瞒他?!三百年,瞒了三百年,终是要这一双为人父的手亲自杀她两次!六世之前,他看着她身碎为齑粉,六世以后,竟真是无以逃脱的命运。 西台之上,法慧步步前行,落于台栏之前,望眼而去,受刑的幼女已淹没于狼烟之中。风气雪盛,四周寂静如墓,法慧掠起一记苦涩的笑容,他想,此一世,亦是该结束了,爱尽了,痛尽了,无怨无悔,只恨,绵延不散……目光淡然寻至台下哭倒的女人,只声音飘零如空:“夫人,这一次换我去寻柔儿吧,你…好好活,好好活。” 冷风穿透单薄的身子,楼明傲唯听那一声空转缥缈,却不知从何来传来,寻声望去,最后一滴泪悬在眼中,惊而不落。法慧于满是高僧的楼台之上素手而立,转眸间冲自己淡然一笑,衣襟当风,飘飘然。那抹玄色冷衫的身影猛然自十尺高台之上纵然而跃,瞬间,万籁俱惊,众僧的惊呼,台下百姓的尖叫只化作无声息的悲戚…… “结束了。”这一声,自楼明傲心底涌出,万千人声中,她只听得这一声——“结束了”。梦魇一场,终以惊世骇俗的方式了结于自己眼前,这就是苦苦执守不放的孽果吗?!她忽而笑了,笑得再流不出泪水,她挣扎着奔出几步,终又跌落在冰冷的石砖之上,额头顶地,大片大片的雪花砸落,似要淹覆一切…… 观景楼之上,重官员一时也不分不清楚状况,众人皆看向稳坐首端的皇帝,长生手抚着龙袖,腕子隐隐的颤抖,总管太监行至其身后:“皇上——” “传朕令,撤柴火。”长长的睫毛紧紧阖紧,这一声似下定了决心。 “皇上?!”此时歇火,必也于事无补。 “至少——留个全尸吧。”言罢,怔怔起身,徐徐迈着步子而出。 观景楼口只一人背对着这一切,长生行至彦慕身后,淡淡问道:“彦叔叔,可是朕…又错了?!” 彦慕回身,目色已凝,定定望着长生,安然一笑:“并不是皇上错了……有的时候,老天也会犯错,佛祖亦会。” “那为什么他们不改呢?!” “既已定下命端,他们便是改不了的。” 长生深深吸足了一口气,淡淡点了头,又问:“彦叔,我父皇亦是这般爱着朕和母后吗?就像法慧师傅对他的妻女一般?!” 彦慕扬起笑意,言着最过平凡的话:“他们的爱都是同样的。” 长生步下云梯,忽而回了身子,意味深远道:“父皇给朕留下的最后一道旨意,说如若可能,要封一位女官辅政。从前太后娘娘总说她并不会来受这官位,如今……怕是景况不同了吧。” 彦慕明白其意有所值,微凝了额头,复而答道:“回皇上,不妨一试。” “彦叔,她真的……会来帮朕辅国吗?!既是父皇深信不疑的人,朕…亦要相信她,对吧。” “是,您当信她。”彦慕双目含笑,这世上也许只她不会爱他,这一分血脉至亲,是淡不去掩不下的。 长生满意的一笑,似若想起什么来:“听说是你先喜欢的女人。”其实那女人…他也看着欢喜,没来由的欢喜。 彦慕一怔,正愁要何般解释,忽听长生爽朗一笑:“这又有什么关系,彦叔喜欢的女人,朕自不会亏待。且是我四伯母。” 孝仁三年,突雪至盈州,帝亲视盈地,岁大寒……雪没之时,端慧王大病,端慧王妃闭门不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女人辅国 孝仁四年,正月初十,风起骤寒,云层压绕十里长楼,九霄宫阙上空偶有鸦鸣哑哑。 寅时二刻,昨夜雨雪皆未散去,檀绾色软轿自九华门一路东进,朱漆宫门层层顿开,守城京畿侍卫见轿弓身相敬以示尊请。 轿中人一路轻轻阖眼,是为实在不习惯晨起,这早起昏归的枯燥生活只几日便无以忍耐。 轿落云阳殿白玉云阶前,微倾下适宜的幅度,随轿的侍女忙以手掀开挡帘,内中那一抹绯色朝服的身影弯腰而出——头负展翅漆纱幞头,是为正三品文职。多色套染的松宽朝服以五珠金绣夺人目色,方心曲领由绛紫三棱罗缘边,下罩朝裙襦袍绘有游鳞对雉宫锦纹样,章彩华丽。腰间束紧厚菱带,佩挂鱼袋,以示位属尊卑。 云阳殿前的传应太监,见来人出轿,忙由云阶奔下,躬身深礼:“楼大人,可是来得早了。” “早比晚好……开春第一堂朝议,再迟皇上就要一脚把我提出天阁门外了。”说话之人以手揉着额头,眼见得是夜里又未睡足,昨个不到酉时便睡下了,晨起时还是头昏沉沉。 “要不…您先去偏殿候着,歪一处补两刻的觉便也是时候了。” “这好。”身着朝服之人点头响应,朝袍一撩,即大步迈上云阶,裙边起风。 “小楼。”云阳半殿空廊之后转出了人影,漫至身后,一手拍上她软肩。 楼明傲一扶官帽,回首望着来人,紧蹙的额头平展开来,笑意丝丝缕缕漫上:“呦,彦大将军也好早。” “昨夜轮到我当值。” “哦。”她笑着渐渐眯起了眼,小手直伸上去,“正月里,拜个年讨份儿红岁吧。” 彦慕扫了个眼神上去,眉角微扬,压下身子轻言:“谁不知户部倒是个流油的差职,你楼大尚书只年根底下拿的岁俸都是够我半年的月俸禄钱。” “我乃根基尚浅,钱都要散出去的,不比你彦府只入不出。”言着一撇嘴,正要咄咄不尽,只袖子由身后人一拉而上。收言微回了半个身子,由着小太监附耳凑上几句,眉中笑色忽而闪退,两股子厉色翻滚而出,大甩了宽袖,扬声怒道:“度支金部吏司——那个叫张什么什么来着的?!” “张维翰。”小太监忙接上话。 “且叫那姓张的给我等着,下朝以后第一个治他!” 楼明傲正怒不可抑,东暖阁蹿出个人影,朝着绯红色朝服宣道:“尚书大人别嚷嚷了,阁子里皇上主子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呢!这不…宣您入暖阁呢!” 楼明傲由那小太监一路引着,穿过正殿偏堂,位于东首处,但见阁子里映着暖暖烛光,眸里一闪,对着阁外三人高十人宽的高墙铜镜拾掇起一身装扮,上理襟衫,下平裙褶,一手推正了官帽,立直了领头,阁帘应声而起,深筒高靴直落门槛另一端,裙袍一掀,余光瞥见一人身影在烛下一抖,人即跪了下去,声音洪亮:“户部尚书楼暗谦跪请圣安,吾皇万岁祥福。” 无人应允,余光再瞥去,那身影不晃了,却也那么静静的稳坐不动。楼明傲但想这少年皇帝何时也摆起了大架子来,无奈再把那恭敬之言复述了一番。 这一声落下,忽听遥处传来少年回音,清脆明亮:“楼卿莫要再唤了,朕在更衣,尔起身寻个位子落下,朕稍后即出来。” 楼明傲闻声仰目而视,果真见远阁间落着扇凤翅兰屏,屏风后影影绰绰,映着少年身影单薄。起身间忽一想刚灯下那个影子是何人,费了她好半天口舌对着那假影子唤了那么多声。起身后,视线偏向一侧,但见石瑶软榻上歪着个男人,一手还附在奏折上,另一手扶案,眉间染着病色未散,正她侧目迎视时,他亦抬目凝着她。二人视线默契的交汇,忽又同时躲闪开来,各寻着一处避着那目色。 司徒远扶案的手紧下几分,楼明傲收着袖口越发攥死。 “早。”他言了第一声,依旧是淡淡的。 昨夜与少帝叙政,一叙便是整宿,本就是大病初愈的身子此时更显倦意。只言出一字,喉间涩痒袭上,憋气欲压下咳意,不料一时紧张反憋得过了,猛然间红胀着脸偏过半个身子,手握以拳一声声轻咳着。 楼明傲转了小半圈,隔着榻案坐在他另一侧,听他在咳,心下无意,淡淡扫了眼案桌上的茶盏,料想这时候是不是要予他送上,只眼神盯着那盏杯一动不动。司徒远咳得痛苦,一手胡乱摸着案桌想寻那杯,抬首果见那杯盏安安静静落在一端,手刚要附上。偏另一只腕子先他而上,楼明傲手快半寸,端了茶,悠哉喝下一口。 司徒远眼见那救命的茶水自眼皮底下一溜而失,咳得更甚,只眉眼淡淡凝着案桌对面的女子,并未生怒色。 “早。”她喝尽了满满一盏茶,才想起来回他一声“早”,出音更是淡淡的。 屏风撤去,长生袭一身衬底龙衫,外覆九龙啸天彩绘金绣的明黄朝服,走来间正低头系着腰间盘龙玉带,镶有夜明珠的浅色黑底深筒龙靴踩过鹿皮软毯,步履极缓,边走边道:“楼卿,你今日来得格外早,出朕意料。”平日里常听人报这厮来得晚归得早,于户部强蛮专横,早是落下不少话柄,虽说他大抵睁只眼闭只眼就由着话渣子过了去,只今晨便听是她的声音在殿外嚷嚷,暗料她不该如此勤早,索性叫人去传若是楼尚书便引其入阁,未想,果真是她! 楼明傲手指沿着杯沿轻轻掠过,听明白了这小皇帝的“犀利”讥讽,不由得随着一笑:“比起皇上日里万机,秉烛达旦,臣…还是晚了。” 长生清俊的眸子攒成一团光亮,夹着笑意:“朕算是明白,朝中官吏,有对楼卿恨得咬牙切齿的斗米卑臣,却更有尽力替你保全美言赞誉的贵胄权臣,原是不通,今儿算都明白了,你这张嘴…真着厉害。” 不置可否,浅浅一笑,淡然答道:“臣的银子也使得厉害。” “今且不说你使嘴皮子散银子的事。”长生倒也不忘自己该说至何处,眼神微一掠过司徒远,淡淡接道,“说你和四伯夫妻二人…两处离居倒有多久了?!” 好一对朝堂伉俪楷模,一人居东边豫园,亲官工部吏部;另一人处西渡尚书府,掌控户部财权。倒也是井水犯不着河水,各司其职,各自为政,各为其家。 “也就半年吧。”女人如此答。 “四月余十七日。”男人谨严道。 同时间,异口异声,全无默契可言。长生见此般景况,不由得作咳两声,细细瞧着二人神情,歪在对面的憩龙榻上,悠悠出声:“既是这样……夫妻日子还过得下去吗?!”趁着年纪不大,各寻个好出路,也比这天天目中无人,冷眼相对来得好。 “没法儿过,最好不过。”楼明傲想亦不想,直言不讳,“这事,皇上您看着办吧。” “能过,自是要过的。”司徒远垂下眸子,言声平稳安然。 这一言二句落下,阁间但无了声息。总管太监来报一声时辰快到了,楼明傲便寻了借口起身退下,宽绰的朝服簌簌作响,掀帘抬步倒也无一丝留恋。 长生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皱起了额头,目光落在司徒远身前,声音淡淡的:“四伯,四伯母这是怎么了?” “我伤了她。”司徒远轻声回了一句,胸口痛紧半寸,阵阵咳着。 云阳殿,呈堂议事。 殿中分站二列,她与他各占一边,二人于朝下是不合夫妻,朝前更是秉持异议的政敌。幼帝把持新政,革新去旧弊之刀斧,实不知第一该落向何处。堂前再三相争,吏治先,还是控财为要?!百官尽分两派,各拥一辞,半步不让! 司徒远曾亲率户部,深知户科端弊,尤以天下财赋总汇入账的天字档房,积弊最深。此时更是请言半步,平声言道:“户科弄虚作假之恶习久之棼烈,早已当尽根本清厘之计。臣以为,率以户科更张改弦为要,凡天字地字号档房及度支、仓部、金部三库等处非以极力勉之革新不可。”难灾刚过,正是库款困乏之时,财事当属要中之要。 龙座之端的长生屏声听罢,忽转眸迎向另一处,目光掠过百官各色面目,落于那人额顶:“楼卿,你位列户部官司之首,控掌财权事宜,王爷所言,你可有异议?!” 众人早已于心中明通,她不言异议便是绝无可能,这二人摆明了一个被窝里斗不下,朝堂上亦不会想让半分。楼明傲淡淡吸了口气,“王爷之言,字字精髓,何来的异议?!” 言落,百官皆注目迎上,她入仕为官的日子不多,却也是第一次当众附和了司徒远的政见,实以不易。 她轻轻笑了一番,迈上几步而出,只盯着司徒远,亦是平心静气:“档房之账从来就糊涂,只王爷可知,糊涂账,是由何算?!纰漏但由何钻?!利薮终由何取?!” 司徒不答,反被她将上一军,但见她唇边弧度轻扬,煞为醉人。 “楼某以为…是人。”旋身一转,直跪向高殿危坐之君,声声夺势:“回禀万岁,臣以为,弊账皆为贪吏所作,纰漏亦由心存私利之官谋钻,利薮又尽数由贪官污吏取了走。万等污秽借离不开官吏二字,所谓国之根本在于民,国治之根本在于吏治。官清吏洁,所以国盛而兴。吏制不革,纵以再完善的户制财制,概难挡无耻小人的钻营谋算。万民之税,朝廷之财,终是要流入贪人之手。臣恳请吾皇万岁,三思而又三思,复以明定。” 言落声毕,大殿之中,霎那清静,喘息之声亦压下。百官翘首相望,一连往昔笑她骂她怒她不服她的人,亦屏息不语。这便是…先帝于遗诏中为幼主新帝亲自任命的辅政要臣,纵然她是女人,不是女子科考进士出身,更不是出身女学仕官。她从前名叫楼明傲,忽而更名为楼谙谦。一明一谙,一傲一谦,倒也是相配了。 这个看似喜怒皆言于色,张扬至无畏的女人,却也是掌天下土地、人民、钱谷之政、贡赋之差的户部要员,有朝一日,或许会权倾四野,谱写一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传说。 由风贯满了长袍,楼明傲淡淡笑着,只袖中一手攥紧的凤印已被摩挲得圆润光滑,凤鸣天下,凤已落西山,却依然能鸣动四方……上官逸,这是你的选择吗?!这一声于心底轻轻询问着……那么好,这亦是我的选择…… 而后,这五朝四野下,她可以失去一切往昔的痕迹,只倾尽一生也要扶起一位盛世明主。 龙座珠帘后,偏坐一侧的云太后淡淡敛眉,越过帘幕,她亦寻着那个女人的目光,眸中由泪染湿。她方想明白上官逸之言,他要自己稳坐珠帘之后辅他固政,却是要那个女人为他撑起一所盛世。他一生未尽的责任,却是再交付于她,那份深情和期望,无以成言,她不知道楼明傲倒是懂不懂,只她懂了,却也痛了。 那个男人,纵然瞒过天下人,却是瞒不住自己的心,他定是爱她的,如此之深爱…… 楼明傲,你何其有幸,他们对你,皆是无泯的深情。 云阳殿中,人群渐渐散下,殿堂间最后一抹熏香淡掉,空气中漫着惋惜的气味。二人的身影于殿中拉下长长落寞的影子,他和她隔得很远。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似要在空中握住她,声音轻薄无力:“同我回家吧。” “我没怪你,从未怪过你。”她只抬目一望,眸中如秋水一泓清澈温华,“只佛说,要放下。” 佛说,要放下法慧,放了他,才是要他活,她应了,跪在佛前哭断了一生的泪水,便也痴痴应了。既然执拗是犯了往生之错,要以锥心切骨之痛作以惩处,那她便好放下三百年的情愫,换来一世的宁静。只她想…连着所有人的都放下了罢。她又是那个楼明傲了,不再为任何人活,不再为任何人流泪欢笑,她静静的蜷在自己的世界中,以自己的方式存活,她也许会再爱上什么人,只那终也会成为一段记忆,淡淡的,淡淡的,复又风散去。 (小远同学,小水系你亲妈,披荆斩棘啥的,都为你做了。你且给老娘出息点,怎追个女人都这么不得要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养儿持家 蹭饭借钱 户科度支北账房,正一人顶着五品平翅乌纱帽跪在左堂中间的空地,其身后垂头围了一圈的账房官要,一个个手缩在袖子里,誓与此事无关的沉默。正午的阳光大好,透着纱帐直落堂间,只跪了小片刻,便有些耳晕目眩。 紫楠木蝶几前的女子吹起白釉紫砂杯中浮上的茶沫,面色不动间垂下双睫:“张维德你把京淮九江五地的账目给我吐出来。”语气生冷,匿着淡淡的威胁。 “大人,是张维翰。”几案后凑上来小随应,一躬身轻声提醒了道。 楼明傲一撇嘴,嘟囔着:“管你是什么翰德,再问你句,我要我的账,你拨你的算盘,咱俩犯不着犟着,跪伤了膝骨的人可是你!” “年前即是同江南四处的合账一并交付到天字档房对账了的。”跪着的人顶着满头细细密密的汗涩涩出声,只一只袖子越攥越紧,“自除夕日,尚书大人亲自锁账本就无人再见过了,大人找小臣要账,何来的说法?!” 她倒想把整盅茶掷这厮脸上,好在冷手压了下去,牙根一紧:“初三那日,账目可还锁在账柜中?!戌时一刻到亥时三刻间,就没人入天字档,以日前算错了几笔空账为名取了簿存原本吗?!”眼神冷下几分,声音兀自凉下,似要一口咬碎那人脖颈,“你知我要的是什么账!我要你删了又改,改了又加前的账目!且就那么个工夫,三万两文银就无端由这账里漏了去,你还真是个老手辣手快手。只你屁大点家业,用得上这么些银子撑场面要台子吗?你划拉那笔银子倒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鬼差事?!” 张维翰头愈垂愈低,只浑身竟未再颤抖,暗中溢出丝冷笑,凉意入骨。 “张维翰,我只再说这么一句!”言着拍案而起,一手掠上宽袖直指张维翰的脑袋,“旧账要不回来,三万两收不到御记金仓,皇上治我的罪,我要你的脑袋!” 一挥袖子,半盏茶自蝶几上悬空转出,杯碎茶洒,冰冷压抑的地砖间但落一片污色。大步绕过那男子,宽袖与长襦摩擦,是簌簌作响。 那硬汉眼眸随着离去的女人转去几分,而后望着那身影淡定仰目,骇极反笑,张狂出言:“楼谙谦,你也不过是个奴才。” 楼明傲步子一顿,未回身,只袖子挽在身后,拇指间空转了青玛瑙玉翡翠相合互嵌的名贵扳指,声音附上:“你就是奴才脚底下的一条狗。” 是夜,小宫女轻着步子以绣花针挑了微微弱下去的灯芯,灯罩复又明亮了几分。 天字号账房此时正是烛暖灯明,彩漆黄梨木的炕桌上下摊起了延绵成片的账本簿子——翻开的﹑阖上的﹑亦有由风打乱着的。楼明傲一笔凝在宣纸上,左手边迅速的翻下一页页,眉间匿着隐隐的倦意。 已入三更,但闻更声由远及近,连连呵欠了几声,终是难挡困意,半个身子栽在案头上,细细微微的呼吸声渐而平缓,梦,尤是欣好…… 长长的影子落在账房东间,来人习惯性地负手迈入。今夜,他于勤政殿料理多日积压的吏部上折,偶从宫人口中听言楼尚书亦是留守户科阅账。也不知怎么的,在勤政殿坐了半夜,忽起了烦躁之意,不知不觉出了殿门,竟朝着这方向走来了。虽于账房外愣了许久,终还是迈了进去。 绕过几面镂屏,见楼明傲歪在案前睡得香沉,步子更轻下几分,脚下越过数不清的账簿,心中长叹一声,人已步至她身前。 展翅漆纱的官帽被她摘下扔在身侧,橘色的灯烛映着她后勺,乌发盘成高髻偶有几根青丝滑落,附在耳后额前,沁着淡淡光华。 他俯下身子,双手将她揽起入怀,拦腰而抱,脚下迈出成海的账册。 她在他怀中微微一喘,熟悉安稳的气息入鼻,反睡得更肆意,额头不由得凑紧在他胸前更是蹭了蹭,喃喃不知何音,呼吸复又平稳。 司徒远将她抱到隔间的软榻上,这厢间内尚未生火燃灯,踩黑迈入,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直到将怀中人轻轻放至在软榻间,拉起软衾为其盖紧。窗扉半开,夜风袭入,环榻而围的轻纱幕帘由风荡起,榻顶四角系着意为招财入贤的铃铛,一时间,铛摇铃响,空灵的铃音叮当灵转。 伸手为她松下紧箍的发簪,一头青丝散漫在五指间,仍是他熟悉的皂角味。细细摩挲着她的发,不舍地放落在枕边,紧了被衾。 恰于他淡淡起身之时,楼明傲转了身子,猛扬出的胳膊压在他袖间,睡颜不动。 司徒远无言的弯上唇角,笑纹甚浅。捏了她的腕子塞回暖衾,却听那一声微喃夹着冷风送入耳中——“柔儿,柔儿…” 他怔愣在一处,右手中指掠到她眼角之端,那里确有湿漉暗暗滑过,指尖在隐隐颤抖,于心底叹了又叹。落寞起身,于黑夜憧憧间茫然步出。 翌日,尚书府前新挂稳的匾额由日光映得锃光发亮。 楼明傲回到城西尚书府已是午时,顺道在德顺斋打包了几扎糕点,人未至府,璃儿便迎了出来。接过她手中之物即抱怨开来:“既是夜里不归,怎不叫宫里来个消息?!墨少爷和允少爷可是等了好半宿呢。” “糊里糊涂睡了过去,而后皆人事不知了。”说着穿过前厅,后院间只见小允坐在石案前看书。这时间午日的阳光最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反倒比阴冷的内室舒服几分。 “儿子。”楼明傲紧上一步,正展了双臂要迎上那小身影。 无奈小允却是个不给面的,听了来人的声音,便扔下手里的书,冷冷转了个身子,张口质问道:“昨夜,又去哪厮混了?!” 一席话浇灭了楼明傲的好兴致,直挺挺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道:“司徒允暄,有你这么跟老娘说话的吗?” 小允撇嘴一咬牙,换了口气,又问:“敢问母亲,昨夜去何处修炼?!” “老娘我为养活你们废寝忘食的替皇帝小子卖命,就换你‘厮混’二字,天理何在?!你个不孝子!” 小允眼皮一翻,鼓着嘴道:“三个月的俸钱何在?!年关加禄又何在?!我跟二哥连吃了几天白粥了。” 楼明傲自也知道囊中羞涩的日子不好过,只她决意要做两袖清风的贤才,亦要以重金打通上下官势,且不说三次月俸,就连从前的积蓄都要见了底。亏她从前不是把几两银子放在眼里的奢侈人,如今倒也明知柴米油盐贵,只可惜落得两袖空空囊中不裹。 “墨墨呢?”黑下脸来的楼明傲四处寻着另一个身影。 “二哥去学堂了。” “你怎么没去?!又给我逃学?!你知我每月给你掏多少学费吗?你逃课,就是喝你老娘的血!”楼明傲撑足了底气,一手点在儿子额前,煞有介事的说教开来。 小允颇为无辜的挠挠头,撇嘴回道:“老夫子不让我上课了!” 这边眼睛又瞪圆了,就知道这小子看着老实,却也是实打实的难伺候!老夫子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还常常被这小祸害气得动辄上吊跳海的。她只道自己每次登门道歉,那家子人看自己都没表情了。偶尔街上见了老夫子都要蒙头避走,倒霉的几次撞上了,不等她先哀号,老夫子先抹眼泪了,第一句话就哭——“大人,您什么时候把府上小祖宗牵走?!”实叫她这个堂堂正三品爱民如子的朝廷大员大庭广众下死活下不来台面,生子如厮,她无话可言。 楼明傲叹气一声,临着他坐下,一拍大腿,把那些往日叨念了千万遍的话再念叨一番:“我是怎么同你说的?!老夫子再解错了哪段经文,你只装听不出来就好,千万别同他戗,他那么大人了,你还同他一般见识?!” “儿子没同他争辩。”小允对上她视线,声音闷闷的,“是欠了两个月的学费被撵出来的。” 猛然一怔,这回倒也无话可说,瘪声道:“你二哥怎么没被撵?!” “老夫子的小孙女看上他,他有靠山。” 猛拍石案:“就那个满脸麻子的孙二丫头?!” “是。”一点头,煞有介事。 楼明傲一叹气,转哞扫上儿子的小脸蛋,但见只几个月下来,圆润的下巴明显瘦下几寸,出手一捏,只能攥上骨头,心中一寒,煞为恼怒道:“回屋,穿件褂子。” “儿子不冷。”但不听使唤,收回推开的书,复落了视线上去。 “穿褂出门,我送你回豫园。” 小允一愣,揪着眉试探道:“母亲也回去?” “只送你。”当时楼明傲闹着分家的时候,一双儿女便也拆了开来,阿九留在豫园,小允随她出来,司徒墨也是自愿跟着她单过。如今,倒也知道日子艰辛,孩子难养了。大人之间存着过节,却累孩子受苦,实以不堪。 小允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双目顿失了明色,小脑袋摇了几下:“儿子不走。儿子随母亲,妹妹跟着父亲,这样最公平。” “公平个鬼?!”楼明傲心起了燥意,连连摆手,“你当自己是个瓜果梨桃,非要我们一人一个才是公平?!” 小允仰目迎向她的视线,舒了口气:“其实…老夫子的课讲得不精,儿子自己在家也能学。” 心底僵硬的一处软了下去,反复揉捏了几遭,楼明傲一伸手将儿子揽在自己胸前,手附在他额头,不无感动道:“都说母子连心倒是真的,生女儿是白眼狼,小允比阿九孝顺多了去。” “其实…儿子也不是真心想出豫园的。” 楼明傲眼一凉,如冷水赛牙,吸了口气:“你啥意思?!” “我是怕你丢面想不开,才随了你的。”这话,也太一针见血了吧…… 某人眼前又黑出了几条横线,一手推开小允:“回屋穿褂去!” “母亲又不要我了?!我不回豫园的!”小允满目正经道,心中犹如小鹿乱撞,惊慌不安。 “去夏府!”牙缝里漏出三个字。 “……”司徒允暄的反应是随了司徒远的,不大敏捷,此时瞪大了眼睛,星目冷凝,一如司徒远。 “蹭饭。”既而再漏出两个字,她饿得牙疼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佛子涅磐 人心浮世 大法寺院的晨钟响过三鸣,贯彻京都。 迷睡中的一切皆在这沉闷的声音中徐徐苏醒过来。楼明傲忆起,当日她也是由这钟鸣唤醒,那一觉似睡过了三百余年。她醒来,复又睡去,佛祖的声音蔓至沉梦中——他言,放下罢。 她终于还是醒了,因为她知道,那个人却是放下了,他同自己本就不是一条轮道之上的。 他在大爱大恨后,是大慈大悲的大彻大悟。摩什说他得道了,鸠真言他是悟透了。世人又说那是凤凰浴火,涅磐重生。 只她知道,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说辞。他不过是走了,君上言走了。 佛祖毕竟是慈悲的,他灭去了法慧的执念,驱走了他心中的欲念,他让法慧重生,却要上言作灭。 所以现在…那个端坐大法寺高台之上,伴着青灯苦烛,夜夜诵以大乘之法,日日沐浴于佛光普照下,受万人膜拜崇仰的真佛,只是法慧。那是楼明傲从前认识的法慧,一笑盖过世间万千流光溢华的僧人,他心中唯有佛的箴言,心外无二物,眼中更只写了慈悲二字。那慈悲,是以上言六世的鲜血渡来的。 大法寺院前绕着护城河,楼明傲沿着长绵无尽的河畔寂然而过,手指轻轻掠过清冷的墨石栏围,凉至指尖刺痛,她想不出要以怎般姿态迎接化难破劫归来的法慧,更不知道要以什么面目送走上言。 漆门重重推开,吱呀的声音如呜咽泣诉。那明黄的僧袍旋飞于晨风之中,他立在佛门的高槛之内,是岿然不动,呼吸着佛祖的气息,周身映下如来禅光,纵身上下无一不是圣明的荣华。 楼明傲轻轻笑了,他依然如自己于皇觉寺初次相遇的那个模样,不染世尘,高不可攀。他从来都是神,而自己只是人。 那深邃的眸眼掺杂着佛祖的慈悲之光,空转流离,淡淡落于远处之人,他扬起一丝笑意,是普渡众生的无灭之爱。 “小楼。”他轻轻唤她,在他眼中,那一直是菩萨般的女人,看着她,会由心底燃起一抹淡淡的愉悦。 “法慧。”她亦笑着应答,眼中流光一闪而逝,耀动而起莫名的光泽。 他总觉得这种感觉太熟悉,仿若自己做了长长一梦,梦里纵越了千百年,梦的那一边有一抹相似的笑容,醒转之后,抬眸望着佛祖,但觉那又是迦叶一笑。今时,同样的笑意,再入眼帘。她真的是菩萨吧,他在心底如是说。 “好久不见。”她含笑浅浅出声。 真的是很久了,这一梦好长,似已度了千日之久。思及此,他淡淡地凝神,淡淡笑答:“法慧病了一场,便真的是好久未见了。” 她慢慢踱到他身前,于青砖石阶下定定望着他,努力抑住眼中的泪,笑得清浅:“还能见到你,真好。” “法慧一直都在。”双目耀熠中闪着明润的华泽,他是如此安宁,“一直在。” 够了,只要他依然安详的站在另一端,便是足够了。她不要他记住她,不要他再痛再爱,如此这般忘了前缘过往,最好不过。她从来笃信那句话——会好的,一切皆会好的。 楼明傲寂静的笑,晨曦初映下,风清清,云又淡淡。她忽然明白了,他们二人纵然尘世轮回千百次,也不过是沧渺海之一粟,无以离经叛道,更做不到感天动地。记忆本就是那丝虚无缥缈的执念,放,则是放了。只佛殿之上,圣火依然妖娆,绽放不灭如莲花盛事。 豫园。容池。 云壁环绕间矗立着以瑙石楠木搭建的六角观月亭,罗碧色琉璃瓦攒起尖顶,顶上嵌置着石荷嘤嘤点点。 亭中正中架着黄花梨木雕竹节四角案,一盅温茶,一纸冷宣纸,一张架着毫笔的云磨砚台,仅此而已。 案前的男人一手提笔,饱蘸了浓墨,凝神中落笔疾书,运墨转笔间一笔而下,酣畅淋漓,尽显行云流水锋利之风。 亭中设有廊壁回栏,三面环水,正是观景的好位置。温步卿恰是于此伫立观望梅花池畔一路通下的碧波廊,湖光榭。湖畔浮台之上迎面扑来凉风习习,心旷神怡中不忘添油加醋道:“她去大法寺,你怎么不跟着去,不现身躲一处看看景况也好。” 案前练字之人不动声,顿笔弄锋间冷墨洒溅而出,染了靛青宽袖。 温步卿索性转了个身子,自圆其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照摩什的意思,便已是断了前尘旧念的,他俩见与不见倒也是一样的,他当是什么也记不起来的。” 司徒远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毫,冷目扬起手中之纸,复又揉成团弃在脚下,这一颗心…终是无以平静。 静候在亭外的杨归突然入内请示了道:“主上。”话到唇边,仍是不敢再张口。 “谁在亭外候着?”见他不敢说,索性自己问了道。 “回主上,是皇上姆娘江——江氏。” 薄唇深深一抿,又是一张宣纸被皱起,徐徐转动了冷眸:“知道了。” “这算什么?!结发夫妻情未淡?还是糟糠之妻不下堂?!”温步卿话一酸,怪腔作调道。 司徒远只一挥手,散下几页宣纸,眉眼不动声色,吩咐杨归道:“司徒一在东配殿,你领她去会会孩子即可。若没有其它事,就让她走。” 江澜于亭下但闻那一声不轻不重由风散入耳中,轻薄无力的笑容淡在唇边,转而化作苦苦的涩意。摆莲翻翠,梅花池中一泓春水荡漾凌波,她静静看着水中渐渐映现出的女子之颜,色如春嫣,明若秋霜,墨画作眉,珠丹盈口。这张脸,依然是艳如昨昔,如桃花临水,与世芳华。然,许多年前那与自己相伴漫步于此云壁石环间的男子,今日却不肯落下空亭见自己一面。 东配殿交映间,只檀香的烟绕一层层散去,袅袅云香中,二人望着彼此的双目,但不作声响。终是桂嬷嬷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伸手附上江澜之手,往昔的旧情浮袭而漫,幽幽道:“江王妃,老奴空看了阿豫这么久,可就是不懂了,你们是少年夫妻,本该伉俪情笃,因何转来躲去,就是不能在一起呢?!” 江澜淡淡抽回了腕子,微一声轻嗔,双目含情掩泪:“别说嬷嬷不懂,澜儿亦不懂。” 桂嬷嬷摇了摇头,凝着眼前绝色佳人,眉头蹙紧。她想不通,但比文才样貌,江澜赢出太多,若以识懂君心,更以江氏夺了先机筹码。最难能可贵为,江氏却是能扶持他一生一世,成全他的野心霸业难得的女子。偏偏司徒远还是逃不开爱令智昏四字,由着情欲迷了心数,亦是乱了帝王霸业的一局明棋。但不知,如今,他屈为人下,俯首称臣,心中可有不甘,可顿然生了悔意?! “我听说…朝中出了个女官楼谙谦?!可是她?!”只一对比谙谦﹑明傲之名,心中便生出些许端疑,索性问道。 江澜眼中一凉,红唇微紧:“却是楼明傲。她回来了。当年,应是王爷将她送走医治。如今倒是生灵活现的回来了,皇上…竟也有意器重她,但不知是因王爷的面子,还是其它。” “若是回来了,怎不回园子?!”想起那女人,桂嬷嬷心中有不忍,亦有愧意,一时间说不出的酸涩。却也是多年未见,竟也漫出几分期盼重逢之意。想那女人还真是狠心,一走便是两年多。初以为她真如王爷言中去了,那祠堂中的牌位她更是常常去亲拭,偶有几次还落下泪来。如今听闻她安然而归,便也释下几分重担长舒了几口气。 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执拗模样于自己眼前晃来覆去,江澜烦心复起,挥袖间蹙眉更紧:“却也是个命硬之人,喂了那么多寒毒,竟还是能缓过来。”眼神触到桂嬷嬷迎上的冷意,兀然软下几分,打着圆场道,“那时候我们也是无奈之举,为着那女人不阻断王爷的帝王之路,嬷嬷和我,却也笃意要做这伤天害理之事,这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啊。” 思及阿豫,桂嬷嬷软软叹息,吸下一口冷气:“阿弥陀佛,总算是回来了。不然老奴这一生要如何面对阿豫。” 江澜虚伪的笑意挂在唇际,妒色掩落,楚楚可怜中攥上嬷嬷的袖子:“嬷嬷,不管怎样,您都要帮澜儿啊。如今澜儿什么都不求了,只要能伴夫随子,半生的心愿便也了了。那个女人,澜儿也不想同她争,从来三妻四妾,澜儿便认了,只要这豫园还能有澜儿落脚的一处地就满足了。”只要她留在司徒远身边,一切都又是回到了掌控之中。她的儿子不管如何,都是嫡长子,所谓母凭子贵,想她日后亦不会太差。再言,那女人纵然解了寒毒,可也是毁了生养之气,一个再不能生养的女人即便留在司徒远身边也只会有日渐衰老的悲哀。而自己…却有无数的机会。眼下,这豫园的门槛再高,她都要努力闯一闯。至于楼明傲,她最好不要回来…… 冷风忽蹿而入,漆门——由外间之人恨恨推开,刺目的阳光射了入,斑驳离影落于席中二人惊慌无措的面容之上。 撩袍迈入那人正咬着冷冷笑意:“真精彩啊——” (下一章预告,夫妻双双把娘家还…虽然是被逼无奈,但还是要在爹娘面前做足了门面。可怜小远同学要频频受小楼冷眼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这儿子没白养 江澜对上来人,整个身子不稳,似要歪下一旁。来人只站定了一下,目光冷冷扫过二人,转身即要走。江澜一推身前的茶几,踉跄了几步猛然冲上去,跌跌撞撞扯住那人的袖扣,死死不放:“儿,你听为娘解释。” 司徒一狠狠甩了几下自己的袍袖,却怎般也挣不开那手,回头怒道:“你松手!” “不是你想象那般,为娘皆是为了你着想,为你!”双目灼红,疏泪染香衣,江澜心口的热度一丝丝冷下去,她的丈夫可以移情,但儿子,绝不能再弃了自己。天知道,她为了安稳生下他受尽多少苦楚。世人皆可以看她不起,唯他不可以。 “为我?!”司徒一红目微转,怒火中烧,清俊的额头布起青筋数道,他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恼怒的模样却也实足引人心慑忌惮,“你若真是为我,就不会生下我即将襁褓扔在山庄门外,十年间但不闻你踪影何在?!你从不是称职的母亲,如今却要借着我的名义兴风作浪图谋己私。你可曾真正在意过我的念想,我意愿如何对你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因为在你眼里这个儿子是你回到父亲身边的棋子,更是满足你权欲痴念的工具!”言罢,连连迈出几步。 江澜由着他拖出几步,半个身子倾倒摇摇欲坠,只五指渐越攥越紧,不得松开半分。她心下又怕又慌,倘若连司徒一都这般对待自己,便真的是毫无希望可言了。 司徒一终是沉下步子,无力的紧阖上目,咽下满心酸涩,声音喑哑:“你——以为我这是要去同父亲揭发你的丑事?!”喉间隐隐的颤抖,一股子悲凉由心底窜上,席卷全身,有母如此,但不如仍做那受人白眼无母护庇的野孩子。 她浑身颤抖如筛粒,他的话,却也是她怕的。桂嬷嬷用寒毒害楼明傲,本已让司徒远无以可忍,只嬷嬷是他敬重之人,他不能怎样。然,要是知她于暗中做这安排,只一想起聚于他眉眼中的风卷狼烟,连呼吸都艰难了。 “你是生我之人。”司徒一紧阖的双目涩涩颤抖,已是尽全力忍下所有情绪,“所以我不能对你不孝。这是我母亲教的道理,我说出让你听听。”他还记得那女人在东院时闲来即做亲子教育,成日即把那句“你要不孝我绝对不准你媳妇进门。”挂在嘴边威吓他和司徒墨。他还记得那祠堂的门虽是锁紧不由旁人出入,但她常会拉着自己翻墙溜进去,每次一指那牌位就催他“去,给你生母念个好,说你吃得好,穿得暖,后妈没亏待你。”如今想来,其实她除了脾气不好,大抵还都是看得过去的,日日嚷着那贤妻良母的牌位,她也确是做到了。 “我母亲”三字重重敲在江澜心头,一时间心神俱碎。她攥着他袍袖的手怔怔松开,满目冷泪无从落下。体内每一处似被挖空殆尽,绝望的不甘阵阵袭上,翻滚的疼痛。 司徒一紧咬的双唇微微松动,但见那女人深情落寞至此,胸口划上一记吃痛,并不尖锐。不忍之心,徐徐盈上,似夹杂着无力轻叹:“她从未言过你一句不好,别伤她好吗?娘亲,我暂且唤您一声娘亲,您若爱我,便请不要伤害儿子所爱的人。” “……” “儿子爱她。”司徒一哽住,甫一淡淡微笑。泪,在眸中闪出几分漪色,“您不在的时候,儿子是把她当作您一般爱的。” 江澜空洞的转了眸子,痴痴的望着他,说不出一个字。 自豫园而出的软轿一路转过安静的胡同,喧闹的小巷,熙熙攘攘的人街。摇摇摆摆之间,轿中的女人,亦是泪满裙衫。他们凭什么爱她,司徒远爱她,她认了。只她的儿子凭何要将那女人当作自己般爱?!她可有经受自己怀他十月的酸楚,胞水沥平难产生下他的艰辛她更是身外之谈,她什么都未付出过,又有什么资格夺去这分亲子之爱。他们越是爱,她便愈恨,这恨,没有理由,丝丝缕缕渗入了骨——一手紧紧攥起,长而锋利的指甲卡入手心,白皙掌心溢出漓漓鲜血,长甲亦是折断。 自午时,户科淅淅沥沥的算盘声此起彼伏,几十余名度支乐此不疲的对帐记数。正厅间稳坐太师椅的楼尚书怀里抱着软枕小憩了过去。能在一片噼里啪啦中沉眠不醒的人也只有她了。户部侍郎立身于一侧,却不想打搅了她,一来搅散这女人的发财梦是以自找死路;二来整顿户科,上下档房皆是于她一人眼皮底下清账出簿的,且不说她夜里都会闭锁房门重新将白日伙计们算过的账从头再理一便,她自己也是辛苦持家的女人,据闻连着五日困守户科,孩子都是扔到了老人府上不得照应。想她一介女流,做到如此不易,实也叫人心疼。偏这女人还一脸不知死活的样子,回回说出的话都要噎人噎个半死,要是能再温柔下几分,便也再完美不过了。想及此,忙回神的摇了摇脑袋,好歹他也是有家室妻小的人了,怎么还是忍不住想入几分非非,实不该实不该! “任侍郎,你盯着我做什么?!”睡眼惺忪着,楼明傲一醒来见他平白无故深情诡异的凝着自己,浑身便也不舒服起来,一皱眉毫不给面道。 刘侍郎额前一黑,红晕袭上,忙垂下头支吾不言。 楼明傲一撇嘴:“我被你看了这么久都没脸红,你红个什么?!没出息,不像话!出门左转,吹个风去。” 那侍郎自认倒霉,听令忙躲闪出去,心里实想把自己这两颗眼珠子挖出来,以天为誓,他任兼再看她楼谙谦一眼,便把名字倒着念……正出内门,迎面撞上赌人墙,本就心绪不畅,料想着是哪间档房伙计,张口即爆粗:“哪个贱人?!”极不友善的仰目间,但看两股子冷光嗖嗖射了过来,红晕的面目霎时五颜六色灿烂开花,讪讪的靠在一旁,由着来人入内,司徒远不好惹,他的长子更是不好惹。 “小一?!”楼明傲就着一口冷茶清醒了,看着来人的身影,浅浅笑着,“又不用心当差,来我这偷闲了?!”早在几年前他十三之初,便是随了彦慕入宫授职历练,如今倒也由普通的京畿营卫升至中宫禁军副统领,授以三等裨将衔,掌管中宫京畿禁军护守及巡卫事宜。以彦慕之言,这厮孺子可教,大有其父之风,不假时日,定以独挡一面,前途无量。 “今日歇差。”淡淡地走到她身前,眉骨倦色入目,微微蹙紧了额头,“母亲很辛苦?!” “无非是那样,赚钱养家,没个辛苦的说辞。”楼明傲一挥手坐直了身子,方以认真了道,“既是歇差,不在家好好歇着,还东跑西颠。” 司徒一凝眉一笑,淡淡的:“想来看看母亲。” 这一笑但也让楼明傲惊住,他的冷性子随司徒远,往日里多不见他能有个表情,今儿个出其不意摆个笑脸,换谁谁也不舒服。一伸手搭在他额前,暗自琢磨了道:“没热啊…” “儿子没病。”司徒一拉下她的腕子,沉吟了许久,终是蓦蓦道:“对不起。” 楼明傲脸色一垮,两眼珠子要瞪出来:“你也学阿九摔我紫墨砚台了?!” “没。”一提摔碗砸砚这事,知道她秉性的人都忍不住急急做解释,“什么也没摔,你留园子里的摆件,都规规整整着,没人敢动。” “那就好。”这边舒了口气,复又细细瞅着他,“那你又怎么对不住我了?!” “母亲为什么会替她瞒着?!你不说,父亲怎么知道,我们这些孩子又怎么清楚。”司徒一说着狠狠咬了唇,一股子酸意袭来,胸口闷闷的痛,“为了那么个女人瞒下,不值!” 楼明傲倒也明白这来由,只沉下睑子故作威严道:“什么是那个女人?!是你母亲。” “儿子…何来那般的母亲?!”怨怒哽在心口,他终是咽不下这口气。 睫毛闪着眨了眨,淡淡道:“我没那么伟大,也不是帮她瞒着。她在我眼里,是小人,惹不及便躲开的小人。她用那种下三滥的招数对我,只会让我更为小看她。原本还想名正言顺同她斗,未料不及斗,她就输了。想也怪可悲的。你同情同情她吧。” “父亲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怎么想我便不知了,也没那个心想知道。”她打量了他一番,倒也觉得这孩子是年岁找女人了,男人雄风大抵要在这岁数屹立而起,想司徒远便也是这个年岁娶了江氏,“小一,不管她在我眼里,抑或是你父亲眼里,纵然天下人眼里是个什么东西,她于你只能是一个字——娘。” 司徒一微微抬眸,直对上她的眸子,眼中复杂之色瞬间闪过。 楼明傲浅浅凝眉:“有些事情,甚至有些人,并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无从选择的时候,便要努力去接受,不管接受与否,都要努力做过,这样即便失败了也没人会怪你﹑看不起你。” 司徒一溢出苦笑连连,目光落在阴影处,连着侧影皆不清晰了:“为什么…她会是生我的人。” “其实你早就是承认了的,只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因为你爱她,太爱她。”一抹笑意浮现,她甚少时候会认真地说话,此时却恰恰言得坦诚,“因为太爱,你才放不下那些怨恨。若不爱,你应毫无愤怒,便是如你父亲般冷漠到底了。”其实这个道理,她也是慢慢才懂得了的。曾经也有一个人因着爱的名义毁了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她无数次愤懑的追索,她想他一定是不爱自己,所以才会痛下杀手。事实却是…他爱着,极致的爱,不肯松绑的爱,爱到二人皆无法喘息,爱到任何不完美浮在二人之中便要尽全力粉碎。 其实她和上官逸,本就是如此相近的两人,爱得一丝不苟,爱得极为较真,却也爱得毫不自信,以互相折磨为爱,以苦苦相逼为爱,以不肯相让为爱,这般的爱,实以太累。(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新嫂嫂 戌时,楼明傲即遣散了档房众人,由偏殿换了一身妃色常服,对着铜镜散了官髻,青丝于指间环绕随意一扎便定了个松闲的涡髻附在耳后。 出户科,行至九华天门,但见彦大将军的马车停落于身前。车中人一掀帘帷,望着那处身影言道:“尚书大人怎么走了东门?!”她尚书府在西处,距以西宫门最近,偏偏绕了东行,莫非她是要回豫园?!想及此,心底说不出的一番滋味。 暮色金黄淅淅沥沥落了一地斑驳,楼明傲闻言仰目,轻柔的目光直迎彦慕:“回娘家接孩子。” 彦慕了然一点头,心绪复又平缓而下,因何想到她会回到那男人身边,自己就这般不自在。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这点歪心杂念不灭,反升了星星之火。 “怎不做轿?!”他复又想起她是徒步了好几日,前日里忙着兵部那堆烂事来不及细细询问,今日碰巧遇到索性问了出来。 “常走走对身体好。”明明是养不起轿夫逼不得已以此省钱,却还要生搬出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彦慕只笑在心底,也不拆她的面,眸中闪着异色,淡淡道:“古人亦云出舆入辇命日麈痿之机。倒是你懂养生之为。也罢,我下车同你走一道。” 九华天门外的御道狭长森严,贯不见底,其身后便是朱红如火的巍峨宫墙,鎏金黄瓦将角尖的金宝顶大殿托映而起,只是日暮之下,再庄严盛穆的金碧辉煌都需安寂下来。楼明傲从来都觉得,宫城亦是个会疲倦的地方。 “我听说…林微蕊追你追得紧。”寂静中,她多是要第一个出声。 “唔。”彦慕淡淡的应道,目色又飘到更远的方向。 “要不…你就从了吧。也是老大不小了。”自作叹息,楼明傲突然觉着痴情并非什么好事。 唇间溢出丝苦笑:“我心里有个人。” 楼明傲认真的转下身子,仰头凝着比自己高一个脑袋的人,似轻叹了一声:“她走了十年了。”自己于这个世间亦是苟存了十年,至少活着,就是幸福。 “我知道。”他认真地点了头,十年,他是一天一天算下来的。 “要不…我帮你多关照一些十岁左右大的女娃,说不好哪个就能撞上她。” 彦慕面有难色,微一叹息:“小楼,彦慕三十有三了。” “天啊,你也这么老啦。”思及年龄这个问题,还是要嗟叹一番人生苦短,白驹过隙。 倦鸟归巢,西边苍穹染就淡淡晕色,十里楼台,宫阙云阁,高墙远山皆渡上一层金色的暗边。余晖下但见纵横一路,一男一女徐步在前,几十米之外马车远远尾随,且牵马持缰之人并不敢直视前路。 归至夏府,已是迟暮沉沉。穿过前苑过堂,后院间已挂起府灯,徐徐夜风下红幔迷灯轻转空灵。楼明傲但不知两个儿子歇在何处,照着往常先去给父母请安。 推门间,恰见上桓辅坐在里间,半个身子歪在圈椅中煞为乐哉。自一年前这厮去了滁州应差,难得见上一面,心中惊喜,扒门一探,但见二老神色倒也祥和,赔着笑脸拥上去:“呦,都在呢。” 上桓辅一扬头,啧啧笑道:“楼大人也来了?!” 楼明傲只一坐稳,就想着把朝廷的事搬出来,随即冷眼递上去:“两江提督的折子呈上了,连奏你好几本。说你初到滁州,便是下令免了三年徭税赋役施无为之政。我不管你在那地介儿弄什么休养生息,只你不能拆我户科的台面啊,今年赋税度支本就紧,我伺候几家逃赋拖税都不及,还要给你的代为新政擦屁股。三年实是长了点,半年则还能承应过去。” 上桓辅双眉蹙紧,此行归京便是有意向圣上再请下一段时息免去些苛捐杂税。只朝中之事皆是如此,一环扣着另一环,实难有两全之术。有苦在心,不得已道:“上赋纳杂的又不只我一个滁州,你何苦只揪我不放?!江门按台压着渝淮四地的赋数不上报,怎就不见你一封封户信直催,偏我是你哥,你就可劲儿榨我?!” “我还不是为朝廷,总归要把去年灾涝的空亏堵上不是?!日日看着那空帐欠款,我就堵心!你是不在其位不知其难,我放着好人不当,非要做那黑脸讨债鬼?!各州府衙门回回纳缴不齐,暗里的亏空就搁摆在那任我再能做账也做不下去的。你们一个个揣着圣意下各州府搞什么新政,我且问你,为政纳新的银子从何而来?还不是要从户部一笔笔播出去。” “滁州不比江南京庶之富,你若亲自见识一番百姓疾苦,但不会只照着账本说话了。我也是为了朝廷,为民生!” “行啦。”夏夫人坐在炕台上,见这场景,不由得佯怒插言,“家里的规矩又不是不知道,回府免谈政。朝廷里的事出去念叨,我这屋檐还由不得你们吵翻了去。”说着朝案台另一端品茗的夏相看过去。夏相如今已歇政多年,身子骨倒比从前操劳时健朗许多。闲来即侍弄花草,品茶下棋,享以儿孙之乐。此时儿女一番政见不同的论调亦是入了耳中,只是听着,但不作声。 “老爷,您说呢?!”夏夫人声音柔柔的飘上来。 夏相只轻轻吹开茶杯中浮悬起的茶沫,并不急于品。 兄妹二人皆沉默下去,尽是知道父亲不语沉吟时,往往是在思虑,但凡他能用心去考虑的事,便不再是简单之策。只是未料良久开口后,竟是无关痛痒的一句:“你们母亲说的对。不过是吃着朝廷俸禄尽职做事为官罢了,要不得样样较真辛苦了去。能办则办,办不到自也不必太苛责。再怎样,那也是皇家的天下,我们自家人就莫要因着别家的事争个不歇了。”几十年为皇家出力,想他大半生的心血也只是悟出这么个道理。无论自己几番掏心掏肺,那江山也是他家的,都言青史留名,那也不过是跟在别人的名讳之后凭作个补缀罢了。 “难得一家人都在,倒也吃个团圆饭吧。”夏夫人适时的打了圆场,起身即要对下人去吩咐。 夏相随着一点头,复又想起什么,淡淡问着楼明傲:“司徒远呢?!好日子不见他来了,怎没同你一道。年前听他在灾地大病了一场,正以壮年,休养不佳倒是要落下病根子的。你这做媳妇的,不以伺候夫君子女为要,反挤在男人官场间由人说三道四了去便不好了。” “他……”楼明傲一纠结,早就有心想把分家单过的景况说予父亲了,只话涌到唇边,每次都要酝酿好几份。以老爷子的性子,若是听到,岂不是会气茬了过去?!想她趁自己丈夫病重卧榻时送至休书一封,冷言冷语要求分家分孩子,兹等冲犯女则之纲,趁人之危的奇事,必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夏夫人淡淡转了个身子,瞪了眼楼明傲,面上假笑温言道:“说是要迟些领阿九到,刚遣杨归来信儿了。” “哦?!”满意的掠上丝笑意,淡淡点了头,“这才是一家团圆嘛。只归儿来传信老夫怎不知?!” “我恰在忙着,忘及告诉老爷了。”依旧云淡风轻道,身后却已是冷汗沾衣,言着回头目光一掠楼明傲,“初儿,同我去侧屋,孩子们正跟嬷嬷一处闹着。” 夏夫人推门先出了书斋,绕过曲廊回壁躲在阴影处,深深长舒了一口气,回身嘱咐丫头道:“去豫园请王爷来,务必带着阿九速速而来,就说是老爷子急了。” “是。”小丫头一旋身即退了出去。 身后楼明傲徐步漫上,亦不知是发生何事,却见母亲冷下一张脸,虚浮的笑意丝丝散了下去,无辜道:“母亲,你一见着我怎就这个表情?!” 夏夫人甫一叹气,满是无奈:“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亲了,何时才能让我这个做你娘的省心?!若你父亲知道你们玩得这一出,且看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就瞒着不说呗。”什么时候天气好,心情佳,再把这事翻出来念一遍也好。讨好的笑笑,掺上娘亲的胳膊正要绕过后屋,猛听书阁间传来一唤——“初儿,过来,给你嫂嫂敬茶。” 楼明傲脚下一怔,大半天未反应过来,又听上桓辅的声音漫上。迷惘间侧身看着夏夫人空眨了几下眼:“哪里来的嫂嫂?!”只半年光景,就蹦出了个嫂嫂来,于她倒没什么,不过惊骇几下,于他上桓辅,着实不易。 “说是在滁州成亲了。倒也是个不错的丫头。”夏夫人波澜不惊的笑笑,心头一块重石担也放下,凑到她耳边压下声音,“大着肚子回来的。从前啊一心愁桓儿年近四十还孤身着,如今倒好,一领回来便都齐全了。我们老俩口自也心无旁骛,安享晚年了。” 楼明傲只觉嗓中涩紧,犹豫道:“该不会娶了个穷乡僻壤的村姑吧,他上桓辅脑子不灵光,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夏夫人掩口笑笑,隔着袖子捏了她一把:“就你灵光,也不见把日子过得多红火。去屋里敬茶罢。总归是你亲嫂嫂,礼数要尽的。” 母亲如是吩咐,楼明傲自也不能推托,再三不情愿的蹭回书阁间,湘妃帘子“哗啦”一掀,眼神直撞至上桓辅身后的女子。绢白团花罗瑾的细纱襦群勾抹而出银色花样,绯晕长裙袭身及地,腰间虽以紫薰宽玉带相掩,但也看得出凸起的小腹足由五六个月。那女人正做足了含羞带怯状,桃羞杏让,眉黛如绣,凤目巧嫣,真乃一代容华,犹如画中徐徐走来的女子,更似锦绣而出。 楼明傲吸足一口冷气,呛得猛咳起来:“不是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力争不下厨 茶,敬过了。新嫂嫂自也回了茶。屋中的男人们先去切磋几盘棋,内堂中只留这一对女人睁眼空看着彼此。楼明傲揉了揉了瞪得生疼的眼睛,一呼气:“还有茶不?!” “小妹要喝什么,临安龙井还是碧棠?!”新媳妇倒也做足了温婉贤淑,缓缓起身要去制备,“这南面的碧棠是明桓亲自带回来的,说是你喜欢。他这个做哥哥的,面上摆着那个劲儿,可心里从来都是最疼小妹的。” “尤如绣。”楼明傲一挥袖子,忙将这酥酥麻麻的声音挡在耳外,“我面前,你还装什么装?!” 尤如绣脚下一顿,回了半个身子,立马回复原状,脸一拉嘴一瘪:“自己倒去!” “我说…这可是真的?!”至此时,楼明傲仍心存疑虑,从来都觉得这女人是玩笑人生。她说自己看上上桓辅之时,更是以为在言笑,没想这女人是暗谋在心,深藏不露。如今大摇大摆怀着孩子入夏府,倒也成了有恩夏家的大红人了。毕竟,将上桓辅这厮冥顽不灵脱身红尘的男人从和尚庙前拉回了烟火囱边,她更是开天地之盘古第一人。 尤如绣歪在软榻上悠哉的扶了软腰,一手抚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你说这个?!货真价实!你要不信,再过四个月由你亲自验货。” “我不是说这个。”楼明傲冷眉纠结而去,“而是…他…你…实在想不通他八竿子也打不着你啊。” “他是打不着,不兴我出手捞啊?!”尤如绣大大咧咧道,全然不知害臊为何,“我那是认准目标一个,死活追去,他上天我不入地,他去滁州,我就先到那等他。姑奶奶我苦苦追了他十年,他同楼明雪相见也不过十日,我忍他念着她十年,怎么算十年一过也该是落到我手心里由我稳稳攥住了。” “看不出,你尤如绣有这个恒心。”所谓知人不知面,知面不知心,便是如此。 “废话,姑奶奶为他我本子投大了,不捞回来实在亏啊。”说时那个起兴,连连拍案,由头至尾将自己套狼的一番血泪史哗啦啦吐出,听者云山雾绕,说者一把鼻涕一把泪。由山庄的暗送秋波,到滁州的贴膏药随行,悉数讲来,楼明傲从前只觉得自己活得精彩,不料听尤如绣娓娓道来,一口气随之悬上悬下,终于由着最后一句总结陈词稳稳而落。 “最后嘛…还是托了老祖宗那句箴言。”尤如绣灌了一口温白水,因说得尽兴容灿如春花,且浮着丝丝得意,“生米煮成熟饭最好不过了。” 半口茶水忍住未喷出,生生咽下喉,景仰之心滔滔而来,但看尤如绣一如观望起圣哲明烈:“所以最终拍板而定就是因为……你扑了?!”好个降妖之法,妙哉神焉! 尤如绣眨眼回忆了一番:“算也算是吧。”她先扑,而后互扑,稀里哗啦便也这样了。 “啧啧啧啧。”楼明傲连啧几声,有嫂如此,实乃“幸焉”啊! 凤眼一扫,红唇微抿:“我好歹也是新媳妇,往后由着你在公婆那边罩我了。” 这个厉害的尤物,还用得起自己照应?!楼明傲自也是首次叹为观止了,连连摆头问道:“上桓辅就这么好,用得着你下这个大本?!他比司徒远倒是强了何处?!怎你对着司徒远就是千躲百藏,全然无视?以你这修炼,别说一个司徒远,十个也不在话下?!当日在山庄你若出个手,绝没我当主母的后话。”于她眼中,天下男人一般黑,任一个也未必可靠?! “品种好啊。”秀眉扬挑,微哼了一声,下颔轻抬,“你瞧瞧公婆那是一对伉俪佳人,百年模范。真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间传说。我家明桓便是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一脉相承,极品的种呐。你说我跟着这般传统优质的男人还用担惊受怕吗?!” “那我也算的上是承袭极品,怎就不见我一双人啦?!” 听着这般头头是道之析,点头之余亦不忘反驳。 尤如绣甫一叹气,邪邪睨着她:“我说,你老人家那是几生几世几双人呐!” 杏目圆睁,从来都是自己损她的份,今儿被这丫头损上几句,气立马不顺,歪声邪气道:“绣绣,你别激我。小心我把你当司徒远小老婆的事儿端出去。” “随你。”尤如绣倒也是个震慑不住的,拍屁股起身,言语利索,“为人小妾多年,却也能清醒自持保以冰清玉洁的身子,你觉得这说去是在骂还是夸我有风骨呢?!” 实以苦笑不得,楼明傲连连叹气着,反被尤如绣一并拉起来。 “走吧,公公婆婆都在堂外,只你我里间嘀嘀咕咕。别让人说了咱女人家不懂规矩。” 眼前霎时黑过连绵一片……规矩?!由她口中脱出怎就这般别扭?! 兰亭中,霞光隐退,风凉心静,正是好夜好景。 东池边夏相正与上桓辅对弈,恰小允走至棋盘旁,立于一侧观望了好久,忽开口道:“舅舅,你黑子落错了,本有扭转之道,却被自己封住了三口气。” 上桓辅满头是汗,听这一声更下不来台面,脸色涌现潮红,立马唬脸道:“小屁孩懂什么,一边挖泥巴去。” 小允不吱声,只腹语自己又不是阿九,早已不玩泥巴了。 另一端,立着桐木雕案,司徒墨立在案前画着荷塘初莲,墨色时浓时淡,形离神似,画风脱骨自现,十年间,他倒也循规蹈矩的依着母亲的调教——出落而成一代风雅贵公子。但问烟花水粉之地,何人不知他司徒墨的风名,何人不想收藏一纸他的墨宝。听闻京城之女为一睹他的芳颜不惜当街涌动以候其车轿穿纵人息,又闻数名初嫁妇人因偶睹其绝世之颜,以禁食逼得休书一封。以楼明傲通俗易懂之言为,此人间百年难遇之蓝颜祸水,却也是她调教而出的。 远远望见母亲自池畔款款而入,笔下生辉,挥袖间一抹清丽佳人跃然纸上,配这荷塘之景,一动一静,一形一神,正得妙处。他淡淡地笑,明若灿华。 尤如绣随楼明傲入亭间之时,上桓辅已连输两局,神情极为不自在。只尤如绣迎上垂首帖耳轻语几言,恼怒之色便也散去,更是不顾老父在棋盘对面,牵上尤如绣之手行至石栏之处,亲密说笑起来。 楼明傲作势回了上桓辅的位子坐下,忍笑对夏相言:“看见没?!这就是你儿子!输了棋就给老子甩脸色,媳妇一来,他顿时没事。” 夏相神色不动,端上盏茶,淡淡品着,须发迎风:“五十步笑百步,你这个女儿也不见得孝顺到哪里去。”虽以嗔怒之言,只眸中宠腻戏爱之色丝丝顿显,豪无掩饰。而今,儿女众孙皆以承欢膝下,子孝婿德,女智媳淑,此一生,便也无憾无愧了。 说笑间,夏夫人缓缓而至,眼眉一扫众人,笑意微敛:“韶儿病了,可是有人去伙房间帮个忙掌勺之类,否则这一家老小可要饿着肚子大眼瞪小眼了。”自夏相却官后,再无官朋入堂以礼招待的需要,夏夫人不喜外人太多乱了自家规矩,反倒是能散的都散了,只留着两个小丫头和年迈不得遣的老嬷嬷。那韶儿是从小长在夫人身边的,人也勤快麻利,一家人的吃穿用度皆是交予她打理,实得两夫妻的信任。眼见得掌事的病了,这团圆饭但不知要如何开火了。 “韶儿病了,我们自己做嘛,家里又不是没有女人。”上桓辅此时揽着尤如绣回了半个身子,眼一瞥楼明傲道,“好妹妹,你先去伙房打个下手。你那个手艺,也是不错的。” 楼明傲本也没什么异议,偏看不惯这厮一手拥着女人一边打发自己的模样,冷眼对上,不无客气道:“又不是只我一个女人。这倒是什么规矩,不指使自己女人,指唤起妹妹了?!” “绣绣怀着孩子呢。”上桓辅眼一瞪,忙宝贝的搂紧怀中人,“你又没怀。你要是怀着,我岂敢劳烦你出手?!” 尤如绣挣扎了一番,小声道:“我随她一起去。倒是你们兄妹俩有完没完?!不见面天天念叨,见了面三句话不到就吵闹,实在碍眼。” “嗯。看得我也碍眼。”夏相随声附和,又吞下一口茶。 “得,我去我去。”吵得无趣了,楼明傲自也缴械投降,谁让她只这么一个难缠的好哥哥呢,“家里最闲是我,没老没病没怀孕的女人也是我。我不去谁去。” “岳父大人,还是我去吧。”甫一声自身后袭来,听得楼明傲汗毛霎时迎风而立。世上作呕的词藻她听多了去,尤以此一声“岳父大人”最甚。 绯色小身影自身后窜上,直冲入夏相怀中,一仰头,笑得极为灿烂:“外公,可有想阿九?!” “自是想了好久。外公就一直坐着等啊等,想着我们小阿九怎么这么拖拉,好半天还不到?!”夏相亦随着笑成了一团花,可见隔辈亲这话一点也不假,何时见他对一双儿女笑成这个模样倒是新鲜了。 身后,司徒远一袭青衫,缓缓浮上,竟似个幽魂般,脚步轻到没个声响。楼明傲翻一白眼,目光忙扫向他处,只要不落那影子上就好。 “楼儿在户科辛苦劳累。反倒是小婿园子里闲着一天。我去就好。”司徒远温温的声音漫上,不急不缓。楼明傲闭着眼睛也能想出这厮假言善笑的模样,他倒是巧言令色,明知这个岳父大人绝不敢让他堂堂千岁之躯下伙房料膳。这话,也就这么说说。听者一闻,但绝不能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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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厄。今日两更连着放上~~~这章小小暧昧了点啊,无伤大雅则好……继续求票~~~~)(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走一步 将一军 楼明傲一脸委屈,眼角几要挤出泪,刚想破口大骂,却在侧目间对上扒在门外的小脑袋。二人不由得连连撤了几步,异口同声诧异道:“阿九——” 那小脑袋耷拉在门板上,一撇嘴:“又在玩亲亲吗?可是阿九好饿啊。能不能先上饭再继续?!”仰头见父亲下唇裂开口子,正渗着血色,蛾眉微蹙,“这一回好像不像是亲亲。” 司徒远忙回了半个身子,以手拭唇,脸色难看极了。 楼明傲做足了解释的模样,一挥手招来小东西,蹲下半个身子:“阿九,这不是亲亲,是暴力。” 司徒远微一皱眉,有必要说的这般严重吗?!给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可就不好了。 “阿九啊。”索性自己出声,一手抚着她的额头,“爹爹告诉你,其实——” “你教育还是我教育?!”楼明傲狠狠抬头一瞪。 “你。”司徒远忙噤声,回身去案板前切菜。 楼明傲一叹气:“阿九,这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不可耻啊,不过是变态的亲亲罢了。”阿九认真点头道。 牙根渗出一丝冷气,楼明傲自觉起身,于案板前推了把司徒远,另一手抢下刀。惊得司徒远一抽气,忙以身子护着孩子:“你干什么?!” “我切菜。”头疼简直要袭上,眼睫虚眯,“你去教育吧。我牙疼。”烫手的山芋还是扔给罪魁祸首,看他能自圆其说什么?!幸灾乐祸的邪恶表情不时漫过去一番。 司徒远倒也坦然,将阿九揽至身前,剑眉微挑,声音淡淡的,毫无胁迫压迫之意:“阿九告诉爹爹,你都看见什么了?!” “阿九看见……”瞳仁一转,灵光猛现,扬道:“阿九什么也没看到。” “乖。”满意一笑。 “十两。”小手亦随着伸出。 司徒远平静的掏银子放在小手心上:“那外公外婆问起来呢?!” “阿九看见爹爹在切菜,娘亲在烧火。”小眼睛眨也不眨,另一手亦随着摆出,“再十两。” “乖。”淡淡笑着,又掏了次银子。 两个袖子揣得沉沉的,小丫头屁颠屁颠扭出了后院。司徒远一拍袍角起身,不无得意道:“还是做父亲的有威严。”这话自然是说给某人听得。 “威严个鬼。”楼明傲走上来,冷目扫下几眼,“你平日里就是这般降服这丫头的,亏你还说教育。” 司徒远拍了拍手,不置可否的笑笑:“没办法,这孩子像你。倒也好教。” 冷汗淋漓,她倒是好教中挑出来的。二人转身间,忽听院外童稚之音此起彼伏——“外公外婆舅舅舅娘,阿九有天大的消息你们要不要听?!” “每人先付十两银子——” “阿九看见娘亲在咬爹爹——” 屋内二人身姿霎时僵立,楼明傲持刀的手在颤,司徒远以手握拳落于唇边:“咳咳,这孩子…倒是像谁呢?!” …… 正膳间,本是一家老小围在桌前用食。无奈总有那么几缕有意无意的目光落到司徒远身上,尤其是唇瓣。一顿饭吃得楼明傲倒也极不爽,明明摆在眼前的尽是色香俱佳的肴品,只可惜憋着内伤进膳食不知味。 一先撂筷箸的是夏相,年纪大了,总要控制些食量才是养生。由着热巾拭唇,淡淡扫了眼众人:“今日的饭菜,不错。初儿你手艺倒也精进了,不愧为出嫁多年。” 楼明傲头垂得更低,余光瞥着司徒远,正咬牙切齿着:“其实——” “楼儿的手艺从来就很好。”司徒远剑眉轻扬,声比人淡。 某人暗想一口一个楼儿倒是酸不酸,无奈脸上仍要挂着波澜不惊死也撑不破的笑意。 “贤婿,你和初儿什么时候准备着再添一丁啊?!”夏相满目爱抚,凝向小案桌前扒饭的阿九,“阿九可是跟我说,她想晋升做姐姐呢。” 一口汤呛在喉中,正是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抽过桌边的热巾背过身子声声咳着。楼明傲自觉从未这般丢人过,当着一家人面被问及这个问题,实不像平日老父的慎重稳妥行径。难道说…人老了,却也顽劣几分?!只这般打趣自己,实在过了些,焉知他脑子里搅着什么浆糊。 阿九正一手举起大碗,小脑袋躲在碗后面,歪头对着一旁小允扬眉笑了番,神色大为诡异。小允不动生色,放下碗筷,以巾帕淡淡拭唇,热巾相掩下唇角微牵,不出声但也做足了口型——“你牛。” 然,司徒远毕竟自大风大浪里历练出来的,宠辱不惊,遇事沉稳,兹等憋着坏水的问训倒也没让他掉下几份面子,目光扫了眼长咳不歇的某人,平静道:“岳父大人,此事已在我等计划之中了。” “咳咳咳——”某人咳得更烈,暗自狠瞪了眼说话不腰疼的那位。 司徒远亦觉身后冷光袭来,一个转折淡然接上:“只是…小婿大病初愈,如今楼儿身子又欠佳。” 是啊,某人直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了,倒真是欠佳。 夏相也理解,长须一捋,轻点了头道:“嗯,这倒也是。不过总归是年轻人嘛…还是抓紧些,我们这一把老身子骨了,候不住太久。一年为限,前半年先等着喝明桓家的满月酒,后半年总要等到你们的信儿了吧。” 司徒远只作微微一笑:“是。” 夜烛正好,青梅淡酒,饭后一家人正围坐在暖炉前话着家常,只阿九蹿来蹿去,毫无困怠之意。楼明傲抬头望了眼天色,想着辞别,拉起小允,牵上墨墨,正欲寻个理由退下。 司徒远见状一同起了身,压下声音:“这就回去?!我让轿子先送你们。” “不必。”但想起这半天的憋火,心下久不畅快,声音冷下几分,“东西各不同道。我领孩子自己走。” 正一旁抱孙于膝头的夏相冷眸微转,轻放了茶盏,突兀言道:“怎么?!你们二人还分地而居不成?!成何体统?!” 二人身影霎时僵住,楼明傲哀不成泣,连连瞥嘴皱眉。堂屋内顿时寂静下来,连最喜由人出丑看好戏的上桓辅都偏了头钻研起根雕的九佗屏扇来。夏相见无人吱声,垂眸附上阿九的眸子:“阿九?!你告诉外公,你爹爹住哪?!娘亲又住何处?!” 楼明傲一撑额眉,顿生撞南墙之心,实恨自己六年之前怎么一心软生下这么个拖油瓶子。散布谣言,四处骗钱,外加揭老娘短,可怜这女娃好得没学去,歪招怪性却是学得样样不差。 阿九靠在夏相怀中,手中正把玩着他套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眼也不眨即道:“娘亲住尚书府啊。阿九和爹爹还有大哥住——” “住哪里?!”眼眉虽一挑,但眸中冷色顿显。 “其实也很想住尚书府啊,只住不下。” “那是住哪里?!” 阿九鼓着腮帮子,明眸空眨:“一天住园子,一天住尚书府。”好吧,这样…最保险。 众人皆喘出好大一口气,楼明傲甩甩汗湿的手,复在裙子上蹭了蹭。忽听老爷子淡淡的声音飘来——“夏府就园子大﹑人少,今儿都住下吧,一个也不准溜。”…… 一路由九尺回廊徐徐归屋间,阿九正一手牵着一个,左望望娘亲,右探看爹爹,笑若灿华:“娘亲,爹爹,阿九乖不?!”心中得意极了,若非自己在外公面前力挽狂澜,鬼也不知道这两位今夜的下场如何。 “嗯。乖。”司徒远微点头。 楼明傲微扯唇角,无精打采道:“真乖。” 阿九猛蹿出两步,甩开两个人的腕子,朝着二人左右两个爪子皆伸了过去:“一人十两。” …… 未及寝时。司徒远即把初园绕了个遍。 这也算是她的闺房了,只待嫁闺中时,等得那位良人却不是自己。 从前那摊子旧事他也不愿再多想,想多了只是头疼。明明清楚的,他爱的这个女人,心中绝无可能仅装下一个男人。然,能牵她的手行以一生的人,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楼明傲在侧屋哄了一番纠缠不休的阿九方才磨磨蹭蹭踢着步子回屋,推门间正见司徒远对着她案台上几把团扇出神,探头望过去,神情亦随着复杂起来。团扇上题着几行诗,笔体清隽风华。气氛瞬时凝下几分。司徒远微一侧身,扬起一把扇子淡淡问出声:“你从前竟是书以唐楷欧体?!”他习惯了她颠张醉素的狂草行书之风,万料不及她亦有规正方圆婉润严谨的性情。 楼明傲再不看那团扇,眼眉一扬:“怎么?!看着熟悉?!” 司徒远淡下眸眼,指端掠过那险峻笔力,不由得出音叹了一声:“是熟悉。” 轻淡笑过,自他手中抽出扇柄,漫不经心的扔在一处:“喜欢?!喜欢就送你了,反正也不是我的。”言罢转回到茶几前倒了杯冷茶握在掌中,再不出声。 司徒远不明何意,几步走上,面色极淡:“从前倒也认识个书欧体的。” “怕是个女人吧。”话无讽意,她只是想到即言,绝无他意,毕竟…女子习下一笔欧楷,却也是极少的。那个女人,至少不一般。 他眼中微灼,夹杂了莫名的情绪:“为何这样说?!” “莫非我猜错了?!”渐渐抬目,目光一斜,匿着薄色,“你阅人无数,竟未有一两个女人书这种笔体?!” 他闻言,眸中凝色不散,但也未语。 “至少有那么一位吧。”她一而再的挑战他的底线。众人心底都有那么些需要掩下的私念,只她的掩藏至今皆是大白于天下,她便掀着别人的痛处寻个平衡。 眼前的人逆光背向自己,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倾身低低唤了一声:“楼明傲”。 他也不喜欢他们之中横贯了太多女人,更不喜欢从她的口中听到那几个字。如果可以,他更不要她插足那些旧事纠葛。 “不是这三个字。”她不喜欢他居高临下波粼若水的目光,微一蹙眉,“她名——江澜。” (实在感谢阿九的拉票啊,还有禅的长评,寥寥半夜,没出息的激动到睡不着~~~还有,看盗文的亲们,趁着小水没走前,偶尔回主站来说两句话吧,让小水也抱抱。你们评论在外站,小水也看不到啊。小水对看D绝对没偏见,只是想抱抱你们,谢谢你们长久的追文和支持~~~真心滴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想听的字 月辉轻薄,夜风微袭。 “你和她…还真是天生一对。”她淡淡地凝着眸子笑,“同样的笔体,同样的薰香嗜好,谨言慎行,思虑深密,就连骨子里的冷漠寡情都是一样。所以说,你们这一对贱人极为相配。” 他眸中无色,欲抬手封住她的唇,要不得她满口残忍的言辞。 偏她侧身挡过,触到裙间刺目的绯色,浓郁艳洌令其眼晕。 “你既已认出我,记起往昔六世。”她眉头微颤,染出一抹抹哀色,“那也该认出她——汝妻白氏。” 她仍记得盈国之内,再没有一个女子能比白氏更为光鲜夺人,最炫赫的出身,最完美的婚姻,身侧伴着最优秀的男人,和无人可及的权贵地位。自己在她脚下,却如蝼蚁般卑微。 他静静望着她,良久未语。 她徐徐退身,后脊撞至冷墙垣壁方觉吃痛,蓦然扭头,双手扶板欲推门而出,膝盖间却冷冷发颤。 “楼明傲。”他沉声再唤。 她只当未听见,扒开门插的手急上几分。 “楼明傲,楼谙谦,夏明初......叶芷。”他眸光清洌,润着湿色,温言缓缓,“倒要我如何喊你,你才不会走。” 只她要的那二字并不在其中,心口一凛,门闩已拆下,冷风咕咕窜入。未及推门,腰身由身后人紧紧箍上,熟悉的气息迎上,尽是他的味道挣脱不开。 司徒远一手死死撑门,另一手将怀中人锁死在强臂中,凉薄冷唇附上她细碎的额发:“我妻。” 心口狠狠一跳,却是这两个字! 微凉的泪,坠下。 她今日才明白,原来…自己竟也有执念。 “可是要听这二字?!”他的声音染了寂色,唇落在她耳后,却也安静下来,并不像从前定要细细吻过每一寸。她言“汝妻白氏”之时眼中泛着前所未有的哀色,那个时候他便是惊醒的,原来那个字对她而言尤其重要……这副皮囊,那些名讳终是可以换了又换,只这一个字,她却苦苦执意着。 “如果我从来都是那个与你相配的人。”浅浅阖眸,原来人世间最苦最涩不是无情,恰是有情。她终归了悟,却已深深陷入,无从挣脱,“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和困顿。”六世前,如若他牵着她的手不放,便不会有上言的执着,不会有柔儿的不甘,而后三百年的悲剧,都会以另一段宿命所取代。 “若是那样…”他微微叹息,攥紧了她的腕子,再不要片刻的松手,“便不知此时——能否依然握着你的手。”没有如果,只有宿命。他信命,更笃信无论几世执着,终有一日,她会留在他怀中的。 他坚信的,却也是从前的叶芷所不敢想象的。那期望太缥缈,而她太懦弱,不敢想更不敢握。于是,老天似乎恩赏下一次机会,六世轮回,她终化作了坚韧如钢的女子。而又是否意味着——这一次,她必要坚定无畏的站在他身旁,再无逃离躲避,不是选择,却是命运。她的心……又一次颤抖了。 略微灼热的唇瓣侵上她耳端,轻轻吻咬着那处温软,是以淡淡的笑:“疼…” 歪头缩肩一躲,楼明傲心虚顿起:“疼什么?!” 他摆过她双肩正对向自己胸膛,眸眼深凝着逼进几步,紧张得她连连后退,直至后腰抵上门板发出咯吱的声响,终无路可退。门板隙缝漏风,嗖嗖的侵着她后脊骨,僵硬成一线笔直。 他却也更进一步,猛一倾身附上,将她半个身子压在门板上,狭小的空间内誓要她窒息一回。 “嘴疼。”唇畔微牵,似要这“凶残”之女看清楚造下的恶行。血色已然凝住,只透着幽幽熠色。言着垂下眸子咬住她的唇,咬得不重,至少不似某人的心狠齿辣,反更像是在撩拨戏弄起那处柔软,顺道汲取了她齿间每一丝甜沁。 楼明傲瞪大一双浅眸,于此景况,挣脱不开,亦反咬不回,顿悟吃亏,腹语骂自己是又一次…阴沟里翻船了。酥麻酸软一时间由唇齿纠缠间袭遍全身,而后浑身再使不出一丝力。身前的男人侵得更紧,后脊楠木檀雕的门板咯得人生疼…… 吻至气喘不接,他依然目色深凝,昏黄烛光猛地拉下她腰间玉带,一手率先探入九棠争艳的华衫,五指掠过细腻光滑的软腰,粗糙酥麻的触感惊得她双目喷火,本就被吻得七荤八素全然找不到北,身子还由他戏弄,实在……不是不舒服,却是太奇怪的感觉。从前二人便是行房交合但也未及此刻惊喘连连,七魂六魄更不知还留下几处。 “尚书大人可在屋内?!”这一声由门外兀然飘入,夹着丝丝小心忌惮。 楼明傲眼神一颤,回了三魂五魄,空瞪着司徒远。 “别应。”司徒远喉间一抖,声音轻弱溢出,面色不动,另一手抽出她发鬓冷簪,任她青丝垂落如瀑,想着以这般模样,她更是不敢应。她但也没了脾气,一脸恼怒瞪向这厮浑然不知何谓难为情的男人。 “大人,奴才是云阳殿前的侍应小元子。大人若是在屋内劳烦吱言一声,奴才有要事报。”门外那身影显然也是听见了屋内的动静,只皇命要紧,他不得不苦苦唤了再唤。 司徒远窘黑瞳仁微醺,咬牙间将那一句“该死”吞下,唇滑过她齿畔,迅速掠过下颔,颈喉,停在正隐隐颤抖的肩琐处,轻轻咬下一口,定要霸道的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楼明傲反手握紧身后的门板,指尖用力扣住那雕镂而出的悬隙,事以关系长生,做不到不闻不问,费力吸上几口冷气,镇定扬了声:“本官于此,何事传报?!” “大人。”但闻门外一声重膝坠下,抽泣声声徐徐漫上,“您入宫走一番吧,皇上正伤心着,怎般都劝不得啊。”跪着的人想起今夜晚膳后万岁种种不寻常的迹象,心下如若箍紧,抽搐的痛。 (这一章,唉,又腐了。是俩人感情的小升温过渡阶段,无关大事,自可以当作番外看看…本想不更的,念起阿九巴巴的眼神,心软了,更吧...阿九,小水还是很疼你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忤逆 寝门正开,风由四面八方漫入,只跪于堂间的小元子不敢抬头,直挺挺的上半身随着微风簌簌作抖。 左手边的女子一手托着散落开来的乌发,裳襟零乱,腰间冷带也似刚刚系紧,翻拧起褶皱。右侧男子面目冷凝,眸中颓色未散,只打量了一翻眼前胆大的奴才,小元子是吧,记着他了。 “宫里倒是生了什么事端?!”楼明傲侧手接过司徒远还上来的簪子,脑后青丝绾作瑛状以花钿簪固发倒也清爽利落。 小元子一仰头,正对上司徒远冷漠如铁的神色,那寸寸摄人的目光如炬,窜髓入骨,浑身僵至发麻。猛一哆嗦,复垂了头,言语颠置含糊不清:“外面…宫轿…您…等….等着大人。”不及说罢,拎着裙角灰头土脸蹿了出去。 楼明傲大为不解,扭头探了眼身侧的司徒远,疑惑打量了番。 司徒远墨眉微挑,淡若无言:“我还未言语。” 是,还不及说话,先把人吓跑了…… 东书阁间,烟熏缭绕,窗外偶有夜鸟唔鸣,伴着案前翻页之声。夏相淡淡放下手中钻研了大半个时辰的斋本,目色迎着东厢面的方向。门外一声“吱”响,夜风袭入,正是夏夫人徐步轻至催老爷子早些入寝。但见老爷子望着女儿厢院的影落出神,不由得抿唇笑言:“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正半刻前,宫里来人又是叫入了宫。” “唉。”微唉下一声,身子靠回了太师椅,不无遗憾的甩了书册于案面几上,摇摇头道:“日后府前但也要立个牌子——宫人莫入。” 夏夫人含笑走至其身后,双手附上他两肩,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声音细细软软:“怕你我等着抱小外孙的心要且要放一放了。”虽已做了近四十年的夫妻,她眼下依是大不明白这老头子竟是如何也关心起儿女的家事了,从前只道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愈老愈闲,愈闲反是愈唠叨操心了。 “你真当老夫只是盯着那小小阿九?!”他低低的咳了又笑,眼眉间深深浅浅的笑纹横起。 夏夫人手下一顿,好半天未琢磨出话外之音,只轻笑着唤了过去:“老爷——” 夏相反拍了拍落在肩上的腕子,言中浸着那么丝无奈:“夫人,你倒是同孩子们合伙了去掩着藏下,只瞒着老夫一人。”眸光一闪,这话,他憋了许久的。 心虚之人但也屏住声息,凝着身前人,半晌不语。近四十年中,怕她从未瞒下他什么,甚至一句诓话尽言不出口,如今倒也是借了不小的胆子勉强在他面前撑起这谎言。好歹她也是做母亲的,他多少自也明白这等苦心吧。 反倒是夏相大为的理解的拉下她的腕子,轻柔攥在手中,眸中颜色陡黯下几分:“为夫不瞎不聋也不傻,这等小把戏还能脱去我的眼?!只存着怒憋火了好几天,孩子大了,倒也是什么都能琢磨亦什么都敢做。不成体统四字对他们无非就是出耳不过心。” “还不是知道你憋火的臭脾气,所以才合众瞒你。”夏夫人终是出声,忍不住多睨上他几眼,“所以,今儿老爷反了常态…是存着心要把那对冤家凑一处去。” “那还能如何?!”夏相一摆手,转着袖子摇头叹气,“由着他们胡闹,怕那休书离契早都签了去。” “我看啊,倒不如真一边一个让他们干急着去,不急也不知道什么是好。指着年轻气盛就是能随意玩闹了?!”但想起来那对冤家惹出的一车车烦心事,不由得随着蹙眉,狠下心随口道,“折腾!放着眼前的好日子不过,可着劲儿折腾!看着我都烦。” “哼。”夏相一手撑额,侧目道:“还不是你生的乖女儿最能折腾,你倒也瞅瞅好好一个皇叔王爷,但被她折腾成了什么样?!也只他能这般纵着容着她闹,连我这为人老父的都看不过去了。” “是我生的。”明眸徐徐扫过去,黠意微露,“却是谁宠出来的?!” 一时间无语以对,只忆起往昔宠那丫头的种种行径,却实是过了。方时夏夫人倒也频频劝他莫要宠得过了,只掌中明珠,如何能宠而不腻。 苦苦摇了头,双手撑案复又长息:“夫人啊夫人,都说慈母多败儿,老父如今却也能成言…爱父多刁女。” …… 夏府后院西厢檐顶,正是石瓦青檐交接处,荡着四只腿,一双修长,一双短小。上房揭瓦,是阿九的拿手本领,据传她四岁时便由温步卿带动着爬了房檐。 瓦片一端刮落几片枯叶残枝,阿九扭头看了眼借着月色作画的司徒墨,冷不丁冒出句:“哥你不要太扫兴好不好?!你画月亮还不如画阿九。” 司徒墨微一皱眉,却是连蹙眉都好看至妖冶的境界。世人中,他第一听从母亲的话,其后便是阿九了,最后才是司徒远。但闻阿九出言抗议,二话不说放下纸笔案台安静望着她。 “哥,外公为什么死活不让我们住东厢。” “大人们有事要谈。”这丫头还小,断不能玷污了一颗纯洁的小心灵,司徒墨如是思虑。 “哼。”不屑的甩了个眼神,“才不是哩。” “……” “舅娘说在做人。”目光凉凉的飘向一处。 “咳咳,阿九!”这厮绝对不纯洁,司徒墨对于方才的判断失误实以无奈。 “干嘛?!” “你是女孩子,有些话不能随便说。”好吧,父母不在,他这个做哥哥的,俨然可以装出一番慈父的模样。 阿九转着眸子,大为不能理解道:“阿九说了什么不能随便说的?!” “咳咳咳。”怎么自己先红起脸来了,克制克制,司徒墨淡淡扬眉,又是一记妖孽的笑,“那个…是我错了,阿九没错。”叨念不清,不如缴械投降。怎么会有心想教导她?!连父亲都把握不住的差事,他何苦自触霉头?! “哥。”嘴一瞥,兀自道,“我们也来造人吧。” “不行!”此话题绝对要严肃以对,毫不含糊。 “不行也行。”犟脾气上来了。 “阿九,你绕了哥哥吧。”欲哭无泪恰也是此般了。 阿九亦随着抽泣起来,就是好半天憋不出一滴泪,揪着司徒墨的袖子,摇啊摇:“墨墨哥哥最好了,从前还能陪阿九捏泥巴,怎么今天就不能了?!捏泥人还要看心情吗?!” 某人瞬间呆立住,这个…泥人…似乎能造。 半刻后… 阿九满是污泥的手心里已然捧出形态极为怪异的四不像,偏头瞅到司徒墨手中体态柔俊的泥巴女子,不服之心层层涌上,一把甩下手心里的泥巴:“没趣!娘亲爹爹也玩泥巴,更没趣!” 宫城御道。 雾色深垂,宫道一行只闻更声不断,楼明傲轻抬帘帷,夜色盈目愈发凝重。 轿子落于奉先金殿之下,迎风而出,孤冷清寡的气息直直逼入胸口。静静抬目但见金殿素绫白幡泫然而舞,自高祖十二代帝王凤后,皆以灵位御像供奉于此。 “户部尚书楼谙谦觐见——”自云阶十级始,便有随守太监传唤,一声又一声层层递进。中宫夜穹,正以回荡不散。 提了玉带,徐徐踏上九十九级云缟羊脂玉阶,脚下长摆拖曳于玉砖之上,绣金展雉间尽染凛冽,冷袍宽拂空转余风,这一路尤是漫长。 奉先金殿,宫灯大亮,映下一片辉华绚艳。 殿门紧闭,守殿之仕三声而止,楼明傲于殿前行叩首礼,掀袍而跪,声定清寒:“臣——楼谙谦,跪请吾皇金安。” 铮光洒出,双门霎时开启,她淡淡仰目相望,却见那单薄身衣只着了那一身缟色玄服,袖端刺以银丝龙爪绣九福天云案。他背对殿外而立,身冷于祭祀案台之前,双手撑起浮桌,但不知看着何处。 纵尺大殿,一列列帝后遗像铺展而出,长生立身于最后一面壁画御像前,僵了许久,终以淡然转身,将其生母理宗夏后之画像挡下,清俊秀容染上几抹淡色:“你来了。” 她倾身迈入殿中,由着暖融的光色打下一身,甫一长跪:“侍驾来迟,臣请罪。” 朱门复又紧闭,大殿之内宫灯正烈,映得满目之景皆以不真实。丝丝燥热漫上,而后卷至周身,无以忍耐。 “你可认识这壁像之人吗?!”他缓缓侧了身,让出身后之画,声色极冷,似怒火烧灼了一双明眸,却由心底涌上的寒冽丝丝浇灭,周身但掩不下一袭暴雪风卷。 楼明傲只一抬目,却由那宁然端坐的身影刺穿心口,那不过是张画,里面的人走不出,外面的人更迈不入。 “皇上,是乃夏皇后。”面色无动,平静以答。 “朕…可是像她更多?!”他亦仰目对上画中之人,细细端看了那眉眼,尤以目中清润最肖。 “子随母相,是以福气。皇上却是有肖极先后之处。”双手插入直袖合臂以作谦恭,缓缓以答。 “楼谙谦。”他直呼她名,无一丝犹豫。 “臣在。”她回,无需反应。 “朕…可以信你?!”双目微醺,透着玄色,“百官皆言你是诡吏百辩,世无你不敢为之事,亦无你做不成的事。既是如此,朕…可以用你?!” 赤目胀胀的痛,她低头:“臣誓死尽忠。” “朕要你抬目,看着朕答。”她既是父皇信中可以重信重用无需怀疑之人,便是要她誓死的服从,“朕…可以信你?!” 她仰目,只眸中荡出暖色,为人儿女者最信之人怕也是父母了,如此她便要他信自己。 “请吾皇…深信臣心。”一字一句,淡定若水。 他唇角扬起那丝弧度,他笑起来的清润明隽,却也同他父亲一样。 “如此,朕要用你——寻个理由拆了霍氏的灵位,逐她的棺柩出西陵。再来——灭了霍门一族。”唇边笑意不散,只寸寸冷下去。 -----拉票小剧场之小温岑岑----- (书友阿九原创~~~) 是夜,岑归绾在自家偏房内哄了孩子入睡,小心的压好被角,默默凝视着那与自家夫君七成相似的小脸,眼中柔光顿现。门被推开,带入一阵微凉的风,脚步匆匆。腕子被握住,就被一道不算太大的力拖出的屋子。 前面拖着她的男人看不到表情,但那步子和力道也说明了事情的紧急。岑归绾心中微惑,但也并无不安。这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六年的男人,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处,毫无无规矩可言。本以为他只是急于带自己回房,却转身入了厅堂。 温步轻将其拉直主位处做好,转身出了房间。复端来一盘水果,摆与前方,复出。这样子来来回回了好几趟。香案,香炉,甚至又去沐浴更衣。等得甚是无趣,欲拿水果又被那男人拍下了伸出的手。 终忍无可忍开口问其何事。 那男人用手指挠了挠额角,颇为无奈道“好歹你也在他司徒远的后院待过,我不拿你求雨求仙,求几张票总是可以的吧?!” (多谢阿九的求票系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要做忠臣 眼中轻雾缭绕,楼明傲但不知发生了何事。 霍静这个似乎已被遗忘太久的名字复又袭上。 清醒了番,只冷眉蹙起,声音干涩:“皇上——” “朕不要听你质疑。”冷袖轻转,他决心已下,“只要楼卿应便好。此事,你若做的妙,朕…定要抵以万难扶立朝中第一位女相。” 她要的真是那个无上光耀的地位吗?!心底苦笑连连,却无言相答。 朱漆殿门于身后重重阖紧,楼明傲立于九尺云台上,冷风灌袍,于殿下间触上那抹目光。司徒远迎风而上,展起身后长麾将二人避于朔风之外:“风起了。”尤以这琼楼垣壁之上,风声最盛,呜咽如泣诉,哀转不尽。 她自袖口托出那十锦游凤绣带,隔着囊锦触到那丝质感,勒出凤印的轮廓。 司徒远落目于那抹艳烈,诡谲之色于眸中翻转,唇边掠起颤意:“倒是何时的事?!” “宣元十一年,四月初三。”正以上官逸驾崩之夕。 他轻轻咬牙,唇畔溢出那两个字:“所以?!” “你有没有想守护的人?!有未有那番守护之心?!”笑容太无力,她几欲撑不住。 声音寒冽:“没有。”自母亲去后,他本是重誓于心,此一生,再无可护之人,更无力守之物。 她撤步渐退而出,真的是没有啊…纵连妻儿也无从守护,他的身上留着上官皇家最最寒漠的血脉,他本该亦是孤绝之人。 “可是…我有。”她定定望着他的眸中自己的身影越发清晰了开,那才是她,“所以…介意我从你身上踩过去吗?” 他瞳孔紧缩,一动不动攥着她的目色,额穴凸凸直跳。 “霍静一女侍二夫,无德入皇陵御寝,更无颜受万民追念。撤其灵位,出以棺柩另择他处眠葬。”以此为由,百官会承,然他会应吗?!兹等天家丑事,却也关乎了他端慧王爷之脸面。她要承旨办事,便要由他身上踩过,那一身骄傲凌然,却也是她能践踏的吗?! “同死人计较,并不是你的性格。”往往活人,都懒怠招惹,又何苦攥着死人苦苦不放,他却也不信她心中还存着那般火气。霍静只是一缕魂化七年的清烟罢了。 楼明傲淡然转身,以身影对上他的注目:“你错了。我本不就是什么大度之人,从来不是。你山庄里的女人,我皆有心一个个处理干净,更何况那个女人,她与我分享的却是两个男人。偏我一生相伴的二人,都与她牵连。” “这只是你的借口。” 目色转凉,后脊一怔,什么时候,她竟是由着他看得这么清楚,似乎再没有什么躲藏。只她并不喜欢这般被样样看穿的感觉。她从来喜欢躲在那个隐蔽的角落,看清这个世界,却不要世界看清自己。她以为这样便是…生存。 “我会努力接受这借口。”略略一瞥,平静而言,“我会将这番话,反复于心中咀嚼,你也知道习惯是个什么东西。终有一天,闭上眼,会不自觉的这般告诫自己,而后一切便不再是借口,却是承应本心。” “你是在逼自己。”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却也是会痛的。 她淡薄微笑,只眼中涩涩:“楼谙谦要做忠臣。”慈母做不及,便要付之一忠。 他寂寂的笑了,笑得太过虚幻不真,而后便是刺骨的疼痛:“我算什么?!司徒远算什么?!”从前她日日喧嚣着要做他之贤妻子之贤母,此时,她执意守护的却是他人。这便是她的心吗?! 他终以落寞的转身,脚步较以来时,顿下稍许。楼明傲再不看他迟步离去的身影,轻轻阖目,任脑海中思虑翩飞,凝为死结。 清晨落以初雾,一顶软厢平轿淡然落在尚书府前。 轿中人身着绛紫墨衫,手掌间把玩着腰佩石玉。他知道那女人怕是又要一早徒步上朝,遂起早绕路前来她府前接她一程。只于轿中静候半刻,仍不见府门开阖。 侍轿的小厮于帘外进言道:“大将军,可是要奴才敲门问一番?!” 彦慕怔愣半晌,终以沉默暗示。 小厮走至府门外,恰朱漆重门由内而开,开门的是杨回,透着雾色望上那顶软帘轿子,冷冷对上小厮的眸子:“有事吗?!” “楼尚书可是在府?!我们大将军正欲上朝,有心迎她一并而去。” 杨回斜眉转目,扬声道:“大人昨夜并未归府。只夏府夜深传以口信,言其与王爷于一处,正是安稳。” 轿中人微微一凝,手中之物但也不转。 府门复又阖上,“嘭”一声尤显沉重。小厮淡然撤步,迎上轿中人,犹豫而道:“大将军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轿中人并不作答,只冷垂双睫,动也不动。 昨夜风起,楼明傲便宿在户部支房。晨起上朝,如往日般平常,却于朝中未与彦慕打上照面。从前二人都会话语几番而后各自散去,然今日他上朝之时却比平日晚,散朝时更是快步而立,不等她紧步追上,已是于九尺回廊间没了身影。楼明傲只道人皆会有心绪不佳之景,便也未多心,由云殿上退了出来,正撞上一堵人墙,凛冽冷光射下,不由得出手挡在额前,想起昨夜于奉先殿前的冷言寒语,不由得先憋着不语。 司徒远一瞥她方才注视的方向,不由得淡言:“不过是一日没说上话,就这般耐不住了?!”她从前却是没少于朝中与自己装作疏离,相遇不视,相视不语,兹等恶行历历在目,他却是真咽不下这几口鸟气酸醋。 楼明傲实不想睬他,只扭头绕道走开,偏被司徒远一胳膊拉了回来。 “光天化日的,你想惹我?!”圆目瞪上,绝不留情面,大不了吼上几句,引来众官侧目,她不怕丢这份脸。 “墨儿病了。”握拳咳上几声,四下张望了番。 “昨儿不是还好好的?!” “夜里爬房吹了风。夏府来信,言起了就发热,倒是瞧了几个大夫,眼下正歇在夏府里。” (这章短了点,嗯,思路乱着,写着不顺,明天两更补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孕事风波 楼明傲在户部逛了半日的光景,趁着闲暇本就有意钻个空子溜回夏府。嘴巴里骂着司徒墨那小身骨子弱不经风,心里都少是几分惦念着。 寅时不到,便是回了孩子们身边,前脚刚迈入寝间,正见司徒远抱着阿九候在床头。司徒墨正烧着,脸热得红晕,见母亲步入,撑着胳膊迎起半身,眉间舒展:“娘亲。” “啧啧。”楼明傲几步走到他眼前,一手搭在他额前,翻了个白眼即道,“就这点小体魄,能成什么大事?!” 司徒墨讪讪一笑:“儿子不成大事,予娘亲打小杂也好。” 楼明傲一转身狠瞪上阿九:“你又爬墙去了?!” 阿九磨磨叽叽从司徒膝头跳下,蹭到她跟前,小脑袋毅然扬起:“阿九去站墙跟。” “娘亲,这一次就算了。”司徒墨忍不住出手攥上她,口中求着情。 “没个算。”楼明傲袖子一抖,即把他手甩下,“这小姑奶奶是惯犯,顶个茶盏墙根底下站一柱香的功夫去。” 圆凳上的人握拳微咳了声,扭头看了他处。 楼明傲闻声扭头喝着司徒远:“怎么着,你有意见?!” “没。”司徒远老神在在擒起案几上的茶盏,品下几口,“不敢有。”早就是约法三章了的,她教育孩子的时候,轮不及他出口动嘴。 “温步卿人倒是来了没有?!”心里燥着,天气不热,却莫名其妙言不出的燥,皱眉间扬声即问。 话声不落,几步之外便有男声接上:“老远就听姑奶奶你嚷嚷,再不到,你是要把天花板掀了不成?!” “正有这打算呢。”眼神一碰,霎时默契的点头。 窗外人声忽而嘈杂起来,一人行在前,另一人似是苦苦追着,一路喊着“绣绣,绣绣——”声音绕过花厅,即转入了厅堂,裙袍曳地一路而上,竟也踢碎了脚边几处盆栽,引得众人视线随着漫了出去。人不到,声已至——“司徒远,这事你做的太不地道了。” 正见尤如绣扶着肚子甩着宽袖急急走上,言语里满股子愤慨,老远即出手指着司徒远,再斥一声:“伪君子,敢情你也跟戏文里唱得一样。” “尤如绣。”不等司徒远反应过来,楼明傲脸上攒了不畅快,瞥眼道,“跟我眼前骂我男人,过了吧。” “我骂完你再说话。”尤如绣倒也是怒极了,全然不看她脸色,直管自己说得痛快,“司徒远,你倒也是什么女人都碰的主。” 上桓辅猛紧上步子,攥着尤如绣袖子一个劲儿往后拽她:“绣绣,咱回去,不搁这闹了。你要总这样,为夫啥也不同你说了。”他今天不过是去了趟豫园,听嬷嬷谈起这么档子事,午间多喝了两口酒,回房里搂着女人热炕头,把听来的消息混说了一番,万想不到这女人比自己还沉不住气。 方才那一句,楼明傲倒也听出来是个什么意思,眼神寂下,扫也不扫司徒远一眼,直对上尤如绣:“你继续骂。” 尤如绣只觉着自己腕子被上桓辅抽得一紧,吸下口冷气,声音缓了缓:“我骂完了。” 堂间忽就静了下来,上桓辅咳了几声,气氛反而更尴尬。 “温步卿。”楼明傲淡淡出了声,尽是平静,“给墨墨切脉。”说罢起了身子离开床榻,提着裙摆绕到尤如绣身前,垂眸掠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忍不住道:“怀着孩子就别起那么大火气。” 尤如绣眼神一甩司徒远,回眸对上她:“那小妖蛾子肚子大了。”想来就憋火,她从来就同那女人誓不两立,虽早是没了相互往来,只想起那档子事便也恶心,替楼明傲恶心。 司徒远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但不出声,只目光冷冷落在杯中,半盏茶皆是凉了。 楼明傲坐回到圈椅中,似笑非笑着:“可是想起来搞大了哪个女人的肚子?!” 喝下半盏冷茶,依然不语。 “你碰沈君慈了?!”她淡淡笑着,尽是讽色。 司徒远凝着她的眸子,不肯答。 “你碰了。”她倒也习惯了他的默认,自心底默数了几下口中替他应下了。 满屋子人连着呼吸声都不敢出,温步卿迅速扔下一纸单子,扭身要走。司徒远兀得出声:“几个月了?!”眼神直攥温步卿,这等事,他温大神医必是早先知道的。 “啊?!”温步卿正欲装傻充愣,瞪着目打哈哈。 “沈君慈那孩子几个月了?!” “七…七个多月。”回应之声,微颤着。 却也是藏不住了,才漏出了消息。 司徒远指尖掠过几圈盏柄,目色依然很凉:“遣个老嬷嬷照应一下。” “滚吧。”目光挨个扫着众人,楼明傲淡淡一笑,“都滚吧。” 是夜。 今夜的夏府,安静的似乎不寻常。往日说说闹闹的晚膳只有老幼零星几人,东厢的楼明傲说是早早睡下了,司徒远亦言有要事处理。司徒墨病卧在榻,自不能出堂用膳,阿九被禁足于室内。西厢间尤如绣火气大无胃口,上桓辅自得陪着她没胃口。 书房间,冷烛燃下半柱。 “爷,庄子里来信了。”杨归立身于书案前,只双手附上密函。 司徒远笔下生风,正以行云流水间,二字突兀而出:“压着。” “主上,庄里人千叮咛万嘱咐可是急信呐,万不能由着从前的状况一压便成了旧信了。”正劝言着,见司徒远眉中微凝,心中明白这苦谏倒也是有景。 由着杨归一提上一封密信,记起陈景落言双儿染病,务必求自己回去一趟。那信一压再压,而后忙着兵部的事,却也是疏忽了,笔下一顿,骤寒:“可是双儿的病事?!”言着几步而出,接上冷笺纸函,哗啦一声展于眼端。只简单明了的几个字,却也是重已不能再重。 额前钝痛,司徒远一手扶紧圈把沉沉坐了下去,阖目浅冥了半晌,终以淡淡道:“收拾一番,回庄。” 杨归得令不作片刻思考,即旋身要去制备,忽听身后之声甫一飘上,浑身霎时僵住。 “杨归——你可还记得那孩子的容貌。我竟记不清了,倒是要如何送她上路?!” 楼明傲卧在软榻前半宿未眠,盯着最后一滴蜡油燃尽,光亮散去,只余青烟淡淡溢出。翻身而卧,轻轻阖目,沉闷的室内忽蹿上几分凉爽,门似由人推开。她勉强撑起身子,却由榻前之人强压下来,后脊猛撞榻板,好一记吃痛,眼角竟疼出了泪。 身上的男人并不言语,只霸道的撕扯开她的亵衫,露出白皙如雪的肌肤,垂眸重重吻上。整个身子覆盖着她,夹杂着男人的气息。楼明傲出力挣扎几番,却反而是自费体力,忽然明白那句话,只要男人想,女人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只她心底还存着怒,无奈反抗不得,索性扑上他肩头狠狠咬住锁骨,血腥的气息萦绕在口齿之间。 司徒远全然不顾她的抵抗,一手横压下她软而无力的双腕,埋头于她胸前重重的呼吸,侵略性的进攻不让她心神游荡于他处,粗喘间死死逼出四个字——“我没碰她!”坚定而又绝然,世人皆可以冤枉自己,只她不能。 楼明傲微一愣,若她还有力气谩骂出声,一定会痛斥那么一句——“奶奶的,你没碰成那小贱人,就来欺负我!”只这一声还未在心底骂完,他灼热的唇已然压下,与之前的霸道粗蛮不同,这一次,温柔至极尽。楼明傲亦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男人的唇竟也会如此柔软甜饴。歇斯底里的缠绵,是以良久,他缓缓离开那瑰丽的两片红唇,余着留恋的气息:“信我!” 楼明傲轻轻抬眼,眼角描了媚色细细打量着他,唇间冷冷的空气漫入,她竟无以适应,微一撑身仰起头,不等他反应,红唇即覆上那片柔软,这一次,换她占便宜。 “狗男人,你就是这般逼我信的?!”呢喃声溢出,夹杂着她淡淡的笑意。 窗外落雨,但闻淅淅沥沥之音由风灌入,床榻间浅眠的二人竟是同时惊醒,楼明傲眨眼盯着月色穿透冷枝坠下的一地斑驳,这一夜,竟有丝不真实的幻觉。身后一紧,由人单臂搂上,垂眸淡淡叹了口气,想来并不是春梦一场。 “我要回庄一趟。”不是情话,亦不是耳语,只这略显单薄的一句随即让楼明傲浑身冷下来。 “你当我这是春馆青楼吗?!”她轻轻地笑,言的不屑,“雨露夫妻,一夜缠绵,梦醒即回自己的老宅?!”这话多半是玩笑,对他说要回那地方心里多少存着不快。回了山庄的他,便也成了妻妾成群的司徒庄主,那里有他成群的女人等着他施恩雨露。她竟是在意了,或许是贪心霸道了,她要的他的心,更要他的人只是她的。 他久久不语,凝着不知何处。 她微一颤身,迎上他的目光,声音轻飘飘的:“可是庄子里出事了?!” 他攥上她的视线,眸中蕴起一抹哀色:“双儿那孩子…殁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归园 楼明傲却也不记得司徒双那孩子长做了什么模样,问下去,只听说那孩子是很像司徒远的。女儿随父相,这般说来,是也未错。 司徒远于庄中料理丧事的几日,便扔了个照应孩子的借口,留她住在豫园。司徒墨身子轻后,一行人便是回了豫园的。 阔别多年,立身于府院门前,多少起了些恍惚。遥记得,首日见这院子,只觉得这围墙太高,朱门太正,匾额太锃。如今再看,竟未有几分变化。 她仍是住在东配殿,正院虽已是修缮毕的,只那一而再的翻新但也掩不住曾经住着另一个女人的事实。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活在别人的阴影下便是不自在。 三日后,司徒远的轿子归府,只轿中人却坐着另一个女人。 那人走上一步,有些迟缓的行礼,挺着她凸起的腹部,一切都那么自然。 茶座间,茗香四溢,氤氲散去后,是嗓间干涩的气息。楼明傲静静审视着沈君慈,想多年前她整治各大夫人之时,却是忘了收拾这厮,如今却也是这女人引了风波,闹得人心不安。 “你还同从前一样,保养的不错。”目光扫下,楼明傲微一开言。 “你——”沈君慈这才抬眸迎上她的视线,细细将她上下端看了,含着寂笑,“也是。” “我说话不绕圈子,同你说话更不想扯了远去。” 喝了口茶,润润喉咙,轻描淡写地说着,“但这事,还是借个路子说一番。还记得陆玄惜吧,其实我很欣赏她,你们都也年轻着,何必要把自己圈在小院落里孤寡了红颜。” 沈君慈眼中酿着润色,只一手附在腹上,淡淡道:“妾…并不孤寡,妾还有这个孩子。” 时间却也是个能改变人性子的东西,任从前都骄傲的人,都会有屈服的一日,从不肯自称作妾的沈君慈竟也心甘情愿的念了这一声,却也出乎楼明傲的意料。 每每看着沈君慈,楼明傲便总能想起当年那个不出喜轿的执拗女子,若非正位便绝不入府门的她,终以割腕的一场闹剧,灰头土脸的进了西院。不是所有人都会以惊世骇俗的方式介入他人的人生,只于楼明傲,沈君慈恰是一位。 “我能把这…当成你的执拗吗?!”楼明傲摇了头,声音轻轻的,“我并非是怕你抢这个男人,只怕你抢不走他,又伤了自己。”这么些红颜,为了个男人,争破头磕出血,却也是值得?!大抵是因什么而值,因爱,因恨,或是权与利,恐怕到最后,所有人都糊涂了。只楼明傲从来就清楚,男人并不是用来争的。 “我不抢,再不抢了。”沈君慈平静的笑,“不值得去抢。我要护着自己。因…这个孩子。” “孩子?!”楼明傲浅眉微皱,“我倒也想问你,谁家的孩子?!你若想学陆玄惜,我自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司徒远亦干涉不到。” 沈君慈眸中闪出一丝异色,笑得轻柔:“我不懂主母的意思,只知道…这孩子姓司徒。” 胸中凝着冷气,楼明傲竟也看不清楚这女人了,由着她在自己目送下渐行渐远。她离去的时候,又落雨了,缠着湿气,纷纷绕绕。 那一日晚半晌,楼明傲于案前看司徒墨画团扇上的美人图,他的笔锋明锐,画山水写诗意皆是人上之品,只这作美人画,却最得要领精髓。他往往能把女人百般情愁揉杂在画中,凝于美人一笑一颦间。 “娘亲。”司徒墨凝着画上的人物,满意之色漾上,“这团扇定能卖个好价钱吧。” “嗯,只要是你画的,都值那个价钱。”说着以手势比划出不菲之数。 司徒墨凝眉浅笑,却如画中人的清丽明艳,男生女相的美艳,便也是祸害了。 “父亲。”抬眸间却见门外显出那身影,司徒墨愣住,手中浓墨一滴,污了刚作罢的美人卷。 楼明傲淡淡扬了眉,触上那抹身影,心里琢磨着这男人怎么几日不见,竟也邋遢成这个模样。司徒远不作声而入,行至案前,扫了眼画,又扫了眼人。 “你——”楼明傲侧了身子,出言即要嘲上几句,话未尽,却被来人环在身前,某人竟是全然不顾下人和儿子在旁。 “墨墨,你先随着璃儿下去。”楼明傲眼神诡异一瞥,更似在道——“你父亲不正常了,我哄哄他就来。” 待到众人退下,司徒远闷闷出声:“老夫老妻了,倒也在乎这些。” 听这声音,鼻音颇重,引得她皱眉回应:“你这又是病回去了?!” 他不言,只紧紧箍着她不放,身上夹杂着浓郁的湿气,还有奠堂之上檀香的气息。楼明傲也不知道他这个样子是熬了几夜,满肚子的牢骚触上他眉间的倦色但也匿下不少。微一转身,由着他肩头离开几分:“一股子怪骚味,我叫璃儿伺候你洗洗。” “我没碰女人。”他又怕她乱踢醋坛子,索性主动澄清。 她不作声,扭头要走,反被他抽回了腕子。 “半年之内,连失二女,你说司徒远是不是留不住女儿?!”他满声疲惫,痛意决绝,将下巴抵到她肩上,身子竟颤了。 楼明傲只觉得肩头钝痛,而后胸口由锋刃划过,锐痛不止。失女之痛,不仅仅陈景落,不仅仅自己,司徒远竟也是连连承受两次。她旋身以对,主动捧起他的脸,青茬扎手却不吃痛,许久轻语:“你嘴巴里说不出可人的词是不?!什么叫留不住?!阿九是谁?!你存着什么心啊!” “是啊,还有阿九。”忽而清醒过来,怔怔的点头,“阿九一直都在。” “你且先去洗一番,今儿个家里男人都回来了。我开个场议,好好谈件事。”此时,眼中凝着重色,总有些事情要认真起来的。 “何事?!”微一皱眉,这女人,事还真不少。 “算帐!”她走出两步,忽而回头提醒了道,“戌时正堂,一个也不准迟。” -----拉票小剧场之璃儿杨归-------- 早饭过后,璃儿正在东院配殿打扫擦洗,杨归在一旁紧随其后,欲言又止的。终被扰得不胜其烦,将抹布狠狠摔在桌子上。美目狠狠一瞪,叉腰看向杨归。“你到底想怎样?!” 杨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带着稍许撒娇又埋怨的问道“你到底啥时候嫁给我?话说咱俩年岁也不小了……”接到个白眼又住了嘴。 “主母说了,想娶我倒也容易……”杨归眼睛顿时一亮,刚想去握璃儿的手又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聘礼要10张粉红,100评论,再加上1000推荐。一个也不能少!!!” (拉票小剧场又现,感谢书友阿九倾情创作~~~~)(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这一家子男人的模样 正以差一刻戌时。 司徒远负手攥着本书绕到正堂间,那女人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得迟到,换好了衣物,随手捏了本书即步来了。一脚迈入堂间,正看见司徒一司徒墨落坐右端,二人皆是垂首不语。 眼见这场景,不由得皱紧了眉,暗道这对兄弟年少时还能话上几句,偏年长了后,各自都安静了下去。恰司徒远更是个安静的,想着这么一时半刻等下去,正堂却也能变为寂静清冷的灵堂。苦笑他自己出了庄里的灵堂,又回了自家园子里的。 “父亲,安。”二子齐立齐声,皆是恭恭敬敬。 “嗯。”微一点头,直入正座首位,撩袍而坐间,淡淡扫了二人,“都坐吧。” 司徒墨遵以长幼先后,等司徒一稳坐后,方才落座。司徒远面前虽已摊开书本,却也将司徒墨的行止淡淡收在眼底,不无欣慰。可见那女人虽以玩闹为先,却也着实教养出个好苗子。然这男生女相的妖美……实有违家纲。无奈生成这般模样怪不得她,养成这模样,却是与好男色之某某脱不开关联。思及此,宽慰一笑,庆幸自己也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否则实难降服那某某之女。 某些大男人自信心高胀时,一抹小身影怀里揣书徐步而至,迈入间行以大礼,言声朗朗:“允暄请父亲大人安,请二位兄长大人安。”问安礼数,皆是要面面俱到的,这是他司徒允暄的习惯。 回神间司徒远亦对上来人,平缓道:“不入书斋,怎跑了这堂屋来。” “回父亲大人的话,奉娘亲之命,戌时定要候在此间,说是男人们间的议事。”想也郁闷,正书着前日里外公留的帖子,就见她那女人大摇大摆而入,话唠了一番,硬生生落下个死命令。 “唔。”嘴上这番应着,心里实也糊涂,小允这乳臭未尽的毛小子算哪门子男人。良久,想起兵部旧案,目色微转向司徒一:“兵部调职的折子我压下了,彦大将军上疏意欲破格提升职方主事晁恭为兵部佥事,监军山海。确以实奏无虚?!” 司徒一忙偏过半个身子迎上,神色淡定:“彦帅是以此意,那晁某确也是夙攻兵略,武艺骑设皆为上上等。其人又以清廉为名,彦帅任其为登坛之才,并予厚期。” “你与那晁恭可以旧识?!”司徒远听罢,只问及二人之交。 “倒有几分交情。”司徒一诚然相告,只言语一转,复又苦苦劝道,“时以朝廷用人之际,父亲继已探实,还望早早通了那折子。由其上任为国所用,备陈关上形势及方略,御守山海关镇抚朝廷忌惮外侵之心。” “情之合乎,却是以未通吏审,法理不端。”司徒远凝眉而道,“我自也相信彦大将军的眼光,只此事急不上一时,仍需以吏法层层审议再为定论。” 正以戌时一刻,楼明傲姗姗来迟,夺门间听此番官调之论,一敲门板:“家不言国事!可都还记着。”一番嘴脸,颇有几分夏夫人的容样。 司徒墨对做官本就无兴致,由着他们言语来去听得头大,好不容易等到当家主事来了,忙讨好的迎上去请母亲入位,一路扶持,甚至亲自为其推椅侍座。司徒远一手搭在茶案上,见司徒墨殷勤如斯,不由得有些吃味,总归是自己的儿子,却也不见他如此迎过自己几时。只面上不动,淡淡看上坐稳于身侧的楼明傲:“怎还把允暄一并叫着了。” “司徒家的男人都是要到的。”楼明傲正襟危坐,坦然相道,扫了在座各人,直入主题,“山庄出了个女人,大着七个月的肚子,口口声声说是司徒家的种。今儿你们老少爷们都在,四个人,一个都不准逃,挨个挨个审。审不出个所以然来,夜里都给我饿着。” 在座四位大小爷,兀自沉默下去。司徒允暄只觉得这事与自己八杆子打不着,想着早些回斋子临帖,不跟这群办坏事的男人混,扬了声音道:“母亲大人,其实这事——” “要不得你先说,没个尊长之分啊。”楼明傲瞪眼喝住那小子,不管是不是他,只要是司徒家的男丁,都要过个形式。 司徒允暄把后话咽进了肚子,眼神怨念的飘向一端,他全当来受教育了。 “由你先来。”冷冷扭头看向司徒远。 司徒远只觉得自己额顶要被某丝火辣辣的目光穿烂了,由着书中抬目,淡淡道:“还审?!”他尽是招了的,没碰即是没碰,还能说得再清楚些吗?! “我没碰她。”忍不了堂中四人逼问的眼神,咬牙再言了一番。 “谁?!”楼明傲声音一寒。 “沈君慈。” “连着一并说。” 唇角微抖,再咬牙:“我司徒远绝未碰过她沈君慈。” “可有呈堂佐证?”她依然认真,无论怎个说法,那终归是他的女人,司徒远是以逃不开最大的怀疑。 “温步卿说那孩子七个月。只七月前,我人在江淮灾地,实难有这分身之术。至于佐证,江淮数千灾民,随侍杨回皆能相证。”言着又将目线扯回书中,手边淡然端起茶盏,送入一口。 楼明傲秀眉微扬,索性回身看向司徒一,眼神凝重下来:“该不会…是你小子吧?!我就说要早给你找个女人,结果还是来不及,还是出事了吧。” 司徒一皱眉间忙回道:“母亲,七月前正以朝中更职,我随彦大将军驻守京北都营团练众兵,何以脱身?!” 这厮亦有理,楼明傲凝眉沉个半晌,手边热茶已凉,沿着杯檐转上半分,抬眸间正与司徒墨视线相撞:“墨墨,娘亲我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司徒家恶行品性你学去什么不好,偏偏要学这行偷女人?!” 翻下另一页的司徒远微有皱眉,是以何时,偷女人同司徒一门有了牵联?! “娘亲,七月前——”司徒墨索性学起父兄语气。 人人都能编出个是或不是的不在场言辞,这案子倒也审不下去了,玉臂一撑几案,揉眉道:“别再用不在场说事,换个新说辞。” 司徒墨睫子一沉,耳畔后竟升起几丝晕色:“娘亲,有句话儿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就是了。”回得倒也痛快,小手攥上铜纹杯盏灌了口茶。 “儿子不喜欢女人。” “见天的画美人,你不喜欢美女能画得那么好?!” “儿子…似有断袖分桃之癖。” 杯盏落地,湿渐濡裙,楼明傲心痛之余,如坠地狱,自年幼即颇为看好的儿子竟被自己教育成了龙阳之好,实不知自己还有几分颜面。司徒远只淡淡扫了眼司徒墨,却也知道这孩子只是随口找个理由应付罢了,想也是这女人逼人太紧,随意一个解释全然混不过去,索性连兹等话语都言出了。 司徒墨退后,即是司徒允暄迎上,小身板挺得比直,冲着母亲一礼,朗声道:“回母亲大人的审议,儿子七个月前实无不在京城之证,更无兄长言之癖好。所以儿子无语相释,只有事想问。” 楼明傲本就未把这厮当回事,一挥手则道:“问。” 司徒允暄淡淡皱眉,回了身子迎向司徒远:“此等还问题还是问父亲大人为好。” “唔。”司徒远复由书中抬了目,淡然接上,“问吧。” 司徒允暄恭敬一礼:“父亲大人,儿子不知…倒是如何让女人大肚子啊?!” “那什么。”不等司徒远回应,楼明傲袖子一甩,琢磨出这小祖宗是起抗议了,索性成全他,“你可以随心所欲了,回你的斋子临帖去,这两天都别让我看到你。”见了他,则头痛! (这一章,写着纯粹是为娱乐的。要不是因为剧情发展需要,都有心当作番外了。呵呵,亲们也可以当作番外看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暂且养得起 云阳大殿,夕阳如血。 正以日暮人归时,忽闻后殿宫侍惊喘不宁,顿有侍从步履匆匆奔赴而出。戌时三刻,暖阁间临案复折的少年皇帝突染恶疾,莫名昏厥,温度骤下,身冷如冰。惊得随从侍卫一面前去宣请御医,一面仔细搀扶将其侍入了内寝软榻。 龙榻前缀着碧玉珠帘,掀帘拂珠却以层层明皇罗幔轻纱相隔,得讯前来的江澜满心焦虑,挥手间扯下累赘的繁帘杂幔,步子浅停在床帏前,隐约可见纱帐下的人影憔悴单薄。心底寒下几分,手漫过轻纱握上少年的腕子,攥了紧,声音陡然一颤:“长生。” 榻上的人由着这一声唤回了几分神智,长睫微抖,挣扎着抬了半目,视线却也模糊不清,淡淡的咳着:“可是姆娘来了。” “姆娘在。”江澜半个身子倾在榻前,垂首将长生冰凉的腕子贴在自己脸侧,温暖丝丝润上。他的身侧,她一直都在。八年,她陪了他八年,燃尽了自己的年华,这个孩子,纵不是血缘之亲,却也融进了自己的生命。她对长生,更是视作亲子的疼惜。 “长生…听到姆娘的声音了。”长生缓缓应声,疲惫阖目,只觉得自己似于天旋地转间,胸口恶心的紧,偏头重重咳上几声,一口白沫子溢出,浑然无力间,复厥了过去。 江澜身子一扑,抱了少年于怀中,凄凄的颤抖,转眸间慌乱迎向帐外,暴躁的怒唤:“太医呢?!倒是请去了哪里?!”颤抖间将长生搂得更紧。这寂寞的宫城间,一直都是他温润的笑意伴以终日孤独,她如何能舍得下放得开! 九华门宫道之上,彦慕御尘而来,身后长麾由风簌簌扬起,猎猎作响间脚下步子越发焦急。 “太医如何说?!”声音兀自寒下,疾步不减。 “延医诊治,只道是肝火郁结又以邪气所侵,肝脾皆有所损。”急步死死跟着他步子的从侍一路回应,不敢落下半句。 “永宁宫那里可是通传了?!” “太后娘娘正以赶赴间,不过一时便也要到了前殿候等消息。” “皇上染疾的消息实要先压下来,但以通传京中六部职首,命他们连夜守宫,镇守六部,这时候,断不能出了差池。”冷风浸骨,彦慕只觉肩上责担更重。 “是,奴才皆是照办了的。只户部尚书未通传到。” 脚下微怔,厉声:“何以通传不至。” “楼大人似乎不在府中。回消息的小泉子倒是说楼大人去了豫园,大将军您看,那园子是端慧王的地介儿,是否要透个消息给那边?!” “唔。”凝眉微皱,僵硬的抬步,冷袖甩在身后:“传一声。” 满地残枝枯叶,夜,似更深了。 豫园烛光正暖,寝室内正弥漫着月合的馨香,淡淡的,却也夹杂了某种情欲的味道。沐浴而出的司徒远正歪在瑶木石榻前静静翻着手里的案折,眼神不时飘向镜前梳头的女人,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习惯,每每浴后这女人都要在镜前磨叽好半天,今夜亦是。 楼明傲以珍珠粉沫蘸水腻了香粉匀在手背上,以香团扑散在额脸耳脖间,睨着镜中某人频频飘上的目光,不由得皱眉道:“你偷看个什么劲儿?!” “饿啊。”司徒远合上案折,温吞吐出。傍晚说审不出个所以然,便要饿着肚子,本是当玩笑听的,没想真是撤了膳不准用,试问古往今来这等悍妇刁妻能存上几个,偏偏落了一个在此。 “饿着,脑子才能清醒了,清醒了好说真话啊。”这一家子男人皆不是什么好对付的,狠招不出倒也不成。 “话没逼出来,人该晕过去了。”蹙眉摇头,叹上几句,“饿着我们也就算了,小允还小,犯不着饿他。” “你道那小东西是真会挨饿的?!桂嬷嬷疼他疼得紧,这时候不知道塞了多少吃嘴点心过去了。” 司徒远冷眉蹙凝,良久道:“这般说…饿着的人,只我一个?!”司徒墨那边,刚是大病初愈,再言平日里焕儿伺候的出细,绝不可能饿着他。司徒一去了兵部任职,顺道即可用食。亏他自己多着那份心担心别人,感情只自己一人傻傻跟这受罚挨饿。 楼明傲以笑掩过,忙正色了道:“温步卿家的小三满月,你这回倒又是包了多少?!” 银子于他司徒远来说从来都只是几个数的概念,猛然被问及,回忆了番不动神色道:“同往年一样,照着伍佰两包的。” “呸。”甩手即是一个粉扑掷上去,“怎就同往年一样呢?!今年我在了,可另要出一份子的,他从我这揣了二百两,再由你那刮个伍佰两。怎他们家算盘就打个那么清响,你由着人吭算但也不皱个眉的,你是心眼亏啊,还是出手阔绰惯了。阿九小允出生时,连个讨吉庆的鸡蛋都没见他送来过。” “他那时是出了力的。”司徒远倒也是个实心人,仍就事论事,当年要不是温步卿镇守产间,实不知今日又是个什么状况。对温步卿,便是因她,更亲近了几分。想着他方时尽力保全母子三人的辛劳,就算要他司徒家门产业顷然送予,又有何不可?! “是!你女人生孩子,他出力。也不就是我那么一回。他女人生孩子,咱掏钱,偏他四年连生三子,真是会算账,生孩子赚钱两全不耽误了。” “唔。”司徒远憋着笑闷声应了,起身踩着步子徐徐走来,背着手作沉吟状,稳声宽慰:“只这生孩子的事,咱又拦不住。眼下亏些就亏着,有朝一日还回来不就好?!” “怎么还?!”发间牛骨梳一顿,飘上个眼神,实不知这男人脑袋里又琢磨起什么了。 行至其身后,司徒远出手扳过她双肩,俯身轻缓靠上,笑声出离的淡:“温步卿那小子三年四子,咱不能输了他不是?!往后我们家小六小七有的是要他掏银子还上的。” “亏你还是做生意起家,脑子里怎就一团浆糊?!”这等理由落至耳中,只叫楼明傲又气又恼,邪邪盯着他苦笑,“生孩子养孩子不要钱?!他温步卿安个胎看个诊,你那点破银子但不是要随流水漂了?!你甭想着能从他捞回点油水,跟他温步卿混,尽是要你吃亏赔本子的。待到他孙子出生,能不向咱家讨银子,便是你积德积来的大福分了。” 司徒远眼角笑纹更深,只下颚抵了她脖颈凑紧着轻言:“为夫能不比他强?!咱生得起,也养得起。”至少不会像某人借着女人生孩子四处讨银子花…… (稍后还有一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夜深多事 楼明傲于他怀中微一抖,仰目间正对上那满载深情的眸眼,轻叹道:“若想着生子延息,怕我这块烂地是没得期盼了。”平淡间将实事脱出,即便二人都是心知肚明,却也从未如此开诚布公的坦然。已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却是不能了。 她攥着他的袖腕的手,徐徐坠下,由他抬手攥过,反复揉捏不放。 他凝着她,眼中翻卷而出某丝情愫,垂目间以唇封口,淡淡道:“奇了,我这把老犁头偏就喜欢垦烂地。” 楼明傲面色微转,眼角空转了湿色。 “其实…楼儿予我一双子女,便已是天大的恩赏。” 他目色渐渐软下,另一手揽她入怀,似宽慰,更似自言自语。然人总是会有贪念的,得了一个,便想求更多,只一双,却也不少,却总是不够。他亦有心期许将日与这女人白头到老,子孙环绕膝间齐享天人之乐。 “楼儿?!”她凝着这两个字,浅浅笑了,她喜他这般唤,只他唤楼儿时,她才明白由着眼前这男人爱到骨子里的自己,不是真正的楼明傲,不是夏明初,更不是三百年前的叶芷,只是她。 司徒远只观望着她眼色但也清楚她的喜怒,心中舒了口气,兀自笑道:“倒也不嫌弃为夫假模假样了?!” “要不…咱努力努力,终是试一试吧。”她却也认真凝着他的眉眼。男人甜言蜜语的后果大抵都是女人的妥协,楼明傲无论怎般决绝,依然要食这人间烟火。 司徒远扬眉,平稳言道:“夫人的意思…倒要如何试?!”如若这女人能辞了官位,安心留园子里专心备孕,才是皆大欢喜。 然,从着男人的性子做事大不是她的作风,一手拉下某人,轻轻探过气,诡异的笑了道:“当年相公不是把娘娘庙都拜过一遍吗?!怕是娘娘想你了…再要你过去几拜。” 司徒远正欲黑脸,却因她口中坦然而出的“相公”二字乱了心弦,倒是有多久未听他这般唤自己了,蹙紧的额头复又舒展而开,此夜,确是安好。 “楼大人,小臣奉彦大将军的旨意传急函一封。”窗外却有人影在晃,司徒远更是早已在意到了,只无心打破这番宁好,便也视而不见了。只不想,那人终还是提了胆子传唤出声。屋内二人皆是微微一僵,楼明傲平静脱出司徒怀抱,以手扶平鬓发,理了襟领,即起身绕屏而出。 推门间正看到阴影中跪下的小泉子于夜风中跪得涩涩发抖。不用猜,亦知道自己身后随步跟上的那男人脸有多臭。 一手展开函笺,只略扫几眼,忽而顿住。收于袖中,目色凝然,匆忙间回身去寻朝服。司徒远但见她惊慌如斯,不由得追上问及:“倒是怎么了?!户部走水?!还是边关告急?!怎不见彦慕急书于我?!” 楼明傲只缄默不答,于几柜中翻得更乱,眼神乱扫间焦急问道:“我朝服呢?!午间还挂在这的。” 司徒远却也默不作声的走至朱箱前以身相挡,语气寒郁:“我扔了。”白天一眼瞥见这刺眼绛紫实为不悦,复又想起这女人日夜厮混在男人官场中有来有往,且不说堵心,偏她处处与己作对。思来念去,如今挡在二人之间只剩这五珠金绣方心曲领的祥服,一股脑子也是团了其随手塞进箱子,眼不见心最安。 “别闹。”她一眼便看出这男人的小心眼,忍下心中惊慌,只淡淡言。 他见她眼中却有几分压抑的惊色,又见她难得认真,也让开了身子,步至一旁,不无失望的沿案而作。 楼明傲倒也利落,几下褪下常衣,换以朝服,系带环佩中不由得扫了几眼凛冽在一侧的司徒远,心中暗叹这男人倒是越活越小了。不说从前摆着脸一副古板教条的模样,活脱四五十的愚臣。如今反倒时以执拗顽劣,耐不下性子好好劝他一番,他便也转不过这个死弯了。 匆忙步出间,终以回头瞥了他道:“也别给我恼。大不了回来给你好好试。” “试什么?!”这厮竟也学会沉个脸故作不解。 “你说呢?!”楼明傲急了,秀眉瞬间怒拧,还给老娘装起酸样了?! “真的?!”司徒远半仰目间,复问声夹杂着淡疑。这女人的话,自是不得全信的,与她交手十年,这等受骗受害的经验还是存下不少。 她唇角微撇,暗码司徒远这厮也是练至百鬼近不及身的境界了,索性点点头好言宽慰:“这一次,绝不唬你。” “谁?!”眉角轻扬,司徒远倒也不急,淡漠的寻了手边的盏杯。茶,正是温好。 “我。”牙根已磨起。 “连着一并说。”漠然品下一口茶,正是香醇。 “这一次,我绝不唬你。”咬牙间腹诽这男人学的倒是快。 “成,走吧。”脱口间,夹以淡笑,清沁的茶馨溢出。 楼明傲摇头疾走出几步,回身阖门间,忍不住恨恨憋着品茶暗笑的某人,声音寒下:“得,司徒远,这次,咱俩摆个平手。” 司徒远一手抬杯,故作了惊讶,口中依是淡淡:“吾之荣焉。” 京都城道间,明帷马车风驰般掠过,扬起尘灰遍沿。楼明傲于车中紧紧扶以车围方能坐稳,只觉得一路行来,浑身骨架即要散了去。待到马车落于九华门下,宫轿以候良久。楼明傲跳下马车,第一个反应便是越到地池处弯身将满肚子呕意翻江倒海吐出,但要她继续坐那轿子,还不如要了她命。 正以御前统领疾步来请,却见楼明傲这番模样,挥手便给赶车的宫人一记耳光,怒声骂道:“狗奴才,没个眼力劲儿,不知大人身子重,一路只管没头没脑的奔来。小心王爷治你的罪。”这统领从前在司徒远手下任职,见到这位昔日主母,如今更是与王爷暧昧不明的女人,收下满目锋利,摆足了谄媚小人的嘴脸。关切请上楼明傲,小心翼翼道:“大人,可有动了胎气?!需以先请个太医瞧瞧,臣这便吩咐下去。” 楼明傲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回神间本想怒他一句“屁个胎气”,只打眼扫上那凸凹不平的面目,刚刚平复的酸意即又涌上,偏头复呕上几口,气喘道:“莫要胡言…本官何以孕事之说,只是颠得。”那赶车的宫人实也该挨那一巴掌,她亦不想替谁求情。 “母亲?!”这一声由身后漫上,司徒一身着殿甲,御风而来。 夜色靡靡中,楼明傲借着月光看过去,但见那玄色身影快步靠近,不由得赏心悦目自心底叹道,不愧是自己养大的儿,却也配得起“丰神秀逸”这四字。一时间,由着骄傲满足盈满胸口,见美男靠近自己,反以心旷神怡压下满身不适。 司徒一见楼明傲这副模样,复望了眼停着的轿子和马车,心中明白几分,腾出手臂温言:“母亲坐不起轿子,便由儿子掺您一路吧。只这九华门而上总有一段长路,轿子便跟着,母亲但觉好受,再入轿可好?!” “好好。”只不坐轿子再受那颠簸,怎般都好,楼明傲满心感动,这儿子却也没白养,关键时刻还知搀扶老娘。 司徒一确也扶上楼明傲慢下步子由其靠着自己。 身后那被众人遗忘的御前统领不由得对宫人道:“看见没?!这才是孝子……” 一路间,冷风飒飒,司徒一坚持褪了长麾覆于楼明傲肩头。楼明傲复想起这般举止,司徒远从来也是常做,不由得长叹一声:“儿子,你颇有乃父的风范。日后,定也能找个好女人的。”她倒也公平,三个人,包括自己,都算夸了一遍。 司徒一颜中一讪,却也同从前被母亲捉弄般脸躁了起来,闷声咳道:“母亲,儿子也大了,莫要再取笑了。” “再大,你也是我儿子,我取笑你也是天经地义,除非是哪日我翘辫子了张不开口言笑。”楼明傲眼一白,张口即道,且是越发离谱开来。 司徒一眼前一黑,毕竟多年历练而出,但也镇定相对:“母亲,儿子见您已大好。不如上轿吧,少些劳累。” “哎呀。不行哪。”这女人又开始装模作样,拐着儿子胳膊更紧,“我也就是嘴上利索点,只眼前还都看不尽清楚呢。你娘亲我终也是老了,往日里骑马坐轿皆不在话下,想来真是年岁已过。儿啊,今后还得看托的孝顺啊。” “母亲尚不及二十八龄,何以言老?!”多年里没心没肺养颜健体,这个模样拉到大街上卖,说她年方二十必也不会引来质疑。 “是吗?!”楼明傲蹙了额头,“怎么我常觉得自己好像好几百岁了呢。” “母亲——”司徒一停步间凝上她视线,喉间陡颤几下,硬是将“你靠谱点”四个字生生吞下。 “咋了?!” “我们换个话题吧。”一手扶额前,哀声叹着。 “好啊。”楼明傲倒也极其乐意,笑弯了眉眼,眸中炯炯,“就说…你看上的那个丫头吧。” 脚下微怔——“母亲亦知?!” “你别揣着什么都同阿九讲,那小丫头极不靠谱。” “她…她说予您?!”正以咬牙切齿,后悔莫及。 “不是,是她说起给墨墨。”不由得嘿嘿一笑,“你也知道,为娘跟墨墨的交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意料之中 预料之外 夜色如墨,只乌云盖过月盘,徐徐压下九琼宫阙。御道之上,空转流风,四处凄风呜咽寒若鬼魅。远处宫宇殿所明亮如昼,端望间影影绰绰渐而模糊,闪过异色漓漓。 司徒一霎时寒了身子,稍做平复,闷闷出声:“母亲都知道了?!” “打探的倒也不多。”是以不多,至少她家族谱弄到手了还未翻开。 “母亲…倒是怎么个想法?!”这一声竟也随着怯怯的。 搔头间微垂下眸子,卖了个关子道:“那小丫头就是多年前墨墨言中看得你移不开步子的神仙姐姐?!” 听司徒墨侃言告发时倒也想起那么许年前,恰也是从景州回庄的时候,听这俩儿子口中蹦出个神仙姐姐。当时只道孩子们年纪小,便也未在意。谁想命运总似拉好的弦绳,一个不经意,便是给诸人圈好了归属。但不知月老这回牵给司徒一的红线,是否比他老子还乱! 司徒一眼中似浮现而出年少时初见她的场景,一颗心但也跳得如同那一日慌急,脸上红过几晕,声音兀自弱下去:“儿子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却是当年的她。想来这也是一番缘分吧。” “心别跳得那么急。”夜幕如此静,她都听得见那“扑扑”直撞的声响,“不是还未吃到碗里吗?!这点要学你老子,淡定是绝对要的。装样儿也得装出个淡,摆谱也要摆出个定。这是你们司徒家勾搭女人的百年传统,明白不?!” “明白。”只是司徒家好像自父亲转姓更名以来是第一代吧,何来百年之谈?! “似乎是府检校桐泽的庶出四女?!听说那孩子模样手艺皆不错,怎到了御膳房四五年了还不见擢升,明儿我就去问问膳房总管倒是怎么回事?!打压人才不是?!哦,那丫头尤其是做的那什么椰酥奶子最讨人欢心,别人做那玩艺用羊奶子,她用牛奶子是不?!”果真是有做过红娘的资历,念叨起这等子琐碎倒也头头是道。 司徒远心底更寒,这般清楚明晰,但也是她口中的“打探的倒也不多”?! 只身侧的女人恰是闭不上话门子了:“就是他爹官位不入流了些。区区一个府检校,连个从九品都不入,实在屈了点。这般家世确也是配不起你的名声。”最后一言,终于是认真下来,平心静气但也轻轻松松侃到了此不争之实。 “这也是儿子一直担心的,所以才瞒了那么久。”司徒一对那一番话并无反感,竟也附和了,这事在他脑子也是存了不下一时了。 上桓辅亦提及过,司徒远本在司徒一及弱冠之时便有意劳他推荐一门婚事,只当时由司徒一强言拒了上去便是作罢。实以定是在彼时他便和桐家小丫头私许了什么终身吧。 如此观来,儿女情长你侬我侬之类,他司徒一却也是比自己老子多了那么些心思。只他老子是没个喜恶,父亲一挥袖子赏下来的女人,二话不说即接过抱回去供着。然,司徒一勉强胜在,学会了挑个自己顺眼的再牵回去。 “这事我倒也帮你想了许久。不然…你鼓捣老桐头买个官爵,总得位及四五品才言得过去。门当户对但也不求了,只面子上应得过去不是?!”幸亏这事是压在她楼明傲手中,姓司徒的绝不如自己好言话,“但等官位的事尘埃落定,你再寻个好时景,拣你老子面上有表情的时候说过去,我再帮你吹个枕旁风什么的,这事大抵才有点眉目。你省得不?!关键还是在我的辛苦谋划,不在你们的情比金坚,更不在司徒远的宽宏大量!”三言两语间定是把自己的权威地位定下了,稳若磐石,坚不可摧。 “是。母亲的力度,儿子们从来都是省得的。”言及此份上,他司徒一不得不话着溜须拍马以示崇仰之心,满足了某位膨胀而起的虚荣心后,终究要话归现实,“然这买官,并非三言而语之事。” 楼明傲步子一顿,回了半个身子,煞为认真道:“世风日下啊,如今买个官都要这么难?!”但不知,其言世风日下的标准为何…… “从前倒也有空缺可讨,只眼下——”司徒一握拳而咳,压了声音言道,“如今父亲更以吏法,整顿吏治,但要于此风口浪尖钻空子,实为不易。”言罢颇为幽怨的看向某人,方时却也是这女人在朝堂上捂着自己的户部不肯先变革,把刀尖话头尽数扔到吏治之上,才会有后来吏改先行一说。 “是啊,时景不对。”楼明傲全然反应不出自己于此事的干系,习惯性的皱眉责难,“司徒远也是,什么时候更张改弦不好,偏挨到儿子讨女人抡锤头砸自己一脚。” “这事但也怪不得父亲吧。”若非某人当日于朝堂间咄咄逼人气势嚣张,司徒远也不会夹着奏章恼怒冲冲回了园子硬憋闷三日不出半步,三日后云开日现,终以下定决心革法治吏给某些人瞧瞧。及往后,越做越起劲头,实不知是为博户部欢颜,还是一心赌气要做出个典范给六部看看。 “不怪他怪谁?!”楼明傲定也想出那一出,只颜面上挂不住,强言道,“只我堂上言两句,他便沉不住气,说治就治了?!实心眼的人。” 言语间,二人步上云阳殿前的石阶,夜风更烈,似要穿透二人单薄的身影。蹋上最后一级玉阶,明晃晃的笼灯已将二人层层裹住,楼明傲一时觉得刺眼,抬手微挡。宫墙相隔,锦绣云瑞,白玉镶壁,尤以立于云阳殿前,更能感知权力倒是个什么东西。所谓世人苦求一生的执著,便是高立此端以包容天地万物间的胸怀淡望阶下苍生黎民。 “母亲,我替您去通传一声。”于殿前,司徒一刻意压下声音,袍衣由风冉起。 楼明傲只望着他的背影,满心释然道:“小一,不是你吧?!”他确有心仪之人,但不会被那女人拖累,心中如是说,司徒一行举沉稳,但不会做那登徒子的丑事。无奈胸口总袭上嘶咬般的沙沙声,直觉于此时偏偏成为自己厌恶的东西,她却也希望不是他。然,终还是要试探。 司徒一淡淡回身,扬眉惊讶道:“母亲为什么会念着是我?!儿子在母亲眼中倒是什么?!” 一口气沉沉而落,心底僵冷的池潭渐以复苏,忙笑着掩饰底虚:“我不过就是确凿一下,你别过心就好。” 司徒一反是认真起来,回身压下步子,连着声音更低,目光直攥着楼明傲:“母亲,那毕竟也是父亲的女人,儿子怎……”话至半句,却也实在言不下去。 楼明傲平缓仰目,眸中星光璀璨,凝了良久,复又沉下一口气,淡淡笑着:“是啊,名位上你终究要唤她一声母亲的,我养的好儿子但不会做那种败坏家门抹煞父颜的龌龊事。”言罢,手间轻解长麾罗带,任其跌落踩在脚底,长裙拖曳而出旋于镶玉砌金的青砖。 脚下临风疲软,双肩尤显单薄,走出几步,猛旋身,宽袖紧在腕间,一手指上,平声静色:“只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那是你父亲的女人?!”他的理由,从来都是最充分,好一个“父之妾”,他却也言得字字铿锵,然她从一至终便未言那女子的半个身份,他却大言不惭携之以理。 慌乱由胸膛贯穿而过,向前追随的步伐木然僵住。他如惊醒般呆立——言得过了,反漏出了马脚。 一阵风起,木棉芬馨飘送而至。 “儿子没有错。”这一声压抑着躁动的情绪。 楼明傲但不知是何时,云阳殿外竟也植起了这厮芬芳。然,此时苞开盈芳,却也是早了些。 司徒一坚定决绝的目光,却让她想起这孩子年少时每一次犯错不肯认罚的倔强。 他的眸中总是藏了淡淡的执拗,那不是司徒远的坚持,是更似于江澜的佞然。他同她一般,不是不肯出言认错,而是从未觉得自己错了…… 殿门忽启,映下更刺目的明光,自殿中迈出的轻碎脚步异常清晰,宫服袖袍窸窣作响,似有人跪了下去,轻作传唤:“尚书大人,彦大将军请您先入前殿遵候金命。” 楼明傲回身徐徐迎上那宫人,声音却是落于身后——“司徒一,你,给我等着。”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只司徒一浑身微颤,这女人唤过自己小一,一儿,叫花子,小倔头,怎般叫法都有,却没有一句“司徒一”。拳头捏紧,心口绞痛,钝烈欲麻。 云阳殿门于身后重重阖上,楼明傲周身气力已失,踉跄了两步跌出去。好在有身边宫人扶持,大半个重心已是不稳,徐徐推开出手掺扶的仕女,目光涣散迎上殿中的身影,暖色烛晕下,他的容颜倒也模糊了。 “长生怎么样了?!”她缓缓眨了目,悬着一颗心,等着几步之外的人回应。 “昏着。”彦慕侧首,并未对上她的目色,心底亦有自己的纠结。 “怎么忽然就昏了?!”不解摇头,早朝之上,依然见他口齿清晰,面色如常。 “郁气积结了几日,憋出的症结。” 楼明傲只忆起上一次这般夜晚,长生却是有些诡异,只那时疏忽了,万不知会积郁成疾。 彦慕空转了凝眸:“半月前,许太医病逝,曾留有一书请罪言予皇帝。” “太医留书与他何干?!”她凝着他良久,终不能自己戳破那层窗户纸。 他僵直着身子起身,未绕及身前,反是以背相对,声音兀然寒下:“若那太医坦述了多年前……孝仁懿夏皇后的死因,以及当年状况……又当是如何?!” 她用力绷住陡然生颤的身子,喉间郁气堵上,不能呼吸,还是不能呼吸。(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等候 楼明傲越过众人,直入后殿,一路宫烛馨暖,只胸口袭着冷风。 掀过珠帘,渐入暖阁,明黄的帷帐下映着那张格外憔悴苍白的容颜。 怆然走至榻前,倚着檐围缓缓坐下,将少年满面疲惫尽收于眼底,亦是第一次,将他的倦意看得如此真切。天子龙位太高,每每她都只能跪于殿下,但望不清他的眉眼,只能隐约感觉着他似又长高了,似又更瘦了。 大着胆子握上他的腕子,欣慰这孩子已生出了男子的骨节,握在手中颇有几分他父亲的感觉,不由得攥得更紧紧,复而细细摩挲着。 珠帘下转出一抹人影,江澜手中托着湿巾,见软榻上这番场景,冷声扬道:“楼大人,君臣之礼,你可是逾越了?!天子金身但由你碰得?!” 楼明傲面色微转,收起方才满目柔意,冷冷瞥上来人:“我这身子不比某些人干净?!只你碰得,我便碰不得吗?!” “楼明傲!”江澜声色一凛,出手甩下冷巾,“你出去!”不管这女人做至几品大员,于这天子内寝,还不轮到一个外臣占了自己的锋芒。 “是哀家命楼卿入殿伺候的。”甫一声由西配间袭上,云诗然素服长衣的身影漫入,只冷目扫过二人,不怒自威道,“江氏,你莫要会错意。命彦大将军宣楼卿入殿探视,本就是哀家的意思。”方一刻,她候在西侧间等着皇帝醒转,后听这寝间争执声渐起,这才步步款至。只楼明傲却也是得了请命才入内,此言不假。 楼明傲见状,忙撤出半步,迎向来人缓缓跪下。 “奴婢不敢违太后娘娘的旨意。然六部尚书皆以候等于前殿,楼大人擅自闯入后阁,确为不妥吧?!”江澜亦随着倾身跪下,虽是地位悬殊,只语气声色,未落下半分。 “江氏。哀家言过了,既已宣命,便非硬闯。”云诗然忍不住蹙眉,目色掩以厌恶,咬牙冷言道:“六部职首中,唯楼卿是女官,恰又是照应几双子女的过来人。哀家有心命她为你分劳解忧,何来的不妥?你倒是嫌恶楼卿,还是嫌弃哀家?!” “奴婢不敢。”垂目低首间,只眸中拗色微闪,嘴里服了软,心中却未必。 “你不敢?!我看你仗势撒泼时却没有不敢的那个心!”对江氏仗以皇上护佑于宫中四处探出锋芒爪牙之举,早已是忍至无以忍,今时但也寻个来头,好一番治她。 暖帐沉昏之人挣扎着醒转,耳边声响时而扑入,秀眉紧蹙间轻轻咳着,偏头艰难出声:“母后,姆娘,你二人…皆不要吵了。”心中一如明镜,这二人从来便是言而必争。自懂事起便也看出了这两番势力于后宫之中复杂纠葛。然,二人对自己都是尽力尽心的疼爱,夹于其中,实为进退两难。 闻此声,忽而一静,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江澜,但不顾怒目而对的太后,只疾步迎至榻端,跪凑上去,本是紧揪起的心猛发释然,满目皆以情深意切,笑中噙着泪,一手摩挲着长生额头:“可是醒了?!但未觉得好受些?!倒是要吓坏姆娘了。” 榻上的人只轻眨双睫回应,一手漫到江澜耳后,笑意浅浅:“长生怎敢吓坏了姆娘。” 江澜泪意涟涟,忍不住想将少年环起紧紧不放,却又不敢惊了他此刻虚薄的身子,只得攥上他的腕子,急急问道:“是否要进水进食,姆娘这就差人去备。”言着即要转身,复由长生拉住。 “姆娘,长生用不下。”似极为疲惫,双眸沉沉的。 另一端云诗然见长生醒转,亦呼出一口长气,竟也将处治江氏的事情抛在脑后。几步迎至榻边,浅坐了下去,关切道:“用不下也要灌些汤汤水水才好,太医说了,你底子弱,药石皆不能用。” “劳母后费心了。”长生轻声道,复又喘上,“如此…就用些姆娘调制的酸梨羹吧,儿子只还容得下那味道。” 江澜闻其提及用食,眼中掠过喜色,忙应了退身去准备。长生正欲阖眼,侧转间瞥上跪于帐外的身影,眼眉微凝,淡淡道:“楼卿亦是来了…” “皇上。”垂目间稳声应及。 “谢谢你,还能来看朕…”呆滞的双目攥着她,良久,轻微阖目,复又沉沉睡下。 云诗然见长生又是昏迷过去,不由得担忧作叹,凝色中轻轻起身退了帐中,撞上楼明傲的目色,心中酸涩又起,声音极淡:“怕他又要睡下好久,你且退安吧。明日彦慕代持早朝,退了朝再来。” “请恕臣暂等片刻。臣担心明日宣议户支苛税之事,皇上会有言语吩咐。”努力镇定道,无非只是想等着他醒来再多看自己一眼,却要以政事作借口。 “唉!”长息一声,云诗然倒也摸透了她的心思,无奈道,“既是政事,便由你了。”言罢,转身由宫人掀帘徐徐入了西侧间。 沉沉死寂,楼明傲垂眸间凝着膝下百尺臣工云绣图,各色团花如浮锦铺地,空气中浸着迷迭香的氤氲,却也由人心神安定。 已过四更,但无一分困意,空望窗间,月华浅去,天际露白间漏出几缕明色容光,日半挂云端。楼明傲自心底叹下一声,支起跪僵的双腿欲退身而出,漫至珠帘处,伸手扶住冰冷的楠梁木,袖袍由外堂冷风翻卷而起。 “楼卿,你过来。” 这一声喑哑由帐后轻传入耳,楼明傲身子微僵,面色竟凝住。 床榻上的少年睁目空瞪着燃至尽头的残灯余蜡,容色灰败,只呆滞的瞳孔映出几抹玄光。 楼明傲渐而转身,轻步踏至帐前,只一手抬起幕垂,怔看着榻上的人影。 长生挣扎了几下,转了黯眸,凝着来人目色,喃喃出声:“楼卿,朕要你扶朕起身。” 她步上,只掠上他的袖子便僵住,因自己的手反是被他死死攥住。 “皇上。”眸中凝色略重。 “朕…可以抱你吗?!”长生借着她的手勉力撑起半个身子,不等言尽,半个身子即是倾靠了上去,额头贴在她胸前,周身尽是萦绕了她的气息,淡淡笑了声:“果真是奶香子气。” 楼明傲反是赤着一双手不知落在何处,无奈由着长生钻进自己怀中,双目空涩是胀胀的痛。 “皇上,臣未——” “朕知道。”长生微微阖目,满足而欣喜的笑颜恰似于母亲怀中撒娇的稚子,“姆娘说,但凡做了母亲的人身上都有股子这气味,姆娘有,楼卿亦有。皆是母亲的味道。” 一手轻附上他额头,颤抖着抚弄。 怀中人浑然一陡,反出手环上她腰身,紧紧箍上:“楼卿,阿九时常这样吧。只母后姆娘皆不喜朕这番做,她们言君臣有别,言那些个繁文缛节,实以不想将长生养成贪恋母怀无脱奶气的小男孩。”她们的苦心,他从来都是懂的。 有风漫入,顿觉清凉几分。楼明傲平定心弦,一路摩挲的手缓缓抬起,离开。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唤“不可以过,绝不能过,再不能过了。”君即是君,臣是臣,架于二人之间的鸿沟,不是血脉,却是天家最冰冷凉漠的身份。 长生轻呼出一口气,淡定道:“做朕的张子房如何?!” 微眨轻睫,似已不清,她无力而答。 他眉间微皱,溢出丝苦笑:“你不愿?!” 她忽而摇头,却不知要如何答复,耳侧嗡鸣,脑中似搅成一团麻麻乱乱。 “楼卿...可愿意守护长生?!”最后一滴蜡油耗尽,灯灭烟起,袅袅散去。晨曦下,他却望不见她的眸眼。 “臣…有心守护吾皇。”不只有心,却是愿付以一生,倾心倾力。 “那么——”紧绷的容颜终于舒展几分,笑意复抹在唇端,“朕予你休书一封,你奉旨休夫后即以辅国之尊位,如此可好?!”一封休书,换以无上权柄,却也相抵。 她轻轻起身,退出半步,须臾不动的攥着他的眉眼,直要他此间所有情绪印记于心。他眸中透着凛冽的玄光,却无半丝玩笑之意。下意识摇了头,复而垂膝而跪,一声轻唤噎在喉间。 “怎么?!”长生微微一笑,慢吞吞言道,“楼卿倒也放不下端慧王妃的虚名?!” “臣不会休夫,亦不会由夫休我。”此一声缓缓溢出,笑得轻而无力,“臣在乎的不是那些,臣欲扶植我皇之心,亦不是圣上所料那般。” “楼谙谦!你莫要装出一脸清高自诩的模样。”恼怒哽在胸口,他伸手撤下帷帘,身子重重倚上榻檐,咳声阵阵,“是你,当年是你抱我离了行宫,亦是你同彦慕送我至这憋死人的深宫。我要你陪我一同孤绝,可是有错?!你要我…还能去信谁?!” “皇上——”楼明傲扬声截住他的话,连退几步,口中慌乱,“皇上定是累了,臣即退下,由皇上安歇。”言着匆乱转身,提了裙摆几步袭上。 “楼卿——”榻上之人双目圆睁,闪着难言的光泽,泪空转不落,压抑着咽口闷痛,涩涩低言,“你可知?我父皇他骗了我…他害了母亲,他同那贱人合力杀了她!尽是谎言和欺骗,我…却还能信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迎面再峙 云阳殿前,司徒一跪了整夜,但不知双膝是否还有知觉。 晨曦初明,前殿正门顿启,目光随之迎上,寻着那绛紫朝官下的单薄身躯。然,她却并未看向自己,一记眼神都没有落下!心中滑过淋漓惨痛,跪前几步,膝骨似锯断。 “母亲。”声音嘶哑,钝而又痛。 他唤而又唤,满心惶恐间却不见那人望向自己。 楼明傲迎步向前,由冷风贯袖,裙角曳过他身侧,不作半分停留,直步迈下云阶。 面无表情,似毫不相识。这般的司徒一,她是真不认识了。 他依然怔跪在云阶之上,甫一起身欲攥住她贯风卷起的宽袖,五指触不及,双膝支而无力,身子向前倾倒趄趔跌于一侧,额前撞至寒凉石栏镂雕,痛已渗骨,最后一声唤言沉入肺腑,倚着石栏呆呆而坐,怅惘失神。 清晨间,路上行人烟稀,翠幄软轿一路而出,不作停歇。偶有院宅启门“吱呀”作声,胡同间但也闻到鸡鸣鸦声,楼明傲端坐于轿内,缓缓闭目,隔离外间周遭一切声响,只心底“沙沙”如虫咬的鸣声愈发清晰。 豫园后配间,晨香氤氲而起。 小丫头挑灭了最后一息灯烛,撤下灯罩,浅步而出。 后寝间就榻之人微起身,望着窗外复苏之景,出言极淡:“今年的春期却是短了些。” 端了盥盆绕屏而入的侍女巧笑盈盈,麻利的放盆浸巾,扭身递上随道:“可不是嘛,才多久都听到蝉动了。”言着眸色一转,落及少妇腹间高隆,不由得叹言,“小主子看是要赶上酷暑来了,真真要主子您辛苦了。” “澜儿。”沉君慈凝着目色,侧首瞥了她一眼,“等这孩子出世后,寻个安稳的时机,予你找个好人家安置了后半生可好?!” “主子,您说什么呢?!”简澜儿一慌,忙就地跪下,“奴婢是主子的人,怎能离了主子。” 沈君慈勉力笑着摇头:“你不必随我在这大宅子里耗。”耗断了半生并未如何,只耗尽了一世情愫却是悲哀。 “主子,咱不说它了行不?!”泪眼婆娑,心中凉下几分,日后母以子贵,明是该期盼的当口,怎她向来淡薄清明的主子却是越发迷糊了。 不知是风疾还是其他,本是寂静的枝叶轻摇而起细碎作声,窗外漆门忽而震开,但听窗外小丫头战栗的声音——“夫人,您不当这般硬闯。” 沈君慈亦随声望向门栏处,但见晨曦下那女子的身影将初日遮下,漫身渡着金边,如梦似幻。她每迈出半步,微凉的日光即由身后迤逦散入,碎了一地。她没有看她一眼,只冷然入间,将周身情绪掩下,容色淡淡。 沈君慈微一抖,唇角含着颤意,不等她看向自己,那抹颤意已然溃散。坐直了身子,一手撑住沉重的后腰,脚下寻着裘毛软履,好不容易将浮肿的双脚撑入鞋中,由简澜儿搀扶着淡定了起身。能死撑至终的女人并不多,恰沈君慈却是一位。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尤以这个楼姓女人。 “妹妹身子重,便不同姐姐行大礼了。”平淡间依是规矩懂礼,但要外人看不出一丝破绽,连挂在唇畔的那抹淡笑,看上去都再正常不过。 目色落入她眸中,楼明傲面色如常浅步而上,只一吸气,凝神立于其身前,一言不发,似忍耐,或似挣扎。 沈君慈故意笑得更烈,她别无他想,只想听这女人歇斯底里的怒斥,甚至已做好准备等着那些最肮脏的词句漫出,却是同她自己的身子一般污秽。 楼明傲什么都未说,言她一句必也是脏了自己。只五指顷刻间迎上,“啪”一记声响,落在沈君慈脸侧的并非是五指血印,而是耻辱的痕记,但要她一生皆忘不掉的罪恶。 那一掌,却也不重,并未打散沈君慈唇角肆意的讥笑,只眸中晶莹,碎裂一片。 “爱不到的人,便毁了他,毁不及,便毁他的儿子。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并不多,所以,你是真不如我。”沈君慈肆无忌惮的言笑,容色愈发狰狞,“楼明傲,我抢不了你的男人,却能毁掉你苦心栽培的好儿子。我们扯平了,至少我未输予你。我倒也不怕你闹。因为你不敢!就像吃了苍蝇般恶心,言出去是败坏司徒远的名声,不言你便是要由着我生下司徒远的‘嫡子’。恐怕你至今才搞清楚吧,朝廷文书册碟中,正妻是我,纵你是主母不可一世,于百官眼中,你的儿女皆是庶出,而你…亦只是位于我名下的一个妾。” 楼明傲挺了挺脊梁,笑意云淡风轻,随口间漫出不争的事实:“偏偏你这个妻,做的连妾都不如。” “你莫要激我。”沈君慈扬眉以对,努力撑出嫣笑,“我倒要看看,你之尊严同司徒远的名声相较何以为下?!” 轻轻晗首,终是明白这女人与自己博弈一出,恰是于此端口等候着自己。 微醺了双目,侧首间但望窗外堂间春色旖旎,笑意蔓延:“沈君慈,你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其实…你的名字,本够不及司徒远的名声。” 言着回身向外步出几步,淡淡停驻,只冷声砸下——“我不恶心。只不过在替司徒一恶心。” 如若她今日还能苦苦拉着自己的裙角言她如何般倾慕爱恋司徒一,她怕是也会动了恻隐之心。偏这女人连装模作样都不会,她若是学会把自己的怒意愤恨藏得更深些,兴许,自己会高兴同她多番交手几回合。只可惜…她爱得太简单,恨亦简单。 索性不玩了!她不讨厌同自己抢男人争地位的女人,却厌恶如此下作的手段,尤以要牵连好端端一位青年才俊,最是愤恨不过。那种感觉,仿若自己精心雕作的世间极品,被人随意践踏侮辱,不是屈辱,却是痛惜。稳步而出间,由着堂风送入几缕清爽的湿气,抬目间迎上并不刺眼的晨光:“沈君慈,你该出局了。” 她错就错在,欲以他的名声牵制自己。 司徒远的名声倒是个什么东西?!恐怕于那男人心中,远不及她一个手指头来得重要。而在她心中,自己的尊严却也就是他的名声。 东配殿前的回廊,跌落几枝梅花,洒在袍裾间,延绵而下。落坐于回廊间的男人不时由书中抬眼张望半月门的方向,初日映现,那女人却是去了一夜,但不知有何要事要牵累整夜。心中烦闷,终是无以成眠,索性不睡,一早间擒了书坐于此,静静的等。 恰另一处,楼明傲越过余尺亭廊,绕下半月门,身影立现。 司徒远掠上那抹身影之时,她亦相望而来。二人皆愣下良久,终是松开眉头,安惬的展以默契一笑。 “相公——”她又是故作了娇嗔,巧步迎上,讨好的言笑。 他紧上几步,手边书由膝间坠下,一手攥上她的腕子,另一伸右手食指封住那朱唇莹齿,缄默出声:“回来则好。” 只这四字压下她心中翻涌而出千奇百怪的借口,皆是唬言。 他却也明白,她出口即要唬住自己,如要由她耗脑子想出那番,不如自己先行压下那不必要的唬弄。只她回来就好,他不要解释,不要原因借口,只眼下,她还立于眼前即为最好。 “相公,有人说阿九小允不是庶出。” “相公,还有人说我是你的妾。” “相公,你说既是这般,我要不要休了你另谋良夫?!” 连问三言,虽以顽皮腔调,却要司徒远满颜平静急转直下,生生唬着脸瞪怀里人:“打哪听来的混话?!胡听个什么!” 楼明傲一番白眼,颇为无辜道:“长着嘴的人多了,偏人能胡言,我不能任听?!” 司徒远目色一沉,但想起了多年前上官逸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信手随下的旨意。方时他却同她一般不计较,一来是天高皇帝远,退守京郊偏隅,皇帝老子自也管不到家事,二来东院主母地位已定,将军夫人的头衔亦无人在意。如今景况大不相同,更朝换帝,又是重返仕途,名位二字实为重下几分。这些年,倒也有心改册换碟,只内应府那些个迂腐老臣总以先帝旨意强强相压,言白了,必也是江陵侯的声望由中起着暗劲。 他揽着她的手稍紧上:“你可是在意?!” “在意!”楼明傲眼一横,直要被这话气得几窍生烟,一指戳到他下巴尖,“我要是在意,早不知要把你休上多少回了。”确也实言,她多看中实权,不在乎那些个繁琐虚名。 眉间依然攥了凝色:“你若在意,我再同内应府那边说叨几句——” “别,你累不累?!”极不耐烦的瞅着穷认真起来的男人,笑得不怀好意,“得,这会儿知道认真了,早你干什么去了,赶着当口装模作样真也不嫌累。快别给我作样了,说出去就好似我这个钻营小人占着实位贪着虚名。我可怕累。” 司徒远被她噎得满口无言,得,依着她言,这改也不是,不改也不是了。正讪讪无语时,偏被那小手辍中心口,连着传出的声音都酥酥软软的—— “你这里,我看得清。” 楼明傲指尖不离他襟前,言罢即猛一仰头,对上那深瞳寂色,笑得明若灿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最是风流 秀华长街,行五步而立,但能望见三两所青楼湘馆,最是京城风流之地。 楼明傲自风华楼上隔窗相望,对街几间红流青馆无人问津,尤以此楼生意正旺。秀华长街名妓众多,只这家风华楼侍以男色,楼中随意选一姿色平平之辈但要比京城名伶的出价高出几倍。所谓物稀为贵,男宠供不应求间,女色倒也没落了。 云雅阁间,茶香袅袅,只氤氲散去,对桌间的司徒墨似隐隐发抖。午后母亲言要带自己见见世面,料不及竟是于此小歇,言说青红烟花之地,自己倒也是来去自如挥洒如风,今日同母前来,多少是别扭了些。更何况…于此遍居男宠之地恰有个不慎,父亲那边倒该如何交待?! 楼明傲手里正把玩着青玉喜鹊登梅的巧如意,偏头扫了眼忌惮中的司徒墨,嗓子一清:“我可是掏了大笔银子选了头牌,咱娘俩都喜好男色,索性共享了去。你前半夜,娘亲后半夜,你看这样可好?!” 攥杯的手腻着濡汗,颇为艰难道:“娘亲,这样不好吧…” “难不成,你想着吃干抹净不留我一口?!”这女人毫不做作的笑,但不知丢人现眼败坏门风是为何解。 厢间撤下几盏罗江屏扇,屏后恰一风华美男隐隐而现,裹衫轻曼云扬若飞,着衣极是大胆,袒露双肩,肌肤白皙甚过女子之华。足未踏履,只缠了杂染熏绣的轻纱,裸踝系以青玉铃铛,信步轻摇而来,铃环作响,动人心弦。精巧雅致似如玩偶的五官配以媚色妆容,由骨子里溢出蛊魅。轻抬下颔,正视以对,勾人的凤目于翕阖轻颤间映出桃花临水颤巍巍的醉态迷色。 楼明傲一手捏紧了如意,猛喘上口冷气,腹诽这男人实比女人还妖媚,想这男宠色媚之事,绝非戏楼中的不雅趣谈,生貌如此,不分男女,又有几个能把持住不动心?! 侧目望上一旁司徒墨,但见这厮也丝毫不才差于人,虽都是美如宋玉貌比潘安的绝世之姿,风骨却不尽然相同,难以分个高下。 这男宠,虽以貌美却无气蕴可言,活脱脱一个妖媚的木偶。 然,她倾心栽培的墨墨,濯濯如春月柳,柔而清绝,更是风逸出尘,天质自然。 由此,楼明傲自也宽慰许多,野花蔓草…终不及家中盆栽养得好。 司徒墨于此时却是未想那么多,只扫了几眼那粉面小生,并未觉得有异常不凡之处,淡淡垂目捏着腰中环佩暗自琢磨这女人倒是揣了什么心思?! 楼明傲垂涎的目光最后扫了眼那小生,终将心底罪恶的贪恋强制压下,拉了裙裾即起身,颇为留恋道:“儿子,这等好货给你了,娘亲去外面寻个便宜货则好。”眼见得这个做娘的多番疼爱,连男人都能让出手! “娘亲,娘亲——”司徒墨连人带身子扑上,扯上她袖摆不放,“儿子错了,儿子真错了。再不敢胡言乱语蛊惑娘亲。” 楼明傲作势一叹,轻掸起司徒墨五指,颇为“理解”道:“古人言柔曼之倾意,非独女德,盖亦有男色焉。为娘今日领教了。墨墨啊,你喜好男色,这本不是错。你放心,有娘亲在,定能保你娶三两个男宠过府。” 司徒墨心下颇慌,闻嫁娶之言都搬出来了,复扯上她腰坠,浑身瑟瑟:“儿子再不敢瞒娘亲了,那都是儿子混言瞎说的。方时寻不出个理由,但见父兄三人皆有强据,索性便这般说了。好娘亲,亲娘亲,您养出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你还能不知道吗?!儿子虽对女色甚淡,却也不至沦落这口味。” “哼。”袖间一甩,但由口端落下几块环玉,窸窣作响,“一个个都言是我养出的好儿子,尽偷着掩着干起让人不敢置信的勾当。你说我这个为娘的,还能知道什么?!司徒墨,你说也说了,便是憋着气也得撑下去。我管你是好哪一口,既编排出了好一场戏,便给我装下去。要不然…那贱人肚子里的孩子就归在你名下!” 司徒墨见状急急向前一扑,将从前撒娇弄泼的手法尽数使出,死死抱着娘亲裙裾不撒手:“娘亲,儿子说真话。” “你倒觉得现下说哪句真话能派上用场。”用心良苦的扫了眼某人,威逼利诱的火苗于眸中渐渐燃起。她就不信这儿子也算白养了,总有一个贴心眼说人话的。 终也是被逼到无可奈何,他岂能不知道娘亲要听的那几个字,心中苦苦挣扎,声音低弱如蚊咬:“娘亲,儿子言实话…那人是大哥。” “想得我好几夜不眠,皱纹都要生出几根来。公子哥您终于言了句实话。”但想起自己当时被那一屋子男人瞒得团团转,几口闷气堵上胸口,瞪眼道,“得,儿子是亲的,这哥哥也是亲的,只我这娘亲是后的。亏我掏心掏肺的疼你们,搞了半天,我全是一外人。你们各执一词,任谁都知道真相,偏除了为自己开脱,多不出一个字。姓司徒的,我倒也是看清楚了,都属一个德行。” 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也不敢出言吱一声,心中反而长舒口气,想着压在心头好几日的大石头都是移开了去,实为释然。好不容易拣着她喝水润嗓子的空当,张口求起情来:“娘亲,这事也不能全怪大哥。想来大哥也挺可怜的,连父亲都没有当头喝他,他便也是真有苦衷。” 楼明傲自也听出了其中的玄机,冷不丁缓了语气:“司徒远倒是睁一眼闭一眼了?!如若不是那女人肚子大了起来遮挡不住了,他是不是还想着暗地里压下呢?!”亏他一脸无辜装的有样,却也不是他闯的祸,可他算是知情不报,唬乱军情,罪加一等! 司徒墨起身,遣走了那男宠,阖紧门窗,蠕回楼明傲身前:“娘亲,儿子说句公道话,您可不带传出去的。这事,归根究底还是怪父亲……”亲子控诉,罪加二等! 是以戌时三刻。 豫园扶廊前,正是过风堂口,杨归苦劝了几次,偏廊头里的墨衫男子左右踱步终是不肯离开。暮色垂临,阴晴不定。 杨归心眼一提,每半刻即劝上番,此时正又半刻,上前半步谨言:“主上,都说是有着奴才们照应的,万不会出什么事。二公子亦是跟着的,您还不放心吗?!” “看清楚了,是秀华长街?!”背手之人不动身,声寒刺骨。 杨归复想到主上可是介意主母去了那等风月之所,再劝道:“主上,那种地介儿,主母从来就是常去的。您自也不要放在心上,从前不都是习以为常吗?!无非就是喝喝花酒,言个乐子,不多半会便是要回来的。” “是风华楼!”双眸微醺,不由得加重了喉音。这一次与往日不同,她领着儿子竟也玩起男人来了。 二进的廊口闪出一人影,正巧步奔来,口里嚷嚷着:“主上,主母回来了,轿子入了东门呢。” “唔。”蹙眉舒展,忙接上话,“这就去迎迎。” 司徒墨一路随母亲归府,寻了个借口先行一步,脚下生风直要去通传个口信,匆乱间入了配殿正撞见相迎而来的司徒远,见了父亲,反不如从前般惧怕生畏,忙急道:“父亲,您且避一避吧。娘亲心绪正不好呢!” 闻言一慌,略想了番怕是她身子又不好了,忧色急升:“可是身子起了不适?先去请你温叔叔,叫他速速来。”这厮但不知何事,本是自顾不暇,却还要多心想着可是那女人有事。 “父亲,娘亲身子好的很。”司徒墨一脸急燎,“该有事的人,是您。” 身子微怔,思虑翻转,愣言而出:“可是知道了你大哥之事?!”不等司徒墨回应,心下已是明白几分,忙转了个身子吩咐了杨归:“你先在这稳着。我去后堂书间避一避,就言我不适,身子甚不适。” 后堂一路间,步履匆匆,袍袖略展,但想起七月前那件丑事,心下沉甸甸。这事,并非不能言,只是言出去面也无光。这算什么,儿子替老子吃了闷头亏,传出去颜面扫地不说,夫纲更是何以振?! 七月前,正以司徒远临去江淮四地前夕,因着双儿的病事他却也携子女回了趟京郊庄子,偏是那一回便也出了事。 那日晚膳后,沈君堂传来信儿说是沈氏生了疾,本就无心顾及,来人却一次次的催得紧。时逢杨回杨归皆不在眼前,只得派了司徒一代为宽慰番。未思及,就是那一晚探视出了这档子事。 转日晨膳时,司徒一迟迟而至,且面色憔悴神情难安。见他当时似受了惊,便没有强言逼问,只训斥了几句他冠衣凌乱诸等细节小事,心下存着疑虑,并未当面言出,而后问了司徒墨才知那小子实是整夜未归。这种事,宫里倒有旧例,那些久不得圣面的嫔妃多会寻个年轻小生偷了一夜享欢,甚至后妃与子辈小王偷情的不雅之事亦由老宫人编成了野史韵事。若以装作不知,这事便也这么过去了。却未料,那沈氏竟有了喜,当时他问及七个月时,便是想到了该是那一晚。 为人父者,只顾自善其身,未有心力护及子辈,实也该受责难,隐而不言,作壁上观,更为不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一句话的事 楼明傲怒了,打从风华楼出来,一口恶气盈胸,直要冲至九霄云阙之上。 “什么东西,给我男人用春药就罢了,连着我儿子也不放过!”声音直入东堂,绕过影壁,宽袖摆在身后,双目似充火,见人便斥,毫不留情面。平日里胆子大向来能同主母闹腾的丫头亦随着偃旗息鼓各自寻个事做,能躲则避。 楼明傲由内训到外,上下皆是一通,眼中竟也没个看得顺眼的。纵连窝在书斋里用心刻苦的小允都被拉出来晒了半会太阳。恰阿九正晒在房顶上吃点心,由着檐上观堂下的鸡犬不宁,踹了身旁的杨回一脚:“小回 ,你说我娘亲又怎么了?!” 杨回面色毫不动,抬头看了眼日头,暗自琢磨了番即道:“过了晚膳,估摸着该也好了。” “那…阿九还是不去厅堂用晚膳了。”一想起娘亲看谁都不爽的铁青面色,决心定下。 “嗯,回叔也不下去。”填饱肚子是小,脸面为大,好歹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禁不住那跌份掉价。 “小回,你是不是也挺喜欢那女人的?!”眸眼中含以天真无瑕,出言却似个小老太太的陈词滥调。 杨回霎时红了脸,强言出口:“胡说,哪…哪来的女人?!” “废话。”拍拍屁股,扯罢窄裙,站了起来,“姓楼那女人呗。” “胡言乱语!”忙疾呼一声,眼圈已红。 “知道知道。”宽慰一笑,霞光为小小的身影渡上层金边,煞为可人,“我绝对不会同爹爹讲的,这个我懂。” “司徒阿九——”顿然起身,半个身子发颤,伸手即要堵住那红润菱唇。 小身骨一蹴而起,于瓦沿边掠起,飞走墙檐的功夫,却是得了上桓辅的真传。边蹿边回头向着追来的影子作鬼脸:“小回羞,小回羞,喜欢人家娘亲还不承认。”履下屋瓦裂开办块,轻点瓦檐着力,随着下滑的瓦砖一并坠落,所谓乐极生悲,但为此般。方才笑得一脸团花,此时欲哭无泪,急急唤出一声“小回救我”人已后坠而落。 杨回一急,手快上半分,扯上阿九袖腕,身子由着带下,摇摇欲坠…… 正屋间,嚷嚷了一番的楼明傲口干舌燥,随手倒了盏冷茶汩汩入喉,却听房檐上稀里哗啦一片碎裂声响,随着“嘭”一声顿现二人身影于屋前榕树枝头。本是栖息于树枝头的奇鸟名雀惊乱飞去。楼明傲一挥袖子,吩咐言声:“璃儿,去——看看枝头落了哪两只大鸟?!” 不等璃儿绕出,童稚哭声“哇”一声惊天泣地。 璃儿高呼一声,急急传讯道:“主母,不好啦,阿九同杨回挂树上了。” 屋内几盏茶杯猛然碎掉,楼明傲一路噼里啪啦曳着长衫迎出,抬头望了望自家房顶,恶狠狠瞧了眼高挂枝头的二人,冷言冷语:“真稀奇,你俩做风筝呐。” 堂屋内,偶有哭声传来,夹杂着女人喋喋不休的酸言冷语:“爬啊你,能耐了哈。小小年纪就爬墙,将来嫁出去爬夫君家墙,出不了三天准保把你休回来,看你老爹还能有什么颜面予你再嫁。女孩子家家的,你说你,书不读弦不弄女红更不做,天天吃饱了跟房顶上晒太阳。你哪是我女儿,都要成了上桓辅家的闺女了,他那是占树,你是爬房。” 阿九一哆嗦,哭声更甚,绕是委屈。一手扯着杨回袖子不放,时不时地抬着他袖子给自己抹眼泪。杨回也觉着奇怪,小东西未伤一寸毛,却也哭得这般伤心,他哪里知道这是要扯着嗓子把救星哭来。 楼明傲由这哭声搅得脑仁发麻,随即缓了语气:“姑奶奶,咱别哭了。树杈割得是杨回,痛得也是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哭丧呢。” 阿九索性豁出去了,边哭边喊:“爹爹啊——爹爹啊——我要爹爹,阿九要爹爹——” 这哭声绕到窗外,正树荫下急急蹿出个身影,一袭墨色深衣,深筒浅靴三步并一,人未至声先落:“可是阿九伤到了?!” 楼明傲回到几案前稳步坐下,步摇轻悬,垂鬟旋扭于一侧,冷眼望着来人,兀自笑了道:“某人不是身子正不适着呢。” 司徒远麻着头皮顶上,目光不及相触便也心虚的撤了回来,绕过云锣赤屏,几步走至榻前,细细端详着哭得发抖的女儿,言语中掺着惶急:“阿九是不是伤到了,哪里痛着?!” 阿九作势倒在父亲怀中,鼻涕眼泪更是蹭了一身,一抽气道:“心…心痛。” 微一扬眉,手寻着小人心口,莫不是这孩子存着什么心疾,慎重言道:“倒是怎般痛法?叫你温叔叔好好瞧瞧。” “被娘亲骂得…”泪眼婆娑,更是委屈,“心痛。” 司徒远微一咬牙,却也不敢回头看那女人是个什么脸色,抚着女儿叹道:“下次别爬你娘亲房顶,爬爹爹书房的。”估摸着是那女人心疼修缮房檐顶的银子了。 “啊哼。”几案端的女人,轻一咳嗽,表达着不满。 司徒远立马改言,颇为理解的看了眼女儿:“乖阿九,咱没事就不爬那房檐了。” 小阿九嘟着嘴俨然不甘,杏目圆睁,连转几圈:“爹爹是不是得罪娘亲了?!” “咳。”闷声一咳,但不作声。 云阳偏殿,宣铜炉子里正溢出奇草的薰气。轻卧矮榻之上浅眠的女子鬓云乱洒,胸雪横舒。榻下跪着丽雪红妆的宫侍为其捶腰捏腿,一时间偏殿前所未有的安逸,纵连身后端茶的侍女都不敢大声喘气。 楠木矮榻上铺着红面银底的凤纹绣软衾毯,妃色银线的靠枕垫在腰下,榻上的人微扭了个身子,阖目不抬,金针倒拈,绣屏斜倚,言声懒懒:“什么时辰了?!” “戌时二刻了。”捶腿的宫女倾身上去,轻轻应了,尽是小心翼翼。 睡眼微张,虚眯着长睫冷眸,声音酥软:“皇上可是醒了?!” “半个时辰前醒了,只用上两口淡粥又迷糊了。”由榻后走出的宫人一手稳稳端茶,另一面回得谨慎,玉面淡拂,眉清目秀,但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江澜愣了愣,却觉这声音耳生,淡淡转了眸,倦意散去,由着宫人扶起半个身子,幽幽倚靠上团花面的大红靠背,懒意浓浓扫了眼那小丫头,忽道:“怎不叫醒我,倒是你这丫头自作主张伺候皇上用了那几口?!” “回江夫人的话,那时您睡得正沉,丫头们只唤了三两声便不敢再惊扰您。恰又轮到小婢于御膳房当值,自作主张烹了那粥匆匆送来了。还请夫人降罪落罚。”言着膝上一软,便也跪下,朱唇榴齿,的砾灿练。 江澜听言,静了良久,垂着眸子细细打量了这丫头,只微施粉泽,却有海棠标韵。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言声淡淡:“这一次便算了。难怪说你没得面膳,原道是御膳厨房间做事的。你是秀选,还是仕出?!如今跟着哪一位公公?!” “回夫人,小婢于新帝元年八月的采选拔出,家父是府检校桐泽。眼下正随着内务亲府的亭公公做事。” 江澜微一点头,琢磨着那不入流的官位由不得嘲讽笑了道:“府检校的女子都能入采选?!好了,我知道了,明日同亭公公领个赏去吧,今儿你也算小立了功。下去吧。”言罢,困意复袭来,腰骨一软,覆了个身子歪了下去。 那小丫头浅步而出,步履轻盈。身后持信的宫婢猛然迎上,将她挡至身后,沉沉跪下,轻禀而言:“江夫人,户科楼尚书传了书信与您。” 江澜翻了个身子,但也不睁眼,只声音慵懒漫出:“她…给我传信?!笑话…她怎会。” “夫人,确是楼尚书亲自交待的,奴婢不敢作假。”手中信函紧下,躬下身子闷声回应。 “哦?!”江澜轻轻抬目,只作惊一声,沉寂良久,静了片刻,终是答道,“如此…你给念念那上面都说了些什么。” “夫人,这似乎不妥吧。”捶腿的宫侍不由得插了话,只觉得朝臣之书,若非私事便也事及机要,不敢轻视。 偏江澜似乎根本提不起兴致读信,毫不在意挥了手:“念吧,料她的字也入不得本夫人的眼。” “是。”再不得言不是,出手拆函,一展洒金笺,讪着大半张脸,吞吞吐吐,“这…这…” “念!”额眉微蹙,被搅了睡兴本就不悦,此时更是烦躁,“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还用我教你识字不成?” “拜姓沈的那小妖精所赐,恭喜姆娘你荣登外婆之位。”终究是顶着重压,一字不落的念了出来,只鬓间已渗了细细密密的汗,只一句话,便口干舌燥了。 “什么意思?!”江澜一撑而起,俯着身子瞪读信之人,面有狰狞之色,良久不作反应。 读信之人将信中唯一的一行话再念了出来,念罢抬眼观望时,江澜已是满目苍白,红唇发紫,隐有颤抖。 只身子像前一扑,即从矮榻上重重跌了下去,沿着冰冷的榻壁呆呆靠住,十指紧握,恨恨憋出两字——“贱人”。意念忽而散乱,神志再不清晰,空愣愣盯着窗角边上的竹案。 曾几何时,她便也立于那么一架竹漆案台前,手把手教那小女孩书写他的笔体,指正她的女红功笔,为她调好了琴弦教她音律乐道。十年,于江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十年,她大半的心血都是倾尽在她身上了。如今,却也是她,狠狠踹上自己一脚,这一下,便是戳进了心窝子,痛得流不出血来。那么多年,她无非就是想培养出另一个自己,她酸着自己的心送那女孩上了出嫁花轿,却也是把自己的男人送出去。然,万万未料及,那小丫头并未让他念起从来的一分旧情,反倒是生生糟蹋了自己的儿子。她何以不恨,恨却言不出一个字,因果错结,这因本就是自己造下的孽。 众位宫侍见她一脸失魂落魄,惊得重重围上去,声声“夫人”唤回了惊惶之人。 江澜微作平定,空转了呆滞双眸,嘴角滑过一丝冷凝的血色,寂寂的笑:“沈君慈,怪我看错你了,你真是个…贱人!” (感谢尾号8639的亲,半天之内赏了小水两次,也感谢诺欣颜亲的赏。其实那么多起点币还是能看很多章节的,亲们如此大力支持小水,小水真的很感谢。实在受之有愧啊,索性多更一章,这般感谢最为实在。无论有没有打赏,小水都不在意,大家抱在一起开心看文,小水就很高兴了~~~~顺道感谢阿九,每次都要感谢阿九的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日月成双 人影相对 夜近一更,沐浴而出的楼明傲却全然无睡意,反对起妆台上的八棱银华镜细细描起眉眼。 闲来无事,画好眉即用蘸了水的锦帕抹去。 樱桃木的案台磨得锃光熠熠,鎏银妆柜设有一格格拉抽,镶着云母天珠作把扣。最上一层抽格大敞而开,散着多式各色的花钿,皆是剪裁精妙,花料多以金箔为多,偶有鱼鳞翠翅,茶花子等。 挑来拣去,终是选了妃色梅花箔金,钿落额眉间,成五出花。面无喜色对着镜中人发愣,正要随手揭去,却听身后脚步声渐入。 司徒远正以郁闷走来,膳后即躲在书房间三两个时辰,眼见得躲亦不是办法,思来又去,终是揣着折子慢慢踱回东屋正间。在门帘外探看了许久,见里面那女人面色宁然,火气似也平息下去不少,挑了个时机帘子一打,人迈入。 只人了迈进去,镜前的人但也不回身,全然看不作他的存在。脸面顿时讪下几分,自找没趣开了口评价起她妆容道:“你这是学以宋武帝寿阳公主?!闲来没事画个寿阳妆来也好。”言着步至矮榻稳稳坐下,歪靠在矮几上打开折子,寻了个理由有意无意道:“书间灯油漏了,挑了几次也亮不起来。” 楼明傲不搭理他,一提裙摆起身至金桐橡木落地立镜前,套上件百碧短襟卷袍,左右端量了番。由床帐间抽出锦罗玉枕怀抱在胸,二话不多说,绕步而出。司徒远抬眼间正撞上她拎着枕头出门,忙拦声截道:“已入更,这要去哪。” “搂小一睡觉去。”身子不回,抛了声出。 “咳。”司徒远微一咳,佯装镇定,手上批注着卷文,淡淡出言:“不准。”脑子里尽想着不知哪个女人走时撂下句“回来一定试试”如今却要抱着儿子睡去。愣是那小子,真也不嫌弃自己头顶上绿光圈仍不够亮。 “司徒远。”楼明傲扭身靠了门板,脸色极差,“你别当我不跟你算帐,就给我装样。你的事,咱慢慢解决。大局当前,最紧儿子。” “他有什么紧要。”憋气幽幽出声。 “事不在你,你自当无紧。”一时间涌了小情绪,几步迎上来,摆出了说教的嘴脸,秀眉凝上:“除了自己你打心眼里在意过什么人?!小一那边,怕是多了他少了他都没个所谓。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害怕又担心的,可在你心底有个数?!是,你严父,你摆谱,你架子大。可出的件件乱七八糟事,你但也摆平啊。不想应付的女人,便扔给儿子对付,你才不介意姓江的能把他怎么了,只自己不去上那贼船就好,对吧?!”声声逼人,一番话下来不带喘口气。 司徒远笔间浓墨凝了良久,双眉微抬,琢磨着该回应什么。此事却也亏了理,加上不擅解释,半晌无以答。反而更长了楼明傲的气势,见状她更夺过话机,愈言愈烈:“儿子帮你解决了那女人,你心底是否还偷着乐呢?!犯错误的人不是你,烫手的山芋也落不到自己怀里,某些人面上绷着脸言着礼教不周,梦里却要大舒好几口气吧。” 只听这女人口中俨然要将自己描成个小人,面色一紧,蹙眉回道:“这帽子扣得大了吧。” “打出了这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倒也问过他的感受没?!好端端一个孩子,本是傲骨正气,如今却像个什么样子?!从早到晚,连正眼都不敢对上我们。沈君慈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你倒是清楚明白?!这事…你亏着他了!”冷袖一甩,寻个矮墩子即坐了下去。 “这也不算亏吧…算是他自己没把持住。”眼神扫向另一处,言中淡淡的,若论起坐怀不乱的功底,那小子实比自己却是差得远了。 楼明傲见他一脸推卸的模样便是更气,咬着牙:“他心里有人了,又怎会随意碰那小贱人。”这理儿却也是近半日才想明白的,想起那晚司徒一说起那女子的满目深情,俨然似个芳心萌动的小少年。而后他跪于身前坚持言那一句他未错的倔强,不是没有打动自己。那时心里正以堵心,粗略了这些个细节。如今细细想来,连上司徒墨吐出的那些实情,心下多少能摸清三两分。说不穿理由,心底反而为那孩子酸起来。 “有人?!”眸眼微僵,沉吟番复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言罢,暗自琢磨半晌,抬头颇为幽怨的扫了眼一处翻白眼甩脸色的女人,嗓眼里涩涩的:“这事,我也有不对。不该瞒你,也不当任事情糟到了如今不吱声,确也有三两分避麻烦看热闹的不轨之心。” 她也不记得他倒也几回如此诚恳的言错,往日里硬撑起的脸面也全然不顾了,神情哀哀的认错,看得她心软了几分。静了半刻,起身落寞道:“我去看看他。” 司徒远亦随着起身走过去,抽下她手中的玉枕,裹在自己宽袖里。深深看了她一眼,双唇抿直:“我去陪他睡,你在这好歇一番,明儿还要上朝。” 似已坚定了决心,话声一落转身即走,踏出门槛,回了个身子,怔证看着屋内人,他看着她眸中的自己,竟有些陌生了。无以否认的是,他因她改了许多,或言她确也教会了自己许多。他和她本是格格不入的人,在她心中对自己本就是嗤之以鼻,而他自也该看不惯她颇为张扬的行事作风。只拆掉那些面具后,却是两烟赤裸裸的灵魂静静彼此相望。他一点一点看清了她,却也因此改变了自己,只想要离真正的她更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偶从镜中掠到自己,但也觉得眼花迷离了。说不清,这番改换是好是坏,只习惯了,真得惯了。 “这些年,你教会了我许多。”他声音沉沉,出其的宁静,“只还有些,要得慢慢改。” 她眉梢略微一扬,但望那身影溶在夜色中消失了去,好半天溢出丝笑意,不知为何,额前烫起来。她本是面子厚脸皮大的人,心底却也因此言升起一片涟漪,酥酥麻麻。眼眶不由得有些酸涩,他言是自己教懂了他,其实并不是自己,而是人心皆有的那么丝情念。 他司徒远终也不过是个吃着五谷杂粮的红尘凡士,不陷则已,一陷便是无从出。 西稍房前,一地夜色。 几抹银色月光漏出斑斓点点,淡抹着门外怔立之人。司徒远垂门的手僵在一处,略有几丝紧张。 屋内之人亦无睡意,一连几日梦中都是不安,心里想着同母亲解释,话至唇边却苍白无力了。最坏的打算已是做好,无非就是忘断红尘,自请边疆领兵,他日马革裹尸,化作青灰一捧,亦为父母留下忠子的孝名。血洒沙场,以身侍国,倒是自己最好的归宿。思及要抛却红颜知己,心仍存不忍。桐丫头是质洁清高,司徒一却是个懦夫,只会躲避求全,他实配不起她。 思来想去,更是无眠,索性披了衣走出内间,推门却见银光下伫立的那身影,脚下一顿,哑声道:“父…父亲。” 司徒远忙将玉枕收到身后,只淡淡扫了眼他,轻咳了声:“还未睡?!” “是。”轻声应了,心底微虚。 微一点头,但见廊中月色正好,浅蓝色的无名小花坠在月下池蒲,连成一央娇美睡颜。悠长深廊一纵而下,几步之外的景端便也瞧不清了。司徒远走至廊椅前,以袖拂下,静坐了下去,淡淡言:“睡不着,便坐会吧。” “是。”再应下一声,隔着他几掌的距离,小心坐下,暗自呼出一口气。 司徒远只觉得自己不自在,未想及有人比自己更紧张。眼神一一扫过这堂中夜景,终是落及身侧人眼中,思忖了沉道:“你确长了双似你生母的眼眸。” 司徒一似有些不适应他毫无来由的提及那个女人,近十八年了,他从未由他口中听及关于她的半个字。他从不言,他便不敢问。一而再的习惯下去,但也忘了要问,索性亦淡漠了下去。那个时候,他和司徒墨都是面上没有娘亲的孩子。只大人暗地里都知道,总有那么个清浅眸子会静静凝着司徒墨。而后那个女人走了,他明白,司徒墨总归是同自己一样了。 他和司徒墨终是不一样。嬷嬷对他,是真的用心,自己却全然是多余的。陈景落总有理由罚自己,却不会擅自动司徒墨。每一次被命受罚,这个如今坐在自己身侧的人,总会冷眼扫下自己,而后再不作声。自己全然是空气,是不存在的生命。 感觉到身侧灼热的目光,司徒远微偏了视线,转向池中倒映而出的半月:“你不是被她抛在山庄之外,而是出生在这院子里。弃子之言,是老嬷嬷们的讹传。” “可父亲…却从未有心辟谣。”唇角隐隐颤抖,这是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有了情绪,十几年的小心翼翼与怨怼,便也这般轻易的流泻出来。 “她没有弃你,是我逼她走的。”思及往事,竟也有些微的疼痛,兀自忍下,“是我容不下她。她生下你后,我便休了她。” 司徒一无力的苦笑,这也是多年以来,这个他唤了十几年的父亲的人漠视自己的原因。他本就是容不下那个女人,何以去爱她的骨血。然,这是司徒一的一番看法,他却不知司徒远每次看向自己的艰辛。 司徒远凉薄的目色似要结霜,霜冷却无光,寂寂的落向一处。是司徒一的生命葬送了母亲。十八年来,他每看向那孩子都会这般告诫自己,而后心如剐开的疼痛。所以他不常看向他,甚以从来躲避那渴望的童稚目光。 (小水感谢尾号2989和尾号9534~~~还有诺欣颜,588啊,小水要抽了,那啥,这些币真能看好多书呢。唉,小水定不负众望,加更加更。只是0点前上传不知道能不能保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加更章) 真相 清冷冰寒的霜汁沿着廊檐坠落后颈,微一颤,浑身僵住,前所未有的痛袭来。他可曾有错过,那皆是大人们的仇恨宿怨,自己却没有做错任何。司徒一握紧了一双拳头,隐忍着不出声,多年的委屈辛酸化为一抹清泓凝于眼眶,久久不落。 司徒远淡淡起了身,冷袍撩下,灰白的褂子掀起一个角,他背对着司徒一掩下满身落寞。天地间清宁一片,偶有虫鸟鸣上几响。他今日也才觉得,十几年不过是一瞬间,仍能忆起方时立于这庭院听那一声啼哭撕裂空冷的寒夜,他于堂外站了整夜,却坚持不入。 “是我的错。”声音顿了顿,微转过半个身子,司徒远第一次深深看了他,“是我没有看护好你。”沈君慈的事,他会出面,会安置妥当,这一次,他是父亲,是父。 堂间浮漫着六叶兰芷的香蕈,随着一缕缕夜风荡远而散。 司徒一跪于廊前,廊中只空留一人一影,双膝着地,周身寂冷瑟瑟,隐隐有泪,滴洒于冰冷青砖。 由西稍间而出,漫长的廊子,司徒远步履略显沉重,出了堂口,绕过半月门,步子更迟下几分,转到影壁后较阴影一处,忽回了半个身子:“出来吧,早便显出影子了。” 影壁后那身影但也磨磨蹭蹭,好半天不肯现身,司徒远倒也不急,瞄见壁后梅林间驻着一圈石凳茶几,便也几步走上去,撩袍而坐,愣把手里拎了半天的枕头扔上一边。心想着这好景好月,好桌好椅,偏偏少了好壶好茶。正念着景,终于候到那着冷衫的影子漫出来。人未至,却也闻到那股子幽韵撩人,待到女人走至身前,长臂一揽婀娜小腰,即把软玉柔骨箍在怀中。 楼明傲于他身上挣扎了番,抬头见这会儿月色淡了,似被什么遮掩了去,唬着脸道:“骗人,哪来的什么影子?!”方才就在影壁后琢磨了好半天,若说影子漏了馅,绝也说不过去,本就是夜深黑寂,影也淡,更是不及长至能逐上他视线。 司徒远好笑地看着她,另一手捏上她香肩:“就算瞎了,也能辩出某人的狐狸尾巴。”说着凑上鼻端嗅了嗅,笑弯了一双眼,“薰得这般香,黑天瞎火招蜂引蝶哈。” “招壁虎,引蝙蝠。”言笑着倒也明白是那熟悉的气息出卖了自己,索性向后倚过去,整个人似要团在他怀中,偏头间寻着他耳后,随即便凑了唇过去,淡淡的笑:“乖啊,真老老实实给儿子认错去了。” 司徒远知道她不肯老实说话,非要弄得自己耳根子痒得难过,出手揽过她脖子,面上因她的话泛上些难堪,咬牙道:“就你厉害,成不?” 眼一翻,指腹掠着他鬓边,笑得坏坏的,言上那一句:“孺子可教也。” 听着熟悉得紧,却也顾不得去思忆,眼眸深深攥着某人,却见冷风袭来时她蜷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抿唇恼言:“出门逛堂子的,还穿得这单薄。” 她直接绕过他的话,问了心里揣了许久的话:“你爱过江澜吗?” 他微愣下,一手捏上她腕子贴在唇上细细吻着:“你爱过上官逸吗?” “这不是一回事。”她猛然坐直了身子,甚是认真道。 司徒远双目微醺,良久扯了抹淡笑:“你倒是说说,怎么不一样?!”眸中闪映着玄色,却看不真切。 “他骗了我。”眼中掠过丝惘色,重重点了头,她毫不犹豫道,“但我却也爱过。”或言,她在意的从不是他的欺骗,而是他却有没有真爱过自己。爱,这个字,会让人更痛。 “所以…”司徒远微怔,并未有半点躲闪,坦然地攥着她眸中秋波,“我也是爱过的。” 楼明傲心底一叹,复为他寻乐借口,想那时年少,不经人事,却也大敞着一颗心,由那云鬓花颜的女子入了心,伊时凤钗头上风,花前柳下,抚琴弄以丝竹。他司徒远,亦是风流洒意过。如此这般想,虽是缱绻十足,却也不怒反笑,团鬓隔了香红,双目似剪水,幽幽言着:“就不怕我生气吗?” “怕。”他认真地看着她,攥着她的腕子紧上几分,怕,所以更不会松手,“只不能瞒。” “不过…这类,可以瞒,自也瞒得下。”她偏了头对上他的视线,笑意淡淡。只要他有心瞒,便可以一辈子不承认,那些心底的思绪,她终究挖不出来。 “我爱她,只是因为她那时是上官裴的妻子。”他眉目清宁,一手抹在她眉端,似要抚平那里藏掩的所有情绪。他实不知她能否明白这个“爱”的含义,是以夹杂了太多无奈。 十五岁及弱冠的自己,本是立下鸿鹄伟志,意欲闯出一番功绩,却被无端指婚立府,那看似光耀的恩赏下,却暗含了太多利益的气息。 那个女人是他们放进自己被衾中的一条蛇,然,却也是自己的妻。她看自己的目光,总是掺杂了太多的贪欲,他不喜欢,却也要容着,因,那是他的妻。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容颜散去凄冷决绝,他看着父母那般无爱无欲的婚姻如干涸的大地蕴不出一丝生机。 从何时始立誓,他不可负他的妻,无论那是不是自己心仪的红颜,更不在乎是否志趣相投举案齐眉,没有选择,他尽会努力爱她。他看中的永远是那个契约的东西,却从不在乎自己的心意,毫无喜怒。只他努力爱过,尽了那份责任便是无悔,偏她爱的不仅仅是自己,却是更多。她玩弄了他的宽厚,肆意了他的纵容。他休她,是以要断去那份“爱”的责任。 “世宗二十二年,你可还有印象。”他声音发僵,隐着痛意,记忆于脑海中层层剥开分离,痛已麻木。 “二十二年初,云贵妃猝然仙逝,帝大恸卧病不起。年末,宫中讹传是杨皇后施毒侵害贵妃,帝信之,因之废后。”回忆漫出,那些年岁的旧事,实在是太过深刻,所以才会铭记于今。 “如若…不是讹传呢?!”司徒远凝眉,言声陡然一涩,“贵妃却是受寒毒侵亡。” 双目发胀,钝钝的痛,她猛摇头,直至头昏眼花:“不,这不是真的。我心目中的杨皇后,断不会做那种事,她是连春枝都不忍伤残的大善人,她吃斋念经行以佛道,如何会做这种事!” “你信她?!”眸中微颤,他似有些许激动,搂着她浑身起了战栗。 “我信她。”她坚定言道,声音无一丝颤抖,只侧目细细端详着他,“因为我信她的儿子,你这般爱她,所以…她定不会是这种人。我爱的人,不会是那种人的骨血。” “可贵妃却是受以寒毒,而母亲竟也服罪了。”他亦有他的坚持,只眸中泪色在闪。 寒毒二字再言出,似惊醒了她,她颤了颤,拉上他的袖子:“是同我所受一般的毒?!”而后,眼中雾气迷上,层层散不去,心口纠痛,“是江澜。”如若是江澜,便也是父亲! 司徒远并未应,只黯然继续言道:“那时候,她有了五个月的身子,母亲不忍她受罚,所以替她顶下罪名。”声音哽住,何以不恨,最恨的却是自己,如若那个时候早已探清那整日整夜游蹿于自己枕边的毒蛇信子,如若没有接受她,没有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一切皆会不一样了。只怪他当时并未及时明白,至恍然了悟时,母亲业已顶罪,形势只得逼自己走下去,不得回头。转年来春,江澜诞子,他不顾母亲苦苦相拦,毅然休妻,而后十年再不想见。言外,即是发妻难产崩卒。 楼明傲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心中更涩,之后的悲剧,已非自己能够回忆的。二十二年之后,上官裴顿失储位,长年受以打压。及至上官逸登基,更是疯狂的报复,先以换婚羞辱其兄,后以处死废后为母报仇,再到那之后,他们手足兄弟多年的对峙相抗,她皆不敢去想了。纵连发生在夏明初身上的一切悲剧,皆是因她和他而起,一个是他的发妻,一个是她的父亲,好不残忍,好不讽刺。 终于明白,他看司徒一的复杂目色,那孩子却是由自己母亲的一世荣辱换来的。唯有冷漠,才能隐下心中悸痛。这一幕幕悲剧中,原来…上官逸亦是受害者。可是,最痛最恨最矛盾挣扎,却是眼前这个明明痛至麻木却仍做淡漠的人。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试图抹下几抹湿色,却尽是干涸。喉间一哽,痛骂出声:“所以…你们母子还真是伟大,一个忍着不言,任上官逸千万番的报复,却不为自己解释一个字。另一个做母亲的,为了儿孙连命都不要。这样公平吗?!对你,对我,对上官逸,可是公平?!凭什么,任元凶逍遥法外,纵着她容着她替她掩下大罪,上官裴,你是伟大过头了罢!你是糊涂,是蠢,是笨,是痴。”眼角有泪散开,坠如碎华。双手紧成拳声声落在他肩头胸前,她痛,不仅仅是为自己,亦为他。 (谢谢阿九的小剧场,谢谢尾号5765和羿铖的赏~~还是那句话,羞愧啊~~因此更不敢懈怠,努力努力~~~嗯,憋了很久跟江澜那厮的旧事终于解开了,所以说,女人是祸水。记得刚发文,去年11月间就有亲留言说句皆是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留下的祸果,一语中地!哈哈,写过了这段,小远就此对楼全无隐瞒了,小楼全然把握了这小子的情绪啦~~~混到这地步,不容易啊。嗯,困得不行啦,就不校正了…汗一个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阴沟里翻小船 丢人了 并不明朗的半月时而由乌云遮掩,闷闷的挂在天际,含羞带怯的望着庭中的一双碧人。 楼明傲正以哭得上气不接,红肿着双目泪瞳涟涟,偶尔紧上男人的衫袖蹭下一脸鼻涕眼泪。但叫司徒远看着怀中人,不知言何为好,若说委屈,他实该比她更难过,偏自己未落半滴泪,这女人却是连哭带骂极不消停。 哭累了,靠在他胸前眨着眼睛,但也不言声。 司徒远垂下眸子,扬眉间浮着笑意:“哭累了?!” 怀中人哼哼唧唧道:“困了。” 司徒远轻轻一笑,宠溺地睨了她道:“今儿才知道,我家悍妇这般能哭。”言着忙作状去拧自己半湿的袖口。 就是见不得他憋着笑看热闹的臭嘴脸,楼明傲瞪了眼,赌气着:“我哭成这样,你不跟着红眼泛酸也罢了,倒真是连劝都没有一句。没气氛,实没意思。”由他怀中扭了身子,红唇微一努:“你赔!赔我眼泪珠子。” “多儿价?”他亦配合,额前从未有如今这般舒展。终于把所有的旧事一股脑子吐出。对她,再无隐瞒。无论是上官裴,还是司徒远,都是扯下面具由她看了清楚。方才还紧张她不能接受,恐怕又该起心要躲自己。眼下见她哭闹之后,但也能像往常般随着自己言笑,不由得喘了好几口气。 “贵着呢。”哭过即笑,但也有这女人能做的到。 “倒是多贵?!”倾下半个身子,下巴抵着她额顶,紧紧的,“多少爷都出,咱家金珠子是真值钱。” 笑得意兴阑珊,正揽上他的脖颈,认真道:“相公,谢谢你。” 他复握紧那细腰,声音微一沉:“只言个谢?!” “谢谢你。”她懒洋洋的一歪头,单靠在他肩头,“还有…爱你。”声音柔得似呢喃,低低溢出,夹着笑意。 司徒远耳根子一热,阴下半张脸:“都老父老妻了,还这般不正经。” 言着伸手,指腹滑过她眉端,微微挑眉了回应,“不过——很好。” 她伏在他肩头,指尖玩弄着他耳垂,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喜欢见这男人害羞无措的模样。想起从前演过不少调戏的戏码,每每都要他没台面下,这一次更大起胆,偏头瞅了眼被掩下大半的月色,邪邪笑道:“真好,羞得月亮不敢露面呢。” “嗯?”他倒也看出她心里指不定又在琢磨坏事。 “没人盯着了,才好做坏事嘛。”说着一拉他前襟,小手从领口滑下,大占便宜伸着爪子胡乱摸着,肆无忌惮,“来,让小爷来摸摸可还值几个钱。”手端乱蹿,身子亦不老实,活像个滑泥鳅,一会埋在胸前,一会仰上他肩头。 那小手还蹿着凉意,直要撩拨人心,眸中烈色明艳,死死盯着她,警言道:“别乱摸,可是要负责的。”哑声一哼,即也一把捏住她腕子,俯身吻下那满出胡言的丹唇,尽是她的味道,熟悉而甜蜜。她倒也积极回应,舌尖轻巧的逗弄,丝丝扣着人心,但要勾起他满身压抑的欲火。只吻到抵死缠绵一刻,她又玩起了那招欲擒故纵戛然而止,身子一撤,偏头躲开,笑嘻嘻对上他:“小爷我今儿没带银子,付不起。” 他哪里还容得她掏,手上一紧,半身欺下覆着她,淡淡笑了道:“明儿付也来得及。” 她眼见得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苦苦笑着挡上他强大攻势:“小爷俸禄都填债洞了,没钱。”拉着他前襟要撑起身,惶急中手上力度偏了,反将他衫衣扯下,竟是越描越黑。 “不要钱,怎样?!”薄唇腻在她耳廓厮磨间溢出幽幽之声,手已蹿到内衫襟里,狠狠捏了她腰眼,“我说了不得乱摸,撩伙了爷,有你承应的。”腰间玉带亦由他轻松解开,似已驾轻就熟,系带穿衣的步骤早便是看惯在眼底的了。好解得便也解去,不好解的即三两下扯开。 “别,别。”她是真怕了,虽不是光天花日,好歹也是没门没窗的空冷庭院,难不成是要以天作被,地作褥子,就此良骑野合,交锋接矢了?!她错了,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她楼明傲指天发誓,以后绝不在月黑风高之夜跟踪人了,尤以跟踪这等斯文败类!眼底可怜巴巴的泛了泪色,渴望着某人心底涌上半分理智,“相公,冷啊,咱…咱回屋。” “冷?!”他怎觉得热得紧,哑声笑笑,“不怕,不多久就要你热得难受。” “奶奶的,司徒远——”双拳紧握,咬牙言出半句即被他以唇封口,后半句咕哝出声,“你给我——等着!”她现在格外讨厌他笑,好看与否归一说,只他一笑,便是要吃人。人在被吻得七荤八素时是不能以理智控制住自己的,紧攥的小拳头亦不知何时松了开,意乱情迷勾上他脖子…… 天边暗月,但也藏得更深。 …… 三更之鸣由远及近,云雨静后,二人皆是衣衫褴褛,倚在一处观月赏景,只天上黑漆熏熏,但也不知赏得什么月。三更了,谁也不动地,估摸着今晚倒是不用睡了。刚司徒远出门转了一圈,回来闷闷的骂由西间入配殿的石门不知被哪个手短得上了钥了。得,再不叫人,倒是二人没得出去了。明一早,但让儿女们的丫鬟嬷嬷发现两个衣冠不整的男女相拥冻死在影壁墙后,便也是京城内外头等的奇闻了。估摸着,他们二人倒也能葬在一处了。 楼明傲低头见自己衣衫被撕扯得出奇凌乱,霎时脸红如血,且不说如何回去的事,便是要冻死,这模样也太难看了吧?! “都怪你。”狠狠瞪上憋气不言语装木头的某人,倒也忘了这把火,是谁先起了坏心眼撩起来的,“把你衣服脱了给我披上。” 司徒远倒也有反应,不吭声着即脱了破烂不堪的外袍予她披好,商量道:“要不…去司徒一那里凑和一宿。 挂不下脸面的某女死活不从:“我宁愿冻死在这。” “哦。”他倒也不勉强,径直起身要走。 “司徒远!”楼明傲扬声喝住他,“你敢把我一人撂这?!” “我去取几身袍子。”她丢不起脸,就由他掉价吧。 她正要出言夸他一番,却见由东至西一路皆打起了明灯,亦有声音唤出,愈发近了。莫不是那些个下人寻起他们来了。二人相视皆是一惊,忽也明白倒是冻不死了,估计得丢死脸!楼明傲起身要躲,跟没头苍蝇般乱窜,被司徒远一把拎住:“你转个什么?!” “我找个地缝,看能否钻下去。”亏她到这时亦能讲得出笑话。 “地缝没有。”他脸微一沉,别说她自己不敢见人,他更不想由那些人把自己女人全看了去。眼神掠上淙淙密密的梅林,手一指,“林子倒是有一个。”说着便把她袍子紧上,拦腰抱起,大步撤向林子里,寻了个清静隐蔽处放下瑟瑟发抖的女人。二人刚落稳,即有下人开了钥,正一路七八个人匆匆行过来,男女皆有,举着灯把,擒了灯罩,一步步探上。众人停在影壁一侧,见了案桌上的玉枕,又隐约望到林子里有人影。 杨归走在最前端,见这情景,忙道:“把火都熄了,灯罩灭下。”言着微退下半步,扬了声音道:“主上可在林间。” 林中传来隐隐的咳声,哑然一声回应:“在。” 楼明傲也不知道该喜该忧,却也觉得一辈子也没今晚这般丢脸过,蜷着身子躲在一处,咬牙轻道:“你应了就自己个出去啊,我不陪你丢人现眼。出去了把门给我开着,我自己溜回去。” “我知道。”他低低一声,嘱咐道,“你别出声,等我出去应付。” 杨归等下人皆是垂首候在林子外,只璃儿大着胆子打探。主上在,那自家主母是不是也该一处?!正琢磨着,却见司徒远狼狈而出。此时月色竟也极不配合起来,漏了几缕明光落地。璃儿见他衣襟大敞,面上迷艳之色但未消尽,却也明白过来这花前月下的自也办不出什么好事。不过…主上却是同什么女人玩起这出了。虽说自家主子是玩闹的人,如今却是多少收敛了几分。尤以床地之事,她倒也规规矩矩的,纵是日里开尽了玩笑,但也不会把夫妻之事当乐子在下人面前显摆。由此可见,她断也不会犯险玩火。再如何,既是夫妻,又何必躲在这林子里偷偷摸摸。心底不由得咯噔一下,闷气怒气酸气皆翻滚而出。 牙一咬,全然不给做主子的半分脸面:“主上,林子里可还有人?!” 林中人猛然僵住,听那声音又是自己丫头,实以哭笑不得。 这边璃儿心意已决。她从来都是主子的乖丫头,自也要忠心耿耿。如今定要把那小贱人捉出来见光不可,瞧主子怎么治她!决心一下,便也迎上几步。 司徒远见状亦失了态,忙挡在她之前,使了眼色拦道:“不过是个小贱人,何必呢。”不管怎般,自己的脸面可以不要,她楼明傲贤妻良母的名声却是金贵。 (感谢eva,尾号5765,弈铖的赏,还有小诺,又是588...这般盛情支持,小水泪洒了~~~还有最近粉红涨了,我知道的除了阿九,还有laurayi,其实很多不知名投了粉红的亲,但也漏个头,让小水好好谢谢~~都抱抱你们。明日加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明白 璃儿忽而明白过来,只脸红一轮白一阵。连司徒远都看不下去,一回身看向杨归,面色不悦:“一路喊到西,莫不要把整园的老小都惊动了?!”这厮指责起他人来头头是道,竟也全然忘了自己亦是拜他们所助才不至于冻成花下鬼。 “主上,沈夫人那里似是不好。”杨归尽力压低了声音,也顾不上林子后藏着什么女人,只小心翼翼把这消息带上。起先是沈君慈住得那小院子闹得鼎沸,而后消息传至东配殿,急向两个主子讨意见。偏二人都是不在,索性嬷嬷领着人往东面寻,他随璃儿走西路。由少主子院庭中遇了主上,实也出乎意料。只眼下并非吃惊好奇的光景。 司徒远微一愣,沉了声:“怎么个不好。” 璃儿亦知女人那事由杨归口中说出来不方便,忙接了道:“就是落了血,看那意思有小产的迹象。一圈人皆等着候着向您讨个主意。”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巴不得没主意最好。一尸两命倒也皆大欢喜了,只这想法于脑中一过,便冷不丁打了战栗,闹不明白自己何时也这般歹毒了?!索性闷声不语,揪着帕子盯紧了裙角。 “主意是太医定的。”倒也一如既往的平静,声色不动,“找我也没用。” 杨归亦觉得有理,只不敢忤逆了嬷嬷的嘱咐,即言道:“嬷嬷让我同您说一句,好歹是府里的嫡长子,劳您上心些。”这话虽言得谦卑,却也摆明了要司徒远一管到底。 司徒远皱眉凝了片刻,这事亦无需犹豫,依旧摆着脸冷到底:“知道了。你让嬷嬷先去看着,我回书房换身衣,随后即到。”言罢一转身,多看了眼林子深处某个阴影,眼底多了分温度,眼神掠到璃儿额顶,似命令,更似托付:“你,留下。” 林中冷枝坠下,沁着冰霜冷汁,寒得楼明傲打颤,目送司徒远的身影随了众人离去,长嘘口气,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下,倚上数杈裹紧了长衫。 璃儿待庭中无人后,方小心试探了道:“主子,您出来吧,这会儿没人了。” 林中果真有极缓的步子绕出,狼狈模样并未比司徒远好上多少。璃儿憋笑不语,故作四处张望,就是不定睛看她,倒也给主子存了不小的面。 “把这林子伐了,还有这石桌石凳都撤了。”估摸着往后见了都要绕道,确实堵心。 “是。”璃儿倒也不同她玩笑了,软言软语应了,知道这厮情绪正不稳,还是小心伺候来得妙。 楼明傲借着微弱的灯光迈出几步,忽又停下,转了身对上璃儿:“刚说什么来着,那小贱人怎么了?!” “哦,似要小产呢。”此时再言,声音清明爽朗了许多,但不像于司徒远身前揣着严慎。 “呦。不等我动手,早就排了一车的人等着治她了?!瞧见没?这人缘不佳却也不好。”言得漫不经心,停了一处,等着身后璃儿步上来。 璃儿绕到她身前时忽也明白了,颇为幽怨的眼神飘上:“您就是等着江夫人来闹吧,如今满意了?!” 晚膳后不多久,江夫人确也匆匆来了园子里,竟也未通传主母主上,自作主张入了沈君慈的园子,只大家都清楚江沈两家的亲近,自也没放在心上。未想江夫人走了不多会,就听沈园哭声渐起了。打从几个下人嘴里问出来,江夫人入了院子二话不说即石闪了沈夫人几个耳光子,一时间大家都未反应过来,待到去拦时,沈夫人已吓得跌坐在了脚踏子上,众人去扶时,身下就溢出了血。几个下人琢磨了番,又不敢惊动东配殿的主子们,只寻了个京城郎中切了脉,说是宫虚又受了惊吓,开了方子但也重金谢了。结果夜里不等药膳煎好服下,沈夫人竟疼得厉害起来,而后又见了红,且是止不下的模样。下人们这才压不住事端,惶急的去禀东园。 “我美个什么,由着那女人来自己园子里撒波弄粗,我还堵心呢。”扭身步出,微一顿,“下一次,提醒她把人领出去再打骂,要不得我每次给她收拾烂摊子。” 东配殿书厅一侧便是香水间,设以汤池暖阁,若要是在多年前夫妻二人共浴之后便也就着暖阁亲密几番。如今楼明傲入了园子后便以男女有别,夫妻不敢共湢浴为由头,予自己后堂里另建了一处浸室,虽以窄狭简单了些,倒也方便求近。而这香水间的鸳鸯汤,往往都是司徒远一人来泡。 楼明傲一路回了自己个院子,沐了身子简单梳洗了番,而后由着璃儿伺候更衣,描好妆容,拢了博鬓后但也收拾停当,扶了摇簪抬声一问司徒远可是到了沈氏院子里,却听下人言主上还在水堂子里泡汤。闻后一乐,笑嗔了句这男人还真是耐得稳性子,而后便也随着璃儿出堂,绕了后间,打书房厅的小侧门穿过,便也进了香水间的外厢,隔着里间垂下的栗色幔子隐听有水声沥漓,扭头嘱咐璃儿在外间候着,自己轻步迈了进去。 一掀厚重的幔子,人入了中厅,隔着轻纱帘幕,但见司徒远浸在池子里。青铜麋兽的水口正吐着热汤,混了名贵药汁和香料,满堂子迷香熏气,尽是水雾缭绕。楼明傲走至档阁前扯下摆放整齐的锦棉裹子,又从架柜里取了更欢的常衣,不作声起了帘子步上。 司徒远听了脚步声,只以为是倪悠醉来伺候他更衣,声微冷下:“退下吧,爷自己来。” “好容易侍奉你一回,不要拉倒。”靠在一处,笑得懒洋洋,抬手将裹子扔上去,“快起来,就你闲在,嬷嬷催了好几趟了。”言着把换洗的衣衫架在池边的漆阁子上,挥着满眼湿气,退到了更里间的暖阁子,声音隔着纱帐隐隐的,“换好了进阁间,有话问你。” 暖阁子里只停着一台花梨木的软榻,看架构雕工,但也知道价值不菲。榻上摆着几案,一抽案屉,镜梳帕子小药滑膏一应俱全,尽保留着几年前的旧样,连墙上的山水卷轴画样都未变。 司徒远袭着一身胡蓝及靴底褂掀了帐子入间,头发半干着。恰软榻前立了扇镜,楼明傲心思一动,压他坐在榻上,旋到他身后对着镜子替他梳头。司徒远看不出个名目,但也不出声,由着她为自己擦干梳利索,自己由另一段小屉子里掏出本当年没读完的书斋,多年来虽多浸汤于香水间,只她不在,他也再不入这暖阁子了。 楼明傲捏着牛骨梳倒也梳得用心,平静之中问道:“沈君慈就那么美吗?!” 司徒远未反应过来,只想了想,随口应着:“女人倒也都一个样。” “奇怪小一怎就一点就着了。”话说园子里美人倒也不少,他若有个需求,只随便拉一丫头就好,实也没必要偷父亲的女人。 司徒远倒也安静如常,淡淡翻下一页:“她屋子里那熏料倒是厉害。” 由此一点拨倒也明白了,想起司徒远从前但凡去了沈园尽要回书堂浸汤。她原先不懂,也没去让人寻个究竟,如今却也什么都清楚了。那女人…倒是有手段。 (这章短了点,呵呵,晚上补上。谢谢尾号8639和“还有能用的名字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犹豫再犹豫 抉择再抉择 “这孩子…倒是要吗?”执梳的手微怔下,望着镜中人,凝了良久。 司徒远亦愣下,一手附上鬓侧握上她腕子,微一轻叹:“我听你的。” 楼明傲反拍下他手,倚靠了肩头,嘟囔着:“又不是随我姓楼,凭什么要我定。” “姓楼倒也可以。”就坡下驴,他亦无异议。 “屁。”杏目圆睁,她立马反应了过来,“你倒是也随我姓?!” 司徒远只笑着拍了她腕子,一把拉下她坐在身侧,霎时认真道:“咱都是要做祖父祖母的人了。”话一出,但也不塞牙。 只她吸了口冷气,渗得牙生疼,一股子摇头:“别,别寒碜我。姑奶奶我正以人生大好时光呢,出门人皆言我二八。”不由得捏上自己脸额,光嫩平滑,实在满意。 “你是二八的黄花大闺女。”司徒远只一笑,僵冷着声音,“那我是什么?!” “孩子他爷爷呗。”摇头晃脑贼笑着吐出这一句大食言。 司徒远身子一转,忙负手起了身,踱上两步,坚定了道:“我看…这孩子不留了。”话语未落,外间倒有脚步声漫了上来,来人候在阁子外,一蹲身映出半个身影。 “主上主母,桂嬷嬷又来催了。” 一声袭上,二人面面相觑,终是皆不自然的朝对方一点头:“走吧。” 司徒远一面应了,楼明傲倒也替他穿戴整齐,半干的头发只得束起绾成个髻压于玉冠下。二人相并而出间,司徒远的步子微愣下,冷言吩咐了下人去唤司徒一。待到下人不明所以的退下,楼明傲却也明白了这厮又想将那烫手山芋扔出去。 二人一路漫过回廊,抄了近道入了那三进的小院。人未及中厅,但见前后院皆是来去匆匆的丫头,有端水送巾的,亦有准备药膳的。三两个太医正候在偏厅,没有这家男人的吩咐,谁也不敢对孕妇用针。 司徒远入堂即稳坐了正座,一偏头,手端上温茶,品下几口,开口则道:“温步卿呢?!” 屏风后之人闻声蹿出,仍是那一脸无关紧要嬉皮笑脸。温步卿穿了身乳白长衫,由屏后走来,衫下尤以袖摆皆是染了血色的,看得等在屏外的众人心中微寒。 司徒远平言问道:“倒是怎么个意思?!” 温步卿由他手中抢过茶碗,喝下半盏,抹着袖子回应:“这得听你的。保还是不保?!” “问她。”司徒远眼一瞥,即示意温步卿去寻那能定主意的人去。 温步卿甫一笑,果真转了眸盯着楼明傲:“主母,女人的事,终得你定不是?!” “怀孩子,又没我说话的份。”楼明傲但也被盯得头皮发麻,索性一个西瓜来回踢,只不落于自己怀里便是好的。 “咳。”司徒远作势一咳,眼眉蹙起,似是无奈了:“但说说是什么个情形?!” “保大还是保小?!”温步卿倒也不绕弯子,关乎人命之事终要摆出严色。不管那女人是个什么货色,于病患之前,他只是尽以救死扶伤的医德。 “废话,大的没了从何来的小!”下意识急言,倒不是楼明傲宽容,只她也是女人,亦也生养过,但知此时保小的话终不过是个幌子。 “那…主母的意思便是保大不要小。”温步卿正色而道,只眼中透着几分黠意。倒是有多久没听这女人说话这般痛快了?! “我可没说啊。”失言后但也扭扭捏捏起来了。 “保小了,恐怕至此三月间,大人的日子难熬了,即便做足了胎生下孩子,确也是耐尽了最后一口气血。”温步卿倒也平静,一五一十,绝无半分偏袒。 一时间,终是落不下个主意,司徒远亦头痛得紧。仰目间正见司徒一走上开,忙道:“司徒一,这事你来定。” 来的路上,司徒一便也听下人叨念过了,此时平静入堂,念安行礼亦如往常,只对于司徒远的问话稍显惊诧,喉咙口涩涩的,眼神扫过众人,冷着声音言:“父亲,家里的大事,儿子定不合适。” “确也不合适。”桂嬷嬷在帘子后听到这一出,撤下帘幕即也步上来,不无怨怼的看了眼司徒远,扭身道,“你叫他做个什么主意。你自己个的嫡子你定!”言语间,尤以嫡子二字最重,想必亦是揣了心要他保小弃大。 “是他——”司徒远竟也忍不住想脱口而言,这事,早于自己划清界限才是最好。只理智尚存,愣了半刻悻悻接上,“是他的兄弟,他这个做长子的,日后但也要事无巨细扛下一大家子。如今我和夫人都是当局者迷了,由着清醒点的做下主意也好。” “嗯。小一,别怕,你出个想法。”难得统一了战线,楼明傲倒也盯着司徒一认真下几分。 司徒一浑身紧得发颤,额头攒着冷汗,鬓角细细密密濡着湿色,眉蹙眼眯,双拳愈攥愈紧,哑声道:“儿子不懂,拿不住主意,但听父母之言。” “司徒一,这是我和你父亲给你的机会。”一个他可以选择的机会,放弃即意味着自己的人生恰可以有转折,并不至于一生陷于阴影之中无以逃脱。他还年轻,本是该有很多希冀的,他甚至可以选择重来。一个“不要”二字本就可以改变很多。 “母亲,父亲——”双目已红肿,他努力仰视着二人,双膝一软,直直跪于堂前,稳稳磕下长头,声音已颤,“儿子——”他实不想,不想做杀人凶手… (这一章写得急了,不好。嗯,不全2000字。因为小水还未想好那孩子的去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言破 “你等等!”楼明傲似也看出了他的坚定,忙出声相拦,只一声而后,却也无法作声。 取此舍彼,弃而全乎?一把算盘翻来覆去的拨弄,珠子未少一分,却也左不过明哲保身四个字。然,能做到这四字箴言的人,古往今来,倒是有几个?!她自也以明哲自保言传身教了这几个孩子,只他们当中又有哪个不是牛心左性?!死死咬了牙,偏了头看向另一端,微阖上浅眸,身子没来由的发冷。 身侧执盏杯的男人远比她镇定,伸了手于桌案后捏上她腕子握在拳中以示安慰。不管怎样,一切都还有自己坐镇。他虽言不做主意,但毕竟是一家之主,凡事由他说了才算。 夜色薄下,天边但映出几道光艳,努力刺穿这满堂的寂静。屋檐坠下滴滴冷汁,连成雨幕的涟状,滴滴嗒嗒落了窗口滑出几弧清冷寒意。 晨风忽入,卷起堂前枯叶萎枝。 司徒一淡淡起身,长袍及地,偶有枝叶袭入裙角。眉目已清宁,目色凝上温步卿,坚而又决:“温叔,别闹了。我知你定有两全之策。”当年母亲生下双生子的险难都是渡下的,更是未言一句保大保小。他不信温步卿一如普通庸医般,只会搬动戏文里的词码。 温步卿面色渐以僵冷,讪讪瞥了他处。由人一眼洞穿并不好受,思及自己怕是一辈子也骗不过姓司徒的了。搔头弄耳间声音幽幽:“你温叔老了……”温温吞吞,仍是执意。 “温叔。”司徒一深了眸色,“司徒一求您。” “我不救!”实也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而后稍做喘歇,“小一,有些…你救不起,更以承受不起。你父亲母亲还有温叔我等皆是过来人,知道什么才是最好。”尤以知道,什么才是对他最好。 可笑他温步卿的心底,亦是藏了私心吧,但也不想这孩子安稳于世。他终究只能做性情郎中,无以至旷世圣医的境界。 “是司徒一犯下的错。”从未有过的释然。此一言于众人间脱出,他好不畅快,再不要躲避在父庇母佑之下,“既是儿子的骨血,便要由儿子来决定…什么才是最好。” 众目暌暌之下,他身形比挺,不是落寞,却是坚定。 “咣当”一声脆响,司徒远手中半盏茶即挥了上去——他要他选个主意,不是要他认罪画押,更不是看着他一脸听凭发配的大义凛然。茶盏已掷,只袖笼里的手臂仍在颤,他定定扫了眼那孩子:“你——”空留了一声,而后诸多言语皆哽住吐不出。他想说…并不是所有的一切他都能承担的起,有的错,是能认的,有的过,断不能认!司徒一如今将己与母通奸之事昭然而示,便也自己走上了绝路。 “父亲。”身后幽冷的晨曦漫入,皆被他宽大的袍子掩下,言语间字字清晰,“那孩子…是儿子的。” “不是你!”司徒远猛攥拳,转眸盯着他,动也不动,只寒气逼人。风卷云翳间,闷雷作响,庭院中枝落更残,一地萧索凄凉。 司徒一唇边绽了笑意。他这冷漠寡情父亲深藏不漏多年,终以情急之下袒露了慈父苦心。 “父亲,你护不了我一辈子。”这一声异常平和,他淡淡地吸气,复又吐出,心中只一片静潭。 楼明傲坐于一端,直要看痴了去。她对律法不精,却也从司徒远的神情面目中探出几分严峻。端倪初现时,司徒远故作不知以求盖过,并非紧着保全己面,而是…和奸之罪,处以无赦。这等丑事,本就是不该揭出来的。身子竟然不冷也不颤了,而是浑然无力,瘫软于一处。分不清如今是什么场合,倒有多少人在看。宫里来的太医,沈家的下人,园子里的老嬷嬷,甚至不乏…宫里的眼目。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如今这孩子竟无畏到推了这堵闷墙。 司徒远五指扣着桌案,用力一紧,案角断出一截,轻响落地,眸中阴霾愈重,蕴着风雪,甫一出声,无奈至极:“我天朝法历,及以弱冠,和则为强。”(和:通奸。句意为通奸即强奸) “是,儿子知道。”当年,彦慕命其熟读律法大典,常以各项条文考究,他如何能不知?! “你既是知道,可以言出和奸之罪?!”木然间,竟有微许的崩溃,然,他司徒远绝不会倒下。 “我天朝大律典四十三条,和奸罪之十——内乱,谓奸小功以上亲、父祖妾及与和者。此属十恶重惩罪,犯此十恶者无论官民均不赦。”睫子微软,猛一咬下牙根,“奸家长亲属妻妾者,视其亲等,或杖一百,流三千里,或死刑监候。若以五服亲属之内,重罚加一等。皇族贵胄,以身示井,重罚再加一等。” 一时压死人的寂静,无人敢吭声,亦无人知道应言些什么。不出三日,定有官府文诏下放,或者…圣谕更早即该宣下。司徒远微阖了双目,心底突地一怔,疲而又倦,声已喑哑:“温步卿,既是他的决心,便照着做吧……” 屏风后,榻上面色惨白如纸的女人眼中微颤,方才厅间众人之言皆是入耳的。眼中似有泪色在闪,忽而阖目紧紧忍下泪,不散。 外堂间渐渐有人散去,司徒远僵直着身子徐徐步出,却也未顾及到身后的楼明傲,此时他心中无物,连自己的踪影了都寻不到了。楼明傲本欲追上他,却在司徒一身侧驻步,淡然凝视了片刻,心底泛了苦涩,面上仍努力展以笑颜,眼中掠着艰难:“不愧是…娘亲的好儿子,是个男人。”虽不是依着自己心意做下选择,却也要她诧异,要她折服了。 辰时,沈院的消息传了东配殿,言母子都安稳下了。而后,木然相望的二人才缓缓回了神,事态已定,皆无话可说。心底的不甘早已被今晨扑面袭来的不安惶恐冲淡。楼明傲努力握紧司徒远的手,是无言的支撑。司徒远抬眸间,见她眼底早已生出强忍不下的倦色,心下微疼了起来,另一手附在她额前,淡淡道:“睡吧,你累了。” “你呢?”若要她一人,便是绝计不肯的,他的倦意并不比自己减下几分。 他清楚她的固执,安慰道:“我也睡。”一觉醒来,怕要面对的情景更艰难。一时享欢,一时受罪,却也相持相平了。 不褪衣衫,二人相对而卧,只十指仍以紧扣。 虽已疲怠至极,但毫无困意,楼明傲心一虚,悄声道:“相公。” 身前侧卧之人不知是懒怠于应,还是真的沉眠过去,好半天不吱声。楼明傲又连着唤了几声,皆未反应。怔看着他,泛了涩意,她早是把这男人的一点一滴看在心底,最是清楚,他并未睡着,只是不想言声。索性凑了身上去,头顶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我知你…是生气了。”细细想来,他真正起怒的时候不多,然每一次却都是这般压死人的沉静。 “我没生气。”这一声终于溢出,鼻音极重。 楼明傲微一颤,但也不动,由着身后揽上有力宽厚的臂膀,琢磨了道:“要不你学我摔个盆砸只碗什么的,千万不要闷着,我怕你憋出火,烧了心肺不好,眉毛眼睛烧坏了就更不好了。” 越是艰难,越喜欢说些无边无际的玩笑话,总也没个严肃正经的时候,这也便是她了。司徒远揽着她忍不住闷闷笑了声,轻轻抬目,凝着她。良久,微一叹:“你养出个好儿子。” 实分不清是骂是赞,一手推挡至他身前,纠结着眉眼道:“你竟也学会反着话骂人啦?!” “我是夸你。”以下巴抵了她额前的碎发,熟悉的香气漫上,纵然情绪低落,亦能由这气息引自己沉醉缠迷,“且不论这之中倒是谁的是非,他能言错,便是进益了不少。” “我以为你会骂我…把你儿子养成了这德行,连老子女人的床都爬。”说着无力笑了笑,想起那一日司徒一还执言无错,只几日的光景,便也不同了。沈君慈用那般手段,他却也是无错的。只今日,他一身扛下所有罪责,大有烈性男儿之风,再不似从前那个谨言慎行思深虑远的司徒一了。 睡下半个时辰,楼明傲便也转醒,由司徒远怀中小心撤了身子,为其紧了被衾蹑手蹑脚出了内间。庭院里璃儿正牵了阿九走来,见了自家主子忙言:“这就起了?” “睡不下。”楼明傲草草应了,即拉过阿九,细细瞅了番道:“阿九这几天去外公府上住吧。” “为什么?!”小丫头竟也不十分乐意,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大人打发了走,“司徒墨,和司徒允暄呢?!” “是哥哥们。”一手点在她额前忙纠正过来,眼见得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不管不行了,“通通卷走。” “哦,我知道了。”小脑袋微一点,煞有介事摇头晃了脑,“唉唉唉。” “你又知道个什么了?!”噗哧一笑,再抑郁的心绪由这小东西搅和去,但也云开日见了,却也配她一个“霁”字。 “知道爹爹娘亲要制造小弟弟,要二人独处呗,眼见得我们都成旧人了……” (和奸的律法,是遵循了清朝的法律条文。“和即为强”的一说也有根据,清朝12岁之下。这里…偶人性化的改了及至弱冠了。晚上不知道还能不能更,一会要去做义工,不知什么点回来…不过,偶努力啦。留与不留昨夜茅塞顿开了,嗯,却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很想急着把它写出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加更章) 皇命 几刻的功夫,豫园上下但也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下人们穿梭如常,各司其职,偶有闲空的倚在枝头立看春末寸景。一股子闷躁不安浮于园内园外,连着夏意渐而浓重。 沈院但也静下几分,司徒一单影立在屏风后怵了良久。 简澜儿掀了帘子,由内而出,目色撞及大少爷,忙撤下身子一让:“少爷,您是不是——” “我可以进吗?!”这一声,格外清冷,并无预料之中的忐忑。 “是。”澜儿言着即为其打了帘子,自己反退到外间,放下帘子时,心中微一颤过,言不出的复杂。几步绕出堂间,匆忙奔出几步,行至外门廊间,半个身子抵靠上冷墙,紧绷了整夜的神经忽而松下。冷泪,不知不觉洒了满手间,她不明白,自家温良才馨的小姐,何以落及如今的境地。是这京城的宅门太高,攀不起,还是高墙太深,她们守不住。 内寝中,滚涌着散不去的腥臭,药气更重。满屋子压抑的氛围不得喘息,司徒一立在帷幕外,只远远掠了榻上之人一眼,目光即散落四处,一手扶上镂金浮雕,平静道:“外面有我,你——大可放心照顾好身子。” 沈君慈不动声色,双目似已空洞,偏头侧向一旁,不作回应。 “为什么是我?!”他看着她,无责难,便是望不见底的深邃。这个问题,早已在心底闷了不知多时,她倒是想要坏了父亲的声名,还是毁了他?! 沈君慈突然笑了,复转眸盯上他,为什么…他怎会有那么多为什么?!恨一个人,会需要理由吗?!他实没必要问清楚原因,只记着她的恨便好。要怪,就怪他是他和她的骨血。爱之深,恨之切,她伤不到他们,便从毁了他开始,即便换得自己粉身碎骨又何妨。她非但不后悔,反而执著于仇恨。 虽不答,却也出声,冰寒笑意渗在齿间:“司徒一,你可以选择。只你是个傻瓜,永远都及不上他们的精明,所以…注定要替他们承下怨孽。” 司徒一回过半个身子,她若不同自己好好说话,但也没谈下去的必要了。 只身后沈君慈突然起身,半倚了高枕,苍白道:“司徒一,我沈君慈不需要你可怜。” 脚下微怔,眼中睨出丝笑意,他迎向帘外徐徐春风,从未有过的轻松:“我不是可怜你。是我想做母亲的乖儿子,同二弟一般。”空气中浸着汀兰的淡雅芳香,春色迷人,却也累人。 堂外已有宫侍候等,见司徒一步出,京畿总领率众疾步挡上,一时间闷雷又响。司徒一静静的看着来人褪下自己一身朝服,耳边尖细的嗓音诵念以天子之谕,忽而忽低的音调总是入不了耳…… 巳时一刻,楼明傲终于在众人苦苦哀求下推了屋门,轻步迈入里间。一路掀开层层帷帘,落步于榻前,静静望着沉眠中的男人。一手掠过他下颚的青茬,细细的摩挲,却也忘了要出声唤他,实不忍心惊醒,若人生真如梦,醒了便尽数作罢,实该有多好。 “几时了?”司徒远突然睁了目,哑声问道。 “巳时。”不紧不慢答着。 “唔。”吱了一声便要起身,撑了半个身子望进她复杂深凝的沉目,僵道:“出了什么事?!”睡前倒也得知沈院无碍了,再不知还能兴起什么愁事,莫不是…… “他们带走了小一。” 她言得没了声音,久久望着他,不动须臾。 司徒远竟也随着愣了许久,复而转眸不知扫向何处,只五指用力,握着她的腕子痛紧。楼明傲微吐了口气,身子歪向一处,亦是毫无头绪的惊乱,反握上他的手,用力的撤出自己腕子。刚欲转身离开,反被司徒远拉至胸前,他一手压着她的额顶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中,箍得她喘不出一口气。 沉重的气息令她浑身僵住,眼中但忍不住咕咕涌了泪,挣扎不开,窒息的抵着他胸前,暗想也好,被他憋死了不用见天去想那些个愁烦琐碎却也是轻松了。无奈闷痛之中的司徒远毫无顾忌她的痛,一把拽下她软肩,推她翻倒在床榻间。眼中闪着猩红的佞色,映在楼明傲眼中却是痛。 她实也明白了,瘫在榻间委屈的盯着他,她知他终是要以一种方式宣泄出来,他有他的憋闷,有他的恼,甚至还有外人无以参透的自责。他就是这般认真的人,凡事计较个死理。如今终是撑不下去了。 楼明傲竟配合起他,面色平静褪去上衣,手刚触及他襟领,却由他整个身子压下来。闭眼时死死咬牙,他心底却也痛到了什么地步,第一次全然不顾她的感受,毫无前戏的直接进入她的身体。痛…蔓延于身下,刻印在心底。撕裂的疼痛像一把刀子剖过每一寸肌肤。痛至麻木间,本就无力松软的腰但由人手一提,身子半抬间瑟瑟的颤抖,好不容易出声,眼泪哗哗而落:“你疼——我也疼——” 由着这一声,司徒远终以清醒过来,怔愣着盯着身下的人。痛惜自责之情顷刻流泻,自己真是疯了,他将她当作了什么?!一口腥气憋在喉中,面容痛苦难堪。 反倒是楼明傲平一手拭干了泪,平静迎上他目光,强忍道:“没关系,我可以。” 话中虽是勉力坚持,却也由她眸中探出难言的痛,他忙出手将她抱起,大滴大滴的泪砸落,落在她额前颈中,惊得她一时怔愣,言不出一个字。她从未见过司徒远落泪,却是从未。竟不知…他的泪,亦是烫的。她回身扳着他肩,伸手去堵那些泪。这世间谁都可以落泪,只他不能! 他眼中迷雾不散,苦苦的笑出声:“司徒远是不是蠢货?!” 心头吃痛,她有心紧紧环住他陪他一同落泪,却也知道,总有一个人要坚持住。只静静靠过去,反揽了他在怀中,目色沉定,安然平息道:“还有我,还有我在,蠢货怎也落不到你头上。”还有她在,她再不会轻易放开他的手,这一辈子,死缠上他了。 自九华门落轿,一路宫道行之漫长。 十指紧扣的一路却填充了心底某一处空荡荡的角落,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铺卷而来。她亦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握紧一个人,却能升起手握天下的满足。心底但也言不出怕,只侧目偷偷打量了身旁的人,笑意忍不住浮现。司徒远亦回眸睨上她,虽无面色,瞳中却涌上几丝温度。 二人皆默契的握紧了彼此,淡淡回眸盯上眼前的路。 云阳殿上,长生袭一身九云龙凤的黛紫里红朝服,裘领金襟,宫缎屏锦,玉带随风飘展悬河泻水。午后暖洋的光束落下,洒在袍端,竟也将黛紫染以青莲之彩,那是种偏蓝的紫色。暖冷色交杂,却如那一张辨不清情绪的淡颜。他静静立于高阶玉台之上,手扶汉白玉石栏,上以黄琉璃殿体为顶,足踏砌花云地金砖。璀璨明艳间,只望一眼,便也夺目。 他凝着云阶下携手而来的夫妇,眼底逐渐蒙上一抹色泽,欣而不喜,哀而不伤。眼中沉淀了太多复杂的色彩但叫人看不透,不过是十龄少年,周身却已散发了清冷孤绝的味道,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淡漠。他的宫人,他的臣子,甚以终日陪伴左右的嬷嬷,都也看不穿落寞身影后的孤独。 二人迈上梯阶,只因圣面于前,最后十级不敢登上。只坦然跪下,三呼万岁,垂头不语。 “你二人,亦是来与朕求情的吗?”空冷之音由高台上飘下,隐有淡淡的不屑。 “臣与臣妻二人并非求情,是以求罪请罚。”司徒远微抬目,却未仰视。 “作奸犯科之人但已收押宗人府以立卷审责。端慧王,你与楼卿又何来的罪罚。”抛却叔侄之礼,他只视他为臣子,直呼他的王号,疏冷亲离。 “臣司徒远,生而不教,罪难免,罚难赦。” “臣楼谙谦,养而无责,不谆不诫,是以罪罚难脱。” 二人几乎齐言,充入耳中,握着白玉石栏的双手一紧,腻出薄汗。目色微寒,先前的骄傲淡下几分,咬牙言声:“你们二人…是在逼朕吗?” “臣不敢。”默契中同时垂首,异口同声。 “司徒一之堂审是躲不了的,朕决计不会循以私情。”坚定言声,冷袖拂转,倾然离去,只身后忽有身影铺上,苦苦拽住龙袖—— “长生,长生,姆娘求你——”声声凄厉惨绝,言之人云鬓垂乱,宫妆颜色皆以泪水抹花,身形单薄,哭得瑟瑟发抖。 依是岿然不动,只掠上几眼江氏,目中虽滑过几丝不忍之色,却也一瞬即逝,漠然甩开宽袖,脱出腕带,大步回身入殿。 江澜周身无力,瘫软于殿前,泪眼朦胧中唯见那漆门重重闭紧,一颗心,僵冷如冰。转身之间,却也望下十阶之外的二人。但不知,三人目光何以交流。只一时无言语,眸中泪色已涸,江澜扶栏而立,但不要那个女人看到自己一丝脆弱。 司徒远淡淡收回了视线,手间轻轻拉过楼明傲的袖笼:“夫人。起吧,地上凉。” 江澜周身僵住,双瞳乌如漆墨,失了光彩。 周身寂而又静,静到那两个字穿透耳膜,刺破宁静。她听得那一声“夫人”,却要生生撕裂开胸口,由着漫天寒意贯穿自己。恨意痴情,化作绵延不绝锥心之痛,终是无以退避。 最薄人情,却也如此。 爱恨痴缠,挡不及一个“薄”。 道理她皆懂,却想不明白……是以何时,他与她的命运,已是不能回头。 (谢谢小诺~~奉上加更章~~~其实沈那孩子的事,还没完呢,只不过小水已经做下决定了。阿九但也不要慌,嗯,倒是小水觉得最好的选择~~~)(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彦木头 近一个半月来,朝中的景况依是沉闷。 自月前,接了重整户饷的圣命,户部便也忙至水深火热不得歇喘。就连往日不拘小节的楼尚书都连了几日皱眉不舒。这一日晨间又次清点了户部几所档房,前前后后将几年来的亏帐空帐查清入库,待到清闲之时已过了午膳的时辰。胃里亦觉空空,嘱咐宫人上了些果腹的凉茶点心,正欲左右开弓时,却见档房外立着个长影子,那人背身以对,似琢磨犹豫着去留。待到楼明傲走上,回身猛地对上眼,不由得有些许尴尬。 “怎么杵了这?!”她身影从柱后漫出来,正对上彦慕偏转过来的目光。 “皇上午半晌阅了黄集递上来的折子便就怒了,急急召你。”他方在殿外见她这个时辰才用食,实不想打扰,只未料到自己的身影却被她一眼看穿。 楼明傲微一沉吟,复想起五日前工部领旨缮修先皇帝后寝陵之事,狮子一开口便是要从户部拨以万两白银。如今正遇上户吏法治齐新一貌,总算得了个好兆头,若是于此改革伊始便要抽调库中财银,却如釜底抽薪。那黄集又是个功高气盛的,连派了工部书吏持以圣上批文连连来要了几次帐,都由着她拒之门外。如今却也一旨宣折奏上一本。 “我三日前亦上了折子,言修陵饰寝一事不合时机。皇上可是看了?!”抬眸间不无烦闷道。 “折子递上了,只他说不想看,怕是明白你该会写些什么。”彦慕但不知因何,小皇帝的性情尤以最近月间时好时坏,偏执顽佞之态与从前判若二人。 听了这番话,楼明傲心下不是滋味,只点了头即跟在彦慕身后绕出去。一路沉默,却也思及司徒一的审责,小心翼翼探着口风:“你掌管刑部…亦该知道小一的案子什么时候能判下来吧。”家门生变后,以防那些脏言秽语入了孩子们的耳,更是将他们留在娘家照应。然每一次回府探视,总要由阿九翻来覆去的问她大哥何时回来。次次都是搪塞,如今却也愈发疲惫起来。于司徒远面前,更是细心着不轻易勾起这事。 彦慕步子慢下,却也未回头,微一叹息:“我倒也命人关照了几分,只是…宗人府如今直由皇令辖管,皇上还未起心办案,便就这般压着不理。”出言时,尽是揣摩了三两分,照着如今情形,压而不办,反倒是最好的了。 心,悬了多日。这般等待的每一日都似煎熬。不仅她一人,却是一家子大小陪着熬。 彦慕倒也看出了她如今的心不在焉,近月前,她人看着是不如从前光鲜明艳了,偶尔也会强撑笑意,只那般勉强太过艰苦,反累她自己个憔悴了。 只楼明傲反未想那么多,又思及户部拨款一事,颇为怨恼道:“朝中人皆言我是个一毛不拔的,如今这个境地实难由人下决策。彦慕,这话我也只能对你说,不是户部出不起这个银子,而是…不敢出。修陵重整之后便是大祭,而后入秋围,及至年根,种种都是需内银流出的,可去年敛上的税银,却也连赈灾济难的亏空都填不上。你可知,内务亏空不得补足,旧帐不结新出即要迎上,户部本就得不了片刻喘息。借端遮饰的把戏我倒是能做,往日里在自家府宅没少耍那等小聪明,只如今国事为大,弊窦丛生,我不敢不说真话。” 脚下顿住,彦慕回了身子凝着她,见那宽绰朝服下的身子更是单薄,心底扯疼了些微,只面上仍以忍耐。 楼明傲陷在自己的情绪中,自说自话也是个没完,总算拉到一个人能诉诉苦什么的。往日只对着司徒远,他有他的吏部和兵部在忙,亦是满脸浆糊一头闷青。她若再抱怨个三番,定会得他一句“你趁早辞了安心居家养孩子”的排遣。索性一闷再闷,如今好容易遇上个懂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团团吐出。 “且不说亏空的事。你倒是也得到消息没有?西南番地入春后,百日无雨,求米济灾的折子不少,圣上允下的亦不少。只去年大涝,亦是掏空了库存仓米,尚不及百年,又不到他地收成之时,本就难以蓄满。眼下只得…开仓放济那变色历米。”言着声色微转,想及半月前,长生亦就她开仓放历米一事连下十道严旨骂她不顾民生,危害百姓。她却也知道那等米粟食之必伤以身骨,可总不能看着百姓活活饿死。如今朝野上下只冷嘲热讽言她捂着银子不购买商米,却不知那白银购米流出,户部只帐面上的亏空便也是几年也填不尽。于此时大兴土木,绝非明举,只可惜忠言逆耳,一番苦苦劝谏,那云阳殿上的人却不肯听下一个字。 彦慕此时已全然迈不动步子,回身看她却将她满目倦色收在眼中,无意识地猛走回了两步,一把扯上她团袖,半扯半拉的朝了绕回了几步,方向一转,反朝着另一处走上去。楼明傲见这也不是去云阳殿的方向,忙挣扎了几步,却也扭不过他的力气,只得随着他走。 绕过中殿,未桓殿侧但有一厢暖房。彦慕但也不顾礼节,一脚踹开了那暖房漆门,拉了她入内。满室清雅的气息漫入,简陋中透着三两分书香墨气,只一观望倒也明白是男人家的居所。 “这暖房是我值夜时偶尔住下的。”说话间,但也将她按在矮榻上坐稳,“往日连个人影都没有,出奇的安静。你先睡一会,醒了就用些食。总不能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楼明傲明白过来,却觉不妥,忙道:“云阳殿那边还等着训我呢。” “我给你扛着。”彦慕释然一笑,“你安稳睡着,皇上那边问下来就说没见我传旨。” “彦慕——”她揉着眉头,虽实在困怠,却不能事事都要他帮自己托着,她欠他的,大抵要怎么才能还得清。她不喜欢欠人东西,尤以情最是。一时笑得颇为无奈,“你这也玩了出陋屋藏娇了?!” 这一声轻唤反荡起他心中涟漪,本是准备走的步子忽而迈不动了,复杂了眼神攥着她,胸口随着一痛:“她从不这么叫我,只你这般叫。”这么多年,他早已接受了这个看似难以承受的实施,她…不是她。就像她从不会这般无遮无掩的笑,亦不会张口闭口唤齐了名字。楼明傲总也畏畏缩缩,心思细腻,却做不到…云淡风轻洒脱成性。 “彦慕。”她并未存了介怀之心,反倒是轻松笑过,出言再唤。 心底酥麻一片,僵步走到她身前,怔愣间淡言道:“喊一声公子吧。”总有些许的期待,那个声音,还能再隐隐传来,填补胸口某一处长久的缺失。思念的味道,蔓延开来,他并不是无时无刻的思念成痛,只在面对这张容颜时,止不住地发涩。而后,便也不知…他思念的是谁,在意的又是谁。她期待她能秉持自己的笑,却也有想她如她般唤自己。 楼明傲认真地看了他,只眸中依然清定,坚持了再道:“彦慕。”她不能再陪着他玩自欺欺人的游戏,人,要走出恍惚,才是真实。 他明白过来,眼中恢复以平静,只手指点在她额顶,颇像个兄长般言道:“照顾好自己…总有人是惦记你的…”话里明一半暗一半,他不常这般说话,只她面前,却也不得不揣了这口吻。 “怕你惦记的是脸,而非人。”楼明傲笑道,绝不含一丝酸意,只不过随口说穿了一个事实。这世上衷情不二的男人太少了,眼前的,却也是极品。只可惜…他眼中只存着一个人,虽是相同的容貌,可自己终究不是她。他的这份深情厚意,更是不敢承下一分。她偷了人家的身体,再不能连着男人一并偷去,这是死不动摇的原则。 “是吗?”彦慕已步出几步,听身后这一声,微微愣下,唇边忍不住浮上苦笑连连。而后自嘲地摇了头,推门而出。 这一睡,却也忘了时辰,醒转时天已暗下大半,忙起身推开被衾,绕出屏风,却见桌上已整齐摆放了碗筷膳食。实在不知道彦慕什么时候送了来,只饭菜还热着,料想他是不久之前送上的。笑自己睡得死,浑然没个知觉。正坐以桌前,一番大快朵颐横塞硬吃,直要把胃撑开,方才满足了放下筷箸。寻了口茶漱口时,门外已有人声在唤:“楼大人,可是用过膳了?” 声音极是轻柔,听的楼明傲心底微颤。只知道彦慕身边除了蝴蝶外,再无女侍,一时间糊涂起来。出声应了,悬着口气,却见门外映出个身影,推门而入,彼此相视,心,沉沉而落。 “你什么时候做起打杂来了?!”许是多时未见,如此一望,心中涌起从前种种,暖意流窜胸口,最是温软。 林微蕊着了一身青莲色的宫女服款步姗姗,小宫人的配饰衣衫但也遮不下夺人的风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几步行至桌前临着楼明傲坐下,气若幽兰,笑得嘤然有声:“若不是我,你能有这御膳房的美食?!” 楼明傲笑眯了眼:“我道这口感甚佳,原是极品佳肴啊。” “某些个人可宝贝你啊,连着送了好几次,见你不起饭菜凉了,便也一换再换。”林微蕊微微翘起朱唇,满口酸涩,似为不满的叹道,“那些个不近女色的男人,见了你,是不是都要变节?!”言下暗讽了自己的哥哥和那活活能气死急死人的彦大木头。 “我没那个功力。对付你哥倒也算了。彦木头这…还真是碰不起。”话音一转,笑得风娇水媚,“呦,某些人心里酸着呢。” “是酸呢。” 腮晕潮红,羞娥凝绿,只嘴上强言,“肠子都要酸掉了。我还帮他置备饭菜,早就该给你那食盘里掺着什么,我才解酸。” “我说啦,对这木头,且不能着急。”手下就着冷茶,一贯到底。 “再不急…我都要成半老徐娘了。”唉声叹气后,复又揽上她手,“你说说,我林微蕊喜欢个人儿怎么就这么难?!我和皇兄一个样,阅人无数,却只取那一瓢怪水!只我那百年不开花的木头哥哥如今开了窍了。偏我遇这木头,他定是锈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预兆 第四十九章 预兆(加更) 楼明傲一出中宫,刚提了笼灯在手,却借着光映出了候在宫口的小太监。那是传信儿的乔公公,望见自己,忙弓身迎上来,作了一揖忙道:“楼大人,可算见着您影了。王爷来来回回寻了好几圈呢,正是急着呢,可好似夏府里出了事端,等不及便也匆匆走了。走时嘱咐奴才给你捎信儿,要您别耽误,直回夏府里。” “夏府能出什么事?!”兀自扬声,连着嗓子都紧了。 “大人莫慌,似乎是孩子染了急症。” 听公公这么一说,楼明傲实站不住了,起了步子小奔到轿前,见轿子不够快,一溜烟又蹿到马车上,吩咐了几声即往宫外驰去。 但不知是吃多了,还是马车颠得太急,行至半路,便觉得头晕目眩,而后一股子闷呕袭来。心里急着快快入府,便顾不了太多,忙从车座下的药什箱子里翻出些治晕车的药丸,连着服下几粒,薄荷的清凉浇头贯下,胸口舒畅不少。只气力不得恢复,怏怏的靠着一旁阖目歇息。待到马车停稳时,药力袭上,晕眩倒也减下几分。由着候在府外的下人扶下车,匆忙间问了情况,才知是小允染了伤风,正发热恶寒着。 迈入内间时,见司徒远守在塌前,只身子冲内,她也看不出他脸上端着什么表情,只由满屋子气息来猜测,某人正寒着……视线及上孩子,见小允紧阖着双目,似难受得紧。忙以疾步迎上,绕到床榻另一端坐下,手覆上儿子滚烫的额间,惊得低呼了一声:“怎么烧得这样烫手。” “去哪了?!”猛一声由身侧漫上。司徒远这半月间本就心绪不畅,朝里朝外,府里院里,尽是他操不完的心。如今一个儿子在宗人府押着不知状况如何,从来放在心上颇为在意的小儿子又染了病,这等琐碎繁乱但都一股脑子涌了来,叫他如何担待。碰巧二人还忙到一处去了,楼明傲连着三日泡在户部理账不归,今天去寻又未寻到人影,一时间,恼意袭上,出声不怒自威。 这一声太寒,听得她只一哆嗦,这才对上身侧端坐之人。见他眉眼间怒意萦绕,黑压压的一片实看不清瞳孔颜色。自己心里亦憋火,朝上费力做不讨好话的辛苦,家里孩子病,换谁谁不急。偏好像就他知道恼,她自己心下安稳似的。手下微僵,皱眉下意识了道:“你冷个什么?!见天冷个脸给谁看。”谁见他这一副臭脸谁也烦。二人都撞上枪口上,往时还能有一人克制调解着气氛,如今倒都甩了脸色给对方。 司徒远但没想到她能拿话噎自己,平日习惯了她随便言两句好话应付,本就是想着她能服个软,好言个三两句,踏踏实实在孩子身边照应两天便也罢了。如今却也是一本正经的杠上了。心里由憋火到挫火,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声音更冷:“我问你去哪了?!” “宫里!”撂下两字,干脆利落。 “你——”双眼蕴了骤色,薄唇直抿,紧蹙额头,“云阳殿说不见你复旨,户部也说你午晌后就没影儿了。”好半天憋出这话,头紧得生疼。 她倒也没想到他会找得这般细,似乎是上上下下皆寻了一遍,立时有些理亏,但也不方便把下午的事三言两语解释开,索性装哑巴闷头不理人,全然未听见般只顾着来回给小允换冷帕子。 司徒远竟也不再问了,沉着气坐在一旁,袖笼攥得紧紧的。时不时瞥上她几眼,只想着大半个月来,二人忙各自那一烂摊子事故。夜里回房时不是她晚,就是他迟,总也没个默契。有时起了兴便也草草行个房事,没兴致倒是乐了清闲,二人直接倒头就睡。晨起时,又一个个忙着更衣用膳上朝,连同车入宫的路上都是端着各自折子琢磨,交流几乎也就是没有。一日两日倒还过得去,时间久了,反倒觉得感觉不似从前。人还是那个,却总觉得疏离了。他承认,司徒一事端之后,自己情绪一直不佳。心里盼着她能扮好贤淑娇妻的模样,却不想她整个一巾帼女杰,只顾着朝廷之事,却也淡了身后一大家子。 沉默了半晌,终是楼明傲理虚先出了声,缓言道:“温步卿可是来了?!” 司徒远本还琢磨着要不要回她,只她刚一出声,便也没出息的随着道:“他家老二亦是病了,我便没吱应他。只请了太医来诊看。开了副桂枝芍药汤剂,正让醉儿煎着。” 什么时候念起了“醉儿”,这一声听得尤为堵心,楼明傲好不容易软下的语气复又强硬起来:“她怎么来了?!” 司徒远一抬眼,声色不动:“她怎么不能来,倒也是我的丫头不是?!” 楼明傲实不知他是不是有心气自己,若是真存了这份心,却也目的达到了。眼下真被撩了火气,面上一冷,不留情面道:“你的丫头。那好啊。这是我家府上,劳爷领着你丫头走吧。” 司徒远愣看着她,只觉得这女人火气却是越来越大了。只一句话的效力,便也能点燃爆发了去。 “不送。”这一回再加上二字,真是头也不回。 正沉默对峙间,倪悠醉端了药膳于帘外轻轻一咳。帘内二人皆有所收敛,目光各自散开,只司徒远轻咳了咳,唤了声“进。” 倪悠醉倒也面色平静,端了滚着热气不散的汤碗稳步迎上,见了二人皆是一礼,于另一处放下药盏。 楼明傲从头到位竟未看她一眼,身子不动。良久,终听身后之人出了声:“你守会便也歇了吧。我今儿不吵你,去书房住一宿便好。” 仍是不吱声,这府里有的是屋子和女人,他但想睡哪抱谁不都一样?! 司徒远见她不肯回声,只得闷声转身,步了几步,余光掠到尽露尴尬的倪悠醉,淡淡道:“醉儿,净个手去书房里给我研磨。”这一声不重不轻,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倪悠醉得了令,忙一蹲身随着退下。司徒远最后凝了榻前女人一眼,终以轻叹一声,转身掀帘而出。 楼明傲全然没了情绪,只淡然喂了儿子服药,自己守在床前不到半刻却又昏昏欲睡了,正迷糊间听到母亲的声音袭上——“困了就去睡,这么撑着不行。” 稍作清醒,第一个反应即是去摸孩子额头,冷汗退下后倒也不如之前那番烫手,料想那汤剂还是多少起了效应,这才舒了眉头。 转身间正对上母亲的忧色。 “这好几日不见,见了就吵?”夏夫人倒也是个耳聪目明的,给孙子探夜一路上听下人言姑爷先回了书房,便也知道这夫妻俩又是折腾起来了。如今见女儿一脸默认的沉寂,更是清除明白了。 “唉。”叹了一声,即拉上楼明傲的一只腕子临着坐下,满心要将几十年的贤妻心经一吐为快,“夫妻做了十年后,但不是能像从前那般玩闹着相处了。从前他那是新奇,再就来迷恋。你怎么闹着,他都觉得是个趣。如今老夫老妻了,你再闹起来,心情好便当乐子看,心情不好就是烦了。你要再紧着自己薄了他,他心里更是会多想的。男人啊,那副脸皮,多少还是要的。”这一袭话,却也掏心掏肺,做女人做到如此明白,却也是几十年风风雨雨熬出来的。 “母亲,您也别愁。”楼明傲倒也淡定,似是拿捏在手,全然不慌,“他那就是个欠哄欠治的。什么时候我清闲下来了,不消一时便是能调解的。眼下,我真抽不出那么多心思放他身上。”心里自是清楚明白母亲的话,多年来对他的薄,她亦不是不知,却觉得人生于自己总没有一刻是能松下口气的。感情,是以要时间经营,只是太过纷繁复杂,她却无力了。 “等那时怕是耽误了好多事吧。”夏夫人一指戳上她额头,“那小丫头不是跟着他入了书房吗?!那是个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等她肚子大起来,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来得及什么是来不及了。”她人老,眼却没花,只看一眼便也知道那小丫头揣着什么心思,那绝不是普通丫头——心,实要比天高。 楼明傲何尝不知那倪悠醉的不俗,只那是他的丫头,她又能怎般?!她至今日都不敢亲口问及他倒是碰了那丫头没有。这么多年,却是有无数次机会。她不敢想,索性便也不问,宁愿坚持着相信二字。 虽说平日里尽见她装大尾巴狼在那叫喧着要司徒远洁身自好,只心底还是多少清楚的——这种事情,但凡发生了,便也只得忍下。面子上放出那些张扬的言语是一出,现实又是一出。就像司徒一的事,她再不想相信,却也是接受了,而且本就没得选择。 “他要是哪天真惹得我受不住了,我便休嘛。”话里依是洒脱不在意,她一心要做的便是这般随性,再不想以繁文缛节所累。你若无心我便休,青山只认白云俦。 “你啊,竟说些大话。”夏夫人实在明白她的性子,摇了头,叹得无奈。 “管他大的小的,话嘛,就是要说的。”随即装出一脸泼皮无赖的模样,一笑而过。 夏夫人看得她愣了愣,移了视线至她腹间,惋惜道:“若这时能有个孩子,便好了。”来个孩子,这二人倒也安稳下来不再折腾了…… (嗯,答应阿九的加更,所以连夜赶出来(即便下午有考试)偶系个诚信的人,谔谔,那番外两篇也没忘呢,结文后精耕细作……那啥,这一章只是个过渡,千万不要跟虐连系在一起哦。小远同志真金不怕火炼嘛。之所以会有感情的小波动,是因为小水觉得二人一路这么甜蜜是不现实的,过日子却是个很现实的事,总有摩擦和不理解,争吵更是感情的润滑剂。不争吵的夫妻反倒有走不长的迹象…两个人只有各自调整,适应了彼此的步调才能走得更远,只一个人一味随着另一个人会很累,累了就走不快走不久了……至于,这一章名预兆,是啥预兆,大家看着猜吧,偶觉得偶写得很明显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夜里和好 后半夜小允倒也睡沉下去,见他热度退下不少,楼明傲方也放心由偏房而出。长长的影子漫在楼池廊口,层层淡漠着。推门入了厢房,屋中正是一偏漆黑,扶着桌件摸到灯芯台上,正欲点灯,只油蜡的气息窜入口鼻,胃里涌上股酸闷,偏了头要呕,左右寻个帕子却越急越扯不出。 忽由身后递上了锦帕,但不管是谁送上的,只抽过来便用上。帕上熏着墨香,是以熟悉的味道,身子但也僵住,由着身后人揽上自己。 五指不见的漆黑中,身后的质感熟悉又温暖。她任他揽着,只不出声,这片刻的宁静却也温馨。他一手挲过她鬓发,落上香软肩头微微攥着,声音哑哑的:“该不会是…有了吧。”说话间,手滑下,落在她平软的小腹间,那里仍是平平的。 “不是睡了书房吗?!”她不答他,却也回身凝着夜色中那双发亮的眸子,“亦有美人相伴,还书香洒墨的?!” 他反是笑了,拉她坐了榻上,怀里圈着她一紧,轻嗔着:“好多年不见你这酸模涩样了。”书房里闷了几个时辰,只越想越不舒服,终还是由着性子寻了过来。 楼明傲想了想,却也明白了他话中意,瞪了眼上去:“你今儿是故意酸我?!” 司徒远倒也搂着她栽到软榻上,一并钻进薄被里,哼了道:“是,也不是。”这话但也说不清道不明了,本是无心气她,偏一肚子火散不出,见她又是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索性便借着倪悠醉酸她一把。 “你出息了。打哪学来的?!”一扭身却是扎进了他怀里,正也苦笑不得睨着他,冷嘲热讽出了声。暗想了倒是那温步卿上桓辅之辈灌了不少心经予这厮木头。 他一手抬上她眉头,撑额间满是兴致的以指端掠过她眉眼鼻唇,轻点了她下巴,垂目言着:“温步卿说吵吵酸酸更有情趣。”言罢俯了身,薄唇由着她唇畔轻轻圈过,而后霸道地啜了一口,匿着笑看她。 “呸。”楼明傲眼中顿时浮现出那温猴掩面贼笑的嘴脸,一拳抵上去,“只你这个死心眼能着了他的道。怎不见他和岑岑吵?日里跟岑岑举案齐眉一唱一合的羡煞了多少人,何时倒是听说他酸他女人了?!” 听她这般讲,琢磨了倒也有道理,一拍脑门,蹙眉言着:“这倒也是。”摇头叹了叹,紧上怀里人,极为认真地凝上她“只你…竟是羡慕她?!”尤以怕她羡慕了他人去,是他做的还不够好,不够满意,所以才要艳羡?! “实心眼的人。”楼明傲但也由那眸子望着自己静下了,一手遮上他双目,探过去,吻轻轻点落他鼻尖,“你可知又有多少人羡慕着我吗?!又有多少人羡慕我们——” 他猛地拉下她腕子,深吻袭上,细细碎碎似要每一寸她的所有。眸中更比星光璀璨,映着她,更映着她瞳中的自己。他喜欢这丝感觉,恰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那一点星唇,却总也品尝不尽,每一次都能掠到新鲜奇特的味道,都也杂了同一丝熟悉的甜意。一个翻身即将她压下,扯开圆襟。吻,随之蔓延而下。“楼儿,你可知更有多少羡慕我——”声音低缓温软,一如塘前暖风拂过,呢喃起涟漪无数。他却也庆幸,她周边那么多处的好风美景都未能留下她,她只静静守了自己这一处最没风景的风景。 她渐有些迷糊,思绪一同乱掉,鬼使神差了道:“我今儿去彦慕间子里睡了会。” “嗯。”他继续吻着,只她出声时,吻势强下,言中仍是不经意的淡然,“还睡了好一会。”他辛苦找了一圈,只听她由彦慕领走消失了好几个时辰,心中自也说不出来的闷堵。进而…更憋成了火。 她笑了,微有些迷糊,欲推开他,只手上柔软,反是搭了他脖颈,几欲笑出了泪,呢喃出声:“得,你憋了这一通闷火酸气。自己个踢了醋坛子又来泼我。” 他终是放开她,由着怀里人大喘了好几口气,只圈着她仍不放,隔了衣衫捏她,强势地欺了身道:“也就是他的醋,我吃了最多。”与彦慕朝中时以碰面,但也避免不了三言两语的客套,只每次见他看自己那眼神掺着太多复杂,便也由心底蹿了莫名火。 “你同他计较个什么。”此时,她最是瞧不起眼前的人,烂吃醋便也算了,连着这般说不过去的酸,倒也吞下不少,“人早就是放下了。早多年不也说过吗?我这是嫂夫人…再了,我明明白白予他说了的,我不是她,她不是我,他念着这张脸,眼里却也放不下我的人。” “噢?!”虽听她这一番解释极为悦耳动听,只心下的疙瘩也不是随意能解开的,手下一捞,捏了她腕子揣着,“怎我看不出来?!我见他是看着你脸,但也看着你心。” “你——”狠狠瘪上他,这男人倒是越老越回去了,往日里端着宽宏大量,实是个假面,“你就自己心里绕吧。要是真费心,何不把你那好妹妹打包送过去,省得你们兄妹俩见天胡思乱想着。” “唔。但也有心。实在怕他再退回来。”司徒远认真地琢磨了,对那个妹妹,没信心不说,竟还要操着不少心。所以说…生个女儿,却是累父母心。复又想到自己家的状况,暗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女儿一个倒也是够了。一个阿九,便都操不来那份心了。还是再来个儿子吧。小允闷了点,像我。要是随了你的,实不知该多找趣可爱着。” “找趣?!”楼明傲忽而皱紧了额头,脑中映出某个不穿裤子四处乱跑,上房揭瓦爬窗吐口水的小皮猴,但也头皮发麻,“不把你烦死吵死就是好的了。” 司徒远眼中仍腻着笑意,偏头打量了她,颇为在意道:“这个我好好教。” “还没呢,你就惦记上了。”楼明傲见他一脸认真,摇头一笑,“劝你别心急。你也是知道的。我不容易有的。”不是不容易,而是能有个…便是奇迹了。 “刚你呕得像,这几日我见你身子实也泛酸。”司徒远偏固执己见,从来最是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亦是,手附上她腹间,就好像那里真揣了什么,“明儿叫温步卿来一趟,由他切个脉。我看着是。” 虽不忍心败他的兴,却也坦诚了道:“我前几日下面来了,怎么会是呢。” 司徒远眸中似也一僵,只随下便也自然起来,圈紧她,贴上自己的脸,凑了耳边道:“那…我还得再努力些……”他心里虽漾了失望,他却也看出了她的一丝落寞,便不能再只顾着自己的情绪。 (这章短了点…呜,很悲摧的得知,大封推被拖延到4月14后那一周,便也意味着那时也才能辍笔不更…这年头,等个大推容易么。怎么说,在起点混个近一年的,没个大封推,终有点不甘。好吧,小水努力慢慢更。这样的话…似乎温馨的章节倒要不少了。从前小水的风格都是苦尽甘来,甘一来就结文。然以现在要多温馨几章了。这一章少了点,但也甜蜜啊,一面甜着一面痛斥中大宿管政策,精神分裂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夫纲不振 “你该不会是…现在就想要…”楼明傲飘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只晨曦初破前,夜,最是深沉。 司徒远见她把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反倒起了兴致,故作了沉声:“怎么,不想啊?!” 却也是不想。这都要破晓了,一番折腾下来又得沐浴更衣,再匆忙入朝,实喘不下一口气。讨好得拉上他袖子,一手扑上他双目:“我见你累着,不想你累嘛…”借口,赤裸裸的借口! 司徒远趴了她胸前,却也勾起一抹笑意,邪邪瞅她一眼:“有不累的,你可要一试?!” 莫不是又想了什么新奇招数作弄自己?!楼明傲霎时头大了,忙忙缩了身子,翻扭着躲开,反被司徒远一把箍下。惊恐地望上撑于身前的这厮斯文败类,口齿不清了:“别,我错了还不成。” 他见她偶尔泛出些小女人的胆怯不安,也着实有趣,更起了作弄她的心。手探入她衣间,随之漫上的是星星点点逐而贴近的灼热气息,酥酥痒痒落在她颈间耳后,说不舒服却也舒服。她实是分不清了。本是一潭死水的平静,突就心猿意马起来。身子本是僵硬,由着那极不老实的手一捏一揉的,却也软下,渐而又烫起来。司徒远见她被勾起了火,不由得更进一步,手以下落的趋势滑过,掠过她小腹间忽又停住,知那是她弱处,便也肆无忌惮地加柴撩火了。楼明傲牙根一咬,却觉着那股子酸软贯穿周身,整个身子即要燃了,不由得闷哼了,出声时连自己都惊诧,莫不是这该死的身子连着嘴都听不得自己使唤了。实也觉得丢脸,恨死自己的心都有,太…太太不争气了。 司徒远勾了笑,作势吻她,唇齿抗衡间又占了上风。颇为得意地一路吻下,堵在她襟口再吻不下去,二话不说以牙咬开那云扣,细细品着她的香甜。这番吻倒昏得她死去活来,先是腹诽诅咒了他,又狠狠鄙视了自己,而后再顾不得那么许多,原则没了就没了吧,自觉抬手去扯他襟口。许他废了自己几环软扣,便也该自己扯坏他绯领。 身子正以渴望间,却见身上禽兽不如的男人停下所有流氓动作,平静而又坦然地望向自己,颇为“体谅”道:“眼见要起晨了,还是紧着睡会。” 楼明傲但也欲哭无泪,总算明白了这厮摆这作弄起来了,咬牙切齿:“这一招…又同哪个废人学来的?!” 司徒远不答,十分温柔的落在她额前一吻,翻身即倒向另一侧:“你是有个体己人给你置备了床睡上一下午,我可是不得歇上半刻。”心中正以乐开了花,回回要么费神费力的来出霸王硬上弓,要么就是自己欲求不满巴巴求着望着,如今倒也由她尝了个中滋味,奸计得逞幸灾乐祸间。 某人丢人又跌份,双拳紧握,连连喘了好几口气,终以平顺胸口呕气。咬牙言:“又是温步卿?!” 司徒远装模作样的睡下,故作迷困言:“唔?是上桓辅……”声音越发轻了下去,却也感觉到身后某人积蕴着怒火越发燥热起来。等了好一会儿,却也不见那女人扑过来,连骂声都没有。不解的回了身,却见这厮先自己睡了过去,小脑袋枕在臂下,睡得倒也安稳。 轻轻一笑,手落至她鬓间,微微摩挲了一番,摇了头轻叹:“真是能睡…”手指滑了她唇间,指尖缓缓一圈,勾勒出她唇形。正欲收手间,睡中之人忙以迅雷之势睁眼怒瞪,精准的咬下那多事的食指。 指尖吃痛,但也忍着不言声,只眉眼蹙了蹙,疼得轻喘了口气,一咧嘴:“这牙够厉。” 某人圆目一瞪:“这还是轻的!扯平了,睡觉!”再不跟这死男人胡扯,扯多了尽是自己吃亏,眼下平平五分最好。 司徒远亦躺了回去,只腕子摸索过去,寻了她,却又立马被她甩开。不死心,再寻上去,死死攥住,总算成功。颇为满意一叹,阖了眼,不忘谈上朝堂之事:“黄集那奏了你一本?!”这事,听在他耳里,更是让自己憋出不少火,一来为她急,为她生气;二来更觉得她接下这等吃苦费力讨骂的事,实在憋屈。 “奏我的人不少,不在他一个两个的。”楼明傲但也闭眼,静静回了句。她一门心思在户部营机,于朝廷社稷,不在乎他人之言,更不在乎那些嚼舌头的话。自她以女身为官出仕,微词秽言便早就泼了自己一身的。若要眼下才开始在乎,实也晚了。 “嗯。”司徒远亦赞同她的话,只困意阵阵袭来,意识恍惚不清起来,声音渐而真正淡下去,“等我治他…”而后再不出声,呼吸安稳沉下,真也入了梦。 似乎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即要晨醒。楼明傲未睡稳,反倒是醒得轻而易举,穿整好出门先是去小允屋子里探了几眼,见他气色大好,这才慢悠悠打着晃往回走。在庭院子里正巧撞见端盆子的倪悠醉,二人怔看了好一会儿,倒还是倪悠醉先垂了头,膝间一软,不情愿的着了礼:“主母,安。” 楼明傲只一眼瞟上盆子里的净水,淡道:“伺候主上晨起的?!” “是。”这一声渐弱下去,失了底气。 “我来吧。” “啊?!”眼中冲着诧异,却还是交递了过去,“是。” 楼明傲望着那丫头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的摇头勾了抹笑意,脚下一踹,踢了半扇门迈进去。司徒远此时已然起身,只衣冠不整着,倚在榻上翻着本书。眼也未抬,只声音溢出:“小允还热着不?!” 端着满盆水放了架台上,这才得空扭头对上内间的人,手里拧着热巾:“夜里就是退下去的。刚醒了,璃儿喂了几口清粥,看着精神还不错。” 司徒远满心以为这女人在给自己拧巾弄帕,只等了半会,不见她送上来,一仰头,却见她自己由帕子擦起手来。脸上微不自在,手边书暂也放下,冷不丁道:“过来,给我更衣。” 楼明傲是看出来某人当大爷似也习惯了,啧了两声,倒也不动手,只歪了一处坐下,就着晨间七泡的苍山雪绿润了喉:“喊谁呢?要不…我把那醉儿给你招来。” 司徒远倒也看出来她这还是吃着某人味,兀然一笑,笨拙的系着腰间玉带,死结上又扣着死结,远远看上去倒像腰间坠着两圈大麻花。往日里都是下人上手,他多没为这等小事费心过。想来如今这里三层外三件的深衣佩带实是繁琐,倒不如从前在军中着两裆铠来得简单方便。 看不下去了,倒也站了身起来,蹭到他身前,一手熟捻的解着那团死扣,不时抬眼睨上某人:“你啊,宽衣解带倒是比谁都快。” “唔。”司徒远大掌落在她腰间,反将身前人箍了自己怀里,另一手掠过她发间,闻着那淡淡的馨气,顿时神清气爽,“会解就够了。” “呸。”她瞥着他,后肘一撤,即把他撑开,手下系好了中衣带,又去拉深衣。 “那丫头,是昨晌午被嬷嬷遣过来言是给阿九送夏衣的。正赶上小允病着缺人手照料,便是留下了。”他这才想起了解释,口中淡淡的,手中但没个东西握,反拉上她腰间落下的带穗玩弄起来,时而绕在手间,时而在自己腰上比划番。 楼明傲倒也认真仔细的帮他系衣,口中随道:“嬷嬷是不是不喜我?!”这话,压了不是一时二时,却也久了,久到她再不念起,怕是就要忘了。 “怎这么说?!”司徒远忙紧张起来,手下胡乱绕了起来,眸中攥着她每一分神色。实怕她再因这个那个原因离了自己,“她哪里是不习惯…人老了,总有些糊涂不是?!” “哼。”楼明傲只冷哼了声,这些年,那园子里什么人什么性情,但凡还看不清吗?!虽是喜欢装傻充愣,却也不是样样端不清,“她不是不喜我,是不大满意。一楼明傲不是名贵出身,够不上你这身份;二我本就是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她眼里只把江澜一人视为阿豫的嫡妻吧。”她这等小气人自是忘不掉当日在小行宫,桂嬷嬷由那冷屏后走出,面向江澜低低唤得那一声“王妃”。方时自己个的心就像由刀子剐下,好一个痛。这么多年,原来自己在她眼中,不过就是她家阿豫的生养工具。名声地位,亲情关爱,皆不是自己的。 司徒远见她反在意起来,实不知要说什么好,终是话出了不是办法的办法:“你要是真在意嬷嬷的想法,也别忍着自己。我予她调个园子歇养好了,往后她也掺和不了什么事。只她是养大我的嬷嬷,我敬她,也望你多担待些。”言语里虽有坚持,却也夹了淡淡的疼惜,他心里倒也知道,些许年下来,实不知她为自己担待了多少,怕是要数不清的。 楼明傲倒也明白了,嘴上那些话不过就是说出来埋怨一番,言出便也好过不少。低头间正要拉上他玉带,却见他生生将自己的带子卷在他腰间,浑然绕出个死结。气结而笑:“瞧你干得好事!” 司徒远正才注意到又使出了乱子,哑声随着笑了,故作了欣赏道:“却也好看。”银色玉带卷着绛紫云带,随意绕出了蝴蝶带子,乍一看去,粉翅金屏,苒苒双双。 院里忽起了人声,正是调侃间,房门由外间人冲开,来人满是惶急,一步当先。 司徒远掠着怒意看向强入的杨归,不满之色袭上:“急什么?!还不到卯时。” “主上,宗人府里传了信儿出来…”本是要气喘吁吁,却也死死忍下,“昨夜里,皇…皇上突然去到,而后就...连夜提审了大少爷。”(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想要的幸福 辰时,即有光线漫入,无拘无束倾泻而下。 几日里憋闷人心的春雨散去,夏色忽而一夜烂漫成花。 无雨无风的日子,沈君慈多会在在庭院中坐上半晌。这院中安静的渗人,前前后后只剩下一个简澜儿伺候,她眼中但也留不下任何人。满园傲然怒放以垂笑君子兰,双双并立,扇舒翠叠,碧玉如盘的叶片上似缀以珍珠宝石。姿容明丽,细腻的花瓣,挺拔的叶片,更似俊美女子丛中而立。 沈君慈一指那开得正艳的花束,幽幽言道:“你瞧它…多傻。无人观顾,竟也努力绽得这般艳。” 简澜儿却也明白她是意有所指,正欲进言安慰间,却以余光掠到墙角处落下的身影。眼中忽有恍惚,却也看准了,一时间不再言声,垂了头退下。 沈君慈由着她退去的身影抬了眼,亦望见西门间默默走上的人影。其实她不总见到他,但每次依然能于众人中一眼望穿那团影像。身上重,便不能轻易立起,只定定地望着他一步步迎来。 “坐着便好。”他立于五步之外,声冷音淡,眼中无色,只低低的吩咐道。 她面有感激的微微颔首,脑海抓不出一个字,终是言了:“这时候,不是该在朝上吗?!” “告了病。”他目色微转,亦迎上墙围处随风铺展的君子兰,花葶玉立间映以初夏晨光,莹莹夺目。鲜艳的团瓣中裹着杏黄的蕊粒,几分妖娆,几分飘逸。风来轻摇,似垂笑低头,故名垂笑君子兰。 他对兰花通晓不多,却也知道君子兰并不似牡丹的千篇一律,反倒有自己的奇种怪嗜。 沈君慈但也望去不语,心中揣量了那“告病”的分量,胸口一闷,袖笼情不自禁落在高拢的腹间。实出乎意料,这个生命竟如这般顽强,无论自己有多般不在意,他还是紧紧连着母体,似要和自己同生同死。她时而笑他,小小的生命,却比大人还要倔强。倘若日后成人,莫非是个比他父亲更执拗的人?!但也找不到司徒一那般冥顽不灵的人了,他何苦要认,何苦要选择?! “原来…京城中多是垂笑。”回神间,云淡风轻了道。 司徒远未料及她会与自己谈论君子兰的品种花样,微诧异后,道了句:“我对兰草不甚懂,只也知道京里多是这个模样的。” “垂笑在南边,并不多见。”她在江陵时,见过大花君子兰,细叶君子兰一干花样,只垂笑,是入了京后才渐渐开始接触的。耳中漫过从前自家府上花匠师傅的嘱咐,却也轻轻道,“目睹它开一次花,实也不易。” “是吗?我在京中,年年能够见到。”司徒远此时竟也忘了自己因何而来,好像得了信儿后,便有些个闷躁。无意间步入了这院子,想着亦是当告予她那消息。袖摆负于身后,不好言出,便随着她谈起兰草。 “那是因为,主上的园子里,年年有人栽下,再以精心照料着。你可知…于南边,若要生下一株垂笑,是何不易?!”她轻轻地笑,如芳灿华,幽香雅沁浮于鼻端,总也散不去,蕴在眼中,忽而成了泪。心中涌起了某种情绪异愫,“垂笑的生长期是最漫长的。从一粒种子,到开花,竟是需要八到十年的光景,或以更长。是要倾尽许多番心血才以光荣明艳,就像…就像那些个出自名门侯家的女子。”言着竟也微微抬目,迎向司徒远。她以垂笑自比,只是真正想言的话…他可是明白?! 她是世门侯女,更是金枝玉叶,恐怕十几年中深养闺阁,灌注以族人不少心血。他们是她的支撑,却也要以她为靠,但求她能身居高位,显赫京师,从以未沈氏侯门重归京廷铺下长路。 她的身前,是京门显要,身后,却是目光灼灼的侯门沈族。 而她,是掩盖于容华之下的一粒石子,随手一挥便可碾落于尘土间由族人踏过。只是石子!他们教养自己确也辛苦,只那如狼似虎贪婪的目光夜夜于噩梦中折磨着自己,“沈门之兴,沈门之旺”,她似又听见族人的谆谆教诲。心口犹如被毒汁浸过的冷鞭死死勒紧,忌痛皆有。 “你看它傲然迎立,艳压群芳。是因为它比谁都骄傲。”目光偏离了他,仍望向那团花影,此时于眼中隔着水雾,朦胧不清,“静静听风拂过叶片的声音,却也能听到它的话,它在言…我花盛开百花杀。”声中有涩涩的颤抖,泪,忽而落下。她竟有些恨了,恨他们将她养得如此自恃清高,目下无尘。如果不是骄傲,但也走不到如今这一步。或许,她本可以嫁个书生文人,从而安然一生。只,族人不会甘,她亦不甘。如若有人时时言你是人中龙凤,你眼中便是放不下那等欲念,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 “只它也有不好之处。”一直都是她在出言,对着那花架莆田,竟生出不尽的感想。又或是,太久没有说话了,终以能有个人能聆听,便也停不住了,“太过坚韧,是它的长处,亦是劣根。从土里拔出一两个月都不会死,根全烂掉了总能长出新的,抹头了亦能发芽。你说…它何苦这么坚强,不肯低头弯腰到头来苦的还不是自己?!”所以,她真是比众人都能忍能撑。 司徒远凝了目色对上她,终以决心道:“我会给你在南边寻个好地方,水土宜人,孩子…亦能养得不错。” “如此这般。”一抹轻无力的笑,“君慈当以言谢吗?”他这算什么?!随手放一条生路,还是全然不在乎。 “不必。”他言下,微一顿身,转间轻叹溢出,“我答应了他。你们母子会很好。”有司徒一为她担起一切责罚,她必会无事。只自己亦是到这几日才看明白,那孩子却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那看似还不够坚强的双肩,却也能承下如此重压。 沈君慈眼中生出痛意,却又仓皇掩下,艰难出声:“可是…宗人府来了消息?!” “是。”这一声尤为沉重。 胸口一窒,视线涣散了开,但也不能如先前般信口谈起风景花色。浅浅阖了目,顿显疲怠:“他会怎么样?!” “供认无讳,御前画押。七日后处以绞刑示众,念及表亲门宗,特赐以皇恩浩荡——留全尸。”似尽全力,才能把那谕旨批文强行言下。 沈君慈不惊反静,心下却以做出抉择,淡淡的迎向他,出言极是平静:“可要君慈陪他?!”她并不是苟且贪生之人,活这一遭,却也够累了,倘若能够寻个缘由安心去了,也好。 司徒远冷吸了口气,这才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番,从前他并没有仔细看清楚,如今却看出了她眼中沉墨般的绝然。无论何时,她总能这般镇定宁然的面对自己,不是强以平定,而是她眼中本就凝着异于常人的执著。 “你不必。他一个人揽下所有过错,言自己是强行。”心神不定间微有声溢出,回了视线,再不看她,“七日后,你就离京吧。一切…由我亲自置备,无需跟外人言道,领着那个用惯了的澜儿就够了。”草草嘱咐一番,即大步冲向外庭。这庭子里待久了,是彻心透骨的寒…… 庭中馨香尤漫,兰草亦明,只椅中人生生颤抖,抬袖间冷泪如珠,颗颗砸在袖腕中,嘴角噙出丝抹笑意,素冷如梨花,幽幽发颤:“傻瓜吗?你是傻瓜吗…为什么要认,不选该有多好…大小皆不要,都是不该要的……”沉沉阖目,泪凝在胀痛的双目中,冷风乍起,吹散心口闷躁,总会有办法的…总是有的…… 楼明傲又在愣神,趁着司徒远不知遛了何处,把帘帷放下来,闷在屏风后摆弄着手里的凤印。细腻圆润的质感透有丝丝凉意,一指沿着玺上凸凹嵌下的篆文反复掠过。似能由蓝田白玉中看到安好无恙的司徒一。心中比谁都清楚,只这小小一枚凤印朱玺,却能挽留多少刀下冤魂。然…凤印现于世,她又该何去何从。 那朱殿太空寂,她守不住。 那凤位如冰寒凉,她坐不下。 宫外的天,总是要更宽更广,所以竟也格外依恋。 身边人的怀抱,亦不是能够轻易舍下的。 她答应过他,要拉着他的手不放,做一对平凡渡日相对终老的夫妻。 他为她放下权念皇欲,她便为他抛下凤位朱玺。这般,才是最好的选择。 “楼儿,怎又憋了里面?!”帘子一掀,即有脚步迎上,来人扬以温润的笑意直入内间。靛青色的长袍,跃着虎纹银勾,格外出彩。楼明傲倒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男人越发会笑了,可是同温步卿之类一并讨教了经验?!手下连忙将印玺兜了锦囊中,只袖子下一掩,便是推进了妆台柜屉子里。 转眸间微微而笑,以声迎了上:“相公——” (某水还在纠结明天跑不跑800,向各位借点rp吧,那啥要是明跑及格了,周末两日绝对双更庆祝。唉,可惜概率极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善知心事(加更章) 黄集那事,但不知因何,突就无声无息了,听说那厮又上了本子,白纸黑字中骂他自己老糊涂云云,尔后一而再力劝圣上以国为本延后修陵。皇上对此大为不满,好容易有个支持自己的耿臣却也变节了,实为憋火。两日里骂他个叛徒,还连降他两级,支出了户部。 那事之后,皇帝又先后多次传了楼明傲入宫复旨。多翻交涉中,她终还是未就司徒一之事向他求情一个字。每次迎上那微凉如水的目光都忍不住将嘴边的话吞下去。尔后入宫觐见之时,再不敢抬头多瞅他一眼。 长生却也像在同她游戏,总也有意无意提及刑部,偶尔带过宗人府一两句,似要勾起她说出那番话。他在等着她求情,可她偏偏再不肯多言半句。所以每一次话至尾声都是兴致减败,挥袖间不大舒畅的遣她下去。 这一日下朝,楼明傲终是下定决心要替子求命,只不是向长生,而是斋戒于东宫礼佛的太后云氏。 凤阳殿中,弥漫以檀香素袅。几重帘帐放下,却像隔了几个世界。 先前在朝上楼明傲跪得有些乏了,如今又跪在后宫殿上实不好受,歪着身子偷偷撤了右膝舒展筋骨,却见小太监由里间掀帘子而出,忙收回腿规规矩矩跪稳,满是期待之色瞧上。 那小太监是喜楼明傲的,总觉得这好歹也是不凡的女人,但见她每次都以笑饰面,更是平易近人几分。难能可贵是得了太后娘娘器重宠信,由此可见,这女人却不能小窥。一躬身传了道:“娘娘正在里间礼佛听禅,早前留话言楼大人来了,不必传旨直接请进去。楼大人,请吧。” 楼明傲倒也利落起身,一路由着小太监身后紧步跟上,随着帘幕层层扬起,偶有人声传来,像是在言论佛法之类。行到最后,只隔着一扇屏风。小太监朝她一礼,恭敬道:“您且等着,奴才里面应一声。” “劳烦公公了。”楼明傲微一笑,倒也回得有礼。 只小公公绕屏而去,楼明傲安静下来,隔了屏扇细细听里面的谈说。 “那韦陀是我佛之护法,位列南方增长天王属下八神将之一,居三十二员神将之首。释迦佛入涅时,邪魔把佛的遗骨抢走,便是他追赶夺回的。” 这一声由隔间漫出,明冽干净,翻滚着摄人心魄的音节,洋洋盈耳。听者如轻风溢出,淡下周身浮躁。只楼明傲却猛然僵呆,怔立不动,张嘴言不出一个字,双目莹暖,渐也蒙了蕴气。 “楼大人,太后传您进去呢。”小太监的传唤声但也不清晰了。 楼明傲勉强压下胸口翻涌而出的情绪,沉了沉步子,绕过屏风,却不敢抬眼望上蒲团中的二人。 “臣楼谙谦请太后娘娘万安。”双膝于出声前即已落地,重重一声,似要压过耳边人声。 云诗然只一颔首,淡淡的:“楼卿免礼。本宫正以听大法师言些佛门的趣事。”只言过,即转向法慧继续言道:“那昙花,与韦陀却是一对恋人?!只佛家灭爱欲,又怎能生情?!”今日论经,听得乏了,便要法慧言两段佚事。又问及“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的典故,总也不明白人佛何以留下一段世人载道的情事。 “那韦陀从前并不是神。”法慧并未看楼明傲,只双目清定,再不肯说下去。手中佛珠捻过,眉目皆是淡淡的,依然装不入凡尘之中半点情愫。这个故事,有关情事,不是他不知,而是…佛门子弟不得谈情论爱,法慧亦不敢破戒。 “尔后呢?”云诗然却被勾起了兴致,眉头微蹙,追根究底道。 楼明傲明白他们在讲昙花与韦陀的故事,目色掠过稍显不自在的法慧,心下一酸,接了言道:“而那昙花本是四季常开的花神,她爱上了一个天天为她锄草的小伙子。”记以儿时,初懂情愫,心心念着昙花的情苦,敬她绝望的等待,亦惋惜她刹那的芳花,“只人神不得相爱,玉帝大怒,将昙花贬为一生只能绽放一瞬间的花,又将那小伙子送至灵柩山出家,赐名韦陀,并要他忘却前世,更忘了昙花。”言着情难自禁的看向着僧袍冷衫之人,他离她如此近,却又是极远。 眉眼微蹙,法慧淡然抬目,对上立于一侧娓娓道来的女人。 那眸中清淡无物,看得楼明傲再不敢与他视线交接。本以为自己是痛快淋漓放下了,却由着昙花韦陀生出延绵情绪,原来…由人忘却,比忘记一个人要痛!她今日才知昙花的痛,被韦陀忘记的痛。就好像从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仿佛真的没有存在过,不过是梦,荒唐离奇的梦。只是,有人醒了就再也不记得,有人却还是梦醒皆非。 缓缓吸足了口气,继续言道:“可是…昙花并没有忘。她等在每年暮春时分开花,因为她知道为了给佛祖煎茶,每年韦陀都会在这个时候上山采春露。一年又一年,花开了又败,谢了又开,韦陀终认不出昙花。”尘世间最大的悲哀便是如此,遗忘也许真的比死亡更痛。无以怨天尤人,是宿命,不许他们相爱相守。 又一声鸣钟落响,浓而又淡的檀香之息掠过,声音渐渐寂下。 “这就是…结局吗?”云诗然轻叹了一声,隐隐的惋惜,拭以眼角一抹晶莹。 “故事的最后便是周而复始的命运。韦陀忘记了昙花,昙花默默地守候,静静等着他回眸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言罢无声的叹了口气。他们的故事,同昙花韦陀,是像,却也不像。韦陀仍站在那处,却忆不起前尘往事,两个人的痛,是要昙花一人咀嚼尽。佛祖真是偏心,只让他放下,却未放了她。 佛珠轻捻于指尖,珠珠冷凝,法慧阖目由心念声:“阿弥陀佛。玉帝倒也残忍了些,明知我佛之门是有情者不归之路。” “是。”楼明傲微微一笑,明华粲然,“宿命…总是这般残忍。只楼某并不觉得昙花可怜,她只是传说的仙子,却总有凡人同她体会一般的痛,甚以比她更无奈。”也许,她真的会比昙花痛,却不及昙花的执著。几生几世太久,她纵连一世都等不及,便也落入他人之怀。法慧啊,法慧,你却是韦陀,只自己不是昙花。 而后静默无音,楼明傲只浅浅笑着立了一旁。云诗然谢过法慧几句,即遣人引他退下。待到偏阁复又静下来,她轻轻拂去燃起的檀香,袖间扫以青烟,眸眼掠过楼明傲,随意道:“坐吧,见你站了好一会儿了。” 楼明傲却也依言坐下,心中复而平定,想明了来意,犹豫着出声:“我——” “你想为司徒一求情,我知道。”云诗然转了身子,扶了雕木团椅轻轻坐下。微一叹间,拂平了笼袖,凝眉道,“但不知长生他怎么了,似要和司徒家的过不去呢。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的消息,绞刑却也合乎大律刑法,只…只堂兄弟间,重得下不去手吧。” “长生…在某些地方,却是同先帝很像。”声音微涩,却也平静,“怕是倒也能下去手,只看他想与不想。” 云诗然顿了下,只想了想,终道:“我看着这孩子长大,但也觉得他像你为多。如今莫不是存了什么心结绕不开,想他不是下得了毒手之人。”初见长生,由那明亮通透的眸眼倒也能看出这孩子心地纯善,不是那狠毒之辈。却也因此,才能有心为辅佐幼帝护守东宫多年。 楼明傲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知是喜是忧,淡淡道:“我倒希望他是狠心之辈,因他是帝王。只,不要狠在这件事上。”人皆有私心,她自也放不下。 “你——”云诗然徐徐握上她的手,微微一攥,“倒是要我如何做?!” “活着就好。”她眼下自也想不了那么多,但以能保下司徒一,便是足够了。 “就这么简单?!”云诗然仍有些诧异。 “只这简单。”她重复了又道。 “我并不认为长生会要司徒一的命。”云诗然安慰一笑,若只是求一命,她实是多心了,手指在桌前轻轻划上一个圈,“别忘了,还有江澜,那毕竟是他儿子不是?!别说你,她也不会看着司徒一有什么三长两短。长生那边,只她一人,便能求得过来。” “可他——” “莫不是吓你们吧,或者起了其他念法。”一手撑了额,孩子大了,倒也不能如同儿时般一眼便看穿他的所想。如今一边窥探一面揣度,实在累了些。所以多闷在东宫,摆弄文房四宝,闲来礼佛抄经。长生倒也体谅她,反将自己的大法师时不时遣给自己诵个经念个佛法之类。 云诗然看不穿想不明,楼明傲倒也更是一团浆糊。而后琐碎聊了一通,便也退出身来。绕出九秀兰屏,行以三五步,却见司徒远的身影立在锦色帷幕一端。他脚边跪着三两个宫人,俱是哆哆嗦嗦言不出话来。只看了几眼这场景,但也明白是这厮又冷脸犯脾气了。 司徒远见她出来,无动声色,脚下也不动,似是等着她自己步过去。 (昙花韦陀的故事讲得多了也听得多了,看视频时突然掠到小时候迷恋的港剧《人龙传说》。唉唉,感慨了一番。其实只是觉着小楼法慧同他们挺像的…这雨哗啦啦的,呵呵,似乎真不用跑800了,这个开心~~)(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予子一世 后以两日,帝行斋戒净心。楼明傲倒也空暇一时不必入宫主事,闲在自家院落里吹风听鸟,偶尔摆弄个算盘之类。早半晌去了趟宗人府,掏了不少银子,人终是未见到,不无遗憾的留了些单衣食点托人送了去。回了园子,又对镜发呆起来。连尤如绣来揽她一并去听戏都是拒了。 这两日闲,着实的闲。闲得连司徒远都未来搅和自己。想也不大正常,自那日凤阳宫而出,他一副冷脸再不说什么。她初也念着是他不定又被什么人惹着了,便未多去关顾。只两日间,他多是躲在书房不得见,连膳都是杨归端了屋用的。这一次,与上次不同,他不是吃味,也未拉着倪悠醉那丫头酸自己。 这么些年下来,楼明傲自也存下一套心经,这男人情绪不好时绝不能多嘴多舌,最好就是寻个安静处躲着。等他自己绕出来了,再恢复以常。所以这一次,她照旧而办。谁让碰着这种男人,动辄就上脾气甩冷面。 只手下掰了掰,七日倒也过了大半。不知他心里存了什么念想,先前是他从不提,她也不敢随便念及。如今决计忍不下去了,在他书房外踱了踱,终究还是推门而入。 司徒远桌前的文书摞得高高的,散了一地的图纸文案,上面标标注注,极是密麻。听见门响脚步近,仍是沉浸其中,手下勾勾抹抹,久不仰头。她怔在一旁愣看了许久,这男人认真起来的模样,才是自己最熟悉。绕了上去,蹲下身子帮他拾掇起满地散乱。目光落及一纸题本,是四省督府连名递上的请命折子,司徒远已就请言回文批注,重笔浓墨,却是荒诞四字——“通篇屁话”。日里无论怎般不爽朝事,多以严辞教训,绝不会这般言污骂秽。收自眼中暗自抽气一番,久不见他如此恼怒,手下合以折本,连着几本督府上折码成一摞,而后再分文别类归整起来。 司徒远合上一纸书文,终是抬了头,面目不清的凝着她。 楼明傲收拾好文卷,忽一回头,竟是对上他目光。 “我惹你了?!”好半晌,她故作委屈了道,心中亦不确定,只觉着他这模样不正常,太不规常。 他不语,垂头翻下高摞起的另一份卷案,草草翻了开,随意揽上一眼,提笔即要落字。只额前紧绷,太阳穴凸凸的跳。许久,声音微以喑哑:“我忙。” 满肚子话但由这二字压下去,识趣道:“哦。那我走了。”言罢即转身,心里大不爽,第一次吃这男人闭门羹,可是自己被惯坏了,再不能如往前般适应他的冷言应付。 行出几步,脚下恰踩了什么物件,踢开掠上,却是由书案前掷出来的一本《神列传》,版样古旧,拾起翻过,却见中间几页被揉皱的格外厉害,目光落及昙花韦陀的字眼,不由得一怔。怔后摇头直想笑,心里大明那一日凤阳殿中与法慧互谈起昙花韦陀的典故,这厮笨男人该是尽听了去吧。所以自殿前他便不自在起来,却也不说不闹,只自己闷头翻这闲书,越看越恼,索性掷出去,寻些事情分心。 楼明傲笑着把书掩在袖笼里,回身迎上他,但也不顾他全然没反应。揽他颈间,凑上去,轻轻在耳后厮摩了番,骂了声:“醋筒子。” 她唇齿间漫着淡幽轻香,软甜香郁的气息袭上,却要他浑身一紧,只面上仍僵着,心底的气早泄至十万八千里去了。 “咳。”司徒远稍以不自在的正了身子。攥笔的腕子隐有抖意,忽而落下一片浓墨,染污了卷纸。 她见他未有反应,反揽着他脖子旋身落怀,轻咬上他耳垂,声音更柔:“要不咱家往后远离朝事,在南门口子街上摆一铺面,以卖醋为生?!”而后便自顾自的乐,乐得满面生花,身子向后一倒,即要跌下去。 司徒远感觉她笑颤不稳,直有下坠的倾向,忙趁着她跌下去之前换了手揽住她腰,微捏了一把扶住,分出抹视线,颇具几分严慈:“坐也不老实。” 楼明傲笑出了泪,袖子一抽,即把那书甩了案台子上:“果真是忙,忙得憋火酿醋呢。” “这书…”司徒远微一讪,速而恢复正常,不屑的挑眉,“尽是屁话。” “写得不合你心意,就是屁话了?!”她只笑笑,不无讥讽的睨着他,话锋一转,认真了道:“倒有不是屁话的昙花后传,可是想听?!”言着坐直了身子。 “听也无碍,不听也无妨。”故作了淡定,面子总是要存着几分。一手揽着她腰,让她完全跌了怀中,目光转了转,微一瞟她,“看你实在闲,由着你说了。” “那后传啊…说得是昙花等了好久,大概有那么几世的光景了。终有一天,那韦陀看见了她,只冲着她一笑。后来…昙花就枯死了。”掰着手指随意念说,不时瞅两眼男人的眼色,“就那一眼,淹没了好几世的等待,她在韦陀的眸中寻不到自己,只看到佛祖的模样。她终以看清了,他再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从前那个四季长开的昙花。再以后…昙花再不是神,成了人,听说她找到了能够相伴一世的爱人,正以人间潇洒快活。”她眼中酿以明润清透,佛法能变幻三千大千世界於一顷,花是而非,诸相非相,情更以焉。不是佛祖偏爱,只是他相信,总有一天,昙花自会放下。放不下的凡夫俗子,他要予以渡化,如灵柩山出家的韦陀。若有自行放下的慧根,似昙花,佛祖便要她自己了悟。 司徒远回了眸子凝着她,似已看得极深,而后淡淡轻言:“倒是哪个闲人墨客信笔胡扯狗尾续貂?!”言中不无嘲意,后传从未听说。不过这般结局,他喜欢,甚是喜欢。 “人家可是一代文豪。”楼明傲眨了眨眼,强辞言上,“你不觉得颇有意境吗?!” “哦?”司徒略作沉吟,“姓甚名谁,说来听听。” 某人轻了轻嗓子,坐直了身子,字正腔圆而答:“楼姓,字明傲。”一抹狡黠流出,而后自笑成了一团,颇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 揽着他的人,未笑更未恼。他并不是一味大度的人,却也有自己的小心眼,尤其是对这女人,他永远做不到淡然。偏偏是对她,他又存不下恼怒的心,尽是三言两语间就被她一挥而散。而后便也着了魔般随着她去,由着她玩闹肆意。他尚也能纵着宠着,憋闷了只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绕个两三天罢了火,还就跟没事人一般。可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知道自己酸,实也厌恶自己怎么越发小气了去。 细细端看着怀中人笑成一朵花的模样,实不知道有这般好笑。他并不觉得可笑,心底的僵硬化了涓涓暖流,她这也算安抚了自己吧,以着她的方式,要自己放心。他的心,她其实都看得见吧,嘴上不说,却也明白清楚着。她要的是他的宠,他的信,他的宽容,他的默契,这些他皆能给…他要的,只一个,便是她的心。 “嗯?”楼明傲渐渐笑得没了声息,疑惑的盯着发愣的某人,“不好笑吗?”说着伸出手,要拽上他袖子,这男人还真是无趣,言个玩笑都要反应半天,莫非要她掰碎了揉开,他才能找出笑点?! 他张了手握住她腕子,开了口却说不出话,只眼中酿着某种情绪,翻滚着涌动,即要一泄而出。 “做什么这般深情的看人?!”楼明傲扬了另一手挡住他眼前,只觉着手心里蕴着热浪。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如今这眼神能腻死人,看得她浑身犯哆嗦。 “是你的真心吗?”他眸光一沉,拉下她的手,生音哑哑的,“找到了个可以相伴一生一世的爱人。可是真的要一生一世下去吗?!”言到最后竟有些胆怯,生怕由她轻易否决。 “莫非…”楼明傲正以得意间,这男人落自己手里怕是甩也甩不掉了,“你有意见?!不肯也没关系,咱换个人一生一世去。”再逗个闷子,不怕他急眼,就怕他没表情。 这一回,司徒远但未被她糊弄去。明白过来,突然大笑出声。眉间眼中莫不是熠熠笑华,似也这般灿烂前所未有。如同小孩子终以得到了觊觎已久的玩物,正以捧在手间满意的失了情绪。 楼明傲见他这般没出息,实在无法,气恼嘲叹汇成两字——“德行!” 他听她这般骂他,竟也不怒,反笑得更没遮掩,绕着她的发缕缠在指间,细细把玩着。 “该不是着了魔障?!”楼明傲见他这般太不像样,忙以嗔笑,“就这般臭德行,不过就是一生一世的几十年能美成这样?!我若是允你几生几世,你还能行不?!” 司徒远忙敛了笑意,直直逼看着她,眸眼放光:“真的?!” “真个鬼。”一指戳上他额前,“莫不要太贪心了。姑奶奶这辈子落你手中就有的你赚了。” (这一章,谈情说爱了点。各位看官但也看腻了,偶也写乏了,该写点正事了。阿九啊,又累你没早睡觉…某水爬走反省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惊刃 他轻落一吻,淡笑溢在唇边:“这一生但愿能过得慢些。”几生几世的诺言,他倒也不急于一时,有的是时间细细磨来道去。 楼明傲指尖掠过他唇畔,微笑言:“咱能别这么酸吗?”浅眸熠熠发光,挑了眉毛,这一生,倒是要与他慢慢耗!直至看腻了眼,几辈子不肯再见。 他抱稳了她,随着身子轻轻摇晃,不时吻上她细软的颈间,似抹了蜜般甜得不离口。想及这两日自己憋气念经的冤枉,忍不住笑了,他这哪里是同她过不去,反是同自己犯犟! “有你这番允诺。”他笑地没了声音,抬眸看她,“往后我再不必吃那几门子冤醋,实要把肠胃醋软了。” 她笑弯了眉眼,扭头谑他:“还能有比你更酸的吗?” 他把她按在胸前,二人皆不再言下去,只沉浸于一时的宁静安然中。这一路,走得漫长而又辛苦,任谁也是累了的,倘若能慢下来是有多好,往后细细的走,平静的走,关键是一起走! 院门间忽以嘈杂,似有人于庭间叫嚷。书房间二人面面相觑,一股子预感袭来,只觉不好,但又言不出哪里不好。两颗心,猛然跳得厉害。司徒远放下楼明傲,掸平了深衣,绕出案台,大步迈出去。只漆门一推,却见简澜儿惊乱奔来,口中呼声渐以犀利——“主上,您可有见我家主子?!” …… 延钦殿。 江澜此时正倚在矮榻上小歇,几日的光景,却是瘦削了大半圈。长颦减翠,瘦绿消红,往前丰润的身姿透以病色。太医说她身子躁,见天这般着急上火,不躁才是奇了。长生倒也是孝顺的,听了太医的回诊,心中担着心放不下,细心安排了伺候的丫头,用药食膳都是亲自过问的。这几日下果子,选了那解暑祛热的,一并遣了丫头送来。只他人,却是连着几日不来见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躲她,生怕由她嘴里再听求情的话。斋戒更都是脱身不见的借口! 见二十几个丫头每人端着一盘子品种不一的生果鱼贯而入,江澜微微抬眼,双目渐红,一面为长生一片孝心感激,另一面想及不能为司徒一亲自面圣求情,心下便也生出几丝痛楚。背过人去,掩了泪。 “夫人,皇上这可是心里惦记您的。”立在一侧伺候的丫头借着光景说了好话,另一面打赏了端盘的丫头们,指挥着摆好一长桌的瓜果,复叫她们退了去。 江澜吃了几小口寒瓜,虽是果瓤脆嫩,味甜多汁,只吃到她口中却也没了甜味。回了榻前,睫毛微抖,疲惫道:“都撤下分了殿里丫头们吧,我有些乏了。” 声音刚落,却听前边人传了信儿说王爷家的沈王妃来探望自己了。江澜怔了片刻,遣了丫头们即刻下去,言是只沈王妃一个人就好了。 沈君慈徐徐迈入间,身后轻帐层层落下。轻轻一笑,自也明白同江澜之间的某些话,都是要遮人耳目的。不远的榻处那身影渐以清晰,她稳步而上,只大着肚子,步子倒也平日里慢了。 江澜实不愿意见她,只人已到门口再拒出去,但也会由人落了口实。如今这当口,她连着做件小事都要思而又慎小心翼翼。身子轻轻向后倚去,眉眼微抬,冷哼出声:“用不上…你来为我探安吧。” 沈君慈面上微微一笑,瞥眼看见桌上未来及撤下去的冰碗,轻轻端过,不由得巧笑了道:“这寒瓜看着不错,姨娘,君慈伺候您用上几口吧。”勺中舀出一块剔了黑籽的瓜果即要迎上。 江澜心中一股子闷气蹿出,挥手推开了她腕子:“要不得你的好心。” 那一勺瓜果洒在裙间,暖白色的襦裙染以汁水红渍。沈君慈倒也不恼,镇定异常。推了冷碗于一处,捏出帕子反擦着江澜的腕子,笑意盈柔:“姨娘,该不是还在生君慈的气吧。君慈今天即是特意请罪来的。想起姨娘对我的好…晚辈心中但也酸酸涩涩呢。” 含情凝睇一番,反是看得江澜头皮发麻,偏转过头,咬下冷唇:“我知…我知你恨我。” 沈君慈仍是一笑,佯装惊诧:“姨娘疼我爱我,何来惹得君慈忌恨呢?!姨娘莫不是病得糊涂了,君慈年幼丧母,都是姨娘念着与母亲的姐妹情谊抚育我成人。养恩大于生恩啊。” “够了。”江澜猛一仰头,直视以对,“贱人!你自己心里明白是怎么恨我的!自小就比别的孩子心思细腻,别人看得出一二分,你是七八分尽能看齐看全。只你看得懂,但也闷着不言声,由着我用你教你,甚以把你当棋子一般使来使去。你在我面前越是听话,心里边就是越恨我!” “姨娘,君慈怎敢抱着那番心思…您不过是为了我好,为了沈家好。若能一朝攀龙附贵,于己于家,都是大幸啊。姨娘为了我能轻易迈入皇门,却也是费尽了许多心思啊。”沈君慈渐以笑得眉眼散了媚意,只一双深眸却似藏了刀锋利剑,生生穿透人心。 江澜忽起了魔障,宽袖两摆,猛得推她捶她,怒骂出声:“够了够了。是!你早就知道,那小生却是我害的!你不必惺惺作态,亦别再给我装出一脸乖巧听顺,我瞧着恶心!沈君慈,你莫不要与我再装!我看透了你,只怪我未能早看透一分,实不知道你存着这份恶毒!你恨我,只朝着我来就好了,为何要毁了我儿子!”拳头如星星点点落下,夹杂于谩骂之中,“当年你活要被那小生夺了魂去,日后又怎会迷上司徒远,走上这条为尊权富的道路?!是他挡你的路,我不过是替你替沈家除了个绊脚石,你便这般恨我。多少年了,多少年你存着不说,却是等到如今戳我心口!你赢了,皆被你赢了过去。” 沈君慈不躲,由着她打捶,但也感觉不到痛。双眸盈了水雾,氤氲而起。从始至终,她都是他们的石子,没有选择,这个女人为自己安排一生的道路,就连喜恶都是由她操纵了去,而后不过是为了帮她占稳那个位置,为了帮她抢男人?!可笑!她沈君慈又是什么?她有喜怒哀乐,也有情,也会痛,她不是呆子傻子,却要这么多年在她面前装成木偶。江澜以为自己不会痛,便肆意的往自己身上插以刀柄。是,在他们眼中,木偶是不会痛的。 而这…皆不过是一场等待,等待着有一天,将自己伤口上的刀拔出,再捅回她心尖,狠狠的捅。要她命的一痛,却偿还不尽这么些年她伤口流的血! 她轻轻的笑,人生如果没有选择,她只有走下去,等下去,而后再予致命一击作以偿还。 “司徒一是被你害的。”这一声死死咬出,“难道姨娘不知道,父债子还,为人母造下的罪孽,便要同样应验于子辈当中。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只错在他的母亲是你,错在你做下的孽偿还不尽。” 江澜再也无力捶打,发髻散乱,披了一身,整个身子又怒又惊,瑟瑟发抖着。胡乱摇着头,出手去揪她的头发,出力极狠:“贱人!我没错,我从未做错!皆是为了你好,为了沈家。你便是这般回报我的,我同样养了你,你就是这般回应的!真是心狠的人,我竟不知道你的心…如此狠绝!”言着热泪洒出,但也分不清真假,头脑一时清楚一时糊涂,怔怔发麻。 沈君慈想不到她终不肯认错,苦苦一笑:“是为了你自己啊……你是如此自私狠毒的人,由你亲自教养出的我,又能成何模样?!我这般狠绝,亦是拜你所赐!”无论心底多恨,她仍是接受了她的调教,日以继夜,自己的身上终是会落有她的影子。这么多年,她在自己身上灌注了多少毒汁,她皆是用下了,只许多年后,她总是要还回去! “你赢了,也报复了,还想怎样?!三番两次来我面前炫耀你的功绩?!显示你比我更狠更绝。”江澜扯上她袖腕,似有些崩溃,泪旋于眼迹,久久不落。她倒是要如何,才肯放手?! 沈君慈抽出袖子,平静地看着她:“别让司徒一为你承担,这恶果自己吃吧。姨娘也是心疼儿子的。你若想救他,便赎罪吧…”周身似乎全然静下,自袖笼中抽出那柄短刃,匕芒发光,透以玄冷的色泽。腕间轻轻推了上去,微一笑,眼中空洞无光,“姨娘,我们……一起死吧。” 言到这里,心口裂开成痛,喉头划过腥甜的味道,点点殷红就势滴落在绯领端口。忍下剧毒漫上的疼痛,身子猛一倾去,手中的匕刃亦向着身前人推上。 玩偶做了那么久,等待亦是这般辛苦,她早该是厌了的。这一天,她求了许久。一切都会结束了吧,再没有无穷尽的等待,和思念不绝的疼痛。恨,早如一把钢刀直插胸间,今日毫无预兆的拔出,血,漫天铺地。 (其实…这是某水想交待的…沈君慈在从前的女人中一直都是一特殊的存在。她对司徒的情,甚以是夹杂了太过清醒的某种东西。一直以来,东院中最清醒的两个人,一个尤如绣,一个便是她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骂子动情 那一刀直捅江澜下腹间,惊得她直呼一声“来人”后,半个身子忙从榻上跌落,就势一滚,零乱着衣衫躲着那晃明刃。青白苍洌的短刃浮在眼端,一声声求救的惊呼歇斯底里。她不想死,还债是一回事,救儿子亦是另一回事,只眼下要她去死,她实不甘! 身子滚在冰冷的地砖间,浅色锦袍染了殷红,一手抵在腹间,肘间用了撑着似要爬出罗帐之外求救。沈君慈虽以浑身虚弱,却也坚持着推了榻起身。方才那一刺,亦乱了她的心神,良久平稳,提了步子蹭上,欲以她最后一刀,二人皆能行得痛快。 冷帐突由外面扯下,长生一人急急步入,听到姆娘的呼声更是猛冲入了内。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癫狂的女人倒在一片凌乱中,一个躲,一个进。江澜正瘫软在地砖间费力爬着,森森的寒血于身下拖了一地。 沈君慈意识迷糊间但也分不清状况,只双目攥着江澜不放,揽起她宽袖,紧握着匕首挡在她身前。猛呼了口气,五指复用力一紧,扬起间猛闭目冲下。 “姆娘……”长生高呼一声即已奔上, 跌身去护江澜间,一臂挡开沈君慈的冰刃,只那来势是尽以浑身气力,他也不过是个单薄细软的少年,一面护着姆娘,下意识出了手相抗,反由那刃锋自肩侧狠狠划下一道。肩肘猛然吃痛,喘着粗气,蹒跚起身,一脚踹开沈君慈:“沈夫人,你疯了?!”司徒一之事,他念着堂兄弟情分,但未为难这女人,没想她竟然敢肆意闯宫伤人。他捂住肩头不断渗下的鲜血,喘着粗气,鲜血顺着指缝渗了出来,滴滴落在淡青绣以银色长龙的麾袍上。 沈君慈俯在地上,吃痛不已,尤以下腹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浑身一颤,半撑了地,一身冷汗淋漓而下。死死咬牙,直到尝出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唇边久久不散,却不能减下一分痛感。刀绞般的疼痛在肠中抽刺,意识渐以疼得模糊,口中猩红泛出,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延钦殿前,楼明傲正与司徒远一路奔上,在园中得了初信便是五雷轰顶气血直顶,当下险些一个撑不住昏过去,凭着最后一丝意念强行支撑夺门而出。越不清楚状况,越是惶急,万万想不到那是个什么景状?!沈君慈怎就那么胆大去行刺皇帝和江澜?!长生伤势又是如何?!是否会有性命之忧?!这一切,都是搅乱成麻混杂在脑中胀得发痛。 一路狂奔于宫墙之下,她倒也从来不知自己竟能跑得这般快,耳边风声如雷,呼呼狂啸。脑海中浮出长生的脸,笑着的怒着的,儿时幼时以及少年之样。最清晰的身影莫不是那孩子单薄着身躯袭那一身重得压死人的龙袍玉冠孑然立身于云阳大殿高台之上!那风似能穿透他,那双肩并不是像人们想象中的坚强。 她亦是今日才知道,内心深处,竟有多在意这个孩子!她绝不准他有事! 曾经那些被压抑而下的情感瞬间剥落展现于眼前,一片模糊,却也刺痛在心头。十年前,他在她的绝望中出生,十年她但未像寻常父母般搂过他片刻,她将他推到那个位置,却不肯陪他孤守。她是残忍至极致,自私到极致!她欠他的,不仅仅是十年的恩情,而是责任。 延钦殿前已是重兵把守,皆将楼明傲挡下。只她顾不了许多,怒斥众人强行入殿,一把推开屏扇绕入内殿。 殿中长生正以闭目歇息,几个老太医处理了伤口,吩咐了一番即是退下。他心生烦躁,但也要瞒下遇刺之事,嘱咐了几句便将众人遣出内殿。此时内寝中只他一人孤冷的倚在一端,肩头伤口不时隐痛,听到殿外脚步声重重,心生不悦,正纠结了眉眼看上去,却见来人比他更气更恼! 这般的楼明傲,他实在陌生——鬓云乱洒,双目赤红,得太紧正胡乱匀着喘息。一手扶在案前,另一手直指榻上的自己,隐隐发抖。案上的手猛击下,出力之重听的人心头闷痛。 “谁——谁准你插手救人?!”连忙紧了两步走来,目光攥紧了他,声音又痛又急!一时间全然忘记了彼此身份,更不顾君臣之礼,于她眼中,他只是当年那个啼哭中的婴孩,流着她的血,存着她的血脉,“你能耐了啊?!多硬的身板竟能去挡匕首!你当你是什么人,铁人铜壁流不出血的吗?她是你什么人,你不要命也要救?!我问你,她是你娘亲吗?!她既不是那个以命生下你的人,因何要你以命去救?!”浑身颤抖如筛粒,若不是看他所幸并无大碍,天知道还能否出声斥责。更是见他安好,心才猛然落回,只后怕连连,忍不住想要批他个面目全非,要他知些好歹,明点分寸! “楼,楼卿。”长生被骂得浑身一怔,自出生倒也没人敢这般斥责自己,恐怕连大声喘气说话都是没有的。如今被这一番骂得痛彻淋漓,迷惘间哑声唤了唤。 “你还有脸喊我,救人去都想什么去了?!脑子里是哪根线搭错了,还是少长了个心眼?!满宫里都是佩刀带剑护你的人,用得上你亲自出手吗?!你出手倒是也得能耐点啊?匕首挡也挡不住,见天跟着师傅射箭骑马练体强身倒是学了什么去?!”脑门一热,骂了既是骂了,骂一句是死,百句也是一样死法,索性再骂下去,“伤个手你就厉害啦?!我问你,要是废了这只手你怎么办?字写不了杯端不住筷箸拿不起,你倒是想怎么办。”长袖一把甩下,更进了步。 长生直要看呆了去,身子一抖,战兢道:“楼卿,朕一时情急就只想了挡姆娘于身后——” “一时情急?!为君者谨言慎行,万事当备以全权考量,你有什么资格一时情急!” 哽咽忽而抽搐着溢出檀口,她真是骂不下去了,心中夹杂了太多繁复的情绪,有惊有痛,更多的是心有余悸的疼惜。若长生真因救那女人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便是活生生要抽了她的心。如果是那般,她绝不会原谅任何人,包括自己! “楼卿,你怎么了?”长生复担心起面前之人,方才还骂得头头是道毫不留情面,只一会儿,她自己却是憋闷地红了眼。 “皇上,你的身后,绝不仅仅是那一个女人。”热雾迅速盈满眸眶,她紧紧地望着他,紧绷的身子松垮下来,即浑身瘫软的扑倒在榻前,只双肘用力撑起身子,怔怔看过去,喑哑出声,“还有…还有臣,还有天下万民。” 长生忽而安静下来,只觉得眼前人满脸泪水看得自己双目生痛,他感觉的到,那泪水的真实,更感应到,她此时的心痛欲裂,那是什么人,会为自己痛得撕心裂肺,哭得狼狈不堪。手微向前探去,落在她脸上,颤抖着触上那湿润,低呼了一声:“楼爱卿,你…因何要为朕落泪?!”他不是阿九不是长生,却也能得来她心痛之泪。 “因为臣…为皇上心痛。”眉眼纠结间,淡淡迎上,第一次无畏无惧,抛却所有情绪单单看着他。细细地描着他的眉眼,这是她的骨肉,他眸中透着自己的影子,血脉相连的痛,应一并是痛的。 长生淡淡凝眉,似有掩不去的忧伤,轻嘲而笑:“为什么,为什么楼卿会为长生痛?!”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称起乳名,只有在姆娘才会这般自称。那一抹复杂的情绪沉了又浮,于心底,他将她又放下什么位置?! “我为什么不能为长生痛?!”她勉强笑了,轻薄无力,久久阖目,终是恢复以平静,“皇上,莫不要再吓臣了。” 长生微以一笑,眸光亮出一片光华,轻描淡写了道:“从前只听阿九说你好厉害,如今明白了,楼卿倒也真凶悍。难怪一双儿女们和丈夫都会惧你三分。”这才是真实生活中的她吧,洒脱自在,绝不会扭捏做作,怒来即骂,小情绪等皆不屑于去忍耐。 楼明傲随之微怔,脸上即有些发热:“也不尽然,我平日不怎么凶他们…” 长生突得笑出声,复认真了道:“不过…方才,你吓到朕了。”只见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心中生不起怒意,却反觉得亲近,比姆娘更为亲近的一种熟悉感。他常常会想,姆娘终不是母亲,也许并不在那血脉之隔,而是姆娘不敢对自己凶,连斥责都没有,她样样随着自己,宠爱赞赏之间不是藏着不爱,她却也爱自己,但不是像母亲那般的爱。母亲,是爱的理所应当无所顾忌,只姆娘的疼爱中仍藏了那么丝胆怯。就是这不常被人轻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却也连成了一条渡不过去的鸿沟。 “楼卿,你抱抱我吧。”他忽而提了应求,伸了手上去,微搭上她的腕子,“其实那一刀过来的时候,我也怕,浑身都在抖。我不是铁人,也不会活至万岁,那一刀下来我也会死,这些我都知道。我答应你,绝没有下次了。只你抱抱我吧,我真后怕的紧。” 那温软的双臂迎来,闭眸间,他轻轻呼吸着她怀抱的气息,宁静而又美好……也许是梦,也许并不是,不愿睁眼,不肯打破梦境般的感觉。他一个人在云阳殿坐久了,亦会想要个人来陪陪自己,偶尔抱抱自己,凭借她的温暖以力量。眼角温热的湿气落下,他偏了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了她肩前,藏下那一滴泪……(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沈氏 夏府廷园。 尤如绣愣在廊前空看了许久,花圃中百艳群立,莺莺燕燕。她忆起百花仙子那本子唱腔,含了口气哼念出声,却不成调。良久,身后男子迎上,揽上她后肩,音声微痛:“绣绣,咱不说好了吗?再不许心里压什么不放。但凡出了什么事,我同你一起担待。” 她怔怔还了神,巧笑着回应:“明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滁州啊?正是木棉艳涟时。” “绣绣。”上桓辅只一捏下她软肩,环了她坐下,“若想去豫园,我陪你。” 尤如绣笑中有泪,眸光散得更远,双唇轻启,出声隐隐约约:“明桓,你说…她会不会死。” 他是习惯了她明艳欢笑的模样,从前并未自她眼中读出一丝恍惚,今日却是读到了许多,不仅仅是恍惚,还有一种淡淡的哀伤。上桓辅不答,只由掌中攥紧了妻子的手。 “会死吧。”口中已含糊不清,微微闭眼,覆上那层水雾涟涟。心中空荡无物,贴上他的肩即靠上去。等待很漫长,亦辛苦…她一直坚信会有这么一天,而后再不知是否仍期待着…… “绣绣。”上桓辅微一叹,圈上她的肩,声音低低的,轻溢而出,却也格外沉稳,“我,同你在一起。” 豫园沈园的扉门阖了又开,雾霭沉沉,高烛明挂,空气中弥漫以血腥的气息。外殿中相对而坐的二人几近麻木。楼明傲干着嗓子看了眼面容僵硬的司徒远,微扯上他袖子:“要不…你进去看看?!” 将沈恩慈送回园子后,便直接请了温步卿坐镇关照,几个时辰过去了,里里外外无一丝动静,是死是活更没了说法。等的人更是不敢喘大气,唯有皱眉咬手指干候着。 司徒远转了身子,暗自思索番,闷声回道:“我进去…不合适。” 门外杨归正急急蹿来,不分状况即随口嚷嚷起来:“主上,主母,喜事,大喜事!”但不知为何,皇上亲旨命了大少爷归府,看样子是这罪不判了刑也不用了。如今人已到了院子口,他先是得了消息这才急急来传。想来这也是园子里一出喜事了,全然未顾沈氏的状况。 “滚。”楼明傲倒想把这厮一脚喘出去,“外面跪着去,嘴张这么大就是不会言话。” 杨归倒也不敢再吱声,只身后一个人影漫上,对着殿内双亲撩袍跪了下:“父亲,母亲,不孝儿子回来了。”淡灰胡褂长衫仍是一尘不染,神情淡定,言罢久久抬目迎向二人。 楼明傲轻呼了口气,生把那句阿弥托佛吞了下去。正欲开口,却被身旁人挽住袖腕。司徒远倒也恰时摆出了一脸严父的模样,以示意了身侧人,沉着回眸定上司徒一,甫一开口,颇有几分威严:“嗯。跪着吧。”他心里明白,蒙此圣恩,切不可大喜,虽言是释还归家,但不知会否有些个风吹草动。 司徒一微垂了头,凝了好片刻不作声,终是仰头偏了内间一眼:“沈姨娘…情况可好?!” 楼明傲手中绕转了杯盏,一抬眸递了个眼色:“等吧。” 内间正有声响,温步卿几步掀帘而出,身下月白长褂尽是斑斑血迹,手间更是,正接了璃儿递上来的帕子拭着,扫了众人一眼,敛声道:“行医至今,倒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等凶险。”眉中透不出往昔的潇洒轻快,蕴着阴霾,而后将视线只落于司徒远一身。沈君慈如今的处境实在不妙,胎儿正于腹中窒气憋息,她自己的体脏又因服用鸩毒受损严重。强行产子,母必亡;若延迟母亲毒发,或以各式解毒之法,便只能落死胎。 司徒远却也真正平静下来,四目相对,微一点头:“只你尽力救则好。” 温步卿忽而一笑,头偏向一处:“司徒远,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清楚我是个什么人?!行医救人,我的眼中就只放得下病人。无论喜恶,更不管她是谁。”他算不上仁医圣手,却也有自己的原则。 “我言尽力,是要你在往日十分气力上再尽三两分。”司徒远凝神看他,复又垂头嘲笑自己勉强他人行不能之举,叹言出声,“我知道了,你只去做吧,无论怎样,我们都受着。” “她想见你,就是眼下。”温步卿挣扎再三,终是随了那女人的愿,将托付之言带到。 “你去吧。”不等司徒远出声质疑,楼明傲已噙了笑看过来,绝无往日讥讽刁钻之意。一手甚以攥上他的,而后坚定了道,“或许是有心交待后事。不论如何,也是夫妻一场。” 司徒远反拍着她的手以示安抚,略一沉吟,淡然起身。 那身影绕过屏风,淡在帘帷之下,竟是不见。楼明傲收回了随上去的目光,垂眸间看了司徒一,终以推开玩弄于指尖的茶盏:“见到你回来,我很高兴。”本是努力要言笑几分,却始终挑不起唇角,索性深抿了唇,“倒也受了不少苦。你父亲要你跪,确是让你知道这种错绝不能再犯。不管是有心无心,并不是所有的责任你都扛得起。” 司徒一隐有颤抖,只头埋得低低的,双肩不时耸起。死死咬唇间不吱一声。楼明傲起身去扶他,无奈他怎般也不动,双膝似着了铅凝在地砖间。 “母亲,儿子错了,您让儿子就这么跪着吧。”他却也起了后悔之心,只有心却求不得后悔药。甚以连弥补的机会都瞧不见影踪,除了长跪不起,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楼明傲见奈何不了他,只一叹气又回到椅中摆弄杯碗茶盏,而后脚步声重重浮上,敛眉望去,却见尤如绣立在门端,一手支门,挡下堂外暮色。上桓辅由她身后紧上,只看着楼明傲一点头:“绣绣说,她想见沈君慈。亦有话同你们解释。” “绣绣?”楼明傲微颤了睫毛,只一轻唤,心中思量百转千回,忽而又笑了番,“任谁都有这么多故事。”她原本以为总有那么些简单的人简单的活着,却没想到,活法都如出一辙,只是戴上了不同的面具。 尤如绣徐徐进步,立身于众人前,抱以无奈的笑意淡淡开口:“我在很久以前便是认识沈君慈的。那个时候,江陵侯痴迷诗文琴画,常常邀以骚客名人于府中会聚,时而包下戏班子连场几天几夜的曲目。那个时候,我还是绣锦戏班的红女旦,与我对戏的是当家小生似锦。” “如绣似锦。”楼明傲甫一笑,再无声。 “同门师兄似锦唱得最广为人道的一幕便是揽着沈家千金私奔。”尤如绣沉沉阖目,脑中亦回放出当年同门兄妹唱那段杜丽娘的场面,他头戴文生巾,身着褶衣,玉扇盈手,儒俊英洒。饱合圆顺的唱腔,却也是那一句“从今后把牡丹亭梦影双描画”生生夺了沈门大小姐的芳心,再以后花前月下,笙歌夜醉,几度销魂,私允终生。 楼明傲却也有几分明白了,瞠目间最是诧:“是…是沈君慈?!” “那二人爱得醉生梦死,起了私逃之心,奔至沅江河畔,却被家丁双双擒住。而后……”尤如绣一顿,转了眸子凝着喝茶听故事的人。 “别告诉我又一出棒打鸳鸯,孔雀东南飞,这戏码我听得烂了。”一口凉茶但也能塞牙,鼓着腮帮子回应。 “后来,师兄似锦因强淫之罪判以宫刑,不治而亡。” 猛一个转折,楼明傲似回应不及,怔然道:“他…强了谁?!那姓沈的?” “是她的一个丫头,当年更是那小丫头在堂前亲手指认!”声音一凝,似蕴着怒气。旧景重现,那丫头的嘴脸,于自己脑中永不会模糊。 简澜儿正端着盥盆而出,立于帘后止不出发抖,尤如绣的话尽数入耳,眼眶猛得红上。手中银盆跌落,“砰”响中引得诸人回望。 那帘帷渐渐由人撤下,楼明傲坐直了身子定看着木然发呆的简澜儿,贝齿间挤言:“倒是哪个丫头?!”口中问着尤如绣,目光却须臾不离那人。 简澜儿缓身跪下,双膝重落,周身再无颤抖,握紧沾湿的双拳,那手中尽是自己主子的血:“是澜儿。” “澜儿。”楼明傲笑着咀嚼了二字,身子向后一仰,直看向高粱屋顶,满殿明灯映得她眼酸,“我问你,又是哪一个澜儿?!” “主母?!”简澜儿赫然仰头,目中惊乱惶然,夹杂了些许的不可置信。 “你简澜儿指认那小生为淫凶。”冷然一顿,眸光更冽,“却是江澜指使你这般做。”如果是这个答案,她却也明白了沈君慈的意途,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不知是该恨她,还是可怜她,一忍再忍,一等再等,磨灭了自己的性子,求得…只是今日的一出悲剧! “江夫人说那是为主子好,一切皆是为了主子…..否则主子也不会有今日——”简澜儿匍匐在地,苦苦支撑着,当年那件事,她却也不知道自己做对与否。只用这番话安慰自己,念叨的多了,便好像是真的一般。 “有今日?!”楼明傲推案而起,忍不住想笑,声音堵在喉咙口,“是指今日哪般?!是她身居荣华名位,还是落得如此惨绝之状?!简澜儿,你真是她的丫头吗?你…便是这样伺候你家主子的?!可笑沈君慈放不下对江澜的怨怼,却放得过你。如若是我,你早不知该死过多少回。”(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白事 榻上昏了半刻的女子终以醒转,双目无光,见了立在榻侧的男子更是毫无表情。不肖苦苦追忆往昔,她总是能轻易想起这男人第一次立于自己身前时的清俊隽永。鼓钟钦钦,他应宾主之邀,操以飞泉琴奏了一支忆故人。琴艺并非专攻之精,只那琴声清远淡泊,立声孤秀。众人皆未听懂,她却由那之中寻到了他的影子,似锦的影子。 司徒远见她于醒转愣神,不由得倾下半个身子,薄唇深抿:“你可有话要说?” 沈君慈轻眨了双目以示回应。 司徒远淡淡点了头,轻轻吐气:“你倒是还有事要交待?!” 她摇头,唇边掠过勉强笑意。 眉间凝住,他候了许久终道:“那你倒是想说什么?” 沈君慈艰难抬手,素手玉腕僵硬地停在半空中,似下了决心努力探去,指尖苍白颤抖着掠过他眉间,身子微一颤,眼底涌出幽伤复杂的哀绝。她最爱他的眉眼,掠去那丝寒光,便像是似锦在凝着自己。自她第一眼见他,即因他的眸眼恍惚了起来,那一日,她于心中反反复复喃了“似锦”。 全然无血色的双唇隐隐颤抖,她的身下血色蔓延,似展开的血色莲花,妖娆缠绵。微张了张口,那个名字堵在喉中言不出声。眼中有泪,摇摇欲坠。 “你说罢。”司徒远微一叹,虽觉不适,却未躲身。 沈君慈轻轻阖目,缓了片刻,终以平静开口,喑哑干冽:“忆…忆故人。” 司徒远愣了片刻,神丝似已飘到了另一处,垂眸间沉吟了许久。 沈院的后间渐以传来琴声袅袅,流转舒缓间透着苍凉宽阔。外间的人皆是第一次听闻司徒之琴音,纵连楼明傲亦静下来细细的品其中的意境。 那一夜,明灯燃尽直至破晓之初,但未从寝间传来一丝声响,只那琴声穷彻一夜。 帘动声起,众人皆望去由内而出的二人,司徒远走在最前,温步卿跟在其后,皆是神情淡然。楼明傲竟忍不住起身,下意识朝那帘子后间探去。 司徒远最先看向她,而后依是淡淡扫了眼众人。 “配两副阴沉木的棺柩,再来…同江陵侯府报个丧。” 众人似都僵住,没有一个得令起身去办。楼明傲由那帘帷处收了目光,复又落及司徒远,怔然看了他许久,看到双目发胀发痛,看到心中全然无了声音,终以温声响应:“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照着去做。”言着转了半个身子,迎向天边初映的朝色,很淡很薄,却也努力撑破黑夜的笼罩,而后那抹霞色爆发了惊人的力量,金色光芒由云隙间溢出,第一抹晨光映入,先落在了沈院。 那一年春期,豫园司徒一门似为艰难颇多,几经白事丧难,终以平复安定。素白缟衣,换下了又袭上,连月阴雨绵绵,及至七月末旬,总算有了丝希望之景。御驾迁移,搬以京郊行宫避暑安养,楼明傲亦在一行之中。京中憋闷久了,总想出去透透气,此消息于她却也舒服。只不爽的是司徒远,他持着护守京宫旨意不能随驾,眼见得妻子兴致盎然的收视行装,自己却要空守家门,心生起夫妻相隔两地的怨念。连着几日,都是借口种种黏在楼明傲屋中,往日里多要在书间理事的他,更是将案折文卷通通搬了过来,颇有几分与她耗上了的意思。 楼明傲倒没有多少意见,不过是连收了他好几日的伙食住宿用度费,约个百八千两。银子在手,她见着他也不烦。只有些为难平日里伺候主母随便惯了的小丫头们,因着司徒远在,纵连脚步都比往日轻。 “绣绣过不了多半个月即是临盆,你但不留下陪着?!”司徒远一手阖书,淡淡仰头,看向对面吃着瓜果梨桃的女人,口中亦是寻了借口道。几日间,诸如此类说辞滔滔不绝。 楼明傲倒也不看他,专心致志的啃梨:“我又不是上桓辅。她要我陪做什么?!要不然,你代我陪陪去。” “胡闹!”微一敛色,扭了个身子,抑着几分不悦。 “你放心,有温步卿在,绣绣那里就谁也不缺了。”她倒也一脸安慰,笑着回应,“不过是夏暑两个月的光景,要不了太久。你倒也安安心吃个斋念个佛什么的,日子一晃便过去了,还少得我烦你扰你。”吃斋念佛最好,更省得某人趁以机会眠花枕柳。 “我念个什么佛?!”司徒远皱眉苦苦笑了番,早是看清楚了这女人的歪扭心思,索性起身绕过案台,步步而至,临了她坐稳,袖腕掠起,握上茶盏濡了一口,只道,“我忙着呢,那么多公文断都断不下,实没那个心念佛,更没空寻花问柳。”似乎当担心的人,该是自己罢。他这么一个清清白白守身如玉的绝佳好男人,她还放心不下吗? 楼明傲瞟上他一眼,手间轻叩桌案,寻了个话柄则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念佛是无心,寻花问柳是没空。敢情是有心无暇啊。” 他倒也听出她又钻了自己空子,只无奈笑笑,正见她连吃下几支梨果,不由得推了桌上另一处的枣碟子上去:“这个,多吃点。”这一推,却是含了深意。 “大热天你让我吃枣,岂不是躁我?!”楼明傲实不习惯他连吃个瓜果都要唠叨,瘪着嘴看他。 “吃枣,是要你早归。”司徒远叹了声,转了身子,倒也不同小女子一番计较,“可见你是巴不得离了我,不多点功夫,吃了几个梨果了?!” 她见他咬文嚼字的功底又是渐涨,戏谑道:“你今儿才知道啊。你这人是够无趣的,天天搁你身边守着,我倒是要发霉生蘑菇呢。”他却是无趣,只这些年来,早已适应了与他相处之道。偏她能够把他的无趣化作自己的有乐。这个男人,虽以木讷,不善言辞,只他静静看着你的时候,眸中便是说尽了闷在心底的话。 司徒远一拉她,即将那软腰揽在身前,由她坐在自己膝前,一手胡乱拨开她的发,垂下眸子吻了她,出声中透了无奈:“一日不气我,是不是就无乐趣可言了?!” 她看着他,突而认真起来,拉他前襟,沉下声音:“这两月间,倒是允你多关照一下陈景落那些个陈年旧情。”她有多久没有想及那个女人了,似乎是忙得忘了,或以故意将她们那些人遗忘在最远的角落不轻易触动而已。只是她终究无法回避,那个女人真实存在过。她曾经与他生死与共,同衾共眠,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由豆蔻少女磨砺成韶华妇人。她可以选择轻易忘记她,却不能忘记自己男人的身上始终烙印着那个女人的年华,无以淡泯。她要与他相守,便要一辈子接受这个事实。 司徒远亦随着静下来,倾了身子拥上她,闻着她衣间独特的香气:“你…可是真心?!” 真心?!她还能知道自己的真心为何吗?一生一世一双人,确是她真心所想,只那现实吗?他们确有这般幸运承受吗?! “你要说真心,楼明傲就没有过真心。”她努力云淡风轻着道,只也忍不住叹气,“我会讨厌她碰你,讨厌从你身上闻到其他女人的香气,甚以她看你的眼神添了丝情欲我都会大大不爽。我也嫉妒,嫉妒为什么那些患难吃苦的日子是她陪着你,嫉妒…无论山庄怎般华丽奢荣,却也不是我的,那是你和她的。我甚以嫉妒,她比我更爱你。可你知道吗?山庄可以不是我的,豫园也可以不属于我,那些再美好的东西都能够与我无关。只一样,却是我的,我怎么也不想让给别人。”言着垂下头去吻他,主动将舌尖滑进他紧闭的齿关,声音轻轻溢出,“是我的男人。” 司徒远微颤,一股子热血冲上颅顶,心口轻跃。手间不自主的抚上她,似一潭泓水般的轻柔。齿间徐徐回应着她的主动,品着她的味道。她的吻一如那大胆肆意的言语,任性肆意。她的,是她的,她的男人。她从没有与人分享自己男人的习惯,却在事实眼前驻足凝望。固执胡闹了许久,看着他为自己的付出和所有的改变,她,却依然站在原地,无一丝进益。那一句,压在心口却始终不想言——她的男人,多情不可,但也不能薄情。 他在她唇畔幽幽移着喃道:“既是你的,又为何要把我推给他人?” 她错开脸,笑得仍旧明艳:“我大方呗。” 他凝了她许久,一吻轻落额前,眸中含了浓意散不开:“我知…你不想我成为薄情寡人。”她的心意他皆明白,更看出了她的努力。只她却不知,薄情寡恩,声誉后名于他都不重要,他只想要她无需那般辛苦。 “司徒远,你是我的男人。”这一声,很轻。 “嗯。从来都是。”这一应,更淡。 楼明傲微微阖眼,如果没有那么多过去会有多好。她不可能忘记——那个女人还在他们共处的那个山庄中等着他,用自己的年华等着一个负心汉。 她可怜她,同情她,却也不愿与她分享。 她没有那么大度,如若可以守住那个美好的愿景,她宁愿不要那劳什子的贤妻良母。妒妇也好,恶妻也罢,无论后人笔墨丹青下怎般描绘自己,她皆可以不在意。只是…他是不是会同自己一般不去在意?!那个苦苦等候的女人,在他的心中却也留不住一丝半抹的痕迹吗?!她不懂,亦不敢问,怕听到不是自己能忍受的答案。她是他不能休的女人,那个女人更不会主动离开,她对他的爱,稳如磐石,连自己都及不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行宫光景 八月槐花黄,桂香飘,断肠始娇。行宫雅园的景致最是不错,长生撤朝散议后都会绕道先经由雅园再归自己的寝殿。这一日竟起了兴在园中摆上了书案文房四宝。架台描画,一池白苹,十里荷香。 楼明傲得了召见一并入雅园,见长生正与法慧谈笑风生,并一直退身候在亭外。长生时而落笔于画,时而侧目同法慧言上几句,二人随意交语,似君臣,更似故友。 身侧彦慕步上,立了她身旁,淡言道:“这天气倒也热上来了。” 她这才知会到他也在,忙回身一笑:“似乎一入了行宫,大家都闲在下来了。” “嗯。确不像从前在宫中整日的头痛,出来走走住住,也是好的。”彦慕吸了一口馨香,神情气爽了道,正以双手负在身后,浅色衫衣在阳光下散着熠熠明华,“这都出来大半个月吧,不见你惦记京中老小。” “孩子们多会来信。惦记倒也是多多少少免不了的。”昨夜宿醉,虽说晨起用了不少解救汤,半日间还是昏昏沉沉。言语中不由得轻揉了额头,笑得疲倦。 半月间却也过得极快,白天殿议一番,再理个文卷,便是过去了不少光景。华灯初上,夜景阑珊时,更是这行宫的佳时。长生多以在亭中摆上简单的桌膳,赏月品酒,吹竹弄弦。多会召集三两较为亲近的臣工聚首畅饮,时而家长里短,又时议论番政事。若是白天在殿上争论个面红耳赤,夜里推杯三两盏之间倒也化了干戈。所以说,这半月光景,算也算得上是乐不思蜀。 彦慕见她这副模样,微一叹气:“昨夜…你真是喝得多了些。” 倒是昨夜谈到新政十五等户制的试行,便也多喝了三两杯,往日里那几口酒定不在话下,偏不知为何却是醉得一塌糊涂,只最后越说越迷糊,往后一概都记不得了。晨起时倒是被璃儿几个好好训斥了一番,禁酒令便也这般立下了。 “楼卿彦卿,你们叽叽喳喳什么呢,来看看朕画中的白苹,可是有几分味道?!”另一端的长生终以回了眸子,瞧上二人,嘴角一弯,即唤上。他今日穿了身素帛衬服冷襟薄衫,绣着最简单单调的淡色团样,与往日朝堂中正冠华衣下的沉稳淡定不同,行宫中的他年轻俊逸透着灵气活跃,颇有几分他父亲少年英气。 “哦。”彦慕最先迎上,端量了番即言,“就是这墨匀得差了点,工笔倒还过得去。” 长生笑着扬手,以笔端指了彦慕道:“何时从彦卿口中听到一两句赞言,朕就得意了。”这彦慕平日里对自己最严肃,多以指导规劝,却不像姆娘和其它朝臣那般处处顺着自己的性子。不过这样的彦慕也最得自己的信任,忠言逆耳,亲政多年间,若非彦慕鼎立扶持,他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又如何能坐稳这位置。 “皇上的画工比及先帝倒还是差了一截。”彦慕只淡淡诉来,并未思及太多,想起先帝文工画笔皆是万万人之上,文骨才气实以天赋异禀。 “哦?”长生闻言不由得悬了笔愣在一处,而后寻了眼彦慕身后的楼明傲,再问道,“楼卿,朕父皇的画笔真有那般绝妙?!” 楼明傲微一惊,未料及长生会询问上自己,下意识遮掩道:“臣…臣不知。”心里确是清楚上官逸尤善丹青,图写特妙。但凡他作画行墨,必要净身斋戒,以示心诚。工画山水,以细腻见长。用笔精巧,浓淡勾勒间生动明栩,心景交融。 “你竟是不知吗?”长生低吟半刻,即爽朗一笑,“也罢,朕以为你会知道。你看朕这画上还欠缺什么?” 楼明傲只一掠眼全景水墨晕章,动静交叠,静如山亭立石丫枝,动是浮萍水粼轻雾,前实后虚,实处堂亭工细有笔,虚处浅岚微熏。乍一眼望去,却得几分境景。 “设色清润,墨以意境,已有北派山水之风。”言间微蹙额眉,“然…山水画功不在工笔,而在气韵。若少以渲染,多用点墨浓淡细笔精勾层层皴描,渍染与皴点再结合得自然些,加之留白相衬,气韵便顷刻而出。” 一番诚言评述后,长生擒笔怔愣,抬眸间更是细细审视了她,而后轻颔首:“浓墨设色,皴染有序,楼卿想说的就是这层意思吧。从前父皇亦是曾这般教导过朕。” “皇上——”楼明傲低呼了一声,反倒是接不上话,只得垂手立于一侧,静候不言。双手交握,却是濡汗了十指。 长生渐咧开笑意,收了视线,放下手中捏了许久的蘸笔:“朕听说楼卿家的爱子司徒墨是名享京城的丹青奇才,这些年闲下来除了释经修禅,就属喜好这笔笔墨墨。朕有心请他做工笔师傅,不知如何?”放眼于远处峰峦,口中淡淡的,余光掠过她之容颜。 如今长生渐起心思整治霍门,宣墨入宫,实不知出于什么打算。楼明傲不敢多想,忙以身相跪,正言道:“臣代顽劣不才之子谢过皇恩浩荡,只吾子身单体薄,自幼养身于家府私宅,多以娇纵奢养,性不稳且劣,如今更是沾染了民风恶俗,终日流连于烟花之处,若召入宫中应职,怕是会有损朝廷盛名。” 长生听以她的借口,明白皆是百般推脱,只此时苦苦相逼,定也不能奏效,索性释然言:“朕不过就是说说。此事还待从长计议可好?!楼卿先起身吧,早已明令传下,行宫园子里是可以免去这些虚礼缛节的。” 彦慕见状忙挺身而出,打着圆场道:“皇上,中秋之前民居最是热闹。皇上在园子里呆腻了,何不寻访一番?臣听说行宫十里地外,即是西郊繁华地段,那里的凤九楼颇具些名堂。” 一通提议却也勾起了长生的玩心,早也把作画描笔的事抛之脑后,忽起大兴,传令这便要去私游。只还需做足备善,便先准了法慧回以佛堂,命楼明傲相送,自己扭身随着彦慕退下回殿更衣。 楼明傲一时也想不清长生命自己送法慧倒是揣了什么心思,只待众人散去后,迎向几步之外的法慧即是一礼:“大法师,随楼某入后堂退间吧。” 法慧一如往昔的淡定自持,扬以清润的笑意,便随着她入廊绕堂。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冷得不正常,楼明傲疾步在前,却不知要说什么好。闷着头只管一个劲儿往里冲,连走错了堂面都不顾,一路竟走至回廊尽头亦是全然无知觉。凡是跟在身后的法慧瞧出了不对,起身唤住了她:“小楼,这路似乎走错了。” 楼明傲顿住步子,呼吸有些乱,颇为迷茫的回了身子:“是,迷迷糊糊还是错了。” 法慧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眉眼间微微舒展,笑意安然:“小楼。你该不会是不想法慧走吧。” 这话猛地撞入胸口,闷闷的痛,脑子里胡乱绕着杂七杂八的物件,但也理不清个头绪。楼明傲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仰了头敛眉:“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懂。你要离开,你要去哪里?云游吗?修行?可还回来?该不又是哪个秃顶和尚要你去行法授礼。”心头纷乱,言语竟也没了分寸,她只盯着他,为什么要离开,就算什么都记不住也好,断了前尘旧缘也罢,她不在意了。眼下的平静真的是求了好久,等得好辛苦。他做他的法慧,她仍是她的小楼,只还能看见彼此,还能从对方的眸中映出自己的影子就好。为什么又要离别,她如此厌恶离别,就仿佛死别一样沉抑。 “法慧要去康巴藏地。还记得法慧从前云游过那一带吗?听说那里的藏民为法慧立了庙宇,他们请法慧前去渡经译佛。”法慧立于阳光下,僧袍当风。光下掠起层层明熠,刺得她睁不开眼,看不清身前的男人,她恨透了那天的阳光。 楼明傲怔住,一口气缓缓吐出,心渐渐沉到不知何处,早已没了痛,却是不知丢了哪里。咬唇间轻点了头:“是啊,你终是要成佛的。为什么要去做藏人的佛,不肯留下。佛光普照,何处不能成佛。”她竟是执拗了起来,期待的迎着他的目光。 “在这里,法慧脱不去羁绊,是成不了佛的。”他竟有些不忍对上她的目光,偏头错开。 “哪里来的羁绊,谁绊了你拖着你啦?!”她急急道,禁不住挽住他的袍袖,“你一心向佛,有没有牵绊,佛最清楚了,可是他同你说定要离开才可修成正果?!是我吗?可是因为我成了你的羁绊?法慧,你却是这般想的吗?是我累了你,你只不见我就好。”浅眸哀恳的迎上他,水雾漫上,连光下他的身影皆迷糊了。她眼中有他看不懂的伤痛,那痛意引他沉寂。 腕中佛珠已冷,法慧凝着她,一字一句,声声冷然:“不是你。而是法慧的心,于此地,是有言不出的不安。” 她渐渐放开他,佛要她放,她怎敢不放?!(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百姓之乐 久久的凝神,久久的沉静。 她哪里是在看他,却是像看见了佛祖的尊容,如此无情而又博爱。 他站定,终以轻声言道:“小楼。法慧知你不舍。人生难得知己一二,你我虽不是同门轮道之中,却也算得上知己挚友。佛门言缘分,你我却是有缘之人。法慧不会忘记你第一次出现在皇觉寺时的样子,你很特殊,而后还不及反应便那么随意撞入法慧的生活。法慧喜欢听你讲话,你言起话来就像在讲故事,总有那么多法慧尝不到的乐趣。法慧为你破劫,无怨无悔。你并不是同我佛门有缘之人,却同法慧结下了奇妙缘结。法慧是以庆幸不知自己是修了几生几世才能够遇到你。这一切,法慧会记在心底。” 楼明傲苦苦一笑,颇有几分艰难道:“只是这些吗?你和我…就只能记在心底这些吗?”终究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他们是悄然相遇的知己,只于今世结下一段奇妙缘念,而后便什么都不是了。他要成佛,她要留守尘间,原本他们相距的就很远。 “小楼。”法慧微皱起额眉,平静道,“你还想要法慧记下什么?只你说,法慧便记。” 眸中涌起千万般涩苦,她颓败一笑,偏头想他处望去,睫下滚动着热雾:“没有了。这一些…即是全部了。”远处琴声悠转缠扬,夹杂着女旦凄凄的腔调,听进耳中,心空下大半。 法慧仍旧一笑带过,柔意层层淡不去:“那就是了。” “是。”再也无力出声,烈日下,她努力睁大双眼看清了他,明艳的光束抖散了眸中的泪,“法慧,再见。” “小楼,阿却拉嘎。”他以康巴藏语回应,眼神清明,四周静谧,只这声音突得清晰了。 “也是再见的意思吗?”她哑声问。 他含笑点头,而后合掌对她一礼,青灰色佛衫沐浴着明光,再不说什么,淡然转身离去。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晕眩,鼻尖尚余有他周身檀香的气息,可人却也远了。她终是笑了,笑中含泪,对着那身影喊出声来:“法慧,阿却拉嘎。” 他离去的脚步并未停下,那一声入耳,依旧淡定,眉眼完全散开,眸光灼灼间笑意更明,唇边掠过平缓的弧度。脚边青石缝中漫出明艳的野花,在他心中,楼明傲却像它们一般,坚强而又光鲜,她不娇柔,不清高,更不会卑怯。她站在那里,努力的立起,便是生存。 用过午膳之后,长生便携彦慕楼明傲以及两个随身侍卫出动。一路间,其三人在先,侍卫随后相护。 自入了西郊南街,林立的商铺杂店扑面而来。时人倒也不多不少,人流并不拥挤,偶有行人驻足观望,他们三人衣着不凡,于此郊地偏隅,众人也只把他们当作来郊外踏青的京中贵人,暗中指点议论了便也散去,谁敢去想竟是住在行宫中那些个尊贵人儿。长生倒也不怕他们指点,时而目光相触,仍温和地对他们颔首而笑。他虽在那些人眼中只是个富绰的少年郎,可在他眼中,他们皆是他的子民,是他的责任。 南街两岸的吆喝更具特色,听得长生连连发笑,竟也忍不住学着吆了两声。彦慕见他如此新奇欢欣,心中喜过又涩起来,实不知这个外表看上去同邻家少年一般的孩子,却在成长之年中,缺失了多少关怀和乐趣。他的游戏便是那些日复一日的奏折,他所得到的关怀更不过是那匍匐山呼中不痛不痒的一声声万岁。世人皆艳羡的九五至尊,少年金命,也许并非是他想要的。 彦慕垂下眸子,余光掠向他处,又一次捕捉到楼明傲的心思不定,只几次他们踱到摊位前,都能瞥到她怔愣着但不知望着何方。他有心相问,却知她不一定会答。 只楼明傲一人留了人流较少的茶摊,长生稍喝了几口温茶,便又拉上彦慕挤进人群。长生从未这般兴奋过,对民街巷道的一切事物都有一股子新奇劲儿,琳琅满目的商肆,各式各色的摊落,来往路人皆和宫里那些个看腻的嘴脸不一样。周身尽是吵闹的吆喝声,东边一叫盖过西面一哼,不觉喧扰,反是热闹喜庆。彦慕起初还以跟在身后伺候,半道上倒也陪着他吃喝玩笑。 街边巷口布满了小食吃点,每行一段皆能闻到不同的香气,一路走走吃吃,全然不顾这二人是用了午膳才出来的。长生手里端着个盛满酥油汤的破口粗盅,正学着小工食汤的模样蹲身在矮长椅上,一扭头地道的做了扬袖擦口的动作,见彦慕小口小口品着五谷粥,忙将自己的盅碗推上去,“你那个好喝吗?咱俩换换,也给我尝口。” “臣…”彦慕怎敢让这小主子喝自己剩下的粥,急急忙忙道,“我再买碗来。” “用不着那个费事,我也就尝尝。”长生倒也笑得全然不在意,从他手中抢了一勺,大口大口嚼着,不时地夸上一两句,而后有多舀了几口。这乡间野食最是个口味新鲜独特,他平日里吃多了精烹细做的羹膳,竟也是第一次知道民间小吃的口感尤为诱人。例如这粥,看上去没什么佐料精食,只滑在口中清淡爽嫩,甜又不腻,火候实要比御膳房的师傅讲究的好。 “原来老百姓都吃这些。”长生无心地笑笑,唇角弯上好看的弧度,微一点头,“他们倒也享福,至少比我享得多。”隔着一片氤氲的湿气,他笑容浅浅扬起,瞳子里掺着几分落寞。 彦慕正琢磨出了几句劝言,反被长生一脸无所谓的笑意拦下。只这孩子越摆出满脸无谓的模样,他心底便揪得越紧,此时,他不想把他当作那个以弱龄君临天下的少年,只希望他眼中能有同龄孩子的那分天真无忧。他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他日遵以先帝遗命扶植幼主是对是错,他保住了皇权正统,稳以君臣国纲,只这一切却是建立在牺牲之上,那上天赐予的荣誉生生剥夺了一个稚子的人生。 长生早已习惯了彦慕总以这般无奈而又心疼的目光注视自己,只他要的并不是他们的可怜,要的是什么,心底从来都是清楚的。他一手得到,另一手又失去,却又从不敢去想做个贪心之人,纵是掌以生杀大权,君临于万千臣民之上,总还是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彦卿,楼卿今儿个是心情不佳吧。”借了由头,转了话机,声音破是温和,听不出任何波动。 彦慕只一抬眼,眸中闪了异色,眉尖微蹙:“看着是与往日不大一样。”若是她正常起来,不肖这一刻,便也该领着二人转了不少商铺店面了。 “你知道这女人要如何哄吗?”眉眼中透以狡色,笑得隐约,言着轻凑了身上去。看着四伯父这些年的举动,却也跟着学了不少,对付这女人,倒是有一招屡试不爽。 “倒是要如何哄?”适时地谦虚下来,声音一低。 长生只拉上彦慕的袖子,扫了几眼对面的摊铺,忽而一笑自己起身,倒也拽起了身边人:“走,让你瞧瞧去。”衣摆袍角翩然扬坠,几步间就是绕出了巷口。 杂货商铺,一格格分开的货架摆放以各种玩器。长生却拉着彦慕站在胭脂架前愣了好一阵,二人闻着水粉气便有些迷糊,眼前再列上五光十色的簪玩玉钗,以及各色式样大小不一的胭脂盒饼,更是看花了眼。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长生微抿了唇:“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吗?”手上小心翼翼触上一盒饼,掀了漆盖,扣了一指,抹在腕子上胡乱涂着圈。 彦慕倒也曾有过段一段子风花雪月,年轻时不知进取,沉迷于酒色文墨,美酒不少喝,美文不少读,美人更没少看。自也知道这些个都是女人的物件,脸上一汕,握拳轻言:“是女人们喜欢的东西。” “嗯,找的就是它们。”长生头一点,忙回身招呼来店主,“你这架上什么最贵?!” 店家见这公子哥衣着光鲜,又是出口这般问货,便知道是来了大生意,反扔下前头的几位顾主,忙凑了上来,笑得恭敬:“公子爷,您这是送礼啊,还是自家用。” “你这还用问吗,男人家用它做什么?”长生见他一脸横肉笑得谄媚,便想起朝中文武百官有几个不是这般面孔,活脱似个奸商吝民。 “您二位当是不用的,只说不准得个替家里那位描眉画眼的时机便是用上的。”这店家倒是个能说会道的,想着法儿圆自己的话。 彦慕见他说着没边,只眸眼一凉,沉言道:“我家少年还未娶亲,这是要送人的,你拣些有用的说。” “是,敢问公子爷,这是要送什么人?!”开这家繁祥记多年,自是看多了那些年纪不大的小公子哥选物件送心仪的姑娘,下意识竟也把眼前这位卓尔不凡的小公子归了一并去。 “送…”长生微怔住,琢磨着说辞,说送自己的臣子岂不是要吓坏了他店家掌柜,侄子送婶娘这等私用物什却也添了暧昧不明智之意,思来想去,终是言道,“我是要送母亲的。” 彦慕却也吓了一跳,猛地眨上眼,张口不言。 那店家亦随着愣下,明白这是位孝心公子,忙笑着掩下先前所有的小心思,一抬手推上去一盏小盒:“您看看这个,是西域新进的货,只我这一家仅有。您再来看看这个……” (唉,小水都没脸言谢了,这两天时不时来出断更,不过还是要谢。谢谢EVA亲的赏~~~白天的加更先是把欠阿九的补上,赏的加更明天补~~~噢,对了,早就被拜托要给朋友做个广告,忙得忘了。) 1371676【我是一只小鸽子】穿越清朝的鸽子,叶小爱穿越成为动物的小说!哎,这年头地球人口太多,穿越了,没关系!整好咱也爽一把,啥?鸽子??我的天啊!那岂不是只能看不能玩!(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遇刺?! 昏色微醺,楼明傲正有些昏昏欲睡,杯茶凉了好几盏,仍不见那一双人影。道上传来马蹄声响,来往车辘滚滚。店小二走来换上热茶盅,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身形气俊,面容逸华,低眉转眸间透着不凡之色,只斟起水来动作迟缓不熟。楼明傲笑着抿口茶,声音淡淡:“这可不是双端茶伺候人的妙手。” “我…我是新来的。”那小二头埋得更低,濡了茶水的手忙向背后掩去,指间皆是长茧。 楼明傲本也无事可做,索性打趣他道:“我见你…很面善。” “大人怎么会数络我们这些乡野村民?”言着并步要退。 一袭温风拂过,楼明傲但觉清醒几分,虚起眉眼笑意阑珊:“大人?!我的脸上可有印着写了官至几品?” 店小二猛地仰头,面容沉定,只眸中异色一闪而过,张口言不出话。 门外脚步声渐近,似一人巧步疾来,细细的云妃帘一掀而起,那月白色袍子迎风而起,略显单薄瘦弱的身影立在帘端明俊神采。楼明傲亦忍不住偏头打量了去,只那一抬眼,映入自己眼中的那个人,是长生,却更似上官逸。连笑起来漾起半个酒窝都同出一辙。 她微一愣,来不及言声。长生即已拂着衣摆而上,一挥手打发那碍眼的小二下去:“去,下去弄两盘点心,正饿着。”步到桌前,忙临了楼明傲坐下,猛眨了眼道:“把手伸出来。” “啊?”楼明傲俨然琢磨不过来,干瞪眼对上他眸子。 “抬个手上来,又不是要砍。”长生倒也是个急性子,见她这般磨唧,便自己个拉了她的袖子,撂起袖摆,露出她大半截胳膊。手心一松,甩出条珠链子,颇有心意的替她圈在腕子上。 楼明傲作势想躲,皱着眉欲抽回腕子,反被他拉住不放。长生抬眼瞟上她道:“你躲个什么,好不容易挑上个顺眼的。说是天眼珠呢,谁知真假不是?听说戴着生财,你不就是掉进钱眼里的人吗?我看这个正配你。”言着一手拨弄了天珠,复又揉上她腕子,忍不住笑了:“你这腕子,比姆娘还软,攥着是舒服。” “彦…彦慕呢?”楼明傲脸色微讪,躲了目光寻着另一人。 “他在车上等着。”长生却也认真一笑,似乎是颇为她考虑,“我总不能让他瞧了你的腕子去。” 目光微落及腕上璀璨明光,心底但不知生出几般温暖,由着他拽了自己起来,这才恍惚听见是说要回去了。她瞪着他握着自己的手,静静抽了腕子出来,而后引来长生蓦然回首,沉沉的凝着自己。 她微一笑,试探的反拉上他袖间:“该是我…领着你才对。” 长生愣过一瞬,竟也些呆傻,连“唔”了几声扭头即走,转身的刹那,脸颊浮上几抹红晕不散。 这还是她第一次握他,然这一握,便不想松手。及至车前,才略显尴尬的欲松开,长生见她神色有变,了然掠了眼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忽地一笑:“你要不想放,这么握着也好。” 她正以琢磨他这话的意思,倒是放还是不放,什么是“不想”,什么又是“也好”。只一阵嘶鸣猛地打破片刻宁静,让车前二人神色皆为一紧。身侧白马,前肢受箭,半跪在地上,痛苦哀鸣。冷风乍起,吹开街边的挡设,蹲藏之人拉弓欲射的势状撞入视线,只是目标不是她,是长生。 “长生,蹲下。”她下意识喊出了声。 声音响起一瞬,箭已离弦,伸臂一挥推倒长生,紧上半步以身相护。那箭锋呼啸而来,意识中碎片纷飞,似乎很多年前,不是黄昏,却是寒夜,亦有冷箭“嗖嗖”蹿过的声音。那一箭,痛得她要死,这一次,会不会一样痛,一并要死。躲,无从去躲。方时她还有选择蹲下的机会,今日,即便双膝酥软,却绝不能倒下,身后是她的孩子,是她该以命相守的少年。 箭光闪至眼前的刹那,她选择了闭目,咬牙件承受那剧痛——却不是多年前的撕裂,或言不是痛。“噌”一声裂木之音,箭矢射穿身侧车帷。躲在暗处护守的行宫侍守一涌而出,团团将马车围住,环以盾剑。彦慕一步当先即去追拿刺客。 发髻间生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楼明傲以手去拭,却掠到几丝断发,方才那箭竟是擦鬓而过,好不惊险。回神间方明白后怕,浑身气力尽失,双脚撑不住身重,缓缓向一侧倒去。 长生怒极爬起,一手圈过她,咬牙瞪眼骂道:“你这算哪门子悍妇?!谁准你以身相护,好大的胆子敢推了我自己个挡在前面。你是傻子吗?喊着人蹲,自己竟不知保全吗?”他亦是火极口不择言,眼中蕴着惊骇久久不能平复。 她却也似吓傻了,一手拉上他的袖子不放,痴痴言不出一个字。无力间冷汗淋漓,倒也不知是哪里痛,周身酸紧直绷。 他听不到她吱声,心中更急,捏紧她两肩猛摇:“说话啊,是朕聋了还是你哑了?!是不是伤到哪了,伤了你哪,你给朕说话。”眼中涌上热气,他倒也看不清她了,眸底酸的直要落泪,“你还真是傻了,上回要不得我以身护人,结果自己个还是揣着明白办傻事。” 楼明傲转了转眼珠,空洞地望上他,充愣间好不容易出声:“没伤着吧?你没伤着……就好。” 本就是忍不住的泪由着这一声酸得猛落,长生僵直了身子,“朕是你什么人,你不要命也要救朕?”那一日,他因出手救江氏伤了手,她便是如此斥问自己。 楼明傲心口一滞,竟是抽搐起来。 他目光更紧,两行热泪随了砸下,喉间泛着腥气:“朕问你,你是我娘亲吗?!你既不是那个以命生下朕的人,因何要以命去救?!” 她明白了他的话思,却是眼中一热,满目不清,方日那些由口中怒极脱出的话冲入了脑中,只这些话,他记得远比自己清楚! “是母亲吗?”他咬紧牙关,死死道,红着一双目,似咆哮,“朕问…我问你!你是母亲吗?!” 泪,毫无意识的落下,直到唇间濡上清冷的湿意。也就是那一瞬间,她都明白了,他猛然间的转变,他看自己时总是复杂的目色,时而说出要人揣摩不出的话语。只不过是因为他皆知道了,她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怎般得知的,可这一切都不重要,眼下现在,他确是在苦苦逼问!逼问他的母亲为什么忍心不认他,不要他…甚以装成了个陌生无关的人,纵是亲近到牵了手拥在怀,却也不肯透露一个字。这种女人,该是如何狠心?! 她欲伸手附上他的脸,偏被他躲去,那手愣在空中,缓缓而落:“对不起。”脑中一团混乱,千言万语,她只握紧这三个字。对不起,终是对不起,总要先言个对不住吧。 “我问你,是或不是!”他听来那些绕老绕去的废话,他只要这么一句干脆利落的回答。 她答不出来,这种情况下岂有颜面脱口言那个字。眼泪婆娑,哭得没了样子,堵不住的泪哗哗直落。长生亦哭,哭得极是委屈,呜呜地憋住声音,却也不看她。 “只你言个是。我便不怪。”他吸了口气,仍是哽咽难以出声,“总归是有自己的苦衷吧,有你的理由和委屈。我从前是这般想得,往后也能这么去想,只你应一声。”他确要执拗的听她应,而后一切理由都可以承担,等了那么久,他想听得变只有这一声。 “夏明初确是死了。”她哑声道,哭得一抽噎,“可长生的母亲还活着。”她要予他如何解释,自己都算不清的糊涂账,倒也如何言出口。 长生痛苦的紧阖了双目,眉间皱得紧紧,一只手却在颤抖,而后寂寂的起身,抬步上车,只迈出了两步脚下松软便倒了下去,双臂撑在身下颤个不止。眼眶湿肿,咬唇间忍着不落泪。 彦慕由十米外步上,遇上这场景,忙垂了头单膝着地问以圣安。 长生负手入了车辇,手垂帘落间只声音掠出,满是喑哑:“查清了,是什么人?!” 彦慕眸光沉下,重言道:“京门霍将后人。” “杀无赦,连坐九族。”帘后人声寂冷如冰。 楼明傲半个身子倚在脚梯上,冷汗由风一吹,瑟瑟发抖。但不知为何,身子痛得厉害,尤以下腹绞痛最烈,欲撑身而起,脚下却酸软无力,爬起复又跌下。 彦慕见状疾步迎上,一手扶了她起身。她瞥向彦慕满是忧色的面庞,那忧怀之后似乎隐藏了另一张脸,是上官逸,还是长生……眼前一切渐渐虚浮旋转起来,这才发觉,由汗濡湿的衣衫凉凉贴着后脊,刺骨的冷。 “先上车吧……”他掺住了她,见她这副无知无觉的茫然,更是担忧。 忍着不适,只迈出一步,撕裂的痛楚肆意袭来,身下忽得一暖,似有热流涌出,而后痛楚汩汩涌出,绵延汹涌。脚踝软下,整个身子由彦慕手间滑出。 他猛出手拉她,目光却凝在她裙间半晌不动,满目皆是骇色!扶荷莲色素纱的褶裙,是刺目的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珠胎 “爹爹,阿九丑不?!”阿九正支着小脑袋坐在桌前,不厌其烦的寻个回应。 司徒远自一摊子书折间仰了半个脑袋,看也不看她,嘴里念着:“唔。不丑。”书案前立着倪悠醉,正不出声磨着砚台。 “那阿九能嫁出去不?!”小东西自己个先叹口气,而后再问。 另一手翻开西南革政的折子,声音微闷:“唔。你想嫁,定是能嫁出去的。”将来若是看着哪家俊生不错,无论他从与不从,皆能绑上花轿入了洞房。他司徒远虽不至力可通天,嫁个女儿倒还办得到,又只这一个掌上明珠,嫁不出便真是砸他脸面了。 “真的?!”小丫头眼眸亮起,忙从桌上跳起来,颠颠步上去,圈着司徒远大腿道,“那爹爹这就把我嫁出去吧。” 笔下浓墨蘸满,填填改改间却也能一心二用:“现在不行,爹爹还舍不得放手,总也要等你行了及笄礼后。” “我不干嘛,先嫁人再行礼啊。”索性扯着他直摇。 他由她摇得手不稳,花了折奏,倪悠醉见状忙蹲下身子,一手掠过阿九粉嫩光亮的额头,耐心道:“女孩子家总也不能这么急。阿九乖,爷正忙着公事,你寻墨哥哥玩去。” “哦。”司徒远闻言也很是赞同,“你二哥正整日闲得闷,你俩大闲人一并玩吧。” “可阿九怕胖四被小妖精勾了去嘛。”小额头皱成一团,说什么今天就要嫁出去不可了。 “你这又是从谁那学来的乌七八糟的言句,要你少同舅舅温叔叔一类说话,就是不听。”司徒远腕子一顿,低眉瞅了眼火急的阿九道。 “是娘亲挂在嘴边的嘛。”眨眨眼睛,颇为无辜道,“娘亲总说爹爹是要被小妖精勾去的,还说就怕趁她不备生米煮成熟饭。”言着目光不时飘上身侧的倪悠醉。 “咳。”司徒远忙错开目光,寻着自己方才是看到哪一处了。 倪悠醉正僵了身子,满脸发烫,一抹袖子即要站起来继续磨墨,反被阿九攥上她袖子。 “醉姑姑,你早是过了及笄吧,怎不见男人要你?”阿九转了个身子,不依不饶着,这张嘴就没想吐出个好话,“没男人要你,就来爹爹这煮米吗?!” 倪悠醉瞠目又结舌,浑然说不出话,脸上红过,进而惨白。 阿九歪头再揽上司徒远大腿:“爹爹就这么喜欢吃米饭吗?” 司徒远全当自己未听见,“专注”于政事。只倪悠醉实在撑不住了,咬牙颇为委屈地看了眼司徒远:“爷,醉儿突然想起,嬷嬷之前唤我过去帮忙。” “唔。去吧。”头不抬便也应了。 待到倪悠醉出了屋,阿九微一喘气,扬了声:“爹爹,阿九也突然也想起来二哥唤我出去呢。” “唔。你留下。”头依然不抬,只回应却相反。 “爹爹~~” 司徒远推了案纸,一伸手捞起阿九将她搁坐自己两膝间,声音软下:“那胖四…是谁?!” “司徒墨小姑夫的三姑姐的大舅舅远房表哥的孙子。”一口气背下来倒也无需眨眼。 司徒远忽一笑,眉角微挑:“编的吧?!” 阿九忙以手捂嘴,吓得言道:“爹爹是神仙吗?!”想司徒墨谋划的那般辛苦,自己更是用心背,且在司徒一审查下预演了好几遍,却还是被这个冷面阴王一眼贯穿了。 “我问你,司徒墨小姑父又是谁?!”忍俊不禁间转了眸,手捏上笔,随意在折子上挑了几笔,口里淡淡的。 阿九真也掰不过来,伸了五指盘算道:“小姑是林微蕊,小姑父是小姑的丈夫…啊!”小姑的婚事是府内一大愁事,嫁小姑父更是没谱的事! “明白了?!”冷笑着瞥了她一眼。 书房门忽地由外间推开,司徒墨华丽现身于一片光影之下,浅色绸衣更显风度翩翩,此刻笑意温柔:“父亲,儿子来领小妹。找了她一圈,估摸着定是来这吵您了。” 司徒远略一仰头,放稳阿九着地,平和温言:“唔,来得正好,她玩闹好一阵了。”身下阿九三步并一,忙奔过去,揽上司徒墨的手。这一家哥哥中,她还是最喜司徒墨,不仅人长出落地秀俊,且从来都是最宠自己的。无奈这哥哥太出彩了,总那么多女人要跟自己抢,更是老少皆爱。尤其是那见儿子就流口水的娘亲,一身生生要霸住儿子不放的架势。偏让自己吃味儿是,司徒墨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温和清雅,只那女人跟前,他灿烂地跟朵儿花一样。 长廊前,两个身影逐渐散去,一长一短的影子落下,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全然淡去。夜,逼进。 “更正了你多少次,司徒墨小姨父的三姑姐,怎么又背成了小姑父。” “二哥?” “嗯?” “什么是生米煮成熟饭?” “……” “你说啊。” “就是…就是米饭呗。” 西郊行宫,夜幕低垂,九大宫所明灯长点,一时亮如白昼。 灯烛方点,“啪啪”泛着火星。长生披着袍衣扶案立在一端,沉默多时,听宫人传信儿说太医诊了脉,言是将近三个月的身子。实不知女人平日里心都搁了哪去,又不是没有生养过的,自己个的身子都能这般马虎。好在太医是个老江湖,料理孕科更是经验独到,恰时止了血保胎,而后开了些补气元血的方子,细细嘱咐了这一胎定要耐心稳。 “宫寒底虚……”长生手里攥着那方子,忍不住喃出声来。之前便也传令下去,行宫的极品药膳皆可以随意取用,如若有需要更可以回宫取度挑选。然,按太医的话,这胎能稳,却霎为辛苦,且不说要时刻小心翼翼,折腾来去,足够要辛苦死母亲。 九玄后殿,三两个宫侍轻着步子来去,床上之人仍未有醒转的迹象,主诊太医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彦慕侯在外间,轻声予那太医交待番要务,尽是全力保胎云云。他不管那孩子是保一时还是长久,只要她醒来,腹中仍是热的。 “哦,要温补,切不能补得太猛太急,我怕她身子承不住。”他不是太医,唠叨起来却似个经验老到的。当年弱子体疾虚乏,他跟在太医一侧,看着听着倒也学了不少受用的。 那老太医连连点头,只嘴上承应着,心底实笑过,入宫行医也有四五十年了,这等皮毛自是清楚的。恰听里间脚步声渐急,正欲看去,倒有一小丫头掀帘而出,面上辨不出颜色,只一弯身道:“太医,楼大人醒了。” 内室间足足放下十几层帷幕,楼明傲一醒转,便觉得腹中空空,嚷嚷着要吃食。璃儿不敢予她随便吃,只得端了清粥一类由她去用。那女人喝下两碗粥,才觉舒服些,只全然记不得之前是怎般疼晕的。 璃儿正捏着帕子给她擦手,微起了怒色:“我真是怕了您了,大事小事皆不放在自己心上,连着自己个的身子都不上心。有了孩子,还不顾死活的吃酒作乐,非要后怕一回才满意吗?!等您身子稳了,咱还是回园子里吧,主上不在,我心里也没个数。” 楼明傲微一怔,满肚子新奇道:“唬弄谁呢?你知我不能受妊啊。” “您自己个糊涂着,我能随着一起糊涂吗?刚太医都诊过了,说是近三个月。早些日子就瞧着身子不对劲儿,没敢去想才是大意了。这三月里,您倒是好,没少喝酒沾凉的。”正埋怨起来,回身见帐外立着两个人,忙低了声音,“太医倒是在跟前的,我把帐子打起来,有什么的您自己问?” 楼明傲仍有些恍惚,一手附在腹间,只觉暖流由指尖窜出,激暖了周身每一处。尔后愣愣点了头,由着璃儿扯下那厚重帘幕,只隔了一层轻纱薄幔,意识不清道:“三…三个月了?”想着那次司徒远言她该不会是有了,仍是满口否定。实以当时这孩子便在了,一个半月里让自己难受得竟是他!心底又惊又喜,更是怕。寒毒祛后,月事总也不齐,然两月前,她身下却也来了红。 “脉来流利,如盘走珠。”太医面色沉静,只一捋白须淡定自若,“且是近三月的胎结,这滑脉不难切出。大人却是有了。” “怕是不稳吧,我之前…确有落红,所以才大意了。”既是有了,反而生出些不安,这一胎似乎较之前弱了许多,落红该也是保不住的前兆吧。 “胎漏血下,大人至今仍有滑胎的迹象。只用心调理,倒也不是保不下来。”当年云贵妃怀有龙息,亦是这般景状,那时却也尽了全力保全龙胎,有前例在先,这一胎就算要保多少也有些胜算。 “倒也不是…”楼明傲暗自琢磨了这话里透明的意思,微一点头,“太医,我信你。这胎尚且不要同外人道,只你用力保则好。” “大人的意思…纵是王爷也不能告之。” 闻言心下一沉,她自是知晓司徒远对这孩子的期待,纵他是喜怒皆不言于色,那般希冀却是能轻易辨出。只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苗头,却又是个艰险的,她不想他两边奔波且要同着自己担惊受怕,更不忍心得而又失的落寞。依自己的意思,这孩子要是稳得住,便是要知应他一声,如若悬着没个安稳消息,还是不言的好。让他安心朝事,总比守着护着却毫无用处来的强。 (感谢秋水珊瑚的赏~~~今天封推了,美啊~~~晚上主持回来,如果还来得及就再更上一章)(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夏府产子 月十五,圣起大驾回京,度以中秋晚宴。依长生的意思,嫌京中闷躁,只祭了月与朝臣宴酒后便是要回行宫的,彦慕三番劝谏下,才是同意但先憩个一宿再做打算。楼明傲连着几日被活活困在床上,别说出门,即便是下地都不被允许。一日请脉便要七八次,灌入胃中的汤剂足以用桶记。 回京大驾一行中,亦有她的软轿。刚入承天门,便有人来传家中急报,听了消息知道晚宴定是去不了的,转了个方向即向夏府赶去。 轿子直入府院,堵在西侧园子口再进不去。楼明傲一出轿子,便对迎上的家奴道:“她怀的那是个什么东西,三天还生不下来?!” 一干下人皆不敢言声,只一路将姑小姐请了房内。夏老夫妇从昨夜便是守不住自己个园子,一直候在这堂厅里,听里间断断续续时不时地吆喝。楼明傲见这境况,忙叨念:“上桓辅呢?” “转呢。”夏夫人一叹气,扯着袖摆道,“着急上火,正围着院子转呢。” 实看不起他这般模样,嘴上冷嘲热讽了番:“就这点出息。”言罢领着璃儿入了内间。绕出几盏罗屏,但见尤如绣半死不活的歪在炕头上,一声轻一声重的哼唧,臃肿的腹部掩在锦被下似拱起的小山丘格外明显。 “倒也有气啊。”楼明傲蹭了她身前,临着榻沿儿坐稳,一手附上她额头,“一般人这模样闹哄个三天绝保断气,不愧是科班出身有底子,生个孩子倒也比其他人能撑。”回手接过嬷嬷递过来的热巾,擦了她额汗,这八月天生产却也辛苦,汗流浃背倒也不知是痛的,还是热出来的。 尤如绣咬牙吐气,瞪眼回上她:“你……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哈。我还不是给你们老夏家吃苦受累生孩子,你说我容易吗?” “是是是,您老是我们家功臣。孩子一落地,必然先拜您一拜。” “你少拿话撺掇我。我告你,我今儿话但也摆这了,不管男女,就只生一个了。再没有第二次!”尤如绣嚼了口人参咽下,中气稍足,连着言声的底气都扬了几分。说着一甩手,扯着嗓子喊了声,“上桓辅,上桓辅?!” “你省着点气力,他人在院子里转着呢。”楼明傲忙伸手去拉她,忽觉得她浑身似抽动了起来,才道这回怕是真的要生了,连连扶她躺稳,招呼了嬷嬷。那稳婆看这样子也差不多了,忙取过丝巾将她胡乱抽动的双手绑缚在床柱上,环了个死结,尤如绣痛呼了一声,捆紧的双手痉挛颤抖。另一个丫头由着瓷瓶里倒出几颗催生丸一古脑塞进她口中。稳婆寻着时机起了力道推她肚子,这一声痛呼,最是凄厉。 楼明傲倒也傻傻扶着床柱立在一处,见床上被五花大绑任人宰割的尤如绣痛苦抽搐的模样,便是想到了自己未来的景状,从头到脚凉下。脑海中随即忆起之前两次生产皆是死了一回的艰难,冷汗忽落,忙摇了摇头,清醒了几分,便听尤如绣疼痛之余尚能喊出声来:“上桓辅,你个混蛋,人不在,给我把魂现出来。”上桓辅在院外听到那一声最是凄惨的疼呼后,便吓得回了厅屋。而后又连连听见尤如绣唤自己,心里急着入室,只老太爷一声阻喝,抬了步子忙又落回来。 “父亲。儿子就进去看一眼。” 端茶的手微抖,便忙放下,夏相倒也不安,只面上强装镇定:“胡闹。你进去能有什么用处?!老祖宗的规矩,你想破?” 上桓辅极不甘心,一手指了刚刚进厅落座的司徒远:“你闺女生孩子时,女婿可都是进去了的。” 司徒远知道这不厚道的人定要把话锋转了自己,忙欠身温道:“岳父大人,小婿却是进去了,那时楼儿她久产不下,霎是艰险。便是越矩了。只片刻的功夫,还是被嬷嬷们赶出来了。” 夏相亦无心在这时候纠缠那些陈年旧事,头一点:“嗯,常理之中,情有可原。” 上桓辅实也看出来了此乃明摆着的偏心,无处宣泄,只得随着屋内一声声呻吟扯袖子踢椅子。终是夏母看不过去了,犹豫着求了情:“要不…就允他片刻。” 内间声声惨痛间,小丫头正用帕子拭着尤如绣身下的血。楼明傲看着那一盆盆换了又换的血水,只觉胸口泛闷,不时躲着目色不敢看。扭头间见上桓辅大步冲了上来,几个丫头连连惊讶着撤了一侧。 上桓辅几乎是跌在床侧,呜咽着言不出声,好半天才哼出声“绣绣”。 尤如绣听了声,偏头一抬眼,见了他,微叹口气:“你出息点成不?!” “咱就这一个,往后再不生了。爹娘催上天,咱也不要了。”上桓辅想握她腕子,却又找不到她手,只得抱着她汗淋淋的脑袋直颤,“再不要了,疼也只疼这一次。” “真的?!”尤如绣眼角一湿,颇有些感动,往日就生几个的问题总没个妥协。这男人总想要七八个娃儿围着他列队,孩子未落地,他倒是把四男四女的名字选好列了一长串。还常常扬言他强司徒远太多,司徒那男人四年憋出一个名字,自己一口气把十年的都取好了,大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架势。 “真的,为夫何时骗过你。”情到浓时,上桓辅一拉她襟衣为自己抹了泪,而后愣了愣,“要不…明年再生个就绝不生了。”司徒远那厮一口气得了一双,他上桓辅怎么也得再接再厉及上他不是? 尤如绣轻阖了眼,自牙根下咬出二字,气力十足:“出去。” 几个丫头马上得令,一个拽胳膊,一个拉腿,足要把赖在床头的男人横扯出去。拉至帘端,上桓辅实忍不住流连观望了番:“绣绣,要不…咱减到五个,五子登科,五谷丰登,喜庆!” 又一波剧痛袭来,似裂开了骨头,痛得喘息不得。尤如绣铆劲儿憋紫了脸,猛地出力,连着一声对帘侧人骂出:“滚——”几个丫头瞬时一拥而上,情急下床头床尾围了个水泄不通…… 折腾到亥时,终有婴孩啼哭声逼近。这一声极为响亮,猛地传出时,外间人都怔愣住,而后猛地喘了口大气,憋了这么多日,总算到头了。庆贺声接连而起,夏相夏夫人忙以朗笑扫过之前长久的阴霾。只方才闹得最不安生的上桓辅突然静下来,一人躲在角落里抹起了眼泪。司徒远渐步走上,一手落在其肩头,道了声:“恭喜了。” 上桓辅心中却也喜,只面上仍紧,一抹袖子蹭了脸:“还不知生出个什么东西。” “都是做父亲的人了,仍这般没个正经。”司徒远眉头微扬,手上微一用力,按着他责难道。 内间头帘一掀,老嬷嬷前来道喜:“恭喜老爷夫人,恭喜少爷,母子均安,咱府里又添丁啦。”老嬷嬷伺候了几十年夏府,俨然以此当家,眉间眼中散不去的喜色。 司徒远亦随着笑了,睨了眼发愣中的上桓辅:“瞧见没?你上桓辅也有儿子了。” 一时间云里雾里,上桓辅连呼了几口气,抓着嬷嬷连连问了好几遍可是“母子均安”,嬷嬷见他这般反复如同中了魔障,略有惊骇,忙又想起这初为人父多少有些不敢置信,便也耐着性子回了好几次,直说得他彻底回了味放心下来才作罢。 回过神来,却似疯癫,仰天长笑了几嗓子,说什么都要往内间里冲。夏相终于看不过去,出手拉回了他,形神严肃:“急什么急,先去祠堂里同祖先们道声喜。” 虽已至夜深,怕是院中人声鼎沸惊醒了眠睡中的喜鹊,三两只停在屋檐处扑着翅膀翘首望着堂间的喜事。温风拂过,满堂喜气,散佚荡开。司徒远含笑而望,这满屋子情深意切,夫妻父子之情,皆是浓浓重重。他歆羡,亦有些失落。这其中,有多少是自己从未体会到的,却也再没有机会去尝试。 头帘复一掀,楼明傲抱着红底锦面的小襁褓款款而出,只瞬间便被众人围住,目光皆是落在襁褓中的小人脸上,个个轮着品头论足。司徒远倒也站着不远,只眸光却是凝着她。足半月不见,这张脸真是要在脑子里闪了无数次了。 楼明傲将孩子放了夏母手中,揉着累酸的胳膊微微转身,正见那眸子盯着自己。惊讶之后忙又释然而笑,几步走上去,握上他伸出来的腕子:“想不到,你竟也来了。” “这些年,也喜欢起凑个热闹,讨个喜庆了。”话这般说,实情却也未必如此。戌时间本是候在九华门等她的轿子,只众人都到了独不见她的影子,才知是因着尤如绣生产之事匆匆返了夏府。接不到人便随着到了夏府,确是因她连着一并凑热闹来了。 “这一回来,能待多久?”沉眸凝了她,柔柔问了道。 “怕是待不久,听长生的意思,明一早就是要回行宫。” (谢谢尾号1659的打赏~~~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谢过~~~)(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交心 二人于夏府偏院浅眠片刻,但都不舍得睡去,相对而卧,睁着眼瞪对方。司徒远见她总有些精神不济,颇有些担心,只嘴上说不出什么讨人欢心的体己话,笑她无事一身轻竟反倒是瘦了。也是唯一一次她不同他争言,似听也似未听,全然不顾他的嘲意。这大半月,他忙碌从省议论,整饬吏治,再至江浙海盐行贿营奸的乱子,总也有理不尽的朝事。她见他是真的累了,再不忍同他谈自己的事。 转日晨起醒转间,她仍睡得沉沉,只双眉蹙紧,卧在床间滚着折腾。司徒远一摸她额头尽是冷汗,唤了她几声,唯听她哼哼,痛得不成音。他二人皆是吓得慌了神,尤以司徒远最是迷糊,倒也来不及整齐衣衫,便扬声唤了人。而后温步卿等一行太医匆忙而来,一干人围在偏院寻着主意。 这一日清晨,冷风骤起,司徒远背手迎风立了许久。他远未想及这些日子她一个人受了那多活罪,整日里连个滋补膳汤都不喜喝的人是如何灌下那满肚子的苦汁汤药,更不要说困了大半月未落地,连翻身动作都需小心翼翼,这哪里是养胎,真真是要了她的命。胎保得艰辛,却是要累苦了大人。她明明知道太医的言中之意,却也执拗地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他心疼孩子,更心疼她。前几日归程劳碌体力本已大弱,半月间脚未踩地的人,却是在尤如绣房内忙前忙后。晨起时冲任不固,胎儿险些未能附住母体。 温步卿净了手由堂内而出,随着他吹了番好风:“能怀上便是奇迹…只不能什么好事都轮到你们头上吧。” 司徒远攥着拳头一紧,略有些疲惫:“醒了?!” “醒了还能这般安静?!”温步卿虽以言笑,只面上并不轻松,“她心里知道这孩子实以难得,所以才这般费尽心思的保下。俨然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司徒远转身欲离去,再不说什么,只眼中藏不下的痛心。迈步内寝时,恰遇上她醒过来,紧上几步,跪了一侧,握上她的腕子抵在颚端:“既是有了,怎不说。” 楼明傲亦是受了惊吓,好容易攥紧他,眼中似有泪要坠下,哑声骂道:“这孩子倒要折腾死我了。” 他勉力一笑,眉间皱得紧:“这孩子就不要了吧。”他见她这般遭罪,心底是揪紧的疼痛。 他这一言,她心底不是没有思量,只翻来覆去的念想,终也放不开放不下。 “可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了。”她坚持道,却是奇迹,更是难得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了,她怎能轻易割舍,且这些日子,她为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心里存着那份期待,才能坚忍下来。鼻子酸涩得紧,眼角泪迹斑斑,“你知我吃了多少药?老老实实躺床上脚都不敢乱动。其实…这孩子远比我们想象中都坚强,好几次了都是能安然度过,或者,根本不是我离不开他,是他不想离开我们。司徒远的孩子,怎会这么轻易被打败?” 司徒远但也不知道自己心口有多酸,说不出来的哽咽,一手握她握得紧紧:“你受得罪太多了…” “你信我这一回。”她用力压抑了泪水,只强撑道,“只这一回,好吗?我信你那么多回,你也信我一次?” 他终以妥协,叹了一声点头应下,双目阖紧,掩下一片忧色。 八月二十,帝亲命主审官断霍氏行刺案。 九月初一,案定终审。 五日之后,霍门一族处以极刑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内外。背以谋反行刺的罪名,腰斩却也是轻罚,只连坐九族,这一场血刑便是几百口的性命。传言落了楼明傲耳中,仍是不为所动,没有嗟叹更无幸灾乐祸。司徒墨忍了几日,终是抵不过私心,跪身于门外久久不起。那是他的外公娘舅一门,血浓于水,他实做不来无情。 “母亲,承德四年,却也有远国侯刺杀谋篡的罪名。那一年血屠远城,死难上千,而后却也证明了是一场屠门重孽。”这是帝王的手腕,于自己的心腹大患,终要亲手铲去,栽赃嫁祸,只需一出苦肉计。 堂内楼明傲手持金柄细细描眉,眼中冷光微凝,而后帕子沾了水,久久不落。镜中之人双眸浅色,空洞无物。 堂屋之门大开,金色裙笺拖以身后,她淡淡凝着他:“墨墨,你起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母亲。”他跪身上前,俯身微泣,“那几百人之中,有未及满月的婴孩,有垂垂老者,还有——” “有司徒墨吗?”猛然出声喝住他。 司徒墨微愣,怔道:“没有。” “司徒墨,霍家同你有关吗?霍门连坐,可会波及于你?!既是没有,你跪在这里做什么?我明白告诉你,我不姓霍,你也不姓。他们的死活于你于我都没关!”她言这般时,却也不看他,微侧了半个身子。周遭静极了,纵连牵着司徒远手蹦跶走来的阿九亦轻了脚步,随父亲愣在影墙后。 “娘亲。”司徒墨微一哽咽,定定出声,“助纣为虐,可当这般解释?!” “司徒墨,你滚出去。”这一声突兀而入,刺破宁静,司徒远拧着怒眉,一把甩开阿九的手,大步而进。恨不得一脚揣上这儿子,却是怕妻子心疼,只狠狠瞥了他一眼,绕到二人身前。眉眼落在楼明傲身上即刻软下,微有责怪道:“起了风,你不好出来。” 楼明傲由他怀中轻转了身,迎上司徒墨的目光,声音清柔:“墨墨,长生是我的儿子。同你一般,我信你,亦信他。我信他…不会造下这等罪孽。”这世上,那孩子只自己一个亲人,她不信他,还能由谁信?!嫁祸又能怎样?血洗京门又当如何?他是皇帝,却也是她的儿子,他就算成了暴君纣王,她也要信他…… 司徒远由这一声眸光黯下,抬眸间正触上她灼热的眼神,二人于一时怔看。他复又垂了头埋下所有情绪,抬步间揽紧她腰身,声音淡淡的:“屋里去吧,这秋风最飒。” (谢谢小卉的建议,还有亲们的支持~~~某人在努力准备结文中,这章短了点,不过稍后想加更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放手一搏 屋中正暖,司徒院端着张纸笺浅步而来,立在她身后轻轻出声:“再不能让上桓辅他们家看笑话,我今儿也一口气想了俩名字。”眼中蕴着笑,不无得意,纸笺亦随着摇了摇。 “哦?!”楼明傲倒也转了身,笑着睨他,总归是进益了,不用等个三年五年,他倒是学会功夫做了前头,“念个听听。” “三个月。”司徒远临了她坐下,颇是认真了道,“要是这么算...该不是那次?!” 她倒也不知他又要扯到哪些个陈芝麻烂谷子,忙瞪眼道:“别跑题啊。” “我先问你,是不是那次。”他却也不急,反拉下她手,凑了上去只一低声:“司徒一庭前的那次,花前月下。”言着倒也把手中的纸展了她眼前。 楼明傲脸都要绿了,见他纸上赫然惊现的字气色更绿,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生了儿子就叫月下,女儿叫花前如何?!”一番念来实为得意,手边抹了茶碗端上吞了几口,想他憋了许久终是有所收获。 “你还能起得再没水平点吗?”实不知道这男人的满腹经纶都丢了哪去,想个正经名字但也难过登天。 司徒远慢悠悠的喝茶,噙着笑,全不顾她的抗议,一声声品着念:“司徒月下,司徒月下。” 起名的事倒也说说笑笑闹过去了,楼明傲静下来的时候总会想许多,时而思绪飞到朝堂上的事。多日里,司徒远拦着不允她触及朝事,她闲下来便只有胡想。温步卿日日来请脉,这一日,切了脉后即道起了家常,顺道带来了好消息,言是岑归绾又有了。楼明傲愣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连连笑着恭喜了番。自岑归绾连生三子后,温步卿倒也羡慕起司徒的子女双全了,如今闭关造人多月,岑归绾的肚子又有了消息,如今更是拜娘娘庙求神问仙的,以争取一举得千金。 温步卿笑着笑着却也停下来认真凝着她,犹豫了道:“你可知...你这一胎最艰险为何?”她的身子,再没有一个太医能比自己更清楚,那些揣着朝廷俸禄的庸医即便心里明白也不敢把最坏言出,只一个劲儿应着去保胎,却日益消耗了母亲的体力。这般保下去却是拼命了,就算胎儿养足十月落地,倒也不知体虚脾弱的母亲能否熬过那鬼门关。想着生下小允阿九时的艰难,便也明白这一胎只会更糟。以温步卿的意思,这胎确实不能留,司徒远更是因之动摇,早想着她能够松口,等着身子状况稳下来便选个时机把这孩子去了。只这一日日坚持下来,她保胎的心思反是更为坚定。 温步卿初也想不透她的坚持,直至一日见她捧着匣箱里的妃色短襟愣神,才是明白了她的心思。她笃定了这一胎的奇迹,是那个孩子带给自己的,更有一股子执念,那孩子又是来了自己身边。 楼明傲听他问得坦白,便也全答了去:“我知道。” “你是在拿自己的命拼吗?”这一声,言得煞为艰难,温步卿偏头不看她,生生咽下一口恶气。只他要如何告诉她,撑不下去的不是这孩子,而是她这千疮百孔的身子。 “我近日里总能念起那孩子,她似离我好近,又似乎就在我腹中,不停地同我言话。”她言着紧上他袖子,“你当时既能看出我的散魂,也能看出她吧,你说...会不会是柔儿。”她想那孩子想得紧,却也只能是偷偷地想。君柔纠缠了自己那么多年,她的执念比谁来得都强,说什么也不会轻易离开自己,就像这个孩子,无论多艰险,都仍以坚强的附在她体内。 温步卿听不得她这般臆想连连,忙甩了袖子站起身:“你自己神不神鬼不鬼的,别也总把谁都想得玄乎了。我告诉你,过了鬼门关即是黄泉路,尽头有一条忘川河,河上架个奈何桥,桥头一老太太端碗水挨个儿给人喝。不喝孟婆汤,便是不能上桥走轮回一道,所以才以几世不忘,如今她要真是投生在你腹中,便定是喝了那杂七杂八的汤水,早记不得那些个前缘旧档子事。你听我一句,别为了孩子,丢了自己小命。你是拍拍屁股就走了,司徒远怎么办,阿九小允,还有你拼了命生下的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都要如何?!”他脑中尽能想起当年她苦苦哀求自己欲多弥留人间一刻时的哭诉。 “如果...我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便只有这一条死路可走吗?”她仰目迎上他,眼中无大惊大骇,平静如死潭,似已下定决心,生死皆与腹中的胎儿同在。 “阿弥陀佛。不是仅一条,反是已无路可走。”这一声由窗外忽入,漆门自开,那一身明黄僧袍立身于侧,烈日下映下一片清明。 “摩什真人。”温步卿自口中脱出,声音浑然冷下。 摩什看向楼明傲,眼神依然祥宁,淡道:“我弟子法慧已然放下,你...因何不放?!” “我哪里敢不放?!”心中无以畏惧,眸中忽而一热,苦笑了道,“佛要我放,我怎敢不放?!我却也放了你们心仪的大弟子,放他西归,放他忘了所有。佛....倒还要我如何做?!” “你等妖孽,是我佛慈悲才容你多年占用他人之身。只借了他人,都是要还的。”摩什立身于外间,却也不入,只空袍冷旋,声音寒下,“妖女君柔篡改阎君生死簿,这才改了你和楼明傲真身的命端。你本是要轮回转为定州人氏,却由楼明傲真身为你承担。如今她已生成十龄童女,忘却前缘旧尘。她本该不死,却因此无端坠入轮回之道,如今你占以她人身,是以十年。你怀中这一胎亦并非君柔转世,皆是你的空念。那孩子本是凭以六世之修升为仙职,却因固念深重,犯下偷天换日借尸还魂的罪数。其真身毁于当年火刑之台,亦是你我亲眼所见。如今她更是被仙君惩处下界,历以涅磐人间之痛,如何能转世为胎落在你腹中。” “这不公平。”楼明傲满心迷钝,怔然迎上去,声声叱责,“是阎王不收我,我无路可走才重回人界。如今却要我还,你当要我如何还,用这条命,还是这身子。” “阿弥陀佛,你之魂魄,不归佛门之辖,不过这幅身躯是以要作灭了。”摩什双手合十,这般话他已然带到了,想那孩子再不会怪自己了吧。君柔作灭入下界之时,便是嘱咐了他将她母亲的劫难尽数告之。阎君从来都是秉公职守,如若发觉生死簿有作更正,便会尽全力更改。只楼明傲真身已转世十年,十年的错谬绝非朝夕即可更正。也只得大笔一挥,结束楼明傲肉身的年限,本是七十八年的生龄绝于二十八。 “夏明初,你这十年,却也改了不少人的命数。你的男人司徒实是帝王之命,你的儿子长生本也该是下一任英明圣主,却由你擅自更改,扶植稚子登位,年幼性浮,社稷得以不稳,天灾应现,皆为天命人世逆悖。你若离开,不失为人世之福。”他还能说得再清楚明白吗?这一切,皆错了,错在君柔之根源,也错在夏明初的执拗,错在人世间爱恨别离,情丝百转。 那一年,龙阳寺求得签文,老方丈言之为帝王落雁,人间罗刹,却也不是虚言。惑乱下界阴阳运转,实是罗刹女。所谓天玄星运,皆因这一颗奇星乱了行道。 那一日,楼明傲迎窗而立,直以落日,方才由扉处转身,淡淡凝着身后的温步卿,笑得异常灿烂:“小温,你知道与天斗是什么感觉吗?” 温步卿立在她身后,却觉得她异常遥远,目色轻转,往后再无了声音。他这般凡夫俗子,与人斗都嫌累,又何来同天斗?!他不明白,人言女娲盘古,九天玄女,佛门玄道,皆以仁慈为本,却因何要苦得世人受累如此。他今日终以明白她为何不惧怕同人相争,她的对手从来不是人,而是自己的命数,由佛门天家操纵的命端。 “就算这身子毁了,也无处能收下我的魂魄,我还是要飘离云游。”她静静地笑,夭夭灼灼,较之衫衣桃色更是艳耀,“所以…眼下我只生下这孩子好了。如若这身体再无用处,便借着她最后生下个孩子吧。不管她是谁,都是我和司徒远的骨肉,是以我们二人骨血所凝结的生命,这一方血脉,更是永生永世不断的维系。” 骨血凝结,只四字便让温步卿猛吸了冷气入胸,这骨血中倒也存了多少这一世的情深意切,他们二人,绝非一个情字便能通透的。他竟随着她浅浅扬起了笑,心中暖意瞬时膨胀而起,重重点了头:“我温步卿还未与天斗过,这一次便也斗一番。你放心,有我在,定会保你肚里孩子的安稳。”这是他至今唯一的允诺,他从不允人承诺,更不会以医师之名随便予诺,只是现在他亦想随她放手一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大计 霍门一事,三审定案,九月初八,圣命终以钦命主刑官,只腰斩人数由百降十,余者皆以充奴或以流配。 九月初十,霍氏一门,二十余男丁处以腰斩,刺配流放滁州江州等众逾百,余俱为奴,家妇尽没为婢适供作务。一族陷落,且是叱咤朝野二十余载的名门仕族。干戈横荡,事随天地翻覆,京城上下遍布以惊恐不安的气息。 西厢书厅暖阁,熏烛正亮。 “朕...起了南巡之心,想问她可还能追随?”长生立身于窗前,由冷风贯穿单薄的明色裹金单袍。今日,他终也是得了空闲能来探她,自行刺之事后,便也许久未见,似乎那时的话并未言完。率先入了司徒的书间,一迈入堂,便是直入主题。 “这一次南访,是又要灭哪一门呢?!”这书间尚只有司徒一人,此刻正立于案前执笔而道,眸中无色,却也寂寂看着他。这一次借行宫之行,倾覆京郊霍氏。那江南五处却也人杰地灵,驻以四大家族,莫不是皇帝薄仕夺势之心渐起,亦有心一门子清理干净除以后患。 长生后脊微僵,背了身子掩了神色,只声音平定异常:“四伯倒还是知道了?可是侄儿哪里演得不到位?” 司徒远倒也不看他,苦苦一笑,颇有些无奈:“连坐百逾人同刑腰斩,却落至数十人行刑,众人会言皇上慈悲宽悯。只熟悉您的人当明白.....若真是霍门起刺驾之心,百逾人受刑皆是不够的,数十却也少得可怜了。”凭以狠辣,这孩子却也随了上官逸,这一点他无从怀疑深信不疑。他确是他的骨肉,行事作风不至十分全像,却也近了七八分。 “只四伯既是看得清楚明白,但也未劝言纳谏,朕...甚是好奇。”长生颜上凝起层层冰霜,他二人都是冷面寒心,一时间暖阁中并无半丝暖意。 司徒远轻放了笔毫,淡淡绕出了案几,三步漫来,伫立另一端,与其相对而望。唇边但也勾起波澜不惊的笑意,却无温度:“我若多言了几句,怕不是还要被你一并拾掇了去?!你四伯年纪大了,看得多,全也记不住。一心一意懒着园子,守着妻子过几天风清云淡的小日子便是幸哉。” 昔日霍静仙逝,上官逸念以情深,却也犒赏擢拔霍门,予以两营统管,与彦慕一西一东,一北一南分以兵权。而后霍氏门族渐起复兴之息,只几年光景已有盖过皇家世族的势头。如此说来,霍门之祸根,便是在那许多年前便也埋下了。 如今西土作乱,昔日征西大将军马文彭举党自立,皇帝欲举兵对峙西党叛贼为首的异域联盟,急需充盈兵力。偏掌控京西北二营的霍门将帅处处与彦慕相抗,迟迟不肯交付虎符调兵,只因他肃国大将军霍仲是马文彭的女婿,无愿出兵讨伐自己的岳父,此乃出于情理。然,国事不可延误,长生定没有那个耐性,于他心中,于公于私,于国于亲,霍门早便也成了心头大患。 “哦?!四伯父真是如此想吗?”长长的影子拖下,长生徐步迎上对方,只伸手掐去烛台上最后一抹灯芯,书间瞬时暗下,只双眸透亮,“只一月半前,却也是谁于朕起心动手前,几封密函托送霍家,催那等迂腐顽臣交付两营兵权以自保。那人看得实是清楚,摸透了朕的一举一动,连着分毫细节都不错。只可惜…霍家那一群废人不把你的恳言放在心上,失了最后一条生路。”他如今却也不明白了,自己这个四伯父从来都是敏于行而讷于言,断不是喜凑热闹横插冷手的人。只于此事间,险以坏了自己一举多得的大计。 司徒远却也起了兴致,由着眼前的少年以冷峻眸光洞穿自己。其实他们皆一般,本都是深宫禁闱中成长的孩子。自幼便明以于这龙位皇权下,父子,君臣,师徒,甚以兄弟之间尽是要锋矛相对,恨不得率先戳烂了对方。无情理道义可谈,更不该有妇人之仁。只…这孩子是引以她神伤憔悴的孽,放任他作孽,痛得人却是她。为人父母,是恨不得揽下所有孽重。为她,他多手一番,又当如何。只他做了,便也是积下德行了吧。他从前尚不明白这些道理,却也由着她耳暄目染,渐以同化。 司徒远复将灯芯挑亮,眼神触到门窗前,却是愣下。胸口一紧,忙疾步而出,猛然推了门迎上来人。楼明傲正以立在窗下,她似有些站不稳,努力寻了个支点撑住,复看向他,眸中渐渐平静下来。窗外狂风大作,枝叶瑟瑟发抖,一时电闪雷鸣风声鹤唳。 她渐以回神,寻着长生的身影漫上,入目只一瞬间,心下骤寒,浑身冷颤猛激而过。方才那些话,她一字不落地听了去,此时却实以心生悔意,尤恨不得今后男人们间的话再不要听去半字。她看长生的视线渐有些模糊,反反复复于挣扎。心中却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长生忍霍家,绝非一日两日了,上一代的陈年旧账翻出来后,不过坚定了他痛下狠手的决心。如此一来,彦慕却也是知道的,或以,本就是他们二人的密谋策略。 她看了不少戏,只这一出,演得最真!由入盛夏长生执意迁宫避暑,再至那一日彦慕故意提及京郊的繁华热闹。那一日,巷间民道之上,长生一路说笑,面上是扫不去的新奇欢快,她因着他难得的轻松亦欣慰不少,却不想皆是假的,那些愉悦欢暇不过是一场戏,完美至做作的一出戏。刺客暗人是假的,纵连那日茶摊的行人摊主更是假的,他什么也不用做,静等万事安置妥当,而后便是等着惊怒,理所当然丢给宗人府去查断,没有异议地于人前表现出一脸失望伤痛,绝了一代世家的命数,更只是顺手推舟。 “你的好儿子司徒墨却也还求你了?”长生倒也坦然对上她目色,只一惨笑了道,“你竟然说会相信朕……” “竟然”二字尤以拖了长音,入耳更觉刺痛。一口冷气悬在胸间,楼明傲周身僵下,抬步而上,平静迎上他的注目,他是一代帝王,天下的主宰,更是他的儿子。只他不知道,他眼中写满了“孤独”。 “既是我扶你入那云阳殿,便也要接受你日后双手沾以血污。”她微一抬手,掠上他鬓发,那处很凉,“我信你有自己的理由。只...我如今看不清了,看不见我儿长生,唯见帝王上官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母子 是夜,风起云涌下的宫阙皇阁间却是沉寂如死。 内务府的人终是请来了楼明傲,软轿连夜入宫,行路关卡因有内总管太监的持印一路畅通无阻。 楼明傲轻轻端起那一盏云贝扇灯。静静抬上,而后迈入佛堂,听宫人言论四处寻不到皇帝的踪影,她料他是躲了此处,便持了灯入这清静之地。 甫一迈入便见那瘫坐在蒲团之上的长生,神色迷离,着衣发冠皆以凌乱。她举起的灯盏似是刺痛了他久以适应黑暗的双瞳,一时间抬了胳膊抵触着那一道明光。 “念经拜佛,是脱不去浑身罪孽的。”她开了口道,轻着步子走上去,蹲身在他身旁,一手拂去他松散的额发,露出他光亮的额顶,饱满光洁一如他父亲。 长生一手握紧法慧留下的珠串子,扬起的腕子却在颤。几日里,闷不上朝,只蜷在佛堂袭着一身青衫单袍孑然孤守。身子朝向那抹光亮略一扑,微有摇摆。 楼明傲欲伸手扶上,却反被他一袖子拂开,琉璃灯罩由着裙裾跌落滚烂,碎成几瓣。方方映起的光亮复又暗下去。她微有一怔,淡淡转了眸。漆黑中,他亮起一双明眸,却只像个固执的孩子。 “不要看朕,朕这个模样看不得。”声音满是喑哑,腕子渐渐垂下,阖紧了双目,似以轻轻作笑,“我知你定会失望...失望透了,就由我自生自灭去罢。” 她胸口一空,但不知何般情绪充然堵上,而后闷成痛,久久不成言。她盯着他渐也沉住,想自那黑瞳中一眼看穿他的灵魂。她是要告诉他,无论他变成一副什么模样,她皆会守在他身后,她再不要放弃他,他是她的儿子。她更是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做这一切,并不仅仅是固以皇权,却也因为她。只他抹去自己母亲的耻辱,却是要以绝灭一族为代价。 “你既不肯寻个罪名倾覆霍家,便由我亲自动手。都言天子杀人无需理由,我偏要让天下人信服,道不出一个‘不’字!”他猛地起身,脚下不稳,连连退了三步身子重重向后倚去,“咣”一声腰身撞以身后的佛案,檀木雕桌前供奉的荷花瓷盏,莲叶纹壶全数跌落,皆是碎了一地。怒火嗜心,一手死死撑住后案,颤个不停,“为什么——就那么卑微低从,由人践踏在脚下吗?你的心,到底在想着什么,他和那个贱人在帘后奸行淫乱,你...竟能平静到去死吗?!至少要喊一声贱人,至少可以命太医住手,至少——低一次头求他让你活下去。不为别人,为我不可以吗?为你的儿子长生活下来不可以吗?!为什么平静微笑着目视一切,而后一声不吭的去死。真的没有留恋吗?竟没有半分不舍。甚至...对我也没有留恋。是你想要忘却的过往吧,长生亦是你拼命努力忘记的孩子吧。”在他的记忆中,那些上官逸为他编造好的美丽故事中,母亲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她不是忍心弃他们离去,只上天看不得太过美好的事物,她太完美,是他们从老天手中夺不到她。皆是谎言吗?那些美好,那些充斥着温暖的字句,竟都是虚幻的。 “皇——”胸口被猛然钉住,痛不堪言。只轻唤了一声,再不成音,眸中湿涩凝然,满腔酸意似乎可以把一切都腐蚀。 他看着她,延绵而出崩溃的绝望,体内最后一处坚垒轰然坍塌,无力承担的痛瞬间漫至周身,生生摆脱不开。他苦苦摇着头,眼泪呼之欲出:“为什么?!如此痛恨彼此还要生下我!不会觉得这样的生命悲哀吗?父亲用谎言和美好的幻想养育我,本该不在的母亲竟时时刻刻守在身边,却又努力着忘却自己。你唤我殿下,陛下,皇上,却是不肯唤长生。为什么都骗我,没有一个人言真话,说你们本不相爱,说你是无奈之下生下我,说你宁死也不要留在他身边,说你...企图忘了我,就真的这么难吗?!是怕伤害吗?!难道现在...就不会有伤有痛吗?!母亲,您心底真的会有长生的位置吗?!” 她要如何予他说这一切?!又该从哪一处开始说起?!心底泛着酸泪,眼眶湿下,怔怔的吸气。 他终以对上她的眸子,浮于眼端尽是虚无缥缈的幻影,连着她满面惨痛亦是假的。 “为什么没有死呢?”他眯了眯眼,眼角有泪悄然滑过,口中流出的却是最残忍的话,“真希望,你确像记忆中一样早已不在,以命相换,做了个伟大的母亲——万人称颂的贤良皇后。”如若是那样,他便不会有现在挣脱不开的恨意。他痛得恨不得将自己扯开成两半,真相比一切都痛! 宽大的袍子于风中贯满,她已然冷得发抖,万千话语堵在胸口不散。 “想抱你的。”只言一出,滚烫的泪水随之溢出,跌落在襟前。干涸的双唇由泪沁湿,咸苦异常,“是想抱你的,如果那个时候还能有一丝气力抬手,我一定会抱你。不想生下你,也是真的。是想...带着你一起死,这样就不会舍不得离你而去。想着要努力活下去该有多艰难,不忍你的辛苦,所以想要带你一起走。想要忘记你,也是真的。一旦想起,便是痛得要死,索性不如努力去忘。”那些日子,漆黑间躲于被衾中一夜又一夜的难以成眠,会努力去想象他的眉眼,明明知道会痛,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心绪。 长生深深吸了一口气,胀红的双目透以无力,眸光渐渐散去,整个身子由后柱撑起,似风一吹,即要散架。 “我不是个好母亲,对你来说,从来不是。”他的痛,她从来都是感同身受,甚以更痛,只还能怎么办,无从选择路,终是要走下去,“明明知道这地方活下去该有多辛苦,还是生下了你。明明有许多寂寞,却也不能陪你。竟还推你至如此孤绝的位置,试图给你天下作以偿还,才是明白正是这天下——夺了你的所有。” “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给我。都是假的。”他轻轻笑了,自袖中端出那一枚天子信宝,反手坠下,“同谎言有关的一切,我都要不起了。”她从来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以她明白一切,却给不起。 (最近卡文卡得一塌糊涂,唉,对不起各位亲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空里浮花梦里身 孝仁四年秋末,少帝染疾,病愈垂心理佛,连举多场法事禅会。 冬初,传帝复染疾不起,侍养于大佛法寺,受以万千香火诵经安度。朝事更迭,遂允命端慧王代为主政,封以皇叔父摄政王。十月初三,自少帝辍朝以有半月,端慧王于云阳正殿主持复兴朝议。十月初四,连下三旨,批江宁织造贪奢骄淫引民聚愤,收押大理寺查罪问刑,家府之财飨庄田概充国库。批结党吏乱之责,上自督抚藩臬元帅,下至道府州县参游,一律彻查。批西党之乱,尤命江北西营由左骑领大都督率练,择日出征。 十月初七,旨令责成机要设以六科控辖六部,以内阁代以丞相之责权掌六科。由内阁至六科,再以六部,后至各道府衙门。以上奏本细审,以下旨令层层下达。先前“上之督之者虽谆谆,而下之听之者恒藐藐”的混乱状况大为改进。除以改革更组,更着命以下,废以女官之职,而后吏审将一概不提名起用女臣。 这一日,寻审户科,恰是遇上户科要员联名求奏尚书楼大人继任职差。司徒远端着那厚厚一沓联名折久久不语,目光迎下众人一一扫过,寒而冽:“吏改之章曾定言自新政起,拒授女官。你等莫不是糊涂了。” “摄政王,楼大人是先帝钦命的辅国要臣,虽以新政为要,只先帝明旨——”率先躬下身子的老臣仍以坚持,脚下微屈,但不敢仰头视其。 “是吗?!”司徒远只一冷笑,半抬了眼微虚,而后淡淡道,“即是如此,你们这等文儒老臣,去辅佐先帝如何?” 两京大小九卿及各属,正是沉滥者裁减之际,但也不怕多减下一个两个。 “王爷。”那老臣低呼一声,半个身子沉下去,甚为不稳。 “当日黄集强谏皇上重缮帝后寝陵,贾怀仁你亦是力撑他的吧。”他本不是喜好旧事重提的人,当日寻了黄集私扣民饷扩以宅府的短处解决了那厮,便也打算再不牵扯多余的人。只如今,见这等腐臣一个个如墙头草随风倒实在看不惯,挂着老事狠狠羞他一番倒也不过分。 “王…王爷。臣那时并非有意悖离尚书大人的陈见,只…寝陵一事关乎天家颜面,国体根本。臣以大局而发,着眼观望,自以认同黄大人的奏谏。臣…效力尚书大人之心终始不渝。” “混话!”空拳猛击了案台,满盏茶水倾出,司徒远惊怒言道,“汰浮溢而不骛入,节漏费而不开利源。你在户部一呆三十年,节用以本这等浅显通明的道理竟还要我一一点透?!好个国之根本,天家颜面。支部国库不是国本?民生国计更不是颜面吗?!” 那老臣已听得浑身瑟瑟发抖,本是揣了拍马屁的心思,想着联名他女人入职,但也是给了摄政王的脸面,而后女主财,男控政,绝对是一妙招。然未想到,这王爷却是个不受拍的,求她女人复仕,反要他脸拉了老长。这一回,是搬了石头砸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下来台面,只得俯地言罪。 司徒远听够了他哆哆嗦嗦上不接下的胡乱说辞,袖子一揽,冷言道:“寝陵既是国之本,且你又是个遵以先令的。依本王看…先皇陵殿处正缺个人手,就由你去填了。”言着再不顾其他,径自起身,绕了众人而出,只步子略停,并不回身,“明日即去应职。把这一身五品朝服褪了吧,亏你做了三十年的度支要员,却是个不懂钱财之道。” 大步踏出户科行,迎上这年第一场小雪,碎乱如玉,透着隐隐凉意渗入脖颈口。杨归忙追随而出,打起云伞为其遮去一片风雪,却见司徒远空立于廊处久久愣下。连着五日未得闲归园,可是挂念起一家妻小?!杨归倒也不敢去揣摩他的心思,只微退了半步,随着一并怔站。 “今年初雪,来得早了。”许久,司徒远终于出声,毫无示意下抬步即走。 杨归忙得追上去,一路在琢磨着何以为早…… 素烟缭绕而过,凤兮阁架于山琼之间,正对凤阳大殿。阁厅暖厢,正以冷雪烹茶,云诗然歪在窗前怀抱着狐裘护手,黑底镶有绛色描金纹边。窗外风雪盛下,一侧仕女忙打下细妃幕帘挡遮寒风。隔了帘子,仍是掠到那长麾身影于风雪中稳步而上,这近百级的山梯石阶,若要一口气登上免不了喘上几口,只帘外之人面色如常,依是冷峻。 “桐丫头,再烧一壶秋酿。”玉手掸了袖摆,微转起身子正坐。 暖厢隔寒的厚帘一起,那个身影夹着满身寒气入了间。 云诗然眸底无色,只平缓道:“出兵平西乱之事,依摄政王的意思,要待到何时?!”只此事定下,她便可毫无负担地去大法寺陪着长生吃斋念佛,自此心无旁骛。如今多方势力云集,平乱之谋,更是牵涉国家大计。所谓强兵宁可百年不用,不可一日不备,然上官逸当政间,因无战事林立,统练便也稀疏不齐,以致军心散乱,冗员弱卒更是充斥其中。昔日强兵善将,早已沦为今日颓败贪吏。 “兵纪纲要松散脱垮,演练列席更是虚应了事。这般松垮的军队,不战必败。”司徒远临着堂桌稳坐,面上依然无色,只唇中溢出丝苦笑,“眼下不用些时候功夫整纪,便要在疆塞丢命现眼了。” “这一次…摄政王是欲亲率而征吗?”云诗然推了华盏而上,眸眼淡淡扫了一侧的人影。这男人是由军中混出的名声,如今久居于朝堂,心中但不知还存着几分驰骋热血。这个抚远大将军之位…绝不是由随便一人轻易坐上去的。如今司徒远已身列摄政之王,与那云阳主位更是咫尺之近,若再能借抚远平西一事上位,而后便是集政权兵符于一身的鼎盛。实难想他之下一步,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抑或是欲而代之!她这一句,是询问,却也是狐疑探测。只是…他若真起了那个心,定不是他们孤儿寡母都挡得住的! 司徒远敛眉,沉思了片刻,终以感慨道:“若以十年前,定是要一马当先。然,如今…家事冗杂琐碎,实脱不开身。依我之见,彦大将军亲率将师出任抚远大帅确也适宜。” 云诗然心下猛松了口气,抚盏的指尖微颤染及茶水,而后仍作镇定道:“摄政王从来与彦慕政见不合,如今但也能高屋建瓴,举以贤德,本宫甚感欣慰。”言着胸口亦舒朗,颇为恩典道,“本宫听人言,摄政王操劳国事已是多日未能归府。这该如何是好,日后朝廷囤积的繁复只少不多,摄政王倒也总不能弃小家而不顾吧。本宫的意思,王爷少时的宫所若能以简单收拾出来,便特准以王爷的妻小入宫陪驾。王爷看如此可好?!” “太后体恤之心,我等感念。只入宫一事,我怕她不会欢喜。”司徒远虽有心将妻小招于身边,且太后既有能此意,倒也是因着对自己打消下几分端疑。然思及楼明傲的心意,便也生出了犹豫。她定是不喜这里的。 云诗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强求,只言她随时都可徙宫入住,无需再请奏。而后仕女端上秋酿,氤氲馨香中,云诗然抬眼微掠了眼递上杯盏的丫头,轻嘱咐了道:“去给摄政王行了全礼吧。” 屋里共立了个七八个丫头,只要这一个并不大起眼的小仕女同自己行礼问安。司徒远琢磨不出意思,倒也应了礼,见那丫头确实稳当大体,行礼念安间毫厘不差。 直至那丫头退下去,才听云诗然浅浅笑着提醒了道:“这丫头…便是桐泽的庶出四女。看着还顺应吧。” “唔。”司徒远倒也没多想,只闷声应了,而后又觉得这话熟悉,像是从楼明傲那里听了不少念叨。扬了眉后,目光追上那退出去的身影,微声一叹,“说得就是她啊。” 两人叙了片刻,司徒远吃了今年的秋酿便也退身而出,又是行了一段山路。时而风雪更盛,他是一人上山,侍从杨归等皆候在半坡的观雪亭。尤记得每逢初雪,父皇定会携着云贵妃入亭观景,而后上山宿在那暖厢一夜。他那时常听宫人道,他父皇便是于此牵着爱妾之手,指点江山,列览皇城上下,远望万里河山无尽。那是他的天下,身边是他欲与之分享三千荣华富贵的女人。 曾几何时,他心中亦升腾出那一个念想,携爱妻之手伫立于云山雾海,与她共享一座江山。那是他的天下,更是她的天下。年少时是以怀揣这般憧憬,往后江氏之女却也成为执着支持自己的那位佳人。那份浮华潋滟如过眼云烟,沧海桑田已过,昔日的希冀,于心中还有几分重量?! 他微缓过心神,却见几步之外冷亭中站着一女子,长裙曳尾,依是那一身暗色墨缎。她只面朝宫阙之景,云烟缭绕下那身影不清,只洒下默默的荒凉。她缓缓回身,正以对上他的视线。淡淡的惆怅逐以蔓延,散落在二人之间的山径阡陌。 他少时的愿景,她依是记得。也只有她能明白,他眼中此刻抹不去的落寞与沧桑,那是一种失落,刻印在心底,不会由时间褪去痕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上官裴,你记住。 “王爷。”江澜轻薄无力地唤了声道,徐徐迈上石阶,迎上他的目光。 司徒远偏头错开脸,躲闪着她的注视。他已不知要如何面对这女人,尤以这般场景下,他和她…终还能有什么话可言。这山腰之间,冷风骤烈,她穿得霎是单薄,黑绸于风中卷起旖旎华姿。她刚刚去过夏府,那个曾被自己视为“家”的相府,如今却是对她朱门紧锁。他们再不愿见她了,甚以从不会放弃自己的义父,都不肯见她。风雪间冰寒地冻,她一身轻薄的绸衣,长跪不起。那四个字充斥在脑海中,挥之不散——众叛亲离。原来…孑然一身的只有自己。 是她又做错了吗?!她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他们吗?她想不通,想不透,任凭冷风贯身,痛得麻木。她因着他们变了如今的模样,这世间惟有情与恨最催人老,她眉间额角隐隐的细纹,却是因这纠痛在心底的爱恨情思吧! 乌发散如绸缎,于风中纠缠。她抬了眸静静看他,哀戚决绝,似以恳求:“再陪我…去一趟凤歧山顶吧。”她还记得,年轻气盛之时,他常常领她,于这云山缭绕间洒意相望,他们时而望九阳宫阙,时而览人间盛世。她每次都能自他眸中看到“天下”二字,她爱他,只爱的方式便是满足,她要极尽毕生之力,允他一生愿景成真。 他并未看她,亦不答,仿若未闻般轻步而下,身子掠过她肩头,但未瞥一眼。 她心口猛地裂开,仍坚持地拂身,抬手即是攥上他的袖摆,那一声凄厉呜咽——“裴”。 他的步子随之一怔,而后再难起步,那个字…沉寂了多少年,十年,或以更久更远。 “裴。”她坚持地一声声唤着他,眼前之人并不是什么司徒远,而是那个满怀忧心挂念万民安危的上官裴,皇子上官裴。那一颗坚持执着的心,从不肯屈服,方时他如此骄傲,骄傲地让人心疼。 他身形僵住,少年之时的一颗赤子之心随记忆翻滚而上,熟悉而又温暖。 “裴,我等了十年又十年。一切都碎了,只最后求你,求你……”她言得失魂落魄,乱发飘垂,但不知眼前是泪,是雪,由风刮去,撕裂的痛。 光景果真易变,只片刻工夫,天色渐暖,雪似也停住。凤岐山顶雾霭团团散去,映出山下一片光华繁景。她望着远处的宫阁化作那小小的一团红影,于眼中跳跃闪动,心底牵动了疼痛。十年又十年,她梦中所有的场景,如今都立在眼前。唯一变化的是,他的身边,再不会是自己了。或许,十年,再十年之前,她便是该清楚明白的。人生没有那么多次回头的机会,一旦离开,更是意味着松手,往昔旧情,绝不复来。 如若真的没有几日,我只求能再见他们一面。 轻轻阖紧双目,迎风立于巍峨之顶,确有万人之上的幻觉,如痴如醉。 那一年,她十五岁,他们成婚的第二日,他便携她一并登高望远,亦是于此间,他兴起而言,他会予她一个天下。她静静地笑,只望着他溢满自信的眼眸,便是沉醉的一塌糊涂。更是由那时开始庆幸,庆幸义父予她嫁给了天下最是风华的男人,他如同璀璨的明珠,点亮她的生命。再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再不用时时瞧着脸色行事言话。她可以笑,可以哭,甚以撒娇无理取闹,他皆会淡淡看着,绝不言一个不好。 他的抱负,她从来明白。更是明白,若要助他圆以梦景,便不能离开义父。朝局动荡,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一个甚以被父亲处处打压贬低的儿子,其艰难重阻远非旁人所想象。义父,义父是她助他的最后一支稻草。而牵制义父的那字活棋,却是杨不兴。她庆幸杨不兴的愚忠,更庆幸义父的惺惺相惜之义,这皆是帮她为上官裴铺陈了一条光明大道。有的什么,能来得比权倾朝野的辅国丞相来得更为重要。义父的鼎力相承,却是上官逸至死也求不得的。上官裴要赢他,便只有这一枚棋子,却也是权比千斤之重。 这一团乱棋之中,倒是他们利用了她,还是她借用了他们,早已分不清。只她知道,她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正是为他,所以不悔。 她险些便要为他赢来的,只那最后一步,走得急了。父皇欲改立云贵妃为后的风声一浪盖过一浪,裴之母后若失去帝后之位,便是对裴嫡皇子之位的动摇,如此一来,本已架好的空垒即将如釜底抽薪,岌岌可危。这是她决计不从的,嫡皇子之位,她必要为他死守。她冒死为他走了一步险棋,不计后果!若非那个孩子,她更是抱了为他去死的心。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如若东窗事发,便尽数揽下所有罪责,以自己善妒存嫉的不轨之心保住帝后嫡位,绝不会牵连至他人。只那个孩子…实以来得不是时候。为了那个孩子,更是因着那一份母慈之心,母后竟是先她一步服罪。她苦苦策谋的一切,纵是先保住母后之位,反是终因自己牵累而失。 “裴。”她静静转身,唇角略颤,“我知你恨我。” “是吗?”他的话依然平淡,眉间有深深的倦意,那双落满血丝的深瞳已是几日不阖。抬眸的瞬间掠着冷意,看着她一如审视陌生之人。 尤是他眸中的陌生刺得她最痛,一时间竟难以承受。忍着眼泪,强装笑颜了道:“恨着…总比忘了的好。” 声音轻若无闻,那双浅瞳中泛着泉水的光芒。 “我爱过你。”他终于开口,只声音寒彻心脾,茫然的目光投向她,而后依是淡漠,“上官裴确爱过你,你等了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一句爱过吧。”他爱过,然,却从未将她看明白。这是他的悲哀,还是她的?! “只你想要的,我都会不遗余力去争去抢,至今并未有半刻后悔,因那都是你想得到的。” 她定定得看他,直到……看得自己泪流满面, 满是痛意间,粲然一笑,“上官裴,你要记住,这是江澜爱你的方式。”她会离开,而后这世上再没有那个让他爱痛皆非,无力承担的女人。 司徒远眉头微微一皱,似乎要说什么却忍下了。眸间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眼前的女子竟也随着模糊起来,一晃是许多年前的豆蔻少女,一晃又是明丽秋华的端慧王妃,无论哪般,都是她。他看着她,竟然生出了绵延无尽的悲哀,是怜,抑或是爱?!后宫所有女人的悲哀都是一般,她们一心一意想要守护自己仅有的幻想,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宁愿飞蛾扑火,宁愿玉石俱焚。 风起鬓乱,其实很久之前,她便已然失了一切。眼眸里的泪水似乎流干了一样,空空的,赤裸而出两颗黑瞳,“裴……”艰难的笑了,泪水落在唇角,苦涩难忍。她没有再说下去,就算是说尽了,她的心意,他都能懂吗?她做这一切,皆是为了他。 她准身面对着他,背对着山下一片繁华,一只脚缓缓抬起,悬在半空中,只是轻轻向后退一步,却仿佛走的格外漫长,刺骨的寒风了连着痛意掀起裙角。他的脸上瞬间起了惊乱,忙探出了手…… 她只朝他微微一笑,扬起的袍袖并未迎上他。身子在刹那间向后仰去,只觉得自己被猛地拉近寒风的怀抱,虽以寒冷,却再不是痛。那一点点过眼云烟的繁华坠如碎片的时候,她仍然能看见阴霾的天空,晶莹剔透的雪花,远处随风飘落的枯叶,还有……他渐渐靠近的脸,用力伸出的手。即便她伸了手又能怎样,还是抓不住他,他们之间早已隔了太远。 轻闭了双目,蕴下最后一丝泪,忽而想起家乡的梅树,这般季节,正以怒放…… 曾听老人言,梅花怒放时,是她在悲伤,因为太寂寞了。 人这一生,终究是要怒放一回的,即便葬身于寒风之中。 豫园翠郁林间枝摆数摇,细细簌簌沙沙作响。 冷风袭来,彦慕立于楼明傲身前为她挡下大片风雪。 长麾于风中猎猎作响,他半转了身子迎着她的目色:“你不该在院子里站这么久。” 楼明傲只一笑,淡了道:“我整日都是憋在寝间的。”自长生退避大法寺后,她亦是听到了不少留言,他们皆在议论,司徒远距那个位置只一步之遥。她多番告诫了自己,这一次,她定不会拦他,如若那是他想要的,她会成全他。她能够构想象那个位置对他们这些皇子皇孙的诱惑,她更深信女人若与江山相较,只会输得很惨。他曾以雄心壮志,却苦于时不得机,十几年间深藏若虚,如今的情状却比从前任何势态都要好,只在他握与不握。 “彦慕,若论当皇帝,他必是会比上官逸做的好吧。”神情平静却像言着再过平常不过的事。 彦慕微怔下,而后抿唇沉沉道:“你...竟是想通了?!” 若一切皆被摩什言中,命运定该转回初始的道路,她必是争不过的。苦笑溢出,眸光淡下,似玩笑道:“怎么办,我不想死在他身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诺曦 孝仁四年方至小雪,却已是漫天飞雪弥遍。 相府书阁,檀香正燃。 案前的夏相阅毕最后一份文书,满是疲倦的倚在一旁,最后一份,他足足看了一个时辰。 夏夫人端着茶走上去,关切道“老爷,是不是要歇着了。”眼光随意瞟向墨迹斑斑的折印,一行字猛蹦入眼寂,“…….姆娘江氏昨夜殁……”目光定定,久久无言,只身子颤抖如筛粒,整个人似已支撑不住,倚了廊柱,泪坠了一地。正以半月前,那女人于凤岐山顶失足而落本已该药石无补,只自己虔心拜佛,存了一丝希望于她,想不到不过是几日未去探视,她人已溘然长辞。 夏相颇有些艰难站起身,步子微颤,挪至窗前,望去满园雪景怆然,不由得自唇中脱口而语,“青山本不老,因雪白头。” 半月之前,姆娘伤重一事牵动众人。于大法寺潜心修佛的孝仁帝匆忙回宫,尽孝于病榻前多日不眠不食感动朝臣。昨夜,江氏终以力疲身竭,帝几番痛哭不起,半日间,竟是哭晕过去三次。若以情份相念,孝仁帝年幼失母,十年间与姆娘相伴独守于深宫,情同血亲母子。今江氏当以盛年华龄却是香消玉殒,少帝悲痛如失亲。其一身孤孑,生亲养亲俱已不在,哀痛之余甚言起以绝念之心。江山于其眼中,更是失了重量。 宫城上下,由治丧,再至朝政议会,临审批案,皆由摄政王一人承担。 司徒远回到豫园已是丧毕后的十日,着一身厚重的朝服寂寂出现在东配殿的月华门外,感受到满殿的馨暖忽而全身轻下。迟疑着步子慢慢踱着,听着里间时隐时现的人声层层漫出。 厅堂中孩子们正与母亲围坐一桌,几个丫头正端了消食用的山渣凤梨羹上来。外间冷意飒飒,只内阁炭炉烧得旺,暖暖的糖水隔着锦泰蓝杯盏握于手间,更是香暖一堂。楼明傲怀里揣着暖炉,今日身子清爽,倒也能坐在桌边看他们一边说说笑笑一边端着碗极没规矩模样的喝着。 “娘亲,您说太后叔母跟前的桐丫头可是会成了我们嫂嫂?”阿九嘴里含着汁,笑着打趣。 “怎么这么说?”楼明傲忙装出一脸的不知情,倒想听听几个孩子的意思。 阿九一撇嘴,一副认真道,“几个嬷嬷背地里都这么说的,说她是个有福的。那姐姐生的漂亮,我也喜欢着呢。倘若她做了我嫂嫂,我一定待她好。” “就你这张嘴会说话。”司徒墨正握拳在唇边轻轻的笑了,一指点上她小额头,“前多少天,还念叨着她同你抢哥哥。人不过讨好着给你熬了碗芙蓉粥,立马就给收买了?!”转念一想,那小丫头看着耳聪目明,善解人意,确更是个心灵手巧的,尤以烹食的一手最能拿得下人的胃,真真不愧是由御膳房历练出来的。 阿九听不得司徒墨掀自己底,忙眯着眼耍赖,“二哥就知损我,人家是真心喜欢嘛。”后半句话未脱出,他将来娶的媳妇要也能做出那一桌精美糕点,她自也无二话说。喝着羹,想着白天用的那碗粥,刚用饱膳竟也觉得不饱了。 楼明傲不再管这对兄妹俩斗嘴,拿着帕子给小允擦了擦唇角的汁水,问了读书的情况,“今儿在南书房学的可都记着了,回禀师傅可还妥当?” “师傅说儿子聪慧稳当。”小允淡淡道,心里却大为明快,但不说是谁儿子,岂有念不好书的道理。 楼明傲实怕他人不大性子却飘飘欲仙去,漫不经心道:“本来说在自家园子里请个师傅教念便好,只你父亲也不知想的什么,一个劲儿要扔你去宫里学。念得好倒也罢,念不好,可就丢我脸了。” “儿子时时于心里挂念娘亲的脸面呢。”小允微一叹气,摸了耳茧子,由椅间站起,抽袖子揽上刚带来的书,“儿子温书去了。” 楼明傲打了眼他手边没下去多少的羹碗,唬道:“把羹喝完了再走!” “母亲,儿子不喜甜食。”颇有些为难道,他吃食的习惯多半随了司徒远,吃什么都以清淡最好,凡是重口都挑不起兴致。清清淡淡的口味,同他们人一般——没味。 “不喜也得用,你倒是不喜得多了呢。”楼明傲憋足了气要纠他这臭毛病,一边旁敲侧击地表扬了“努力”喝粥的阿九和司徒墨,一边用眼色挤兑小允。 父亲离家时曾三番五次嘱咐兄妹几个绝不可违悖母亲的意思,她的话便要当圣旨来听。一时间颇为无奈地端了碗,眼眸略抬,正对上门外迎上的身影,有惊亦掺喜,忙唤了声道:“父亲。” 楼明傲正以背对外间,手一拍桌案,强硬道:“少用这套唬人!喊他也没用,他在也是得喝。” 门槛外的人甫一出声,应上小允的眼神:“唔。”而后便落了目光对上背对自己的女人,粗略算上竟也是大半月未见,只瞧着她渐以丰满的腰身,心下浮过平坦的暖流。 司徒墨见父亲只一回屋,眼珠子便仅随着母亲乱转。忙低头掩了笑,瞬时而起,一手拉了一个,推推攘攘团团由后间撤了出去。可怜思父心切的阿九空有瞪大眼睛的份儿,来不及求个拥抱,便被两哥哥扯着出去了。 楼明傲却也感受到身后的目光愈烈,待到满屋子的人散去,终已轻轻转上。淡淡的日光环在他身后映出璀璨的辉影,他负手而立的身影,猛地冲入眼帘。 她只一笑,眼中落尽了温柔:“我家老爷子回来了?” 满身疲惫,却由她的柔意化作暖馨,脚下竟也轻松下来,只一迈并步间,已然立于她身前。他唇间微颤,想出言却又无语,沉默间只拥了她靠在自己身前,一手落在她鬓间,细碎摩挲,淡笑无言。 “还好吗?”她忙一手攀上他袖间,颇有些关切地问。那些琐碎的事情皆是听说了,她本想他还需多滞留些时日。没想真如信上所言,只手中的碎事停当,便会归园。他从来都是有言必果,她实不该擅自揣测。 他依是微笑,依是无应。 她微转了身子,对上身后的他,上下打量间知他清减了不少,眸中闪过一丝无奈。抬手够上他下颚的青茬,粗粗喇喇得扎手:“我家老爷子辛苦了。”言着便也起身,看似轻推着他,却实由他环着入了屏风,绕至里间榻前,亲手为他换下朝服,而后更上常衣。更是坚持地为他脱下长靴,才随着他一并歪在床头赏着窗外风吹落梅的小景儿。 司徒远静了片刻,微一偏身,掠上她腰身,凑到她身前,压低了声音,喑哑道:“难得见你这般不像你。可是又闯了祸?!”自打一进门,见她看自己的目光就不大对劲儿,连着温柔模样都要他浑身不自在,更是前所未有主动为他更衣,他不过是入宫二十多日不见,却也不该变化这般大。 她忙从他怀中躲开,胳膊一抵抗议了道:“我又不是阿九,哪里会总闯祸。” “哦?!”司徒远忙敛了正色,一指点向眉心轻轻揉着,故作不惊道,“看来吏部许尚书府推举府检校桐泽位升任从五品子正一职,却与你无关?!”言着微闭了眼,唇间抹以冷笑,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撺掇人卖官鬻爵的人,怕也只有她一个了。 楼明傲听他直接开口,忙蹭回了他怀里,空瞪了许多眼,反不见他伸手揽自己。她一急,眯上眼,自己动手将他胳膊轻抬起架在自己腰上。 那腰腹间的圆润温暖确要他指间不自觉一颤,而后全然失了脾气,更是无知无觉地将怀中人搂紧。 她见此计有效,趁势追击,忙将小脸贴上去,鼻尖蹭过他额面,声音温温地,夹杂着一丝小聪明:“那你是什么个意思?就此准了,还是扣下不放?!” 光吏部每日不下几百份折印,她初料他定看不尽全部,无非就是交给勤政殿先做预审,揣不定主意的才入他手中复审钦定。照她的意思,桐家出点银子,官阶提上几品,借着许尚书的折子递上去,而勤政殿那边自也是多番打点过了的,这事基本也是有的定数了。没想身前这男人是个死认真地,尤以吏部案折,件件不落的亲自审理查述。如此一来,桐泽这勾当实难以逃他法眼了。 “哼。”他仍是紧阖双目,只她扑鼻芳香却也惹得自己心神不宁,连着呼吸倒也不自在了。只面上死绷,不睁眼,脸亦躲开某人的主动亲昵。 楼明傲心底倒也虚起来,颇是为难的皱了眉苦苦哀道:“你该不会是真给扣下了吧。”桐泽那里她也是帮着投进去了百八千两银子,本是想着扔点钱,讨了看的顺眼自在的媳妇也算不上亏。这点子破事,她亦拍着胸脯同司徒一郑重保证过。若要被司徒远这番一个搅和,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司徒远竟也不理她,抬眼掠了她一眼,看不出她是真是假的痛心,微一叹气,低头瞅紧她肚子:“你倒是让孩子听听,你这…像话吗?”她明知吏治之革已试行开来,且是由他一手主导督任的,却还在这时候挖他墙角,真不知她倒也如何能想得通。再者如今冗员陈杂,吏风沉闷,国库日益艰难,正以精政减仕,开源节流之际。他方在朝上言“乱世用重典,定不得姑息养奸,誓要濯清旧习,重振吏纲。”如今回了自家庭院,但也不能搬石头砸自己脚。 “怎么就不像话了。”念起孩子,她倒有一肚子怨气,忍不住翻出来诉诉,“你可还记着我跟孩子们?!一去那么多日子,由宫里回一趟倒是要费多少时辰?!见不到你人影,信上也就那么三两语,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乐不思蜀,添了新欢呢。”她折腾这一切,还不是为他儿子讨媳妇,说来说去,倒成她的不是了。 他这才睁眼看她,细细想了她的话也多少占些道理,眼中倒也温存下几分。想着她养胎本就是辛苦的,却还顾念着继子,实也要他大为感动。只嘴上仍是不肯松口,好半天道:“国之大器,非是以小财恩施求来的虚名。今日是小一,往后墨儿小允一个个都寻了这般门面的女儿,你是不是仍要筹措银两,牵他们的姻缘线?!这只是我们自家里,若是外面人皆抱着如此心态,贪习恶风不断,国将不国啊。” “这般门面的女儿就该同我家没缘吗?”他说的,她何尝不懂,只是太明白了方谙其道,多少年都是这般做的,若要革以吏政,岂是一朝一夕的事。如今边关吃紧,国库亏空,远比吏改紧切,由此收了这些“赂银”堵上财政虚洞不乏是一策。她想不了长远,只争这一朝一夕的眼前事倒也不行吗?! 他目睹了她的坚持,更是明白这桐家的子媳,在她那里确是认下了,只得退一步道:“谁同你讲无缘了?!我只说这越规逾距之事不可行,那等摆明了同吏治相违的折子断不能从我手上出了去。我不管别人怎么就睁一眼闭一眼地过了,只我这,不行。” “看,还不是不行。”她眼一翻,伸手推了他,自己坐起个身子。只觉得自己实是傻了,非要寻个看得过去文职,若是寻个军员,便可绕过这铁面无私的冷心人,只由彦慕那里拍板说了算。 司徒远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怕她又要急着去叨惹彦慕,忙解释了道:“我的意思是,这婚事可以结下,只同官阶品位无关。”从九品的府检校,却也寒酸了点,由人说出去端慧王家的长子郡王娶了这般市井出身的卑微女子,却也不好听。只他拗不过这对母子,名声再不好听,也是要忍着了。但若是那桐泽是个有能力的,日后干得好,依着功绩,自也少不得要拔他。然也要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个资历。 “你的意思…愿意同卑从结亲家?”她眼里透着震惊,眨着眸子细细求证,“但也不在乎脸面了?!” 他不答她,话都说得那么明了,非要掰碎揉开她才能相信?!只身子一低,俯到她腹间,轻缓着凑上自己半边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口中淡淡的:“诺晞,你说说看。咱娶得可是媳妇,又不是脸面……”只几日前,他忙里抽闲,家书一封便也附上这千辛万苦想好的名字。已然有了一个允暄,配上一个诺晞,恰是齐了。这一次,但不管这女人对取名的反应,司徒诺晞,他是要定了的。 (感谢尾号8070,尾号8639以及尾号2773亲们的赏~~~谢谢你们的支持~~~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纠结卡文,偶在阿九的催文下,预备加大码力高效率了~~~阿九,章名就随了你的那两字,得意了吧~~ 想着到结文怕是也不久了,实在舍不得各位亲们呢~~~ 其实今天是哀悼日,不该有娱乐活动的,偶还是罪孽的更了4000字。至今都不敢看灾区的视频图片,其实小水也算是承受力比较强的,只经过512之后发觉自己依然很脆弱。呵呵,大家要觉得喜欢这文,就别打赏了,留言就好,打赏的银子在网上募捐吧。 真希望自此风调雨顺,再不要有灾难和悲伤了……为什么常以感觉如今这世界比小说还纠结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命盘皆乱 风调雨顺的日子一晃而过,桐家丫头的婚事虽言定了下,只司徒一尚有三年孝期要守。司徒远倒也慷慨,大手笔一挥即将京西口不远的一处燕园赏了儿子,嘴里念着是要他领着女人出府单过。司徒一得了赏却也前前后后忙着收拾新园子,越发难见上一面。 长生回宫后,司徒远肩上的担子倒也比从前轻了,着实清闲了几天,楼明傲看他看腻歪了便轰着他去围儿女们转。司徒墨故意躲着整日寻不到踪迹,后屁股时而跟着一并逃窜的小阿九。寻不到人影的司徒远无奈只得陪着小允温书练字,一天好几个时辰,爷俩各坐一侧沉默如山,只手边翻书的声音沙沙作响。待到夜时,手里端着书绕回内间,对着妻子夸两句小允如何一点便通,如何如何聪敏颇具乃父之风云云,变相自夸着倒也不红个脸,听得楼明傲频频甩上他好几顿白眼。这一日刚说了半通话,她即在他怀里睡了过去。他垂哞盯着她安宁的睡颜,胸口某一处被塞的满满的,写满了喜悦。这一世,得她相陪,真好。 院间脚步匆匆,来人竟不等推门入内,只隔着几处亭廊便起了叫喧——“王爷,宫本急奏!” 这一声倒也惊醒了楼明傲,她本就睡得不沉,由这中气十足的一声惊得吓飞了半个魂,而后心口猛地缩了紧,言不出的难过。司徒远却也有几分恼,放稳她,拉了薄被为其紧上,扭头起身大步绕出隔断,脚下一踢门,凛冽怒道:“嚷什么?天倒也未塌下来。” “王爷,今膳宴上皇上只多喝了两口冷酒,而后撤宴召了四科督事议事,言了不过两三句便连吐了几口红,正以昏着不醒……” 马车一路碾过京朝官甬,车外恰又飘了雪,今年的雪来得格外勤,楼明傲倒也数不清这是入冬后的第几场雪,只念得每次落雪总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又都来得毫无预兆。一如这次长生染恙,远出乎自己预料。江澜丧后,那孩子却也消沉不少,只看着又很快调整了过来,一手揽过政事,朝议审折反比从前更为用心。她和司徒远一心以为长生是因着江澜的离去成熟了,万没想到,只不过十几日的光景,他整个人倒了下去。 云阳后殿前业已跪了一地的太医侍从,司徒远携了楼明傲于众人间走过,却见彦慕立于内殿之首,远远望着他的面色但也知道状况并不好。 司徒远微一点头:“温步卿可在里面?!”这世上他能信的医者,便只有那个人。 “在内寝闷了有半个时辰。”彦慕眉色愈沉,声音黯下。 司徒远猛抬了头,能让温步卿沉寂半个时辰之久,怕又是艰险了。心下这般念想,只当着众人面绝不能露出一丝慌张。只袖笼里的手攥起,偏身颇为关切地寻了眼身后缓缓步上的楼明傲:“你坐着稳会儿,这里有我和彦大将军,还有温步卿坐镇,定会无事。” 她脸上却带着恍恍惚惚的神色,听了他的话虽是坐下,只稍微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引得惊怕了去。司徒远见她这般不安心,实后悔带她一并来,若当时咬牙坚持住,便也不会累她怯成这副模样。 内间幕帘层层抬起,温步卿沉步而出,掂量以言脉的说辞,这一脉,却也再清楚不过了。然他偏偏不信,复持了多次脉象——无虚而幅强,三指举顺按皆有力而坚实,无实而紧。出乎意料,然亦该在意料之中,肾虚肝弱血生机,长生与先帝同是患以血症。只不同于长生是积郁长久,突袭暴症,其症结来得急。 最后一道沉帘终以完全抬起,温步卿轻吸了口气,迎向司徒远和彦慕同时侧上来的目光。 “倒是…”太阳穴凸跳而起,司徒远小心翼翼凝着他,似在等着他开口,“如何?” 温步卿只轻咬下唇,声音极淡:“寝陵之事…怕是要急着商榷营建了。” 脾脉不全,口唇下垂,剑突凹陷等证象皆以显明这孩子挺不出十日之久。 司徒远手抖了下,似一时未听懂他的意思,怔了许久,面色倏然苍黯如灰。身后楼明傲正跌跌撞撞迎上来,出手即是攥上温步卿的袖子,眉间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温步卿,你好大的胆子,榷定陵宫岂是你等能言的?!”那双黑眸此刻远比任何时候都亮,闪着惊怯恐慌,她这辈子,倒也没今日这般慌神,似乎一颗心早已碎乱成好几瓣,飞得漫天皆是。 此时,清醒的人,只有一个彦慕。顶住团团压力,坚毅异常,终以咬唇回应:“知道了,这便召集内阁以商议。”他明白温步卿的为人,更相信他的医术,若是温步卿言无救之人,怕也只得祈求佛光再现了。他心中有悲有恸,绝不会比任何人少。是自己一手辅佐的君王,十年来,他的目光,但未离开他一寸。当年,是他将他抱至云阳正殿的龙位,他教以他睥睨天下的姿态。彦慕的命运,以致于一切,皆系在这少年的身上。他誓死效忠的主子,不是上官皇室,而是那个常以孤独的身影伫立于九阳宫阙下的少年,一个连随意微笑都做不到的孩子。 “温步卿,你算哪门子神医。我不信你,你命外边跪着的太医们滚进来,一个个地诊。但听到一个不是,我就要你的项上人头!”她全然分不清状况,口中胡乱说着,只觉依稀仍在梦中,不明白从来比自己还执拗的彦慕怎就应了,莫不是又一出谋篡乱宫?!是,定是这样,这些人是不会安心看着那孩子坐稳主位,他们总是要千方百计寻个说法拉他下来,血症…也是借口吧。不是真的,一声声地求证,无理的叱骂痛责,她全当是温步卿又在与自己玩笑。她不信,他要她如何相信! “夫人。”司徒远双手揽紧她双肩,似要把她唤回来,只声一出,喑哑异常。 她摇了摇头,先是愣愣地看着他。见他额头越蹙越紧,喉咙口酸紧,泪,忽地坠下。摩什说过,那孩子是后任君主的命端,怎会落上这疾难……是因她吗?因她改了命簿,乱了众人行运,佛祖便要这般罚她,不是由她开始,反是由那孩子先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逊位禅让 须菩提说,万律是流,寻诚是源,溯源无法,得法则果,失果则堕。 一整日,楼明傲只闻得这声音在耳边晃来荡去,但不知,由何方传来的经文生生堵塞了千百般思绪。夜五更,长生恍惚而醒,眼中空无一物,干枯的眼睛转动,隔着鹅黄轻纱帐,他凝上她,哀哀地盯住她。 她抬手掠起那纱帐,却不敢落及他的目光。 “传彦卿替朕…书一纸逊位诏书。”声音如寒风中碾碎干瘪的冰渣,压抑而锐痛。 四周那样安静,似已能听见她珠泪坠地的轻响,稍侧了身背对着他,浑然压下颤抖的悸音:“我不要。” 他单薄的双肩微微一颤,而后猛地喘了口急气,握着被衾的五指情不自禁紧了紧:“朕…不要同父皇一般,死在这龙位上。生来孤独,死又走得寂寞。”新政伊始,皇权不稳,朝纲不振,无疑是最大的悲哀。时以年幼,然能依稀记起父皇驾崩之后的宫变政乱,各地大小动乱不断,民心惶恐,军心不定。他似有预感,若不以储位皇权交待安好,怕自己走后又是一场血雨腥风骤然而起,举朝震惊间难挡各派支党羽势力冲集,天下必将大乱,新政必化于流沙顷刻毁于一夕。先祖托付于万世基业于他,若他不能保以身后江山固若金汤,便是无德无行,不才不孝,日后黄泉之下,如何予圣祖事宗交命?! 周身剧痛袭来,他忽起了半个身子歪向榻侧,而后连连吐下几抹红艳,方喘息了几口气,似是好过了许多,方又闭目浅睡了过去。楼明傲跪在榻前望向那抹触目惊心的红,心痛成碎末,抬了帕子努力蹭下,反染污了锦帕。她终以握上他的手,从前轻瘦秀隽的五指只映出苍白的骨节,手背凸起的青筋脉络更比从前任何时刻都清晰。她看惯了这支腕子擒文笔墨宝,揽文书奏案,如今握在手中才知这仍是一双孩子的手,柔软无力,似用力捏下即会碎去。似刀光剑雨猛然落下,痛得失了知觉。 “不要走。”她渐凑上去,紧紧贴着他脸额,吻过他眉间双眸,缓缓闭了眼,目中干涸已无泪,一声又一声唤着,“长生不要走,我的长生不要走……” 夜色如墨,霜冷冰寒,半月躲在不为人知的暗处静静洒向人间微薄淡弱的银色光华。 窗下,正一株红梅绽放在漫天遍地的冷雪,分外妖娆凄艳。 那一句又一句,由残风袭来,似沉静低吟的声音,高低起伏,弥漫不散—— 须菩提说,轮回界锁,谁能超脱,谁又能躲避得过…… 晨曦之时,璃儿特来请自家主子歇个片刻,言是王爷的意思,好好求了一番才请动了楼明傲撤身入了后殿耳房。不大的空间中只放了张素蕾矮榻,煞为简朴,平日里只近身伺候的宫人值夜轮换时用来小作休息。因离长生的寝间仅隔了一截暗甬,不过五步的距离,她倒也不在意是下人住的地处,反倒示意璃儿莫要太挑剔,值此歇片刻则好。 璃儿扶了她上塌,见她身上浮肿又起,忙慌张了道:“我去传温公子。” 楼明傲却也是真累了,迷迷糊糊间仍是阻拦她:“别去。我睡一下就好。还是要他守着皇上那吧。”闭着眼一抬手攥上她袖口,轻拉了她回自己身侧,而后声音渐渐沉了下去,越发模糊了去,“王爷呢?”口中习惯地问起那人,但又不知为何,心里腾出股子异样,她竟有些不想见他,或言,该不知如何见他。 “随彦大人去了议事堂。”璃儿临着她倾坐在榻边,一手替她轻揉着肿痛的小腿,声音渐也轻缓下来。 楼明傲微抬了眼,目光掠向璃儿:“议事堂……可是召集了世侯丞相以及六部员首?!”将他们通通召以相议,莫不是真要商及陵寝一事,明明知道这是必以力行的陈规旧则,只胸口还是闷了不情愿。 璃儿再不敢说下去,只替她拉紧了被衾,含含糊糊唬弄了过去,而后低低地求着她迷糊会儿。楼明傲这才不再言声,侧了身头转向另一端,了无声息地睡了下去。 这一睡,便是三四个时辰。一干人得了司徒远吩咐绝不敢靠近半步惊扰,睡得竟也同在自家园中安沉。抬眼时,几抹强光已透过垂幔打入。不知眼下是什么时候了,恰又在眼前寻不到璃儿的身影,罩了长衣即由耳房步出,走出三步不到,只听长生寝间传来人声,心中惊喜,暗道必是长生醒了,紧了步伐,却听暖间的另一声极是熟悉——“皇上,臣不敢。” 步子瞬时一顿,心中揣测长生必是召见了司徒远。而后挪至妃帘处,只扬起半张帘子,视线越过昏暗的暖间,渐看清了屋中人影,果真寻到司徒远跪在榻前一处面向床帷,却是同时背对着自己。另一端是彦慕手持旨印驻守,青色长袍掩下他此刻所有的表情。 司徒远脸色正以十为难看,灰败憔悴,只一双冷眸似涌动起惊涛骇浪,死死不动地垂手盯着自己撑地的双手,瘦削的手背用力攥起,凸起几道青筋。一声“不敢”之后但听不到室内其他声响。隔着鹅色纱帐,她看不清榻上之人的状况,良久,终听长生压抑的咳声轻响。轻帐时而随以拂动,映出里中人影绰的身型。 “四伯,你莫要推避了。”这一声夹杂在重重的喘息中,长生似在拼力坚持,声音微颤,“上官一门旁系亲王中,尤以二伯四伯和七叔与朕血脉最近。而你们又都是人品贵重,文武善知,且于朝中势利不薄。朕忆起先皇猝崩,朝局动荡,险毁以父皇一世清明,惹天下人说笑。朕实愿朕之身后,依是长平治世,手足不残,兵戎不相见,更无血洗中宫之劫难。”三位叔伯长辈间,他终是选了他,选了父皇恨了一辈子的兄长。父皇坚持了一辈子,终以输在了自己这个不孝子手中。因他一心一年远非上代恩怨宿仇,而是江山百年大计,社稷民安。 “皇上——”这一声出后,而后万言哽住。复杂茫然忡怔皆如排山倒海而下,但也说不清自己要与不要。曾以答应某人,这一生,再不会争那个位子,她说这位子太孤绝,她不要同他守着余世寂寞苦渡。江山社稷之前,反由自己脑中浮起儿女常情,他竟也升起了自嘲之意。 长生不知他的苦衷,却也看出了他的抉择,一时只得言出自己的决心:“四伯,朕选你…绝非顾念私情…朕要选的后继君王,必能以十万分之心不顾朝堂阻势力推新政,扭转乾坤,是能将朕荡涤浊污之心留以百年万世的明君。”革新固政,秉公天下,他是再也找不到比司徒远更备铁手腕力推新政的王叔伯父了! “新政”二字如利剑穿心,怔得司徒远言不出一个字。寒风由窗间漫入,吹散了屋中每一处混沌的气息,胸中热血滚腾翻卷着涌动,濡以沉重和激奋,早已灰飞烟灭沉湮如沫的期愿一丝丝复苏,帝位权势于他眼中,可以挥就而去,只社稷民生,新政纲纪,如今却是积淀为千斤重担负在他肩上,心绪难解,他迎向那帐帷的目光,亦不坚定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宣平帝 满堂的风渐起。后帘处持帷的女人身形隐隐不稳,手间微松了力,由着帘帷落下,遮去眼前的一切,恍惚却也极其真实着。她缓缓喘了口气,渐以回身,步子确在听到随后那一声后定住—— “臣定当尊秉圣旨,推以新政,尽扫积弊,还我朝以清明盛世。” 楼明傲由这一声愣了许久,伸出手隔空握上一缕阳光,五指间绽放着光华明润。一幅又一幅过往图景穿插而入,犹记得那男人于自己榻前哭言放手。这一放,便是六年。六年,他却也陪着自己过清寡安定的小日子,他似为她做了足够。一个男人,且是满怀雄心远志的男人,竟能日日立于那权位下不动分毫,生生碾碎积攒多年的野心权欲,只因一个诺言。 不是他破了诺言,他确没有争,而是由人亲手奉还。或以说,那本该是他的,却因她失去了那么许多年。时以轮回,万物终要转至正道。这样也好,如若哪一天,她再不能陪他,他亦不是全然失去,一如所有。有千秋霸业万里江山相伴,他必不会落寞…… 十里楼台尽在眼前铺展而开,这一次临风而立于巍峨之上,胸中涌动以莫名的激绪。司徒远长袖而负,眼中一片坚定,清远明邃。温步卿立于他身后,只声音飘了上去:“我以为…你断不会应。” 司徒远岿然不动,眸光淡下:“我也以为会是不应。”然,新政大计,远比自己的坚守更具分量。那一年,他初访云南代父皇寻以旱情大灾,见子民陷于水火之中,饿殍浮尸遍布乡间,失亲稚童团抱恸哭。才之朝廷政命早已是流于形式的一纸虚令,民生百苦,为君者不知,反骄傲自得,以为天下大安,永存万世。殊不知积弊丛生,权基溃败早已透现。可恨旧制浊混,皇纲不振,国法无行,贪污成风,民苦积难。而这宦海乱沉中反是皇亲重戚作以害群之马,怀私罔上,掌控贪源。其门下尽是结党私营,求以私利,党同伐异之风日趋而盛。众宦仿效行之,至恶性循环,哀叹无人心系民生,上下官臣沆瀣一气瞒政不报,上遮恶弊,下苛百姓,强取豪夺,鱼肉子民。亦是从那一日起,他早已暗下决心,他日持以皇柄,定要以新政为首,清查彻底,革旧布新。 “你倒是要如何予她说…”想及那女人的固执,温步卿竟担心了起,叹了一声,转眸凝住他。 司徒远亦陷入惘然,握紧的十指复又松了开,冷风吹散脚边落雪,迷了视线。冷澈如冰的眸眼因着想起那女人的目光不由得恍惚着起了温润,而后纠结地阖了双目,声音自唇角溢出:“新政啊……”若要救万民于水火,若要身负重担袭以长生的期盼,若要这江山固若金汤,稳若磐石,万世不倾,终要隐忍。 孝仁四年,第三场雪尽,皇旨昭告于天下,孝仁帝固疾缠身,朝事不理,留诏逊位,传玺于端慧王。十一月初一,孝仁帝以病体御临勤政殿,召见国戚重臣,亲以宣命内禅逊位,承允端慧王即位,复其上官裴之名,示以诸臣。又命明年为即位皇帝宣平元年,届期归政。十一月初二,帝御太仁大殿,临朝臣举以内禅大典,授新帝以国玺,自持龙印。九华门城楼之上,礼部鸿胪寺官于同刻奉以金凤班诏,恭读孝仁帝“告天下万民折”,诰令天下万民,恭祝宣平帝即位。 那一日,司徒远立于云阳大殿之上,身着金龙朝服,明黄熠熠。这一身九龙金服,绣的不仅仅是金缎龙纹,孔雀银丝,还有珊瑚珍珠串起的无上尊贵和权威,金碧辉煌间沉如山的重担猛地覆笼盈上。他忽而明白了她的话,这个位置,远比任何都冰冷决绝。众臣匍匐于殿下,数次跪拜,数次山呼,“万岁”之声由云阳上空,至九华门,再以京城上下,轰天震地…… 日光越发浓重起来,楼明傲坐于长清宫偏殿中,听着由远及近的恭贺朝拜声,并没有想象中的刺耳,只垂在胸间依是钝钝的疼痛。她从来都是接受事实的人,自那日后,不及他说,她便是于心底认了的。只想不出,他为何多日不予她解释,或以,他是不敢,还是没有颜面。 新皇即位,家眷即要入宫,她随意选了长清宫,只因退位休养的长生选以退居自己出生的长清宫凤熹主殿。 “夫人。”迎头奔来的小宫女但不知道要唤这位夫人什么名号,新帝初即大宝,后宫之册立更是不及谈起,眼前这位女人虽实以正妻,只端慧王的花册上未有她正妻之名,入宫后的封立更是无从谈起,索性由着夫人二字一带而过,“夫人,福公公那来了消息,言皇上出了议事堂即要落驾长清宫,准您先行备着。” 一旁的璃儿听不得这般卑微的做样,脸色立马拉下来,撇嘴道:“主上要来,自是会自己走来。我家主子身子不好,什么是要备着?难不成要前去长清宫外跪着侯驾?!还有,也不知你打哪来听的夫人,我家主子嫁给主上十年,从不以夫人居称。夫人二字是妾房用的,你用在我家主子身上怕是失礼了吧。”伺候主上主母十余年,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身份名位的变化,依着习惯斥责了番,反被楼明傲的眼色制止。 对此等繁杂礼节,她明白,更不会为难这小丫头,只轻描淡写了道:“你同福公公回一声,就言我身上不大爽快,出宫迎驾怕是困难些。你只这么同他说,传上去,圣上自会明白。公公亦不会因疏乏礼数为难你。” 小宫女得了话,忙怯怯地退出去。待到堂中没了外人,楼明傲这才卸下一身饰态,偏头看着璃儿道:“我看该不是你要掌嘴了,入了宫,还一口一个主上,他不会罚你,可不代表宫中司礼能无视了去。” 璃儿却也觉得新奇,从不见自家主母还有如此规矩一面,从前只道她是市井出身,出言举止全然像个不全礼数常规的。如今却活脱脱装出一副宫闱眷妇的模样,且叫人挑不出差错。 楼明傲并不觉得装这一出有多辛苦,似乎入了这宫门,很多都已习以为常。宫眷的日子她守了五年,从前那些礼数宫则,至今仍清晰许多。开口想嘱咐璃儿三两句,却听院中传声已至——“皇上驾临长清宫。” (嗯,应该有亲不能一时接受这个转折,司徒即位,司徒即位,第二卷的时候似乎明显打消了这种期待,如今卷土重来….只是想说,小楼不是万能女主,命途不是她能改变的。初以为自己做到的东西,其实还远远不够。她能改变人,却不能改变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无忘 朱门大开,一大群人蜂拥而至,静静的排在两边。那个人身着龙袍,踏着明晃晃的龙靴稳步靠近,襟前跃起的龙爪,挥舞于金丝银线中,霎时耀眼。她望着他,却是隔着迎声跪下去的一地宫侍。从前,她与他,只相距几步,如今她忽而发觉他二人之间却是隔了天下。 一路行来,他的目光只落及她身上,那步子越行越慢,而后于三步之外定住。 “要我跪吗?”这屋中除她之外,再无立起的人影,她掠了眼众人,而后轻无力笑着询问。如要她跪,她自是能跪的。 他不语,只紧紧扣着她的目光,一只手负在背后却是死死攥着袖口。指间摸索着翡翠扳指,转着一圈又一圈。身后随侍的总管公公见是这场景,忙踉跄起身,引着屋中众人散去,皇辇皆以撤下。空余两盏宫灯恍惚映下二人的影子。 楼明傲盯着殿砖间那抹寂冷的影子,终是蹒跚起身,上身微前倾了去,作势要行跪礼,只膝上无力,甫一起,便是晃悠向前栽了去,恰倒在他怀中。双膝落地前,他猛抽出手架起她两肩,周身的气力尽汇聚在两手之间,稳稳抬住,就是不要她膝跪及地。 “你羞我呢?”一手托起她,另一手绕过软腰,紧紧扣住她后脊。声音很低,却不无自嘲, 那沉敛坚定的目光犀利如剑矢,直逼得她不能不仰目相视。那一句倒也说穿了她的心思,她便也不费言解释,只凝住他,久久不动。 他难以见她如此安静,必是明白她心中不好过,抿唇轻轻一叹,将她带至胸前,拥紧,“这天下,只你不跪。”他有意要让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更有心要让天下万民皆知。他宠她,便要用天下来宠。 可她也明白,或许自己于他,是比权位富贵来的重要,却终是敌不过江山社稷,敌不过一出新政……只她并不悲哀,这般男人总要顾及太多,于他求一份平凡夫妻的愫缘,是她太过天真了。或以是命吧,身上流着帝皇霸主的血,天命,实难以躲过。 他此刻并不想同她解释,漆黑的双瞳载满了无数言句,然他和她都明白,不过都是借口。他从不敢想这女人若以社稷相较,孰轻孰重,他厌恶这番对比,便迟迟不去面对。 “我明白。”她看出他在痛苦,再不忍折磨彼此,反是妥协了道,“你不用说,我都明白。好吧,就这样吧。从前的话我收回来。做你想做的,达成你的雄心壮志,这一条甚是艰难漫长,只谁也挡不了你。”她一路都在放手,走至这一步,似乎再没有值得坚持的了。 他眸中闪以千万般情绪,皆由着她的温言软语化作一池暖流,静静淌过。 “别离了我就好……”略垂了头,呢喃着吻向她香鬓,心口却无端疼起来,疼她! 她轻抚着他后背,指尖一下下由他后脊缓缓滑过,安宁而舒然。眼前的男人虽是做了好久的父亲,只落寞起来依然还似个孩童,恰有长生的模样。思绪掠及长生,心又是一沉。恍惚间只得应着身前人:“我不走。怎么走得开啊…这宫里是寂寞,只我会尽最大的能力陪你一同寂着……” 这一日晌午,他哪也不去,连折子都不急着阅,只歪在软榻上看着她静静眠过去。为她紧被衾时才发现,她身上已肿得很辛苦,腿间一个指头按下去,都能落下好大一处坑。偏她从不同自己言辛苦,养胎这些个月,她吃了多少罪,纵是不说,他心里也明白。当着面他故作出一脸不知,背过人去,常要愣去许久。这哪是要孩子,却是要她的命啊,他哪里敢由着她以命相撑。私底下也有心想去了这孩子省得她受苦,只一听她兴致勃勃言及腹中的胎儿,心便疼得一抽一抽。没了孩子他尚以能受住,却受不了她怅惘茫然的神情。 一手轻抚着那隆起的腹间,这小生命仍在顽强的生存,时而能感觉他“嗵嗵”跃动的心跳。这孩子,是系着她的生命,却也连着他。 “诺晞啊。”轻叹着,认真道,“再乖些…莫要让娘亲太辛苦。她撑得住,爹爹却撑不住了……” 十一月初四,长生病复恶化,汤药流食皆不能进,即是温水,喝下去都要连着血吐出好几口。楼明傲终以全然不顾,只守在他榻前日夜扶侍,每一次长生醒转,皆能看着她魂不守舍地临着自己,又每每在她担忧的目光中昏去。两日下来,她似是要疯了,无力茫然地看着他醒了吐血,复又昏去。 又一场雪落下,只让楼明傲更忧下几分,这一年,她是怕极了落雪。尤以眼下,她最怕哪一日,他便由雪带走,再握不住。雪方落下半个时辰,长生却悄然清醒,毫无预兆地精神明好。抬眼时竟也言了声,要她揽他起身。 她将他扶起,以软枕靠着腰下,而后由着他半个身子倾在自己身上。她刚要说话,却被他猛握上自己的手,那温热的手攥住柔腕即是不放,有稍许的打颤。 “我…梦到父皇了。”轻睫微眨,扬起淡淡的笑意。他都要忘记父皇的面容了,只如今记忆的外壳层层剥落,那身影渐以清晰,连着心口僵死的暖意亦随之复苏。 楼明傲怔愣了许久,由着脑海中那张面孔逐渐步出黑黢,浮现而出,干涸的喉咙僵硬发出声响:“是在笑吧…他笑起来很好看。”她想不到在他最艰难的时刻,竟会由那个人走入梦中,或者说,这孩子从来依赖的人,只有那个离世很久的父亲。该以多痛苦,明明爱着那个人,却不得不接受肮脏的现实,打破心中所有美好的念想。连幻想都不能再美好的人生,确是最悲哀。她亦是此时才明白,长生多年来的缺失,双亲之爱,他早已缺得很久了,更为重要的是,没有梦,连憧憬都没有。 “是啊。在笑。”唇间笑意颤颤,笑眼更弯起,久已未这般开心了,“确实好看。你…竟是记得啊。” 这一问,直戳向心口,她终以诚实地问了自己,而后诚实地回应:“是,我还记得。”不是记得,似乎是忘不掉。是该如何忘却,爱过那个人的心情,她仍未寻出个答案。只想着这样便好了,努力不去想,便勾不起记忆,努力不去记,便由时间冲淡。她选择什么也不做,不去努力忘,也不会去尽心回忆。只这样,时而想起,时而模糊,时而缅怀,时而这般淡淡的怨过就足够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认命 长生笑着笑着终以覆下眼眸,沉沉地睡过去。 不同于此前的昏厥,这一回,他眠得极外安稳。她方想撤下帘子,却见他猛地抽搐,胡乱抬手死死扣住她腕口,双目紧阖,却是挣扎着喃语:“娘,疼…长生疼…..” 那一瞬间,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倾塌,此时他谁也不是。只是一个言痛唤着自己娘亲的孩子。积郁的苦楚溃堤而出,满心揪扯,她的孩子在痛。她宁愿这痛是在自己身上,若能分担去,她绝不会在意这一两分痛。 身后温步卿急步而至,拉开楼明傲,出手握上长生脉间,神色并不好。抬眸间匆匆看了眼楼明傲,痛色一闪而过,惊得她忘却该如何呼吸,只瞪大一双目,死死咬唇。 温步卿捏着他的腕子不松,呆然怔着,指下如汤涌浮,他竟是摸出了死脉!旦是夕死定无疑!但不知多久,他放下轻帐,绝望转身,不看向任何人。 楼明傲忙进步言道:“他说他疼,倒是疼在哪里,怎么不施针,用药也好,配药吧。” 温步卿极力躲避她的目光,沉下一口气,僵硬道:“不必了。” “什么是不必?!”她扯上他的袖子,固执一如她楼明傲,手一扬指向床帏,怒喝:“你没听见他在喊疼吗?他确是疼,用药施针皆好,只不要他再疼。怎么可以看着他痛,身为母亲,怎么能看得忍心……”声音连连哽住,如果连温步卿都要放弃,是否意味着药石无济。眼下她什么都不敢想,只想着再不要他痛就好。 “楼明傲。”他唤她,复抬起眸子对上她。 “别喊我。”每一次他这般唤她,都是极其认真的时候,往往说以严肃认真连玩笑都不去开。 “楼明傲。”他定住,满眼凝满了痛,死脉之人并非他的儿子,但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痛,“如果…如果没救了,会怎样?!你会怎样?!” 她极缓极缓的仰起头,盯死了他,一动不动,反复咀嚼着他的话,还是不懂,不想懂!周身忽然不颤了,整颗心忽变得空空的,像个孩童般茫然失措,却又固执的重复着:“他在痛,你有没有听见那个孩子在唤着他娘亲说他痛。他真的在疼,你怎么可以无视一个孩子的病痛。”渐渐回身,望着帷幕中的孩子,如被惊雷穿透,浑身僵直不动,似中了魔障般自言自语道:“我去给他熬药,吃药就不会痛了。”言罢,再不顾温步卿阻拦,忙跌跌撞撞冲出去,拔腿抬了几步脚下软下,又是要倒下,由着来人忙以手托出。 “胡闹,你怎由她这般颠跑!”司徒远惊怒惶急,出手揽紧她,却转眸对着呆愣出神的温步卿喝斥,只见二人神色都是异常,才敛了怒气,复朝向榻上望去,抿唇淡道,“可是长生不好?!” 长生二字复又惊醒了痴迷中的楼明傲,她忙用力挣脱,推着他环住的双臂,似不认识他般只顾着念叨:“你放开,你放开我。本宫的身子,岂是你等下人能碰的?别挡道,我要去熬药,用药就不痛了。” 他见她神志不清,惊道:“你看着我,看着我——” 她面上泪水横流,只拼着气力推他,推不过便在他怀中拳打脚踢起来:“我错了,长生,是娘亲错了。尽是我的错,我不该偷生。我救你,我定会救你。”一拳竟是落在自己肩头,痛得自己连连抽气。 司徒远见她如此,心痛得要裂开,忙圈住她双臂,由着那拳头尽砸向自己胸前,只她不伤到自己就好。最后一拳直击心口,他冷眉直皱,咬牙坚挺。然楼明傲突然安静下来,眼角湿润望着他,痛苦地表情流出,呢喃道:“你知那条路有多黑吗?连盏灯都没有。他那么一个孩子,要如何走?!”眼中尽是哀色,只望一眼,便痛得移不开视线。 他终于松开她,却不敢完全放手,担心的目光片刻不离。只他进一步,她反退半步,似再不要他靠近。 “我错了。我不该偷生,更不该乱了所有人的命盘。”她坚定道,绝望而又无奈,“都是我太贪心自私了,总想着自己。六年前,本该就是你坐上这位子的,如果是你,什么都不会发生。或者说…如果不是我留在你身边,一切都不会是乱成现在的模样。” “不是你,同你无关。”司徒远连连阻止她继续胡言下去,“是我不要的,怎么会是因为你。”他全不明白她的话,却也想方设法宽慰,哪怕片刻的冷静也好。 满堂之中,只温步卿能听懂她的话,他此时方从怔愣中回身,无力地看着身前二人的对峙。 “你不懂的。”楼明傲渐渐安静下来,声音越发微薄,“那孩子的命,不该是这样的,你也不是。都是因为我啊……他罚我就好,为什么要连累长生。因为是我的儿子吗?所以我苟且的命,竟是要以他的命来换?!” 他隔着她半步,咫尺的距离,却不敢握她的手。那种绝望,远比恐惧更引人生寒,比痛心更沉重的凄凉肆虐撕扯自己。一阵冷风袭过,掐灭了灯芯,霎时黯了下来,连着呼吸都轻了…… 深夜寒寂,她只着一身凄冷长服,于中宫后殿漫步行走。鬓间别着乌木单簪,是最简朴的式样,由风掠过,落下青丝数余。缓缓推开了奉仙殿重漆朱门,殿内素幔白幡触目可见。外间堂风只一过,低垂的挽幛纷飞而起,层层卷卷若白花云海,绵延以无尽哀戚。铜鎏九龙香炉燃以暹罗安息香,那香气偏甜,泛着清新的木馨。香火虚游,袅袅盘桓。 她由帷幔挽幛中走过,步出一片香雾氤氲,立定在上官逸的灵台前,台上的灵烛流着暖泪,平添殇痛。白盏宫灯下,笼罩起堂前高壁张挂的瞻像,听说这最后一幅圣容端像,是宫廷画师三年作出,形象毕精。她焚了一把香,纤纤长睫下氤氲着迷离。 “上官逸,终是会有法子的吧,只认命就好吧。”深吸了口气,抑下眼中涌起的热浪,“那我认了,我认!”(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只愿年年岁岁皆康健 第七十九章 只愿年年岁岁皆康健 香雪红梅,摇曳生姿,伴着佛钟鸣声的呜咽而落,旖旎零碎。 红梅倾城,烈焰如血。 大法寺中洪钟惊鸣,贯彻人心。佛堂正居首位,供奉以长寿佛结跏趺端坐在莲花宝位中,面带普济苍生的安然微笑,俯仰苍生间流露出慈悲之怀。 楼明傲望着它许久,但分别不清,这么一座泥塑金身,怎会生出悲怀怜悯万民之心。摩什自佛像后迟步而出,长袍及地,却无声响。数盏莲花灯燃起,两端各列转经筒兀自转起,那清响在殿中弥绕似天来之佛音。 “你赢了。”冷睫轻抬,悲怆地一笑。这就是佛门的大慈大悲吗?但不是要逼得人无从选择进而臣服。如若真是,那释迦摩尼又和桀纣暴君有何区别,只一个是佛力,另一个是天威。 摩什自心底长叹,她终还是不懂,喉音淡淡道:“我佛,从不与人赌输赢,论强弱。” “可我输了。”空洞着双眸迎向无量长寿佛尊,满心疲惫,“我想是要…认命。” “一切业障海,皆由妄想生,若欲忏悔者,端坐念实相。众罪如霜露,慧日能消除,是故应至心,忏悔六情根。”摩什作念起观普贤行法经,而后意味深长地凝向她。 妄念?!这几世几生,是由心中生出无数般妄念,只一味追索,无以忏念。似天下人都对不住自己,怨天怪佛,因何自己要历经不湮之痛。是这怨妄之念,化作了罪,日积以霜露,苦苦不得消业。 “这六道轮回中,若以没有我,是该命数无差?”她苦苦相问。轮回散乱,命途倒转,生老病死之路因她破碎。十丈红尘皆空,世间七苦,竟是她求不得的。 “缚束千百,律规终始,因果轮回,你…强拧不过天意。”他淡淡颔首,眸中似悲似喜,复又湮灭而终。 膝下一软,她缓缓跪下,几欲震裂膝骨。眼中依稀有泪,一滴一滴跌碎撑地的双臂间,言声空转流离:“这业障,我自己消。我会同你走,灰飞塞口,碎石埋身,纵以身坠阿鼻地狱,只能消罪清业,不累及俗世凡胎就好。你说的那些鬼话我不全懂,只你说,我照着作便是。我同你入那灭罪之轮道,让命途转回去罢,长生是不该亡的……”咬唇坚定昂首,寒风散去眼中冷泪,“放了长生,我同你走。” “须菩提说,念慈悲心诚,然生死无祸。”摩什终以转身,满殿灯火灭烬,空余冷风转起经筒,那声音亦缥缈了,“你这一颗心,满是对我佛之怨,不是诚。你去吧。只哪一天终是明白要放下了,再来找我。你需记得,逃不过的。你,是逃不过天命的。” 马车无声地由京郊驶入宫道,楼明傲自帘端向外望去,漫天的银色,刺得满目恍惚。沉沉阖目,她总是想着,有那么一天,终会安静下来,尔后心中再无缠悱痛意,更没有太多繁杂的纠葛。载着这些,一路走得太累,她或以要放下,才会走得更远。那一日,魂魄出窍,命归西途之时,真的只是因君柔拦了自己的往生?抑或是她放不下,步履太重,所以走不掉。 车入九华门,却再不能前行。墨色宫轿挡于车前,是已等候了许久。驾马车夫忙勒紧缰绳,马长嘶一声,立声止蹄。 楼明傲命人打起了帷帘,抬眸见那灰白的身影自宫轿弯出,萧萧肃肃,岩岩独立如孤松。他目光寻向她,只一点头,释下一口气:“我四处寻你。” “彦慕。”她唤他一声,而后再不言。 “长生醒了……”他终以掠起一抹清浅的笑,虽也掺杂了扫不尽的担忧忡虑,却也蕴着希望。夕阳温柔,穿透云层,映着他的轮廓,熠熠发光。 她那双清澈见底的浅眸,复又迷上层层水雾。心,本是痛到麻木,却又有了知觉。 凤熹主殿,云香淡缭。花梨木软榻前,她缓缓落下,一只手循着长生的额头淡淡滑过。 “去哪里了?”长生闻到那股子馨香,微微抬了眼。这一觉,他似乎睡了许久,醒来不见她的影子,心下却是惶恐。 “我去看了你父皇。”她浅浅笑着,手凝住。 “父皇”二字却要长生眼前一亮,浑身似来了气力,微仰头去看她,喘息一同舒畅了许多。心中暖流滑过,整个人都有了精神。楼明傲自他的眸中看出不一样的光彩,忽而明白了这孩子要什么。是回忆,刻印着美好的那一段,那断续闪映的相爱记忆,确是支撑他的力量。 恍然顿悟间,另一手附上他的腕子,温言道:“你父皇确是很爱你。” “那你呢?”他满脸怅然无奈,只凝着她眸眼,这一声问得霎为艰难,“爱过他吗?” 她先是呆住,听得有些傻了,而后侧了脸错开他的注视,眼神流转于窗前红梅,盯着那抹潋滟绽放如血焰。 “爱过吧。”他又道,声音低哑,压抑着某些情感,“父皇说…他爱过母亲,爱得要痛死。”他时以讲他们之间的故事,却是挑那些美丽如绢画的桥段,甚至也有搬出臆想的片段。总之,父皇言中的那一切,无论是深爱着母亲的他,或是深爱着父亲的母亲,都如梦境般的美好,“父皇曾给长生留了一封信,说是要等长生亲政那一年才可拆开来看。只许太医交待了那件事后,我便再忍不住,索性拆开看了。同父亲一样…皆是痛得要死。原来,母亲就在身边,一直都在。”他哭过,恨过,更怨过。连着看她的目光都添了几分怨怼,因何不认自己,因何只扔他一人孤冷孑然。 “爱过。”轻咬了下唇,她不再逃避,眼中氤氲一片,“那个时候,亦是那般爱着他,所以我现在看着长生,脑海中总会浮现他的容样。一定是很爱很爱,才会如此痛。” 长生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而后轻轻喘了口气,淡淡的语气溢出:“真的吗?真的爱过吗?明明爱着,却要彼此伤害,大人之间的爱好复杂。长生不懂。” 楼明傲忍不住落下泪来,搂着他却发不出声音,瑟瑟的颤抖。长生亦随着泪流满面,因为她言爱过,心便更痛了。原来父亲的话,并不都是谎言,只是在为自己编织而出的美好中添充了太多幻想。那皆是父皇的愿景吧,心里是这般期待着,却又从来不会让她知道。明明是爱到痛死,却要逼她将自己恨死。爱得这般残痛而纠结,也只有这二人了。 他揽上她的袖子,微微扯紧,声音涩紧:“原谅他吧……” 门外风扬起了雪,乱了景致,那一身明色袍衫的背影僵冷如冰。司徒远一手扶以廊住,目光由屋中收回,充愣间不知该望向何处。心下各般味道都有,咀嚼在口中,却浑然不知其味。 “皇上…”公公垂首唤了声,而后再不吱声。 司徒远收紧了袖笼,一手挡过扑面而来的风雪,声冷寒寂:“摆驾云阳殿。”言罢僵硬地背转过身,抬步而出,身影于漫天飞雪中逐渐模糊淡去,化作远方一抹亮点,复又熄灭。 屋中母子相拥而泣,那一日,屋外冷的渗骨冰冽,屋内暖意逐波。 临睡前,长生一手紧紧攥住她的,再不愿松开。眼瞳中第一次流露而出童稚的目光,静静凝着倾靠在身边的母亲,这种感觉甚是奇特。 “不是不想认。”她一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缓缓道,“是不想长生迷惑,更不想你痛。索性便让你活在父皇诠释的美好中。这样才是对你最好啊。” 长生抱以一笑,终有些疲惫:“不一样啊……”有母亲守在自己身边的感觉是不同的,不同于九泉之隔的思念,至少还能看到她眼中流波涌动的爱意,是只面对自己时才生起的疼惜。如若要自己选择,他还是要知道,要痛过,才是爱得更深。 那一场雪落了三日三夜,长生并未像温步卿言中那般撒手人寰,反是借着奇力日日康健。半月之前,温步卿曾以放弃治疗,所有人皆再不抱任何希望,只她与他们不同。她眼中时刻揣满一种颜色,总也淡不去。她再不同那些医官争论,甚以不苦苦求他们用药施针。她把自己与他一同关在后殿中,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丫头,每日只由固定的一个丫头送食水。 这样坚持了半个月,她每日只允他睡五个时辰,其余时刻总是千方百计要他醒着。午后必会将他推至窗前,由着窗口送入新鲜空气和阳光。他房中的植被更是每日定换,时而是腊梅盆栽,时而是一串红水仙,回回清晨醒来,他都能一眼望见与前日不同的斑斓色彩。 为了要他多清醒,她甚至常常为他讲那些陈年琐碎。他最喜听她谈及和上官逸的旧事,往往一个段子,听了几遍也不觉得腻。可惜她能言出的回忆,只是那五年的断断续续。即便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她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叙念,孜孜不倦。及至半月后,他一日比一日清醒,她的嗓音却越发喑哑。 她终以推开殿门,请温步卿为他延脉。 温步卿竟是在惊讶之余言道,长生的病,也许并不能根治痊愈,或以要许多年的调息,只是他已然可以经受住用药换血……几年,几十年,甚以一辈子又如何。终以明白希望,才是生命的意义。 那一日,温步卿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愣了许久,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那一日,她终于等到他的一抹微笑,浅浅的,淡淡的。 (谢谢书虫cheer,秋海珊瑚,fjno1111的赏,谢谢eva的透辟长评。抱一个大家~~~阿九,偶今天终于算实现三更了吧~~~)(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明白不?爷这是吃味呢! 冬至大如年,这一年冬至,恰逢长生前日换了血精神不错,楼明傲亦比往年每一次冬至都欢欣。午半晌眠过,长生便有心想出去走走。她替他披了长麾暖袍,这才小心翼翼扶着他出门。屋外风不大,干燥清爽,刮入领口倒也不会觉得太冷。二人刚出了廊口,只见阿九一个人悠悠哒哒踢着步子走过来。 “长生哥哥。”未走至身前,那小丫头就挥了手嚷起。 长生掠起笑意,缓缓迎上去,阿九脚下亦随着奔了几步,二人正对上面。个头相差了些,一个抻脖子仰头,一个略垂了视线。长生一指点在她额顶,温润道:“阿九来看我了吗?” “是。”小丫头点头应得痛快,一袖子扯上他摇晃着,“长生哥哥一见阿九,便哪都不痛了。” “是。”长生含着笑,俨然兄长般爱怜地看她,“阿九是灵丹妙药。” 阿九小脑袋晃了道,“长生哥哥是不是富有四海?!” “因何这般说?”他怔愣了番,而后皱了额眉,淡淡应着,“谈不上有多富有,只阿九看上的东西,长生必会帮你得了。”年幼之时,因阿九的相伴,他于深宫单调的生活总也添了几抹亮色。这么多年,他对她,有爱有妒,有羡有乐,甚有一股子亲切。 “这东西…长生哥哥是有的。”阿九认真了道,眸子转至楼明傲身上,笑弯了眼。 楼明傲知这小丫头定是又揣了什么古怪念想,忙以言喝止:“阿九,不许胡闹。” 阿九扯着长生的袖子不放,摇得更烈:“长生哥哥,借不借?!” 长生由她弄得糊涂了,忙紧上她腕子,询问着:“阿九要什么,只拿去就好。阿九你说过,你的则是我的。那长生哥哥的也是你的。” 阿九突然愣下,皱紧眉头凝着他,颇有些纠结道:“阿九,想同哥哥借一天娘亲。” 长生与楼明傲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阿九有好多天不见娘亲了。长生哥哥,你也不能总霸着阿九的娘亲吧。阿九从前是有说过,我的都可以借给你,娘亲也可以给你一半。只你拿去了一半,墨哥哥一哥哥还有小允都占去一些,阿九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了。所以,阿九现在要收回来。”一口气说下来,身板猛地挺直,她要回自己的娘亲,天经地义。 长生一张脸僵硬了许久,终以握拳咳了咳,淡笑着道:“阿九的意思,我明白了。”言着微一偏身,朝向楼明傲道,“陪陪阿九吧,她定是想你了。” 楼明傲无奈,只得由伺候在旁的小丫头掺上长生,嘱咐了转好几个廊子必是要回去用药躺着。待到长生的身影转过影墙,她方回身看上阿九,微一叹气:“做什么这般霸道起来了?你哪一次病了热了,不是我陪着?!长生也病了,我所以要陪他。” 阿九抬手探向她的手,紧紧攥上,耷拉着小脑袋:“我也没病过这么久。” “你啊。”楼明傲只一摇头,再不言下去,由着她拉着自己绕着来时路转回去。一路间,阿九却也没话找着话,半天言不出她找自己有何要事。闲着扯了小允挨骂蹲墙根,司徒墨同司徒一口水仗的琐碎。 二人行至长清宫侧殿,楼明傲突地顿了步子,停在廊处,垂眸看了她道:“司徒茗霁。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老实给我交代意图。”没事找事是自己的拿手戏,只这丫头偏这一处全然未随自己。 阿九鼓着腮帮子喘息,不时朝内屋飘着目光,直等廊檐上漫出来个黑漆漆长影,这才大舒了口气,迎上由屋中步出的司徒远,一脸得意道:“爹爹,我把娘亲给你牵回来了。”一手竟抬着楼明傲,举得高高。 司徒远迟疑着步子行上来,抬眼打量了二人,只“唔”了一声,再没了后话。 楼明傲方明白是这般回事,索性撤下阿九的腕子,哄她去了侧厅房找璃儿用生果。只待周遭再无第三人,廊子里静极了,才缓缓回身,对上身侧愣了许久的人,未像从前进一步,反是退了半步,语气低柔:“你是要见我,才遣了阿九去寻?!”想及从前的日子,二人若是因小事言语不合持着冷战,多会闷着不见面。他憋到最后撑不住了,才会借阿九去寻她,而她自也给他个台阶,言好如初,再不把旧事翻谈。只这一次,他们无争无吵,不过是守着长生以至疏远了半个多月,却有冷战后的气氛。 她低缓轻柔的语气,却叫他生出几分陌生。她再不似从前般随意调侃,而他竟也慌张起来。是他变了,让她惧了怕了?还是…对着承袭王位的自己,她只能这般疏远?!她就如此厌恶这个模样的自己?不过是换了件更为尊贵的朝服,不过是搬入了更华丽的宫所,他想不出…他们之间还会变得怎般不一样了?半月前,她尚依偎在自己怀中,目光虽是透着无奈,却是坚定言着会陪自己。只长生病后,她无端疏离冷淡了起来,这便是她陪着自己的方式吗?! 她偏了头,只盯着落在裙间他的影子,即是那一团黑影都映出不一样的辉色,口中淡淡的,似是无意却有意道:“你是皇上了,想要见人,只传召即是,用不了——”话未尽,反由他揽至胸前,被他紧紧箍着。她的话,太生分,听得他内火直憋。 “那都是唬弄他们的鬼话,你我之间,还用得上吗?!”他截声而道,温热的呼吸抵上,目光扣着她,不容许她分神瞥向任何一处,“是想去接你,却又怕再从你口中听到爱过个什么过往旧人,索性不去,便也听不到了。” 她听着他话,明里是隐着深情切意,却怎么也甜不起来。甚以会想,真是自己错了,点点滴滴间,是她改变了他,怕就怕在…如今的他离不开自己,该又要如何?! 他见她愣住,以为她是被自己绕进去未听明白,索性叹了口气,言得更透彻:“你明白不?我这是吃味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予后位于你 窗口扑入的夜风吹得屋内香醇熏染。楼明傲倚在榻上,五指随意绕着他的青丝把玩。司徒远俯身贴着她双腿,侧耳静静倾听着腹间偶有传出的胎声。这场面霎是祥宁,本是伺候在里间的丫头们知会地撤了出去,任谁也不敢出声打破这份静谧安然。 “今儿…诺晞可是有动静?!”她攥着他一绺发稍扫过他脖颈,笑意淡淡。 他坚持了好一会儿,终是略显失望地起身,揽了她卧下,言语里颇显些失落:“怕是好几日未见我,起了怯意。这会儿连个招呼都不打了。”大掌抚着她圆润的腰身,细细摩挲了去。对这生命的期待,他绝不亚于她,虽也有担忧,却比她更强烈地希望这孩子能安稳于世。 她拉下他腕子,幽幽言道:“眼下嫌他安静,落了地见天吵着你脑仁儿疼的时候,便是要悔了。怀着他就如此折腾我,真不知道生出来是不是要成小霸王了。说好了,自打落地起,你绝不能再像对阿九那般宠着。” 他微扬了额眉,只一伸手,揽她在胸前,垂了头轻轻吻了她,由额定一路袭至脖根,细细品着每一丝味道,温柔至极,“还是个要我们操心的。只他能安稳出世,且不折腾你,我倒也情愿日后将这孩子宠上天去。” 她双手绕在他颈间,突地认真看起了他,似要把那一寸寸皆看了心底。想了很久,故作随意道:“要是有一天我硬是做出了什么要你伤心的事,你会不会恨我?!” 他但有些深智不清,只双眼微醺,吻得更深入,喃音溢出:“你还能如何伤我?!只不离我,便由着你胡闹了。我皆不会在意……” “若离开了,是不是就要恨了?!”她反是把自己绕呼进去了,偷偷睨着他。 “嗯。”他笑她如今喜好起胡思乱想了,便出言唬她,“再敢离我,定是要恨死你。”这女人从来都是大胆子,丑话还是言在前后为好,省得哪日,她起了兴云游四海,莫非真要自己千军万马去寻?! “嗯。”她半晌才应,而后寻了他的唇贴上去,与他的温热纠缠。 “什么时候,搬了坤宁宫去。”喘息的空当,他问了她。还用说得再明白些吗?他要立她为后,要她作与自己执手天下的那个人。三千荣华,富贵惊天,是他的天下,也是她的。 她愣了,言不出话。只将头埋至他胸前,心底在颤,冷冷地颤,颤地她不敢抬头,担心眼中的悲戚不经意间流露而出。 “正月初一怎样?!”他垂眸紧着她,指腹滑过她鬓发,微微顿下,“宣平元年的第一日,行册封大礼。”他要在那一日,这天下正名归于他的第一日,与天下人诏告,这是他要与之携手一生不离不弃的女人。她或以不会在意名分之说,在意的人却是他!终于会有那么一天,皇家玉牒上,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嫡妻。这也便意味着,这一生,她交付予他的手,再不会松。 云阳后殿,偏西厅。 槛窗外一池碧塘映着厅间楠木雕空的落地花罩,此时厅阁明次两间皆有人影伫守。 彦慕由主政前殿而来,一路穿过西耳房,进了麒麟门,轿落偏西厅口,进厅直入前檐安心门,明间正跪了一地四品以上元老家臣,口中齐声作念着套话,无不是要皇上三思,以国为本之云。彦慕顿了脚步,他知这是为立后一事,两院府议又是掐了架,以皇帝居首的辅丞六部早是递了推举楼氏的折子,只那些皇党世袭阁老们总要就着家世身份说事,这两府由朝前争至朝后,由云阳主殿吵到偏西居殿。只明间里,这两派人各争各的,次间司徒远打下悬帘,安然于内对案执奏,御笔亲批。 彦慕主掌兵部,于军行帅将之令,于内朝居大司马一职。按理说该是与文臣部党和世族国戚皆无关联。他也从来习惯充当个木头人,夹于两者之中寻个制衡。就立后一事,更是绝不言二字。只今日立身于厅前见这帮日里嘴边总挂着良孝忠心,暗自里却是各谋私利的皇亲显宦,忍不住藏了冷笑,声音低下:“正月初一的日子既是定下了,阁老们这时候请命,实以不合时宜了。” 只不及回应,却听另一侧文臣六部尚书齐齐奏声言道:“皇上乾纲英断,万求此事当以再作商议,世代相袭之宗本,断不能破。”这文臣从来都是顺应帝命言议奏本,如今却也连连劝阻,却让彦慕大为惊讶。见这景状,似明白司徒远又该是语出惊人,提了个什么石破天惊的议案。 六部之中,礼部尚书更是不要命地以死劝谏,甚以搬出了礼记昏义之章:“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外立六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听天下之外治,以明章天下之男教,故外和而国理。内和兼外和,才全国家之理,上至三皇五帝,概延此惯例,皇上帝位初即,如稍有差池干戈,必引朝内外震荡不安。臣以死——” “奉关居,你少予朕搬弄礼记!”一声震怒由次间传出,隐伴有帛裂之音。 那姓奉的尚书但也是个不怕死的,只咬牙耿言再上,无半分惧色:“鄙臣之见,废以六宫实为不智。当前必当尊前尚理,才以固礼本,稳国体社稷。”这话满是分量,不再以离经叛道之言阻劝,反是以国本相抗,但叫次间人吞不下去吐不出。 本是平心静气凑热闹的彦慕听以“废六宫”三字,亦是大惊,若说司徒远执意于那日子立后是要引人讳言,只如今废黜六宫之举,确是要天下大乱了。亘古未有,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举议,他却要做!彦慕呆于一时,他虽没有亲眼见到,却也能强烈感受到司徒远的坚持,他立后的决心,他从未怀疑过。却是从未想过,这男人竟能为了她做到如此境地,不仅是力排众议强行立后,更以如今废六宫以示他宠女人的决心。为了她,他倒也不怕落人口实,更不怕顶着个昏君误国的骂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帝怒 穿堂垂帘一掀,里有持拂尘的公公紧步冲出来,眉尖拧得皱皱的,低了声音求着奉关居:“尚书大人,求您莫要再说下去了。万岁爷脸色正不好呢。”说着起身一摆拂尘,恰见立身端口的彦慕,忙躬下半个身子,“彦大人来了,奴才这就替您给皇上请旨。”言语中尽是恭敬客气,长个脑子的都知道,这彦大司马,掌以千军万马。官衔俸禄虽不及王侯之仕,却是功高位重,难得的是获以三代君王信任,声名赫赫。言句越矩的话,凭他之功要,这半壁江山当是彦姓。只借一个“忠”字便能权倾朝野,持控天下大势,却也做到功高不盖主,反是连连得宠获信,总归是有他不当小觑之处。他彦慕确是忠心入骨令天下人望尘莫及之臣下。 不出半刻,那公公复映着谄笑而出,亲手持帘请道:“彦大司马,皇上有旨,召您面见。” 彦慕应旨,前了几步。只于帘前止步,抬头一望暖阁高悬“金昭玉粹”御笔亲书的四字匾额,稍停片刻,于阁前垂帘外的浮雕菱花镜前端以装表,而后启帘而入。身后垂帘方一覆下,裙袍半撩,行以三跽(长跪),朗声觐道:“臣兵职大司马彦慕跪请圣安万岁。” 司徒远正埋头于折奏间,只声一扬:“彦卿免安礼,赐席赏座。” 言罢即有公公来请他一旁入座,行至侧处,但见位坐左右丞相及两位亲王,这四人已是闷坐好半刻了,从头至尾只听帘外明间诸臣连连请谏之声,龙案之前的司徒远自那半句呵斥奉关居以外,再无半个字。彦慕逐一向四人行过默礼,而后坐于尾端,接过宫人端上来的君山银针,只攥着盏杯并不近口。 戌时,司徒远终是判完了案前积压的文折,一手揉着眉心,另一手推开最后一份户部选折,对身后杨归道:“去勤政殿问问,可还有这一个时辰递选上来的折奏,皆一并送过来。朕今晚就宿在这偏西厅消夜。”他也就不信了,帘外那帮老骨头们倒也能陪着自己撑得住! 杨归心下不安,主上已是连着七日每日睡不到半个时辰,今晨由他劝过,才传令夜里去长清宫歇。只这一会儿,因着废六宫一事群臣激昂愤愤,他脱不开身,只得随他们干熬着。想及这里,杨归实恨那些个老顽固,后宫又不是伺候他们的,皇帝乐意宠女人废女人,干这些贼骨老儿何事?! 司徒远这才偏了视线,掠过五位在座朝臣,容色郁结:“卿等五位,有我朝辅国、亲王、军兵大司马。朝廷之大势皆系于尔等之身。废六宫,属朕后宫家事,只因牵连广众,才于群臣寻以意见。尔等何意?!” 左右丞相皆支吾言及其他,尤前朝旧例,及至我朝后宫行事,累举了各例,终不下定论。一来担心稍言不慎惹及帝怒,二来尚不知两位亲王的心思,他们也不敢草草落言。只二皇爷七皇爷二人异口同声,言了一番,后宫之事,非一言能定,尚需奏请懿旨为佳。这二人将定夺之权抛予云太后,竟是比左右二丞相都能自持保身。 司徒远绷着脸不言,早就把这一张张嘴脸看透了,这就是他的全权代命重臣,尚不及帘外那个不顾性命直言顶撞要他恨得牙根咬碎的奉关居!心下恶气憋紧,视线最后迎上彦慕,想吟了番,吐气道:“彦卿,尔意如何?”问罢即浅阖双目,彦慕忠心耿直的秉性,他全然清楚,更以清楚的是,他之忠非迎合帝王一类,而是以天下为己任,对黎民苍生之忠。这等有违祖制的胡闹,实不求他能响应,只他莫要言阻的太过分便好。 “臣以为…”彦慕一手放了杯盏至茶案沿边,倾身落膝而跪,双拳握紧在两侧,长吸口气道:“三皇五帝确有祖制在先。” “唔。”司徒远紧皱的眉头攒簇,微有不悦,“奉关居的话,不用你重复。” 彦慕此时却仰了目,迎上案前之人,面色淡然,声却扬起。这话,不仅仅是说给他和在座四臣听,却是要让帘外诸臣都能入耳:“虽有祖制在先,舜帝却只设三妃,舜之后宫无六宫九嫔,更少那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却依能治世和内外,得以尧天舜日之盛。莫非舜帝之举,亦可谓不智乎?” 只三言两语,却惊动内外众人。一席话堵的外帘之臣哑口无言,纵连左右丞相皆于心中暗赞连连,方彦慕的话,绕了废字,却再言以无立众嫔妃。废与无立本是是昏贤两事,只于当前其实质却是一般。他只改了个说法,便由昏引出了贤,不可谓不精明。 帘外冲撞的最烈的奉关居此时听了这般歪解,如万爪挠心,好不痛快,再不顾周人劝阻,忙跪至帘下俯身长泣,强言相向:“彦大司马,你此般歪解谗言媚上是要置帝王天威于虚设,伤饬祖法,是以要累皇上授以昏名!”这话言得过了,不仅骂了彦慕奸臣小人嘴脸,甚以脱口道出帝王昏庸。听得一干人等吓得冷汗直落,若非其身后几个礼部侍郎见状忙以手强堵上他唇口,但不知还要脱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忠言。 司徒远微启双目,并非因奉关居的逆上狂言,而是彦慕刚刚一番话听得自己如醍醐灌顶,他眯着眼掠着彦慕,声音稍以温和:“彦卿,说下去……” 然,彦慕再无言而上,只对上他的视线平静相时。他的话,只能言到此了,他能做的,也只能到这一步。之后要说的话,皆在于他了! 司徒远沉吟片刻,了悟道:“尧舜之德,明耀天下,当以后世君王效仿。朕之贤势必不及舜帝,女人更不该多过贤明。”他未料及从来忠耿直言的彦慕反会在这时候绞尽脑汁为着自己圆话,虽默契的应承了他的话,只两束目光攥着跪下的人仍是惑而不解。 尔后眸光转映,只欺步而上,疾步行以帘前,猛地扯下那帘幕,隐忍的怒意淡然释出:“朕…有心效仿舜帝之贤,尔等倒是还揣着什么逆上忠言一并言个清楚?!朕知道…尔心里想的是朕当这个皇帝,才是逾规越距。尔等不是朕之辅臣,反是朕之礼教师傅了。朕每言一句,定要你们借着于理不合表忠上谏是不是?!朕才是知道…这满朝上下皆是‘忠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我的女人 戌时二刻,偏西殿的景况并不好看。 大小群臣,老老少少皆提着裙袍摆蹑步而出,甚有几个半个下午睡过去的老臣被自己的门下拖曳着窜出,场面大为壮观。杨归正抱着一摞折奏而归,见这蜂拥的人群,忙躲过身子让路。见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心里明白这帮忠臣定是被“夸”了,只这位新皇的赞言,从来是比骂还难听。你最好不要让他开口说话,他但一出声,任谁也甭想着保全了。 那扯下一半的帘子耷拉在风中半摇着,明间次间俱是安静下来,连随侍的宫人都退了出去。次间案前,司徒远背向彦慕而站,杨归的步子望见二人身影便忙止步,再不靠前,他明白…皇上该是有私话要同彦大司马讲。手下忙摞稳铺还奏折,人未入次间,便又辙了出去。 司徒远双手撑起梨木香檀案台,声音微冷:“想不出,从来朕说一他偏做二的人,竟会在这事上襄助。” 声音很轻,却尽听入了彦慕心口。他亦背向他,颜中个般色彩,皆不被外人所示。他第一次遇上如此穷追问到底的司徒远,今日不给他个答案,他必会不爽,自己更怕日后会遗憾。 “我不是助你。”启言间,他全然忘了身后之人是帝王,是淡而又淡的语气,“是助她。”为她,他倒也不畏落人口中谄言媚上的骂名。只能为她寻来一分好过,他都可以倾力去做,做至忘了自己。 司徒远回了身盯上他的侧影,眼中并未有惊讶,这一席男人间的话语,其实早该在很久之前便相互托出了。十年,他淡漠冷静地观望着这个似觊觎又似守护着她的男人,是也看着他十年如一朝。流水时光间,自己往往做不到心平气和,却也能安静看他走下去。十年,出乎意料,却也是意料之中。彦慕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坚持,他坚持一样东西的东西,从来没有理由。正如眼下,他助她,助她,或以根本不需要解释。虽以不喜这般感觉,不喜欢他落于她身后的目光太过灼热,不喜欢他望向她的眸中匿着言不出的情愫,然,他却钦佩。如此境下,他当真想与他把酒痛饮而过,长叹一息,问予他——“彦慕啊,这十年,你倒是在求什么?!”只他问不出,怕问到了,自己不喜听到的答案。是她吗?会是她吧。 彦慕出了神,偏头看向随风摇摆的宽帘。心下涌起言不穿的情绪,她是要母仪天下,名留青史,历世百年之后,她的名字会同她丈夫一并流传。野史杂记中当记下他们二人之龙凤吉祥,琴瑟和谐。或以,他当辞官去做那文人墨客,以古稀之年落笔撰稿,言一段世门公子与她的奇缘旧事。纵是野史,也欲要它流传千古。只他的名字,于那满卷洋洒激昂的文字中,留存在她名讳旁一次,便也无怨了。 “这宫闱墙垣太高,九尺瑶廊太深,她必会不开心。”他眉间一抹忧色一瞬即逝,但望向司徒远迎上的目光,平定言道,“废以六宫,独宠她一人,便是能填充她满心的空寂吗?”司徒远你知不知道,长清宫,云阳殿,甚以坤宁主殿,这些象征至高无上权柄的背后于她是什么?是挥之不散死亡的阴影!如今明灯高悬的长清宫葬着她的白骨,吞噬着她的魂魄,那里曾有一个叫夏明初的女子,你可还记得她的痛?!如若能忆起,又如何看着她再痛下一次?!无奈…这种种激扬之言,只得吞进肚中,她必不会想让他知道,要她留守在他身边,是要多么艰难,只再艰难,她也认了。这一生,她似乎是认定了眼前这男人,再没有一个男人,能要她如此尽心费力,从前至后,她教着他为人夫为人父,教他明白人世间何为至情至善,何种情不能留,何种爱不能忘!如今的司徒,再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坐守书房,骨子里淡漠寡然的人。他有情,然不多,只能分给那一人,于她而言,却是足够了。 彦慕一步步走出昏暗的次间,脚下前所未有的沉重,单薄的影子落下窗棂,那一池塘水,映着他的颜色。“你——”,淡声袭上,司徒远双眸微抬,似清又不清地凝着他,终是问了出声,“如今于你眼中,是她,还是她?!” “臣…是早已看不清了。是她,或以不是她,更或…都是她。”彦慕并未回身,只轻笑荡起,沁着夕晖晚霞的淡淡光泽。言罢提步就走,只身子穿过过间,忽听人声漫上,闷声之中隐着霸气—— “不论是与不是。只你清楚着——”司徒远言着即进步回了案前九雀端木椅上坐稳,锋利上挑的眉透着不一般的坚定,抬袖提笔蘸墨,薄唇抿紧,毫无犹豫道,“是我的女人。” 彦慕笑意更深,眼眉弯起尾角明媚的挑向一方,轻描淡写了道:“是吗...”笑意微敛间懵然怔下,方才他言的并不是朕,而是他司徒远的女人。果真是好霸道的男人,却也要他为她欣然。目光寸寸凝住,动也不动,似冲了几分黯然,声音一轻,似与他言,又似自言自语:“是吧。” 背影出了明间,缓缓由廊端散去,余辉落在他肩头似嵌镶了一圈金色明边,然并不刺眼。身后那扇影门由暗中人轻轻推了开,楼明傲躲于暗门后伫立了许久,终以才撤了身,只目光追着渐以远去的身影,清冷疏离,醉玉颓山。方才她跟在杨归身后入间,躲在那环影墙后,皆是什么都听去了。 眼中蕴了湿气,溢在唇边清浅微薄的笑,隐隐颤抖,声音极低极轻:“彦——”喉间哽住,轻一阖目,心口游弋着一股暖而涩的甘甜,尽数品下,复由口中淡淡溢出,“彦木头啊...” 那身影没过麒麟门后,隐在了尽头,再看不到一丝痕迹。楼明傲微转了身,由堂风吹醒了少有混乱的心绪,眸眼散去里道,只悄步而上。 她顿步在垂帘端,稍抬起一角,睨着案前专致的男子。她还是喜欢见他垂心政务的模样,于缄默淡漠间指点江山,一丝不苟的神情销人心魂,更含了几分文工俊才的雅人深致。他的万里江山,从不言出唇口,只跃然纸上,浮于书堂夜以燃消的青灰迷烟中。 她看得渐有些入迷,回了神,捻上垂幔绕在指间,“哼,你的女人?!” 她之步声,他从来都是轻易分辨,这一次也不例外。方她入明间时,他即是感应到了。只等着她开口,却不想她转了半天帘子呆立了那么久。手间重墨淡了水,行文运笔间,依是清淡坚定的语气:“嗯,我的女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情深意笃 “你这是学我呢。”楼明傲眼皮子一番,故作了不悦。往日都是她把我的男人挂在嘴边,如今相似的话由他学了过去,面上不爽,心里却软软的。 司徒远大清楚她这又是没事挑事无理取闹了来,只专注于笔下亲谕,不消工夫瞧她。 她只立于那帘口不动,若是平时,她必是早早贴了过去烦他扰他,这回偏跟那帘垂幔子搅上了劲儿,摆着花样捻转。司徒远笔下落了一份谕直省督抚上谕,晾墨的空当抬了头示意她:“那幔子就这好玩?我让人送你宫里几布,帘口那风大,你进来。” 她不动,全当他的话未入耳,帘子猛甩下,挡着他看她的视线。 他知她又起了玩闹心,索性放下手中刚选出的案奏,朱毫旁置。起了身绕着案缘走来,亲自去“请”她,隔着幔子握上她的腕子,正要夺起那垂幔,反由她将自己拉了出去。 楼明傲回头掠了一眼他满桌狼藉铺陈的折奏,浅眉蹙起:“又是几日消夜不宿了?!说是戌时就下我那去,硬是要我来请您尊驾了?!架子还真够大呢。再有下次,我才不惜管你,等着你做了那勤政爱民活脱脱累死在奏折里的英明君主,我也好做太后不是?!”她说什么这片刻都不能让他再入次间了,反推着他走出去好歹吹几口风。 他随着她在廊前贴着坐下,正是风柔下,空气尚也不错,司徒远倒也换换心情,把朝上的琐碎放一放。只一想到明明许了今夜里去看她,反要她大老远来寻了自己,实有些过意不去,解释道:“下午为着点小事奏议了番,便是拖了时辰。”立后的艰难,他从不曾与她提及;废立宫,更未来及说。总想着什么时候闲下来,以此给她个惊喜。只忙得焦头烂额,对着她,一时间全未反应过来有些话当是如何说起。 “小事?!”楼明傲瞥了他一眼,不慌不急道,“废六宫也是小事一桩吗?看来我们宣平天子果真是目下无尘,天下一概皆以小事为论,就没个值得上心挫火的大事是吧?”两刻之前,桂嬷嬷即是亲自入了长清宫说起她家阿豫执意废六宫引了群臣惊乱,再前前后后利害分析了一通。她也是许久未见到桂嬷嬷,只这一次她老人家放下脸色亲自拜访,也能让她明白这绝非小事。司徒远能如此为她设想周全,甚以不顾朝廷礼制肆意乱为,是她能想到却又从来不敢去想的。感动了片刻,却也知道,这事…远不是艰难一说,根本是无从礼法,行不得的。如今他帝位初即,新政试行方才露出点喜人的苗头,实不该由万民诟病,君威涣散, 早便是隐忍了那么多年,做了那许多,却要在眼下用自己的尚不稳全的龙位去为她争。她心里自是有欣慰有感怀,却也为他觉得累,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 “倒是哪个奴才嚼了舌头?!”声言颇有怒音。他本是层层严令以下,上至朝臣,下至宫人,若要在她面前念叨这事一两句,他要不得他们好看。然未想到,他前脚还未出偏西厅,她便是得了消息来寻了。 “哪个都不是。”她微一笑,只托着他的大掌,比划了自己的慢悠悠道:“你这手确是大。一掌即能翻手为天,覆手为雨。可你再大的手,也盖不过天,就算是遮得下天,总也要漏出一口子。”言着轻靠着他肩头,只掌心相对,倾然握紧。 “哪里漏着?”他眉间依是蹙,凝声问着,极是认真。 “你说哪里?”她一拍他的手,好笑地看了他,“必是要给我漏一口子,让我呼气啊。所以说…你啊,瞒不过我。就像我什么也瞒不到你一样。”他浑身上下弥漫着书墨气息,雅淡轻爽,想是书房闷久了,人也憋着股书呆子的傻气。她摇头再笑,重握了他手,将自己的手包在他拳中。如若这能遮,她倒也想他能把自己全然裹起来连口气都不漏。 “你瞒着我的可真不少呢。”他由着她话头接下去,苦笑了番,见她怒色正要起,忙缓言,“是,只这些年,较着从前,是瞒得少多了。” 听了后半句,她倒也安静下来,由他肩头抬了头,凝神看着他侧脸,久久吐言:“不立,倒也不废,不好吗?因何同自己过不去,也同那些个文武群臣过不去?”他的心,她明白就好,用不上这般极致的作端。即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她早便是明白了。只她对上他目光的瞬间,便能从那眸子里读出所有的一切。这世上,她最信的人,除了自己,便是他啊。 他侧了身子,双手揽上她肩,微用了力,坚而又决:“要立,也定要废。若以不废,便是绝然不立。立之,必要废!”这一路艰辛坎坷,是她陪着他,且她又允了自己一生相陪,于他此生,确是得了最大的感动和慰藉。他时以想着自己还能给她什么,然他思来想去总不知她缺些什么,索性凡他能想到的﹑能给的便尽数予之,不能给的,更是要予她! 她再无劝言,因他的目光便是告诉了自己,他之决心不容动摇。眼前但不知为何又起了湿意,她渐也凝上他的眸言,一动不动:“我不该认识你的,不该认识你又爱上你,更不该因着爱妄图改变你。如果我这一生从未遇见你…就好了。”要他走得这般辛苦,皆是她啊! 他复揽了她入怀,唇落了她额定,这一记轻吻,全无情欲,满是浓浓的疼惜:“哪里来的那么多不该?!没有不该,更没有如果。”言着轻轻阖了眼,夜幕逼下,轻吸了几口稍显冷意的空气,刚想说夜重了起身回屋,却觉指间滑过清冷的湿漉,微以惊诧,抬眼寻了她匆忙垂下去的目光,声音很柔:“这是…怎么了?!” 楼明傲以指尖弹了泪,仰头对上他探寻的视线,瞬间破涕而笑:“不兴我感动一回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皇妻子妇 这一夜,某个女人耍赖撒娇留了偏西厅,言是要陪侍在旁。 三更响时司徒远便嘱咐了她去歇,偏她执意要看着他览完所有折子。他见她这个模样定是要留夜了,只得让杨归在偏殿请了假罗汉榻来,正摆在案侧,好让她等着自己时得闲歇过。 憩榻刚铺好,她即躺了上去,煞有介事的蹭到内侧,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好心道:“这半张是留给你的。扛不住了就眠会儿。” 司徒远手里端着折奏,落坐了榻一侧,只余光打量了她:“嗯,判过了这些个就好。”言罢忽又想起家宴的事,忙偏了半个身子对上她念叨:“后日会臣宴定在上阳殿,你来罢。” 楼明傲全无情绪,嘟囔着道:“不去不去,你会你的家臣,与我无关。” 他伸手掏着她手握了掌心,而后淡淡道:“就不肯卖我个老脸?!我想要万臣皆以知道配站在我司徒远身旁的女人,只你一个。”日后,也省得那些多事的臣工往他的后院里送女人添麻烦。 “你这老脸本就没多少了,再要我这大腹便便的模样丢上几分?”她随口讨来个借口,胡乱搪塞。 然他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她前去,俯身而下,呼吸扫着她的五官:“无论你什么模样都只我能看,料他们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抬头多看半眼。”细细凝着她,唇角散出笑意。得她相陪,纵是无数般清冷寒寂的夜,都与他无关。 她抬了一指,戳进他隐隐的笑涡中,浅浅笑了应着:“我应你,日后…你也许我一愿啊。”微微蜷了身子头扎紧他怀中,他怀间的温度正好,却也安适舒然,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闭了目,困意顿然袭来。这般睡下,才是最舒服——于他怀中。 “你想要什么,只说就好。”他笑着抚上她鬓发,青丝盈手,玉润香弥。他最怕她什么都不言,她若能开口求自己予个什么,才要他心里能够好受。 她渐也沉沉眠下去,只觉他的声音荡在耳边,柔柔的,咕哝了一声,闷声喃喃道:“眼下还想不出…想到了再狠很黑你……”断断续续,低低弱弱,再无意识,呼吸平缓沉下,人竟也真就睡了过去。 他见她在自己怀中眠得像个婴儿,实在可爱。悄无声息间将她放平稳,颈垫龙头玉枕,身盖了裘皮暖衾。五指间由着她耳鬓一次又一次滑下,唇边的笑越发无力,添了丝疼惜的苦意。她的辛苦,他怎么看不出。只要他如何能放手任她逍遥?!江山,美人,真是不能兼得吗?他偏是不信,偏要握紧她的手,偏要为她废六宫。承以江山,仍不负美人,是要天下人看看他司徒远确能做到! 指尖微停在她眉端,低哑之声溢出:“我知…这条路很不好走,这位子太孤绝,或以将来会更辛苦。知道吗? 只你陪着我,这一切便都不再难了。”不是求她陪着自己,反是要求她让自己陪着她……早已想不起他司徒远是何时又是因何生出了这百般柔情?!这女人,还真是他的劫! 两日后,会臣宴。 殿上歌舞丝竹,烛暖灯红。两端摆满了席榻矮案,执杯的朝臣三五成群逐一前步至上拜贺吉庆。坐下的臣工更是一扫朝堂之上的肃穆,因着司徒远一句“此乃家宴,可大幸随意”倒也能交互言笑逗乐起。觥筹交错,冷酒洒珠,尽是一幕幕君臣齐乐的景象。 他与她携手落于首位,他,面上清冷如铁,心中却油然升起一股子满足,说不出满意在了何处,似好像…圆了年少时的一个梦吧。她,漾着温婉的笑,演足了母仪天下的作派,只在与身侧人眼光交接时方漏出黠色。她本就是好演戏,也喜欢看戏,这般得体大方的模样,可以说是旧事重操,或以说,她根本也就是习惯了这般作戏给天下人看。案下,她寻着他的手敲敲紧上,他眉间微挑,虽不易言笑,却也回了目光,以视线交汇,淡而又浓的柔意散佚开来。 殿下末端的席案前平坐了二人,皆着以精贵却不显华美的直裾华裳。一曲霞舞霓裳落下,二人持杯徐而起身,款步迎上,行至殿前金阶雕栏下,双膝相继跪于绽以玄光涟色青石冷砖间,斟酌再三,相继扬声喝道:“贱妇陈氏——” “贱妇尹氏——” “齐贺吾皇、夫人金安万福!” 司徒远由着阶下之音微一愣,眉间不由人知觉地蹙了蹙。一时间并未抬目望向她们二人,只转了目光偏向一旁仍笑得落落大方的女人,眸中明光僵冷,他似要从她那里寻个解释。 她回了他的目光,只淡淡一笑:“皇上不是言家宴吗?自要都来齐全的好。所以——” “所以怎样?!”果然是她招来的,他盯着她,眼有怒意。如今他正以力摒众议行废六宫之事,她偏是要招揽这两个女人,摆明了要在百官面前要他无法自脱,这六宫,但要如何废?! 她垂了头,隐有躲闪,一心想抽回自己腕子,反被他觉察到紧攥了不放,挣脱不开。久久,她扬了头,只若有所言地看他一眼,便扭头看向跪在阶下的二人:“陈氏尹氏,皇上说你们二位一路辛苦了,又是久别重逢了,先请退至偏云殿,待到臣宴散后皇上自会亲往探视。”声音不高也不低,但也无了从前压制这二人的张扬。却真是场久别,久到这一晃不知是多少年。若非她先前派人去请,若非刚才那两人自报上家姓,她还真就认不出了。 只眼下,她看着她们,怎么会生出百般可悲而又可怜的心绪?!心底竟酸了,真是酸了,是为着这两个女人。只想起从前于山庄斗个你死我活不相上下,但也未想到会有如今的场面。时间还真是奇妙的东西,她再看这她们竟会有惺惺相惜的错觉,而她们眼中何以如此淡而冷然?! 她将话说到如此地步,他不能不应,只淡淡接了道:“左公公,服侍二位陈氏尹氏退殿。” 陈景落先扬了头,眸中无色,只谢恩言罢,淡然地将杯中酒灌入炮袖。他眸中的疏离,她不敢看,却也明白,这酒是不用喝了,洒入玄袍,于是冷意由袖腕扬起,心口更冷。 相较而下,反是尹素更为洒脱,一同谢了旨,起身间仰头将冷酒灌入,喉咙灼痛,却由着甘苦的刺激舒爽周身,赤间咬着酒过残留的香甜,无意之中飘起一抹冷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是谁? 偏云殿之梁柱,正跃起金龙玉凤。 内殿中只陈景落一人寂然地坐落一旁,正殿中偶有丝竹靡音飘入,只那一切都与她无关。尹素倒也不知去了何处,方才未坐半个时辰,即是没了身影。然陈景落自己是喜静,此刻更是闷到屋中仿若没个人般。其实从前倒也并不这样,年少时还常被父亲叨念喧嚣,似乎是嫁了他许多年了,性子也随着他静下来。只他走后,她却是沉溺在这般死寂中,怎么也脱不开了。 “夫人——” 殿外有起礼作安的声响,陈景落坦然迎上视线,见那帘子扬了又落,无奈而寡淡地笑了。 前来的女人,袭一身淡藕荷宽大华绰的软袍,那质地不错,样式绣功皆以上乘。她笑她还是那般,竟真的一点也未变,但要她穿一日寻常人的常服,大致会要她浑身不自在许久。不过,这又何尝关系,司徒远从不会在意她的肆意奢华。那男人,就是如此宠女人的。许多年前,她该是同楼明傲一般刁钻胡闹,才会引来他稍稍的关注吧。那关注多了,一点一滴汇聚成流,便也成了爱了。可怜她自己是只会爱人,却不懂要别人如何来爱自己。 楼明傲道自己未先启笑,反由这平日不爱言笑的女人笑了先,不由得生出丝畏寒。她依着她坐下,声极淡:“好些年不见了。” “是。”陈景落出声应了,只一个字,牵出心头感慨万千。 楼明傲并未看她,目光亦不知流散至何处。随手端了温茶,起了盏盖,却定住。复将杯落下,无奈而笑:“你当是恨我吧。自己守了那么多年等得那般辛苦的男人,却莫名其妙地由人牵了走。” 恨,又当如何?!若以恨,他便能回头,她是要恨她至死! 陈景落不应,眸光凝下,清远平定道:“家父催了许多次,要我回镖堂。”她是独女,是血脉留存的最后一系,父亲初始还盼着她能为司徒一举得男,好存他陈镖香火。只如今,他怕是同她看开了,再留下,不过是蹉跎年华。于是竟也不顾她一生只一人的痴守,更不顾及她人妇之名,家书连连,逼她和离归家。 楼明傲交握的双手紧上,淡以抬眸,掠着她的视线,“西宫有一处菡若殿,最是清雅。我想…陈夫人应是喜欢。”全无语气,回了眸子,吞下一口茶,喉间有丝微作苦还甘。 “明日,我即要回陈镖。”她不为所动,面上更以毫无神色,坚定而道。 “今夜,你便搬住吧。”她更是平淡。似她来不来都与自己无关,她只言下最后一句,一切在她。 楼明傲喝过半盏茶便凉凉笑着推了杯盏,起身而立,华服衣摆渐落,绕过蝶案前上几步方又回身,笑瞥着她,“知道要怎么样,会要他爱上你吗?!” 陈景落微一怔,死忍住不肯扬起视线。 楼明傲又笑了,一手抚着额头,缓了道:“不要在他面前隐忍,只做自己就好。要装…更是要做的夸张过分些,摆明着要他看出你在装才有意思。他其实并不是无心无情之人。不过是要他爱你,也没这么难,你少爱些,就轻松些。” “是我。”似再也听不下去,猛地仰了头,眼中情绪复杂,“你来的第一日,用毒害司徒墨意欲嫁祸于你的人是我,杀了那个秋洛乳娘亦是我。”忽而一笑,沁着苦意,“因我,那庄子里死的人真不少。”他不爱她,却是因为这般吧。那些女人,无论生着活着都不是他在意的,然他并不想她用尽卑劣,她为了留住他,做得越多,他反是要躲得更远吧。她这种女人,配不上他司徒远“妻”之名,只能是妾! “为什么不说呢?!”楼明傲倒有些可怜起她了,“你要把自己的苦闷酸意尽数言了他,他才会知道要怎般对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想他纳妾,心里明明揪着痛,却也无声无息地听凭那一个个女人入府,而后自己再憋不下去了,便不动声色的处理几个眼中钉。他对你,确也有体恤,至少能容你在自己眼皮底下解决他的女人。但他也会想,你为何要这般,只当时你说一句‘不要’便好,何苦累了心又脏了手。所以你应该说的,说‘不’,说你想与他相守心里容不下他的任何女人。他或以会应,又或者不会,只不管如何,他心里对你都是能更清楚一分。”爱这种榆木疙瘩的男人,哪怕一个眼神,都是需以流露的,心底藏得太深,反要他无暇去触及了。所以她是可悲又可怜,做了那么多,疼了那么久,不是将他留在身边,反是将他推得更远。 眼中热浪袭上,陈景落忙垂头,空落两行清润。她笑了,爱了他近以十六年,倒是如今才被教明白要如何爱他。恍惚间胸口痛成齑粉,只握着几案的五指,越攥越紧。 楼明傲轻摇着头,最终言道:“守了那么多年猛然放弃,你值吗?!是你不懂如何爱人,更不懂要他如何爱你。他身边的人都是来了去,他怕是厌了,总要有人陪着守着才是。从一而终吧。” 偏云殿前,凋败的莲花池飘满了船灯,莹火流成河川,静静移去。 夜静谧如鬼魅。 尹素以手执杯,倚着阶栏而站,不时摇转着杯中物,煞有介事地吟上几句。身后步辇由廊前穿过,她偏着身看那众人簇拥的背影由上阳正殿而出,他目不斜视,大步绕出回廊,临风榻上池畔落桥,迈上几句却是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 尹素歪了头,以手举杯相礼,扬出一抹冷笑。 司徒远停了步子,只手一扬,身后众宫侍皆忙退后百米之外,以身示外。 “穿上龙袍还真有天子模样。”她习惯性地冷哼了道,杯中酒洒落,连着杯盏一同掷了去,身子回转,面向莲池,双手扶栏,迎上一缕清风,笑得淡定,“我对你的折磨到此结束了吧。累了,玩不起啊。” “你是可以继续。”他并不靠上,只隔着五步之遥回应。 “啊。”她抿了唇,“我也有自己的人生啊。被…送来送去,用过扔走的日子并不好过。” “是。”他从来都是明白的,所以整个山庄中,他最纵容的人便是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纵然他不说,你也瞒不了她一辈子。”她笑意软软,似乎从未笑得这般轻柔,“你比不上他。真的,比不上。天子又如何,为她废六宫又能怎样,你做的远不及他。所以…凭什么,留在她身边的是你,不是他。” “够了。”他眼中蕴着怒意,似不想要她继续言下。 “是谁——” 这一声询问传自莲池对岸的溪泉假山处,那是出偏云殿的必经之路,一身华服裾裳在夜色下绽放着诡异的光芒。那女人轻轻扬了唇角,颤颤微笑:“我该是…留在何人身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又是他 司徒远身影已僵,久久不敢侧身迎向池对岸的目光。 “尹夫人。”楼明傲缓缓偏了视线,真心道,“你同我说吧。” 尹素微打量了司徒远,只轻淡笑过,五指扣着冰寒栏围,愈扣愈紧:“你难道不曾疑虑过吗?或以…疑过又忘了。每每于艰险遭难中,总有笛音营救,那不是玉笛,是篪。是杭系族人祭拜先祖之音,能奏五声变一音,其中音律千变万化,更有控掌杭门暗人的权音。为你吹篪护你性命之人是杭族世子。” “不是你吗?”楼明傲质问出声,由着尹素之言,心下便也豁然明了她同杭门的干连。 “怎么会是我?!”她猛的笑出声,不置可否的摇头,“反了。你问问司徒远,除却你亲历的那两次,他还被我暗杀过多少回?!”就像漫长的游戏,她总是能变着花样想出折磨他的方式,只他躲过一次又一次。她时而玩腻了,自也会歇歇,但不会忘记。更不会一不小心爱上这个人。 司徒远背过身,以身影相对,月光玄明,映出他孤绝的影廓。 尹素一顿,继续言着:“我才是时不时调动杭门族人杀你们的人。那个人却在护你。” 楼明傲霎时明白了,恍悟道:“是你,都是你。”她便是那个隐藏在明佑山庄最深的人,明里最是锋芒刻薄,却静静审视周遭一动一静。甚至…连司徒远最爱装糊涂纵容的女人也是她尹素!她们的一切在她眼底都是戏。她的存在意义只一个,要不得司徒远片刻安宁! “是我,都是我。”她入庄第一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落了陈景落的胎,当年诞下的死胎,更是她。那些不明不白于庄中夭折的小生命,皆是她。她不仅喜好折磨司徒远,更要好好折磨那个女人。她便这样逍遥肆意了十二年,十二年之后,终于有人能代司徒远来质问自己。她明白,司徒远绝不会问一个字,她恨他的清楚明白,更恨他全然明悟却不肯言一个字。她在他眼里…就只是这般愚蠢吗? “你与杭子夜…”楼明傲轻吸了口气,不由得愣住,怔问出声。 “是妹妹。”那根刺猛钉入胸口,但想起那个名字,她永世不得安宁,“唯一的姊妹。”她至今也不肯相信,当年亲自送那丫头上花轿的一瞥后即是天人之隔。那孩子怎么能死呢?她是杭家传人,是世袭掌门,是父亲唯一的希望。她远比自己要重要,自己不过是由人送来丢去的弃履,她才是金贵的那个孩子,是自己倾尽一生要守护的人。 楼明傲从来觉得山庄里总也飘着阴魂不散,终以明白,那不是别人,还是她杭子夜。真是厉害的女人,纵以长逝,却牵引而出那么多故事。脱不开它,离不开她,她不放手,天下人都不得好过。同样是魂魄,她远比自己厉害。 司徒远微微阖目等着尹素言出那个名字,只立等了许久,终不闻她开口,讶异间回身掠上她的目色。他第一次由尹素的眸中探出平静的色彩,那里竟没有恨与恶,她似乎要告诉他,这一次她真的是放下了。 尹素淡笑了番,决心已下,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十二年,她害他,不下数百次,漫长无望的报复终以于今夜了结。她并不打算念出那个名字,或者,是将机会留给他自己吧。他总是要对那个女人解释一回才好。 “司徒远,我放下了。放了你,放了陈景落,更放了我自己。”她尹素不是会回头的女人,言放下必不会再纠缠,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们都好好活下去吧,“只你,也放下吧。不要年年都去祭拜她了,小夜并不想受人惊扰。再以后,那个岁岁清明守着她的人,是我,不再是你了。”双手离栏,转身离去。 “杭子夏。”他唤住她,似酝酿了许久,终轻道,“谢了。” 尹素停步,未回身, 微微一笑:“你倒是可以把她的墓地告诉那姓温的,让他领着他女人小孩去看看她吧,她定会开心的。” 司徒远望着她的背影,倒也忆起来,曾经她盖着那一华喜色嫁给自己,她眼中尽是逼人的芒刺,看向何处皆是血淋淋。他以为这般女人定是要恨自己一辈子,实则一辈子还是长了些。 池畔的微风凉了,楼明傲只不明白是自己走过去,还是要他步过来。隔岸相望,他的身形明朗,影子却极为模糊。他不动,真是不动。 她愣了许久,终以提步行过曲桥,转到他眼前,定定地望着他:“你…该是要告诉我什么吧。” “尹素的父亲便是杭系暗人上一任宗主杭镇。当年血洗龙门山曾以误杀一名尹氏族的女婴,而后便将自家长女交付于尹门随意杀侮以命偿抵,那一年尹素只四岁。尹氏世代经商,心存善念,留那女孩做了自家幼女。尹素的母亲早已厌倦血腥残杀的日子,又逢恸失长女,半年后便自断青丝堕入空门。只留幼女于杭门。”他只详尽予她解释,偏他说的,都不是她想听的。 “我不要听别家的长短。”她摇头,眸中恍惚,“只你告诉我…那个名字。” 他硬生生压住心口所有情感,是不该瞒她,然也不想她痛:“杭夫人入庵不及半年,诞下一子。那孩子是杭门唯一的男丁,只杭夫人以死相抗,据将幼子托予杭家。那男孩于庵中长大,并未取俗名,只戒名——” “别说了!”仓促间她打断了他,竟是不敢听下去,怕再听到那个名讳自己会全然控制不住。她全懂了,淋漓痛彻地明白,她的劫,果真是要近他才能破,可自己…确也是他最大的劫难。深吸下一口气,努力平静道:“陈景落在偏云殿。”硬起心转身起步。 他伸了手欲挽住她,只错腕而过,落了空。 “朕为何要去?!”他怒言,竟也第一次在她面前念了朕。 “你要去!”她坚定道。 他是皇帝了,便要在天下人面前表足了仁贤博爱之心,不弃糟糠这四字名声却能敌得过他拼力做下许多苦差事。他怎能不知陈景落于自己恰是一两拨千斤,正以为他除去过宠昏聩的骂名。他沉默良久,言不出的疲惫和落寞。只闻身后低柔的缓音漫上—— “我在你心里,可以是天地万物,你想我是什么,我都是。只一点,做不到。糟糠之妻,我并不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册封 一夜无眠,楼明傲竟是潜到了阿九的床上,搂着自己的小女儿睡下。只阿九久未与娘亲同床,难免兴奋,于是辗转无眠。伶牙俐齿几乎是念叨到破晓才被迫闭眼。 楼明傲一手轻轻拍了她,哄她入眠,只眼中模糊,寂寂地盯着她不语。 阿九倒也觉得突然安静下来的娘亲有些特异,睁了眼打量着楼明傲,一指伸到她眸前,吸气道:“娘亲的眼睛怎么烫烫的?” 楼明傲忙撤下女儿的腕子,恍惚一笑:“看你看久了呗。” “噢。”恹恹的应了声,而后叹了气道,“娘亲果真是好久都未好好看我了。” “阿九。”她静下来,指尖轻轻撩起她的额头,露出阿九光亮圆润的额头,落一记轻吻,周身萦绕孩童淡淡的奶香气,她猛地贪恋起来,而后将阿九环得更紧,“我的小阿九长大了,最好是一生一世只爱一个男人。不要学娘亲,永远不要……” “娘亲,不是只爱着爹爹吗?”阿九亦随着安静下来,皱着眉头想大人的世界真的是复杂,为什么不可以爱许多人。她便是爱许多男人啊,有父亲,有哥哥们,还有胖四,还有…… 楼明傲看着她满脸天真,莞尔一笑,遮了她的眼:“娘亲也常想若只爱你爹爹一人就好了。” 帷帘轻起,但见昏弱烛下,那落了一地的身影很长。 楼明傲渐撑起了半身,由着那人影漫上去视线,愣了许久。 昏暗下,二人只久久望着彼此,相持不下。 反是阿九一股脑由床头翻下,踩着鞋直奔入司徒远怀中:“爹爹来得正好,娘亲正说只爱爹爹一个人呢。”言着一并回头对楼明傲挤出了眼色。楼明傲似有些尴尬,忙转了视线,不知该望向何处。 司徒远眼中的冷雾但也褪下不少,只低眉垂眸抱起了阿九,大步走向榻间把她裹紧了暖衾中,掌心抚上,稍显了怒意:“都什么时辰了,还亮着灯不睡。” 阿九卷着被子滚了滚,贴着里侧的楼明傲,让出半张榻,借口道:“给爹爹留灯啊。娘亲说爹爹会来的呢,一家人一起睡嘛。” 这话说得楼明傲怔愣,她何时说的?!这小丫头倒是张口即能编排。然阿九一开口,司徒远脸色倒也回转了些许,硬是扯着僵硬的目光扫了楼明傲一眼,握拳略作了声轻咳。 “唔。那一并睡吧。”半晌也只憋出这半句。 听过这几个字,楼明傲心底起了笑意,私下里他能说得一车接一车,当着孩子们面除了闷声不言语,竟也是要拘谨从口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床帏拉下,倒也隔去昏光。二人皆是和衣而卧,以手撑额盯着阿九睡去,小丫头本来还挺清醒,只父亲一进来,气氛立马沉下,也不能再说些有的没有的,索性乖乖闭眼数着小山羊,只数到了十几头呼吸便逐渐平稳,紧接着就是梦中蹦出无数只羊影,重重叠叠了去。 “阿九?”司徒远轻唤了声,见小家伙不支应,便真是着了。这才撤了腕子,翻身平躺下。只双眼不阖,盯着榻顶淡淡道,“阿九说得那句…是真?” 她不答,只身子转了另一侧,向内侧卧,浅浅阖了目。 又静了许久,司徒远颓然叹道:“我也是。” 她微抬了半眸,唇抿下:“不是睡在偏云殿了吗?”她是真以为,今夜他无论如何都要在陈景落那里过夜了。虽明白那是无可厚非,只自己会同自己较劲,矛盾得很。 司徒远并不讶异她的问话,只空瞪怔愣了许久,徐徐回神,轻轻回了句:“因何要睡了那?”黑暗中,他扬了手,越过身侧的阿九,寻着她腕子,握上,“不准再时不时地恼我。都这把年纪了,把我气出个病来,吃亏的人还是你。这辈子,你别给我躲了,安心守我身边,好好过日子,我们好好过。” 楼明傲静静微笑,沉沉阖了目:“相公……”她有多久未再这般喊他,皇上?万岁?皆是疏离了,只如今这般唤过,过往一瞬间拉近,倒也回到了山庄她日日烦他骗他钱花的日子。那个时候,才是活得肆意啊。 宣平元年,正月初一。 天空湛蓝地无一丝杂质,九霄宫阙迎来宣平纪元第一个明媚的清晨。霞光初映,春色满满,万千种颜色落入人间。前夜五更即是起身,沐浴入香,斋室中跪拜了观音娘娘,入后厅绾发上撞,平日里这些细碎都是楼明傲自己出手,只今日却由仕女团团包围。妆台后跪了满地嬷嬷,跪首之人由《女诫》念起至《女则》再诵《内训》。礼教女官则不时点拨几言行大礼的要事。 只凌云髻便是梳了一柱香的功夫,待到几个宫女手持菱花镜各个方向照应了遍,首领嬷嬷方才颔首以示满意。楼明傲从未有如今这般耐心,由着重宫侍摆布。妆毕,她望着镜中自己,却也惊叹这妆容却也配得起“穷极精妙”四字了。但见镜中瞥见身后璃儿焕儿垫着脚打量自己已然笑成了两朵金花。 璃儿焕儿自也未见过这般耀眼夺目的主子,纵是从前穿得比及皇室贵妇的光鲜亮丽,相对今日而言,却也少了什么。必是少了如今这般母仪天下的贵懿雍华之态。 内侍府的女官由外殿步入,送来朝衣。四五个丫头各持一角,为楼明傲更上,九十九颗凤珠镶在裙端,宽袖长襟漫着孔雀蓝翎云雾麟凤,腰间系以玳瑁鸳鸯凤玉璃带。只这一身朝衣由上几下,一通到底的大红色,极是耀眼。册封大礼皇后朝服当是绛紫深褂配以五彩翟纹,微含诧异,忙转了视线迎着嬷嬷:“怎么是婚衣?!” “回娘娘的话,皇上言辰时于玄明宫行大婚之礼,巳时更以玉凤云龙九祥大朝服,再行册封礼。”一侧嬷嬷忙跪落恭言。 “大…大婚?!”楼明傲一惊,稍乱了阵脚。 屏风外强光直入,有人大步而入,言声朗朗:“嗯,是大婚。朕之意。”司徒远言着停在屏风后站定,隔着细细薄屏,隐约可见内里女人着一身喜衣、凌云髻高悬妆彩奕奕的模样,唇畔略扬:“嗯,皇后今日甚美。” 屏风内几个嬷嬷有些失了分寸,这册封大礼尚未圆满,皇上便草草言上,却是疏忽了。只并不敢当面言出,只得连连跪向那身影,高声念道:“皇上,行礼之前,是不当见娘娘之容。请皇上回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看不够你 规矩是不能破,司徒远却又不甘心这般撤下,只唔了一声,朝着绨素华屏更近一步,顿于屏前,道:“有屏风隔着,无碍。你们先撤下吧。” 棱扇框沿浮雕绦线,屏心满饰六方龟背锦,锦帛极透,隔而不离。 然,嬷嬷们再不敢进言,一一垂首起跪,悄步而出。大殿之门重重阖上,殿内光亮明显弱了下来。楼明傲自镜前转了身子,回首望着屏风后映出的人影,淡道:“依规矩,皇上该是候在玄明宫。” “嗯。都等了好几柱香了。”他一夜激动未眠,早早起身着服弄装,人在玄明宫后殿转了几圈,心中不安,方绕过来看看。 “还不到吉时。”她笑着起身,抚平衣摆,目光自胸前跃起的磷凤玉睛袭下,掠了一番。 “喜欢吗?”司徒远亦随着她的目光览过那大红喜袍,口中如是问。 “嗯?”楼明傲扬眉,抬了视线。 他见她这般糊涂,不由得想转过屏风,以指头戳她额头,好好念叨番。只眼下竟也小心翼翼起来,循着嬷嬷们的礼数,不敢讨那份不吉利。只咳了声,开口闷闷道:“你走过来,贴着屏风,近我些。” 楼明傲依言走上去,眼前身影逐渐放大清晰着,直到眼前现出他从前立于自己身前的形影,不过是隔着这薄薄一层帛平,她仍是能看清他腰间玉带的青龙纹络。 “这身喜衣,这场礼婚,算是送你的惊喜吧。”他隔着屏风轻道。 她似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气息由着帛面透过来,温温热热,暖在心头。只口头上不愿落了下风,欠他情面:“老夫老妻多少年了,还腻味起这套。你是做皇帝了,脸皮竟也随着厚了。” “这是认真。”他纠正了她,道,“当年行婚礼时,你并不在。”彼时是楼明傲,他娶的女人,也是楼明傲。眼前这个女人却从不不计较那些糊涂名分,伴了自己十年,他能忆起的甜苦思忆,早已写满了她的名字。这个楼明傲,不同于那一个。所以,他欠她的不只一个明正言顺,还有一场炫赫婚宴。 楼明傲瞧不得他这般死较真,索性拿话噎他:“你说我同她还争个什么?她的,早就是我的了。” 这话意本出自安慰,却也漏洞百出,司徒远索性借着话机言下去。 “哦,要你这么说,那彦慕也是你的了?”他言时,笑得戏谑,无恼意,只是想瞧她瞪眼与自己认真掰扯。 她一时傻了眼,心里明白,这档子事她是越掰扯越不清,便笑着应他:“是,都是了,怎么着?”言时便盯着他反应,方才还是一脸狡猾的奸笑,这时换了好几种颜色,落得闷色。 司徒远只哼了声,见戏不到,反丢了自己面,忙唬她:“怎么着?!你说的…看洞房里怎么治你。” 他必是穷言了,说得全然不着调,反引她笑得平静不下来,边笑边道:“你当我怕啊,也不看我现在有谁护着。”一手抬起附上肚子,听说这喜衣朝服都在他的御命下裁剪地比往日宽绰些,如今袭上倒也能全然挡去这已遮不住的隆腹。 “嗯,算你狠。”司徒远这才反应过来,心里暗骂自己同女人怕是一辈子争不到上峰。 她渐也安静下来,扬手贴着帛屏,声音轻薄:“把手伸过来。” 他照着做了,掌心对掌心,隔着刺屏,稍大一号的手掌贴上她的,甚以能感受她指尖的温暖。 “你看…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她从不去计较那些虚礼,因她知道,这个男人,从来就是自己的。若非是她自己不要,任谁也抢不走。 “嗯。这一次,你的名字同我的名字能齐一处,才是全美了。”他忙接过话,百年之后,他或以会名留千古,只不要她的名字随风扬去。要在一起,百年之后,旧案陈墨间,她的名字总是伴着他才好。 “其实…其实我和你的名字,早是在一起的了。只那时,我并不叫楼明傲。”她忽然言起那陈旧往事,那一份成禁成忌的赐婚大诏,上官逸竟是连着遗信一并留给了她。 司徒远见她目光直直逼上自己,恍惚了片刻,明悟了笑道:“若是没有当年的错失,我们的孙子都该多大了?!” 然,若是没有曲折离奇,他还会有如这般爱她吗?!她是真的不知道。只这般话不敢开口,便也不去纠结,是不能被臆想牵制,恍惚了现实。 “若是那样,就没有阿九小允了,你舍得?!”她笑着睨他,言上一句大实话。人总也不能太贪心了吧。 “噢。”他一手抚额,还真是复杂纠缠,忙摇头笑了,“舍不得,真是舍不得!还是这样子吧,这样最好了。”再不去贪念从前丢失的那些时光,只如今二人相守厮老,便是最好。 他再欲说叨上什么,只殿外传来嬷嬷催促之声。他不得以住口,但也奇怪今日自己怎么那么想说话,平日里一两个时辰憋不住话来,但要她问上一句才回应的人,这片刻,竟是滔滔不绝了。 “你快走吧,老婆子们可是一趟趟催了。”她竟也合着赶他走。 “怕什么,叫她们催着去。” 不消半刻功夫即是要相见,他反而连这一步都挪不开。眼下,实看不够她,真想一脚踹了这破屏风,狠狠拥过她才能静了一颗突突直撞的心。 “去吧。”她无奈只得隔着屏风推攘他,“你这不是误自己时辰,是误我吉时。” 他这才熄了气焰,凝了她半晌,重道:“我走了,你自己个传那些嬷嬷进来。别让我等太久。” 她忙应,可算是哄走了这位大爷。然,看着他挪步子,心生起不舍,而后摇了摇头清醒几番,她这真是甚么毛病,明明不出半刻便能牵了他手,何苦生出些悱恻缠绵。 “你看,我这不是病了…”他行至殿门处,回了头寻着她身影,嘲笑着自己道,“明明还有一辈子,仍急这一时半刻。”言罢,推门出殿,初阳已由天际升入当空,红润逝褪,绽放以璀璨金色光芒,映着他轮廓,骄若艳阳。 (本月积分差了好几百没送光,大家大号小号齐上吧,留言踩踩皆送分送分~~~一个马甲当天上限15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玉手执玺 掌与不掌 九云宫阙,明亮一转,即是大片霾色积郁。乌云自西天压境,层层叠过,气势逼人。 玉台之上架有通体明透的凤印,比宣元帝的青玉交龙叠凤印不同,宣平帝的后印以白玉为壁,背螭钮五盘,润极光玄。楼明傲缓步行至当前,一手抬起,指尖轻颤,寒下。 身后珠帘由人奋力扯下,冷喝声直穿胸肺—— “你该走了!” 楼明傲愣住,赤手握成拳沿了裙裳垂落。 温步卿浅步而出,落目那丝光泽后,复又仰头看住她:“摩什说,这一步,你走了便不能回头。” “再容我片刻。”她眼中此时无物。只半个时辰就好,至少要行完婚礼,至少要在那九穹苍台握上他的手,允他那个诺言,永不相离…永不相离,倒是要她应得起?! “那东西…你拿起了,便再放不下。而后命盘皆要错至无可扭转。是你想要的吗?”他并不看她,只目光偏至一处,眼中有痛意,却不能要任何人看见。 她笑了,缓缓撤步,怔愣着看了他,眼中似有轻莹瞬息而过。她得不到吗?终是得不起吗?六生六世都要不起与他几十年的相守,因何作此无缘,真是她修得不够吗?明明不能相守,仍要与他相遇,一次次失之交臂,她恨,却也无奈。温步卿说过,偷来的,终是要还。然,她确是还得太辛苦了。 “都是要还的……”她笑着笑着,竟也看不清了,泪阻隔了万千景状,全不真实。 玄明宫,九檐高台之上,司徒远已屏息端坐龙凤交椅。 满眼尽是着喜服红缎绣花褂子的宫人,交泰殿前清白石御道铺展祥瑞红毯,两侧跪满了王宫世侯、内外命妇以及文武群臣,连绵数里,齐贺之声,绵延起伏。自九华门依次传上鼓鸣钟响,震人心铉。奉迎官奏请吉时,礼奏之乐准时而起。一眼望下,数百面旌旗扇以平金绣凤相饰,迎风作舞。 众人皆用余光瞥向玄天门,不消片刻,皇后之凤轿便是由此门而入,停于正南天喜方位,而后皇后下轿,行九十九步登上九檐极天高台,与天子同下拜九叩礼成“结发”,告祖祭天。 喜乐奏毕,仍不见玄天门有何异端,奉迎的队伍更是跪在两侧不时张望而去。先行奉迎官忙起身绕出,转向玄天的方向,一路延下去探消息。 司徒远抬首望了天色,明朗的瞳眸蕴下阴色,掩在喜袍下的双拳握紧。只以目光扫了眼随侍的总管大太监,那大太监得了眼色更是翻滚起身,忙得退了出去。 礼部司仪无奈,以手持祭天长香,又喝一声:“再奏——礼乐。” 自午门下九华门,再至玄天门,钟鼓再鸣,只御道红毯上仍是平静地连远处车马碾过的杂声都没有。众官臣屏息,以额顶地,刺骨寒风凛冽的气节,竟有湿汗溢出。 “皇——皇上。”这一声,由玄天门外传入。先行的奉迎官疾步奔上,一路哭奔,滚于高台之下,颤巍巍长跪不起,哭得发抖。这小太监心下全无其他作想,只知道,这一次,他的项上人头怕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皇后逃婚,兹事体大。众目暌暌之下,他不敢疾声言出,损了皇体,只又想起自己命不保夕,实也伤心,哭得没了声息。 自坤宁宫入西口直道,一路东进,过长春宫,秋岚院,即是西定门,出了西定门便已出中宫,外宫道上便是能驰骋而下,更不会有京畿督校军盘问阻拦。今日正值大庆喜礼,兵力大都驻守中宫,西定门与坤宁宫相接的御道没有多少防卫,纵是过路的宫人都寻不到几个影子。 楼明傲苍白着脸坐在车内,望着渐行渐远的宫阁,浑身无了气力。璃儿惊慌的唤她,眼中盛满恐惧和担忧,盈于眼眶的泪水无声滴落,滑落在楼明傲的手背,沿腕滴下。 马车停驻于西定门,似有宫守前来询问。璃儿掏出银锭子,微起了车帘,只漏出一角缝隙,并不让轿中所有光景现出,口中淡淡的:“大喜之日,差哥也卖个痛快吧。宫里的香侍染了疾,正要送出去医治呢。留在宫中,岂不是冲了大喜?!” 那宫守倒也接了银子,仍不放心道:“把帘子启开,瞧个模样。这年头,不乏想惹了事想蒙混出宫的丫头们。” 璃儿一时犯难,攥着帘口死死不松,却又不敢全然扬起。 楼明傲于车中,浅目微阖,双手交握。咬牙间,猛道:“启帘!” “主…珠儿。”璃儿险要漏了马脚,好在及时卡住,换了声念,“你这病,不能着风啊。” “启吧。”楼明傲呼出一口气,淡了声音。 “放行——”又是一声插入,声冷寒寂。纵连楼明傲闻声更是浑身僵住。 那持刀披甲的身影由门侧闪现,正以大步走来,宽袖与袍衣摩擦溢出粗嘎的声音。 “彦大人。”车外那宫侍忙跪下,头也不敢抬,手中刚捂暖的银两更是借机掩在袖笼里。 “是老熟人了。我亲自送他们出去。你开宫门布道吧。”彦慕的声音不重,却闷如雷,似隐着什么情绪。 猛一道强光漫入,楼明傲下意识抬了袖子遮下,余光中掠到彦慕入车已寻着一处坐稳。车夫得令,忙以缰绳鞭下,马车再起。璃儿放了车帘,目色迎向彦慕,感激地唤了声“大人”。 彦慕忙垂了视线,不知看向何处,眉间微皱,支吾言道:“我送送你,送送你。”这天子宫阙,没有他,她们定是不能轻易走出去。 楼明傲渐也垂了袖子,幽幽地看着他,挣扎道:“谢谢你。”是天意,或以只是机缘巧合?!这场景太熟悉,许多年前,似乎也是这一处关卡,同样的理由,同样…又是他在襄助。 骏马嘶鸣,车夫忙以紧绳勒马。颠簸摇摆中,彦慕忙出手揽着她双臂持稳,四目交汇间,她依是淡然,他眼中却已凝紧痛色。耳边扬起兵马涌出的声音,风声呼啸而过,她听得有些痴了。 “他来了。”她平静道了声。 彦慕牙关咬紧,扬声厉道:“车夫,不要停,已是出了宫门,只一道驰下即可。” 言下却无声应答,彦慕猛地扯下帘幕,却见车夫半个身子俯在马背上,长箭由后颈逼入,贯穿喉咙,火鞭及地,马尾已由血染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宫门言诀 西宫门瞬时由京畿军团团困住,黄土扬沙翻滚而来,迷了泪眼。 楼明傲将目光转向了城楼上持弓而立的身影,第一次,司徒远的身影让她看得如此痛。 他亦看着她,没有言语,心底却有千万个为什么想要脱口,却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僵住,言不出一个字。她眼中写满了别离的绝望,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全无一丝自责和犹豫。似乎这一切都是她早已编排好的一场闹剧。他怎么忘了,她是如此喜好看戏的女人,看得不够,便要自己演。只眼下,她选择了这个场景,与自己合演一出“相离别”的苦戏。 他在颤抖,万千情绪涌上,攥不紧拳头,持弓的手竟也握不住弓柄。眼前的她,换下那一身耀眼喜服的她,立在那男人身侧的她,清素冲淡一如梨花。他认不出她了,不是喜好奢华的事物吗?脱不开金钱堆砌的无上荣华,甚以衣物都不肯沾染半分素色的她,因何持着一脸素雅。 他仍在坚持,后脊早已僵住,却强力惨然笑着哑道:“楼儿,闹够了吧。这一出不好玩。文武众臣还在等着你我。”他或以不该站得如此居高临下,他该是走到她面前,将她揽回自己胸前。这个女人,还真是欠管教!从来都是自己夫纲不振,这一回,再不能任着她戏弄众臣,贻笑大方了。 黄沙漫过,是她看模糊了吗,他的身影为何在颤?!前所未有的沉静,轻轻呼出一口气,才得以舒缓积蕴的疼痛,声音不重,却异常清晰:“只这一回,不是玩闹。” 他不信,如此荒唐的话,他怎能信。脑中轰鸣,他头痛欲裂,却紧紧盯紧她,须臾不放:“你说过,半个时辰前才说过,在一起…你说过,修了那么多世总有一世要在一起,你还说过,这一世无论多辛苦,都会陪着…你说过那么多,哪一句才是真?”他强忍着不落泪,此种境况,他若由着性子泪流满面,才是不堪。 “放我走。”苦索在心口抽刺,她几乎要撑不住,“这一句,是真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想相守,想得要死,可是办不到,又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很缓,柔润清凉的嗓音入了他耳中却化作锋利的尖刃直贯前胸后膛。浑身再无颤抖,他安静地全然无了气息,什么是放…是他囚着她,给她难过,要她太辛苦了吗?辛苦到痛彻心扉也要强行离自己而去?!能让她不辛苦的方法,他皆用了,册封、废六宫、不立储……她还要他做什么,才不会求自己放走她。眸中涌起绝望的痛色,甚至也于瞬间熄烬。他轻轻笑了,笑痛了五脏六腑,意识渐以涣散,他真的看不清了。 “皇上。”她垂了头,不敢看他的笑,那笑光足以穿透她强撑而起的所有坚持,“皇上曾经问我想要什么。你应允只要我说,便给我。现在我想明白了,我要的是什么。” “就是……”他凝着她,心在滴血,“这个吗?” 豆大的泪珠困在眸中,撑圆了双目。她吸足了一口气,悬在喉咙口,颤抖地呼出,连着声音都在颤:“我这一生…只能做上官逸一人的皇后。” 这一声似要他倾然崩溃,他一手扶拦,整个身子几乎要跌下,死死僵住。不可置信道:“是因为这…要离开吗?就是不要做我的皇后,不要住这深宫。”冷睫覆下,眼底涌上层层哀痛,无以两全,他还是得不到。他沉了许久,终以缓缓抬目,疲惫间却溢出柔意,这温润柔光看得她浑身发寒! 他的声音渐渐软下,怒气似乎全消,疲惫道:“我知你不喜欢这里,知这个位子让你不舒服。不是你不相信我,而是不信帝王。是我大意,是我违背了予你的诺言在前。都是我的错。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全当这位置我没做过,也不会去做。我陪你走,你说去哪里。天涯海角也好,黄泉之路也罢,不是你陪我,是我陪着你。”他言着便要扯去龙袍褂衣,若这一身皇权,真成了自己与她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宁可不要。 不是这样的!命端不该是这般!楼明傲连连摇头撤步,泪,潸然而落!为他的痛,为他的痴,为他的坚持,皆是为了他啊! “不是这样的。”她猛喊出了声,胸口上下起伏,惊喘道,“跟着你,太累了。司徒远,同你一起,我没有一天轻松过。看着你,便想起她孩子,是她为我偷来的命,可她又在哪里?!重遇你,本就是个错误。我本该有自己要走的路,不该是停驻在你身边执着那些过往。我这一世…只能做上官逸的妻,其余的皆是偷来的。”随便一个理由就好,她胡乱扯出一个个借口,只期望于随便一句话能够打动他。 她这一世,只做那一个人的妻! 他胸口被钉住,连痛都无力了。惨白一笑,目光终于离了她。她继而说的那些天花乱坠再听不下去,隔绝于声音之外,此刻他只能听到自己心口呜咽的声音,苍凉而哀戚。指间一紧,他扬了弓对她,冷箭直对上那身影,猛地怒喝:“住口!” 她周身冷下,含着淡淡笑意。她想起从前问他如何才会恨自己,他说只不离了他就好。如此,他真是要恨自己了吧,她如此决绝地言要离开,他定是要恨了。恨也好,他多恨一分,便是能浸没一丝爱的痕迹。许多许多年之后,他或以该忘记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只记得恨的味道。到最后,恨都消减了,爱,更无从谈起。 “我说完了,这么多不是借口的借口只是想告诉你,放我走吧。”风如此冷,几乎要割裂她,浅浅微笑着,如同之前在他面前笑过的模样,“如果放不开我,就杀了我吧。这样也好,至少能让我解脱。” 他张弓的手握不稳,苍白地看着那个身影浑然不顾的转身离去,为了解脱,竟是将生死看得落寞了。她还是不懂他,他怎会伤害她?!他不是上官逸,要她痛的事,他不会做。猛地扬弓射箭,直冲九霄,惊得南归大雁乱了行阵。 她转身无畏离去的瞬间,他眼中还是流下连串冷泪,砸入襟口,那样冷。(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别 马车渐渐停稳,德顺斋之前的巷道依是人流不息。 楼明傲掀了车帘,浅浅笑着:“突然想吃他们家的酥饼了。” 驾车的彦慕闻她终于出声,压不下的惊喜,忙应了声下车为她去买。楼明傲望着他的身影转入楼内,安静下来,她心里明白,他不会由着自己就这般独自离开了。然,她又不会允他陪着自己。总是这般纠杂,她不能再累他。她欠他的,本就是还不清了的。 其实,他该恨自己的,是她的到来,才让他失去心底思念最深的那个女人。如若她还在,他们会在一起吧,然后,像传说中美好的故事情节一样,幸福下去。 彦慕,这一生,你总要找对了人,好好爱。 这是她最后对他的祝福,她的祝福往往很浅,浅得简单而又缥缈。 风渐起,天空阴霾地似要落下雨来。只片刻工夫,风袭云卷后,大颗大颗的雨水砸落。街上的行人忙散了开,巷道终于安静了下来,只余那一顶浅色马车在雨中静驻。 彦慕以手挡着冷雨,一手将那包着糕点的香纸捂在胸口,他还买了另几个味道,皆是她爱吃的。这雨大了,他们当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安稳下来再做打算。一手掀了那帘子,笑着递了糕点迎上,却猛然僵住,满手包纸连着糕点跌了下去。雨势更大了,顺着衣领滑落,扎人的冰寒。 空无一人的厢车,盯得他满目皆痛。 她还是走了,对自己,是以这种方式。算是最最安静平和的办法了吧,是她能想出的最美好的分离。 他就知道她满脑子里装着一出出稀奇古怪的念想,连离别都不肯好好说一声,至少要说声“再见”吧,这样才有机会再次相见。该不是…连再见的希望,她都不愿留下。真是狠心的女人,但想起今日宫门之上司徒远如此痛,他却也体会了。落寞的笑了,脸上再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寂寂地转身,一步步离去,胸口没来由的成痛,他终以无力支撑跪倒在地,任由泪水潸然而落,心碾成灰。 身后骏马嘶鸣,那身影由马上翻滚而下,几步奔来,跪在他眼前,声声唤着他:“公子,公子。” 隔着雨声,他竟也听不清蝴蝶的唤声,只觉得她言声连着自己心中那个女人的声音一并远去模糊着,是不是这一生再不得相见…… “蝴蝶啊。”他一张口,即由泪水混着雨水填满,“公子我…又该寻不到她了。”这一次连静静观望着都做不到了,至少要看着她笑过哭过,他才知足。 “公子。”蝴蝶哭了,她一路得信寻来,以为他终和那女人在一起了,却见他痛成这般。那是个什么女人,如此狠心,竟能又一次离开,伤她家公子两次。 那一场雨,落得满城寂下,冷风蹿透人心。 这一场雨后,万物是该迎春了吧。巷角的冬梅终要败去,傲然挺立了一整个寒冬,骤雪并未压没她的艳丽,寒风将她吹落枝头,她复又破枝而出。那一股子劲儿头,从不言败。然现在,只春雨浇灌一番,她便要悄然逝去,随着前一年的冬意一并散佚。 自西定门而归,一路冷雨飘下,司徒远却循着那最没遮掩的路径缓步回行,宫人都跟在十米之外,没有一个敢进步言劝。这雨下得真大,枝头避雨的燕鸟皆发出哀哀的鸣叫,司徒远仰头看了看隐现的鸟巢,眼中凄凉,怔了许久许久。 他一人步入了坤宁宫,此时宫中已无一人,寂得发凉,袖笼里滴着雨水,浑身皆是湿漉漉的。 他愣在那绨素华屏前晃不过神来,似乎她人影仍立在对面,只他唤一声便能靠近。伸了手依着清晨的场景贴在屏扇帛面上,却感受不到之前的温度,寒冷的感觉让他心头发慌。一手推了那屏风,踏在脚下断成几瓣,他迎步前上。菱花铜镜台前再没有她的身影,可那声音还很近,好像她刚刚还回自己言过话,口口声声喃着“在一起”的人,却转瞬离身而去。如果诺言都如此薄弱无力,这世上,他还能信谁?!信什么?! 榻上叠放着大婚喜服和皇后朝服,皆是置得整整齐齐,是她特意叠平放好的吧,就像她从来没有穿过它们。可他见到了,他是见她穿着大红喜服,瑶光舜华,如此美。 他伸手摩挲着它们,就好像仍穿在她身上一般,小心翼翼,不敢出力惊痛了她。 皇后的朝服是绛红色,自前襟至冷袖绣着金银丝鸾鸟朝凤大团绣纹,是几百名女红巧匠精心缝绣了两个月的绝品,但凡有一处微小细致的残次,皆是要废去另制。裙摆及两肩对衬映上的补团是正龙花簇,每一株蕾心都是由数颗金丝玉线嵌上苍玉红珠,一共是九九八十一颗红珠。 榻边炭火正烧得正旺,他痴愣地扬手将朝服盖下,火势瞬间袭卷而上,吞灭夺目骄人的色彩,那无上尊贵的朝衣,入火也是要化作冷灰一捧的。火光中映着他一双失了颜色的沉目,冰冷地掩下燃起的温度。 戌时,司徒远终于步出坤宁宫。宫外跪了满廊的随应终于迎上去磕头。他冷眸转下,扫了众人一眼,瞥见园中冷梅初歇,另一端的木樨似要回春,破枝露叶,由着木樨,他竟是又想到了她,心底依然作痛,无以缓解。 “把宫里所有的木樨都撤了吧,改植牡丹。”他摆了摆手,轻道。 身前众人忙应,连连为他让开路。 司徒远一手撑墙,强力走着,但有宫人前来搀扶,他都是要一手推开,倔强的如同孩子。行至东耳房,终于停了脚步,自众人中寻着杨归视线,淡道:“勤政殿的折子都送来了吗?”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寂寞的只剩这把交龙椅和无穷尽的宫文要折。嚼碎寂寞,不是他的擅长吗?可现在只想起来,却是浑身冷颤。 “是。”杨归忙垂首迎上。 “唔。”司徒远应了声。再行半步,手下推了墙,想屏己力站稳,只身子一晃,猛地栽了下去。口中泛着腥甜,唇边渗出的血迹,被冷泪融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等 清晨,东郊城门扬起了风。夹着雨的湿意,是渗入骨的凉。 杨回已先在客栈楼下装置行囊,待到楼明傲主仆相携而出时,他闷声步上,只接过璃儿手中的包囊,淡了声音:“这时候出城,时机最好。” 璃儿“哦”了一声,即要入车,这一夜她睡得不好,根本就是睡不下。 躲在客栈对面巷尾的影子只一恍惚,便映上,他自黢暗中浅浅步出,这晨间的浓雾太重了,他几乎看不清他们的神影。 “璃儿。”他终于唤出了声,脚步却僵立。 璃儿身形一抖,迟疑着回望,却在目光交纵间陡然生寒。她攥紧那车帷帘头,下唇死咬:“杨归。” 杨归猛垂了头,心头涌起万丈涛波。 “北城门,去了关防,你们从那出城最畅通。”这一声满是落寞,他言过即转身离去。罢了,不过是想借机再看看她。十年了,那个娶她为妻的梦到今时该尽数碎了。十年之间,他催了又催,她只笑着言等一等,她要看着自家主子平稳下来,才能安心嫁人。如今,他们二人的机缘终是断了,其实他们从来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忠,眼中都是先有主子,再有自己。 她要尽一个“忠”字,他何尝不是? 所以,只能如陌路之人相别,将所有的情绪掩下,回到他二人各自的位置。彼此喊过对方的名字,便是最后的道别。 车帘轻挑起一角,楼明傲凝着璃儿渐生了一丝怜意,声音很轻:“璃儿,你可以…同他走。” 璃儿压下满腔酸涩,回身转了笑意:“主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 许多年之后,璃儿依然能够清晰地忆起那一日清晨淡薄的凉意,那个人的身影如此落寞。即便她嫁作人妻为人母后,都不能忘记那一日心底最深处的裂痛。痛得太过清醒,才明白爱有多么不容易。 车轮碾过的“吱”音似扯断的琴铉,她虽从未予他弹过琴,却明白,这一曲…终了。 北城门,风凛雨洌,满城旌旗猎猎作响,由雨水打湿,仍以迎风展翔。 强风冲天而起,吹得城楼之上的人恍恍惚惚。 与京北城楼相对而立的便是燕山,听说燕山顶上的雪景不错,只他从未去过,或以从前他该同她去一回。豫园距这燕山其实并不远,他们是有很多机会,却都无端错失了。 随着身侧宫人的一声支应,目光淡淡掠下——那一顶软车自城门下穿过,滂沱大雨竟也拖不住他们远行的脚步。他的视线随着它一并远去,直到那车影化作雨中微弱的闪影,一瞬而逝,眸光僵冷,黯然拉回。 “皇上,这雨大了…”宫人见那影子再寻不到半丝痕迹,方大着胆子劝言。 司徒远微阖了双目,心底那个声音很轻,全是她的声音—— “要是有一天我硬是做出了什么要你伤心的事,你会不会恨我……跟着你,太累了。司徒远,同你一起,我没有一天轻松过。看着你,便想起她孩子,是她为我偷来的命,可她又在哪里?!” 空气再度沉下,他抬眼看了天水交接的远方,波光粼粼。这水波山壁,皆是他的,这如画江山,更是他的,只她不是。是他让她如此难过罢,若不是难过到撑不下去,她定不会这般伤他。 “离了我…就要好好过。”他轻轻吐了一声,唇角溢出笑色,幽幽转了身,疼痛复又漫袭,只目光竟随着柔下,“好好过吧,我妻……”如果一定要离别,痛的人只他一个最好。哪一日,她或许该思念起他们了,便会回来,他还会站在这里,站在她离开的地方,等她。 宣平元年,第一场春雨连绵了三日之后,万物起了归春的迹象。 众臣皆以进言祥兆预以丰年,帝大喜。 正月十五,上元节,京平五县上诏新政试行得获硕果,帝言甚感欣慰,下令北方三省于三年间完以新法体政,又将宣平新政推广至江淮南地,并寄望五年间实效全国。 那一日午后,小憩半晌的皇帝,于云阳后殿接到一封密奏,是夏相的文书,函中淡淡地提及几事,有关朝事,有关新政,仅最后几句草草带过,似乎只是予他报个信儿。那最后几句潦潦道“小女初儿日前于南隅回信,言路途颠簸,胎漏血崩,失子……” 那一夜是上元节,是京中最热闹的时景。东风夜放花千树,繁星亮如昼,城开不夜。城中繁华喧闹,飘盏盈灯,人烟攒动熙攘,一夜鱼龙舞。烟花于宫城四角冲流入空,与人间齐美,织成一副盛世华锦图卷。 北城楼孑然独立的身影,背对以满城炫华,遥望着燕山的方向。满城摇曳的春风,身后阖家欢好的喜乐,阑珊灯火皆是与他无关。冷风将一丝化着悲凉的气息卷入,吸入胸口,涩涩的酸。 三月初时,征西御令诏下,西域叛乱,终是要以强兵相抗。只兵马大元帅并非是万众瞩目的彦大司马,而是亲率众将的帝王。司徒远要御驾亲征,彦慕却被命留守朝堂。 三月初二,司徒远由北城门整军出京。 三月初十,留守京中的彦慕收到一封没有署名不知来自何方的冷笺。那笺纸泛着着海棠的淡雅香息,还夹着一朵浮雪海棠,这时节,能最先开起海棠的地方,他确是明白了…… “……这海棠开得太艳了,我怕它凋去后依然是要零落成泥,便先行断了它生机。彦木头,你说我…是不是太过狠绝了。我只是想让它得到永生的机会。我常常想那个人,梦里醒着皆是,想他却不能说。他是不是又连夜不宿处理着文卷,总是那么拼命,却不知在为何。 有一日梦里我梦见了一个孩子,温婉如玉,竟像你。我在梦里喊他彦予。彦予,原来我还记着那孩子啊。他在你的记忆中,还能掩去吗?!你是不是常会想那孩子去了何处?就像我想着另一个孩子。彦木头,这几日我总是忆起彦予在梦中同我说的话,他说你是一个好父亲。其实你一直都是。 我曾经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平凡人的妻子,而后又做庸碌的母亲,围着小家小宅过着清平自得的日子,那样的生活,上言曾经给过我,我想我是珍惜的。可是后来我还是变了。你知吗?我也变了,变得不再渴求那一切,变的随命,生活再怎么转也不会介意了,只他在就好。 彦木头,这里的海棠开得很美,我想你来的时候她们还不至于败谢。 请带他来罢,如果他不肯,你只告诉他我想他。他就是这样的人,只我随便说两句好话,他便心软的一蹋糊涂。你定会笑我们这般,都是没出息的人,不过三两个月就坚持不住。 彦木头,你告诉他,这里的海棠花比那一年还艳。你告诉他,我在开满海棠花的后院等着他来,来看花,来看看我们的诺晞……”(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终 人世不思灵卉异,竞将红缬染轻沙。 景州城,海棠正涟。 彦慕自马上翻身而下,疾步奔入凌霄楼。又是凌霄楼,她竟是回到了与自己初遇的地方,他怎么能忘,这一处海棠最好。后院满栽西府海棠,未开的葆蕾似胭红轻缀,楚楚有致迷人醉。 他再进步,穿过初棠之景。后园正值海棠争春,舜华熠绝如晓天明霞。 猩红鹦绿,叠萼重跗,大朵大朵绽放的花蕾随风压作一片香海。雨后淡雅清香犹存,他扬起手中紧攥的冷雪笺,举至鼻端,嗅到了相同的馨气。 那香海尽处隐着一宅亭院,是凌霄楼最寂静的角落。 胸中激起欣意,连连拨开繁枝花叶,屋前落满了海棠蕊瓣,由柔风荡去,现出那一曲蜿蜒阡陌。 宅中有婴儿的哭声,甚是明亮,女子轻声哄着他,幽幽淡淡。 彦慕愣在扉前,举步不前,只双目凝着热雾散不开。 屋门轻启,那女子抱着婴孩步出,立于门前,隔着棠瓣香海望着扉处的身影。 “彦大人来了。”女人启唇低道。怀中婴孩渐也低了哭声,嘤嘤的吸着女人的手指,眸中散着明意。这孩子有一双像极他母亲的明目。 彦慕瞳中热气冷凝,推了柴扉,艰难行了几步。 垂眸怔看了婴孩,方又抬头攥着七凤,声音轻不可闻:“她…她呢?” 七凤错开他的目光,细心地将襁褓中奋力挣出的小胳膊裹紧,轻轻扬着眉:“这孩子好看吧?”指间落了他软软的额头,她不明白,这孩子为何竟比谁都能哭。可是因为…他也是懂人事的?!只一出世,便明白自己失了什么吗? 彦慕惨笑了声,身子一倾,即是要跌下,倚着冷墙痴痴道:“我…可是来晚了?”而后猛地摇了头,举起一路不离手的信笺,反反复复盯着那字迹,不错过一分,确是她的字迹,并没有错。他连夜奔来,几经驿站,换了马匹片刻不做休整…竟还是晚了一步吗?! 七凤仰了双目,眸中水波粼粼,红唇笑得颤涩:“她说这孩子叫诺晞。” 诺晞啊……彦慕目光涣散,眼前恍惚成一团模糊的黑影。这一刻,眸中无泪,空空的,再装不下人世间所有的七情六欲。因何恨别离?!黄泉别路,他真是追不上了… 香蕊残妆孤落墙垣,捻了拳中吻在唇畔,才是明白…原来并不是所有海棠都余有留香…… 落花萧萧,寒姻漠漠。 后院内间并不大,人站在里面即是要遮去半面阳光。里间饰物素雅冲淡,全然不像那女人住过的地方。彦慕脚下酥软,一手撑着冷壁方能入了末间。 璃儿满目无色跌跪在榻下,手边铜盆燃着明火,那些她用过的东西都要一一烧掉,这是她的意思。她说她本是一缕孤魂,与这世间更不该留下任何痕迹,只可惜,她不能带着这身体化为一杯净土。闻听脚步声近,茫然若失地抬了眸望去,见那身影恍恍惚惚,似踩着云走不平稳。 “彦大人,我们主子说了…这身子,她还给她,也还给您。” 彦慕忙倾身向前栽去,重重跌在榻前,满袖笼中的物件尽数散落。他带了小允描好的字帖,司徒墨最近才画好的美人图,还有阿九随手糊弄的女红,只那白绫帕子她腻歪了好半个月才绣出个五彩斑斓一团不是东西的东西。他以为她见到这些必会开心,或许萌生了念意,便会同自己回去。 “你醒来。”他攥上她的冷袖,怎她睡得这般安静,全然无了声息,“给我醒来,你说你等得…我不管你是谁,这身子我不要了。我不管你是谁,笑也好,哭也罢,我要你醒来!”他强撑着揽她入怀,冰冷的触感寒透心底,他定不要看她孤零零躺在这里,她一定不喜欢这里,这是属于楼明傲的宅院。可她不是她,从来不是,这些他明明知道,却一次又一次恍惚,再以后,甚以不知道那个让自己时而恍惚的人,是她,还是她。她其实并不喜欢这里,她不喜欢太过素净的地方,她说那会更寂寞。她从来与明傲不同,但凡一时安静都会不安的人,怎么能忍受这般凄凉的景致。纵连海棠,其实也不是她喜欢的,她说过她只爱木樨,只爱木樨!那么爱木樨的女人,怎可以深眠海棠花处,化了海棠精骨?! “我知你不喜欢这里。小楼,我带你走,去那个只开木樨的地方,盈州对吗?!栽满你所有记忆的地方。你说过从哪里开始,便结束在何处,不是这里,绝不是这里。我送你回去。”他言着言着,冷泪纵横。为什么,明明不喜欢,还要强行留驻?!就是为了回到属于楼明傲的地方,再将偷来的一切还给她?!他不要了,不要什么人回来,也不要她还。他再不是她的彦公子了,只是彦木头,那个笨笨傻傻,看似精明却实糊涂,死守坚持的木头。 满室迷香散不去,他渐有些哭得糊涂了,呆呆地呢喃,痴痴地落泪。泪落尽了,便干涸着双目愣愣盯着不知何处。佛说,世如浮萍,繁华一揭歌。这一曲迷歌唱乱了十年,终是断了。 那身影环着迷雾立在门端,摩什依是不入。看破人间生死涅磐的活佛早已是心如止水,如此来,便如此去,这是她接受的命。她或许不是妖孽了,只是情困太深的孤魂。 这一日归期。他是要来带她走的。然她的魂魄却是先行离散了。 以命搏命,她果真赶在这日之前生子。这一回,与天相争,却是她赢了半步。她宁愿魂散六道不得往生轮回,也要留下这一脉存息。其实只是这六世她修的不够,下一世,她便会修得与他缘满。为了这个生命,她是不要下一世了,辛苦修以正果的六世功德,就这般烬了。 “阿弥托佛,施主,老衲真的要带她走了……” 纵然魂灭,他仍是要将她的尸身送入六道轮回,还一个圆满。 宣平元年三月,是以藏历新年正月。 冰山雪岭嵯峨峭拔,山涧澄澈湛蓝的湖泊恰如高穹苍天之上明缀的碧珠。康巴古道上扬起了一路经幡,十多米高经幡柱夺人注目。转经的徒众络绎不绝,他们一脸虔诚景仰,绕着经柱,转着走着,默念着心底最深处的祈音。他们会匍匐长跪在主持脚下好几日,只为求那一句功德圆满的祝念。 “顶多德瓦土巴秀。”日已逼近迟暮,大法昭寺的住持以藏言送走最后一位虔徒,扬着慈悲的笑意看向西边,据说那是涅磐之地,没有昼夜,没有情欲恶念,皆是一派清明。是自己向往却走不到的地方。 “师傅。”身后的小徒弟操着蹩脚的汉话唤他。他自这位名满中原的活佛入藏后便伴在他身边,日日夜夜听他诵念汉经,再将梵经藏经转译为汉话。这位主持能言康巴藏言,却从不念藏经。起初,他总是皱紧额头从他口中听着那些浑然听不懂的语言。再以后,他竟学着他说起了汉话,那是一种很美的语言,清晰缓慢,抑扬顿挫,与主持一般,有一种引人向往的神秘。 小徒弟随着他一并望去,他知道那是法慧师傅心向的菩提圣域,额眉微蹙,艰涩生硬道:“师傅…那里…去吧。成佛…桑吉…你…能。”汉语表达不好,即掺杂了藏言。他总是不明白,以师傅的功德,离成佛只差一步之遥,这一步只在他的意念而已。(桑吉:藏语“佛”) “纳措觉得法慧可以成桑吉吗?”法慧淡淡笑着回身看着身侧的小身影,发旧的袍衣灌满了风。 小徒弟忙点了头,重重的:“能,师傅能的。” 法慧眯了双眼,若有所思地收了目光,转经筒摇动的声音很美,却美不过人世间那个笑音。纳措怎么会知道,他这六世修为,是由何禁锢着。 “佛告须菩提言,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言之啧啧,心神是也向往,无奈总是做不到。 纳措听得法慧又在讼念汉经,尤以这一段,法慧师傅最是常念。他从来以为那话,是师傅讼给自己听得,要他穷极一生去醒悟修行。却从不知道,其实师傅是在对他自己说! “纳措,你知我因何做不了桑吉吗?”他一掌迎空摊开,复又握起,寂寂地笑,“我放不下。我每日每夜凝望着佛祖真身,却在脑中浮现着一个女人的身影。佛祖拈花,迦叶一笑,她笑得却比迦叶尊者还要美。”他是要在高山峻岭之上赎以向佛不忠的恶罪。他即便能走至佛前,却也不敢抬头看他释迦牟尼。他每念一声无量寿佛便能感应到心底抽离的疼痛,每讼一遍经文,都像刑鞭落及自己身上,火辣辣的烧灼。无奈,受以千万刑罚,他赫然仰起的双目,只有她,只有她。佛祖之容,都是变做了她。 “女人?!”纳措琢磨着这个词,不由得蹙了眉,“是拉姆吗?”(藏语:天女) “不是拉姆,是嘎玛。”言罢,他微笑了起来,明眸如水,亮若星华。今夜怕是又要将那早已诵念千万遍的金刚经再从头念一遍了…… 但闻那声嘎玛,纳措心头一跳,忙羞得面红耳赤,不曾想修行高深庄重持稳的大法师竟也会有儿女性情。只望着他秋水瞳眸,心底忽地平静如水。那以后,纳措一直记得他当日的目光。 那一双清眸载满了爱意,却无欲。有爱而无欲,放不下却放了手,这也不是一般人的修为吧。 法慧微笑着转身,长袍及地,缓缓入堂。钟响念空,香烧佛念,是时候诵经了…… “世尊!佛说我得无诤三昧,人中最为第一,是第一离欲阿罗汉。 我不作是念,我是离欲阿罗汉。 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 (嘎玛:藏语,所爱之人。其实一直一直很想写一章,没有去过西藏,却总在忆念中幻想出有个人盘坐在高山上诵经,诵着当地人听不懂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经文。不算是终章,因为故事还没有结尾。不过喜好悲剧的亲们可以于此戛然而止了。我想说的其中一个故事,其实到这里便是结束了的。当然,喜好完美HE的亲,忍一忍,我给大家做个心脏复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上邪 风有些躁,这炎炎夏日太难耐。然,这小姑娘说完了这漫长琐碎的故事后,空气竟凝了凉息。 那素褂书生轻轻阖了案卷,淡淡道:“这就是姑娘要我写的故事,至此便是结局了吗?” 他叫容涵,是京中远近闻名以笔墨求生计的青年才子。其实也算得上是名门之后,他的父亲是三品大员,嫡母也被封作了成国夫人。只他和兄弟们不同,他并不喜园子里浓郁沉寂的气氛,更对做官出仕全无兴趣。生母故去后,他便以十五岁之龄孤身出府,做起了清闲书生。 囊中羞涩时,他多会在街铺中支起摊位,为人写信撰书,今日他偶遇的这个小女子一坐便是整个晌午。她说他要她写下一个故事。这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言语中却透着与常人不同的灵动。纵连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生动地仿佛有了生命。只可惜故事的结尾很悲,那个母亲突然消失了,连认真的一句“再见”都没有说过。他甚以不忍心抬笔写下去。最后他淡淡地问她,这便是结局吗?一仰头,目光触到她仓皇落下的泪。 他有些紧张,手足无措地掏了自己的帕子递上去。她只一愣,凝了片刻,终是接上。她想起婶娘时常叨念的话, 女孩子家不能随手接男人的帕子,偏偏自己又是糊涂忘事,从不知将锦帕带在身边。这帕子有淡淡的墨香味,是和这男子同样的气息。她记起是在很久之前,父亲身上亦萦绕着这股味道,淡淡的、凉凉的。 “这故事…还要写下去吗?”他问她,声音也是淡淡的。 “是要如何写下去?!”她闪着一双清眸,菱唇嘟起,“三年了,母亲都没有回来。父亲投军杀敌,更是忘了要寻她。我等不到她,也等不回父亲。” 他渐也不作声。其实是想说,她的母亲该不是不在人世再也回不来了吧。心中这般念想,却不敢说,只关切地迎向她的目光,抚平了案书交递过去,他见她衣衫俭朴,全然不像富贵人家出身,又听他言父亲人在边关军中,必是家中过不下去,为人父的才会前去弃子女投戎。 “这书,白送你,不要银子。”这几日他再多喝糠粥又如何,他总是要比她过的轻松吧。 小姑娘空眨了眼,微蹙了额头:“是可怜我吗?” “不,不是。”他紧咬下唇,忙摇头。但不知为何,那眸光一投向自己,心中惊鼓变作了乱响。 “我看着很穷吗?”她垂眼打量了自己的穿束,确是寒酸了点,是她偷不到更普通的衣衫,只得取了柴房小丫头的劳作裳。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再欲解释,却支吾言不出,只得偏躲着视线。 “阿九——”这一声由西边传来,透着清冽。 二人皆向声处望去,那是个绝美男子,也是着一身破衣烂衫,噙着笑立在远处。偶有梨花飞坠,恰落在他肩头裙间,宛若仙子。小姑娘眼中冲着笑意,回眸扫过容涵一眼,从腰间卸下那九龙玉佩仍过去:“我没有银子,你收这个吧,该是能兑些银子,换多少我就不知道了。不够这书钱的话……下一次,下一次我找你写书,你再来要。” “阿九,我们该走了…”梨花树下的男人又唤了声,引得容涵又望了去,只看过一眼,却是晕眩满目。 容涵竟也不明白了,这一株老梨树,他坐守了两年,从未见过他开花。今日那男子身影方现的瞬间,竟有梨花芳蕊落下。莫不是他太美了,惊了梨花的精骨?!淡淡笑了,那姑娘,也是很美,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如绣似锦。垂头掠了眼那尚余有她温度的环佩,精雕细刻的一个“御”却叫他陡然生寒,真真可惜了,莫不是日子太过艰难,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却做起了贼,且是偷这皇家之物,当真是胆大的不要命。 梨花枝下,那二人身影逐渐化作微小的团影而逝。 “墨哥,你怎么寻我来了?” “我来畅春阁喝酒。” “墨哥,你不要向婶娘告状好不好,她知道了又要骂我。” “好。只不过,你要乖些了。父亲便要回京了……” 宣平三年,六月中,京师凯旋而归,边塞三年征伐,终以捉拿叛党贼首,且将我大朝疆域西扩三百里。得胜之师,于万民翘首期盼中浩荡归京。 六月二十,帝亲率文武重臣告慰祖先之灵,感念先祖护佑大军战捷。恰以三年,新政以及至大半皇土,骄果硕硕,民安而国兴,早将多年前民生社稷之霾一扫而去。世人言之“宣平盛世”。 这三年,是铁血铮骨的三年,一代帝王已于沙戟尘埃中步步夺权,再不是那个事事要言于诸臣商议的浮萍皇帝。如今皇权,便是震慑朝纲的重器,无人能小觑,更无人都夺,它稳如磐石,却是建立在铁与血之上。这江山不是他司徒远坐稳的,而是又一次打稳的。他明白文臣之用,回宫后大用文人治臣,以兴德治。 新政与征西,是他初即位之时的两大利器,一文一武,一刚一更,横纵捭阖,如今都已大成,做了他稳固江山霸业的基石。 窗外瓢泼大雨如期而至,室间已暗下烛火,司徒远卧在软榻之上,却是整夜不眠。阔别三年的龙榻,竟不能生起他的困倦,反要自己更清醒,愈清醒,便愈空寂。想来这三年,自己除了营帐中夜以继日的回批案着,便是在沙场上杀人。他说的话越来越少,有的时候一个眼神便能让臣下知道他的意思,反不用多言了。再之后,他说话的次数,已经比不上他在战场杀的人。 推了榻起身,眼神阴郁,披了长衫即是起身。 屋内的声响惊醒了外间侍夜的奴才,忙打了灯靠上,见皇帝已起身临了案台坐下,便是明白了意思,忙回身嘱咐道:“快,把外间的折子全抱过来,皇上要批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故事 曙光逼入,又是一夜不眠,他似已是习惯了。草草洗漱,用了简单的食膳,便更换朝衣入云阳殿上朝。 早朝后,回殿仰坐于圈椅中微阖了双目,憩了半刻,便听身侧宫人靠近的脚步声,警觉地半抬了目,冷冷地睨了来人一眼,目光郁寒。 “皇上,大班智达持金印代藏王前来朝贡。”(大班智达系班禅前身,此译为藏地佛学集大成者) 司徒远仍是最不喜这些披着佛门圣衣的教众,无奈与康巴交好一事不可再拖,心下再无喜意,亦要允请。 大班智达双手高举大朝御赐金印入殿时,司徒远已绕到主座之位稳坐。 宫人由大班智达手中接过印书,递至皇帝手中。司徒远只一翻开大致略了几眼,见是汉文,不由得起了些微惊诧:“唔。你懂汉言?!” “略通一二。”大班智达垂首恭敬道,练了许多年,这一口汉话,早已脱了别扭生硬之气。 “那你也懂我中原文化?!”司徒远接过内侍官端上的朝印,一印覆下,回了批文,亲自阖闭印书。眼神轻飘了上去,见这藏人眼神清明,与往日所见康巴汉子不同,健壮之余似多了几分文儒气,想也该是受过中原汉息的熏陶吧。 “纳措曾经师从天朝大法师,学以汉经儒道。”再一恭身,这帝王戾气太重,只抬目迎上便觉得刺眼,他实受不住。于他印象中,汉人该是同法慧大法师般清俊儒雅,言语温吞清缓,绝不该有这咄咄逼人之势。莫不是帝王皆如此,是他少见多怪了?! “哦?!”司徒远剑眉微挑,“哪一位大法师?!”宣平帝不喜佛,不尚道,这是天下皆知的。自他登基后,更是荒废了佛法之学,大法寺甚以沉寂了许多年,并再没有封过法师禅师之类。 “纳措师从天朝法慧大法师。”言及自己的恩师,纳措眼中泛着光芒,似少年般迥然有神,全然不似方才那个睿智持稳的大班智达。 司徒远猛地无了声息,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只一听及那个名字,眉梢仍是不由自主地攒起。那个人…还好吗?这么多年了,也该修得大成了吧。 “我朝法师可好?可有一同来朝?!”怔了许久,他终是言声,以一个帝王的语气。 “大法师很好。”纳措的目光渐渐凝住,那记忆恍惚涌上,他不知该笑该哭,“他已功德圆满,圆寂成佛了。” 圆寂?!司徒远心中仍是一跳,这意思他懂,无不是作灭的换一种说法。言得好听是成佛,不好听…便是命丧九泉。不知因何,胸口闷闷的,说不穿的难过,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淡淡扬了眸,抿直唇:“什么时候的事?”他法慧既还是他天朝的臣子,因何没有上报?! “是天朝宣平元年五月之时。压而不报,是师傅的意思,徒弟不敢违背。”纳措叹了一声,他至今仍不知师傅的舍利子流落到何处。他毕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寻到师傅的舍利真神,而后供养在大法昭寺,那是师傅引自己入佛门的地方,也是师傅于藏地修为至终的地方。这一趟回藏复旨后,他必将四处云游,找寻师傅的舍利遗骨。 “我天朝讲究一日为夫终身为父,想不到你做了大班智达,仍以心念故师,确是受我中原汉化影响颇深。你们藏王倒是遣对了人。”司徒远点了头,颇有些欣然,连着对那蛮夷之地的旧念都改观了不少。 “这一次朝奉,是纳措自请藏王求来的恩情。”他是带着师傅的托念而来,他有一个故事要说,师傅说这是个未说尽的故事,“法慧师傅托纳措给天朝皇帝讲完一个故事。” “是吗?”司徒远冷眉凝下,淡而又淡,“可朕…并不记得同法慧有未尽的故事可以说。” 群飞的大雁自殿前呜呀着袭过,堂中吹入了风,夹杂着雨水的湿气,可是又要落雨了?! 纳措静静抬了双眸,坚毅的眸光中映出别样的玄异,他瞳中有着与法慧相近的颜色,那是一种大慈大悲的颜色,司徒远看不透。 “师傅说…这故事该是君上言要说完的。” 三字成针,狠狠戳进心口。司徒远手抖了下,袖笼无知无觉的握紧…可笑!原道是佛也会出诳语。涅磐重生,根本就是满口屁话!那个人根本什么也没有忘断,他记着的,远比她多。 “那一年盈江水满,最是风华……”纳措开始言起那个故事,他久远地斑驳了记忆,如要再想起那场景,是有些些许模糊了。师傅说,那个女人眸若秋涛,瞳如凝波,他只望近她的眼睛,便能看到一池盈江碧水。有个叫君上言的世家公子曾以沉沉迷恋,他常以静静地躲在她的身后,他看尽了她侧影的微笑。然,她的笑,却只对着那个贵逼帝王之位的主子。 司徒远听着听着,渐也恍惚了,一颗心僵冷凝固。这故事说近不远,说远不近,远时它是隔了三百年,近时似乎前夜才至梦中。青鸾玛瑙云子把玩在手中却也僵下,浅浅阖了眼,欲将那番言话阻挡于外,无奈还是一字不落地入了心。 “碧心厅。”纳措言至此,方才顿住,试探地瞧了帝王,抿唇再言,“那一日,就是在碧心厅。”佛持戒,他再言不下去。 只司徒远紧蹙了额头,六世之前,她离他,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吗?碧心亭,碧心亭,她终是放不下吗?!她明明知道齐沅昊的生命中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那一日他醉得凶了,便是全然无顾忌糊里糊涂宠幸了白氏。他要他如何解释,如何负责?! “碧心厅……”司徒远微呼出了口气,微微张了目,眸光深远宁静,“我宠幸了白氏。” “并非白氏。”心底一片凉意,纳措挪了目光,淡道,“是她。” 那一口腥甜堵在喉中,酸着痛。青鸾玛瑙由腕中跌下,只清脆一声,碎了脚边。脑中已是一片空白茫然……东风恶,错!错!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夜难安 司徒远已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偏殿,一路清冷寒凉,他全无反应。这满宫春色迷离,却在眼中化为一片荒芜的寂色。乌鸦在半空中哑鸣,声音凄离,心底空了好久的洞终于被补满,只填满了痛。 那一夜是她,碧心厅间他要了的人,是她啊。 他怎能如此糊涂,将转日眠在自己身侧的白氏认作了那夜的人。 这六世放不下的心结,原是这般。 她成了魅惑上主的贱婢,只那夜便是被母妃驱逐出园。 而白氏…自能光明正大眠在他的身侧,要他允她负一世之责。 可恨他是惶然不知这其中的门道。甚以为是她弃他在先,却未想过,世俗陈规怎任由她一个魅上诱主的小女子安然存活。不管怎样,她是有了他的孩子啊,那个叫君柔的女孩,自出生之时便被君家恶毒歹人施以蛊毒不视不听不能言。他从不知,他和她竟是这般苦。 “师傅说,那女子从没有过机会为她自己选择过。她这一生皆是被命运摆布,无从选择……” 他顿了脚步,浑浑噩噩听着这声音层层卷入,倒是这言声散不去,抑或是满心呜咽断不开。 无从选择,三年前,亦是同样难以抉择吗?他怎么能怀疑她与自己相守的决心,然什么又是无从选择,足以阻隔三年的思念。是天数,还是人命,他是该与她一并承担。 满堂木樨开了,他又糊涂了,不是命人撤了去吗?是谁,又在这风中植满了木樨,四季常青,香飘九里。 木樨园中又显现了她的身影,如那年的春日,她持壶立在香摄满坛的木樨间,身轻如燕,飘然若飞。他犹记得那一日她袭着冷青色云绣长衫,那上面的刺绣水纹甚是精妙,扬手余风,袖摆残香。 他微笑了起来,眸中蕴着闪亮的晶莹,一手扶廊,耳边竟也浮起她言过的话。 “做你想做的,达成你的雄心壮志,这一条甚是艰难漫长,只谁也挡不了你” 那一夜,她细细摩挲着自己的额眉,笑意浅浅,言声极淡。 …… 蔷薇冷寒,夜似更深了。宫人悄步迎上,挑亮多盏宫灯。 案前,司徒远批完最后一份折印,以手撑台轻揉双目,看得久了,难免疲怠,时而一抬眼,人影都恍惚了。 “皇上,彦大司马前来回旨。”杨归由殿外浅步而出,低声禀报。这些年,他身上的寒戾之气竟也重了,再不复从前儿女情长的热血才俊,如今满眼尽是铁血争锋,再无其他。 “传。”司徒远微抬了手,由椅中而起,踱着步子出了垂帘。外殿间正有堂风穿过,霎是清爽,闷了几个时辰由这冷风吹醒了神志,目光掠向自浓夜中步上的人影。三年前,那一事后,他再未允他上朝议事,虽未贬他官级,却实将他打入“冷宫”,西地征捷后更是收压兵权不放,纵连京畿校首之职也给他架空了。三年不见,他似乎并没有改变多少。那银甲盔衣下依是一身愚忠傲骨。 隔着华扇玉屏隐现的影影绰绰,彦慕跪身行以大礼:“臣,叩见吾皇圣安。” 司徒远微回了神,步子绕了屏风而出,立在屏侧静静看着他,凝声道:“起吧。” 他不动,坚持跪着,身子转向他站立的方向再躬下:“皇上…可是有要事要臣奏请?!” “你先起着说话。”他这般生疏倒让自己有些不悦,司徒远大步迎向殿首坐落,待宫人摆好茶盏,方才掠了僵身而起的彦慕道,“吏审三簿的事,朕想问问你的意思。”自司徒远回京后,碍着颜面并未下旨命彦慕复朝议,只也明白朝事离不开他这彦姓铁木头。 “皇上,臣久未涉及朝政,已是昏聩之见,不得询听。”彦慕怔了许久,方才应道,险些将自己的慎见诉之。 司徒远知他是闲官做惯了,一时不敢出言,便缓了声色:“但说无妨,朕不怪你。” 双拳于袖笼中攥紧,方紧了声言禀:“循吏之条教,断之以邪正,要之以治忽。依臣之见——” 正以此时,殿外呼拉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奔上来,压低了声音哀求:“哎哟喂,小祖宗,您别乱跑。那是皇上主子的殿所。” 只见那为首奔来的虎头童子笑得满面生花,咯咯直乐地闯入后殿。见自己父亲挺身跪在殿上,忙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彦慕本是言及政见,听身后那股子动静,心中暗叫“不好”,身子一回,即是张开双臂接上那白胖小子的猛扑。跟上来的宫人奴才见惊扰了圣颜,忙跪了一地,“咚咚”磕头:“奴才们大意了,这小子实是太皮了,奴才们看不住。” 彦慕知这事挂不住,垂头紧张道:“罪在微臣,不该携子入宫,只这孩子缠得微臣半刻也脱不开。”言着忙拉上身侧的小人一并跪下。这锦衣玉衫的白胖小子全无见过这仗势,这么多人跪着齐声求饶,还把额头磕得红肿滑稽,瞪着眼睛看过众人,自己忍不住笑咧了嘴,还拍着巴掌乐呵呵。 司徒远倒也被这一出闹得有些烦躁,只自己贵为天子总不能跟奶声奶气的孩子计较,便也压了不悦之色,淡淡擒了茶盏在手,眸子一飘上:“嗯,彦卿你歇朝三年,倒是没闲着。竟也不是从前那个铁木疙瘩了。”不过三年,生了儿子养得这般大,倒也让司徒远讶异,一时不知该说他什么好。看来这铁人倒也开明不少了,没锈去! 彦慕面上微讪,从脖子红到脸,嗓子痒痒的,话入了耳朵,浑身都不舒服。堂外冷风飘上,他清醒了几分,紧咬的下唇猛地松下,视线攥着司徒远,目色平静,压在孩子小脑袋上的手轻抬了起,淡道:“诺晞,不得无礼,还不速向皇上请安求罪!.” 玉盏及地,“咣”地一声,响彻大殿。宫人忙惊呼着跪至跟前,惶急端查天子龙安,那满满一盏热茶尽是洒在天子腕中膝上,烫出一片红灼。但也顾不上疼痛,司徒远愣愣地由宫人手中抽出自己腕子,目光逼人,死死压迫着稳跪殿下之人。 彦慕面上红晕早已褪去,早已换做一片煞白。再一叩首,并不抬头,声音微颤:“皇上,这孩子叫诺晞。” 热泪倒流而出,渗进头皮,烫烫的。小楼,彦木头已是尽力了,带他看…你们的诺晞。(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几世修成上上签? 司徒远略显艰难地移着步子,单膝跪在那童子身前之时,满殿宫人皆惊呼而喝。只司徒远一挥手,即撤了他们众人褪下。他双手落在那软成一团的小肩膀,竟不敢出力握。 满殿燃着月梨香,是冲淡的清香。诺晞吸了吸鼻子,这味道他甚是熟悉,爹爹在家中也常燃这香,爹爹常说记得娘亲最喜这个味道。 “孩子,你叫什么?”司徒远紧着瞳眸,似要身前的小人看近眼底。 诺晞浑然不惧畏司徒远凌厉的目光,一脸天真盯着他瞳仁里映出的自己,笑得无邪:“我叫诺晞。” 热雾噙满了眸眼,他看得有些恍惚,深深凝着他:“知道…为什么叫诺晞吗?”这眸眼,确隐隐现着她神影。 诺晞将小脑袋摇得似波浪鼓,奶声道:“不知道。是娘亲留下的名字。”言着伸了一指点在他眼角,那里盛满了湿漉,小小年纪竟也知道这是泪,额头连忙蹙得紧紧的,“伯伯为什么要哭,伯伯也找不到娘亲吗?诺晞都不哭了呢,伯伯要跟诺晞一样坚强。” 司徒远拉下他腕子紧紧握了拳中,攥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迫不及待道:“诺晞的娘亲呢?” 诺晞突地愣住,眼中溢出了丝难过,另只小手由袖笼中钻出,一指向上,声音寂寂的:“在天上。” 司徒远倏然一抖,面如死灰,全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孩子。如同顿落十八层地狱,方才涌动而生的喜悦,瞬间粉碎化为齑粉,心,更不知坠了何方。眼前一黑,轰然倒下。 京城南街口,那一株老梨树下,容涵如往日般架起了摊位,墨台纸笺摆应齐全。 连着几日,他一直在等,等那个叫阿九的姑娘,明知她定不会来,却不时望向老树枝头,似要从枝影斑驳间捕到那一缕清丽姿影。 这一日逼近黄昏,京门繁街渐渐失了白日的喧闹。马蹄声萦绕,声声落于官道步途,孤独惨寞由远及近。昏影下人影萧索,叫卖还讨声淡去,只家中老母还在当街呼唤子归。遥望北方辉景,整饬的宫墙一列列孑然孤立,映出一丝荒凉的颜色。 那身影便是从荒凉之色中漫出,这一次她未由梨花下徒步走出。袭着一身素色长衣,是上等质地的轻柔。暮色垂下,她的神影有些恍惚。 她将那一锭银子置在他案前,声音有些低哑:“故事…不写了。”往日灵动的巧眸亦显笨拙,无声息的空转。 他看着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凝波粼动。为什么不再写下去,可是这故事原本就已经结束了?!结局本该是停在那一刻,再没有了。 一阵风起,簌簌花落,却不是梨花。 那小姑娘连退了几步,眸中有泪恍然。 容涵由袖中掏出那九龙玉印,递出的手僵冷颤抖:“你的……玉。” 小姑娘摇摇头,不重要了,连着那玉都对自己不重要了。如果故事是这般结局,她宁愿不要记下它,如果母亲是这般决绝,她更不要思念她。 那一日,容涵愣在案前许久,直到那离去的人影在自己眼中成伤成痛,方以长叹了口气,垂了视线。后来他笔下的字总是幻着一个女孩的目光,就好似她凝在墨间寂寂地看自己。随着时间流逝,她口中叙出的那个悲伤故事,终会被他淡忘。只那以后,他再为予人写过书。 七月的宫城压抑着闷躁,偶有昏景,会如此静默。 清风微拂,杨柳斜飞。玉兰花瓣错洒荷盏湖塘,错即是错了,虽添了美景,却有一种说不尽的无奈。瑶池与月台隔空相望,细水亭边,长风斜过衣摆,湿了袖端。盛夏的天空泼满木樨的香馨,一盏茶,由暖转凉。司徒远望向瑶池中央驻起的血色明珠亭,手中冷笺朱砂如血,触目痛心。 “……我也变了,变得不再渴求那一切,变的随命,生活再怎么转也不会介意了,只他在就好。”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我随便说两句好话,他便心软的一蹋糊涂。” “彦木头,你告诉他,这里的海棠花比那一年还艳。你告诉他,我在开满海棠花的后院等着他来,来看花,来看看我们的诺晞……” 司徒远低低地笑了,笑得满面生泪,熠熠之华。 “摩什答应我,将她葬在盈州。我想她该是喜欢的。”彦慕轻轻启唇,声冷艰涩,连吸了好几口冷气,方才把这一句说尽。至此时,他已落不下泪了,这泪,早该在那一年,便是流尽的。他一直以为那个女人,他终是可以将她守候成一道沉入心底的风景。只人世间所有美景,都是转瞬即逝。 暮色四拢,压下阴霾寂寂,司徒远终以淡声道出:“彦慕,我从不明白,这一世又一世是因何与她兜转却修不得正果,我与她之间,倒是隔着多远?是什么…要不得我们在一起。” “是她偷来的,便要还。”那声音绕过廊壁,掺入二人之间,温步卿挪步而出,久久伫立后出声应道,“是太过相爱所以不能相守的命。”他未想到真相会来得这么快,他答应过她,如若可以不说,便要瞒一生。她和摩什的交换,本就是偷天换日。那个女人并不善良,却在最后一刻,玩了一出伟大。 司徒远转身以望,眸光冷旋凝下,直直逼向来人。如若过于相爱也能成为不能相守的罪,这世间便不该有“相濡以沫”四字。冷光虚下,他眼中尽是痛,痛极遂生了恼,猛笑了道:“你都知道?!”可笑他日日看着自己挣扎苦索,便不肯言一个字。他要他错失了三年前最后的相守,安能不恨不恼?! “你们太相爱了,这便要牵制你的霸途王路。你因她改了命端,更因她险些丢了几世修得的果业。你是帝王,便该知道这世间从未有两全之法。你要江山,便不该留她换了你的命数!我只要你自己明白罢了。也顺便要她先明白了……”他残忍地说出胸口沉压积压成痛的话语,强忍着不露出悲色。 司徒远恨心直起,满腔悲愤涌到头顶,连近几步,一脚踹上温步卿心窝,两行冷泪纵出,惊声喝道:“你知我要的是什么。”他知的,温步卿从来就该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那一脚踹得温步卿唇边溢出血色,迷离着一双目,淡淡的湿气盈上。他这般说,司徒远会恨得多过痛。总不能告诉他,是她成全他,成全所有人。他看着他痛了三年,不能再痛下一分了。 温步卿咬着牙,青丝凌乱,苦苦笑着惨言:“你是帝王,总要明白,你得来的东西,总要由失去来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明悟 圆月当空,夜寂寥。 他又醉了,甚少喝酒的司徒远,自三年来常以买醉宣泄。 陈景落僵立在门后阴影处,看得有些痴了。今日是双儿的诞日,自那孩子去后,每年逢她生辰之夜,他都会来陪自己饮下一杯酒以做怀奠,多少年了,无论她是一人留守孤庄,抑或是伴他在西地军帐,他都能记起做到。然今夜,他却是忘了,浑然忘断了那个孩子。 宫人一路扶了他回寝殿,他是醉得一塌糊涂。 “夫人。”几个宫人回首敬了声。这么多年,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唤这位夫人,听人说她是皇帝最早的女人之一,按着常理,这般身份尊位,早是要封妃及贵。似乎也是因着多年前皇上摒力废黜六宫的原由,这后宫之位迟迟未做定论。 陈景落轻步而入,抬了袖子允他们众人皆退下,她自己来伺候便是足够。这三年她随侍军中,更是习惯了打理他的大小事务。他于机营中布阵列道,她便先行于寝帐为他铺好睡榻暖起火炉再悄然而出。晨间他还未起,她更要泡起他晨起要用的温茶。三年如一日,反倒是回宫后,突地清闲下来,他的身边是一大群翘首小心伺候的奴才,她连暗中插手的机会都不好寻了。渐渐的,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他的谁,是妻?是妾?是婢,还是陌路多年的故人。 司徒远歪在软榻上微醺着,余光扫到身侧是有女婢侍应,下意识道:“伺候朕行浴……”言着半个身子即倒了她肩侧。 陈景落心下一沉,竟有微微颤意,忙双手搀他一路踉跄地入了后堂香水池。这云阳殿也有一所香水池,据说是照着府邸豫园东配殿的规格重建的。 今夜,司徒远并未在池中久留,本就醉着,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连着衣衫泡了片刻便撞入了暖阁歇息。待陈景落抱着更换的常衣入阁时,却见他湿漉漉地栽在榻上,半个身子还咣在榻外。她唤了他几声,又实在喊不清醉迷糊的人,只得轻手卸下他湿透的单衣。裳衣浸了手,冷冷地贴在身上,更是难褪。她好半天才全然卸下,虽是夫妻十余年,却也时隔多年再触目落及他裸体,不由得醺红了半张脸。 她擒了干净帕子擦拭着他身子,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他。这阁间烛火偏暗,甚不如由窗外打入的月光明亮,才不久的功夫,她额上便浸了汗,以指掠去。愣下神,痴痴看着榻上的人,神思又不知移去了何方。试探地伸了手上去,点向他眉心的位置。灯芯由夜风压下,忽地一闪,刺啦灭去。那声音甚是微小,却穿破了内室的静谧。榻上之人猛地抬眼,一瞬间的洌光漫上,惊得陈景落连连收手。 司徒远在凝着她,却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至少陈景落自认从未见过他这般看自己。他目光依不清晰,似蒙着层层迷雾,那眸光穿透云雾,闪着异样光泽。她竟有些怕,怵地怔下屏息不动。 “唔。”司徒远嗓间微一咕噜,阴郁醉醺的神眸显有别样的情欲,抬手间猛地出力,攥上陈景落方才连忙抽回的玉腕。他用力一带,即将她半个身子拖在身前。 她尚来不及躲抗,男人强烈霸道的气息立刻袭上。他猝然翻身将她强行压下,一手箍住她胡乱挣扎的软臂,另一手肆意撕扯着她衣襟。 烈酒的后劲儿似乎才刚起,陈景落只觉司徒远身子烫极了,他压在自己身上的呼吸好重,月色映着他一双冷眸深瞳,那里面竟生了几分温软柔色,看得她竟有些痴了,呆呆地忘了反抗。 他有多少年没有碰过自己?或者…这个身子早就忘了他的气息吧,所以眼下竟不想再反抗,她竟仍渴望着他。她深吸口气,露出一抹艳丽迷离的笑,微微阖目,瞳中因激动浸了湿气。 他开始吻她,她感受到他温热的唇一路袭至胸口,她从不知道他的吻竟可以如此温柔。受宠若惊一时,她双手捧起他下颚回吻了他,唇舌火热地交缠。与她每一次冰冷艰涩的前奏不同,这一次他主动的吻让她体会到更多爱的味道,而不仅仅是欲。 圆月悄无声息地溜去了云后,这室内更暗。漆黑中,她只见他一双饱含情欲爱迷的水眸亮得摄人,她在他进入的瞬间猛地仰头吻了那双眸眼,她的唇很软,似柔风般撩拨他的情怀。她一声声唤着他,每一声都似愉悦的鼓励,含着浓重的情欲。轻喘间她双目已迷蒙,她哭着吻他的五官,那泪是热的,从未有过的温暖。他亦吻她,一次又一次的探入,求索,苦苦纠缠着她唇中每一丝味道。 夜已露白,这阁间满是旖旎春光。一次次缠绵,一次次满足,她在他怀中颤栗发抖,终于…自己终于还是放纵了一回。意识清醒时才又红了脸,讪讪地欲退开身体。偏他竟感受到她的逃离,固执地拥得她更紧,香汗淋漓的额头蹭进她胸前,她甚以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胸口微微上扬着唇角。他静了片刻,低哑的声音溢出:“不要动……楼儿。” 那个名字直逼入她心口,她看到大团大团的鲜血由自己胸口涌出,只得痴痴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他们的身体还交缠在一起,只她的却瞬间凉下。空转了清眸,干干的,连泪都没有。一瞬间她都明白了,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连个陪床通房丫头都及不起。他的眼里,心里,甚以身体,都只认那一个女人。那女人真是厉害,她竟是将他的每一处都填得满满的,毫无空隙,根本不给外人留一丁点的机会。 三年了,那女人离了他三年,竟未有一丝一寸的变化,司徒远,你是蠢人吗?! 身上的男人竟怠尽沉沉眠下,她听见他细弱的鼾音游荡在自己耳边。她的心空了,可他的心仍以装得满满,纵连梦中的人,也只会是她吧。十指紧紧攥起,手心裂开,心…碎的满地皆是! …… 强光逼入,已是过了辰时,宿醉之后,定要头痛欲裂。 司徒远在宫人伺候下起身,沉着惺目掠了眼榻下,只见满地碎衣烂衫尚不待收柬,不由得愣下。才是恍然惊悟昨夜那满堂旖旎,并非春梦一场。一时间簇紧了额头,眸光前所未有的凝重。 “昨夜…是谁?!”冷了声音开口问道。 见皇上面有不悦,伺候晨起的宫人忙跪地哆嗦道:“昨夜皇上醉得厉害,回了殿,是陈夫人……” 他这才忆起昨夜是双儿的诞日,心下复杂,不以做声,沉步而出,愣在窗棂前看满院落英纷落,晨间的风微有清爽,掺着夏日暖息扑面而来。她说过,不要他多情,却也不能看着他薄情。于陈景落,这些年,他确是薄了她。过错已铸下,他只能退步求全。 “册封陈夫人以五嫔之首贵嫔,着命礼部操办仪物,择吉日,诏天下,入皇家玉牒。” 这一声落,却无人接旨。司徒远空等了半刻,终是回过身,冷冷凝着众人。 为首的大太监进退两难,只得叩首禀道:“回皇上的话,恕奴才未能及时告禀。一早陈夫人便去了太后那请旨,即是半个时辰前已是留书辞去了,其离宫的文书亦是遵太后娘娘示意而下……” 窗外惊鸟飞过,树影攒动,室内又是静了下来。司徒远复望去远方,其实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看不明白陈景落的心思,就是那么安静的女人,时而静得能让你忘了她。或以,他从来都没有心,去看明白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那个叫法慧的大法师平生最后一个心愿,便是将一口黑木匣带回龙阳寺。 纳措在离京之日,将那木匣作为贡礼朝上,引了百官非议。只司徒远下朝后对着那匣子观测了半日,终是挡不住满心好奇开封而视。 三日后,帝下令南巡。他学以先帝亲赴龙阳寺举以大佛法寺,祈愿恩佑万民社稷。 故地重游,他当是感慨万千,却平静无异,反让随行百官诧异连连。一路之上,皇帝只拥着那匣子半刻也不肯松。有人说,那是元神,也有人说,是精骨,皆是一概猜测,皇帝不语,便无人敢定论。 他去了她信中的海棠之地,那里已经另换了主人。两年前,七凤便脱身凌霄楼,那一处陋宅更是几经辗转,如今落在一对情深伉俪手中。 彦慕仍是站在海棠枝下空愣了许久,又是一年海棠花开,似乎那女人走后,海棠也不艳了。但不知为何,今年的西府海棠竟也无香了,可是那女人将香魂断了去?!他苦笑着连连摇头,一手掐了支海棠花蕾,转在手中,寂寂抬头:“三年前,这里的海棠仍是她言中的艳丽。” 司徒远以手掠风,双眉微微舒展,自入了景州,他有一种隐隐的喜悦。时而一股子熟悉的馨香都能让他留连许久,空气中好像散着属于她的气息。他浅浅阖目,似能感受到她温软的香息拂上,她就在他眼前,他的唇还余有她香甜的味道。 “彦木头。”他竟也同她这般唤起了他,如此相唤,实为亲切,“你相信…奇迹吗?” “不知道。”这一句,他回地诚恳,不想尽心尽力讨好,更不想出言宽慰。奇迹从未在自己身边显现过,所以他只能是不知,或许,他真是无福之人,也只得不知。 “你们都怨天命不公。朕却从未怪责过天地。甚要谢谢他。是他将她带到我身边的啊,只这一点,朕便是要谢的。”他淡淡扬起微笑,海棠风中,落英如雨,眸中璀璨盖过一世朝华,“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终是会寻到她,纵是那一缕清魂,亦会握住。”垂了目光,落及怀中那一处小匣,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来时的方向,心中某个声音愈发清晰,一家人终是要在一起的…… 风袭过,海棠瓣落,片片洒落裙间,画作一幅寂寞的图卷。彦慕扶起那由风吹低的冷枝,那个最喜海棠的女人,如今该是比海棠笑得明艳吧,转世投胎,占了另一个女人命端的她,再不需受苦了。 “明傲。也许,是时候说再见了。”海棠无香,就像她人一般,走得决绝,不愿留给他再多的记忆,但他不愿她,他知她的心是想要他幸福,“我可以放下执念,唯独忘记你做不到。他们一个个都言要我忘记,是他们不知道,忘记你,不如忘记我自己……” 宣平三年,皇帝曾以三下景州。 宣平三年冬,天子御妹长公主上官蕊下嫁西土藏王,诏封为西疆圣母娘娘。 宣平四年初春,宣平帝立储,诏书悬于云阳殿梁顶,除丞相,无人得知。中枢大臣奏请帝当立后收纳后宫,帝怒,免其职。遂无人再敢进言立妃封后。 宣平四年夏雨至,宣平帝第六次下景州…… 那一日,风清日暖,一顶墨色轿子落在南华庵前。袭长衫素服的男子空立在庵前许久,他犹能忆起这一处从前是一方陋庙。很多年前,他们曾于此避难一夜。风拂过,荡起枯枝冷叶,这秋风瑟得紧,如同那一年的冷雨,都要人心里生寒。 六次下景州,这一站是必经之处。每每他都会在此伫立,只久久望着不能入,因这是庵,女人阔别凡尘而后住的庵。 这一日正值布施,门口钻出小尼姑的影子。恰是豆蔻年华,正眨着明瞳笑睨着他:“施主,这里是庵所,你不可以进,也不能看得太久。”自她入庵的两三年,便是再未见过男人,如今见了男人,并不觉得害羞,反是觉得这男人清俊异常,浑身上下荡着不凡之气。 “故地重游,我只站一会儿。”司徒远淡了道,并不愿急着离去。 “不可以呢。”那小尼姑忙较起真来,叉腰言道,“就是和尚也不能多看我们呢。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看我们更是要付银子的,一次一两,施主,你刚刚看了我几眼?!” 司徒远从未见过尼姑这般说话,诧异又好笑道:“这是什么道理?!经法上这般说吗?” 小尼姑摇摇头,一吸鼻子道:“南音师傅说的,就是经法。”言着忙从身后转出个大牌子拎上,马步蹲好,用力按插在门前,那锃光白面木牌上赫然写着——“此路不通,男人与狗绕行!”师傅说了,这满屋子漂亮尼姑,不能随便由人看,立个牌子以做警醒。但凡那些长眼睛看得懂的都会自觉,不自觉地便是要受南华庵五大刑法——罚银子,罚站,罚亲和尚,罚种木樨,罚遛鸟。 司徒远愣地说不出话,只瞪着那牌子,满眼皆是星星点点模糊不清。脚下连退了两步方才站稳,靛青的衫衣于风中飘拂。木樨香气漫溢飘散,幽雅的清芳散去满心焦灼,忘以人间无数次离合别散的纷杂。此刻,她的芬芳早已沾满他的衣襟,只一抬袖,似乎能映出满天遍地她的身影。他想知道那院中可是他宫中一般植遍了木樨,这时节,木犀最香。 …… 庵殿上燃着香百合,却抵挡不住满院的木樨香。 佛前的女人不是在看经书,反是立在案台前酿她的桂花蜜酒。重阳节时,若喝上极品桂花酿,才是有意境。这殿中,尽是与木樨相关的物件景致,诸如摆放了满台案的桂花糕,桂花饼,桂花茶,桂花香囊……以她的话,南华庵中的佛祖,不吃香火,只用桂花。这也给了她冠冕堂皇的理由酿制桂花食点,做得多了,用不完,除了供奉佛祖外,也会散到街上买挣些小银子。 这南国,总是令人神往的。诸如只一场秋雨散后,木犀会在一夜恍惚间爬遍满城郭山岚,茵茵郁郁,香溢九里,满城皆因她喜笑颜开。海棠不会明白木樨有多美,因为她没有多余的香馨,而木樨会倾尽它一生散佚幽香。木樨也不会明白海棠有多美,因她永远学不到海棠决绝绽放的姿态。 “玄儿,你出来说话。”这一声,温温的,含着笑意。 “南音师傅,牌子插了,秋洒七凤彩蝶也遛了。”小尼姑躲在门影扇处,现出半个身子,轻言回道。 “可是遛了三圈园子?缺半步,那小东西都是不肯下食的。”那身影微转,掠着侧影淡淡道。淡薄的霞光映着她半张脸,透着别样神韵。每每看到南音师傅,小尼姑都会想起入庵前家乡的女子们,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师傅美?! 每年木樨花开的日子她都会亲自施济贫民,街角巷民都说她他们几辈子见过最美的尼姑。她不剃发,只高高挽起发盘作髻压在尼姑帽下;她吃斋戒,却也饮酒,饮得是桂花酿,在她眼中便不算酒;她会将亲手配制的桂花香囊送给女人,再送男人桂花酿,而后整个景州即便是在木樨不开的时节都会溢满了奇香。 她在其它师傅言中的口碑并不好,她们会说她有失出家人的德行。玄儿时而觉得南音师傅确有些过了,诸如她会大张艳帜地讲述她爱过的男人,一个一个历数下来,听得其他师傅目瞪口呆而后赤红着脸骂她不和体统。所以,南音师傅大多时候都被关禁闭,但凡她出来,也只有在用膳的时候能闭紧嘴。其余时候,要么碎碎念他人听不懂的胡话,要么闷头制她的香酿她的酒。 不少信徒会因她的香和酿而来,看在她为庵中挣了不少香火钱,这些年,便由她越发无拘无束清闲自在了。所以立立牌子,遛个鸟画个蝶,住持和师傅们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这庵中有人喜她,也有人厌她,但无人敢否认,她的美。不是触目惊心的绝美容颜,却是能一眼看到骨子里的随性美,住持说过,她浅浅微笑的时候最真,也最美。只玄儿却觉得那是住持从未见过她醉酒的模样,实则她醉眼如饴时才是最美,眸波流波,脉脉一盈。 龙阳寺持大法会那一次,她又是醉了,且是当着满城百姓的面,醉得一塌糊涂。便是那一醉,竟让全景州的男人看得痴了。他们恨不得踩破了庵门,借着求酿的名义求见那个醉得惊天动地的女人。所以,于庵前立牌,有她的玩闹,也有几分无奈。而那场法事之后,景州的女儿家,恨不得皆出家入庵做尼姑。 “南音师傅,门外有个男人赶不走呢。”玄儿盯着自己师傅竟有些痴了,不管他人怎么说,她始终觉得师傅是个好人,秉性怪怪的好人。偶尔的时候,她会发现师傅一人孤影落寞地呆呆望着不知何方,她会信手写下梅花笺,满满的字,流不出的情思。便是在那个时候,她明白师傅言中那些一个个爱过的男人,不是戏言,不是诳语,是一种叫做回忆的东西。 “嗯,把酿给他,说我病了。”指尖顶着香瓶口檐,这香太重了,当浸浸。 “是。”玄儿应了忙转身,却见那身影早已不顾阻拦,硬生生闯入。那人的袖间也染着木樨香,亦是个将木樨爱入骨子的人吧…… (呼,写到这里终于要终章了,好好酝酿一番,101章结束征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最后的最后,你说幸福 宣平元年, 初冬。 风夹杂着雪,铺天盖地。 大法昭寺前,鸠真握了雪,于指间托起,一如莲花绽放的模样。这一趟西行,他似乎走了许久,终于终于见到了他,即将要成佛的法慧。 “法慧,今日你便可永离生死烦恼,成就无上正等正觉。为师跋涉千里,助你一步成佛。”以掌握雪,自腕口化作冷流散去。 法慧笑意嫣淡,长衣佛衫飘于费扎山顶,如雪中伫立的雕塑。他望着鸠真,心尖淌过一丝暖流,鸠真该是明白他如何不能成佛,噙着苦笑道:“师傅,徒儿无以成佛啊。这六世的束缚,法慧挣不开。” “人世间并不是所有事,都需亲力亲为。时而你未做,却有人为你让开了道路。法慧,你再往前望去,前路已无荆棘阻隔,我佛在等你。是那女人的亡魂,成全了你。这世间,再没有那个能捆缚你之人,而后千世万代,皆没有。”鸠真不知这般说,他是否能明白。摩什当以用佛力散了那女人的离魂,她于这世间,连魂都散了,便再不能阻断法慧成佛之路。 法慧忽而扬声长笑,笑中有泪,他从来都知道,天家佛家皆不会轻易放过她。但未想到,这一切来得这么早。成全?!倒是他们用她成全了自己,用她碎散的魂灰铸成他成佛的路,是何般残忍?!他因她不能成佛,他们便借以命道天义甚以佛理要她的魂灭,是人欺佛,还是佛欺人?!是,他从此失了尘情束缚,能做到泯爱灭欲,是真正的六根清净了,却也失了慈悲。这条路,若是要踩着她亡魂而过,当不如自己化身齑粉六道皆不入! “法慧今日才知,原来…佛亦是有私心的。”他定定望着鸠真,笑容渐渐淡去,第一次,他对师傅再笑不出,“如若法慧说不要呢?!这佛骨真身我不要,无量功德我不要,永离生死…更不要!” “那女人是天命所致,成全了你,亦是成全她自己。”他见他仍无转醒,心痛道,“以摩什之言,你的佛骨,远比她的痴魂要重要。天地万物当汇聚多少灵气,再以百年修为,才得你这一身佛骨金身,你莫要自予践踏。” “天命,何谓天命?!”法慧袖袍中贯满了风,鼓鼓扬起,“法慧成佛,并非天命,而是人愿。法慧不肯成佛,纵是佛祖圣者皆不能强求。”他神眼坚定异常,已是无以动摇,“命,并非不得改,只是代价过重,你们舍不起。所以你们宁愿看着她魂灭九泉,助我成佛!可我知…总会有法子救她。” “法慧!”鸠真赫然仰头,一时天转星悬,他知他要做什么,那口腥甜堵在喉中泛着温灼。 “你们不愿用无上天力为她续命也罢,法慧自会用无量功德为她换命!”天,依旧清明,一如他眸中星华亮熠。可笑这些佛门圣僧看破人世红尘,却看不穿一个情字。出家人一个个言着泯灭情爱,因他们怕它,他们知道情字无畏,是可以乱了天命人尘,脱于六道之外不受万物相束的诡离。 鸠真剜心作痛,伸出一支腕子,无奈却握不上他,他恨自己教予他大乘佛法,却未能教会他断了执念,声声出言满是急切:“我徒,你莫要糊涂。一切功德无不复归‘圆’满,一切烦恼生死无不毕竟空‘寂’,你修了六世历经数次劫难终以修得此时功德圆满,并不易。” “易与不易,法慧从来知道。”他临空退步,与鸠真隔而相望,第一次忤逆师傅,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一生不够回忆,法慧便用了六世记住她。法慧甘愿用六世相忆的女人,便不在乎为她倾尽六世的修为。” 他再不看鸠真,转眸遥望西天佛境,那扇渴求了六世的门终于对着自己大开,只他不想入了。他不要踏着她的魂灰成佛,他不做韦陀,不要看到昙花的眼泪。 “法慧这六世修成的业果,换她的命,是够了吧。”他笑地泪眼婆娑,似于水气弥漫中看到了她临花回望的翩然一笑,雪莲开一次花是要几生几世的苦等,凋败只一瞬,“师傅,你并不知成全二字如何写满。这个女人,法慧甘愿成全她,而不是由她成全自己。” 鸠真痛心阖眼,以身相对。但不知情字能累人至此,这已不是缘,是纠缠。命中脱不去的孽,魂魄散不开的债。他之执念,是一世又一世的成全,却从未成全过自己。天下再无人比他更懂那二字如何书。身后却听飞雁掠过的风声击起,想也这山间峭壁悬崖不该会有雁飞过。心口猛窒,拂袖回身,却不见身后之人。那团影已于崖尖纵身而下,陷落于层层浓重白雾,数丈之下升起云烟缭绕,峭壁雪莲绽放出血色莲朵,满山凄艳。崖顶空留法慧那一双草鞋,浸着冬日的凉意…… 鸠真身子不稳,朝前一扑,即是跌倒在地,一大口鲜血喷出,声声惨恸:“佛祖,你告诉我,这情字倒是要如何写?!如何写?!”这情字太重,是用命写,用法慧六世的成全来书。 山峦连绵,红尘十丈湮不没的情,化作遍山开满的雪莲,费扎山脉的雪莲自此年年开绽,永不凋寂。 宣平元年,第一场冬雪降临景州之时,全民当街欢舞,似是吉庆。 便是在那一日,她醒了。毫无预兆,在第一片轻雪落于窗棂时,轻轻抬目。 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入梦前,她在凌霄楼的别院,梦醒时,她在佛音弥漫的南华庵。梦前,摩什才说要带她走,她应了。梦中她确是跟着他走了许久,很远很漫长的道路,一路飘雪,飘到尽头,那里开满了血色莲花,妖娆绝艳。她甚以闻到莲花浮雪的血气,是腥甜的味道。摩什呆立在那莲花前许久,她看到他眼中流下了晶莹剔透的水珠,是泪吧,原来佛也会流泪。他说诸德圆满、诸恶寂灭,她可以回去了。她不明白,黄泉路上怎么又被无端抛弃。回去的路,依然漫长,她走得并不辛苦,一路上都有那延绵开来的雪莲为她引路,走至人间那扇帘口,有风袭来,那一朵血色莲花便落入了她手中。她握紧了它,它却化去,烬灭成灰…… 四年,她用将近四年漫长的岁月来忘却那个梦。她想摩什是要她泯灭尘情,积满功德方能重回世间。于是她努力地做好一个尼姑,即便在他人眼中做的不好,也真是尽力了。要她日日夜夜咀嚼着思念活下去,竟比涅磐还要煎熬。她一次又一次在佛前铭心静问,何日功德修满,何日能以重回凡尘,佛只微笑不语。 宣平三年的时候,相别三年,她又一次见到了摩什。她问他,因何不带自己走,要这般折磨自己到几时?!摩什只笑着让她再等等,他说只要那个人来接她,她便可以走。那一日,摩什临别前,曾淡淡问她可还记得那株血莲,于是她恍惚了,又开始忆起那个梦,还有梦中弥绕不散的腥甜香气,好像真的是血。 摩什走后,她继续祈求。无人的时候便跪在佛前问那个人可是忘记了自己?!问他是不是会来找自己?!佛又一次微笑不语。她想她是该好好睡下了,或以一觉醒来,她便能见到他。 无数次眠下,而又醒转,终于,终于! 宣平四年。 她又等过了一年木樨花开,终于等到他立在门外,泪无声而落。 任谁也不出声,长久的宁静,只有泪落的声音。她指尖濡湿了桂花酿,轻轻地颤抖。 “六下景州,我过而不入六次,终以寻到你。”司徒远竟是笑了,噙着泪,傻傻地笑。 她不敢挪步,怕他只是恍惚的影子,转了方向便再寻不到他。木樨很香,熏得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她浅浅皱了眉:“是傻瓜吗?六次才找到吗?!我跟你就那么没默契吗?”即便是木樨花香都引不来吗?她是因何植遍木樨,因何要这景州之城落尽桂花香,他真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了。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予她说,却只化为一句:“你过来,过来,靠我近点。”他要她离自己足够近方能确定这是真的,不是梦,不是他又一次的幻觉。 她一步步挪着,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终是触到了他的衣袖,他的手,他的胸襟,他的脸……不是幻影,这一切皆是真的。她又哭了,笑了哭,哭了再笑,痴得傻了。 “傻的人是你吧。”他抬手循着她泪痕淡淡掠下,“这还看不出吗?佛祖他老人家说,你我苦等了六世才以相守这一生,定要我寻你六次才能得到。”另一手捧出那口小匣子,端上她眼前,“你看看,我还带了谁一同来寻你。” 轻启匣盖,那一袭粉红衫衣夺目而出,他将它展起,竟似映出了某个身影。 她眼眸又一次迷湿,伸手捧起那衣摆,笑得温软:“我将她生得很好看。” 他自匣底拣出那一纸被揉捏了无数次的软笺,一并笑道:“你猜这小丫头留了什么话。” 那纸笺上歪歪扭扭书着别扭的字体,她凑上去,随着他一同念出声,“一家人…在一起…”好是辛苦,终于在一起了。他攥上她的手,连着那一身粉红单衣一并拥在怀中,泪自眼角欣喜散出。 …… 暖风融融,京城南街,又是人烟攒动。 容涵换了个姿势趴在案前小憩,这几日生意并不怎么好。直到有人轻叩着案台,方抬了眼打量上来人。那姑娘弯着一双梨花浅眸,肩落花蕊。他心中一跳,忙扶着帽子坐起,轻咳道:“你…你…”半晌支应不上话。 阿九笑着睨他:“你什么你,我要写书。” “又写?!”容涵微微诧异,忙道,“可是从前的故事有了结局?要继续写下去?” 她摇头,摆弄着手中玉环,难得笑得平心静气:“不是,那故事就算了。我要另起个故事。” “哦?”他擒着笔略抬眼,她的笑确是好看,掩下身后满城纷飞的落英。 “就写…一个傻男人和疯尼姑的故事……” 风细柳斜,重楼远立,粼波旖旎,夏花怒放。 菩提树下,沧海无桑田。 (完) ——————————————前缘纪要——————————— 胜武二十三年间,秋。 南书房东口。 上官裴立在南书房前的石廊前,手里擒着那帕子。昨日倒有个胆大的丫头替自己挡了那壶烫茶,还递了帕子给他用,那帕上是什么味道,很香,却又不腻,似隐着月梨花的香息。风很冷,他等得有些僵了。该不是那糊涂丫头忘了吧,女孩家随身用的帕子怎么能轻易与人,难道不知这是什么暧昧意思?! “殿下,您还要等吗?这日头都要落下了。”杨归忍不住在身后憋声道,但不知自家主子在等谁,这一晃,自午后至黄昏,都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了。 “唔。再等等。”上官裴凝了视线,虽有不悦,却也忍下了。那丫头好似是夏相家的独女,夏明初,嗯,名字倒也好听。有一股子清清淡淡的味道,是他喜欢的。 南书房西口。 南书房的后门伫着一座假山,两团蓝衫影子正躲在假山的玄关处。上官蕊坐在石凳上荡着双腿,肘臂戳着身旁的女子:“倒是个什么人?我连老夫子的课都逃了,陪你在这等了大半天了。” “唔。”夏明初微一叹气,玩弄着手指,“我昨儿把帕子给了人,他说会还我的。就在这南书房。” “男的吧?”上官蕊见她神色慌乱,索性直言。 “嗯。” “天啊,你真是没脑子了!帕子是能随便给人的吗?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上官蕊借着机会,忙不迭地咄咄不休教训起她来。 “知道。”夏明初忙垂了头,想起昨日那少年湿亮的额头,微咬了唇,“他说他会还我的。” “怎么办?!帕子给了人又收不回来,照着老嬷嬷说法,你该不是真要嫁给他了吧。你同我说说,那是个什么人啊……等不到的话,将来你嫁的人就真是他了。”她笑得得意,最喜拿这老人言吓唬她。 “嫁就嫁呗。” “真嫁啊……” “怕什么,真嫁!”…… (终于终于,落下帷幕了。这对儿也终于处理干净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亲们在背后默默支撑。回头望去,这一路欢笑过,也大虐过,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亲们一直都在偶身后。很漫长的一个梦,总算结束了。这六个月下来,小水还真是累了,不过还是灰常激动。最后一章一直很难提笔,人有种惯性,到了结文时反一直写不下,不知该如何结了。不想结得太突兀,就这样一点点过渡,终于到了言再见的时候了。番外暂定是一个小楼司徒后续的琐碎事,还有一个阿九的番。最后抱抱看文的亲,谢谢你们。其实七十万字中唯一一句让我小心疼的话是法慧这章说的——“一生不够回忆,法慧便用了六世记住她”心痛的不行,谁要我最喜法慧,无奈让这个六世都在成全别人的法慧完美的悲剧,没人比我更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番外篇 (正文已完结) 宣平后记(上) 宣平六年薄秋,恰逢宣平帝四十寿诞。 司徒远无意大办,只草草允了礼部去操持筵席即可。 这一日,暮雨倾城。 司徒远歪了软榻端着奏本看得险些入睡,只夜里还有寿筵要赴,怕这一眠耽搁了时候。闻听云廊深处巧笑嫣然,困意才略散,眼神飘到云帘处,静等那帘子挑起,人影溢出。多少年了,这个女人人未到声先至的习惯还是没变过一刻。 紫湘云帘由人轻轻抬起,但听外殿众人跪拜之声由远及近层层逼入:“请皇后娘娘金安。” 他见她步入之时,容上依是春风荡漾,瑶光玉华。他常以背积年累月的奏本压得头痛胸闷,怎她就是个不知愁的。这后宫无嫔妃,她便嫌弃太过冷清,时不时召些臣工命妇入宫,今日摆宴,明日架台观戏。但凡有她言笑的地方,必是热闹。甚以上桓辅常说,这后宫只她一个女人,便是抵了六千宫黛的喧嚣。 “菊花宴可热闹?”他嘴上淡淡问了道,心里却是明白不热闹才是鬼话。 楼明傲临了榻坐下,垂眉似有不悦,玩弄着袖上九彩玄色舞蝶连声叹着气。司徒远见她与往日大不相同,忍不住讶异,扔了奏本于身侧,审视着她道:“该不是…哪家的比你穿得还花哨,比了你下去?!”他能想到的这般花宴,无不就是各大命妇凑一块比比妆容华裳,只昨夜他便关照了家有命妇的贵臣大员,赴皇后娘娘的桃花宴不必穿得太精细。如今仍见这女人唉声叹气,实不知该能怎样。 “唉。莫不是我老了。你儿子诺晞说菊花比我人美,养儿子养得太实诚真是罪过。”楼明傲由榻头端起了小团镜,对镜照了一番。虽说是年过三十岁的人了,但养容美颜的功夫下得足,各式表情换过,连笑纹都寻不到一分。 “你老,我莫不是更老?!”司徒远冷一笑,死也不信哪个命妇敢言这女人老。不过他真未觉得她是年上三十,总觉得这些年反是自己同她年龄差远了去,他是以一天天长着岁数,她涂涂抹抹精心调养,反像是年岁不长却愈发风韵了。 她伸了手抚弄他鬓边的华发,不由得出声叹道:“我还真是眼拙了,这都是什么时候爬上你头的?” 他拉下她腕子,裹在手掌心里搓弄,笑得坦然:“爷都四十的人了,哪能不老?!”说着,身子向后一靠,倚在她怀里,微阖了目。他见天忙过了朝事,在关照家事,积年累月不得清闲。早些时候曾允她今春必随着巡一趟南面,只各藩属领国朝贡的事物压来,竟是从春日拖到秋期都不得动身。好在她明白,自也体恤他,这事再不提了。偏她沉默下来,他心里就生怕,估摸着她哪日兴起便是要自行南下了,于是急急再表心意,过了寿筵,他定陪她南边轻闲一阵去。 “就你啊?算了吧。”她如今倒也是全然不敢指望他了,忽而又想起一事,认真道,“今儿你大寿,想要什么大礼?!” 这天下都是他的,富有四海,还会求她什么礼。只想起每年寿日她必会寻些新奇送自己,唇角便微微勾起,笑得别有用心:“去年那个,我看就很不错。”去年此时,她是忙得忘了备礼,索性循着宫妃侍寝的规矩将自己裹成个粽子由宫人抬到他云阳后殿的寝榻上“贡着”,倒是要他惊喜地言不出话来。 他一说,她便也反应过来,想起那一夜销魂,仍是红透了半张脸,隔着袖襟掐他:“本是备了大礼给你,见你这猴皮笑脸就恼,夜里你一个人抱着被子销魂去,我搂墨墨睡去。” “他都多大的人了?”念起这送不出去黏在身边赶也赶不动的祸害儿子,他便大小气概不顺。司徒墨的婚事,眼下是自己一处心病。虽不指望这孩子承继传宗接代的大任,只也不能天天混吃混喝一大把岁数了还闹着抢“娘亲”。 她刚要回他几句,屏风里显出半个人影,人声并着漫上——“万岁爷,温大人那传了话来,说恭喜万岁爷娘娘,明年春期即能抱上龙孙了。” 那影帐后呼拉跪倒了一片,个个嘴里言着吉庆恭贺的话,听得室内二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愣。 司徒远一手推额,轻声问着楼明傲:“怎么个意思?”目光直逼着她,俨然还回不过味来。 龙孙?!楼明傲就着原话琢磨,忽而扬声问着外间:“可是燕园来了消息?桐氏肚子起了动静?”司徒一与那桐丫头大婚几年后没个消息,曾以急得她有心为小一讨妾,只说给司徒远听,先是为司徒远痛斥了番,又被小一无视。司徒远的意思是他司徒家再无妾位,她也全当他是说笑,未想对着儿子反比自己认真。如今这也算天遂人愿了,看来这年轻夫妇尚需多催催才能有喜讯。 另一边传话的太监忙连声应着,言这一次是三个月极稳的胎。 总归是要抱孙子,司徒远心里倒也喜,命内侍府下赏,还特意为温步卿加赏。而后更是破天荒传令将司徒一诏回京中,允他待明年秋时再回军营。言罢便将目光飘向她楼明傲,本以为她当时笑得似朵金花,却实见她神情略显尴尬,忍不住出声:“想什么呢?见天催他们两口子,如今心想事成了,怎见你反愁起来了。” “这礼…叠了。”她叹了声,道。 “莫不是你就那这消息给我兑付寿礼?!”他摇头笑她,却见她目色仍是异常,便认真了道,“说说看,备了什么大礼?” 她凑身俯到他耳边作念了番,听得司徒远面色转了好几遍,终是瞪大了眼睛,惊大于喜:“真…真的?!”这消息全然比他要抱孙子来得欢喜百倍。 楼明傲呼了口气,实在不想理他,只得闷闷道:“真的假的,你自己等着看吧。” 他笑得忙一古脑坐起来,双手揽着她,但又不敢摇,笑得失了分寸:“我说你怎么听了小一家的消息喜不起来,原是自己怕丢面,这又有什么,他生他们的,我们——” 她忙伸手去堵他唇,惊得直道:“你是要嚷嚷得天下人都知道吗?婆婆跟媳妇同时候……且她春期就是要生了,咱家小的比孙子还小……”她这辈子最丢人的事,莫不过如此了,倒还如何再能于儿孙面前抬起头装起威严来?! “有什么丢人的,这说明咱还都不老。”尤以证明他自己还能行,人至中年,还能遇上这等喜事,说惊喜都是不够了。他连声笑着,笑声传到外间,听得一干宫人心里发毛,却是不知道室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你不老了。”她狠狠睨着他,只唇角忍不住抽抽,笑意一闪而过,靠在他怀里,由他强烈的气息萦着自己,前所未有的安然,踏实到了心眼里,“我说,这一回终是该南巡了吧。” “嗯。”他一时仍笑得合不拢嘴,大拇指抵着她温软的手心,吻着她额头,“景州气候不错,行宫似是也建全善了。就搬去一年吧,我好好陪你。” 他眼里都是笑,笑着看她,也笑着看她对自己笑,就这么傻傻的,俩人都傻了…… (亲们说最后一章看得心里难过,所以就上了这么个番外……舒解一下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番外篇 (正文已完结) 宣平后记(下) 番外篇——阿却拉嘎 景州,南华庵。 依是木樨绽放,他伴着她步过庵后的花圃池田,一路上她指指点点,笑语成嫣。他时而顿下步子询问她那段日子的生活,细细碎碎不肯落下半点细节。这般宁静的午后,风不冷,竟有些柔,绕于周身满是惬意。 她走至回廊隔壁,忽停了步子,撤身看着他:“听说陈景落来信了?” 晨间他确是收到了她的信,只看罢神色坦然竟探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那信的内容,她揣摩了半日仍是不透,忽想起刚回宫,问及宫人司徒远那些年的事务,唯独在女人方面他们皆是躲躲闪闪,她更有问及陈景落的不告而别,得来的无不是沉默。终于等到此日,她借着一封信,静静地听他答复。到了如今这地步,即便他说什么,甚以做过什么,她都不会恼了。一辈子本就是短,短得她不得不珍惜起每一瞬息的相守。 司徒远并未有躲闪,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来问自己了。他甚以担心过她的不在意。有些话,他不能骗她,他不会主动言,却会等着她问。 “那四年…我碰过她一次,就那一次。”他迎向她目光,镇定道,“然后她便走了,几年都未有消息。” 楼明傲忽地吐出口气,她能想到的远比这糟糕,恍惚笑了道:“就一次啊,我还以为夜夜都是她……”甚至还曾想到那女人为他生了一儿半女,而后被他金屋藏娇。她清楚司徒远对自己的感情,更清楚司徒远不会让任何一个女人动摇她与他相守的心,所以他为了瞒她处心积虑地金屋藏子藏妾,不是不可能。然…是她想得太坏了吧,她既然清楚明白他,更该相信他不是为欲纵情的人。那一夜,她相信,也该是个不幸的巧合吧。 “你是嫌我碰她少了,还是拿反话噎我。”他目光柔和,那一双深瞳只攥着她一人,从来都是。 “我不明白,既是这样,她怎就走了?不合常理啊,也不是她的性情。”她微微凝着眉,想着总该是有她不知道的隐情才对。 他一手掠过她额发,替她抚平皱紧的额头:“唔,多少年了,我也想不透。只她晨时来的信,却是说明白了,辛苦她忍了那么多年,如今说出来,该是不会再念挂于心了吧。” “怎么个明白?!”她忙拉上他袖子,都是他挑拨起了她的好奇心,此时不掰扯清楚,夜里又该睡不下的。 “你也是女人,你知道,什么才是伤得最深?!”他淡淡凝了眉,脑海中浮出那字字句句,纸里墨间皆是一个痛字!这么多年,他想不透的,原是……那个女人,是被他伤到不能再伤,所以才离去的吧。她想通透了,趁着尊严残留,定要离去。放了他,更是放了自己。 “背弃?!”她随口脱出一个,却见他微微摇头,握着他袖子一紧,“那是什么啊?” “与她温存纠缠时,口里喊着别人的名字。”他静下来,寂寂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情重。 她亦沉下,拉着他的手一松,轻轻呼着气:“我怎么…糊涂了。” “你不糊涂。”他扬了笑意,有些苦,“你明白的。”他的心,她从来都是明白的。 她是明白,只明白的时候装糊涂。 “傻子吗?”她笑着踮起脚,勉强摸向他额头,一指戳上去,“我嫁的男人是个傻瓜吗?”连名字都会喊错,喊错了还这般老老实实在自己面前交待,叫她无奈又心疼,却也开心。 “我是因谁成了个傻子,你知道的。”他垂了眸子,头顶向她额前,轻轻倚着对方,十指交缠。微转了目光,寻着她的唇,正欲欺上,却听身后寂寂一声传来——“南音师傅。” 楼明傲第一反应是推开司徒远,这一推太猛,他险要跌道,只淡皱着眉回转了半个身子。阳光下,当年那个小尼姑已是长得亭亭玉立,正立在对廊上瞧着他二人,面有红晕,目光躲闪。 “玄儿。”楼明傲轻唤了她,而后松了司徒远握紧自己的手,缓缓步上去。 “南音师傅,庵外有位圣僧在等您。”她虽是说着,眼神丝毫不离司徒远,那个身影,自多年前于庵外小瞥后竟像梦魇般时不时浮上心头`,终于,他又是出现了。 楼明傲只回身对司徒远一笑,并未掠到玄儿眼中的惊乱:“我先去会会那位圣僧。”她以为是摩什,这么多年了,她是该见见他。 “好。”他温软应下,目光随着她一并远去,再回眸触到玄儿逼人的注目,微尴尬道,“玄儿,你长大了。” 她是长大了,出腰满发,眉…亦黛青了。这些他都能看出吗? “你…你是南音师傅的……”她羞涩地问不下去,许多年来,她一直在想,那个带走南音师傅的男子是何人?他可否还能再回一趟庵。 “南音是我妻。”他微微笑了,道。 “噢。”她渐垂了眸,再不敢看他,“那…先生会…会纳妾吗?”或以做他的妾也不错,终日伺候于左右,她的心愿便也满足了。 “不会。”这一声坚定异常,“这一生只南音一个女人便够了。我不能纳妾,更不会。” 玄儿略显失望地蹙了眉,又淡然一笑:“那先生有儿子?!他们…可是像你。” “多多少少都会像些。”他摇摇头笑着,实不明白这小丫头还要做些什么。 “哪…哪一个最像?”她脸又红了,视线更不知落了何处。 司徒远笑弯了眼,长袖揽至身后:“估计…是她肚子里这个。” 南华庵外,夕阳自天边渐而隐去,落日的光华,映着满城。 那着僧袍的身影略显风尘仆仆,他一路东寻,终于见到了她。 这女人,便是法慧师傅言中的嘎玛(所爱之人)吧,原是这个样子,同他想象中的清丽佳人果真有几分神韵相似。她的确很美,是师傅描述中的那样,美得不刺眼不耀目,闲闲洒洒淡淡柔柔。浅浅一笑的瑶光,引人心神愉悦。便是这一笑,看得法慧师傅连佛都不愿做了。 “你…你是……”楼明傲见到这位陌生的藏僧,微有诧异,终以轻缓笑道,“你认识我?” “我叫纳措,我听说过夫人,一直想来见见夫人。”纳措谦逊有礼的敬拜,笑得慈悲,这般慈悲的笑,反是让她恍惚了,多少年了,那般慈悲的笑,只会浮现在梦中,再没有一次出现在眼前。如今,相同的笑意,却显现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她虽听不大明白他蹩脚的汉话,却也知道他的意思,浅浅笑着与他相对而望,而后谁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微风一拂,只觉得身子一轻,便由身后人拉进了怀里。司徒远揽过她的腰,对着庵外的纳措,只轻一点头:“你来了。”只他的眸中之言却同唇语不同,那分明就是在说——“不要说”。 总有些事情,他不想她知道,不是隐瞒,是不想她再背负从前的重担。只此而以,不是最好吗?她怀中揣着斑斓的梦,偶尔回忆起从前,即便是痛,也甜蜜了。人有时,无需太明白。 那一年,他自南华寺领她离开的时候曾有幸见过摩什最后一面,因果皆是听他道明了。也便是在那一日,他忽的明白佛祖也是心存些慈悲的。至少…摩什没有亲口予她道出这一切。 纳措淡淡扬了笑,皇帝的意思他明白,他也无心细细讲来曾经的故事,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后还了一个心愿。他言过辞别,即是转身离开,只侧身间,徐徐住步,淡淡道:“夫人,你可还记得那一束血莲?!” 同样的问话,再次入耳,楼明傲又是一愣,不解地摇头,不解地蹙紧额头。 纳措只一笑:“费扎山上遍地的血莲,很美。如果夫人有幸见到,不妨多看他几眼吧。”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有些糊涂,这般僧人总是高深莫测,非她凡人能够一眼看穿的吧。耳边想起当年法慧临别交予自己的藏语,那一句再见——阿却拉嘎。她笑了,余晖下如映光华,言声轻润:“纳措师傅,谢谢你来看我。还有——阿却拉嘎。”当年无意之间记下的这句藏语不是全然无用,至少现在便是用到了,于是乎,心底对那个人的思念,更重了一分。 纳措猛地停步,身形僵立,最后那一句藏言入耳,他竟浑身不自在起来。 司徒远亦随着沉下脸,垂眸责道:“你胡说个什么,不分场合张口就来。”阿却拉嘎是个什么意思?!她要是不明白,就闭嘴,故作明白当着自己面同和尚言起来,真是要他脸面不好看。 她皱紧了眉,满是委屈:“说错了吗?法慧教的呢。是阿却拉嘎,还是阿拉却嘎……再见的意思。” 司徒远嗓子口堵住,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那个人…是对她说了阿却拉嘎吧,不知为何,他的心竟是一痛,是他怜悯那个人,还是为她痛?!两个人,明明谁也没有忘却六世的纠葛,却仍这般坚强的支撑。 “没有,你没有说错。”他泄了气,终是轻缓了道,就让她一辈子迷糊吧,这样最好,“只不过,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就不高兴了。” 愣在远处的纳措终没有回身,一抹释然的微笑袭上,声音清远的飘向身后:“夫人,再见。” 纳措徒步远去,淡淡的暮色逐渐浓重,直到完全包裹住他的身影,自十指间捧起那一支妖艳的血色雪莲,淡淡微笑。师傅,你竟是对你的嘎玛说了啊,阿却拉嘎,所以这六世都无憾了吧。这血莲,是他自费扎山顶挑选而出。它开在数丈之高的悬崖壁顶,是费扎山满山艳涟中最美的那一朵。自西土入东,它在他手中依是努力绽放毫无凋败。 十指摊开,微薄的余晖映入手中,莲心悄然绽放,纳措静静地微笑:“去吧,去你想留守的地方。”一阵风起,血色花瓣如蒲公草般浮扬而起,或以,他也该像蒲公草一样,花罢成絮,因风飞扬,落地即生。 南华寺外,司徒远揽着怀中女人步步远去。一路间,楼明傲无声,由着纳措,她竟又想起了法慧。也许纳措便是法慧派来看望自己的。她无力地笑了笑,笑他如今做了佛都放不下人世凡尘,她一切都好,真的一切都好,他只安心做他的佛,不要再牵挂自己了。挂念了六世,不累吗? “费扎山吗?”她淡淡地问着,眸光温软,握紧了身侧人的腕子,“什么时候,我们也去费扎山看看法慧吧,带着孩子们去看,他们一定喜欢听他讲经。” 他微凝着她,步子亦随着缓下来,勉力一笑:“好,等安稳了,我们一并去看看他。”那满山遍野的血色莲花,也许真的要看一看吧。他不会忘了他,也不会要她忘记,甚至,他会把真相留给子孙们,他们的孩子是要记住那一段故事,故事很长,是书了六世三百年。终有一天,孩子们会理解吧,明白父母为什么会如此相爱,明白母亲立身佛堂常以失神的原由。皆是因为这六世走得太不易了,才格外要珍惜,格外要记住。下一世,三个人恐怕都会记不住了…… 她习惯地以手挽住云袖,却兀然愣下,寂寂地盯着自己的袖口,不解地蹙眉。 “我袖子上…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朵血莲?”低着声音,缓缓脱口言出,五指扶了袖口,仿佛刚刚绣上一般,还带着一丝热度。 司徒远也看到了她袖间的血莲,果然是似血妖娆。 他轻轻笑了,握着她的手一并触上去:“就留着他吧,挺好看的。” “是啊,很美。”她吸了口气,目光已被那绣印夺去,不知为何心口成痛,只并不尖锐,“只他开得…有点悲。”声音微有落寞,淡淡叹了口气,无声无息。 司徒远抬了目光,深深凝着她,出声唤她:“楼儿。” “嗯。”她应着回眸,视线交汇间,绽以笑颜。他眼光温柔,却也深得见不到底,她知道那里最深处还是她的影子。 他垂了头,唇微微一扫,触及她朱唇,那一吻,很轻很柔。齿间轻起,那一声低低溢出:“阿却拉嘎。” 她愣住,久久的恍惚,终以回神。眸中迷雾腾起,看不清了…她踮了脚,双手捧起他的脸,颤抖间细细的摩挲,温柔的回吻而上,连连唤了两声:“阿却拉嘎,阿却拉嘎。” 阿却拉嘎,最后一声,是念给你听的……法慧。 阿却拉嘎,康巴藏语“我爱你”。 (番外完 ) (这一段是偶很想写的,终于如愿了。最后抱一抱大家,正文全部完了。最后一声,不说藏语,说国文。我爱你们,一直支持我的亲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