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原生态作品:不灭的村庄》 作品提要 杏花村,一个**村庄。 遍野疯长着杏林的同时,也疯长着无边的**之树。关于权力、名利、物欲、人性……所有的人生**元素,均在这个小山村里滋生蔓延。一茬儿灭去了,又有新的一茬儿破土而出,肆意生长。 杏花村,一个不灭的村庄。 所有的往事如诗如歌如画,而今都已随风而逝。唯一灭不去的,只有山村搏动的心脉与不止的脚步。三十年的风云变幻,一个家族的盛衰荣辱,一个女人的奋斗历史,见证了山村倔强不屈的跋涉历程。 这是一部严肃的乡土原生态长篇小说; 这是一部平凡女人与贫穷命运抗争的现实主义作品; 这是一部记载上个世纪七十至九十年代三十年间中国东部偏远山区自强不息励精图治的传记性文学; 这是一部全景式展现我国农村改革开放三十年艰辛历程和丰硕成果的鸿篇巨著。 作品艺术特色及社会价值 这部长达八十五万字的乡村长篇小说,以其独特的乡野视角、诚挚的感恩基调、浑厚的文本容量、深刻的思想内涵、冷峻流畅的文笔,描绘出一幅幅流荡着国画般气韵和桃源式传奇色调的山村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象,是一轴当代新农村建设中色彩斑斓、触目惊心的长幅历史画卷。(.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小说恢宏而又精微地回顾了鲁东南一块地处大山腹地的小山村,如何从闭塞走向开放、从贫穷走向富裕、从愚昧走向文明的漫长而又艰难的跋涉足迹,揭示了当代山村农民在上世纪后半叶中华大地上风起云涌的改革开放大潮的撞击与融合中,其独特的心理构成和心灵体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们在政权与私利、物欲与人性、家族与集体、迷信与科学之间的对垒和纷争中,对人生真谛的困惑与追求。 作品通过主人公木琴从南京大都市回到山野乡村的挣扎与奋斗经历,成功塑造了一大批个性鲜明的山村百姓和县乡官场人物的原始生活百态与个体感情纠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贺酸杏、李振富、李振书、宋茂林、宋茂生、宋茂响、四方等老一辈人的沉吟与呐喊,杏仔、京儿、洋行、人民、柱儿、银行等新生代的迷茫与重生,杨贤德、胡书记、杜县长等官场中人的沉浮与创业,金莲、酸枣婆娘、李四喜等人的偏执与虔诚。全方位、立体式、人性化地精心打造了一系列栩栩如生、血肉丰满的不屈灵魂,以及在现实社会里被时代潮流反复冲荡洗涤的人生百态,展现了奇异而又古老的民族风情和充满激烈矛盾的现实生活。 杏花村里铺天盖地疯长着的杏林,以一种神奇的魔力和特有的风采,真实记录了那个暗波涌动的峥嵘岁月里,人心浮动、心魂激荡、天人对抗、梦想圆缺的童话般故事与残酷的血色历程。杏林的集中管理,修路的一波三折,龙卷风的无情摧残,村民###的震感,联合办厂的心酸,采石场的毁灭性掠夺,仙人庙的重建与对决,主人公的深陷囹圄,新生代的绿色环保农业构建,其中又混杂着人与神、灵与肉、爱与恨、血与水、冰与火、山村与自然的良知拷问和信念抉择,谱写了一曲现实社会里新与旧、贫与富、保守与先进、退缩与奋进的高昂激荡的时代主旋律,进行了一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过程中剧烈、深厚、博大的心理撞击与灵魂洗礼。 作品以细腻的笔触,洞察人性的精明,宏观勾勒与细节白描的有机结合,丝丝入扣的结构搭建,掌控有序的情节脉络推进,雄浑厚重的氛围气象,流畅精炼的乡土语言,大气磅礴的时代特色,形成了鲜明的艺术特色和令人震感的真实感。 作品清新流畅,质朴无华,读后令人荡气回肠,曲终韵绕,长思难止。 作品主要人物关系表 一、杏花村宋氏家族主要人物 1、木琴:宋茂生之妻,南京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原村妇女主任,杏花村党支部书记,“天野”果脯厂和“天然”果汁厂的掌门人。 2、京儿:茂生之长子,酸杏之女婿,果林管理技术小组成员,“天野”和“天然”两厂的资源基地奠基者。 3、钟儿:茂生之次子子,南京大学历史系学生。 4、杏仔:茂生之侄儿,茂响之子,“天然”果汁厂厂长。 5、宋茂响:茂生之胞弟,杏仔之生父,石子场老板。 6、宋茂林:原村生产队长,“天野”厂资源部经理,后任“天然”厂副厂长、总监。之妻雪娥,之子棒娃,之女草儿。 7、宋茂青:茂林之兄长。之长子公章(果林管理技术小组成员,后为“天然”果汁厂副厂长),之次子讲话。 8、宋茂青:茂林之胞弟。之女紫燕,之子大路。 二、杏花村贺氏家族主要人物 1、酸杏:原村党支部书记,后养殖蜜蜂,贺氏家族的掌门人。 2、凤儿:原村妇女主任,杏花村村委主任,酸杏长子国庆之妻。 3、国庆:酸杏之长子,村卫生所医生。 4、人民:酸杏之次子,四喜之女婿,果林管理技术小组成员,后为“天野”果脯厂厂长。 5、劳动:酸杏之三子,驻青岛某部海军军官。 6、叶儿:酸杏之女,姚金方前妻,后改嫁京儿,镇医院医务人员。 7、酸枣:酸杏之胞弟,原生产队饲养员,后与酸杏合伙养殖蜜蜂。之子晚生。 8、喜桂:普通村民,年轻时便已亡故。之妻满月(后改嫁宋茂响)。之子柱儿(娶妻秀芳)。 三、杏花村李氏家族主要人物 1、李振书:擅长阴阳风水的普通村民,李氏家族的核心人物之一,杏花村两大势力对决的代表性人物。 2、李振富:村主管会计,之妻豁牙子。李氏家族的核心人物之一。 3、四季:振书之长子。之妻兰香,之女春儿,之长子夏至(果林管理技术小组成员,为“天野”果脯厂水电工,后为该厂副厂长),之次子秋分(解放军某部义务兵),之三子冬至(村饭馆小老板)。 4、四喜:振书之次子,偶遇机缘,擅长算命勘察之能事,为李振书的左膀右臂。之妻桂花,之长女等儿(人民之妻),之次女盼儿,之三女停儿。 5、四方:镇饭店承包人。之妻金莲(在杏花村设立道场的通神巫婆类人物,为李振书的左膀右臂),之子彬彬,之女文文。 6、银行:振富之长子,与四方承包镇饭店的合伙人。之妻香草。 7、洋行:振富之次子,村果林管理技术小组成员,后为“天野”和“天然”两厂的销售总经理。之妻桃子,之子晨晨。 8、挂儿:振富之女。之夫胡老师(村办小学教师)。 四、其他主要人物 1、沈玉花:原北山一村村委主任、村支部书记,“天然”果汁厂创办人。 2、姚大夫:镇医院老中医,后调至市医院。之子姚金方(原村办卫生所医生,后调至县医院,为叶儿的前夫,后与杨梅结合)。 3、杨贤德:北山镇党委秘书,后升任北山镇镇长。 4、秦技术员:市茶果中心技术员,杏花村经济事业发展的奠基人。 【因人物众多,暂列于此。若有不详,可继续添加】 作品总目录 引 子往事如风 第一章疯狂的杏林 第二章初尝杏果 第三章遥远的曙光 第四章寒冷的冬天 第五章四季飞歌 第六章大路弯弯 第七章山风浩荡 第八章对峙,或纷争 第九章一地杏黄 第十章风起云涌的日子 第十一章遍野尘埃 第十二章花开花落 引子 往事如风 在鲁东南一个深深的山坳里,有个几百户人家的村子。 所以用深深来形容,是因为我无法用其他诸如偏远、僻静、闭塞……等等字眼来准确地描绘它。正如木琴在一九七零年三月间第一次走进它时,曾竭尽全力调集一个高中生头脑中所有的词汇储备,也没有挑选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形容词。 它的四周是一派高山峻岭,只有一条小路带子般若隐若现地飘出山外,通到三十公里外的县城。这条山路就如婴儿之于母体之间的脐带一般,维系着村子与山外所有出入与信息传递的唯一通道。 这就是生养了我的祖祖辈辈,后又生养了我的地方。 据说,早在明洪武年间,东海发生水灾。我的祖辈――一对逃难至此的新婚夫妇,见四周高山蔽日,就想,即使将东海里的水倒扣过来,也不会淹没了这山。于是,终于安心居住下来,生息,繁衍,生生不息,繁衍不止,终于有了我们家族现在的一群。 村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杏花村。当然不是杜牧诗中的“杏花村”了。但观其名,知其意,杏花村的确不是徒有虚名的。山上山下,村里村外,墙东墙西,就连院子里全都长满了高大茂密的杏树。 每年的三、四月份,山坳里一片艳色,花团锦簇,红白相间。远远望去,在这红白之物的上方,便有一层淡淡的雾色,终日不散。其实,这是由杏花的香气粉脂凝结所致。待到五、六月份,即是杏黄季节,上下左右堆满了橘黄色的杏果,整个山坳如同一筐筐的黄杏垛成的。路人只要不走出这山坳,伸手便可摘到肥而美、大又圆的杏果了,大可不必狼蹿虎跳或猴子般爬树攀枝以止住嘴中流出的馋唾。 就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杏黄时节,茂生伴随着一声蠕弱的哭声来到人世,宣告了宋氏家族第十五代人合理合法地又顶起了一片蓝天,分享了一份品杏的福分。 据说,茂生所以能来到人世,是当时年轻英俊又拥有一手好手艺的茂生爹一时青春冲动所致。 茂生爷和茂生爹在当时都是那一带有名的山木匠。他俩做的推车床柜,其卯榫之牢,外表之光滑,无人能比。是故,拥有六间令人羡慕不已的房屋及殷实的家境。 谣传说,茂生爹经常到杏林里挑选木料,已备做木工活用。经常去,就经常遇到一位山里女子在地里劳作。劳作之余,相互攀谈,由陌生到熟悉,再逐步地发展,就生起了爱情的小火苗。渐渐地,小火苗燃起了熊熊大火,烧昏了两个年轻稚嫩的脑壳儿,便自然而然地孕育出了爱情的种子。最后,结出的果实就是茂生。 老一辈村人都说,他俩的“野合”,把双方家人毫无情面地推上了无奈的境地。 茂生娘日渐鼓起的肚子,把当时当地所有的世俗礼仪和祖宗颜面击得粉碎。以致两家老人连媒人聘礼都顾不得张罗了,匆匆地将二人搬住到一起,像卸掉包袱般草草地完成了茂生爹的终身大事。茂生娘对如此潦草的婚事义愤填膺,却又有苦难言,遂于心底滋生出一股终生难泄的怨恨,对家人,对茂生爹,甚至对结婚三个月后便出生的茂生也另眼相待。 之后的第四年,茂响以其骄横不安的哭声,震落了一地杏黄,郑重地向世人宣告了自己的降临。 我这样说,并不是有意偏向老实的茂生,而故意诋毁蛮横的茂响。 实际的情况是,茂响出生的那天夜里,山坳里刮起了一场百年罕有的大风。 那个时候,村人刚刚扔下饭碗,仨一堆俩一伙地聚在街口门前,吸允着杏熟时散发出的清香,兴致盎然地谈古论今,数说着家长里短。茂生娘腆着即将临产的大肚子,依靠在自家的门框旁,咒骂着晚饭时剩有碗底儿的茂生。骂兴正浓的当口儿,肚里忽然阵痛起来,且一阵紧其一阵。有过生产经验的茂生娘知道,肚里的崽儿已到了瓜熟蒂落的时辰。她立马叫茂生爹快去喊酸杏娘来接生,自己急急地进到了家里。 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那场大风突然而至,没有丝毫的征兆,瞬间便席卷了整个山坳。坳里的所有物件全都着魔般地疯狂起来,石头随风而跑,杏树随风而折,屋顶的茅草随风而扬。那声音已不是风声,而是千万头野牛在嘶吼,在狂奔,在末日来临前的绝望悲鸣。 那场大风整整刮了一夜,天明的时候才轻轻遁去。头天还是一身橘黄丰满妖娆的杏树,只剩下了瘦骨嶙峋的树干。地上铺满了厚厚的金黄,像一块由黄杏织成的巨大地毯。踩在上面,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稍有不慎,一个趔趄倒下去,便滚一身污黄。 现存的老年人一提起当年那场大风,都谈之色变,说是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就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风了。多年之后,刚从大学毕业正等待分配工作的钟儿听完了老人们近乎夸大其词的讲述后,曾不屑地笑笑,说,那不过是场偶尔经过的龙卷风罢了。老人们就撇撇嘴,不再搭腔儿。其中的意味儿实浓,既有对无知狂妄小子的蔑视,更有对自己辛苦讲述却得不到回应的遗憾。 当时,茂生爹双手捧着茂响这团粉嘟嘟的肉,愣愣地望着门外的惨景,忧虑重重地道,这小崽子是精儿变的呢,准是祸害精。这家早晚得让他给踢踏了。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跨出屋门,向村后杏林深处走去。 本家的几个伯娘叔婶们莫名其妙地看着茂生爹抱着刚刚出生的茂响远去,还以为茂生爹刚得了个儿子,喜疯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茂生娘。她抬起产后虚弱的身子,摘肝掏心般地号啕大哭起来,边臭骂着畜生不如的狠心男人,边厉声喝叫着只有四岁的茂生,让他快点儿跟在爹的后面,找不到茂响,就一块儿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伯娘叔婶们终于明白了茂生爹异常举动可能带来的残不忍睹的后果,便一窝蜂儿地追了出去。刚刚追到村后,就见茂生爹独自一人甩着两只空手走回来。 伯娘叔婶们七嘴八舌地追问,扔在哪儿哩。 茂生爹不答话,嘴里一个劲儿地叨咕道,是精儿变的呢,我家可没造孽,千万别再来我家?。 伯娘叔婶们不再追问,一边扯开了嗓门儿喊叫着自家男人、娃崽儿的名字,一边一字散开,漫山遍野地搜寻。很快,有百十口子人布满了整个山坳,喊叫询问声此起彼伏。 最终,还是茂生找到了茂响。 他哭着跟在大人**后面乱窜乱蹦,先是听到一声婴儿的哭声,接着便看见一棵歪脖大杏树下有个隆起的杏堆。急急地扒开,便一眼瞥见了粉嘟嘟的茂响。他正贪婪地**着脸上的杏汁儿。 这事发生在公元一九四?年农历五月初五,离芒种刚刚过去了五天。 在此之前,杏花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平静而悠远,真可谓陶老夫子所向往的桃源境界了。此后,随着茂响的到来,杏花村便涌进了一股骚动的气息。村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预感:这平静而悠远的日子将不复存在,伴随而来的将是莫名地惊悸与不安。 可以说,茂响出生的时间,是杏花村五百年来历史变迁的分水岭。茂响的生日,特别是茂响出生时的那夜大风,给了杏花村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茂响长到两岁,也就是时日熬到了一九四二年,山外不断传来隐隐的枪炮声。与过年时节燃放鞭炮的声音相比,那声音更有穿透力,径直穿透耳膜,掀起内心震颤,搅得人心里发毛,整日坐卧不安。 不久,村里陆陆续续来了些山外的亲戚,说是日本人打进来了,瞪着猩红的兽眼,伸着长满红色猪鬃毛的爪子,见人就杀,见东西就烧,见了小孩竟敢放进锅里煮着吃。 杏花村人震惊了,不祥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山坳。 跑是无处跑的。如果有地方跑,山外的人就不会一窝蜂儿地拱进这山旮旯里。唯一的办法是躲。鬼子来了,就往大山深处躲。这些被老祖宗选中的基业,成了后辈子孙们逃命的天然屏障。 那时,人们都把躲鬼子叫跑鬼子。一旦有鬼子进山的传言,哪怕是猜测,全村老小便撇下猪狗鹅鸭树田院落,只带着早已备好的煎饼,一股脑儿地逃进深山密林里。 其时,茂生爹用杏木做了两个精巧的背筐,自己一个,女人一个。一有情况,就把茂响放进女人的背筐,自己背着煎饼,拉着茂生飞奔山林。如此惊弓之鸟般地整整忙活了六年。 直到现在,杏花村人除了在若干年后接待过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日本商人外,谁也描述不出真正入侵中国的鬼子是什么样。也许是杏花村太深的缘故,连鬼子也不屑踏进或不敢贸然闯进这深山老林。 由此说明一点的是,山里人终究没见过大世面,经不起外界丁点儿的刺激。一有风吹草动,便只顾自己吓自己,就这样白白自吓了六年。 其实,也没有白吓。接踵而来的一次又一次动荡,如茂响出生时的那夜大风,无情地袭卷着杏花村,袭卷着杏花村的每一处人家院落。 先是一年杏熟的季节,来了一帮穿着杏黄色衣服的兵,将村里一茬儿精壮年全都带走了,老百姓叫“抓扶”。茂生爹当然也在其内,撇下了孤苦伶仃的茂生娘和十二岁的茂生、八岁的茂响,以及六间宽敞的房屋。他这一去,便如断了线的风筝,杳无音讯了。作为长子的茂生咬紧牙关,以自己稚嫩的肩膀,与茂生娘一起苦苦支撑起了这个行将破碎的家园。 之后,又来了土改工作组,说是解放了,把所有的山林田地都归了公,并依财产状况划分了成份。茂生家当之无愧地被划到了富农类。再之后,便是无数次的人为运动。头戴高帽胸挂批斗牌子的茂生娘,也无数次地在杏林院落间穿梭个不停。 一次次地刺激,使杏花村疯狂了,更使杏花村人疯狂了。人们都不容置疑地说,茂生爹的话应验哩,真真地应验了呀。 就在茂生娘呼天不应呼地不灵,即将绝望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悲哀伴随着惊人的福气,双双降临到茂生家的门庭。茂生那一去无音信的爹如天降仙爷般地有了音信。他死了,准确地说是牺牲了。他先被抓到**当差,后又随军起义当了解放军,并干上了营长,在抗美援朝中壮烈牺牲。他当然成了烈士,茂生娘也当然成了军烈属。 鉴于茂生爹的功绩,上面重新为茂生家划分了成份,列到下中农类,并给了个去南京的招工指标。茂生娘在喜一阵哭一阵,哭一阵喜一阵,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后,开始细细盘算着这个招工指标是给茂生好呐,还是给茂响好。 在茂生的记忆里,茂生娘永远偏向着茂响。也许茂生娘觉得茂响刚出生时就遭遇了遗弃,全是自己的过错,就格外地疼爱他。在她与茂生吃苦受累,甚至快要绝望的时候,仍不让茂响下地干活,以至养成了他好吃懒做争强逞能的脾性,就此铸成了茂响坎坷的一生。这是后话。 当时,即使茂响不争,那招工指标也是非他莫属的。问题是茂响争了,而且争得不可开胶。茂生也是铁了心地想到大城市里去逛逛。而且,他是长子,理由充分。直到现在,茂生仍深感不平,自己对这个家出尽了牛马力,但始终没有得到娘的认可。 鉴于茂生的决心和家族村人的舆论压力,迫使茂生娘理直气壮地找到公社,又跑到了县里,终于多争得了一个招工指标。于是,在村人妒嫉的目光中,茂生一家举家搬迁到南京,进了工厂,成了一户正正经经的工人阶级家庭。过了几年,一位高中文化的城市姑娘走进茂生家,与茂生成了亲。她就是木琴。 按一般人的推测,茂生家至此应该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了,事实又恰恰相反。木琴的到来,才真正在茂生家掀起了大的波澜,并一直波及到杏花村,致使杏林震荡,以至杏花村人那颗脆弱的心脏也随之怦然迸碎了。这一切巨变,皆由木琴与茂响一家的缘结引起的。 初时,南京的家还算平安无事。 茂响生就的好动性格,什么都想干,什么也干不成。一年多的时间就调换了三个工种,且干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情况一次比一次糟。到了最后,没人愿意要他,只得赋闲在家。应该说,茂响应该是南京城较早的一批待业青年。茂生娘一直没有事情可做,只是在家吃闲饭。这样,一家四口的所有费用全由茂生和木琴俩人每月二、三十块钱的工资来支付。一年之后,京儿又来到这个家里争饭吃,日子便愈显窘迫。 如是这样,日子也能凑合着过。要命的是,茂生娘对茂响的偏爱已到了无法容忍地程度。好衣要济他穿,他和娘吃饭要开小灶,而每日累死累活的茂生两口子及尚在襁褓中的京儿只能自己动手吃大锅饭。而且,茂响也已到了娶妻成家的关键年龄,成了茂生娘时刻牵肠挂肚的心病。推而广之,就列入了全家人的重要议事日程。 茂生娘逼迫茂生两口子四处网罗目标,几乎一星期便叫茂响相一次对象,却没有一次成功的。没有谁能看上茂响这样的懒散之人。茂生娘终日埋怨茂生两口子不尽力,就想以撒泼的手段催促茂生和木琴加快介绍对象的进程。于是,每日搜肠刮肚地想出些新鲜点子来闹腾。慢慢地,闹的范围渐渐扩大到四周的邻居,程度也逐步升级。她四处谩骂茂生、木琴的不孝,对兄弟的不关心。甚至几次闹到茂生的单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茂生、木琴对自己和茂响惨无人道地虐待,以至工厂几次给茂生行政记过处分。 这时的茂响也积极与娘配合,或以绝食,或以砸锅摔碗相威胁。最后,他竟把一肚子的怨气出在刚刚几岁的京儿身上。或是让他在泥里水里摸爬滚打,或是在圆滚的小**上掐一把,让他不歇劲儿地长哭,弄得家里哭声不断,四周邻居怨声载道。 到了这个份儿上,日子便无法过下去。茂生哭着对木琴道,这日子没法过哩,咱俩离婚吧。你再找个好主儿,我和京儿回老家讨日月去。 木琴捶打着茂生的肩膀道,我看中的是你,不是你家。你走,我也跟你到山旮旯里去。 就这样,在一九七零年的春天,茂生带着木琴、京儿和钟儿一家四口被迫离开了南京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里――杏花村。 钟儿当时只是几个月大的胎儿,被搁置在木琴的肚子里,没有看到举家归迁时其场景的凄切。其时,正是杏花村杏花盛开香气袭人的季节。 我的叙述,始于杏林,又将止于这片杏林。 疯狂的杏林(一) 据茂生讲,七?年的杏花村与三七年时相比,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是杏林茂密,漫山遍野的杏花迎风怒放。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杏花村人依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几千亩山薄地以其微薄的收入,紧张地应付着上千口子人略显饥饿的肠胃。 说的时候,语气淡淡,神情淡淡,淡淡若村前池塘内那泓盈盈的碧水,平静若镜,无波无澜。其实,他有意隐瞒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在回村的一段日子里,他的某些行为举止发生了很大变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令木琴惊诧万分,又欣喜万分。 这种变化,早在他离开南京的途中,就已显露出些许端倪。原本不太爱说话的茂生,竟然喜欢唠叨起来,像个农村主妇,喋喋不休地对木琴讲述着自己小时候的种种趣事劣迹,以及杏花村无处不在的美景妙处。举止殷勤,神情间堆满了谄媚讨好之嫌。随着离家路程的逐步缩短,这种变化愈加明显,以至烦腻到了让木琴厌恶的地步。 木琴的肚子明显地鼓凸着,行动上多有不便。腹中的钟儿时常伸胳膊踢腿地活动,她就一直把手放在腹部上,不时地揉摸几下。与茂生愈来愈亢奋了的情绪相反,她的心绪越来越低落,话也越来越少。即使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也仅是用一个字或词来代替。 在县城下了火车,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一下县城的模样,她就被茂生一阵风儿地拽到了汽车站,迷迷糊糊地坐上一辆发动机爆响整个车身也随着“哐哐”乱响的公共汽车。汽车在一路尘土飞扬地颠簸了个把小时后,把茂生一家人扔在了北山公社驻地的镇子上,又起身爆响着,向下一个车站尘土飞扬地驶去。 木琴被汽车颠簸得浑身像要散了架一般,两条腿麻木得站不身起来。她想歇歇脚再走。茂生眨着放光的眼睛催道,咱得快走呀,还有十多里山路呢。要不,就得窝屈在山里过夜咧。 木琴被茂生的话吓住了。她想,山里可怎么过,要是有什么野兽来了,别说京儿人小跑不了,自己也得先被野兽吃了。她急忙忙地挣扎着拙笨的身子,牵着京儿的手,跟随茂生向着镇外的大山里赶去,连镇子上有几条街几条巷子都没有看清。直到第二年春上,刚刚当上村妇女主任的木琴第一次参加公社召开的会议时,才第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个拥有一条大街三条巷子的小镇。 进山的路狭窄崎岖,且凸凹不平。随着山势的抬升,如登楼梯般弯弯曲曲地向上升去,或?或现地掩没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谷里。 山上已是一片嫩嫩的绿色,有尖尖的芽瓣儿缀满枝头。树下厚厚的枯草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细长野草,随风摆动,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青草气息。间或有仨仨俩俩的山雀突然从眼前的枝桠间匆匆掠过,飞向远处同样泛着青绿嫩黄的山间,丢下几声清脆的鸣叫。又有几只松鼠蹦跳在几棵高大盘曲的松树干上,警惕的小眼睛匆忙地探视着周围哪怕一丁点儿的响声。一有动静,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京儿初时兴趣十足。他挣脱了木琴的手跑在前面,并不时地叫嚷着,要茂生去给他逮几只山雀或是松鼠。 茂生就“嘿嘿”地笑着应道,哎,哎。 他用毛巾把两只土黄色帆布提包的提系栓到一起,将提包一前一后搭在肩上,腾出手来搀住木琴的胳膊。他不时地替木琴擦一把额头上滚动的汗珠儿,还别有用心地轻轻抚摸一把她的手背和臀部。 每到这时,木琴就毫不客气地一把打开他那只不老实的手爪儿,狠狠地瞪上一眼,说道,想作死呀,不怕孩子看见吗。 茂生便谄笑着老实一小会儿,过一段时间又不老实地重复一回。 木琴疑惑地问道,你是怎么啦,不是有病吧。 茂生只是笑笑,脸红红的,就是不吭声。 走了几里山路,京儿显然是自己跑累了。他赖在山路上不起来,哭嚷着要茂生背着走。茂生只得舍了木琴,抱起京儿,让木琴拽着背后的提包,一起向山的深处行去。 城市里出生城市里长大的木琴头一次踏进这么深的大山,南京时的苦闷,旅途中的黯然,入山时的新奇,被愈来愈深的大山渐渐蚕食着。木琴的身体犹如一枚轻飘飘的叶片,被遍野新绿的色彩冲撞着,一路挪动着拙笨的身子,磕磕绊绊且不由自主地向绿意浓深处陷去。 才走了不到一半的山路,俩人已被累得一塌糊涂。汗水早已打湿了衣裤,脸上的汗迹横一道竖一道,弄成了个大花脸。衣服紧紧锢着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极大地限制住了肢体的活动,两条腿酸软得连身体也渐渐支撑不住了。木琴头上的短发披散开来,上面沾了几枚草叶,既像一个乞丐婆,更像一个山鬼。 她听到有山溪流淌的声音,便喘着粗气一**坐到山石上,说什么也不走了。京儿已经在茂生的怀里睡熟了,像只乖顺的小猫。小巧的鼻扇轻轻地呼扇着,嘴角上流出一线长长的口水。 茂生把京儿轻轻放到并排在一起的提包上,重重地躺倒在山路上,大口大口地吐着气。待气息平稳下来时,汗津津的身体被清凉的山风一吹,渐渐清爽起来,一路上的疲劳也在渐渐消退。 木琴寻声来到相隔不远的山涧旁,趴上去大口大口地喝了一肚子涧水。 涧水清澈甘冽,不紧不慢地绕着涧中错乱的山石,轻快地向山下流去。木琴就着水中的影子,细细梳理着自己凌乱的短发。她心里还赞叹着这涧水竟这么清甜,是自己平生喝过的最好的水。 这时,茂生也来到山涧旁。喝完水洗完脸后,他紧挨着木琴坐下来,搂住木琴的肩膀,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的脸贪看。 木琴边梳理着头发边奇怪地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啦。 茂生的头靠上她的肩膀,两只手不安分地滑到她的**上,轻轻地揉搓着,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嘴里热热的气息弄得她脖颈子痒痒的。 木琴知道他想要干什么,还是问了句,你想干什么呀。 茂生一边扩大着揉搓的范围,一边急急地回道,想在这儿和你好一下呗。 ――不行,等到了家再说。 ――咱都一个多月没好过哩,还等咋儿。 ――让人看见多不好。 茂生“嘿嘿”地笑道,这里连鬼影儿也没一个,怕啥哩。 说着,他把木琴的手紧紧攥住,放肆地伸进自己的裤腰里,按在早已坚硬如铁滚烫若火的男根上。那一刻,木琴避让的心情瞬间被熔化了。 除了新婚的头一年里,他们如胶似漆,恨不得见天儿躺在一起滚到一处。那时的茂生雄壮得像头豹子,浑身有着使不完的气力,天一黑儿就拽着她往床上钻。舞弄得筋疲力尽后,俩人相互搂抱着睡去。天明醒来后,还要舞弄一番。有时,在午休的有限空闲,茂生也不放过舞弄的机会。那个时候,俩人就如贪嘴的猫,对于**没腻没够,惹得茂生娘多次旁敲侧击地数落他俩。其实,茂生娘是怕俩人光顾了欢愉,把茂生的身体亏垮了。 随着京儿的出生和茂响婚事的不顺,家中便时常燃起纷争的战火。俩人的心情慢慢灰暗下来,对房事的兴趣也慢慢缓了下来。房事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或是一星期一次,或是十天半月有那么一回。有时候,仅仅是为了应付公事,匆匆上阵,草草收场,以表明俩人还是夫妻,还是健康的有着正常生理需求的人。特别是近一个月以来,因了决定回迁的两难选择,再加上木琴一家人对她随夫回迁的坚决反对,弄得俩人茶懒咽觉难眠,更是没了一丁点儿的房事**。 木琴年轻体内的**,在茂生毫无顾忌地挑逗中爆燃起火焰。她被揉搓得全身燥热,又浑身瘫软得像一堆柔柔的棉团,被茂生灼热的**烧烤着,渐渐熔化成了一潭柔水,流淌进男人的心窝里。就是在这个眩晕的时候,木琴仍不忘颤声提醒着急切地为自己宽衣解带的男人道,别动了肚里的胎儿啊。 茂生的举动略略缓了缓,但仍没有丝毫地犹豫和间断。他把自己的衣裤退下,铺在涧边略微平坦点儿的草地上,俯身抱起微喘着的女人,轻轻放到上面。她爬到女人的身后,抱紧白皙丰满的身子,将下体贴靠在女人的体外,轻柔地研磨着。感觉到滑润了许多后,便轻轻地送进去。 茂生在感受着一次次有节奏地冲撞带来快感的同时,惊喜自己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猛豹的状态。俩人忘记了身外世界,只感觉到对方既飘渺又真实的存在。欢愉的浪潮把俩人一次次推向浪尖,又一次次跌进深渊。在升起又跌落的瞬间,贪婪地享受着相互馈赠的幸福。 直到听到有崽子的啼哭声传来,俩人激灵灵的清醒过来,才想起京儿还孤零零地睡在山路上。此时,茂生已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泄如注了。 多年以后,当木琴再次站在这个地方的时候,脚下已不再是略显平坦的草地,而是一条宽阔平坦的贯通杏花村与北山镇的大路基石上。 疯狂的杏林(二) 杏花村的夜晚并不宁静,始终处于一种隐隐的喧闹氛围里。犹如潮汐涌落时的声响,忽而“唰唰”地破空奔涌而来,忽而无声无息地悄然隐退,悉数散进绵延不绝的山脉峰岭里。连同明晃晃的月光,一如四处流淌的清澈涧水,泛着清凉凉的温度,充盈在每一处它所能达到的空间。 月光悄无声息地漫进山洼田脚,漫进村头院落,漫进窗棂门缝,肆无忌惮地映亮了三间没有任何隔墙的屋子,使通间的屋内明亮若昼。优柔的辉晕里似乎散发出“咝咝”的微响,与屋外如潮汐涌落般的声音呼应着,唱和着。 赶了十多里的山路,再加上几天来旅途中的辗转劳顿,困乏的茂生与京儿已经酣然睡熟了。木琴却一丝儿睡意也没有。她直挺挺地躺在用木棍和土坯临时搭建起的床上,听着屋外忽远忽近的声音,嗅着满屋里浓重的牲口粪便气味儿,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知毅然抛弃父母家人,跟随茂生来到这个深藏大山腹地的陌生小山村,是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还是明智地选择。 下午,经过漫长山路的艰辛跋涉,在自己渐渐支撑不住而感绝望,即将放声大哭的时刻,在那个山涧边,那个略显平坦的草地上,是茂生及时地给自己注入了一种新的**和活力。 木琴并不是一个对**十分贪恋的女人。在与茂生的几年夫妻生活中,每每都是茂生的兴趣高一些,主动一些,而她始终处在被动的位置上。一旦茂生的主动出击激发了她体内蕴藏的**,她的感受似乎又比茂生的感受还要深,还要浓。 几个月来的家事纷扰和艰难地掂量选择,让她早已忘记了夫妻间还有法定的生理所必需的抚爱。她像一只被重重猎网死死裹住的小兽,拼命地挣扎,无助地哀嚎。在终于横下心肠撞开重重猎网一路随夫北上的途中,她不能自控地一遍又一遍盘问着自己,这样的决定是对了,还是错了。俩人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那点儿家业,被远远地抛在了南京。现在的自己已是两手空空,像一个沦落街头的乞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她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焦虑与苦闷相伴相随。 正是在那个绝望无助的时候,茂生给予了她真实而狂热地拥有。她突然明白,她还不到沦为乞丐的地步。她还有丈夫的爱抚,还有乖顺的京儿和腹中快要面世的鲜活生命。更主要的是,她还有健康的身体,充满活力的青春,有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自小刚强的她在心里重重地告诫自己,没有过不去的沟坎儿,没有走不通的路径,相信自己,别趴下。 终于站在了杏花村的村口上时,她的美好愿望即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她的决心再一次动摇了。 杏花村座落在一个山环里,四周是耸立的高山峻岭。漫山满坡的杏花像一层厚厚的滚动着的锦簇云团,罩满了这片宽阔的山坳。 村中的院落错落无序,散落在山坳的底部。每一户的院落都是单门独户的,没有山外村庄里山搭山墙挨墙的整齐和平坦。高处的房屋可能就建在低处人家的屋顶上,低处院落里的人需仰头卡腰高腔儿,才能与上面的人家对话。而低处人家院落里的任何举动,都会处于高处人家无意中的视野内。幸亏有茂密的杏树疯长在墙里院外,堪堪遮盖了点儿需要存放**的场所,像茅厕之类的地方。 初时入目的景象,让木琴好生欢喜。随之,又有众多的乡亲听说茂生一家回归了,便一窝蜂儿地奔来,嘘寒问暖,追长问短。问得最多的,也最敏感最切中要害的是,好好的城市工人不干,干嘛非要窝屈回山旮旯里来刨土坷垃寻饭吃呢。这种问题一时不好明说,而且也一时说不明白,就弄得茂生面红耳赤狼狈不堪。吞吞吐吐了大半天,连他自己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净冒虚汗了。 木琴也替茂生着急,想替他解围。她与村人又都陌生得紧,插不进话去,就不时地轻声呵斥着京儿不要到处撒欢疯野。村邻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木琴身上,直夸茂生有福气,领回这么俊的一个媳妇,脸白得赛过艳艳的杏花,还给生了这么招人喜爱的娃崽儿,真是老祖坟上冒出了青气,长出了蒿子。这一场轮番轰炸式地夸赞,让木琴心里惶惶的,又甜甜的,像喝下了几口蜂蜜一样。 茂生赶紧为自己解围,向木琴一一介绍哪个是大伯小叔,哪个是大娘婶侄儿,弄得木琴晕头转向,左右点头问好,却一个也没能记清楚。 这时,过来一个汉子,催促着众人快去上地干活。他说道,有话回头再唠嘛,得赶紧把茂生家安顿下才是正事。 木琴记住了他的名字,叫酸杏,是村子里的支部书记,比茂生大一辈儿,应该叫他叔。 茂生爷当年创建的六间房屋仍在,只是被生产队临时充作了牛棚。破烂的院子里到处陈横着料草、木棒及牛粪。院中的隔墙塌得仅剩半人高,且长着一丛一堆的野草。站在东院里,西院的景物一目了然。 东院里的三间房屋是存放牲口草料,兼做饲养员睡觉的地方。西院是圈养牲口的场所。酸杏的意思是,没想到茂生会这么突然地回来,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就暂且把东院的屋子收拾出来,先安下身。随后,大队赶紧调整,把院子如数让出来。至于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具,先让自己女人从家里匀出一些过来,对付着使用。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也先从生产队里借着,随后从年底工分里扣除。这样的安排,让茂生感激涕零,也让木琴无话可说。一家人便满心欢喜地接受并照办了。 屋内的墙壁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灰蒙蒙的。想是屋子建的年头多了,四周的墙角裂出小拇指粗的裂痕。西边的隔墙有点歪斜,墙角的裂痕似乎还要宽些。西屋里隐隐传来饲养员的鼾声,均匀沉稳,与茂生响亮的呼噜声遥相呼应,一高一低,一长一短,一急一缓。 躺在这样的环境里,特别是满鼻充斥着牲口的气味儿,木琴愈加感到陌生,继而惶惶不安起来。一股莫名的委屈从心底骤然升起,向上强烈地撞去,又被自己狠狠地咽下,再撞上去,又被艰难地咽下。如此反复地折腾了一会儿,木琴的眼泪终被慢慢地憋了出来,咽喉也隐隐地疼痛难受。 她用牙死死咬住枕巾,提醒自己千万别哭出声来,但还是有不连贯的“咕咕”响声从口腔里冒出来。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决定,后悔自己不顾父母死命阻拦就贸然地决定,最终给自己带来了今天这样尴尬的境遇。她想家了,是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欲生欲死般强烈的思家之情。 她想南京城里自己的小窝儿,虽是终日有磕绊和吵闹,那儿毕竟是自己熟悉和拥有的地方。她想父母,想兄弟小妹。长久地聚集在一起,总感到烦乱得很,每个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令自己不可忍耐。而今远离了他们,竟有那么多的优点和好处一下子从脑海深处翻涌出来。她甚至觉得,每个人平时难以忍受的缺点,现今儿竟统统变成了优点,而自己却连享受一下这诸多缺点的机会都没有了。 西屋破烂的门“吱呀”地响了几下,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声。紧接着,便传来西院小便的响亮声响。这声响,在山村静谧的夜晚显得异常刺耳,是西屋的饲养员起小夜了。随后,又有屋门的“吱呀”声,不久便传来隐隐的鼾声。 这时,茂生也已醒来。他翻身下床,推门而去。小便后,又地爬上床,紧挨着木琴躺下。他发觉木琴的肩膀正轻微地抽搐着,便搂住她,悄声问是咋的了。 木琴回一句,没事,睡你的。 茂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把木琴的脸扭正,发现她的脸上沾满了泪花,在月光里泛着晶亮的光泽。 茂生吓了一大跳儿,急问道,咋儿的哩,是谁招惹你啦。 木琴把头伏进茂生的怀里,哽咽道,刚哭出来,心里好受多了。 茂生明白了,是自己委屈了女人,让女人难过伤心了。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女人的头发,抚摸着女人腻滑的脊背和丰满的大腿。他只能用抚摸来安慰自己的女人,也藉此减轻内心里对女人的愧疚。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宽慰自己的女人。现在的境况,让茂生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无能和失败,是一种作为丈夫的无能和男人的失败。 长时间地抚摸,慢慢驱赶了木琴内心的哀怨,代之以柔柔的温情充盈在体内。身体开始燥热起来,有一种无法按捺的冲动在体内穿梭着。呼吸渐渐急促,手也不由自主地游走在丈夫的肌肤上。 茂生感觉到了这种无声地召唤,也愈加认真地爱抚着自己的女人。他知道,除了自己还能给予女人这点最起码的温情外,其他的,什么也给予不了。他的下体已经苏醒,开始快速地胀大。女人柔软的手掌托住累累的一堆时,下体已达到了胀大的极限。他忍住不举动,仍是耐心地抚摸着女人的每一寸肌肤,并把抚摸的范围集中到女人毛发丛生的私处。那里已是**横流,润湿了毛发,润湿了腿根儿,滋养着俩人日渐憔悴的心魂。他要用自己仅存的男人本能,给予受苦受难而又无力相助的女人以最大程度的慰籍。 在俩人感到快要窒息的时候,茂生爬到女人背后,把鼓胀得难受的命根儿戳入女人体内,随之不能自控地**着。难言的欢愉淹没了两颗无助的魂魄,冲撞回旋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俩人先后不由地发出了荡人心魄的呻吟声。直到坚坝决堤,直到最后一片秋叶飘然落地,直到所有的能量干净彻底地注入到另一个体内,这种呻吟声才慢慢遁去。 俩人轻飘飘地瘫倒在床上,细细体味着尚未远去的柔情。屋外渐远渐近的潮汐声重又漫漶过来,钻入此时异常灵敏的耳朵里。这个时候。木琴蓦然发觉,西屋均匀沉稳的鼾声早已没有了,只有轻微得难以辨识的床动声响。良久,又传来一声轻轻地如释重负的叹声。 木琴下意思地把丈夫向外推了推,两速地瞄了瞄西边隔墙上的裂缝儿。那里似乎藏有一双**的眼睛,在悄悄地注视着自己。她有些后悔,后悔刚才忘我的举动和无提防的快意痴迷。 木琴想,明天什么先都不干,也要快点把屋内的墙壁全部泥抹一遍。 疯狂的杏林(三) 木琴来到杏花村已有些日子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初来时,对山村生活的种种习性由看不惯而有意抵触,到强迫自己忍耐顺从,再到后来慢慢地接受,并积极主动地去适应。因了适应力强的优势,她渐渐融入了这个闭塞的环境,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 她原本就是个心胸豁达的女人,且精明倔强,遇事身先士卒,有着较强的团队影响力和号召力。甚至其言行举止间无意中透露出的个人气质和魄力,令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们也时常自愧汗颜。这种品性并不是到了杏花村后才显露出来的,早在南京工厂里时,她就已经施展得得心应手了。 木琴一直在工厂车间里干着小组长的角色。在拥有二三十口子人的车间里,集聚着大男人小青年老婆姑娘等构成复杂的人群,木琴的影响力却超出了那个整天装腔作势牛皮哄哄的车间主任。那主任在恨极无奈的时候,曾私下里恶狠狠地咒骂道,这女人也就是裤裆里没有吊着根###棒,不的话,非得能上了天不可。 回到杏花村的第三天,木琴和茂生都被划到了第一生产小队,早晨出工,傍晚收工,日子过得甚为规律。京儿太小,又没有老人在家看护着,只得由木琴带在身边,与大人们一同出工收工。对此,生产队长宋茂林很有意见。 一次,茂林郑重其事地来到酸杏家,边吸着酸杏递过来的优等烟叶,边埋怨道,大叔,茂生家的也太不像话了,净搞特殊化。上工总带着个小尾巴,影响生产不说,群众的意见大嘞去哩。 酸杏一手握着长杆的烟袋锅,一手使劲儿抠着脚丫子。他笑笑,不接茂林的话茬儿。 酸杏干了多年大队支部书记,掌管着全村上千口子人的衣食住行,天天穿着全家唯一一双胶鞋,日理万机地到处开会、讲话、检查、训人,哪有空闲与社员一起下地干活。这样一来,身体倒是轻松得很,只是染上了脚气,五冬六夏地痛痒。一有空闲,他就不自觉地在脚丫子上抠挠上一阵子。 他在心里骂道,还干生产队长呐,这点儿屁事也要汇报的话,要你个生产队长干嘛。再说,她家连个老人毛儿也没一个,让她见天儿蹲在家里看孩子,那个影响才真是大嘞去哩。心里骂归骂,面子上却是不置可否的样儿,让茂林自家猜去吧。 茂林又说,她家的屋子咋办。让出来的话,队里的牛就得栓在村头上,二叔也没地儿住哦。 这个问题不得不引起酸杏的慎重考虑。 队里的饲养员酸枣是他的亲弟弟,四十来岁的人了,至今还是单身一个人过日子。父亲过世得早,没有给兄弟俩积攒下多少家业,倒是为了治病,反而欠了一腚的债。而酸枣又因为家遭横祸,连媳妇带家产一火焚之。要不是酸杏从小就有当官的福相,年轻轻的就进了大队领导班子,恐怕现在也是光棍儿一条。 杏花村共有三大姓。以会计振富为代表的李姓,是第一大姓,占了全村人口的一半左右。以茂林为代表的宋姓,占了将近另一半的人口。以酸杏为代表的贺姓,仅仅只有十几户人家。酸杏所以能牢牢地占住支书这个重要位子,一方面得力于他的沉稳性格和对人事关系的调和力。他的处事原则是“稳”,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又善于巧妙地斡旋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关系,由是十几年来的风风雨雨,并没有给他及杏花村人带来过多大的打击和伤害。村人都夸酸杏为人厚道、本分,是杏花村当之无愧的掌家人。另一方面,宋姓的人不抱气,遇事好穷争恶吵,做事张扬霸道却又没有心计,见不得李姓人家的小心眼儿小算计。李姓人家尽管工于心计,也能抱紧一团儿,遇事一致对外,却又私心过重,有自己的就别想让外人沾上点荤腥味儿。因此,李、宋两大家族总是捏合不到一起,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争争吵吵,甚至大打出手。这样的对垒局面,便愈发突显出酸杏的宽厚和公道来。于是,在经过几次大的事变后,公社决议让酸杏干村支书,再让茂林干生产队长,振富做会计,以均衡各方势力,终于使杏花村安稳下来。 酸杏认真地盘算了一会儿,抬头反问茂林道,你看咋办好哦。 本想让酸杏拿个主意,却反过来让自己拿主意,茂林心里直骂酸杏这个老滑头。茂林紧张地想了半天,才试探着回道,要不,西边三间屋子咱先用着,让茂生兼做饲养员,比别人多拿点儿工分。要是他的崽娃儿大咧,要娶亲啥儿的,队里立马腾出来还他家就是。 酸杏神情专注地抠挠着自己的大脚丫子,半响儿才道,留两个饲养员,队里的开支太大了,社员也会讲闲说呀。 茂林知道自己又冒冒失失地犯了一个严重错误。他赶紧改口道,要不这样算哩,还是让二叔一个人干饲养员,年底大队给茂生家多加点儿工分,你看行不。 酸杏又笑笑,说,队里的事,你就看着办吧。就是乡里乡亲的,别弄出啥矛盾才好。 当天晚上,讨了主意的茂林就风风火火地来到木琴家。 茂生刚吃过晚饭,在院子里精心地收拾着旮旮旯旯里的垃圾。按照木琴的提议,茂生热情高涨地把屋里屋外的墙壁重新泥抹了一遍,还把院墙垒砌一番。他和木琴还放养了一群鸡苗和鸭苗,整日唧唧喳喳地叫,使原本残破不堪的院落呈现出无限生机,向村人显示着自家的满足和惬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木琴正挺着大肚子在屋内洗刷着窑制的盘碗。盘碗都是从酸杏家和左邻右舍里凑借来的,连同吃饭的木桌也是。 京儿跑到西院跟酸枣玩耍去了。酸枣没有留下自己的娃崽儿,却异常喜爱娃崽子。特别是京儿,见了就亲不够。不是用粗硬的胡茬儿蹭京儿细嫩的脸蛋,就是把他一次次地往空中抛去,再稳稳地接住。惹得京儿抽空儿就与他撕缠在一起,像上了瘾儿似的。 木琴两口子见茂林进到自家,颇感惊讶,忙往屋里谦让。茂生递上烟,木琴倒了碗水。 茂林若无其事地瞥了眼木琴,心里暗想,茂生这小子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出外几年,竟领回这么俊俏风韵的城市娘们儿。俊不说,还是个高中生,在全村里算是文化水平拔尖儿的了。人又生得活性儿,总是不知不觉地抢别人的风景。要是雪娥能及她的一半,或是能与她厮磨一晚上,就是死了也知足了。这么一想,下腹部就感觉发热,一股暖流从底部往上缓缓涌动,大腿根上隐隐地痒痒了几下。茂林赶紧提醒自己,这儿是啥地界,咋敢胡思乱想啊。 茂林装模作样地谦让了一阵,便官气十足地端坐着,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木琴两口子的殷勤接待。 天南海北地闲扯了一会儿后,茂林就把话题转到了屋子上,把与酸杏商量好的意见和盘托出,并一再说,这是酸杏的意思,也是村里研究的意见。 所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茂生本就对村里热情地接待远道而来的自家而充满了感激,又听说是酸杏的意见,现在家里吃饭喝茶的桌子还是酸杏送来的,人家替自己想得这么周全,自己还能说些啥儿哟。他没顾上征询木琴的意见,自作主张地回道,好哩,好哩,就按村里的意见办嘛。 听完茂林的话,木琴当时就愣了一下。她刚想接过话头说上几句,却让茂生这么不知深浅地一搅合,想说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茂生,随后又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附和着茂生表达了一番自己对村人和村干部们的感激之情。 这一举动被茂林看在眼里。他见事情落实得很顺利,生怕坐时间长了又要节外生枝,便赶忙站起身往外走,边说道,要是没啥意见,咱就这么办了。我得赶紧家去,老母猪这两天就要下崽儿哩,得夜里看护着。 茂林家住在村前的一处池塘边,是个五间屋的破宅子。院墙被风雨剥蚀得仅剩了半截墙栅子,只有半人高。别说挡人了,就是一条笨狗,也能一跳跃进院子,惊得满院子鸡飞猫跳的。 有一天中午,茂林老婆雪娥在自家的院子里上茅厕解手,被到南大河里洗澡的小崽子看见了,便无意中说了出去,偏偏又叫村里的几个光棍汉子听了去。于是,这几个光棍汉子蹲坐在河水里,耗费了几个中午的工夫,边撕扯着自家的?卵,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胡诌乱编,终于凑出了几句顺口溜儿: 大白腚,光溜溜,蹲地上,冲沟沟儿; 白也冲,夜也冲,冲出一根肉虫虫儿。 肉虫虫,黑黢黢,扯着蛋,连着皮儿; 白也钻,夜也钻,钻出一井**水儿。 茂林不知就里,也跟着四处起劲儿地传播贩卖,引得几个光棍汉子笑岔了气。他们还得暗地里使劲儿憋着,万不敢承认是自己的杰作。否则,茂林不劈了自己,也得给自己一辈子小鞋穿。 直到有一天,也不知是谁说漏了嘴,将编顺口溜的原委泄露了出去,又传到了雪娥的耳朵里。 夜里,茂林正与雪娥翻江倒海地折腾着。**难禁之时,下边用着力,嘴里就冒出这串暧昧的顺口溜儿。还没说到一半,便被雪娥奋力地一推,赤条条地滚落床下。茂林愣了,不明白雪娥刚才还颤巍巍地催促自己再使使劲儿,眨眼间就变成了六亲不认的吃人老虎。 雪娥嚎啕大哭道,外人作贱我,你也跟着作贱,叫我咋出去见人哟。 茂林明白后大为光火,一连几天追查编造顺口溜儿的人。虽是没有查出顺口溜儿的编造者,但也有效地阻止了其流毒的蔓延。这首顺口溜儿也随即悄悄地转入了地下,人面上早已经销声匿迹了。不过,院墙仍是原样不动地陈横在那里。茂林只是把茅厕的周边用玉米秸子密密地裹了起来,挡住了墙外想要**的贼眼。 茂林家的母猪的确快要下崽儿了,但不是这几天,而是还有十多天。茂林急匆匆地赶回来,不仅仅是怕木琴反悔,更主要的是看见木琴风韵的身段,竟勾起了下边的那根弦儿。他的底根儿早已蠢蠢欲动了,弄得浑身火烧火燎地难受,像掉了魂儿一般。茂林的身体壮实,脾性烈,淫性大,花样又多,隔天就要与雪娥滚上一阵子。雪娥不管愿意不愿意,只得随和着他,有苦也不敢对外人讲,免得遭人嗤笑。 茂林的儿子棒娃和闺女草儿正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玩耍,雪娥坐在旁边给棒娃缝补裤子。茂林里里外外地磨蹭了半天,好容易熬到天大黑了,便忙不迭地把棒娃和草儿撵到了西屋床上。他关紧门,转过身来,只几把就把自己的单筒子裤褂褪下,上前来就要解雪娥的衣服。 雪娥惊道,天儿还早,娃儿们还未睡实落,等等么。 茂林边往床上拽雪娥,边嘟囔道,人家等不及嘛,再等就要胀裂哩。 雪娥叹道,你咋这样贪嘛,不怕把身子搞瘫了呀。俺们娘仨儿可指靠着你的身子骨过日子呢。 茂林把雪娥紧紧地揽到怀里,用长满老茧的手掌揉着她胸前两只硕大的**,又让她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硕挺的粗根儿。他眯起了眼睛,细细咂么着**带来的快感。 他俩被撮合在一起,可说是天生的一对儿地作的一双儿。茂林的命根儿大,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被称为驴根儿。雪娥的**大,腚盘子也大,也是村里数得着的。俩人做事的时候,茂林时常自豪地对雪娥说,也就是我的?子能配上你的**,那些个男人长得个个儿像豆虫,就算活起来,也不过是条泥鳅罢了。雪娥就很幸福地积极配合男人的举动,以引出男人更多的夸赞自己的话头来。 茂林对雪娥浑身上下长出的零部件还是很满意的,特别是对**和腚盘子尤其满意,只是对她的私处有种说不出来的怕意。她的私处长得与别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周围光秃秃的,没有一根阴毛。老辈人常说,男人无毛,是谓青龙相,克妻妨子;女人不长毛,是谓白虎相,克夫败家。茂林就时常趴在她的大腿根儿上找寻,希望能发现哪怕一两根毛也好。偏偏就没有,只有细小的汗毛遍布四周。行房事的时候,他总是带有些许的别扭心理。 今晚,茂林一改往日的做派,情绪出奇地亢奋,下体也难得地饱满炙热,以至雪娥都明显地察觉到了。 她问道,今晚这是咋的了,不是昨晚才弄过的么。 茂林不答话,奋力地戳弄着她,快意地轻声呻吟着。他满脑子里晃悠着的都是木琴的身影,想象着被压在自己身下不断扭动着的身子就是木琴的身子,似乎就真是木琴的身子了。情急处,他一泄而出,随之脱口喊出木琴的名字来。 雪娥没有听清他含糊不清的话,以为他叫了声“母亲”,便不解地问道,叫你娘做啥?,她都早死多年哩。 茂林知道自己说露了嘴,吓得闭目噤声,不敢再胡乱言语。 休息了一会儿,雪娥又道,明儿老鬼振富家的银行要相亲,豁牙子今黑儿走来,叫我去帮场。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得去呢。 ――我就是不愿去帮那死老鬼。那一家子人,没一块好饼,净想着占人家的便宜。年底队里结算的时辰,对不上帐目,他光往你头顶上扣屎盆子,倒是把自己撇得溜清儿。要不是酸杏主持公道,公社不得把你早处理了呀。 茂林恨道,我记着呢,便宜不了那老鬼。这相亲的事,还是得去呢。人面上的事,别让老鬼逮住了话柄,落了咱的理儿短。 ――那我就去了哦,可是你叫去的呢。 茂林笑笑,翻身搂住自己的女人,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疯狂的杏林(四) 李振富家里一片忙碌的景象。天还不亮,振富老婆豁牙子就起了床,洗脸,扫地,抹桌子,弄得屋里屋外叮当乱响。 振富蜷缩在被子里,刚要迷迷糊糊地睡着,就被惊醒。再要睡着,又被惊醒。反复几次折腾,振富恼火了。他把缀满补丁的薄被一掀,光腚拉叉地坐起,朝豁牙子骂道,死婆娘,起这样早,是寻死呀,还是投胎呐。 豁牙子没敢回腔儿。她轻巧巧地一头拱进锅屋里,点火烧水。 今天是豁牙子自结婚成家以来最激动人心的日子,甚至比自己刚结婚时还要激动上几分。自己忍气吞声地苦熬了二十几年,终于要熬出头儿,当上婆婆了。 豁牙子的娘家在山外,兄弟姊妹多,日子虽说困苦些,总还是快快乐乐地度过了为姑娘时的那段美好时光。在媒人把她介绍给山里的振富时,她足足高兴了大半年。她曾偷偷地打听过,山里的老李家可是大户,人是个个儿地精明,会过日子,家境也富裕。光是定亲的彩礼,就让村里的小姐妹们馋得直流口水。谁知,嫁到振富家后才知道,居家过日子,光眼馋家业不行,人好才是第一位的。振富在外面谦虚持重,不管老人小孩,统统能打成一片,没人当面说过他一个“不”字。可回到家里,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阴沉着脸,不吭不响。偶尔说出一句话,能把人给噎死。想是在外面沾上些不如意的事,又不好发作,就回家里拿她发泄。或是不分时辰地与她干那种事,或是骂骂咧咧地摔碗踢盘子,或是撸胳膊挽袖子地踢打。这一切,她都悄悄地忍着,出了门,对谁也不敢诉说。 年轻的时候,振富还稀罕她,隔三岔五地与她好上一回。她也替男人争气,一口气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想是振富盼发家盼疯了,给大儿子取名叫银行,二儿子叫洋行。到了小闺女,振富嫌她生了个赔钱的,就取名叫挂儿,意思是把她从家里挂出去,谁愿要谁就拿去。等儿女们一天天地大了起来,她也渐渐地老了下去。还因为上山拾柴时磕掉了前门牙,说话就兜不住风,显得口齿不清,振富便愈加厌弃她,碰都不想碰她。有时,甚至晚上俩人躺在一张床上合盖着一床被子,他竟然不避她,自顾自地用自家的手指打淫炮儿,还咿咿呀呀地乱叫。她只有暗地落泪的份儿,从不敢声张,或是在男人面前表露出什么来。 振富的家教也严,不仅把她管得整日大气不敢出,就连儿女们也是敬畏三分,见了他能躲就躲,如同见了瘟神一般。除了洋行外,银行和挂儿被管得天天窝窝囊囊畏畏缩缩的,上不了人事场。 豁牙子一直盼着儿女们快快长大,早早成家,单支门另起灶地过自己舒心的日子,不再受老鬼的气。她的高兴,一部分是为自己辛辛苦苦拉扯了多年的儿女,而今终于有了好结果而高兴。更多的是,他替银行高兴,为银行今后将要过上的红火日子高兴。 在豁牙子烧满了一大锅水的时候,天已大亮了。振富和儿女们也都起了床,忙忙活活地洗脸叠被,给银行穿戴新做的衣服。 银行的新衣是豁牙子求喜桂媳妇满月做的,蓝棉布的国防服,黄帆布的解放鞋。新衣服一上身,人就精神了很多。银行有些腼腆地左右拽着前襟衣角,兴奋得脸上红扑扑的。 振富见不得银行呆头呆脑的傻样。他训斥道,到了镇上你三哥的饭店里,要机灵些,别像霜打了茄子似的蔫头搭脑哦。 正说着,雪娥轻快快地进了门,见了银行就直夸好看。她大声说道,那头要是见了咱银行,不得今儿就想跟了来过门儿呀。 振富笑道,这得全靠他嫂子你帮衬呀。 随后,又有振富的本门兄弟四季媳妇兰香和贺姓家的喜桂媳妇满月走进来。她们都是豁牙子昨晚按照振富的吩咐央求来,一起陪同银行去镇上相亲的人。 豁牙子原本还想邀请兰香的二妯娌桂花和三妯娌金莲的。因为振富嫌弃四喜媳妇桂花生了仨丫头片子,是个没儿的命,不吉利。金莲前几天刚刚与丈夫四方闹了别扭,正在相互赌气,不肯见四方。豁牙子只得作罢。 几个人匆匆地吃了豁牙子打好的荷包蛋,抹抹油光光的嘴巴,丢下句,你老两口子就等好儿吧,便急急地往山外的镇子上赶去。 振富所说的“你三哥的饭店”,其实就是供销社饭店,四季的三弟四方在店里做厨师掌大勺儿。(.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老李家的人一提起镇上的这个饭店,统统称之为四方的饭店,从不说供销社饭店。说的时候,总有一抹自持的优越感炫耀在脸上。 供销社饭店是整个北山公社唯一一所饭店,也是全公社最气派最晃眼的建筑了。饭店由整块的石条垒砌而成,灰色水泥瓦封顶,占据在镇子大街的中心地带。高大的门面上,用水泥雕出一个大大的五角星和一行模仿**手迹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又统统用红漆上了色。在四周低矮破旧的房屋围墙衬托下,远远看去,饭店就显得鹤立鸡群般与众不同。 饭店进门是一个宽敞的门厅,里面一溜儿两排摆放了十几个大圆桌子。桌面上沾满了厚厚一层油迹,泛着黑乎乎油腻腻的色泽。 银行一行几人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已是十点多钟了。饭店里还没有食客,显得冷冷清清。只有两个服务员在掀桌子摆凳子叮叮哐哐地打扫着卫生。 兰香大步地走在前面,带着缩手缩脚的银行、满月和雪娥径直闯进了大厅。兰香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让一个服务员一阵机关炮似的呵斥了一顿。她尖声尖气地嚷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是谁让你们进来的,没看见这儿正打扫卫生么。眼睛都长后脑勺上咧,没见还不到卖饭时辰么。这么猴急地进来,是要做啥儿哟。弄脏了新扫的地面,你给重新打扫哦。 另一个接腔儿道,乡下人哟,没见过世面,还不懂规矩么。 兴冲冲的几个人顿时蔫儿了。走不是,退又不是,左右不知咋办好,连自己的手脚都不知放哪儿合适了。兰香硬着头皮柔声问道,俺们是来找四方的,有点儿急事呢。 ――再急也不能这么鬼催似的硬往里闯嘛。 服务员的脸色缓了下来,往里边的院子一指,又说道,进去吧,往后得注意着点儿哦。 兰香赶紧领着仨人向后院走,边走边回头应道,哎,哎。 走进后院,兰香愤愤地道,啥玩意儿?,厉害啥儿嘛。看我不对四方说,让他好好修理修理这几个骚妮子。 四方的宿舍是两间大屋子,里面安放着六张床。临门的地方用红砖和水泥板垒砌了个饭桌,上面堆放着牙缸、牙刷、水杯、毛巾及散碎的大饼和几块酱制的咸菜。屋里散发着一种汗臭味儿、酱菜味儿和臭脚丫子味儿混合在一起的怪怪的味道儿。 同宿舍的人正围坐在一张床上吆吆喝喝地打着扑克。见四方村里有人来了,就知道是四方本家兄弟今天来相亲了,便一个个知趣地让出了屋子。 待人都走了,兰香就生气地向四方告状,说大厅里的服务员怎么怎么蛮横无理。四方马上打个阻止的手势,往屋外瞅了瞅,悄声说道,大嫂,你可不准在这儿瞎嚷嚷。那几个服务员的家都是住在公社大院里的,老子都是公社干部,咱惹不起的。 兰香无奈地闭上了嘴巴。本以为四方是杏花村唯一一个在外面做事的人,就应该像在村里传闻的那样风风光光的才对,谁知也不过如此。又有雪娥等人照着面,这脸面上就觉得失了好些光彩。 闲扯了一会儿,女方的人来了,只有一个老妇女陪着,就俩人。那女子羞答答地靠在门框上,任凭兰香等人怎么让座,就是不肯坐下。 老女人老老实实地介绍说,女子叫香草,从小就没了娘,是他爹一手拉扯大的,懂事又乖巧,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雪娥们心里叹道,天下竟有这么水灵的女子,身材匀称,皮肤白里透着红,泛着亮亮的光彩。鸭蛋型的脸上嵌着双大大的黑眼睛,忽闪起来,像是要说话似的。真是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看得人心里舒坦。 雪娥们的眼睛锥子似的盯住香草的脸盘身段看,看得香草愈发羞怯,头低到了胸前,两只手绞缠在一起,脖颈上渗出了细细的热汗。 雪娥也把银行推到前面,把他的家境和人品夸张地数说了一遍。还道,今儿就是巧,俺们陪着来相亲,这女娃儿名字里有个香字,兰香的名字里也有个香字,看来两家是有缘分呀。 中午饭是四方安排的,在大厅里吃了顿香喷喷的汇菜和刚刚出锅的热饼。喝茶的时候,双方各自把银行和香草偷偷叫到外面,问相看得咋样。俩人也都看上了对方。双方又互相交换了各自的意见,觉得俩人是挺般配的,只等两方老人表了态,这个亲事也就算相看成了。 事情办得异常顺利。送走了香草后,雪娥们都很高兴,直夸银行好福气,碰上这么好的闺女,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啦。 在雪娥夸赞的当口儿,四方悄悄地把兰香拽到一边,说,大嫂,你回去得好好劝劝金莲,脾气咋愈来愈大哩。心里只有娘家人,从不把咱爹娘放在眼里。上次回家,我就是把吃剩的大饼头子送到老家一些,她就不依不饶了,跟我没完没了地赌气不说话,还在爹娘跟前摔摔打打的,太不像话哩。 兰香瞥一眼满月,悄声道,不像话的事多哩,是得好好管管呀。不的话,她可要作上天边呢。 四方有些迷惑地问道,咋啦,又有啥事么。 兰香发觉自己一时情急,说漏了嘴,便赶紧圆场道,哪儿有啥事,就这么个事体,还不够叫人焦心呀。要是再有事,还不得把你给闷死哩。 下午返村的路上,雪娥们都很轻松愉快,一路上唧唧喳喳地说笑打闹着。特别是银行,疾步如飞地走在最前面,忽而拾起地上的石子打山上树枝里的山雀,忽而跳到路边的山涧里洗头洗脸,欢快的心跳让他难以安稳下来。 雪娥调侃道,银行的心早被香草勾走了,魂不附体哩。 银行就憨憨地笑,红扑扑的脸上荡漾着掩饰不住的喜气。 兰香偷偷地扯扯满月的衣襟,笑着悄声问道,喜桂对你还是那么贫么,还是让你整夜不得安生觉睡么。 满月想起以前曾对兰香诉过苦,说喜桂床上的瘾儿大得叫人心烦,弄得自己总是睡不好觉,白天干活也没精神。现在兰香又拿这话来取笑自己,就使劲儿地拧了兰香一把,骂道,骚婆娘,哪儿骚就往哪儿引,不怕银行听见,也不怕四季撕烂你的骚嘴呀。 兰香满脸嬉笑着躲开,不再言语。 落日的夕照泛出橘红色的光彩,一层又一层地均匀涂抹在山林间和山林隐没的小路上,由淡渐深,由深渐浓。四周一片霞彩流动,流到脸上,光彩熠熠;流到身上,浑身沾满了暖意。 除了满腹心事的兰香,每个人都沉浸在这霞彩里,享受着即将逝去的难得的暖意和温馨。 疯狂的杏林(五) 木琴被提拔为妇女生产小组长兼计工员,是在她生钟儿的一个月前,由茂林力排众议一手提起的。 所以要急于选个小组长,来统领这群整日家长里短婆婆妈妈无事生非的妇女生产小组,茂林也是有苦衷的。 杏花村几百户人家,除却男劳力外,还有为数不少的不能下地干活的老婆子小丫头。真正能够上工干活的妇女,也就只有四、五十人。别小看了这四、五十人,尽是些难伺候的主儿。每到集合上工的时候,热闹就来了,不是她的孩子没喂奶,就是你的锅碗瓢盆尚未刷洗完。早来的等上一会儿,见人还未凑齐,便偷偷溜回家去,捣鼓这儿,捅鼓那儿。晚来的就赌气地等,等上片刻不见动静,索性也溜回去磨蹭一会儿。于是,等这个,叫那个,直到男劳力已经在地里干了一阵子活了,这边的妇女还未挪到地头上。 酸杏多次批评茂林,说妇女组简直就是个磨洋工组,整日介骗工分不出活路,你这个生产队长是咋当的。真要干不了,就言语一声,想干队长的人都踢破了门槛,排长队候着呢。 茂林就诉苦,说这群婆娘如何如何胡搅蛮缠不好摆弄。酸杏不愿听他解释,撂下句,要是好摆弄,还要你个队长干啥嘛。说罢,掉头就走。 茂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绞尽脑汁儿地想法子。首要的一条,就是选个合适的组长。这是最让茂林头疼的事了。 最初,茂林还净挑些身体棒实,能领着带头干活的人当组长,试图以榜样的力量带动起这支散兵游勇般的队伍。不出几个月,人家找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辞职,说就是打死也不敢干了,再干的话,全村的老少娘们都要得罪尽了。那就再换,不出一个月,又是上门诉苦辞职,有的还是婆婆公公或是自己男人逼着辞职的。辞职的原因就是一条,管不了,净得罪人。到后来,茂林就召集妇女开会,并鼓动说,谁要是能挑起组长的重担,就给谁多加一个人的工分。也有眼馋多出的那点儿工分的,就自告奋勇地干上一阵子。或是几个月,或是个月二十天,甚至有的仅仅干了一天不到头,就撂挑子不干了。 茂林没有办法,就自任妇女生产组长,整日黑唬着脸,带着她们上地生产。茂林还使出杀手锏,对这群妇女实行扣工分制度。谁要是迟到或是早退,统统扣半天的工分。要是旷工,就扣两天的工分。 刚开始,女人们都被唬住了,勉勉强强地凑合着上工。时间长了,就有使奸耍滑的,不是头疼,就是腚疼。今天一个请病假了,明天就会跟着有两个或三个也要请病假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茂林一个大老爷们家,哪里能认得清她们的真假虚实,就一律不准假,不来的按旷工处置。这样一来,茂林就惹下了众怒。村里的老婆婆老太太们接二连三地找上茂林的家门,说一个男人家不懂女人的事,你老婆的事也不懂么。这女人一月来一回的事,不注意着点儿,要是落下了啥病根儿,你茂林能承担得了么。 茂林明知没有她们说得那么严重,而且,为这事他还专门求教过雪娥,知道这些人被自己管严了,受不了,就有意让自己的老妈子们夸大其词地来教训他。来的都是长辈,甚至还有本门的老祖宗,茂林不好发作,只能好言相待,连连称是。 这样闹腾还不算完,女人们竟齐了心地耍弄起茂林了。 她们先是与茂林见缝插针地插浑嘻笑,讲一些连男人也不好随意说出口的事。茂林以为是自己真的管住她们了,便也投桃报李地回应她们,试图缓解一下自己严格管理造成的僵局。渐渐地,女人们的言行举止就开始出格了,工余时间的说笑打闹越来越大胆,令茂林时而尴尬,时而又措手不及。这种真真假假地嬉闹,叫茂林气不得恼不得,不能认真对待,又不得不认真对待。直到有一次,女人们看似无意似乎又有预谋的行动,把茂林想管理好妇女生产组的信心和决心彻底摧垮了。 是春耕的时候,男女社员们正在地头休息。本来茂林想到男人中间去拉呱,却被一群女人围坐在中间,脱不得身。 女人们真话假话好话孬话尽往他身上拾,并不时地做出些小动作来。不远处的男人们就起哄儿,说你们是不是看上队长了,他的家伙可是能应付你们一群的。茂林就摆出一副自得的样子,一个劲儿地傻笑。四季媳妇兰香就喊,是啥家伙呀,这样厉害,咱给他勾腚裤看看?。 茂林知道大事不好,赶紧起身要跑。四周的妇女立时一拥齐上,扯胳膊拽裤腰地把他摁倒在地,竟真的把裤子扯了下来。 茂林的家伙一露相儿,反倒把女人们下了一大跳儿,接着又引起更闹的骚乱。有人喊道,这家伙可千万不敢叫它露头哦,得用牛屎糊住呵。果真就有人在地头上捧起一堆耕牛刚拉的鲜屎,一股脑儿地摔进茂林的腿裆里,弄得茂林浑身上下臭不可闻。 茂林在妇女生产组苦心经营起来的良好局面顿时化为乌有,连生产队长的威信也一败涂地了。甚至回到家里,在雪娥面前,他的男人尊严也在一段时间内遭到了极大挫伤。那就是,在长达半个多月的日子里,茂林多次要求与雪娥行房事,均被雪娥以那里太脏太臭为由,断然拒绝,让他白白做了半个多月的赖和尚。 至此,茂林不愿意再管妇女生产组上工生产的事。女人们又重新过起了先前的松散日子,一个个不亦乐乎。但是,长此以往,最终也不是个办法。而且,酸杏又隔三岔五地训他,嫌他办事不力,连几个臭婆娘也领导不了,还能领导好全村生产么。弄得茂林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万般无奈之际,他把眼睛瞄到了刚来不久的木琴身上。 他看重木琴的原因有三:一是木琴是高中生,在全村里文化水平最高,心眼儿也应该最多;二是木琴平时说话做事总是透出一股子逼人的英气,似乎比男人还有主见,且稳重持诚合情合理;三是他心里怀有一份不可言说的私情,就是隐隐地对木琴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觉得木琴身上除了优点外,连一丁点儿的缺点也没有。当然,他到酸杏家里力荐木琴时,略带夸张地盛赞了一番木琴的前两个长处,只字未提后一个理由。 酸杏开始时不太放心木琴,毕竟还不了解她的为人做派,能不能挑起这副担子。但看到茂林言之凿凿的样子,也就默许了。 茂林出了酸杏的门,立刻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木琴的家。 这些日子来,茂生正与木琴闹别扭。闹别扭的起因,是关于西屋的安置问题。 当时,茂林把村里研究出的意见说完后,就急急地走了。回到屋里,木琴开始埋怨茂生太不会算帐,说,队里也太欺负老实人了,平白无故地占了这么多年的房屋,就算租用,也得给租钱吧。不给也就罢了,人家都回来了,好歹也得痛快地让出来才是,怎么还理直气壮地继续占用着,用几个工分就给打发了。这便宜都让生产队占尽了。你也是,也不征求一下意见就急着表态,弄得我连插话的机会也没有,让队里把我俩当成了一对十足的傻子来愚弄,还好像咱欠了队里多大恩情似的。 茂生摸摸头顶,憨憨地笑道,生产队能热热地接咱,又周全地替咱安置下家,咱也该知足哩。 木琴说,这是两码事,怎能乱搅合在一起呐。不行,明天我去找酸杏叔,理论个明白。集体要尽量想着为百姓谋福利,怎么能不明不白地占个人便宜呢。 茂生坚决不同意去,木琴执意要去。为了去与不去,俩人都有了气。茂生脾气倔强,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木琴刚硬,抓住的理,轻易不会放过。要不是木琴顾虑初来乍到不摸深浅,场面上还是要给男人留足面子的话,早就去找酸杏理论了。 接下来,俩人似乎真正动了气,晚上个人睡个人的,没有了往日的恩爱缠绵。白天也是各自忙活着份内的活计。也就是说,茂生自打回归故里激发起的亢奋**,自此暂告一段落,由**迭起转入了低迷回环。 茂林是第二次踏入木琴家的大门。 与上次不同的是,木琴依然热情地接待了茂林,而茂生则淡了些。似乎他把自己与木琴的冷战责任全都推到了茂林的身上。就是他的到来,才引发了家内的争执,这次又不知会引来啥样的事端。因而,茂生就以戒备的心态,略显淡然地招呼着茂林,递上烟,稍微紧张地猜测着茂林的来意。 出乎意料的是,茂林给他带来了一个振奋的消息,就是村里提议让木琴当村干部,这是打死他也不敢想的好事。想他刚刚立足老家,千头万绪地没个着落,家中突然冒出个出头露面的人物,腰杆儿硬了不说,在人面前说话的底气也硬,做啥事心里也会有底儿呀。于是,茂生待客的热情一下子高涨起来,殷勤地递烟倒茶,还一拍大腿故作恍然状,说道,你看,你看,我倒忘哩,从南京回来,还剩一盒烟,拿给你尝尝哦。 茂林丝毫没有察觉到茂生的细微变化。他正在紧张地急转着脑筋儿,想把今儿的来意周全稳妥地表达给木琴,让她顺利地接下这个烂摊子。他已经吃够了其中的辛苦,急于找个替代自己的人来摆脱当前的困境。他是真的怕木琴一推了之,弄得自己再受二茬儿苦,再遭二茬儿罪。于是,他一边刻意夸大地大讲特讲村领导如何如何器重赏识木琴的学问、见识、人品、能力和群众急切的呼声,一边用带有鼓动的语气色彩,极力怂恿木琴尽快接下这个担子。似乎天降大任于斯人也,除了你木琴,谁又能挑起这副重担呢。而且,这也是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准备着重考察木琴,下一步要把你木琴列入重点培养对象呐。 木琴始终不说话,坐在桌子边静静地听着茂林的慷慨陈词,心里却是折腾得很。经过一段时间的生产劳动,木琴大致了解了些妇女生产组的现状,也明白茂林的想法。但是,她自己必须要认真地考虑,慎重地选择。一旦草率地接了,却收拾不了局面,自己将陷入是非之地而不能自拔。 待茂林喋喋不休地?嗦完,木琴笑着对茂林道,看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呀。这事于公于私都是好事,又承蒙村里看得起我,我得先谢你和村领导了。不过呢,这事也不算是小事。干好了,对集体对个人都能有个好交代。万一要是干不好,集体受了损失,我可承担不起。你让我考虑考虑再说,行吗。 不惊不喜不软不硬款款落落的几句话,说得茂林心里既受用又着急。他认准了,只有木琴能收拾这个破烂摊子。这个受气的行当,也只有木琴能把自己囫囵个儿地替出来。他又说了些鼓励怂恿的话,明天一准儿要木琴的回音,便忐忑不安地离开了。 茂林的前脚刚迈出家门,茂生就急不可待地悄声问木琴,你是咋想的,咋不一口应承了呐。 木琴瞪他一眼,说你不懂里边的厉害,得掂量掂量再说。 茂生想不出这事还有什么厉害的,简直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嘛。不管怎么说,在茂生看来,这次茂林的到来,竟意外地捎带着办了一件大好事。那就是,茂林头次前来作下的祸端,这次自己又来给平息了。茂生两口子在相互憋闷了一小段时日后,终于能够通话了。 夜里,茂生又恢复了先前的猛豹状态,死皮赖脸地撕缠了木琴半宿,闹出的动静比原来的还大。木琴一直小心地提醒他小声点儿,别让西屋听见。茂生哪能顾得上,依旧肆无忌惮地张狂着,没把西屋惊动了,反倒把同床熟睡的京儿惊醒了,哭啼不止。茂生只得匆匆收场,愉快地盘算着木琴美好的前景,渐渐酣睡过去。 第二天,茂林主动找到木琴,催问她考虑的结果。 木琴说,非要叫干的话,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她提出了三个要求:一是考虑到女人在家里的特殊位置,妇女集合上工要比男劳力晚半个小时,收工也要早半个小时;二是女人每月都要有两天假期,可以按个人的实际情况随时休假,工分照拿;三是仍然沿用茂林制定的扣工分制度,但扣除的工分不能就没了,得挂在妇女生产组的账上,用于奖励那些出工多出满勤的人。要是奖励的人多了,就平均分配,但组长不享受这个待遇。而且,组长也不多拿一个人的工分,只享受其它组长同一的报酬。 茂林一时不能马上答复,就立马去找酸杏汇报。 酸杏在完全同意木琴提出的要求的同时,心里暗自吃惊,暗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万不能小瞧了她。 待茂林屁颠儿屁颠儿地给木琴回话去了,酸杏还没有从思虑中拔出头来。凭着敏锐的直觉,他隐隐感受到一丝隐忧,一种威胁。这种潜意识里涌出的隐忧和威胁,俱来自尚未真正了解过,甚至还没有认真打过照面的茂生媳妇――木琴。 疯狂的杏林(六)(1) 木琴的生产期快到了,按正常的产期公式计算,再有十多天,小家伙就要面世了。 早上临出门上工的时候,茂生还不放心地说道,这些日子,就别去上工了,请个假在家呆一呆呀。 木琴不以为然地回道,还早呐,再说,组里的人心刚安顿下来,生产那么忙,事情又那么多,不去怎能放得下心呐。 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木琴的三条意见都得到了顺利实施。 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个别人怀着抵触情绪,故伎重演地搞一些小动作,指望着像搞倒茂林等人那样,也把木琴乖乖地搞垮了。但是,这样的算盘并没有拨响。原因很简单,木琴的出任,并没有把个人的利益得失放在眼里,主动削去了茂林许诺的多出的那部分工分,且把自己划出了奖励的圈子,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人们惯有的忌妒情绪,不平衡的心理状态得到稍许修复。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再一个,给女人每月两天的假期,按现今儿的说法,是属于人性化管理贴心式关怀,彻底打动了山里女人狭隘的心扉,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理解和拥护。同时,奖勤罚懒的措施,是山村里最认可最见效的办法,能够极大地调动那些出工多出活多的人的积极性,生产效率明显提高。 让木琴放心不下的,不是生产问题,而是女人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东家长李家短的琐事,以及长舌头短尾巴的屁事。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真要闹将起来,必将直接影响到组里的生产。 这几天,也不知什么原因,四季媳妇兰香与四方媳妇金莲亲妯娌俩正在暗地里较着劲儿。表面上还人模狗样有说有笑的,背地里却互相揭短诋毁。俩人还各自拉拢了几个人,渐渐要形成了小圈子。 这个季节,正是漫山遍野的杏林里累累的杏果由小变大由青泛黄的时节。 工间休息的当口儿,木琴拐进田边杏林里,四处采摘熟透的杏果,以止住胃里冒出的急于想食酸性东西的强烈**。她正一边满树搜寻着熟透的杏果,一边大口地吞咽着既酸又甜的杏肉,就听到林子外面有大声争吵的声音,接着就有雪娥跌跌撞撞地跑进林子,四处喊叫木琴的名字。 木琴应声找到雪娥,问是怎么了。 雪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兰香和金莲妯娌俩扭打起来嘞,拉也拉不开,劝又劝不住。 木琴赶紧朝林子外赶去。 地头上,兰香与金莲正紧紧地撕扯在一起。俩人各自扯住对方的头发,头顶着头,一动不动地对峙着,脸色紫青,嘴里低声地嘶吼着,像一幅电影画面的定格。一帮女人唧唧喳喳地围在四周,不停地劝导。附近干活的男爷们也来了几个,想把两个女人分开,却又顾虑碰撞了女人的身子,一时不好贸然下手。 木琴一路小跑地赶到跟前,厉声喝叫俩人松手。看没起到作用,就上前奋力掰扯俩人的手。 金莲把肩膀向木琴一顶,意思是不叫木琴管。谁知用力大了些,她的身子也太笨了些,禁不住金莲暴怒时不顾好歹使出的力气,木琴当场跌倒在地上。她爬了几下,竟没有爬起来,并感到腹内一阵阵地疼痛,裆内湿滑一片。 女人们顾不上兰香和金莲的厮打,围着木琴一叠声地问道,是咋儿的啦,要紧不。 金莲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就主动松了手。兰香也就势放下手。俩人怔怔地看着人们像无头的苍蝇般忙乱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疯狂的杏林(六)(2) 木琴是过来人,知道肚里的孩子要出世了。她摆摆手说,让我躺一会儿,可能是要早生了。 生孩子可是件大事,现在又在荒山野外,离村子还有好几里的山路,更是非同寻常的大事了。女人们一下子炸了营,有喊酸杏婶子或大娘的,快来料理准备接生呃。有叫在附近劳动的自己男人的,快去砍树做担架,送木琴回村呀。也有到处寻找茂生的,说你婆娘要生了,快去照顾哦。整个工地上顿时乱了套,人人像溅飞的蚂蚱,四处乱窜乱蹦。 酸杏女人察看了一会儿,说,来不及了呢,羊水都大破了,不等抬回村去,娃娃早生路上咧。 杏花村虽然深处大山腹地,交通又极为不便,但从未因生孩子而出过人命的。这都归功于酸杏一家人。酸杏的奶奶是一把接生的好手,不仅懂得接生,还明白正胎位什么的。是故,杏花村几十年来的妇女生孩子,就没有一个是难产的。他奶奶死前,把这手艺传给了他娘,还嘱咐道,这手艺万不能丢了呀。有了它,就有了人场,有了功德,也就有了饭吃,有了安稳日子过呢。他娘一接手就是二十几年,现在老了干不动了,又传给了酸杏女人。由此可以推断,酸杏能够在村里两大姓氏的夹挤冲撞中,稳稳当当有滋有味地干着支书这个角色,与贺家女人一辈辈积攒下来的功德不无关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试想,现今儿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大人孩芽儿,哪一个不是贺家女人从他们的娘肚子里亲手掏出来的,谁又能忘记了贺家女人的恩德呢。 酸杏女人慢条斯理地料理了一下木琴,对聚拢过来的男爷们道,男人们该干啥儿都去干啥儿去,没有你们的事?。连茂生侄子也不用呆在这儿,放心地干活去,没事呀。 她又吩咐女人们把木琴搀到杏林里,用队里烧水喝的大铁锅烧了满满一锅滚水凉着。又叫妇女划拉来一堆干草,烧成细灰末儿候着。她只叫雪娥和四喜媳妇桂花给她当帮手,其余的人都到地里去干活。 兰香和金莲吓得还在愣怔怔地团团乱转,不知所措。知道是自己的过失让木琴早产了,俩人都懊悔得直抹眼泪。见酸杏女人不慌不忙地安排料理,心里多少安稳了些,就一致要求也留下来照顾木琴。 酸杏女人安慰道,用不了这么多人哦。茂生侄媳妇也到该生的时辰哩,没事呀,别担惊。 果然顺利,不到一顿饭的工夫,杏林里就传出一阵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工地上正伸长了耳朵听动静的男女老少,顿时不由自主地爆发出一片欢叫声。 有人大声对茂生说,肯定又是个带把儿的,要不声音没这儿响呢。 茂生一溜儿小跑着赶过去,看到大人孩子都没事,心里乐开了花,一连声地向酸杏女人道谢。 酸杏女人擦抹着额头上的细汗说道,给孩芽儿起个名吧。 茂生“嘿嘿”地笑着回道,娃儿的命是婶子给接来的,你就给起个嘛。 酸杏女人沉思了一下,回道,接了这儿多的娃儿,还没哪个哭得比他还响的,跟敲钟似的,长大了一定会弄出点儿动静来呢。就叫钟儿吧。 众人都讲,这名好听,叫起来脆铮儿,听起来响亮。 疯狂的杏林(六)(3) 护送木琴回村的时候,兰香坚决要求一同回去帮着照顾木琴。她说,就算今儿记我个旷工,我也得去。金莲也想跟着回去帮忙照看的,见兰香抢先了一步,便无可奈何地留了下来。 男人们在木琴生产前极速捆绑好的担架还是派上了用场,由茂林的亲兄弟茂青和茂山哥俩抬着产后虚弱的木琴,兰香抱着钟儿,与茂生一起护送着木琴回到了村子。 安顿好木琴母子俩,茂青和茂山急着赶回去劳动了。茂生屋里屋外地忙活着烧水做饭。 瞅见屋里没人,木琴问兰香,今天咋与金莲动起手来了。 兰香撇撇嘴,不屑地回道,谁知她做下了啥样丑事嘛,又丢人现眼,又叫人恶心反胃。(.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木琴道,有啥大不了的事,不能说开了嘛,非要撸胳膊挽袖子地大打出手。还是亲妯娌俩呢,也不怕让外人笑掉了大牙。 兰香回道,哼,有叫人笑掉大牙没地儿找的贱货,可不是我呢。 ――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说话像打哑谜似的。 ――今儿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你好好躺着歇歇,我家里还有点儿小米和鸡蛋,拿来给你补补身子。今儿听不明白,以后就会明白哩。 兰香说完,匆匆地回家了。 木琴猜测了半天,始终想不明白兰香话里有话的怪腔调。但有一点,她能感觉到,兰香与金莲的事还没有完,恐怕乱子还在后头呢。她隐隐地有些担心,随后又宽慰地想到,还能出啥乱子,不就是妯娌间鸡毛蒜皮的琐碎事嘛。等自己出了月子,好好替她俩撕扯撕扯,没有解不开的疙瘩。 一阵困意袭来,木琴翻转过身去,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疯狂的杏林(七)(1) 酸枣放牛回来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个时候,各家各户的烟筒里都在冒着青烟,正是家家赶做晚饭的时辰。 站在山岗向下望去,高低不平的山坳里,错错落落地散布着一座座农家院落。高的据守在山半腰上,俯瞰着脚下这个绿荫浓郁的村子,把自己赫然的地势坦荡荡地炫耀给人看。低处的人家,就像个娇怯的婴儿,伏身躲藏进大山的怀里,借着密林的空隙向外窥探。 院落里的房屋都不甚高大,均是用山石垒砌起墙,再把山坡上疯长的红草割了来晒干,苫盖屋顶。这样的屋子,住着舒适干爽,热天阳光晒不透,冷天寒风侵不进,是典型的冬暖夏凉的好居处。 小院的围墙也是清一色的山石垒就,有高些整齐些的,必是个家境殷实主人勤快的人家。有的低矮,甚或没有院墙的,定是个过日子松散主人懒惰的人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当然,这样以貌取人,必会留有很多的弊端,冤枉了一些勤谨持家藏富不露的人家。像振富之流,就是标准的外表寒酸内里流油的主儿。但不管怎样评判,相对绝大多数人家来讲,这样的衡量标准还是比较切合实际的。 山上的密林与村内的树林连在一起,混为一体,分不清哪是村子的边界,哪是山场的地盘。一条溪涧从村后的北山空儿里蹿出,欢快地冲下高耸的山体。快到村头时,又折而向西,绕过村子,注入村前的塘坝里。歇息片刻,再轻轻漫过石坝,向山下奋勇地冲去,直到汇入十几里外那个镇子西南角上的一座水库里,才算真正住了脚,安了家。 这条溪涧终年不干,如一条银链子般穿挂在群山深坳里,闪射着晶亮亮的光泽。即使是寒冬腊月,溪涧上结了一层银亮的冰冻,溪水也会在冰层下汩汩地流淌。 此时,正是暮色渐浓的时候。 夕阳刚被吸进西山的肚里,山顶上还留有浓郁的霞辉。温色的光影罩满群山,又投进山坳里一个个炊烟缭绕袅袅飘升的农家小院。屋顶树丛间飘浮着一缕缕青白色烟雾气,缓缓地流动着,变幻着神奇的景象。 村里时时传来狗吠的声音,主人呼鸡唤鸭或呼儿唤女的声音,以及钩担磕碰水桶的声响,又不时地混入几声耕牛的哞叫声,越发勾起人强烈的食欲和回家的冲动来。 疯狂的杏林(七)(2) 酸枣就是在这个时候,赶着一群耕牛走进了村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此时的感受,比村里任何人都深。但是,他从不愿意对外人讲,也从不在脸上表露出来。他有时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与己无关的事情。明明知道,想了也是白想,那就不要白白折腾自己了。 在外人看来,他沉默寡言,不善与人答话结交,却是个无牵无挂的快乐老单身汉,整日厮守着集体的牛群,悠闲地转悠在山沟岭洼里。高兴了,就敞开喉咙喊几嗓子样板戏。困苦了,就蹲在岩石上吸几袋烟。饥饿了,就着涧水啃上几口玉米饼子,神仙般地滋润快意。但是,谁又能知道他内心里的孤单和寂寞。 茂生一家回来之前,他害怕夜晚来得太早,总是抱怨太阳走得太急了。还没觉得呐,就又到了傍晚,又到了黑夜。 夜里的时光更是过得漫长难熬。也许是年龄大了的缘故,他的睡眠不多。好容易睡着了,又常常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有时,他还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一点儿困意都没有,瞪着铜铃般滑溜溜的大眼,细听屋外的动静。(.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屋外,除了风声还是风声,没有人的一丝儿响动。 于是,他就听屋内的声响。 冬夜里,屋内除了耕牛反刍的声音,就是老鼠??嗦嗦四处蹿动的声响。他能清楚地知道哪种反刍的声音是“老伙计”发出的,更清楚整个屋子里有二十二只老鼠,其中有九只是小老鼠,还有两只母老鼠快要下崽儿了。茂林曾多次给他老鼠药,说二叔你把屋里的老鼠药一药,别染上病什么的。他就笑笑地接过。待茂林前脚走,他后脚便把药扔进院墙外的水沟里。这些老鼠都是他夜里的伴儿,灭了它们,谁来陪他呀。 自打茂生一家人回来后,他的生活渐渐地有了些生气,最起码是有了人气和过日子的声响。 虽是一家被隔成了两个院落,但那堵矮墙隔不断东院里传来的锅碗瓢盆清脆地碰撞声和大人说话小孩哭闹的声音。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久违了的耐听的戏曲韵调。哪怕是女主人打骂叱责孩子的声音,也那么顺耳动听,余味无穷。特别是京儿,一听到赶牛回院的声音,便急急地从东院蹿出来,奔进西院,一头扎进牛堆里。要么牵牛拽缰绳,要么骑在牛背上乐滋滋地扭动着小身子。沉寂了一整天的西院里,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稚嫩的欢叫声。这时,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回到了久远了的热火日子里。他也跟着笑,是久违了的笑,是开心的笑,是发自内心肺腑的笑。 每到傍晚的时辰,他不再抱怨天黑得太早,反而抱怨白天竟那么长,归家的时间过得这么慢。自打媳妇死后,已经十多年了,他竟然又有了家的感觉,有了过日子的心思。 疯狂的杏林(七)(3) “老伙计”哞哞地叫了两声,扭头温情地瞅着酸枣,提醒他到家了,要打开荆条编织的栅栏门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老伙计”是一头母牛,是酸枣私下里给它起的名字。它是酸枣最知心最疼爱的伴儿,白天跟在酸枣的**后形影不离,晚上在酸枣寂寞的时候供他消遣解闷。 酸枣爱怜地拍拍母牛圆滚滚的脖颈。 刚打开栅栏门,东院的大门里就跑出了京儿,手里拿着一个熟鸡蛋,朝酸枣边跑边叫道,二爷,二爷,我家又有了个一小点儿的弟弟。 酸枣这才注意到,茂生家的大门楼子上用秫秸挑着一块红布,下垂的两只角上拴着红筷子、荆条做成的弓和蒜头,就明白茂生媳妇生了,是个男娃子。 这儿的习俗是,谁家生了娃儿,就要在自家的大门上挂红布。生的是男娃子,就在红布上拴筷子、弓和蒜头。生的是女娃子,就只拴蒜头。这习俗从何而来,无人考证。为何要挂这些物件,而且还有区别,也没人能说得确切。振富的本家兄弟,也就是四季的爹李振书曾唠叨过,说,生了娃儿挂红布,一是为了趋吉辟邪;二是让人家明白此家有了生育,男娃儿女娃儿一目了然。该不方便溜门子的,就别再去溜门子了。该送东西的,也就知道应该送些啥东西了。振书早年上过几年私塾,是木琴来之前村里学问最高的主儿,又多少懂点儿阴阳地理什么的。他的话,村人最信,都说是这么个理儿。 把牛赶进院子里,京儿把吃剩下的半口鸡蛋塞到酸枣的手里,非要让酸枣把他放到牛背上。酸枣笑呵呵地把他提到牛背上,并牵着牛在院子里溜了一圈儿。乐得京儿前仰后合地拍打着牛背,一叠声地喊道,驾,驾!吁,吁! 这时,茂生端着一海碗稀饭和几个热饼子进了西院。他呵斥京儿道,快下来,你二爷要吃饭哩。又对酸枣说,二叔,娃儿他娘又生哩,是个男娃儿。我多做了些饭,你也别动火咧,就趁热吃这儿吧。 酸枣忙不迭地接过,说,你看,你看,不去伺候好娃儿娘,倒惦记着我哩,这是咋说,这是咋说。 茂生把京儿从牛背上抱下来,说,二叔,我得回哩。一家人还未吃饭,东屋没人也不行。京儿又太吵闹,妨碍你吃饭呢。 酸枣忙回道,不碍,不碍。你快回呀,快回呀。 茂生爷俩回了东院,西院里立时清净下来。除了牛咀嚼草料的声音,就剩了酸枣自己弄出的声响。 疯狂的杏林(七)(4) 西屋里凌乱不堪,到处堆放着草料、犁耙、牛缰绳、牛鞍子等,满屋子的牛骚气和霉潮气。[.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靠东山墙安放着一张床,上面胡乱地堆放着破旧的被子和被油灰沾抹得脏兮兮油亮亮的衣服。床头靠南窗的角落里,用石头和几块木板搭起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饭桌。傍边用三块石头插成了个锅框,放着一口黑糊糊的锅。墙壁已被烟火熏烤得一片漆黑,并到处飘浮着一丝一缕的蜘蛛网。 有了茂生送来的热饭,酸枣就没有动烟火。(.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就着凉开水,淅淅沥沥地吃完了稀饭和饼子,感到肚里热乎乎的,很是惬意。 自从茂生回来,他经常不生烟火。木琴总是隔三岔五地叫茂生送来热热的饭食。东院里时常想起木琴腔调怪怪的声音,茂生,给二叔送点儿饭去。接着就会响起茂生憨厚的回音,是哩,是哩。木琴还对酸枣说过,要他一搭伙到东院里来吃,说也就是多一瓢水一双筷子的事,省得自己冷锅冷灶地再忙活。酸枣就受宠若惊地辞道,不哩,不哩,都习惯咧,不忙活呀。 此时,天已大黑了。 他把牲口安顿好,也不点煤油灯,??嗦嗦地摸黑上床,褪下裤褂,光溜溜地钻进四处翻卷着棉絮的破被子里,痛快地舒了口气。东院里传来京儿的哭声,想是又闯了啥祸端,让茂生给教训了。酸枣就觉得这日子有了些滋味儿。 这些天来,他总是愿意回想过去的事体。回想得最多的,便是与死去的媳妇过日子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酸枣活得可不像现在这么窝囊,也是一条浓眉大眼粗腰厚背的庄稼汉子,也有一个不算好看但浑身结实的婆娘。那时候,酸枣有使不完的力气,有过不够的小日子,有喜欢不够的女人。白天,俩人成双成对地出入家门,任谁见了都羡慕得紧儿。夜晚,俩人就不歇气地滚在一起,从没有个够。而且,女人的肚子很快就让酸枣弄大了,天天喊着要酸的东西吃。酸儿辣女嘛,酸枣就喜滋滋地天天盼着女人生娃抱崽子。谁知,老天不睁眼啊。就在酸枣出夫到镇子西南角上去建水库的当口儿,他家的屋子夜里起了大火。想是女人急于给他烙煎饼时,没把火星灭尽。当夜,一把大火把他的一切烧得一干二净,包括自己心爱的女人和辛辛苦苦积攒起的家业。从此,他的精神彻底垮了下来,整天陷入自责中而不能自拔。他责备自己不应该撇下就要生产的女人去挣那点儿工分,不应该急着叫人捎信催要干粮。这种深入心髓的自责,一直陪伴着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十几年。 是茂生一家人的到来,让酸枣的心思活泛起来。一想起这儿,酸枣就有些羞愧难当,但事实又偏偏如此。 疯狂的杏林(七)(5) 茂生回来的当天晚上,酸枣把匆匆挪到西屋里的凌乱家什拾掇好,便早早上床了。微睡中,迷迷糊糊地听见隔墙东屋里响起了曾经熟悉的声音。细听起来,竟是夫妻行房事时发出的那种暧昧又搅人心魂的声响。酸枣的心里“咯咯噔噔”地跳起来,早已没啥感觉的下腹竟有了缓缓的热流在流淌,慢慢侵满周身。久已萎缩的男根儿,又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渐渐胀大着,充满着,有湿滑的粘液流出来。 因了东屋越来越大的响动,他不能自控地爬起,凑近平常用来观察西屋牛群的隔墙上的裂洞,向发出声响的地方望去。在明亮亮的月光下,他看到了两团肉影在剧烈地扭动着,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那是早已忘却了的扭动,是自己早已失落了的喘息声。直到东屋里酣战彻底结束,他才恋恋不舍地钻进被子。男根儿已经在不自觉中昂首暴立,威武不屈地站立在他的心身中央,急切地渴盼着抚摸与战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与它撕扯搏击,重温着与自己女人滚抱在一起时的场景。在一声如释重负的长长舒气声中,他颓然瘫躺在床上,久久回味着刚才的快意,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自己心爱女人的臂弯里。 正是这次偶然地**,让酸枣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有着世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还想着过以前没有过够的日子。自此,他的心里装满了心事,暗暗盼望着哪天能再有个婆娘,过上滋滋润润的日子。他心里明白,这种想法就如白日做梦,哪有这么好的事会砸到自己的头上。但是,他愿意这么想,一有闲空儿就把自己埋进这想法里,并仔细编排着过这种日子时可能会出现的这样或那样的故事。而且,他又重新染上了自慰的毛病,几天释放一次,乐此不彼。 有几次,他竟把“老伙计”牵到了屋内,学着茂生的样子,与母牛交合,并把母牛当成了自己的女人,格外地看护照顾着它。他暗地里咒骂自己也变成畜生了,甚至连畜生也不如,再不能这么作孽下去了。逐渐地,他忍住了与母牛交合的念头,强迫自己用手来解决。这样一来,心里的重压减轻了不少。 今晚,他又用手释放出体内积攒多日的**后,才安然睡去。 睡前,酸枣心里还在琢磨着,“老伙计”这几天不大爱吃草,也没有精神头儿,明儿得跟茂林说说,牵到公社兽医站去瞧瞧,别是得了啥病症吧。 疯狂的杏林(八)(1) 从发现“老伙计”不爱吃不爱动,到它慢慢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酸枣衣不解带寝食难安地陪伴着它走完了劳累的一生。 酸枣竟像个孩子似的哭成了个泪人。肩膀一抖一抖的,瘦瘪的胸膛若风箱般一起一伏地抽搐着,嘴里发出阵阵嘶哑的泣涕声,就如死了亲娘老子甚或媳妇婆娘一般。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向前来打探的人讲道,这牛是不该死的。打发现牛不爱吃草,我就跟茂林汇报过,几次跑到公社兽医站去抓药,都不顶事。后来,我还亲手牵着牛去过兽医站,打过针,灌过肠,仍是不管事。再到后来,牛就不吃不喝了,肚子胀得鼓鼓的,夜里就是这么活活地给胀死的呀。它临闭眼的时辰,还拿眼瞅我。它还想活哦,还想叫我给它治?。说着说着,便老泪横流了。 前来打探的人们就装出一副同情的嘴脸,随和几句,又偷乐着愉快地离去,像遇见多大的喜事似的,到处大张旗鼓地传播宣扬,引来一批又一批兴高采烈的探视者。为队里劳累了一生贡献了一生的耕牛死了,全村老少千把口子人中,只有酸枣悲痛欲绝,其他的人心里都乐开了花儿。终于有牛肉吃了,让终年难见肉腥味儿的老人孩子解解馋,是每个村人乍听到这一喜讯时,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他们逢人就讲,相互转告,仅仅上工集合的一小会儿工夫,这消息便传遍了全村的角角落落。 茂林吹了几声哨子,压住众人唧唧喳喳的谈论声,也强压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使劲儿地绷紧着脸道,耕牛死哩,还是头母牛,这可是咱队里的重大损失呢。我得立马到公社汇报去,再到兽医站请人来验看。大家伙都安心地上工干活,别为这事耽搁了生产呀。 待众人兴奋地离去,茂林也兴冲冲地跑到酸杏家,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之情,急切地汇报了此事,并请示道,是先把牛开膛剥皮后等着公社来验看呢,还是等公社验看完了再开膛剥皮。 酸杏早看出那牛已经不行了,也在盼着它快快死掉,好多留点儿牛肉吃。心里还一个劲儿地埋怨弟弟酸枣照顾它也太上心了,弄得该死的时辰不死,等身上的那点儿肉靠没了,只能啃骨头架子了。酸杏怀着好心情,耐心地听完茂林的汇报,把手一挥,大声说道,还等咋儿,今晌儿就剥。你快步去公社,立马把兽医站的人拉来验看,吃晌午饭的时辰就分肉。让振富把帐捋清喽,每家每户按人头儿分,年底从工分里扣,千万别弄出差错哦。 耕牛是生产队重要的财产,没了牛,就等于工厂没了机器农村没了重劳力。基于此,公社制定了严格的上报制度。若是队里新添了牛崽儿,要像家里添了娃崽儿般地向公社报喜。若是牛死了,要在十二小时内报告公社,指派兽医站的人前去验看,检查是病死的,还是意外死亡的。要是意外死亡的,必须查清是饲养员失职,还是坏人有意残害致死,就要追究上至村支书下到当事人的责任。严重的,支书要撤职,党员要开除,当事人要拘留法办。 疯狂的杏林(八)(2) 酸杏和茂林当然不怕公社来验看,只是怕公社的人来不及时,这牛肉就得拖到天黑才能分到手。到那时,恐怕全村人都得半夜三更地吃夜饭了。 茂林旋风般地奔出酸杏家门,三步并着一步地匆匆赶往公社汇报去了。 酸杏和茂林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茂林一溜烟儿地赶到公社,也就是八、九点钟的样子。秘书杨贤德慢条斯理地听完茂林的汇报后,眼角闪过一丝儿不易察觉的光亮。 他给茂林亲自倒上一杯水,还格外加了一小捏茶叶,说道,别急,别急,说细点儿。 茂林就从牛得病开始说起,怎样救治,怎样护理,最后又怎样死掉,就跟讲故事似的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茂林还自作聪明,想当然地加入了一些自己现场胡诌乱编的场景和细节。杨贤德就认真地听,认真地记,还有意提了几个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问题,让茂林细细解释。如此这般,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杨贤德慢悠悠地打了个电话,通知兽医站的头儿,叫他安排一名工作人员去验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等了半个多小时,兽医站站长老崔拎着一只脏兮兮的黑色人造革提包,急匆匆地亲自赶来。他说,站里的同志积极性很高,都主动要求去,但考虑到杏花村山高路远来回太辛苦,就自己亲自跑上一趟吧。 杨贤德称赞道,还是老崔会当领导,干工作身先士卒,哪有干不出成绩来的。又说,你都这个年纪了,还要赶这趟辛苦,我就陪你一块儿去吧,回时也好有个伴儿。 说着,他也找出一个铮亮的黑色人造革提包来,把茶缸和笔记本一股脑儿地塞进去,率先跨出了公社的大门。 一直耗到了中午,他们仨儿才来到了杏花村。此时,半个村子的人都围在西院里,眼巴巴地盼着他们的到来。 酸杏大老远地望见杨贤德仨人的身影,就紧步迎上去,热切地打招呼,道辛苦。到了院子里,他指着地上已经开膛剥皮的牛,笑嘻嘻地说道,本想等领导来验看过了再剥的,又怕膛里馊了,就没来得及请示,先动手哩。 杨贤德绷着脸道,老贺,不是我说你,这明明是违反制度的,是要犯错误的。虽是你大我些年纪,我可要重重批评你哦。 酸杏“嘿嘿”地赔着笑,一连声地应道,是哩,是哩,我检讨,我检讨。 老崔就上前拽耳朵扒眼睛扯皮肉地察看。过了半晌儿,他才道,是病死的呢,不是意外伤亡。 疯狂的杏林(八)(3) 这句话引起人群的一阵耸动。[.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人们都尊敬地看着老崔,从心眼儿里感激这位胖乎乎的老头儿,觉得他是那么地亲切可人。要是他嘴里突然冒出句“意外死亡”的话,谁也别想吃牛肉喝牛汤啦。 酸杏咧开大嘴一个劲儿地赞老崔的医道精,说,不管牲口得了啥病症,只要老崔一到场,一准儿看个清清楚楚,这是全公社公认的呢。 接着,他就叫操刀的喜桂赶快割下几块肉和下货,记在大队的账面上,再送他家里去款待公社领导。叫茂林和振富按各家各户的人头儿分肉。还吩咐周遭的村人说,吃肉归吃肉,生产可不敢耽误哦。一会儿,公社领导还要到地里检查工作呐。 说完,酸杏热热地谦让着杨贤德和老崔往自家里引。 杨贤德推让道,咱们可不能吃这肉,都留给社员吃吧。老贺,俺们到你家里吃个便饭就行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一边说着,一边随酸杏去了他的家。 酸杏女人本来也挤在人群里等着分肉的,见酸杏把公社领导往家里领,就有些着急。家里可是拿不出啥样的好东西来招待领导呀。 喜桂已经预先割下了几块肉,又把肝肺肠等下货割下几块,统统放进了酸枣扒牛草用的篮子里。他四下里喊道,婶子,婶子,你先回去招待领导,你家的肉我回头送去呀。 酸杏女人把自己带来的篮子递给喜桂,挎着酸枣的篮子挤出人群。她一脸愁苦相地往家里走,迎头碰到木琴正抱着钟儿站在自家门口看热闹。 木琴先打招呼道,婶子,这么快就分好了。 酸杏女人回道,哪儿?,公社的人来验看牛,让我家的老鬼领家去哩,要吃晌儿饭。我正愁着拿啥款待哩呢,光吃这牛肉哪儿成哦。 木琴接道,别急,我坐月子时还留有点儿鸡蛋和米面,现在出了月子,也用不着了,一会儿送你家去。 ――那哪儿成哦。你不吃,不是还有娃儿们呢。 ――孩子多一口少一口的,见风儿还是疯长。这公社领导可不是天天都能来的。伺候好了,对咱村里有好处,各家各户也都跟着沾光呢。 ――你是识大体的人呢,就比俺们看得长远。行,你就送去,先给救救急儿。等攒下了,立马还你呀。 酸杏女人的步子顿时变得轻快起来,与酸杏一行人前脚赶后脚地进了家门。 疯狂的杏林(八)(4) 酸杏的屋子也是一溜儿六间,一道低矮的院墙把院子分隔成东西两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隔墙的正中开了一扇门,贯通了东西两个独立的院子。做饭的锅屋建在东院靠东墙的位置,两小间低矮的屋子,被烟火熏染得黑黢黢的。 东院是酸杏两口子和闺女叶儿住的,西院里住着酸杏娘和大儿子国庆、二儿子人民、三儿子劳动。叶儿在家里排行老么,与京儿同岁,还是个不懂人世的毛孩芽儿。因了最小,又是家里惟一一个女娃儿,大人们就看顾得多,也娇惯得多,便惹得三个儿子齐了心地嫉妒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酸杏家里时不时地就传出叶儿略带夸张的哭喊声。哭声过后,他家紧闭的大门前,必定会聚着这仨儿毛头小子,不是摸着头,就是护着腚,一脸的哭丧相和委屈样。 东屋共三间,有隔墙把屋子分成里外间。西间是个暗间,是酸杏俩口子居住的地方。东间是二间明间,靠东墙放着一只小床,是叶儿睡觉的地方。 迎门靠北墙安放着八仙桌,就是两张一高一矮的方桌。大方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平常日用的东西。小方桌就是饭桌,平时不用了,把它推进大方桌下面,吃饭时再把它拽出来。桌子上方的墙壁上,悬挂着**主席的标准像,周围糊满了过年时买的年画。有大幅整张的表现工农兵劳动生产英姿的画面,有小幅连环的样板戏剧照,弄得四周黑灰的墙壁上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与其他人家一样,屋里也堆放着一些农家常用的家什及粮食,但归拢得整齐有序。桌面虽然油漆斑驳,却擦抹得不见一丝儿尘土油迹。屋地上也扫得干干净净,不见浮土草棒。 酸杏家屋里屋外的设置安排,是当时那个地方村里人惯常的安排。唯有不同的,就是酸杏家里的女人统统秉承了老一辈儿人勤俭持家干净利落的好传统。 杨贤德一行人一踏进院子,就称赞起这小院的整洁来。及到进了屋子,便连连赞叹酸杏家的干净利落,说,老崔你瞧瞧,老贺的家比咱公社大院的家属院都整洁卫生。回去得叫镇上的妇联主任领着那帮窝囊娘们儿来开个现场会,现场好好学学,看看一个山村人家是怎么搞的卫生。 老崔连声附和道,是呀,是呀,是得好好学学呢。 酸杏就谦虚地说,学啥儿嘛,一个土老包子家,除了上工劳动,也就闲着没事,不捣鼓捣鼓这儿,还能有啥用哦。哪像镇上的领导们,一个个整日地都把心扑到了工作生产上,咋能有精力搞自家卫生呀。 一边说着,一边把俩人让到了上位,自己坐在下位陪着喝茶吸烟。 酸杏做梦也没想到,杨贤德和老崔会亲自来验看死牛。他本以为,茂林去领个一般工作人员来就行了,当时还担心千万别招来太多的人,全村老少爷们儿可都在眼巴巴地盯着这头死瘦的牛肉下锅解馋呐。没成想,竟引来了平常想请都请不到的公社大干部。 这杏花村本就偏僻,村子又松垮,集体更是穷得叮当乱响,连招待吃饭的地场都没有,公社干部不都大愿意到这儿落脚。今天竟不请自来了两位公社干部,而且还是跺跺脚全公社都要有感应的要害部门领导,这招待的事,便显得极为重要。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家里的确也拿不出啥好东西来招待,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忐忑不安的。 疯狂的杏林(八)(5) 他几次借提水要茶的空当儿,偷空儿跑进锅屋里,催女人抓紧想法弄点儿好吃的,别光是除了牛肉还是牛肉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女人就应着,不慌不忙地烧火炖汤。酸杏实在想不出女人会弄出啥样的好饭来,又不敢瞎想耽搁了时间,毕竟屋里还坐着两位重要客人等自己陪呐。 木琴端着米面和鸡蛋,与茂林一同进了酸杏家的院子。 茂林把酸杏家分到的肉放进锅屋,就麻利地进屋提水倒茶,又帮着酸杏见缝插针地汇报一通儿队里生产的事。 酸杏娘近来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整天赖赖唧唧地不愿意动,锅屋里只有酸杏女人一个人忙活。木琴就留在锅屋里帮酸杏女人炒菜做饭,并与她说说笑笑地扯一些闲篇。 屋里的杨贤德听到外面有个腔调怪怪的声音,就问酸杏,这说话的好像不是本地人呀。 酸杏回道,是在南京工作的茂生一家人回了,领来个南京的媳妇,不是本地人。 茂林就立时接过话头,说这女人文化水平如何如何高,如何如何会管理人,又如何如何能吃苦耐劳,等等等等。 杨贤德就说,老贺,你们村子一直没能选出个妇女主任,惹得公社妇联老胡老大的不满意,见天儿就在领导面前告你的黑状子,说你不重视“半边天”的工作。要是像茂林说得那样,就把她派上用场,也省得让领导替你闹心。 酸杏赶紧顺着说道,我也这儿想,也这儿想哩,正在考察她呢。 正说着,饭菜端上来了。酸杏又从坛子里倒出自酿的黄米酒,说,也没啥儿款待领导的,凑合着吃点儿,别见怪哦。 杨贤德客气地回道,挺好,挺好的呀,就这儿都有些破费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急切地举起筷子,把一块热气腾腾的牛肉塞进嘴里,又伸长了脖子使劲儿地向外呼着热气。众人随即跟着把筷子伸进盘子里,一顿大口咀嚼后,就开始大口地喝酒。 酸杏的酒量大得惊人,在杏花村里从没见他喝醉过。茂林依仗着年轻,酒量自也不少。俩人就一抹劲儿地劝酒,想让公社领导多喝些,也好留下个深印象。老崔年龄大,血压又高,逼死也不敢多碰那玩意,只是象征性地捂着一小半碗酒不动窝儿。这敬酒的主攻对象,就只有杨贤德了。岂不知,杨贤德的酒量更是大,酒是一口接一口地喝,肉也是一块接一块地吃,轻轻松松地应付着酸杏、茂林俩人的轮番进攻,反到把他俩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眼珠上布满了血丝丝儿,说话打颤,走路打晃。这顿饭一直吃到了过晌儿。 杨贤德很高兴,一个劲儿地许诺说,今后要是有啥事,公家的也好,私家的也罢,尽管说话。 酸杏和茂林俩人正巴不得他说出这句话来,就一边嚷道,饭后酒自来有嘛,一边又硬生生地劝下了一碗酒。 临走的时候,酸杏还没忘了把茂林拽到一边,问道,还有牛肉么。 茂林半睁着红眼道,都叫分了呀,恐怕连块骨头渣儿也没留下呢。 酸杏叹道,就没有个长脑子的。杨秘书和老崔来了,让他俩空着包回去,是咋个看相嘛。 茂林瞪大了血红的眼睛,一时没了话。 酸杏就让他把自家分得的肉包了两份,在杨贤德和老崔的推让中,揣进他俩带来的提包里,又跌跌撞撞地把他们一直恭送到村头出山的路口上。直到看不见身影了,俩人立时各自奔回家去,倒头就睡,阴阳间的任何事体,便都与他俩无关了。 疯狂的杏林(九)(1) 正是在酸杏们喝酒喝到了兴致处,杨贤德连连许诺的那个时段,满头大汗挥刀砍肉的喜桂趁人不注意,偷偷削下一块牛肉,极快地掖进耕牛的草料堆里。 待牛肉分得一点不剩,众人也都喜滋滋儿地奔回家去烧火炖骨肉了,喜桂急忙把藏起的牛肉掏出来,在牛草堆里寻出块破报纸胡乱地一包,顺手塞进怀里,对着屋里正伤心落泪的酸枣喊了一句,二叔,你的肉放了挂在墙上的篮子里,一会儿记着拿回屋哦。[.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说罢,便兴冲冲地出了西院。 他没有直接往村东自家里走,而是出了门往右拐,沿着杏树遮掩起来的小路,穿过村西那条银链子般日夜欢腾不休的溪涧,转向上坡的小路,就来到一户单门独院的人家屋前。(.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里的地势,相比河东岸要高些。虽有茂密的杏林遮掩着四周,但放眼望去,高低错落的东岸住户尽收眼底,视野很是开阔。 从河边往上走,坡不是很陡,路也不是很宽,且路面上被雨水冲出了一道道的沟沟棱棱。又有一块块的碎石头镶嵌散布在路面上,路便不是很好走。可能是因了走路或搬运物件省力气的缘故,这路修得并不直坦,顺着山势左转一下,右绕一下。似乎前方只有密林没有出路了,一扭头,眼前又豁然开朗起来。 一块平坦坦的坡坎上,座落着一栋方方正正的小院。虽是石墙草苫,院墙却垒砌得整齐而不死板,屋草厚实而不凌乱。门前一小块平整整的场地上,不见一丝儿草屑。有石条搭起的石桌安稳地立在大门的对面,供主人日常闲坐。白日喝茶小憩,或是纳鞋底补衣服;夜晚通风乘凉,或是听溪涧的水声,看坡下的人事。院里也生长着杏树,还有一棵高大的石榴树,都探出摇摇摆摆的树头,四处打量着山上坡下的景致,探听着四下里的动静。整个院落安静地占据在清幽的环境里,把无限的生机和主人火热的**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藏进自己的怀里,不愿展示给外人看见。 疯狂的杏林(九)(2) 这院落虽不新,也不热闹,却不显破旧寂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经意间,便时时透露出主人顺畅的心情和殷实的家境来。这就是振书三儿子四方的家,座落在与村里住户相对集中区域仅一河之隔的西山脚上。 选中这块基地建宅子,是李振书穷尽自己脑中的所有学问,集手中偷藏着几本发霉泛黄的书籍精华,精心设计建造的。当初选址的时候,村人都不理解他的眼光,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有啥儿好。振富也曾偷偷地劝道,老弟,你也别光想着照书本上的瞎套。那地儿人户少,人气差,有个啥事也看护不过来,儿女放那儿能安心么。振书只笑不答。随着三儿子四方在这里成家立业,振书的秘技渐渐显露出来。先是四方结婚的当年,就去镇子西南上建水库。因了勤快好学,他偷偷掌握了一手蒸炸烹饪的好手艺,又让镇供销社干部看中了。水库刚建完,四方便被招到了供销社饭店里干厨师。而且,婚后的几年,三儿媳妇金莲接连生下了孙子斌斌和孙女文文。常言道,一儿一女一枝花嘛。四方的小日子红红火火地过了起来,在杏花村的界面上,是人人仰慕个个伸大拇指的后生榜样。 此时,四方媳妇金莲正在锅屋里忙着烧火炖肉。 灶膛里的干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窜出的火焰映照着金莲光艳艳的脸庞。勾人的大眼忽闪着,像是在与火苗对话。斌斌和文文围在她的身前背后,帮着拾柴续火,并不时地狠劲儿吸着鼻子,贪闻着锅里冒出的阵阵肉香。这肉香侵在锅盖封堵不出而肆意窜逃的蒸气里,漫出锅屋,弥漫在整个小院里。蒸气早已不见踪迹,而肉香却经久不肯散去。 四方每个月只有两天的假期,而且都排在月底的几天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这家里家外的零零碎碎活计,全由金莲一个人忙里忙外地打理。她早已习惯了,从不等靠男人回家再动手。四方回到家后,就当上了甩手掌柜的,穿戴着干净齐整的衣服,倒背着手,到村里四处走动,以迎接村人羡慕的眼光和近乎巴结的热切话语,为老李家和金莲挣足了颜面。除此以外,其他什么家务活也不让干。 金莲已经心满意足了。她满足于男人一人在外,就好像全家人都是公家人吃公家粮似的,同样享受着村人对公家人特有的敬意与尊重。唯有欠缺的,是四方回家探亲的时日太稀,远远不能满足金莲年轻体内蕴藏的旺盛精力与渴求。 每到夜深人静睡不着,或是半夜醒来的时候,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煎熬。有时空落落的,有时又焦躁得紧儿,总有一种隐隐的痒痛如同看不见的毛毛虫,从内心深处爬出来,缓缓游走在身子的周遭,触动着身体的每一节神经末梢,遍布了整个身心。心里热热的,身子也热热的。热到一定程度,便燃起一团经久不息的火焰,烧烤着她,煎熬着她。她感到窒息般地干渴,像葬身于不见天日的汹汹火海之中,可怜巴巴地渴盼着男人的到来,带了甘霖,带了雨露,扑进这火海,再紧紧地抱了她跳出这火海,跳出这漫长难熬的夜晚。除了暂短的煎熬,她是那么地惬意,对自己男人怀了深深地感激,对儿女怀了万般的柔情,对日子充满了更多地期待和眷恋。 一旦男人回来了,她像伺候娃崽儿般地细致周全,洗涮带来的脏衣服,缝补露了脚趾头的旧袜子,做顿热热的饭菜,端上温温的洗脚水。到了夜间,她便什么也不做,脱得光光的,温顺地躺进男人的臂弯里,任男人或急促或轻缓地摆布自己。让躺着就躺着,让坐起就坐起,让趴着也就趴着,惟愿男人能把自己时时搂昏了,撮软了,揉化了。但是,这样的夜晚也仅仅每月只有那么一回,一回中也只有那么两次,就是男人回家的当夜和要走的前夜。余下的时段,要么白天儿女绕膝村人溜门碍眼,要么男人的工具萎靡不振瘫软不起。由是这样也罢了,随了年岁的增长,本是愈练愈精道的法门儿,竟渐渐开始要关闭了。 男人回到家里,慢慢地对**不再上心上急,次数也由初时的两次减退到一次,有时连唯一的一次也是敷衍地应付,缺失了往日的狠劲儿和浪劲儿。她也怀疑过自己的男人,是不是在外面偷吃了腥味儿,便对家里的没了兴趣。但凭了女人特有的直觉和几次偷偷地跑到饭店里察看,使她确信,男人还是自己的男人,只是提前失落了男人的威风。这种失落所带来的伤害,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自尊,更是一个女人终身的幸福。 疯狂的杏林(九)(3) 金莲刚把煮熟的牛肉盛进盆里,斌斌和文文就吵嚷着要吃肉喝汤。[.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她利索地盛出三碗肉汤,又把盆中滚烫的牛肉削下一大块,放入盘中,撒上一层粗盐,好留给四方回家时一块享用。 正在这时,院外响起几声熟悉的蛙鸣。她心里一颤悠,胸膛里骤起“怦怦”的心动。她知道是谁在向她打暗号,而且一听到这暗号声,总能引起同样的生理反应和心理感应。她嘱咐崽子们安稳地坐在锅屋里吃肉,不准往外跑,就急急地奔出门去。果然,就见喜桂溜在门前坡下的丛林里。 喜桂见她一个人出来,还掩上了门,就放心地走出来。他也不答话,从怀里摸出那包牛肉,塞进金莲的手里,又随手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金莲的胸部,转身匆匆地离去。金莲也立时退进院子,紧紧关闭了那扇用松木板打造又涂上了黑漆的结实大门。 金莲满心喜悦地把肉偷偷放进了锅屋,准备再把它腌制起来,日后留着一家人慢慢食用。她的心里除了喜悦,又充盈了更多的期盼,期盼着夜晚的来临,期盼着那个久违了的美妙时光。 她与喜桂的孽情已维持了一年之久。(.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对她而言,是不得已的事情。每次的欢愉过后,她都要接受一场自责自虐的折磨,或是暗自咒骂自己猪狗不如,或是对了自己的胸部和私处又掐又拧,时达几日都不能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时日久了,自责自虐的懊悔渐渐退去,深藏的**又慢慢爬了出来,整夜整夜地撕啃着她那脆弱的心经血脉。于是,她便不由自主地再一次陷入自责自虐之中而不能自拔。 与喜桂的苟合,完全是在一次偶然的尴尬事件中促成的。 那天中午,天气闷热得紧,像把人放进了蒸笼里一般,既湿热又憋闷。她把孩子送到了婆婆家,自己回家烧开了一锅水,插紧了门闩,在院子里搓澡祛暑。正洗着,猛抬头,竟见一条粗长斑斓的大蛇游动在堂屋的门口,并高探着蛇头吞吐着蛇芯子,欲往里面爬。她一叠声地尖声惊叫着,转身向大门跑去,惊恐中却怎么也打不开门闩。门外传来男人惊疑地追问声,咋儿哩,咋儿哩。她一直不停声地惊叫着,终于拉开了门闩,来不及看清是谁,就一头拱进来人的怀里,像落水人抓到一棵救命的稻草般紧紧地抱住。她语无伦次地叫道,长虫,长虫,要进屋哩。 在感觉到来人没有动静时,她才抬头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就是现在的冤家喜桂。在意识到自己还一丝不挂时,她顿时羞红了面颊。想回院拿件遮身的衣物,又惊惧蛇的存在,便一手遮着私处,一手捂住**,颓然蹲到了地上,不敢起身。 或许是片刻,或许是很长的时间,喜桂终于迈步进到院子里,从地上拾起丢落的衣服,扔到她身上,就开始着手逮蛇。待喜桂打死了那条大蛇,并隔墙顺手扔下了山坡时,她才衣衫不整地站在喜桂面前,惊惧未退,羞臊难当。欲说句感激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在两难的境地,喜桂突然扑向她,旋风般地把她悬空抱起,进到屋内,滚进了自家宽大的床上 疯狂的杏林(九)(4) 初时的她还异常清醒,狠狠地咒骂着,奋力地反抗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渐渐地,她的力气越来越小,而喜桂的力气却越来越大。直到喜桂进入了她的身体,并在一次又一次地野蛮冲撞中,一种久违了的快感散布了全身。她在猝不及防的遭遇中,屈辱地做了喜桂的俘虏,就此揭开了两人苟且的情缘。 事后,喜桂解释道,那天,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砸到自己的头上。 当时,他利用中午吃饭的空当儿,跑到山里去查看头天夜里设下的土炮出啥事了没有。山里人平日里没有啥油水,有人便想出主意,自造一杆土炮,闲时便扛着满山乱转悠。运气好的时候,打个兔子野鸡什么的拿回家,供一家老少滋补解馋。运气不好时,连鸡毛兔毛也见不着一个。也有不甘心的,就仔细观察野猪野狼等大型山兽出没的路线,根据村人提供的一些捕风捉影的线索,在自认为确切的地点上,把土炮上了引火,用根线一头栓了扳机,一头绑在对面的树干上,盼望着深夜山兽出窝觅食时趟到这根丝线上,异想天开地得个大家伙。曾经也有过瞎猫逮个死老鼠地碰上的,但都是十年八年碰不着个闰腊月,巧赶巧遇地得到过几次。这便引发了贪心人露底的贪欲,时常冒险地尝试着做上一回。这地炮可不是闹着玩的。头一天夜里设下后,天明儿就得立时起出来。要不的话,让白天出山进山的人趟上,会闹出人命的。 喜桂头天夜里设下土炮回家后,与媳妇满月缠缠绵绵了大半宿。等到醒来,已是上工的时辰了。他来不及去起土炮,忐忑不安地劳动了一上午。茂林的收工哨子一响,他扛着锄头就直奔了山里。当然不会轻易就碰上了啥猎物,让他心安的是没发生啥祸端。他背着土炮扛着锄头往回赶,恰好路过金莲的家门口。猛听到院子里传出金莲失去人声的尖叫,他就赶忙撂下手中的家什跑过去。 当时,他光着上身,只穿条破短裤,被精赤着身子的金莲紧紧抱住,就有了从未有过的眩晕感觉。再看到金莲娇羞的模样和可怜巴巴的神情,他就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所谓色胆包天,就干下了这桩伤天害理的美事。 疯狂的杏林(九)(5) 山中的夜色来得比山外要早些。[.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夕阳一旦落进山的背后,暮色便接踵而至,家家户户的院落里就传出晚饭后刷锅洗碗的声响。待响声落了,夜色也就完完全全地罩满了山峦村落。 人气旺的人家门前,就聚着几个纳凉闲谈的邻人。多数人家因了上工的劳累,更为了节省下点灯的油钱,便摸黑早早地上床休息。也有睡不着的,就与自己的男人或女人反复折腾着两口子间那点儿破事。尚未成家的男崽女娃,就各自寻找属于自己的小帮派,或是打牌,或是纳鞋底,或是疯跑撒野。直到半夜三更天,困了,倦了,再相互大声搭着话,壮着胆子,摸黑回到自家的门院。 金莲今晚特意烧了一大锅水,仔细地洗了澡。(.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把斌斌和文文早早赶到堂屋的床上去睡觉,自己则坐在锅屋里的土炕上纳鞋底。山村的女人总也闲不住,不管白天多么劳累,一旦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寻些事体来做,边做活边打发这清净无聊的山中长夜。 山中农家的锅屋里,都盘着一铺土炕,是用土坯打就的,与锅灶连为一体。冬天寒冷了,只要一天三顿地烧火做饭,仅是灶膛里的火苗就能把土炕焖得热热的。一到冬季,各家各户的老人小孩便统统挤在土炕上睡觉,白天也尽量躲进锅屋的土炕上不出门。夏天暑热的时候,人们都跑到凉爽的堂屋里去睡,土炕便闲置起来,临时充当了放置粮食琐物的地方。 四方家的土炕是用内坯外砖砌成的,自与别家的大大不同。金莲把土炕上堆放的杂物简单地归拢了一下,边纳着鞋底,边静候着那个冤家的到来。 果然,院外就想起了几声急促的蛙鸣。金莲急忙出去开了门,喜桂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锅屋。待锅屋门一关上,喜桂迫不及待地一把搂住金莲丰满妖娆的身子,两只手不老实地浑身乱摸乱掏。金莲等待这样的摸掏已经很久了,身子微颤起来,腰腿酥软无力,只是紧紧搂住喜桂的脖颈,任由他轻薄放肆地摆布自己。 土炕因了做饭显得异常温热,而俩人的身子更是滚烫若火炭。他们在土炕上肆意扭动翻滚着,肆意浪荡轻吟着,肆意地挣扎在**的无边涌浪中。忽而远去了,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天上人间;忽而近了,近在咫尺,近在眼前,就在彼此滚烫的身体里。 整个过程中,俩人不说一句话,也不需要说话。此时,任何的语言都是多余的。他们此时所需要的,仅是彼此之间真实而又渺然的存在,仅是身体的激烈冲撞和心魂的迅猛交融。这已经足够了,足够野男人整日提心吊胆费尽心机地捕捉到难得的时机后,尽情享受着过剩的**轰然发泄时所带来的片刻满足;足够浪女人寂寞难待心身焦渴时,尽情畅饮着空虚荒芜的**河床里骤然肆虐起来的甘露清泉。 浪荡够了,也精疲力竭了,俩人赤条条地依偎在一起,互相抚摸着对方的肌肤,用游动不止的指掌,驱赶着体内残余的热度和孽情。直到此时,俩人才用彼此听得见的声音,悄悄地说话,悄悄地嬉笑。 喜桂担心地问金莲,上次与兰香拌嘴打架,是不是因为他俩的事情引起的。 金莲说,不会呀,咱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很小心的,咋儿会有外人知晓呢。 喜桂还是不放心,说,那咋儿打起来了呢。 金莲说,可能是四方经常往家里捎点儿饼头剩菜什么的,没给过她家,她就眼气吧。再说,捎那点儿东西,还不够俩娃儿吃的呢,哪有余下的嘛。 喜桂稍稍放下了心,而下面又有了举动。俩人又一次翻滚在了一起。 直到彻底地缴械投降,喜桂才恋恋不舍地穿上破旧的裤褂,嘱咐金莲道,还是小心着点儿好,我老觉着不稳妥呢,千万别弄出啥岔头儿来呀。 随后,喜桂又影子般地悄悄溜出了金莲的家门,隐没在黑黢黢的杏林丛里。 疯狂的杏林(十)(1) 近几年来,李振书在杏花村的地界上,可以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虽说他没有半根儿官毛加身,却比浑身长满官毛的酸杏、茂林之流说话还要硬气,做事还要打腰儿,在村人中的威望还要高出一帽头子。譬如,有人家要给娃崽儿选址建房,不先与村队打招呼,而是颠儿颠儿地跑到振书家,点头作揖地求他给好好选个地界。这时候,振书一般都会问一句,给干部讲了么。来人就回道,讲啥儿哩,你看好了再讲也不迟呀。他就笑道,还是讲的好哦。说罢笑罢,就与来人商讨哪儿哪儿的地界好,哪儿哪儿的地界一般。待到动工开挖地基时,又请了他去勘察方位、安排布局什么的。 新房上梁苫顶时,振书也被请去帮忙选定良辰吉日,并随身携带着一个脏得早已看不清什么颜色的提包,里面装着罗盘、纸笔等物件。房上的人们挥汗如雨地大干特干,他则找个阴凉的地方坐来下,吸着烟,喝着茶,与房上的人搭腔儿谈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待到要上梁木了,他就掏出纸笔,书写新梁上的对子,如“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上梁大吉”等,叫人贴了上去,便完事大吉了。吃饭时,还要被让到上位,与村干部齐肩并坐。 这一切,均因了振书是杏花村最有学问最能识文断字的人。四方家的宅基选建,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村人没有什么远见卓识,注重的都是即得的现实利益。四方的风光日子,让人们眼热得连觉都睡不安稳。而这风光的背后,都是振书用他那高深的学识和神秘的智慧送来的。试想,谁家不希望自己的娃崽儿也能像四方那样出人头地成龙成凤呢。 不过,振书并没有因此就翘起了尾巴。相反,他时时处处谨慎小心地对待着自己拥有的知识和村人的敬重。毕竟这东西沾染了太多封建迷信的毒素,一个不小心张扬了出去,被扣上顶散播封建迷信破坏革命大好形势的帽子,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即便躲在家里翻看那几本破损的**,他也是伸着两只耳朵,仔细辨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旦有人走来了,立马把书掖进床头下的一个墙缝里。 在外面,或有人恭维他的本事,他就连忙摆手,淡淡地说,自己不过是凭了经验,觉得这样安排顺眼舒心罢了,哪有啥说法哦。越是这样谦虚敷衍,越引得人们的敬意,都说,有本事的真人都是藏而不露的,越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人,反倒四处弄响儿听声儿,却连个屁也放不响。 疯狂的杏林(十)(2) 振书的学问不是自己凭空捏造出来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早年随父亲出门做小生意,为方便计,被送到山外的私塾里读了几天书。又不知在哪儿掏腾了两本勘察阴阳宅子的古书,叫《绘图阴宅大全》和《绘图阳宅大全》。凭了自己的钻研好学,才成就了今天的满腹学识。 振书生有三个儿子和三个闺女,都已成家立业了。仨闺女全部嫁到了山外较富裕的人家。仨儿子中,大儿子四季媳妇兰香生了四个儿女,大闺女春儿,仨儿子分别是夏至、秋分和冬至。三儿子四方媳妇金莲生有一双儿女,孙子斌斌和孙女文文。二儿子四喜是振书诸多儿女中最喜欢的一个,聪明务实,好动脑子,像极了小时候的他。只是命不强,媳妇桂花一口气儿生了仨闺女等儿、盼儿和停儿。在生了第三个闺女停儿后,本想停止生闺女改为生儿子啦,竟然把怀孕的事也停止住了,时至今日也没能怀上孕。随着年龄的增大,看来已经没有希望了。 近几天来,振书的精神头儿大不如从前。书也不看,饭也懒咽,连觉也睡不踏实。他心里烦乱透了,却又不敢对外人讲,甚至连自己的儿子四喜和四方都未透露一点儿口声。这既是丢人现眼的事,弄不好还要出人命呢。 振书的烦闷心情,直接影响到了整个小院的氛围。几日来,院子里总是静悄悄地,没有了往日底气十足的高腔儿高调儿。女人也愁苦着脸,默无声响地进进出出,不再端坐门前招来附近的女人们摆场说笑了。振书明白,这样的事体,是万不能任由它继续发展下去的,但一时间又想不出解决的好法子来。他想直接找四方,把事挑明了,让他注意着点儿,经常关顾着家里和自己的女人。犹豫再三,他就是觉得不妥,怕四方按不住气,会把事体弄得越糟。再说,兰香也不能确定金莲在与人轧活偷情,更不能认定就是喜桂,一切都是她一时的猜测罢了。但是,无风不起浪,不管咋样说,兰香还是金莲的亲嫂子,不会平白无故地给自家人脸上抹屎粪吧。 他再一次把老婆叫到屋里,压低声音问道,兰香讲给你听的,真切么,是不是你听拧儿哩。 女人低低的声音只够振书听见。她道,咋儿不真切哦。前些时候天晚哩,她到四方家找鞋样儿,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像喜桂的声响。待敲了几下门,声儿没了。进去一看,就金莲一个人在家,样子也怪怪的,像是做了啥亏心事似的。那几天,斌斌和文文不是住在咱家的么,她还能与鬼搭话呀。她俩人拌嘴闹架,也都因了这儿。兰香还想与茂生家里的说说,让她给化解化解的,叫我赶忙拦下哩。除了四季,任鬼魂也不敢叫知晓哦。 振书嘟囔道,是哩,是哩,任鬼魂也不敢说哟。 接着,他又叹了一声长气。之后,俩人相顾无言,愁苦已把俩人的老脸拽扯得如灰暗的冬瓜。 兰香牵着秋分和冬至跨进了院子,把俩人吓了一大跳儿。俩人赶忙分身,各自随意找了个物件拿在手里,摆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并过分热情地叫着娃儿们的名字,问这儿道那儿的,以遮掩自己慌乱的神情。 兰香生就的一双尖眼,早明白了俩人的心思。她也装作啥儿也不知道的模样,在院子里瞎转悠了一圈,撂下娃崽儿,便匆匆地走了。 振书老俩口子互相瞅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疯狂的杏林(十)(3) 木琴正在做晚饭,刚翻新的锅屋里冒出浓浓的热气,又时时传出铲子磕碰铁锅的刺耳声响。(.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茂生抱着钟儿蹲坐在西院大门口上,与酸枣拉呱。京儿身前背后地绕着转圈圈儿,独自一人玩着藏猫猫儿的游戏。 兰香一步跨进了锅屋里。隔着蒸腾的热气,木琴还以为是茂生进来了,就说,你把饭菜给酸枣叔送过去,就回来吃饭。 听到一声轻笑,木琴抬头见是兰香,就笑道,你咋悄没声儿地进来了,我还以为是茂生呢。说罢,就赶紧让座。 兰香赶忙说道,你快忙你的呀,我待会儿再来吧。 木琴猜她此时匆匆忙忙地找来,肯定有什么急事,就说,饭也做好了,让他爷们儿吃去,咱到堂屋里说话。 随即,她把盛给酸枣的饭菜端到西院门口,又嘱咐茂生、京儿去锅屋吃饭,自己与兰香进了堂屋里坐下,又给倒了碗水。 兰香竟然局促起来,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一时不知说啥儿好。 木琴奇怪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见她还是不说话,木琴又一连声地问了几遍,还是不说。木琴就有些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说道,到底什么事呀,快急死我了。 兰香嘴角蠕动了半晌儿,犹犹豫豫地道,早想跟你拉拉的,打上回和金莲打架时就想拉,总觉得不妥帖,就一直憋在了心里。这些日子,看见娃儿爷奶日夜受煎熬,还不准叫外人知晓,怕闹出大乱子来,那可是要闹出人命的呀。我就闷得慌,想给你说说,叫你帮着拿个主意,看咋弄才好,还不敢闹出事体来。 兰香把自己听到和看到的前后过程细细地讲述了一遍,最后又诅咒发誓道,我不敢撒谎呢,要不叫雷公今儿就打雷轰了我。说着,她竟激动地抽泣起来。 木琴一时也没了话可讲,又能说些什么呢。她相信兰香没有编话撒谎,而且还是自己的亲妯娌,绝不会无中生有地往自家人身上泼这样的脏水。但是,这种事情处理起来棘手得很。抓不到现行,没有证据,就是诬陷好人,罪过要大上了天,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一两人或一两家的事,很可能会波及到双方的家族本门。即便堵到了屋里抓到了床上,又能怎么办。把俩人扭送到公社,以通奸罪或败坏社会风气罪上街###批斗?真要那样的话,社会风气愈染愈黑不说,全杏花村的人也都跟着批斗了,整个家族的人脸上无光说话没彩儿不说,当事人因此将背上一辈子的可耻骂名。再者说,这种俩人之间的私事,也跟整个社会风气搭不上边儿呀。 疯狂的杏林(十)(4) 兰香终于把憋闷在胸口里的话倾吐而出,心里轻松了不少。看见木琴一时默不作声,她的心又提溜到嗓子眼儿上了。她紧张地问道,你说咋办哦。这事也就娃儿他爷奶和娃儿他爹知晓,再就是你哩。他们见天儿不敢说不敢动,商量不出好法子。求你给拿个主意呀。 木琴沉思了半晌儿才道,这事情也别太急躁了,外人也插不得手,你也不好插手。要我看,还是让婶子找个妥当的时间,跟金莲说说话,沟通沟通,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真要是做出这等事,肯定是有原因的,像四方回家懒了,关顾得不够什么的。俩人间的事,你也知道的,不会说淡就淡了的。再者,这事千万声张不得,一定要暗里自家解决好,把俩人拆散不再来往就行了,别叫外人看了笑话,留了把柄啊。 兰香一下子得了主意,说,是哩,是哩,我这就给娃儿他奶讲去。说罢,连个“谢”字也不及说了,转身出门就直奔了振书家。 这时,茂生见兰香走了,就小声问木琴道,是为了四方家里的事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木琴警惕地问道,你说什么呢,什么四方家里的事。 茂生就笑,说,还瞒我哩。外面都有传言,说喜桂与四方家里的好上了。 木琴随口回道,胡说,男爷们儿也跟老娘们儿似的胡扯老婆舌头,真不知羞臊。她随即又岔开话题,问酸枣叔还在忧心伤神吗。 茂生说,是哩,自打牛死了,他就没心思生火煮饭,见天儿啃凉饼子喝冷水,精神头儿差哩。 木琴道,你经常去宽慰宽慰他。这一个人过日子总不是个办法,得想法再给他找个家口儿才行。 茂生高兴地道,好咧,我这就去跟他讲去,他的病根儿也就除哩。说罢,起身乐颠颠儿地往西院走去。 木琴急道,别急,我也只是有个想法,哪儿就轻易找着了。 茂生似乎没有听清,匆忙的身影在大门口一闪就不见了。 京儿还在西院里疯狂,钟儿也在床上安静地睡了,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木琴回想着兰香和茂生的话,心里直替金莲担忧。看来,这事不会这么轻易就能解决得了的,必定会有一场大乱等着呢。现在,面对这样的局面,她也无能为力。 她想,等找个适当的机会,必须跟金莲扯扯。不管她听与不听,还是要把其中的厉害冲突讲明了,让她自己掂量掂量,尽快了结了这档子事。毕竟自己在妇女中有了点儿威信,都把她当知心人待。她若出面讲说,或许金莲还能听得进去。时间拖长了,肯定要出事的。到那时,恐怕金莲的下场就惨了。 初尝杏果(一)(1) 已经进入了初冬,天气骤然寒冷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一股股的寒意从西北山垭口侵袭过来,滞留在偌大的山坳里,慢慢聚积着,沉淀着,流荡于每一隅大大小小的沟坎间。 经过了一秋的润染,原本五彩斑斓的漫山满坡色调,均被这一股猛起一股的寒意无情地层层剥落着,仅剩了密林里黝黑的枝干和摇摇欲坠的残存枯叶。山体像脱褪下了花团锦簇的丽衣,裸露出黑褐色的嶙峋筋骨,在四野荡起的阵阵寒风中,颤巍巍地挺直了胸膛,对抗着愈来愈强劲的霜寒。如体毛般的树木亦随寒风瑟瑟发抖着,发出阵阵“呼呼”的唏嘘声。原来深藏绿荫下的岩石,也一块块探起头来,透过细密的枝条缝隙,暴露出张牙舞爪的铁青色嘴脸。 山坡上,沟坎间,一块块田地里没有了往日油绿或灰黄的庄稼,光秃秃地坦露出灰白色肌肤,任寒气放肆地吸允轻薄着,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寒冬的蹂躏摧残。最终,又将被注入储备生命的能量袋里,以迎接来年春天万物勃发时刻的那一场酣畅淋漓地释放。 整个山坳里弥漫着一种肃穆的氛围,忽而强烈,忽而低缓,却不是悲壮或苍凉,而是坚忍和期待。坚忍住一个漫长冬季的寂寞,期待着另一个万紫千红的约期。 远离村落的北山脚下,有几杆红旗在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扎眼地舒展着。人站在村口上,抬头向北一望,首先入目的便是这灰白丛中的一点红。继而,又会听到从那里借了风向飘来的阵阵声响,像欢声,像笑语,像夯声,像雷鸣。乍听隐隐可闻,细听又杳无踪迹。 村里人迹寥寥。偶尔有人影晃动,也是背驼腰弓的老人牵领着尚不能独立活动的稚童幼娃儿,依靠在自家或他家门前,晾晒着太阳。或有顽皮的幼童不服呵斥管教,私自挣脱了老人牵领的枯手,向院前的枯枝败叶里奔去查看什么,立时就跟上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把娇弱的孩娃儿拽回到暖和的门前。过一阵子,这样的情景又会重复一回。 杏花村的大队部座落在村子正中的位置。 一大块平坦的台坎上,建有一溜儿排九间屋子,均是石墙草苫的矮屋。门窗破旧,里面光线不足,显得略阴暗了些。四周是用乱石叉起套成的院墙,没用泥水粘合。墙石有的叠垛,有的散落,就如一条长且方直的石堆,将屋子包裹在这处平坎上。 屋子虽然低矮,院子却大,能容得下五六个普通的农家院落。里面横七竖八地摆放了一些木棒、牛车、犁耙等生产常用的工具,陈横在几棵高大杏树下将及人腰的枯草里。屋门口一律都钉着三寸宽的小木板,上面用墨汁儿写着办公室、会计室、仓库等名称,均出自振书的手笔。 初尝杏果(一)(2) 屋内的光线虽暗,但摆设仍然一目了然。(.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靠北墙安放着一张连体的大桌子,足有两张桌子那么大,可以东西两边对面坐人办公,再加上两条木质排椅,占了整个屋子近一半的面积。这样的办公桌子,在公社及村队里随处可见。靠东墙立着一排橱柜,里面盛放着村队有关的帐目资料及零零碎碎的常用家什等。 酸杏正一个人靠在排椅上打盹儿。 前天,他到公社去开会,在镇子的大街上碰巧遇见了四方。四方非要他开完会后到他那儿去吃饭。酸杏就去了,在四方的宿舍里,与四方喝了些酒。临走,四方四顾无人,偷偷从自己的床铺底下摸出两根干瘪得不成样子的###棍,自己留下一根,把另一根用报纸裹了,慌慌地塞进酸杏随身携带的提包里,悄声道,是驴鞭呀。[.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说罢,也不管酸杏的反应和谦让,便把他强行送出了饭店大门。酸杏虽然面子上有些尴尬,心里实则高兴。一路上,他就想,四方这小子好会生活嘛,尽花心思弄这儿。 晚上回到家里,原本当晚就想让女人煮了吃的,试试管用不管用。有茂林和振富结伴儿前来汇报北山脚下筑坝工地的进度情况,他便没敢拿出来。待俩人走了,这晚饭也就稀里糊涂地吃完了。 他把牛鞭放进“气死猫”里,留待以后再吃。这“气死猫”,是当地人对高高悬挂在屋梁上篮子的统称,意为好东西就搁在这篮子里,任猫馋死气死也没用,上不去,更够不着。岂不知,酸杏没把自家猫气死,反到把自己气了个够戗。夜里老鼠撒了欢儿,整整啃去了半根驴鞭。 酸杏不敢再留着,就让女人整个地煮了下酒喝。果然劲儿大,弄得俩人大半夜也没睡好觉,今早儿起来就觉浑身乏力,眼仁儿泛青,困眼朦胧的。想是昨夜劲儿使大了,没休息好,还落得女人好一顿数落,说老了,老了,也不正经点儿,叫娃崽儿们知晓了,还咋儿有脸面?。 按往常惯例,他早躺在家里的大床上补觉了。不把睡眠补回来,他是坚决不会下床的。但是,今天就是打死他也不敢再蹲在家里了。 按照前天的会议安排,这几天,公社要对各大队的冬季水利建设工程的进展情况进行督查。不打招呼,不定日期,随时随地进行抽查。查好了,开现场会,树典型,受表扬。查孬了,写检查,通报批评。严重的,就要追究主要领导的责任,或停职,或降职,或撤职等等,无外乎都是猫戏老鼠那一套惯用伎俩,狠着劲儿地吓唬那些越干越油滑的村官们。 酸杏正在做着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着身子,蹲在满屋子的驴鞭牛鞭堆里,一根接一根地啃食着鲜嫩嫩的驴鞭。那驴鞭竟会扭动,如河里的鳝鱼,不肯轻易进入酸杏的嘴里。弄得他手忙脚乱心急火燎,也没吞下几根。又不时地撇眼裆里,不仅不见雄壮,反而稀软如泥,松散成黑灰的一滩儿,不见一丝儿生气。忽有一根粗如手臂的驴鞭被酸杏紧紧攥在手里。他正要啃食,驴鞭的另一端反绕到了后背上,在他的脊背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他猛地醒来,就见屋子里站着几个人,公社革委会杜主任正用手拍打他的肩膀。 杜主任见他醒了,不满地道,都啥时辰哩,还敢在这儿偷懒耍滑。 酸杏一个激灵站起来,立时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凉飕飕的。他赶忙点头哈腰地边给公社领导们让座,边顺口编道,哎,哎,杜主任,我的亲领导噢。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在这当口儿偷懒耍滑呀。昨晚儿商量工地上的事,差点儿熬到了天明。刚要打打盹儿,又叫你给逮住哩。 杜主任打断他的话,说道,耍不耍滑的,到工地上看呀。你要是瞒谎,我可不依你。说罢,杜主任随即出了屋门,让酸杏引领着一行人,直奔工地。 初尝杏果(一)(3) 杏花村的工地主要设在北山脚下,就是把那条银链子般冬夏不干的小河拦腰截断,就着地势筑起一道堤坝,建成一座小型的水塘,以备干旱无雨的季节浇灌散布在山坳里的数百亩耕田。工地已经铺展了半个多月,已渐显雏形。全村能劳动的人全部上了阵,连妇女和半大崽子也不例外。 此时,工地上的人正在休息,没了刚才人仰马翻的喧闹声,却也不冷清,反而嘻嘻哈哈,热闹非凡。这热闹处就在堤下妇女组负责的泄水渠道段上。 刚开始的时候,工地上的劳累把人拖得没精打采的。一到工间休息时,到处横七竖八地歪躺着人。间或有男人对了女人说笑几句无聊的荤话外,整个工地上就显得死气沉沉了无生气。男人们可以四仰八叉地倒地休息,妇女却不敢,只能东一堆西一伙地聚在一起,乱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篇。或有长舌惹事的,就有意无意地穿缀出一些不愉快的事端来,引起一连串的小矛盾小疙瘩。 木琴本就厌烦这样的细琐事,劝解起来又说不清断不明的,就想,不如把工间的妇女鼓动起来,搞些个娱乐活动,既没了撕扯闲话的空闲儿,又消除了劳动带来的疲乏。她知道,女人中有几个嗓子好的,会唱一些新歌和老戏。特别是金莲和雪娥,唱出来的歌声曲调格外缠绵动听。于是,她就鼓动她俩带头唱,以引得别人也跟着唱。 刚开始,无论她怎样怂恿,俩人就是不唱,还羞得脸红脖子粗地把头埋进腿裆里,扭捏得不行。木琴没办法,就自己先唱。岂不知,她说话的声音倒是响亮,唱起歌来却像牛哞般直,还老跑调儿,引得男女老少笑岔了气,直喊肚子疼。俩人见木琴被人哄笑也不在乎,就有了跃跃欲试的表现**。再加上木琴的极力鼓动,俩人也就扭扭捏捏地跟着唱起来。这样一来,又带动了几个年龄小的唱,妇女工地上就有了些活气,引来了村人的围观哄闹。慢慢地,又有人举荐男爷们中会戏词的唱,而且哄着逼着缠着让他唱。被逼无奈的情形下,几个男人也就唱开了。于是,劳动的时候,人们总是盼着工休的时间。有了盼望,时间也觉过得快,劳乏也去得快。振书还把自己的京胡拿了来,给会唱老戏的人伴奏,弄得工地上像开了戏台。 酸杏一行人还没到工地,远远地就有京胡和戏调声“依依呀呀”地传来。 杜主任就皱起眉头,说,老贺,你弄啥儿哩。 酸杏心里一个劲儿地骂这帮混账东西,早不休晚不休,非得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工休。还依旧哄闹戏耍,这不是往自己眼里滴药水水儿么。他带着一额头的细汗,紧张地回道,是工休时间,他们闲着没事就搞个娱乐啥儿的。领导放心,我一定会把这股歪风邪气刹住,干活就像干活的样儿,休息就像休息的样儿,绝不会再这么乌七八糟的了。 杜主任也不回腔儿,推着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浑身都响的“国防”牌破自行车,一个劲儿地往工地上急赶。 酸杏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想,这下可完了,任自己说破了天,也不顶事了。由此,他暗恨木琴。这疯婆娘,弄啥儿不好,非要搞这儿,存心要倒我的台面嘛。这回不狠狠整治了,下回不得能上了天呀。 初尝杏果(一)(4) 来到工地上,果然见满工地的人聚拢蹲坐在即将成型的坝体周遭,看一对男女在对唱老戏,人群中不时地爆发出阵阵的哄闹喊好声。 酸杏抢先跑过去,大声呵斥道,停哩,停哩,甭喊魂儿哩。领导来检查工作,都麻利地去干活吧。 众人惊愕片刻,又纷纷起身要去上工。 杜主任忙喊道,别停,别停,再接着唱呀,挺好嘛。 众人以为公社的人在讲反话,愈加匆忙地找寻着自己的工具,落荒奔逃。工地上立时响起了锨镐磕碰石子的声响。 杜主任问酸杏,是谁引头搞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酸杏赶忙说,是妇女组长木琴,又一叠声地喊叫木琴过来。 木琴慌慌地奔来,说这都是自己带的头儿,与村干部无关,与社员也无关,要处理就处理我自己吧。 杜主任就笑,说,处理啥儿?,这法子推广都来不及嘛。又问道,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酸杏插话道,是茂生家里的,从南京回的,还不大懂咱这儿的规矩,领导千万甭上怪哦。 杜主任不理酸杏的茬儿,只是问木琴一些事,诸如多大年纪,几个娃崽儿,是啥文化,咋想起要挑头搞这活动,有啥好处等等。 面对杜主任一连串儿的问题,有一半是木琴自己回答的,并紧着说这事是自己挑的头儿,没村干部一丁点儿责任,公社怎样处理自己都认了。有一半是尾随而来的茂林替答的,并加入一些对木琴工作的肯定和赞许。 其实,茂林并不知道酸杏内心的惊吓和绝望,还以为公社领导挺赏识这样的活动,特意叫发起者木琴介绍经验呐。他便不甘落后地挤上前去多说点儿好话,在公社领导面前多表现表现自己,叫他们知道这里有我茂林的一份功劳,也捎带着加深一下公社领导对杏花村生产队长的印象。若是明白了酸杏的担惊受怕,他早就脚底抹油溜进人堆里,任鬼魂也不叫找见。 酸杏心里一阵畅快,想,你个臭小子算是精明过了头儿哩,巴巴地跑来趟这浑水水儿。很好呀,上头追究下来,咱俩可是一绳拴俩蚂蚱,蹦不了我,也跑不了你,一堆去死吧。 几个人正说着话,有人在脚下的水渠工地上喊木琴,说钟儿醒了,要吃奶呀。 这一声喊叫,不仅酸杏额头上又起了一层细汗,连木琴也显得慌张起来。 木琴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孩子小,没人看管,就带到工地上了,不过决没有耽误过劳动。 杜主任轻声问道,多大了。 木琴老老实实地回道,七个月大了。 杜主任一时没吭声。他沉思了一下,转身对随行的人说道,看看,看看嘛,咱们见天儿抱怨工作忙压力大,那就比比呀。就在这儿比,还能说啥儿嘛。他又对一个戴眼镜的小青年吩咐道,你负责把这个村子在工地上开展文娱宣传的事好好整理出个典型材料,直接报给我看。我看呐,在这儿开个现场会就不错,工程是看得见摸得着,新鲜东西也随手可得,值得推广呀。 初尝杏果(一)(5) 一听到这儿,酸杏的心一下子差点儿蹦出来,刚才的惊吓顿时化作了无限惊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瞬间的大掉个儿,使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啥毛病,听错了。他呆愣愣地傻站着,不知怎么说才好。 直到一个随行的领导推他的肩膀,调侃道,老贺,咋又迷糊哩,杜主任要给你村树典型开现场会呢。 酸杏清醒了,知道自己没听错。紧张中,他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咧开大嘴憨憨地笑,两个嘴丫子差点儿挂到了两只招风耳朵上。 随后,杜主任又自言自语道,老胡见天儿跟屁虫似的向我诉苦,说杏花村一筐木头砍不出个木砦子。现成的一个摆在这儿,还焦心个啥儿呀。 酸杏心里就一晃悠,但因了刚才的惊喜来得太突然,没往深处寻思,也没有时间让他深想。他赶忙随前跑后地陪同杜主任一行细细查看了工地上的施工情况,并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认真记下了领导对几个小地方的调整意见。之后,酸杏把公社领导恭送出工地,一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才抬起胳膊擦了擦额上已不知是冷还是热的细汗。 他让振富把振书喊过来。 振书跑过来问道,领导走咧。 酸杏应道,走哩。又悄声说道,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光溜溜地蹲坐在一间屋子里,啃食会活动的###棒。你给解解,这梦好呐,还是不好。 振书回道,好呀。梦相上说,男人**命通达,又说赤身露体大吉利,这都是好梦呢。就是###棒会活动,还要啃食,你可能会有场惊吓呀。这也不能全信,好梦总是好梦。一星半点儿地差,也没啥儿嘛。 酸杏随道,是哩,是哩,我也不过随便问问罢了。便打发他去继续干活,心里却琢磨道,这梦还真他娘地准,自己可不是差点儿被吓死,又差点儿喜死呀。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除了酸杏和木琴外,受到最大惊吓的要数茂生了。 他看到一个宽膀挺肚的汉子一直在盘问自己的女人,周围的人也都老老实实地洗耳恭听,酸杏的脸拉得老长,没个血气色,就知道公社的大干部来了,是在嫌自己女人好事逞强,给大队和自己惹下大祸了。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干着手里的活计,一边紧张地注视着堤坝边上这群人的一举一动,心里一直敲打着鼓槌。他想,公社会不会把自己女人带走,去开批判大会呀。要那样的话,可咋办好哦。他既暗怨女人的多事,又哀叹自己的无能为力,只有焦心的份儿,却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中午收工后,人们三五成堆地往家里奔,还在议论着工休时发生的事。有的说是好事,没见公社的人走时脸上都笑眯眯的。有的说是坏事,你看酸杏的脸色,想哭都来不及了,给人下跪的想法都有。越是这样说,茂生心里越是焦虑,心就一直提在了嗓子眼儿里。 一进家门,茂生就开始埋怨木琴,说咱往后可不敢再逞能闹腾了,把人都吓死哩。真要有个好歹的,让公社开了批斗会,谁去解救你呀。 木琴就宽慰他道,也没这么严重吧,不就是唱个歌哼个曲儿嘛,又没耽误劳动破坏生产,怎么就会开批斗会了。 茂生心有余悸地嘱咐道,还是小心着点儿好,可不敢再有啥闪失了呀。 正说着,茂林扛着铁锨进来了。看来,他还没来得及赶回家,就直奔这儿了。 茂林说,恭喜嫂子哟,给咱村在公社领导面前露了脸增了彩儿。公社还准备要在咱村开现场会,这可是咱村开天辟地头一遭儿呢。 茂生赶紧问道,是不是要给京儿娘开批斗会?。待听明白了茂林的解释,一直提到嗓子眼儿里空悬了一上午的心终于怦然落地。他连道,这就好,没事就好,千万别惹出啥祸端哦。 茂林这么急着赶来,是传酸杏的话,叫木琴今下午不用去工地了,到大队办公室商量筹备公社现场会的事,特别是怎样把工间的文娱宣传活动再搞得红火些,热闹些。 初尝杏果(一)(6) 送走了茂林,木琴急忙生火做饭,茂生就在院子里看哄着钟儿。[.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酸枣放牛去了,中午不回来,西院里静悄悄的。京儿没地方去,就围着茂生逗弄着钟儿玩耍。 这时,门外又响起趿拉趿拉的脚步声,振富老婆豁牙子进了院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与茂生打了声招呼,就一头拱进锅屋,和木琴唧唧咕咕地说了半天话,又满心欢喜地走了。临走,她还对茂生说,大侄儿真是好命哩,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竟叫你遇上哩,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又说道,俩娃儿长得都随侄儿媳妇,长大了也定是个人物呢。 待送走了豁牙子,茂生懵懵懂懂地问木琴,豁牙子这是咋儿啦,弄得人摸不着头脑。木琴就笑,说是好事呗。 豁牙子这么急地赶过来,是振富指派的。 银行的对象香草明天要来看家。本来他已经让豁牙子找好了陪伴的人选,就是上次去供销社饭店陪同相亲的雪娥、兰香和满月。但是,今天在工地上发生的事变,让振富立时对木琴有了重新地认识,觉得这陪伴的人选必须加上木琴。没有她到场,这场面就升不了格,身价也上不去。 振富一直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了自信。他看清了,木琴决不是仅会下蛋抱娃儿的母鸡,而是鸡窝里的凤凰。一旦成了形飞起来,恐怕这小小的杏花村是盛不下她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就盘算好了,一定得让木琴参加银行对象看家的场合。这样做,不仅外场上好看,往远了想,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他把婆娘急急地打发出家门,自己忐忑不安地坐在家里等回信,直担心木琴不答应,不给他这个面子。 初尝杏果(二)(1) 这些日子来,酸杏一直处在极度郁闷焦虑之中。 外人看到的酸杏,一如既往地在家里村外忙碌奔波,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四处旋转着,没有停歇。他有时蹲在大队办公室里,召集大小干部开会研究生产,有时匆匆行走在进出山坳的路口上,有时又穿梭于村内蜘蛛网般纵横交错的狭窄街道上。 他的脸上大多挂着憨憨的笑容,遇见老人总是远远地打声招呼,见了娃崽儿也要逗弄上一两句。甚至守着一群人,面对着一个年仅五、六岁的男崽儿,他会趁其不意冷不丁儿地扯下娃崽儿束腰的绳布,用手捏住崽儿腿裆里的小**,说大狗狗儿,夜里咬人么。弄得孩子哇哇大叫,提着裤子远远地跑开。 这就是村人眼中的酸杏,憨厚诚实,尊老爱幼,持重敬业,稳妥而又随和,能与所有人打成一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是,外表的镇静与沉稳,代替不了内心的烦闷。一脚踏出自家大门的酸杏,是给人看的酸杏。一旦迈进自家门槛的酸杏,才是真实的酸杏。脸色暗淡,神情忧郁,心事重重,吃饭不香甜,睡觉不酣畅。 最先发觉酸杏这种变化的,是他的女人。宋家女人的贤德是表里如一的,在村子里没人敢拿她与自家攀比。即使比了,也是自取羞臊。女人最理解自己男人内心的熬煎,总是善解人意地小心伺候着,尽自己最大努力来减轻男人的内心压力。她也明知道,这样做都是白费劲儿,谁也无法替他排解这种忧虑。 最先让酸杏感到委屈的,是集体上的事。 公社的冬季水利工程建设现场会如期召开,却不是在杏花村,而是在公社驻地的北山一村。 会议召开之前,酸杏就得了风声,说现场会不在杏花村开了。他曾悄悄地问过杨贤德,说杜主任说好了的,要在咱村开现场会,咋儿说换就换了呢。俺们可是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哩,弄得堤坝跟绣的鞋样儿似的好看。还特意组织人编排了几个拿得出手的文艺宣传节目,比公社过年汇演的都强。这可是杜主任最赏识的呀。 杨贤德笑着拍拍酸杏略显憔悴的肩膀,说,北山一村人多势大,工程规模大了你村好几倍,更有代表性和说服力。况且,北山一村还是杜主任亲手抓的点儿呢。不在那里开,还能挪哪儿开去。再说,你村也够露脸的了,杜主任亲自审定你村的典型材料,还要在大会上大张旗鼓地宣传推广你村的经验做法呢。你还不知足哦。 酸杏红着脸道,这也比不上在咱村开好嘛。 杨贤德又说道,你村的那个叫木琴的,可是个厉害角色呢。我也跟你讲过的,应该把她好好培养培养,你就是不着急。我听说,杜主任专门叫老沈和老胡这两天就去你村考察呢,要叫她干村妇女主任。 酸杏睁大了眼睛道,是么,是么。又急忙转换了口气说道,我也正想向公社汇报呢,准备现场会开完了后,就立马把她扶到妇女主任的位子上。除了她,现今儿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咧。 杨贤德就催道,那还等啥儿呀,赶紧去汇报嘛。 酸杏身不由己地跑去找组织委员老沈和妇联主任老胡,说木琴怎么怎么能干,怎么怎么好。村班子老早就发现了这么个人才,一直在注意考察她呐。现今儿火候到了,村里一致同意让木琴干妇女主任。请领导快去调查审核,早早给村里解决悬了好几年的大问题,也让“半边天”们早日顶起一整片天呀。 老沈和老胡就说,幸亏你来哩,要不,我们还得跑上十几里山路去找你对口儿呢。这样的话,咱也别跑这趟冤枉腿嘞。正好咱们几个都在,现在就填个批复,让扬秘书盖上公章。你这就带回去,开会宣布,叫木琴立马上任。 边说边做,一张盖着鲜红公章的批复就捏在了酸杏的手里。 初尝杏果(二)(2)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张纸,心想,这就算板上钉钉儿地定死啦,他对这个女人还没想清楚嘛。但他绝不敢再说自己对木琴还没弄准,得等等看看才稳妥呀之类的话。他心里恨恨地道,平时弄点儿鸡毛蒜皮的事,不是今儿推就是明儿拖。这回倒是利索,连到村里去考察的程序也免了。领导放个臭屁,他们闻着比肉还香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回村的路上,本就因了现场会的换点而郁闷的心情,又平添了一层更深的忧虑。 自打木琴接手妇女组长以来,她提出了一系列改革意见,酸杏就本能地对她产生一种隐忧。到底忧虑着什么,他也一时说不清。但是,这种隐忧时时占据在他的心里。[.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随着妇女们渐渐归拢到了一起,准时守规地上工生产,他的隐忧就像块阴影一般地在心里渐渐扩大着。出于本能的自我防护心理,他没有把杨贤德的话当真儿,而是有意把木琴看得淡淡的,以此缓解自己过于敏感的神经。他想揣摸透木琴的内心,找出自己无端忧虑的原因后,再行定夺。谁知,现场会没挣到手不说,自己还弄巧成拙,稀里糊涂地让木琴这么快就干上了妇女主任,实在说不清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这么闷闷地独自走路,便觉这路的漫长,时间的缓慢。及到迈进自家院子,就感到两腿发软,腰酸背疼,心里堵得慌儿,极想找个什么作为引子来发泄一通儿。思前想后,还是没敢这么做。毕竟自己的事体只能由自己来处理,怨不得别人。况且,老娘正躺在西屋里,不敢让她看出啥样变故来,替自己瞎焦心。 酸杏从小就是个出了名的孝子。父亲去世得早,他成家后,与自己的女人一起尽心尽意地伺候照顾着老娘,从没有过一句怨言牢骚。这也是村人敬重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老娘的病倒,也是这段时间来最叫酸杏焦躁的事了。 初尝杏果(二)(3) 近几天,酸杏娘已经不能下床活动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大半年来,她的身子骨一直很赖,咳嗽,气喘,胸闷,下肢渐渐浮肿着。晚上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白天精神头儿又差,饭也懒得咽,茶也不愿进。话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自顾自地唠叨个不停,却又口齿不清,唔唔喔喔的,外人一概听不懂,只有酸杏两口子和酸枣能听明白。 酸杏娘说得最多的,就是回忆自己小时和年轻时的往事。大多都是在娘家的日子里,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说到兴致处,高兴了就咯咯地掩嘴偷笑,伤心了就委屈得抽泣流泪,整一个实实在在的老顽童。有时,她还煞有介事地说,老头子来了呢,就依靠在屋门口上,穿的还是走时的那身蓝布褂儿。叫他进来,他就是不敢进,说有神灵拦着门,不放他进屋呀。 说这些的时候,大多是在夜里。大人倒觉不出啥儿来,都说娘是在过阴呢。娃崽们却不行,吓得寒毛倒竖屁滚尿流。夜里一齐拥进东屋里,赖在爹娘的床上不起来,还用被子蒙着头,闷得满头大汗也不敢露一丝儿缝隙。即使在白天,崽子们也不敢轻易跨进西院。到了大人恶声严令非去不可时,也是相约了结伴前往。听完吩咐,或做完事,头也不回地立马走人。酸杏两口子就一直在西屋里陪伴着老娘,挤睡在娃崽们的床上。 酸枣看到哥嫂没白天带黑夜地伺候娘太辛苦,就坚决要求替换他俩,叫哥嫂歇歇。酸杏女人苦笑着指指西屋里仅有的两张床,一张床上躺着娘,另一张就是他俩夜里的栖身之地,哪儿还有空闲地儿呀。酸枣就早来晚走,好留出空闲来,让哥嫂多照顾些屋里家外,兼顾照顾好自己。尤是这样,也把一大家子人拖得筋疲力竭,堪堪地也要一个个倒床不起了。但是,一家人还在咬牙坚守着。酸杏还叫茂林的哥哥茂青赶着队里的牛车到镇上,专程把自己的多年好友公社卫生院老中医姚大夫请进了家中。 姚大夫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医,祖传的一手好医术,又到南京科班院校进修过,是公社卫生院的顶梁柱子,在全北山公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是外公社的人有了疑难病症,也会远路风尘地去请姚大夫看病。 姚大夫进了门就满脸的笑容,上前拉住老人的手,问这儿问那儿。他着重问了老人大小便的情况,查看了老人黯紫色唇舌,捏住手腕上的脉**把了一会子的脉相,又用听诊器前胸后背地捣鼓了一气儿。随后,他便对酸杏娘说道,没事,没事呀,身子骨结实着呐。我给开付中药吃,很快就好哩。 初尝杏果(二)(4) 起初,酸杏一家子还真以为像姚大夫说得那样,个个欢心喜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连酸杏娘自己也信以为真,一个劲儿地向姚大夫道谢,并让酸杏女人快点儿给大夫做饭去,说这么大老远地赶来,一定要好好招待客人哦。等我好了,必去公社谢姚大夫呢。 酸杏满心欢喜地把姚大夫让到东屋。还没斟上茶水,姚大夫就开口了。他说道,老人的病快不行哩,得的是肺原性心脏病,已经到了后期,得有个心理准备?。 酸杏心里顿时凉冰冰的。 姚大夫宽慰道,老人也到了时候哩,儿女都尽了心,无憾了呀。又说,我再给开付药方子,回头叫送我的人把药拿来服用着试试。能见好,那是烧高香哩。就怕不顶啥事,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接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龙飞凤舞地开就了一付药方: 桃仁12g 杏仁12g 广地龙15g 昆布15g 全栝蒌15g 平地术15g 琥珀3g 檀香6g 海浮石18g 姚大夫嘱咐道,这中药用水煎服,连服三天。要是还不见效果,就赶紧考虑安排后事吧。 几付汤药下去,如小石子投入了村前池塘里,不见一点儿动静。酸杏娘身上的病症依旧,甚至还越显严重。酸杏们明白,老娘虽是得了重症,绝不是主要的原因。关键的是,老娘年事已高,到了瓜熟蒂落的时辰了。多陪伴一会儿,也算尽尽最后的孝心了。 这两天,老人已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整日喊着饿了,要吃要喝。不管手里抓到什么,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边咳嗽气喘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显出一脸的满足相来。看来,酸杏娘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只待将体内残存的能量消耗殆尽,像熬干的油灯,就等一阵风前来轻轻扑灭,人也便随风而去了。 在一家老小整日整夜衣不解带地服侍的同时,酸杏娘的后事也在悄悄地紧张进行着。 酸杏女人招来豁牙子、兰香等几个妇女聚到东院里,忙而不乱地赶做老人过世穿的寿衣,诸如鞋帽、裤褂、裙子等。边做着,边念叨着老人的偌般好处来。动情处,唏嘘一片。 酸杏安排茂林找人做寿材,就是殡葬老人用的棺材。茂生遗传了祖父辈的特有基因,对木工活之类一看就懂,一做就明白,便也加入到了替老人筹备后事的队伍行列。 他们爬山越岭地四处寻来粗大的树木,拽到大队院子里,锯解成木板。为防新鲜的木板潮气过重,就在院子里升起一堆火,反复熏烤了一整天。待板子稍微干燥后,再叮叮当当地合成一付棺椁。茂青到镇子上买来油漆,把棺椁涂成了暗红色,并请振书在棺椁前面的挡板上书写了一个规整的大大的“寿”字。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人们显得非常精细而又有耐心,总是反复比对修正,生怕出现一丝儿的疏漏。白日里依旧上工干活的人们,下工后,也都主动聚拢过来,搭个帮手,力所能及地寻一些事情来做。这些时候,每个人都很买力气,是出自内心地认真来做,绝不是摆摆样子给酸杏或是其他人看的。他们都是宋家女人亲手从自己娘的肚子里掏出来的,对于这份恩情,村人看得很重。因而,在老人行将离世的时候,尽可能多地出一些力气,还一份情意。 木琴的任命令是在一个上工集合的早晨,由茂林对众宣布的。酸杏没有亲自出面宣布。一来,老人的病情搅得他六神无主,无瑕他顾;二来,一想到那张纸的出炉过程,他心里就疙疙瘩瘩地不舒服,便有意不去碰它。村人一致认为,是老娘的病让酸杏顾不上亲自对众宣布的。这也在情理之中,都没有任何的疑虑和揣测。于是,生产上的事,酸杏就全权交给了振富和木琴分工负责,茂林两头兼顾地来回跑,自己则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筹备老娘后事的琐碎事务中。 看到寿衣和棺椁都已有了眉目,特别是看到村人们自觉自愿地来真心做着一些实际的事情,酸杏心里大感安慰。他暗暗寻思道,做人还是厚道些好哦,做事也是公道些强,遇事有人管,遇难有人帮。 初尝杏果(二)(5) 他趁着夜色,匆匆赶到振书家,对振书说,娘说过多次,不愿与爹在他现今儿躺着的墓**里合葬,嫌气脉不正。要不的话,酸枣也不会遭那么大的变故。想请老哥替老娘重新勘察个墓**。万一老娘有个闪失,下葬时就一块儿合葬。他又一再说,自己不应该带头搞这些个的,但娘辛苦了一辈子,临走时就这点儿要求,自己只能照办,也算了了娘的最后一份心愿。说着,就有老泪流下来。 振书不敢怠慢,立即答应了下来。他说,咱村的墓地都集中在村南通往镇子的路边山坡上,还是在那儿寻一块妥当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风水正不说,不管谁家上坟添土烧纸的,也都忘不了分给叔婶一份。 于是,俩人约定明天一早偷偷地去勘察一下,待确定好了**位后,马上动工挖**建喜坟。这样做,或许还可以冲冲晦气,说不定娘的病也就好了。 村里的习俗是,人还没去世之前修建坟**,即为喜坟。可以冲煞气,挡凶神,对老人及子孙有百利而无一害。 酸杏回到自家西屋时,已经很晚了。屋里还有振富两口子、茂林两口子、酸枣和茂生。木琴的娃崽儿太小,白天来过后,茂生就不叫她夜里抱了来,怕冲撞了邪气。 酸杏娘在日头落山的时辰,病情突然好转了。她也不咳嗽,也不气喘,面色红润,精神头儿好得不得了,比平时还要强上好几倍。茂林等几个年轻点儿的人高兴地道,婶子可好哩,肯定是又做寿衣,又做寿材,冲掉了邪煞,把病症也连根儿冲掉了。 振富忧郁地回道,可不敢这样讲哦。我看,好像是回光返照呢,看来也就是今晚儿的事哩。得把寿衣拿进来预备着,万一不好了,立马穿上。别等着身子硬了再穿,就不好弄嘞。 几个人虽然按他说的去做了,心里还在往好处想。断不能这么精神的人,说不好就不好了。 此时,酸杏娘已打开了话匣子,口齿清晰,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一些有影没影的令人害怕的事情。 她有时指着门外,说老头子就在院子里站着呐。为啥儿不敢进屋呢,就是因为屋墙上挂着**像。她煞有介事地说,**他老人家就是天界里专管牛鬼蛇神的菩萨,任哪方神圣见了他,都怕得要命呢。又说,咱村子所以安宁太平,是有神灵护佑着。这神灵就是一只火狐狸,千年的道行,隐居在北山的古洞里修行。要是出来叫人遇见了,必会生气,降下灾难,惩罚不良的人。早些年,村里刮了一夜大风,刮毁了多少房屋树木呀,就是有人冲撞了神灵,惹得它生了气,降下了灾祸。 老人的一番言论,把屋内的人吓得出声不得。想听又不敢听,左右矛盾。他们害怕的不是神灵鬼怪,而是这言论要多反动有多反动。传播封建迷信不说,伟大领袖**主席还健健康康地活着,竟说是菩萨下界,这不是反动是什么呀。 振富边听边对屋里的人一遍遍地嘱咐道,这话咱可千万不敢说出去,就是开批斗会游大街也不敢承认呀。 众人一律点头称是。 初尝杏果(二)(6) 酸杏迈进屋门的时候,老人似乎已经累了,精神萎靡下去,头靠在床头的被子上。仔细观察,才能看清老人在轻微迟缓地呼吸着。 酸杏叫大伙儿回去休息,说,都累哩,回去睡会儿觉吧,有事我再喊呀。 振富道,女人先都回去吧,家里还有娃儿嘛。男爷们儿再呆会儿,守守再说。我总觉得今晚儿可不敢大意。 豁牙子和雪娥刚跨出院门,就听西屋里顿起忙乱之声,还夹杂着急切地说话声。俩人掉头跑进西屋,看见酸杏娘正大口大口地朝外倒着气,僵直的眼神在四处扫瞄着,嘴里发出“咝咝”地声响。似乎在说着什么,却彻底地叫人听不清楚了,连酸杏和酸枣也是茫然无知。 酸杏女人好像明白点儿。她赶忙把酸枣的手推给婆婆。酸杏娘就死死攥住二儿子的手不放,眼皮不眨地盯看着,嘴微张着,好像要急急地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几分钟后,酸杏娘急剧地抖动了几下身子,嗓子眼儿“咯咯”地轻响了几声,睁着混浊黯淡的眼睛,溘然长逝了。 屋里顿时响起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如一阵凛冽的狂风,席卷了整个屋子,并穿透这小小的院落,迅速覆盖了山村的上空,漫漶在夜色浸透了的山坳里。 杏花村令人敬重和爱戴的老人,在这个月色朦胧的夜里,驾乘着阵阵寒风,扶摇而去,撒手西归。就这么默默地离去,带着满腹的忧虑和死不瞑目的缺憾,轻轻遁去,不见了生命的光亮。被她亲手接纳到世间的数百条生命,却依然闪烁着万丈的光芒。黯然干瘪的躯体里,承载了亮丽的光泽,承载了未尽的期盼和对生活的渴望。 屋里的人都在嚎啕大哭,既是对亲亲的人儿刻骨铭心地哀悼,又是向未知的人们传递着一个不幸的噩耗。 酸枣忽然没了声息,身子慢慢地倾斜着。在即将倒地的刹那儿,茂生急忙扶住了他。 酸杏女人边哭边数落道,娘啊,你走哩。我知你为啥儿闭不上眼哦,是为了二弟的家事呀。 茂生急道,别说哩,都知道哦。还是抓紧办正事要紧呀。 振富见场面一片混乱,没有人能止得住,便大声喊道,都别哭哩,还不到哭的时辰呢。想哭,有哭的时候呀。咱得赶紧给先人穿寿衣呀。 在他的督促下,女人们拥上前去,用温水擦洗了一遍身子,按照习俗套路,给老人换上崭新的寿衣。男人们也都收起泪,把西屋里的家具摆设全搬到东屋,又将麦秸抱进来,厚厚地铺到屋地上。 这时,屋外四周的街道上传来急急地脚步声,想是屋里的哭声惊醒了附近业已休息了的人们。他们急急地穿衣下床,磕磕绊绊地奔走在狭窄幽暗的小路上。重重的脚底板儿慌乱地拍打在干硬的街道上,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在山村清凉透明的夜幕里,显得格外清晰惊人。 初尝杏果(三)(1) 夜幕刚刚褪尽,山岭沟坎渐次醒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四野不再沉寂,山村夜里独有的静谧在不知不觉中被渐起的喧闹打破。时不时地,就有长短急缓的鸟雀鸣叫声从颇显冷清的四野间悠然升起,又悄然坠落,散入密枝枯叶间,不见了一丝痕迹。山依然是青黛色,连绵起伏,肩靠着肩,臂挽着臂,站成严严厚厚的两排,从杏花村的北面绕过来,沿着一条弯曲如飘带子般的山路,一直向南簇拥护送而去,直达山外的坦荡平川。 早晨的空气异常清寒湿冷。深吸一口气,肺脏间都觉出“嗖嗖”地凉意。四处流荡的凉意里飘浮着缕缕灰白色的烟雾,同时能嗅到丝丝儿生火烧柴的烟草气。有狗儿的叫声,鸡鸭牛猪的叫声,呼儿唤女的###声,开门挑水的声响,一起混进了刚刚奏响的晨曲里,构成一幅山村初醒的水墨画卷。 村南一里许的路边山坡上,晃动着两个身影,浑身上下沾满了霜花,口里一股一股地吐出白色的雾气。俩人的四周是一片大大小小杂乱凸起的坟丘,上面覆盖着枯干的蒿草,又沾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在曦光映照下,散射出晶莹的光彩。 振书手里捧着一个罗盘,在坡上排列无序的坟冢间徘徊辗转,东张西望。他前走走,后退退,眼睛紧盯着手中那个小小的土黄色罗盘。酸杏紧跟身后,亦随之前挪后退,眼睛却是警惕地巡察着四周的动静,特别是人的动静。他撇下家里忙乱的人们,与振书偷偷地跑到墓地,就是想替老娘重新寻一块好的墓**。 自打弟弟酸枣家遭遇不幸以来,酸杏母子俩就一直把不幸的因由嫁祸到了爹的墓地上。母子俩觉得,就是爹的墓**位置不好,才导致了弟弟一家的灾难,是先人不护佑的结果。一直以来,酸杏把要重新勘察祖坟的想法强压在心里,不敢轻举妄动。以他现有的身份,若一个不小心透出风去,其后果可想而知。不仅支书的位子不保,恐怕连党票也得给撕了。公社的官老爷们可没有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下属擅自带头搞封建迷信,破坏社会主义新风尚的。现在,机会终于等来了。为了完成老人的遗愿,为了彻底改变弟弟的困苦命运,他甘愿冒着政治上的风险,狠下心肠,义无反顾地来做这件于自己家族利益密切攸关的大事。 初尝杏果(三)(2) 原想趁老娘未咽气时就建喜坟的,也好让老娘知道后安心地离去。现在全不用了,可以一气呵成地了却这桩心事了。为小心起见,他与振书天不亮就偷偷溜出了村子,一直盘恒到天大亮。 振书终于站在墓地东北角的一块空地上,反复挪动着罗盘,调对着角度。最后,他把脚下的枯草拔了拔,便把罗盘轻轻地放到地上,说,就是这儿哩,比其他的**位都正不说,相口儿正好直对着南山峰顶边的漫岭,是艮山坤相,平稳,劲儿足,对今后的娃崽儿更能用得上力呀。 酸杏顺着振书的手势认真比对了一回,确信无误后,也觉得这个墓**选得不错,看着舒服,瞧着顺眼,便放下心来。他笑道,全听你的。回去,我就叫人来这儿起**儿。后天下葬时,把爹也一块起过来合葬。随之,他又一脸严肃地叮嘱振书道,这事也就你知我知,任谁人也不敢讲哦。 振书回道,知哩,我干这营生儿也是违法的,自个儿还能把自个儿往粪坑里推么。 俩人边说着,边迅速地离开了坟地。到了村口,振书把罗盘掖进怀里,绕道村西小径,匆匆地赶回自己的家。酸杏也拍打了拍打身上的霜花草屑,回到哀声不断的自家院落里。 酸杏娘的丧事牵动了全村老小的心肠,就连不懂事的娃崽儿也跑了来,躲在大人们的身后,害怕又好奇的向西院里张望。 酸杏的家里院外,聚满了奔丧送纸随香的人群。他们除了见缝插针地抢做一些琐事外,大都等着丧主前来安排自己应承担的工作。 酸杏说,老少爷们儿的心意我都领了,可不能光顾了忙私事就耽搁了生产哦。这儿留几个人先帮个忙,其他人都按时上工,闲时再过来打打帮手。 随后,他叫振富里外照应着报丧、采购、上账等琐碎事,让茂林带几个人去起建墓**。他把生产上的事完全托付给了木琴,说道,木琴你费心多承担些,该安排的事就可心地安排。有男爷们儿不服管的,就来跟我讲。出了啥问题,我与茂林顶着,替你掌腰,甭顾虑哦。 酸杏的这番处置安排,具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远见卓识和纷乱事物中觉察潜在危机的预见性,为他后来顺利摆脱镇联合调查组穷追不舍地问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日后木琴能挺身而出据理力争,最终为行将垮台的酸杏挽回败局,提供了大义凛然的藉口。但在村人看来,不过是酸杏一以贯之的一切以大局为重、以生产为重、以集体利益为重的工作作风具体体现而已,未见啥蒙蔽革命群众,对抗无产阶级专政铁拳头的丑恶嘴脸和包天狗胆。 人们都按照酸杏的妥善安排,纷纷走去做自己份内的活计。拥挤的贺家门庭,顿时松散了不少。 酸杏娘的娘家就是北山一村,她的亲戚们遍布在镇子周围的村落里。贺家的子孙被指派去逐门挨户地磕头报丧。茂林则带着四季等几个男劳力,到酸杏和振书勘察好的地点挖掘墓**,并指定一切都得听振书的指点。 山村里的丧事隆重而又繁杂,既要中规中矩地合乎古老的礼仪习俗,又要体现社会主义新农村移风易俗的良好风尚。两者都要兼顾,舍了哪一方面都不行,不是政策不允许,就是怕被村人看笑话,难煞了主持管事的人。 初尝杏果(三)(3) 这次的丧事又极为特别,丧亡的是全村最受敬重爱戴的贺家女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不管搞多隆重,都不会过分,也不会叫人说三道四的。但是,丧主却是村支书,从工作和影响来考虑,太隆重了是断断行不通的,于公于私、与情与理都不好把握。振富曾向酸杏讨教过,问咋样办理才好。酸杏也拿捏不准,再加上重孝在身,没心思考虑周全,就一推二六五,说道,你看着咋办好,就咋办,只要甭弄出差错就行哦。 这话等于没说,更让振富犯了愁。 振富想疼了脑仁儿,终是没有拿出个完全之策来。他忽然想到了木琴,暗自道,这女人文化高见识广,从她接手妇女生产组,到自发组织工间文艺宣传,再到全公社树典型推广,一直到公社任命为多年无人能拾起的妇女主任,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处处显示出她高人一筹的胆识和魄力。看来,这事要想稳妥,必须找她商量一下。 于是,他急慌慌地跑到村外,找到正忙着指挥社员整理耕田的木琴。拽到无人处,他悄悄地与她商量,这丧事的操办规格和掌握尺度到底要怎样弄才好。 木琴就笑,说道,振富叔,你不是赶鸭子上架难为我吗,我哪儿懂村里的习俗呀。 振富严肃地道,你可不能这样讲哦。虽是不懂习俗,可这政策上的事,你能拿稳呢。再者说,咱商量的意见,也就是村集体领导的意见,对内对外都能讲得通才行呀。 木琴见振富一本正经的样儿,知道不是找她随意闲扯来的。她沉思了好一会儿,回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上级要求简办丧事,咱就简办丧事,坚决执行上级的政策。不过呢,老人的丧事也不能太潦草了,全村人都憋着劲儿地要好好送走老人呐。这份热热的心肠也不能冷了,都是众人的一片心意呀。白天,除留下几个帮忙执事的人,其他劳力该上工的上工,该干活的干活,不用都聚在村里。窝工碍事不说,影响也不好。夜里,想去尽尽孝心的,就可意地去,就算整夜整夜地呆在灵屋里,也没啥儿大不了的。丧事的礼仪程序还是按老规矩办理,就是别太张扬了。一些拿不到台面上的习俗,就躲避着人眼悄悄地搞些。动静大些的程序,能减缓的,就减缓些,尽了心意也就行了。下葬的时辰,最好选在中午工休的时候。愿意去送老人最后一程的,去多少也没关系,等于为老人开了个隆重的追悼会,造不成什么负面影响的。这样,对上级,对村民,都能有个好交代。振富叔,你看呢。 振富频频点头如鸡啄米。他道,你的意见最妥帖,跟我想得一模一样呢。咱就这么办咧。 振富急急地跑回来,对酸杏讲了,并一再说自己替酸杏思前想后地推敲了好半天,觉得这样办理最妥当,问酸杏的最后意见。 酸杏听后正中下怀,连声道,好,好,就这么个法子办理。叫你费心哩。你的这份情意,我可永远装心里嘞。 这桩表面看来积极响应上级号召革除封建陋习勤俭节约办理的丧事,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地按照老传统老习俗来办理的。尽管场面小了很多,也不很热闹,但所有的礼仪程序基本没有走样儿。 初尝杏果(三)(4) 按山里的习俗,人死入殓后,就停摆在灵屋里,停放三天,整日烧纸不断香火不停,时时接受前来吊唁人的祭拜。死者的娘家亲戚及本门等一干人,要在停灵的两个整夜里,老老实实地蹲坐在灵屋里守灵,与死者为伴,共同陪伴她度过阳世里的最后时光。孝子贤孙们要每天分早、中、晚三次送汤儿,也就是给故去的灵魂送饭吃,提水喝。活着的人要吃要喝,死了的人当然也要吃饭喝水。 所谓的汤儿,就是用小米煮得半熟的清汤水。把清汤水舀进一个窑罐子里,送到村后北山脚下的一块空场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再将清汤儿洒在地上,意为这汤水在地上形成了一条滔滔大河,挡住了死者回家的道路。今后,死了的人只能在阴间的土地上四处溜达了。 这块空地原来建有一个土地庙,早些年间“破四旧”时,已被荡为平地。但在村人的心目中,这里仍然是能呼风唤雨保佑家人安康的土地神祗安居之所。据说,人死后,那剥离肉身的魂魄一时无处安身,就暂时寄居在土地爷那里。待三日内送来赶路的盘缠,也就是路费什么的,死者就要或骑马或坐轿地到泰安地界的冥府里去报到,申请再次下世投胎的事宜。 这送汤儿也是有讲究的。第一次送汤儿,要先指路。意思是告诉死者,你已经不是活人了,成了阴间一鬼魂。以后,要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劳动,并按时接受儿孙们的拜祭。 指路的队伍由死者的叔伯娘婶、亲戚近门、孝子贤孙等一干人组成。孝子们要一律身穿白色长袍大褂,头顶孝帽,腰捆麻绳,光赤着脚丫或穿着麻秸打就的草鞋。随行的人,是本家的只戴孝帽,是亲戚的既戴孝帽又腰系孝带,长长地摆成一支队伍,孝带飘舞地一路行来,聚到土地庙前的空地上。这时,主事的人便拿过一根梢头上绑着一束香的扁担。死者长子接到手里,站到一只杌子上,向西南方向高高举起,嘴里要清晰无误地大声喊道:娘,西方明路,苦时用钱,钱上安身。这绕口令儿似的话句,要一连喊叫三遍才行。 指路时是不准哭号的,一哭就会把死者哭迷糊了,还以为自己仍是喘气的活人呐。这样,便会无端地生出事端,弄出些动静来。俗称显灵,会吓着活人的。指路过后的正式送汤儿,必须叫孝子们可着劲儿地哭号,以此炫耀死者生前熬下的一大家子人有多么壮大,气势有多么宏大,人气有多么旺盛。 酸杏娘的送汤儿场面,本应宏大热闹的。按照振富的原先设想,全村的人可能都会来参加,再加上外村前来奔丧的人,保守估计也得几百人。但是,讨了主意的振富绝不会傻到为显示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连上级政策与社会影响都不顾的地步。他把送汤的队伍减了又减,只剩酸枣带了酸杏女人及几个侄子侄女。也不哭号,也不张扬,借了灵屋里的哭声,偷偷地去,悄悄地回。这指路,本应是长子酸杏的事。但每到这时,他都借故躲到了外面,假装不知不晓,不闻不问,任由二弟酸枣带着贺家人闹腾去。 初尝杏果(三)(5) 这次的丧事又极为特别,丧亡的是全村最受敬重爱戴的贺家女人。不管搞多隆重,都不会过分,也不会叫人说三道四的。但是,丧主却是村支书,从工作和影响来考虑,太隆重了是断断行不通的,于公于私、与情与理都不好把握。振富曾向酸杏讨教过,问咋样办理才好。酸杏也拿捏不准,再加上重孝在身,没心思考虑周全,就一推二六五,说道,你看着咋办好,就咋办,只要甭弄出差错就行哦。 这话等于没说,更让振富犯了愁。 振富想疼了脑仁儿,终是没有拿出个完全之策来。他忽然想到了木琴,暗自道,这女人文化高见识广,从她接手妇女生产组,到自发组织工间文艺宣传,再到全公社树典型推广,一直到公社任命为多年无人能拾起的妇女主任,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处处显示出她高人一筹的胆识和魄力。看来,这事要想稳妥,必须找她商量一下。 于是,他急慌慌地跑到村外,找到正忙着指挥社员整理耕田的木琴。拽到无人处,他悄悄地与她商量,这丧事的操办规格和掌握尺度到底要怎样弄才好。 木琴就笑,说道,振富叔,你不是赶鸭子上架难为我吗,我哪儿懂村里的习俗呀。 振富严肃地道,你可不能这样讲哦。虽是不懂习俗,可这政策上的事,你能拿稳呢。再者说,咱商量的意见,也就是村集体领导的意见,对内对外都能讲得通才行呀。 木琴见振富一本正经的样儿,知道不是找她随意闲扯来的。她沉思了好一会儿,回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上级要求简办丧事,咱就简办丧事,坚决执行上级的政策。不过呢,老人的丧事也不能太潦草了,全村人都憋着劲儿地要好好送走老人呐。这份热热的心肠也不能冷了,都是众人的一片心意呀。白天,除留下几个帮忙执事的人,其他劳力该上工的上工,该干活的干活,不用都聚在村里。窝工碍事不说,影响也不好。夜里,想去尽尽孝心的,就可意地去,就算整夜整夜地呆在灵屋里,也没啥儿大不了的。丧事的礼仪程序还是按老规矩办理,就是别太张扬了。一些拿不到台面上的习俗,就躲避着人眼悄悄地搞些。动静大些的程序,能减缓的,就减缓些,尽了心意也就行了。下葬的时辰,最好选在中午工休的时候。愿意去送老人最后一程的,去多少也没关系,等于为老人开了个隆重的追悼会,造不成什么负面影响的。这样,对上级,对村民,都能有个好交代。振富叔,你看呢。 振富频频点头如鸡啄米。他道,你的意见最妥帖,跟我想得一模一样呢。咱就这么办咧。 振富急急地跑回来,对酸杏讲了,并一再说自己替酸杏思前想后地推敲了好半天,觉得这样办理最妥当,问酸杏的最后意见。 酸杏听后正中下怀,连声道,好,好,就这么个法子办理。叫你费心哩。你的这份情意,我可永远装心里嘞。 这桩表面看来积极响应上级号召革除封建陋习勤俭节约办理的丧事,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地按照老传统老习俗来办理的。尽管场面小了很多,也不很热闹,但所有的礼仪程序基本没有走样儿。 初尝杏果(三)(6) 按山里的习俗,人死入殓后,就停摆在灵屋里,停放三天,整日烧纸不断香火不停,时时接受前来吊唁人的祭拜。死者的娘家亲戚及本门等一干人,要在停灵的两个整夜里,老老实实地蹲坐在灵屋里守灵,与死者为伴,共同陪伴她度过阳世里的最后时光。孝子贤孙们要每天分早、中、晚三次送汤儿,也就是给故去的灵魂送饭吃,提水喝。活着的人要吃要喝,死了的人当然也要吃饭喝水。 所谓的汤儿,就是用小米煮得半熟的清汤水。把清汤水舀进一个窑罐子里,送到村后北山脚下的一块空场上。再将清汤儿洒在地上,意为这汤水在地上形成了一条滔滔大河,挡住了死者回家的道路。今后,死了的人只能在阴间的土地上四处溜达了。 这块空地原来建有一个土地庙,早些年间“破四旧”时,已被荡为平地。但在村人的心目中,这里仍然是能呼风唤雨保佑家人安康的土地神祗安居之所。据说,人死后,那剥离肉身的魂魄一时无处安身,就暂时寄居在土地爷那里。待三日内送来赶路的盘缠,也就是路费什么的,死者就要或骑马或坐轿地到泰安地界的冥府里去报到,申请再次下世投胎的事宜。 这送汤儿也是有讲究的。第一次送汤儿,要先指路。意思是告诉死者,你已经不是活人了,成了阴间一鬼魂。以后,要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劳动,并按时接受儿孙们的拜祭。 指路的队伍由死者的叔伯娘婶、亲戚近门、孝子贤孙等一干人组成。孝子们要一律身穿白色长袍大褂,头顶孝帽,腰捆麻绳,光赤着脚丫或穿着麻秸打就的草鞋。随行的人,是本家的只戴孝帽,是亲戚的既戴孝帽又腰系孝带,长长地摆成一支队伍,孝带飘舞地一路行来,聚到土地庙前的空地上。这时,主事的人便拿过一根梢头上绑着一束香的扁担。死者长子接到手里,站到一只杌子上,向西南方向高高举起,嘴里要清晰无误地大声喊道:娘,西方明路,苦时用钱,钱上安身。这绕口令儿似的话句,要一连喊叫三遍才行。 指路时是不准哭号的,一哭就会把死者哭迷糊了,还以为自己仍是喘气的活人呐。这样,便会无端地生出事端,弄出些动静来。俗称显灵,会吓着活人的。指路过后的正式送汤儿,必须叫孝子们可着劲儿地哭号,以此炫耀死者生前熬下的一大家子人有多么壮大,气势有多么宏大,人气有多么旺盛。 酸杏娘的送汤儿场面,本应宏大热闹的。按照振富的原先设想,全村的人可能都会来参加,再加上外村前来奔丧的人,保守估计也得几百人。但是,讨了主意的振富绝不会傻到为显示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连上级政策与社会影响都不顾的地步。他把送汤的队伍减了又减,只剩酸枣带了酸杏女人及几个侄子侄女。也不哭号,也不张扬,借了灵屋里的哭声,偷偷地去,悄悄地回。这指路,本应是长子酸杏的事。但每到这时,他都借故躲到了外面,假装不知不晓,不闻不问,任由二弟酸枣带着贺家人闹腾去。 守灵的第二天傍晚时分,要送盘缠。就是给死者送上大把大把的路费,好让她骑马坐轿跋山涉水地去泰安冥府报到挂名,以便争取早日安排自己下世投胎。这个场面要十分隆重,连同下葬那天在村头摆路奠一样,是全部葬礼中最大的看点。 初尝杏果(三)(7) 这个时候,前来奔丧的宾客,也就是死者的闺女、女婿们是鼎鼎关键的人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们要在土地庙的空地上,一个个地单兵教练,逐一对了纸糊的灵位磕头拜祭。这磕头的名堂花样繁多,有一揖三叩,就是作一个揖叩三个头。还有什么三揖九叩、四勤四懒叩、大奠叩、小奠叩、三八二十四拜等等。此时,宾客就会叫人们任意地摆布过来,再摆布过去,成为品头论足的对象。聪明的人就愈加谨慎小心,循规蹈矩,以期留下好的印象,让围观的人赞叹一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稍微犯糊涂的人,心意不专,敷衍了事,就会被评得一塌糊涂,留下一生的话柄,让人们饭后茶余作笑谈。以至几十年过去,这坏印象也消除不了。 鉴于当时情况特殊,上级政策不允许,振富在与酸杏商量之后,将这一程序进行了改动。闲杂人员一律不准前去围观,宾客中也只叫酸杏娘的亲弟酸杏舅前去把关验看。仍然由酸枣带了酸杏女人等至亲贤孙几个人去,烧了纸,磕了头,又悄没声息地急忙赶回,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此时的酸杏依然躲了出去,见送盘缠的人完了事,即现身灵院,招呼宾客前去开席。他一再道歉说,原本想按老规矩,把娘的丧事办理得清清楚楚。可是,国家有政策有条文,不准再搞这些乌七八糟的封建迷信。咱得听党的话,与上级保持一致呀。 众宾客都道,理解,理解呀。俺村死了人,也就是由大队在上工集合的时辰,把人归拢到一块儿,说几句话,就算开了追悼会啦。随后,埋了也就完哩,哪有这里板正儿呀。 酸杏连声应道,就得这样办,就得这样办哦。 本来这样煞费苦心地安排调度,不会有任何的闪失和纰漏。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酸杏们天边儿里也没料到,出殡的前一天夜里,竟然发生了一件令人无法解释又意想不到的变故出来。这一变故,不仅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也给杏花村未来的日子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这个人,将成为木琴日后奋勇抗争的主要对手之一,并让酸杏为此付出了一生中最惨痛的代价。 晚饭刚过,外面一片漆黑,空气里流动着浓重的湿气,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宾客们正坐在东院酸杏家的堂屋里,吸烟喝茶,天南地北地调侃闲扯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奇闻轶事。主动来帮忙的妇女们,淌水似的在院里屋外来回穿梭个不停,收拾碗筷盘碟,顺带烧茶续水。 起初,谁也没有在意金莲的异常举动,依旧各自忙着自己手中或嘴上的事。金莲本应在锅屋里烧火的,不知啥时候,也进到了西院的灵屋里。灵屋里坐满了外来的亲戚和本村想要守灵的人。他们都在热火朝天地拉呱说事,追悼老人无人能比的高尚品德和不平凡的人生经历,也顺便相互攀亲结友,共诉衷肠。 初尝杏果(三)(8) 正热闹处,棺椁后头的阴影里,竟悠悠地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哭声。(.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那哭声抖颤着,纤细又苍凉,直钻耳鼓,刺激得人们头皮发麻发根倒竖。屋内的喧闹声顿时杳无踪迹,棺椁上的一盏煤油灯摇摇欲熄。昏暗的灯光映射在人们模糊的身影上,忽明忽暗,愈显出灵屋内的恐怖诡异。像是有一阵凉风随哭声轻轻旋起,瞬间刮到了每个人的面前,使人不自觉地打个冷颤儿,心里惶惶地,有一种迅疾拔腿逃离的强烈**。 仗了人多势众胆大心齐,众人都极力按捺下欲逃的冲动,迅速查找到了哭泣的人,就是人不知鬼不觉蓦然出现在灵屋里的金莲。[.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在此之前,金莲一步都不曾跨进过西院的门槛。她生性胆弱,最怕死人的事,就连年节里到祖坟上烧纸祭拜,也是远远地站着,从不肯上前。为此,振书曾背着她在四方跟前抱怨,说人家上坟都是抢头下马地左右围护着,就你媳妇多事,像外人似的当起了看客哩。四方回头就跟金莲说了。金莲还骂道,那老死鬼要害我哟,不知我天生胆小,就怕这儿么。但是今天,她却把众多的男人女人们狠狠地吓了一大跳儿。 金莲依旧在“依依呀呀”地伤心痛哭着,但哭出的腔调儿却不是她的,像似一个老年女人的哭声,柔弱缠绵,又苍凉无力。 酸杏女人惊讶地道,哎呀,咋是娘的哭声哩。随即又醒悟过来,尖声喊道,娃儿爹,娃儿爹,娘附体显灵咧,显灵咧。 众人顿时大悟,便不再如先前那么害怕。几个男人把金莲扶到东屋里的床上,几个老年女人就围上来,或哄或劝,想止住金莲怪异的哭声,但不起丝毫作用。 有人喊道,快去撕把桃树枝子来,往她身上抽打,把邪气赶跑呀。 立时就有人跑去,折了桃树枝子,飞快地递过来。就有上了年纪的女人抓起一把桃树枝子,一边往金莲的身上拍打着,一边数说着什么。意思是,你这老太太也太不通情理了,好好待你安顿你,你还不知足么,发啥儿邪呀。侄儿媳妇这几天忙里忙外地伺候着,还要无端地受折腾,你能对得住谁人噢,等等。 金莲忽然不哭了。她稳稳地坐在了床上,用手捏着衣襟,抬头对了满屋地上的人微笑着,活脱脱一副酸杏娘生前的模样。 有人问她,有啥话要讲么。 金莲不语,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 再问,这丧事也是尽了心地做,你还不称心快意么。 金莲道,也称心哩,就是没有赶脚的牲口,我没法走路哦。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是的,按照习俗,女人故去,要纸扎的牛;男人故去,要纸扎的马。在送盘缠时,一把火烧了,就算给死者备下了赶赴冥府报到的交通工具。酸杏家在办理丧事时,恰恰没敢扎这些招惹是非的纸草,便也没有牛、马、聚宝盆之类的东西。看来,这鬼鬼神神的事也不全是编排虚构的,定是有它的根源出处呀。 初尝杏果(三)(9) 众人一片唏嘘声,都说道,这老太太的神灵也太大了些,都啥年代哩,还敢附体显灵要这儿要那儿的。 金莲又不作声了,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酸杏女人小心翼翼地趋前跪地应道,娘,你也别吓着这些人,他们可都是为陪送你才来的呀。要说这纸草,现今儿政府不叫咱搞,咱就没敢做。再说,现今儿的交通又好,只要有钱,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又快又稳当。要是你非要牛骑,赶安顿完你咧,咱就给你扎。扎个又大又壮的牛,能骑能做活儿,多好哦。 金莲忽然又说道,村人作孽哟,就要出祸端呀,小心点儿好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有人急问道,啥祸端,啥祸端呀。 金莲似乎疲倦了,打了个呵欠,说道,我走哩。说罢,眼睛沉沉地合上,便没了动静。 等了一小会儿,金莲又睁开了眼,见满满一屋人都伸长了脖子仰着头,紧紧地盯着自己看。她惊讶地问道,这是咋儿哩,看啥儿呀。又说,我咋躺到床上哩,还有一盆碗筷未刷净呢。 众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纷纷说道,好哩,好哩,真的走哩。一边说,一边退出东屋,拥进西院的灵屋里。 坐下后,人人议论这桩怪事,个个抢着发表自己的看法。有说世上真有鬼怪神灵的,有说金莲有意装神弄鬼吓唬人的。 酸杏舅煞有介事地道,这事也不假呢。早些年,俺村姓郭的一户人家死了老太太,儿女们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哪儿还有力量置办送盘缠送汤水的事呀,就用苇席卷巴卷巴挖个土坑埋哩。过了半年多,俺村一个刚过门儿的小媳妇,从没见过这老太太,竟叫老太太附了身咧。一般地举止模样,一般地哭声语气,数说娃崽们的不孝顺,不给送盘缠,逼得她用小脚丈量着去泰安阴府报到。又没有打点守门小鬼的钱,进不了阴界,只得一瘸一拐地赶了回来,弄得满脚水泡呢。娃崽们吓得赶紧扎纸牛做纸马地烧了,这怪事也就不再有了。那小媳妇虽说一辈子未开怀,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的,现今儿又没了男人,却也活得好好的,从未见再招惹上啥邪事。这儿可是我亲眼见的,还能假了么。 年轻的崽子们就偷偷地抿嘴嗤笑,老年人则一律点头称是,说假不了,假不了哦。 这一夜的守灵,人们不再如前夜那么困倦,围绕着鬼怪神灵的话题,津津有味地谈论了一个通宿。直到天已放亮时,他们才一个个疲倦不堪地倒头迷糊了一小会儿,又赶紧爬起来,各自忙起白天的事来。 老人下葬的时辰,选在了午饭后队里尚未上工的时段,这是酸杏、木琴和振富一致认可的。其中的原由,也只有他仨人心知肚明。 振书还为此找到酸杏,说,婶子下葬的时辰在下晚儿四、五点钟最好呢。 酸杏搪塞道,队里的生产任务这么重,咱可不敢占用社员上工的时间。再说,外村的宾客也得赶早儿回家,要不就得赶夜路回哩。 初尝杏果(三)(10) 老人的丧礼简朴而又隆重。抬棺的时候,全村老少密密麻麻地簇拥在酸杏的屋里院外,并占据了院外周围几百米远的狭窄路面。酸杏家人的哀嚎,引带起黑压压人群里沉闷如雷的哭泣声。人们流露出真诚地哀伤和惋惜,一任眼泪夺眶而出,布满在老老少少勤劳善良的脸庞上,勾画出一幅幅脏兮兮的却又明晰动情的脸谱。 沿着弯曲的小路,送葬的队伍逶迤成长长的人流,顺山势而下,缓缓流动到村南的路口旁,又聚积到祖林里。除了一片耸动着黑黝黝的人头,见不到那片原本冷清荒凉的坟冢了。 下葬前,由茂林主持,就地召开了一个简短的追悼会,简单回顾了老人辛勤坎坷的一生,赞颂了老人与人为善与人为乐的崇高品质和楷模精神。随后,在一片失声痛哭声中,老人稳稳地入土为安,终于止住了她艰难跋涉人生之途的脚步。 这个时候,从昨晚就阴起来的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来。由初时的毛毛细雨,渐渐变成了中雨。无数银珠般串成的雨线从空中垂下,没入干硬的土里。清亮亮的雨声如蚕宝宝吞噬着肥厚的桑叶,孕育着一个崭新的开端。 人们纷纷四散离去,奔回自己温暖干爽的院落,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还在议论着金莲的怪异举动和老人隆重的葬礼场面。直到很长一段时日里,这样的议论声仍然随处可闻。 二十多年后,就在酸杏的家里,已经在县里教书的钟儿携带未婚妻回家看亲,顺便来看望仅剩了一条腿终日靠拐杖行走的酸杏。 酸杏应钟儿的要求,边品尝着钟儿带来的新绿茶,边回忆着早已过去了的那些陈年旧事。说着说着,就重新提到了金莲的这桩怪事,说金莲能走到现今儿点烟问神的地步,都是从那时埋下的孽缘。 钟儿解释说,这种怪事能够发生,也不算奇怪。科学地来解释就是,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电磁场,虽然实体的生命特征消失了,磁场中环绕着的电子团却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要在特定的空间里继续存在一些时日。一旦这种存留的电子团与另一个人的电磁场相遇,而这个人因生理或心理的缘故,本身的电磁场能量减弱得太多,就会被空间里残存的强势电子团控制或俘虏。其思维惯性和受控的举止习惯,便会在活着的人身上具体表现出来,也便有了鬼魂附体之说。 酸杏听不懂钟儿说的什么场什么团的,依旧不服道,那她咋儿跟活人似的要这儿要那儿,还说得头头是道儿呐。 钟儿想了一会儿,也是一脸困惑地回道,没看见过这样的场面,我也一时讲不清。不过,鬼魂之说,实在虚无得很,科学上也解释不通。要是按照电磁场的原理来解释这些,或许还能说得过去。 酸杏不再与他争论。他默默地吸着烟,响响地品着茶。钟儿知道,自己只顾着按照自己理解的思路夸夸其谈,有些违迕了老人的心思,便也立马住了嘴,不敢再拾起这个话头儿。 初尝杏果(三)(11) 二十多年后,就在酸杏的家里,已经在县里教书的钟儿携带未婚妻回家看亲,顺便来看望仅剩了一条腿终日靠拐杖行走的酸杏。 酸杏应钟儿的要求,边品尝着钟儿带来的新绿茶,边回忆着早已过去了的那些陈年旧事。说着说着,就重新提到了金莲的这桩怪事,说金莲能走到现今儿点烟问神的地步,都是从那时埋下的孽缘。 钟儿解释说,这种怪事能够发生,也不算奇怪。科学地来解释就是,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电磁场,虽然实体的生命特征消失了,磁场中环绕着的电子团却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要在特定的空间里继续存在一些时日。一旦这种存留的电子团与另一个人的电磁场相遇,而这个人因生理或心理的缘故,本身的电磁场能量减弱得太多,就会被空间里残存的强势电子团控制或俘虏。其思维惯性和受控的举止习惯,便会在活着的人身上具体表现出来,也便有了鬼魂附体之说。 酸杏听不懂钟儿说的什么场什么团的,依旧不服道,那她咋儿跟活人似的要这儿要那儿,还说得头头是道儿呐。 钟儿想了一会儿,也是一脸困惑地回道,没看见过这样的场面,我也一时讲不清。不过,鬼魂之说,实在虚无得很,科学上也解释不通。要是按照电磁场的原理来解释这些,或许还能说得过去。 酸杏不再与他争论。他默默地吸着烟,响响地品着茶。钟儿知道,自己只顾着按照自己理解的思路夸夸其谈,有些违迕了老人的心思,便也立马住了嘴,不敢再拾起这个话头儿。 初尝杏果(四)(1) 木琴正领着妇女们在地里整墒修渠,一个半大孩子跑来捎话说,茂林在大队办公室里有急事,叫木琴快点儿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木琴撂下铁锨,把任务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地往大队办公室里赶去。 大队办公室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群麻雀在院里飞上飞下,找寻着地上秋天里遗落下的谷种玉米粒儿。木琴刚跨进院落的大门,这群麻雀如轰炸机般哄然而起,飞上了屋顶枝头,并唧唧喳喳地争吵着,叫闹着。 大队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看不清里面的人影动静。木琴随口问道,在屋里吗。随即推开了摇摇晃晃的门板。 屋里只有茂林一个人,似在焦急地等着。见木琴进来了,眼神亮亮地一闪,说道,你可回来哩。公社通信员刚刚骑了自行车跑来,送来个紧急会议通知,叫你赶快收拾一下,去公社集合开会呀。 木琴接过通知,认真地看了看。这会议通知来得急,内容催得也急,叫各大队妇女主任务必于今天下午天黑儿前赶到公社,参加由公社组织的赴外地学习经验交流会。(.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会期三天,不准迟到,也不准代替或缺席。通知的底款是公社革委会,并盖了个暗红色的公章。 木琴一下子犯了愁。她想,会期这么长,自己的孩子还在吃奶,放在家里可怎么行。要是带在身边,又有诸多不便,也怕公社领导不允许呀。 正犹豫着,就听到身后有粗重的喘息声,就如茂生行房时那种短促而深沉的声音。同时,又感到有呼出的热气喷到了她的后脖颈皮肤上,温湿又微痒。木琴心里一惊,尚待转身看看是谁,却被后面的人猛地紧紧搂住,随即响起茂林不连贯的声音: 木琴,木琴哦,可想死我咧。吃饭也想,做梦也想与你撕搂在一块哦。求求你,求求你哩,叫我搂你一回,亲你一回,好上一回吧。就一回,我死了也不冤屈来这世上走一遭哦,也不枉了我往日对你的提携和照顾哦。 茂林一边表白着,一边把手狠劲儿地伸进木琴的衣襟里,抓住她鼓胀的**揉搓着,同时又把自己业已拱起的裆部狠狠挤压在她圆滚的臀部上,肆意地扭动着。 茂林想望这样的时刻已经太久了。自打第一次进到木琴的家门,他的**中便鬼使神差地一下子沾染上了木琴的情愫。无论是白天**催发,还是夜里在雪娥的身子上尽情发泄**,他的脑海里总是晃动着木琴的身影。一任自己怎样理智地驱逐,始终挥之不去。甚至愈是想驱逐,晃动的影子愈清晰,**愈焦渴迫切,难舍难忘,不能自己。有时,在夜里正与雪娥撕缠,下体将要疲软罢战的当口儿,他就使劲儿地想木琴。想象着与她缠绵**,下体必定昂首暴胀,顺势挥师直捣黄龙,就此完成了一个男人应尽的职责和义务。 初尝杏果(四)(2) 今天上午,茂林一个人坐在大队办公室里偷懒,胡乱地看了几张报纸。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除了已经学习得腻烦了的社论文件精神外,整篇的文字,他也认不了一半。他感到无聊得紧儿,便放下报纸,胡思瞎想起来。想着想着,就把心思瞄到了**上,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木琴。心里幻想着与木琴单独在一起时,如何与她接近,如何与她厮磨亲嘴,如何与她钻进干爽暖和的被子里交媾合欢,似乎真的就与她在一起苟合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裤腰,揉搓着裆内累累的一堆儿。下体坚硬如热铁,并有液体流出,弄得裆内粘滑一片。 正在这个时候,公社通信员急急地赶了来。一推门,把茂林吓得打了个冷颤儿。幸亏他处理得镇静老道些,通信员又是个不通人事的毛孩子,才没有露出马脚,弄出尴尬的场面来。 在临时抓了个娃崽儿去送信的这段时间里,他脑内憋了大半年的妄想顿时雄起爆裂了。他幼稚地琢磨道,木琴能有今天的进步,哪个环节也没少了他茂林的鼎立支持和关照。木琴是个聪明透顶的人,肯定会对自己充满了感激。就算是对他的感恩和回报,面对自己这点儿要求,想来也不会推脱的。即便推脱了坚决不干,也不会对他怎样的。毕竟这种事捅了出去,不管对谁,都没个好看相儿。于是,在木琴贪看通知的时刻,智乱心迷的茂林终于色胆包天地实施了蓄谋已久的行动。 木琴被茂林当胸紧紧抱住,脑子“嗡”地一下就懵了。她从来都没想到过会有人打她的主意,而且竟是茂林,一个给了她莫大帮助而自己又天天拿他当自家人的人。这片刻的迟缓,让茂林乘虚而入,手直接摸到**,像抓到了两个新出笼的精细面粉馒头,使劲儿地揉搓着。木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颤栗和惊恐。而颤栗和惊恐又让她感到窒息,大脑中一片空白。她一边本能地撕扯茂林伸进怀中的结实而有力的手臂,一边惊叫道,茂林,你发疯了,要干什么呀。 她的反抗和提醒丝毫没能阻止茂林失去理智的举动,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疯狂的占有欲和征服**。茂林的攻势愈加强大而迫切,并把木琴死死地压倒在排椅上。 面对茂林的强有力进攻,慌乱中又瞥见他紫红扭曲的脸和充血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木琴顿起放弃的念头,挣扎的力度一下子失控。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茂林借了木琴反抗顿缓的刹那儿,就要解开木琴的衣扣。猛然,木琴若惊醒的母狮,屈起膝盖向茂林的裆部狠狠撞去。就在茂林一声惊叫的同时,木琴腾出左手,狠狠地扇向他的脸。 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中发生,又在惊涛骇浪般的搏击中戛然而止。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在惊惧恐怖肝胆欲裂的瞬间,猛地睁眼醒来,连自己都不相信,竟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事体发生。 初尝杏果(四)(3) 有那么极暂短的沉寂,除了俩人呼哧哧的喘息声,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的声响。[.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俩人互相看着对方,不敢相信自己曾做出过什么事情,或者俩人的思维已经暂时停顿,没有了丝毫的思考判断力。待思维稍一运转,俩人顿时明白过来,刚才的确发生过真实不堪的一幕。 木琴匆忙把衣扣重新扣上,咬牙切齿地质问道,茂林,你想干什么,你怎么竟能干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呢。 茂林一手捂住被打疼的脸颊,一手捂住顶疼了的裆部,呆愣了片刻儿,蓦然明白自己已经闯下了大祸。(.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刚刚还是满脸的迷茫,顿时被惊恐所代替。他就势跪在了地上,双手抱头埋到胸前,哆哆嗦嗦地道,我……我不是人,是……是畜生。我想你想疯哩……想疯哩,就干下了这……这事体。你打吧,骂吧,就是杀了我也……也随你呀。说罢,又“呜呜”地哭泣起来。 木琴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襟和头发,慢慢冷静了下来。尽管心中依然翻滚着强烈的报复**,但她知道,任何的不理智行为,都会把她推上尴尬的境地。[.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无论对工作,对家庭,对自己今后将面对的一切,都会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和伤害。她需要冷静地思考,来妥善地应对这种突发事件。 木琴沉默了一大会儿,断然说道,茂林,我知道你是一时的非分之想,惹得自己失去了理智。但是,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严重吗。你喜欢我,这不怪你,可怎样也不能做出这等下贱的事呀。咱都是村干部,要是传了出去,对你,对我,对工作,对家庭,能有什么好处。再说,我这辈子有了茂生一个男人,就已经知足了。其他的男人,不管是啥样的,我都不稀罕。 茂林急忙点头如鸡啄米。他应道,是哩,是哩,我该死,我该杀。以后要是还有这样的想法,我就自个儿阉了,就叫老天打雷劈了呀。 木琴长叹一声,说道,今天这事就让它过去吧,只当没有发生过。以后该怎样做事,还是照旧去做。要是再有,我就是不要这脸面了,也把你送了公社送了公安去。说罢,摔门出了屋子。 北山公社组织召开的这次学习经验交流会,时间之紧,会期之长,是北山公社历史上少有的。 公社秘书杨贤德一边帮着组织,一边抱怨道,这个老胡想是疯了,昨儿还跟花蝴蝶似的闲得四处溜达儿,今儿就催命鬼般上窜下跳地乱折腾。又是在外地开会,还是些拖儿带女的娘们儿,让我到哪儿去给找车呀。 公社妇联主任老胡听到后,就找杨贤德解释说,这也不能怪我哦,县妇联今早儿才来电话通知,叫组织全公社的妇女干部去县城石牌村开现场会,我也是被弄得焦头烂额呀。我的好领导哟,再想想办法找辆车嘛。你总不能叫我们一群妇女走上四、五十里地,走到县城去吧。 杨贤德苦着脸皱着眉头,打电话找拖拉机站的头儿。对方立即叫苦不迭,说车都派出去了,我们现今儿还在四处找车用呐。 杨贤德说,我不管,你就是偷,也得给我偷出一辆车来。 初尝杏果(四)(4) 没多会儿,拖拉机站的头儿满脸大汗地跑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可怜巴巴地说道,杨秘书,我偷也没地儿偷哦。要不,我组织剩余的全体男爷们都来,把妇女们背送到县城吧。 杨贤德气道,想得美呢。我还想背着妇女去呐,哪儿还轮到你们这些个臭猪哦。 那头儿就一脸的坏笑,说我保证没人敢偷偷下种儿。就是有,也只准是你一个人的优质种子。笑罢,又一板正经地透露出一个信息,说北山一村刚买来的那辆拖拉机,现今儿还在大队院子里闲着。一家人就跟娶来个新媳妇似的呵护着,任谁人也不借。 杨贤德道,就算供着又有啥用哦,只能当寡妇待,到现今儿也没能找出个会开苞儿的拖拉机手来。 那头儿一拍胸脯道,我有哦,老的少的一大堆,任人选去,个个都是好手呢。今早儿我去找他们,想借用一下,顺便也给他们义务培训培训拖拉机手。谁知,他们宁可闲着当摆设看,也坚决不肯放手。那个支书老郭,死抠儿哩。你就是把他的腚门子掏翻了个儿,也不会寻出一点儿屎渣渣儿的。 杨贤德一拍大腿道,你给派个好手,这就来公社候着。我非把这老鬼的腚门子翻过来,把他的屎黄一窝儿端了不可。 他旋即叫通信员快去找老郭,就说杜主任要调用他的拖拉机,一共用三天,不同意的话,就去找杜主任解释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头儿补充道,用十天,我正好也用用呢。 杨贤德瞪眼道,滚! 下午太阳还没落山,全公社的妇女干部都到齐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几十个妇女聚在一起,公社大院里顿时像开了油锅,又扔进了块面坨坨儿,唧唧喳喳的说话吵闹声,如满院的麻雀在闹腾。 杨贤德捂住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紧贴在电话筒上,大声喊道,你个龟孙儿,派来开苞儿的司机呢,咋还不快点儿去找那寡妇啊。我这里都油开锅哩,再不快点儿,就要被炸成油饼饼啦。 扔下电话,他又一连声地喊老胡,大声吼道,你叫这帮妇女闭上嘴好不好,我的脑壳儿都要裂啦。 老胡回道,只要车来了,你就是想听,还没有了呢。 直闹到太阳快下山了,那辆刚开苞儿的拖拉机终于轰轰隆隆地开进了大院,立时又引起一场争夺上车的混战。 木琴因为怀抱着钟儿,被老胡安排进了驾驶室。驾驶室里除了一名老得秃了顶的司机外,再就有老胡和北山一村的妇女主任沈玉花。沈玉花随村上的车,坐在驾驶室里一直没敢下车。她怕下了车,就捞不着坐驾驶室了。 夜幕四起的时候,她们才赶到县城招待所,连县城什么模样还未看清,就被赶进餐厅吃晚饭,又安排她们住进了临时打起通铺的县政府大礼堂里。 木琴的铺位正好与沈玉花紧靠在一起。酸杏的姥姥家又是北山一村的,虽说人没了,可这情意还在。俩人的感情无形中就拉近了许多,说话自然也就随意了许多。俩人东家亲西家疏地扯起了家常。 沈玉花问,俺姑奶奶死的时辰,真的闹鬼儿呀。 木琴回道,我当时也不在场,只听村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我也说不清楚。 沈玉花凑近木琴的耳边,悄声道,这事还真有过呢。俺村的一个寡妇,就被鬼魂撕缠过,我亲眼见的。 木琴赶紧问道,我也听京儿他爹说,你村有个寡妇,没了男人,也没有娃崽儿,是真的吗。 沈玉花说道,咋儿没有,才过三十就没了男人,又没有生育,现今儿四十刚出头,还是一个人过日子呢,可怜哟。都说她生就的克夫相儿,没有人敢娶呀。 初尝杏果(四)(5) 木琴立时就把酸枣的家庭变故从头至尾讲说了一遍,意识是想叫她给说说媒,帮着给凑成一个家庭,省得俩人都受凄惶。 沈玉花道,只要那个男人务正业,心眼儿好,不嫌弃她,穷点儿也没啥儿。一回去,我就抓紧说去。男方要是没啥意见,这事准成呢。 木琴高兴地道,这下可好了。这事咱就算定下了,回去抓紧撮合,争取年前年后就把俩人拾掇在一起,也了了一场心事。 沈玉花笑道,看你急的,就跟自己要办喜事似的。不过,咱就是办理,也得按乡俗规矩办,断不能潦潦草草地就完事哦。 木琴应道,那是,那是。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无非是到县城驻地的石牌村参观学习,听经验介绍,再在县政府大礼堂里开会,听领导讲话做报告。之后,又免费看了几场电影,便由那辆拖拉机轰轰隆隆地送回了镇子。 这次的县城之行,给木琴带来的最大收获是,结识了沈玉花,并通过她,替酸枣寻到了一桩美事。木琴感到心情异常地轻松愉快,茂林惹出的恼恨和不快早被抛到了脑后,不见了一丝阴影和污迹。 沈玉花是个急性子的女人。回到村里没几天,她就托人捎话说,那寡妇也同意,就是不知酸枣的为人咋样,要见见面再定。 木琴回到家后,急于落实县里的会议精神,反倒把这事给撂到了一边,谁也没有顾上说,就连茂生都还蒙在鼓里。一接到回信,木琴赶忙先对酸杏女人说了。 酸杏女人喜道,你可给咱办了件大好事呀。婆婆临死时,没合上眼,就是因了娃崽儿叔没个着落呢。你看咱啥时办理才好哇。 木琴说,晚饭时,我得找二叔,听听他的意见。要行呢,就趁热打铁地快办。要是不行的话,咱再帮着张罗打听。总能找到个合适的主儿,不会就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下去的。 酸杏女人喜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擦抹着眼角上的泪花,一个劲儿地说道,费心哩,费心哩,俺一家可怎样报你的好儿哦。 傍晚回到家,木琴赶紧烧火做饭,又对茂生道,今晚儿吃饭,也把酸枣叔叫过来一起吃。咱打咱回来,门外的卫生都让他给包了,还帮着看管京儿,看护门户的。咱从来还没请他到家里吃回饭呐。 茂生说道,请过的呀,他就是死活也不来,怕把自身的晦气带了咱家里来。 木琴笑道,这回不会再有晦气了。接着,她就把北山一村的捎信讲了,说今晚儿咱一块合计合计,要是酸枣叔愿意,明天我就给人家回话去,早办了也早省心不是。 茂生咧开大嘴乐了,说,你咋不早讲哦,我这就去寻他,估计这会儿也该到回家的路上了。 说着,他也不避着身边的娃崽儿,顺手在木琴的**上亲热地拍了拍,便一手抱起钟儿,一手牵了京儿,急匆匆地去找酸枣了。 初尝杏果(四)(6) 酸枣自从“老伙计”死后,一度精神上消沉得很,言语也越来越少,整日闷头做着自己手中的活计。“老伙计”的骨肉,他没有动一指头,而是叫京儿全拿给了茂生家。木琴煮好了肉汤,让茂生送了过去,又都被他如数退了回来。他实在是咽不下这骨肉汤水。茂生曾对他讲过,说木琴有给他再找个老伴儿的想法。他一味儿地苦笑道,谁会瞎了眼,能看上一个连屋草都没一棵儿的穷赖汉哦,还带着一身的晦气,粘上就没个好儿。 酸枣如往常一样,赶着牛群,慢悠悠地朝家里走来。别人都急着往家里赶,他没有家,就没了回家的念头,只是天黑了不能在野外过夜而已。茂生一家刚回来时,心里泛起的家的感觉,统统被“老伙计”席卷走了,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从前那种麻木又迟钝的心态里。 还没到西院,见茂生急急的样子,以为出了啥事,他问道,咋了,有啥事么。 茂生笑嘻嘻地道,有好事哩。你赶快把牛安顿好,到我那儿去吃饭,边吃边唠哦。 酸枣推脱道,我不去哩,有啥事就在这儿讲,一样哦。 茂生迫不及待地把事情讲说了一遍,让他过去吃饭,其实是想与他筹划筹划,力争把好事办圆满喽。 酸枣听后,喜道,不管成不成的,都让你两口子操心费力咧。[.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我得把身上的臭味儿洗净了,别沾染了你家的门庭呀。 说罢,他忙不迭地安顿好牛群,又用肥皂把手脸脚丫子洗了几遍,还进屋换了件刚洗净的衣褂。 京儿欢快地叫道,咋不刮刮胡子呐,都比我的头发还长。 酸枣顿时羞红了老脸。他拽了拽衣襟,说道,改日哩,改日哩。 酸枣是第一次踏进茂生的家门,感到既陌生又拘谨。东院里再不是原来荒芜遍地的牛棚,而是一座整洁舒适的农家院落了。院落里的女主人正在忙活着炒菜做饭,浓浓的烟草气合着炒菜的香味儿溢满了这个农家庭院,给了他一种久已忘却了的家的气息和氛围。 面对木琴热热地招呼,酸枣竟无所适从,紧张得像个娃崽子,脚不知往哪儿迈,手不知朝哪儿搁。木琴招呼他先喝点儿茶,他忙乱地连连摆手道,不会,不会哩。让他吸烟,他摇摆着手中的空烟袋,慌慌地回道,不会哩,不会哩。惹得木琴想笑又不敢当面笑,只得憋了肚子,跑进锅屋里笑个不停。 饭菜刚摆上饭桌,茂生从床底下摸出一瓶酒,说,喝点儿,去去寒气。还未启开瓶盖,酸杏老两口儿就跨进了院子。 酸杏女人来过多次,都是在钟儿生下不久的那段时日,来看望木琴,及查看钟儿的护理情况。她对钟儿有一种说不出的喜爱和牵挂。或许是因了钟儿在野外落生,又是自己头一次在野外接生的,就格外地上心尽意。 酸杏却是头一次进到木琴的家门。他四处打量着整洁一新的院落,频频点头称好,说,这家庭拾掇就如人身上的衣服换洗,勤快的人总是让人感到舒心。懒散的人,你就是给盖了洋楼,他照样能把它迷糊成牛棚猪圈呢。 茂生两口子忙把酸杏俩人往饭桌前让。酸杏女人说,已经吃过饭哩。就坚决不肯往桌边坐。 初尝杏果(四)(7) 酸杏道,你不坐就不坐吧,家去把床底下的那瓶洋河大曲拿来。都藏了好几年哩,总也没舍得喝。今儿高兴,就喝了它。 茂生忙道,这么好的酒,咱喝了可惜不是。还是留着大事上用,排场呢。 酸杏回道,今儿就是大事,哪儿还有比这儿还大的事么。这酒是我到江苏参观学习,偷偷地买来的。据说,这酒是浓香型白酒,有上千年的历史,入口甜、落口绵、酒性软、尾爽净、回味香呢。 木琴道,大叔还是品酒行家呐,能说出一套一套的专业词儿。 酸杏笑道,哪儿哩,我天天惦记着它,闲着就把它摸出来看,就把瓶子上的字也统统给背下来咧。说得众人都笑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酸杏女人已麻利地把那瓶宝贝酒拿了来。启开了盖子,就有浓郁的酒香溢满了屋子。茂生连声说道,好酒哩,喷喷香儿哦。 几盅酒下肚,话题也渐渐转到了酸枣的喜事上。 酸杏说,老娘死不闭眼的事体,多亏让木琴上心惦记着,好容易又有了指望。我一家人都要谢你哩。这事你就放下心地去做,权当是给自家人找媳妇,一切你就拿主意作主。女方有啥条件,咱都答应。现今儿要紧的是,没个窝巢。也不打紧儿的,就把我西院收拾出来,让二弟在那儿娶亲。娃崽儿们都挤到东院里,也住得开。 茂生忙道,你家人口多,老挤一块儿也不是个长久法子。还是让二叔暂住在我家西院里吧。咱在院墙西再搭建个牛棚,日夜也好有个照应。等二叔缓缓手,再寻思搭建一栋宅子。我家娃崽儿还小,不急呢。 木琴也说,就这样安排吧。我明天就去给回信,赶早儿定实落了,也就安心了。 酸杏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狠劲儿地喝酒,把自家拿来的那瓶酒喝干了后,又把茂生摸出的那瓶也一气儿地干了。茂生和酸枣已经醉醺醺的了,坐在凳子上浑身直打晃儿,口齿不清地讲说着什么,没有人能够听懂。酸杏离醉还差一大截子,依然谈兴十足。 说话间,木琴说到县城之行看了几场###,京儿就在旁边喊道,我要看电影,我要看电影。 木琴就问酸杏,咱村咋未见放电影的来过呢,公社不是有电影队吗。 酸杏说,也放过的,还是两、三年前的事哩。电影队的人嫌咱村偏远,不愿来。再说,来了又是吃又是喝地招待,还得派车派人地接送那帮兔崽子们。他们还是嫌这儿不好,嫌那儿不足的。我就赌气不去接他们,那帮龟孙儿也就借茬儿不来哩。 木琴道,咱还是去联系联系,不就每月派一次车嘛。人来了,该咋样招待,还是咋样招待。他们要是耍性子借故不来,咱找公社去,上纲上线地吓唬他们一通儿,看他们还敢使横儿吧。 酸杏点头允道,你明儿去回信的时候,顺路去趟电影队联系一下,看他们咋样说。不行的话,咱就到公社递上个黑状子,叫他们也知道马王爷还有三只眼呢。 走出木琴的家门,酸杏一直在想,木琴到底是个啥样的女人。她做的事总是滴水不漏,想得周全,做得踏实,对任何事都有着准确的判断力,还有一定的预见性。自己对她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却又始终想不明白。而木琴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公为私着想,场上场下都能站得住脚跟。他对自己一直引以自豪的判断力和洞察力,竟产生了些许的怀疑。不管怎样说,这次酸枣的事情,把酸杏与木琴家的感情实实在在地拉近了一大步。 酸杏暂时放下了戒心,放手让木琴去做事业。 初尝杏果(五)(1) 就在酸枣紧张地筹办相亲事宜的同时,振富家的大儿子银行的婚事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自打上次在供销社饭店相过亲后,双方老人又经过托人探察四处打听,都觉得很满意,各自的心里都认定了这门亲事。振富就催着快点儿成亲。 女方香草爹起初不太同意这么快就让闺女过门的。他说,我这辈子就守着这么一个女娃儿和一个男崽儿,屋里人早亡咧,日子过得紧巴呢。现如今儿男崽儿还小,帮不上啥忙,我就指望着香草再给我挣几年家业。等她弟大了要娶亲时,也好有点儿积蓄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振富就知道女方是想要彩礼了。于是,他叫人捎话说,要多少彩礼,就点个数过来。要是太过分了,这门亲事便拉倒,不信我家银行离了她就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呀。要是还说得过去,正月里我就要人哩。说得口齿牙硬,连一点儿回旋的余地也不留。 其实,振富早看穿了对方的意图,不过是想借着嫁闺女,发笔财罢了。要是看不上他李家的门庭,任老李家怎样巴结,他也不会松口儿的,更不会这么不紧不松地硬撑着。 果然,在满足了女方提出的彩礼数目后,香草爹终于同意正月十五后送闺女出嫁。同时,香草爹又提出,我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香草拉扯大,要多不容易就有多不容易,差点儿连老命都搭上咧。现今儿家里紧巴得差点儿揭不开锅了,香草的陪嫁也还没有着落。要是李家非要这么急着娶去,恐怕这嫁妆要李家一时担着。 这就有点儿过了分,惹得振富蹲坐在家里破口大骂,摔罐子摔碗。他让人去回话说,俺老李家是哪辈子欠了他家的。你女家要是敢光滑儿地把闺女送来,我就敢把她再光滑儿地退回去,看看到底丢谁家先人的老脸。 这样的话,自然没人敢捎去。 寒冬腊月天,银行嘴唇上急得起了一堆水疱。他又不敢在振富面前吱声,就暗地里缠豁牙子。娘豁牙子也是打死不敢在振富面前说话的。她急中生智,跑去找本家族弟李振书讨主意。 振书看到两家要因陪嫁的事闹崩了,就找到振富劝说道,咱二十四拜都拜哩,还差这一哆嗦么。只要人进了这家门,任那老鬼再怎么闹腾,咱不理也就是哩。他还能再巴巴儿地跑了来要这儿要那儿么。也就这一回哩,以后再有个大事小情的,他也甭想再粘根草棒棒的光儿。 振富才强压下这口闷气,把整个婚事一担子挑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至此,俩亲家失了和气,伤了感情,很少相互走动。 迎娶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八。 为了查好这个黄道吉日,振书一连翻看了两个晚上的书本。振书女人心疼地唠叨道,这煤油可是鸡蛋换来的呢,俩鸡蛋也不够哟。振书就教训道,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一两个鸡蛋就疼到心坎上咧。只要能尽心地把振富家的婚事办好喽,他日后能不多看顾着点儿咱嘛。女人这才闭上了嘴巴。 初尝杏果(五)(2) 娶亲的早晨,村人都赶到振富家帮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妇女或是忙着摆设新屋里的家具,或是窝在锅屋里帮着洗碗炒菜。男人们有的搭手打扫卫生,有的蹲在村口外等着迎接新娘子。 银行的新屋坐落在振富老宅的屋后,是四间屋的格局。三间正堂屋,一间西偏屋,靠东墙是两小间锅屋,西南角是猪圈兼茅房。所有的房屋,连同院墙,均是用石头垒砌而成的,屋顶都是干红草苫顶。整个院落安置得方方正正清清凉凉的。任谁见了,都竖大拇指,赞振富治家有方,家境殷实,是大户人家的气派。 新屋也是明晃晃亮堂堂的。堂屋的三间中,东两间是通屋,西一间是暗房。进门就是崭新的八仙桌,靠东墙排着一对枣红色的大木箱,两只大铁锁挂在锁鼻上,引得人们不住地猜测里面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正面北墙上悬挂着**像,四周的墙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年画。屋顶又用报纸糊了个顶棚,这是杏花村从没有过的新鲜玩意儿,惹得满屋子人伸长了脖子往上瞅,直到仰酸了脖颈子为止,还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啧啧”地直吧嗒嘴。更有几个半大孩子满屋里乱窜,指点着顶棚报纸上的画,贪玩着找画面的游戏。正面摆放着漆得油光铮亮的八仙桌,以及几把杌子、椅子。 西一间挡着一道隔墙,有一个布帘门贯通了东西屋子。对着门就是一张宽大的枣红色木床,就是同时睡上三个人,也不会担心你挤了我,我压了你。床体用一个大红花床面遮盖着,上面垛了四床崭新的花被子。喜床上方用红芦席罩着,席子的中央用深红色芦苇编出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字。银行的妹妹挂儿是个心灵手巧的闺女。她又用白细线钩了几块布件,刚巧围在喜床靠里的三面,愈发显出了喜房的整洁与喜庆来。 新娘子香草是在上午九点多钟才赶到的,比振书查好的时辰差了一个多小时。这也不能怪香草家,毕竟这路途太远了些,而且还是十多里的山路。 新娘子出嫁,打出了娘家的门槛,这脚就不能粘路上的土。不管多远的路,要直达婆家,一脚踩住的必须是婆家的地儿。不的话,就不吉利,主着日后要有改嫁的危险。因此,香草是被娘家人一路替换着用小推车推来的。这山路又难走,累得几个人直喊腰杆子疼腿肚子转筋。 起初,振富很生气,主要是与亲家弄拧儿了,所有不顺心的事便不分青红皂白地一股脑儿往对方身上推,嫌新娘子送晚了,误了大好吉辰。待一看到娶进门的儿媳妇,振富也暗自吃惊。自己活了这么大的岁数,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就想,要早知儿媳妇长得这样俊,那老抠鬼儿即使再提些无礼霸道的要求,也是值呢。他也替银行高兴。窝窝囊囊个臭小子,还有这样的艳福,真是老李家哪辈老祖给修下的福分,让银行摊上哩。这样想着,鼓鼓的一肚子气也就不知不觉间消了。 初尝杏果(五)(3) 这新娘子到了新屋门前,先不能下车,要等着添铜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就是把一只从娘家带来的新盆放在新娘的脚底下,叫婆家人往里添钱。铜盆要连添三次,意为小两口儿日后的生活越过越富有。 此时的振富一改前些日子的火暴脾气,竟顺顺当当地任由陪嫁的人摆弄,脸上挂着喜滋滋儿的笑容,叫豁牙子和银行白白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儿。 添完铜盆,由银行把香草抱进了院里,举行拜天地拜公婆的仪式。仪式完成后,再由银行把香草抱上新床,豁牙子端来一碗面条让香草吃了,意思是新娘子从此在婆家长长远远地过日月,这过门的礼节也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请娘家人和同村随喜的人到席面上就座,喝茶吃酒,大宴宾客酬谢。 因为人多,振富摆的是流水席。就是吃完一拨儿走一拨儿,候席的人再抓紧跟上重新开席。 送新娘子来的娘家人为大客,要头一拨儿先开席。男客由酸杏、茂林等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作陪。女客则由木琴陪着。因了先前陪同去相亲的是雪娥、兰香和喜桂媳妇满月,也就一齐邀了她们来作陪。待把大客伺候好,并送出了村子,下面才接上了村人的席面。立时,四季、四喜、茂生、茂山和喜桂等帮忙跑堂送菜的人如流水般穿梭个不停。 今天掌大厨的是四方。他被振富专门从饭店叫了回来,领了一群打杂摘菜烧火的妇女,负责整个喜宴的蒸炒烹炸事务。 大冷天里,振富家的锅屋里热得像蒸笼。四方只穿了件汗衫,肩上搭了件毛巾,肥胖的肩膀额头上层层不断地渗出豆大的汗珠子。他不时地用毛巾擦抹着汗,还叫人找来个破蒲扇插在后背的腰带上,偷空儿就拽出来猛扇几下,再插回原处。 有人取笑道,四方是偷吃好东西吃多咧,攒足了肥膘儿。要是与圈里的肥猪躺一堆,一准儿分不清哪儿是猪头,哪儿是人腚呢。 有人回道,别人能不能分清倒不要紧儿,就怕金莲弄差喽,见天儿搂着肥猪睡可咋好哦。 四方回应道,搂着肥猪睡也好哦,天天粘一身猪油,炒菜时就不愁没油水哩。要不,今夜也叫你粘身油水,回家去,俺哥一定会夸赞你呀。 ――好哩,今夜我可就去咧,叫金莲别吃醋就行哦。 ――金莲才不吃醋呢。她喝油水都喝够哩,见了猪油就犯腻儿。她呀,现今儿只想吃人肉,睡白净身子呐,哪儿还稀罕四方这身肥膘肉呀。 有人故作神秘地凑到四方耳根子上,悄声问道,你上头光冒油水,下头还能冒出油来么。别是上头见天儿冒油冒狠了,下头反倒干锅了。 这句玩笑话正戳到了四方的隐痛处。四方佯作不解,只是忙着手中的活计。 旁边有人又说道,四方,你可要小心哩,再不见天儿夜里守着金莲,好生喂她筋肉儿,她可要给你糊个绿帽子戴戴呢。到那时,你就是想摘,也摘不下来喽。 接着就有顺势起哄的,说道,咱快看看,四方的头发里是不是早长出了绿毛毛啊,要不咋这样乖呢。随之,又引起一顿半真半假夹抢带棒的笑闹声。 初尝杏果(五)(4) 四方越听,心里越犯嘀咕。他想,这些个疯婆子的嘴里,咋儿都怪怪的,好像话里有话,又都打哑谜似的半含半露的。这么想着,心里“啵啵”地一跳,别是金莲还真有啥事么。至此,四方插科打诨的话语明显少了,脸色忽明忽暗地阴晴不定着。 锅屋里的女人们瞥见四方像是上了心,顿时发觉自己打聊打疯了,忘记了眼前可是金莲的男人。这些个话,说得也太露骨了些。于是,女人们忽然就一律闭上了自己的臭嘴巴,把话题转移到家长里短的事上来,锅屋里立时失去了热闹气氛。 越是这样,越加重了四方的猜疑和担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联想到自己**上的无能为力,又不能见天儿守护着金莲。而金莲又是**极贪的女人,干渴得过了头儿,保不准让心火烧昏了脑壳儿,做出些出格的事体来。他暗自寻思道,这事还不能直接审问金莲。要是万一冤枉了她,那可是自己丧尽了天良,一辈子对不住自己女人了。还是先问问嫂子兰香,自家人拉扯这些事,稳妥便当些。 在夫妻关系上,四方一直有很深地愧疚,觉得对不住金莲。[.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家里家外大事小情,哪项不是金莲一个人在操持,还一手拉扯大了一双惹人喜爱的儿女。金莲对他四方有着天大的贡献,而自己却连一个女人最起码的要求也满足不了,自己还是个男人么。 他想不明白自己咋会弄到了这种地步。先前的贪劲儿赛过了公牛,白天夜里撕缠着金莲也不觉够,弄得金莲见天儿娇声颤语地喊床叫唤。自打到了饭店上班后,自己的身子气泡样儿地胀大,而裤裆里的东西却越来越难见胀起,逞能的本事也越来越小。到后来,竟萎靡成一坨坨儿,不见了一丝生猛气儿。 他偷偷地跑到县医院去查过,拿了一包包的草药猛吃,就是不见一点儿动静。一有机会,他也搞点儿牛鞭驴鞭什么的,回家前吃上。到了家,却依然没有起色。愈是这样,他就愈怕回家。有时,他整月地不回来。他怕见到金莲焦渴的模样,自己也跟着难受。 或许,自己把空当儿留大哩,叫起坏心的野男人趁机插进了一条腿,也是说不准的事哦。四方心里一个劲儿地琢磨着。 喜宴一直闹腾到下午两、三点钟才告结束。 这时,跑堂帮忙的人也才有了喘口气的机会,统统坐到了饭桌上喝酒吃饭。 不知因了什么事,正好好地喝着酒呐,四季与喜桂竟然打了起来,挥动了老拳。俩人衣服也撕破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两头斗红了眼的公牛,在地上滚成了一团儿。甚至连四喜也动了手,在一边打旁锤儿。屋内的桌子翻了,碗盘砸了,饭菜撒了一地,整个席面被搅得一塌糊涂。茂林和振富压不住场,茂生、茂山也拉扯不开架。还是酸杏赶了来,一人一脚地踢开。 他骂道,猫尿灌多了吧。有啥事,等人家办完了喜事再讲。有啥疙瘩,就到大队院里去解。在这儿闹腾,算咋一回事嘛。 初尝杏果(五)(5) 事后,在场的人都努力回想当时打架的起因,却都说不清楚。有说是因为喜桂起身敬酒,四季不端酒盅的。有说四季喝多了,悄声骂喜桂是猪狗,让喜桂听了去的。还有的说,俩人素来就不和睦,今儿是借了酒劲儿盖脸出气的。答案中,几个人有几个说法,没一个是一致的。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引起打架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金莲的缘故,只是谁也不会傻到揭实底的地步。回到家里,却又个个成了观察家,把俩人打架的前因后果分析得头头是道。 振书家里的气氛凝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外面天气寒冷,屋内的空气更是阴冷得让人受不了。 屋里只有振书老两口儿和三个儿子,像几尊泥塑的佛像,勾头搭脑地坐着,闷不吭声。 良久,振书长长叹口气,说道,今儿可把咱先人的脸面羞净哩。原先羞着,还有层蒙羞布遮着。这下子,自己把羞布揭掉喽。今后,咱一家老少都把脸面插进裤裆里过日子吧,还能想啥呀。 他又说道,这事原本不想叫四方知道的,怕搞不好要出大乱子。想着咋样稳妥地处理好,不给外人留下话柄。今儿事体全抖落出来了,就实说了吧,也叫四方心里有个数。别净死靠在外头,也常归家照看照看自己媳妇。这女人呀,得叫自己男人见天儿滋养着,才能死心塌地地跟着过日月。金莲骨子里是个好女人,就是一时走了歪门邪道。也不是救不得的,四方可要想清楚哦。 接着,振书便把金莲可能与喜桂轧活偷情的事,不管是听到的,还是种种迹象猜测到的,原原本本地倒给了四方。 四方的担心终于证实了。他浑身颤抖,眼里立时布起了血丝。他站起身来,就要找喜桂拼命去,被四季和四喜死死地抱住,不让他出去。 振书女人哭喊道,你个傻儿?,这事也就是听说和蛮猜,你又没逮到床上,出去咋能说得清哦。我也听过茂生家木琴的话,她与金莲旁儿梢儿地扯过。金莲一口咬定没这事,咱还能说啥哩。这事要是弄不好,要闹出人命的呀。 一时顿起的冲###火,把四方的嗓子给烧哑了。他嘶哑道,你说咋办,就叫他们这个样子下去么。 振书道,我也想了一些日子。你家去也别找金莲的茬儿,别寻事闹事,安稳地过了今日。明儿一早,就赶紧回饭店去,找领导要求要求,一定给金莲寻个事做。就是没事做,也要求腾出间屋子,把金莲接了去,养起来。只要别叫她沾惹上腥味儿,她还是你的女人呢。要是不这样,你恐怕连个家也没哩。 四季也劝道,三弟,你就听爹的劝吧。这儿的事,你就甭管哩。不管是真是假,我和二弟非把喜桂那狗东西的腿打断不可,一定替你出气呀。 四方被劝下了。他擦抹着眼里滚出的泪水,无奈地坐下,脑子里空白一片,像个呆傻的憨儿。 初尝杏果(六)(1) 酸枣相亲的事还算顺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经过沈玉花和木琴的再三撮合,俩人在北山一村沈玉花的家里见了面,基本都同意。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郭家寡妇提出,要结婚,必须得先有院落,俩人总不能蹲在大街上过日月吧。 木琴笑着回道,哪儿能呐,我家西院多年没人住了,你俩就先住那儿,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那寡妇立即跟道,是你说的呢,可不准到时反悔,把人硬生生地赶了出去?。 木琴愉快地回道,咋儿会呢,我家孩子大的才几岁,小的还没断奶,留着屋院盛破烂风景呀。再说,没人住的屋子坏得快,叫你俩去给我天天收拾屋子,还免了我的人工费呢。 于是,众人都跟着笑,一场半真半假的小危机就算应对过去了。 木琴心里明白,这寡妇是个刁钻性子,独来独往惯了,行事爱小,心空儿又窄。往后在一起相处,还真得注意着点儿,千万别把酸枣好容易扑进怀里的母鸡给弄飞了。 酸枣的亲事刚有了点儿眉目,木琴就琢磨着怎样捅鼓电影队的事。 这电影队是叫酸杏彻底地得罪透了。要不,酸杏不会把木琴推了出来,自己躲在一边捡享受的。他也怕自己把人给轰出了村,人家肯定不会给他好脸子看。别说再把人家请回去,恐怕到了电影队,自己连碗热水也讨不到喝。 木琴第一次去的时候,电影队队长老张脸子不是脸子,鼻子不是鼻子。茶水倒是端上去了,可是,说话却丝毫不留情面,把当初酸杏怎样无礼对待放映员,如何不把电影队放在眼里等等旧事全堆到了桌面上。他的意思是,叫木琴回去给酸杏捎信,让那老东西死了看电影的心思吧。 木琴不敢太违迕了老张的情绪,便说了一大堆的好话,道了一大堆的歉意。 老张也不好意思了,说道,我可不是冲着你来的,你别上怪哦。我是一听到“杏花村”三个字,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实在是叫你村把我严厉得眼里直冒火星儿呢。 第二次再去,木琴不再像第一次那么傻了,干挨老张的蹭儿。她把公社妇联主任老胡搬了去。老张还没等张口说话呐,就让老胡乒乒乓乓打机关枪似的一阵扫射,顿时没了脾气。 老张叫道,俺的胡大姐哎,你可千万别再上纲上线啦。我认栽了,服了你还不行么。这个杏花村的木主任本事还蛮大的,请谁不好,单单把你老人家给搬了出来。怪不得昨夜我做了个瞎梦,梦见一只母老虎舔巴舔巴就把我给吞进肚子里了呢。 老胡骂道,谁稀罕你那身臭肉哦。扔大街上喂狗,连狗也不带闻闻的。 老张嬉皮笑脸地回道,俺老婆可是稀罕呀,整天把我含嘴里也不嫌够呢。 老胡愈发张狂地骂道,你老婆就是标准的贱人呢。甭讲废话,啥时去给放电影呀。人家老少千把儿号人,见天儿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以为,人家就想见你这张专会喷粪的臭嘴巴么。 老张无奈地说道,这个月怕是不行哩,都排满咧。下个月吧,再重新给杏花村排上。你也得说说那个酸杏,眼里也太没人哩。他要是还那样对待电影队,就是天王老子来咧,我也再不买账哩。 这样,总算把电影队的事情搞定了。 木琴回去跟酸杏一说,酸杏骂道,这个死老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说罢,一身轻松地走了。 初尝杏果(六)(2) 电影队终于姗姗地来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是酸杏一大早儿就叫茂青赶着牛车去镇子上候着,直到傍晚时分,才慢吞吞地晃悠进了村子。 自打吃过午饭就一直守候在村口上的娃崽儿们,立时蹦跳起来。他们一边张牙舞爪地满街乱窜,一边尖声喊叫着,放电影的来喽,放电影的来喽。 村人也纷纷聚到大队院子里,帮放映员竖杆子挂幕布。已经两三年没有看电影了,有些人简直都想不起来电影是怎么放出来的了。 这时的天空灰暗地阴着,就有人担心会不会下雪。要是雪下大了,电影还能不能看得成。立时就有人接上道,咋看不成,今晚儿就是下刀子,这电影也得看呢。 在俩放映员的指挥下,村人自觉地拥上前去,在院子的南墙根竖起了两根木杆子,把一张黑边白面的幕布高高地悬挂起来,又把一只方块形的黑色大喇叭匣子捆绑到木杆子上。这时,就有娃崽儿们急急地从家里搬来了杌子、板凳什么的,抢占在幕布前的空地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酸杏满脸堆笑着把俩放映员谦让到自家去吃饭。酸杏女人抄了四个菜,狠狠心又杀了一只鸡,顿了一大锅鸡汤儿端上来。酸杏又把茂林和振富叫来陪放映员喝酒。 酸杏本想叫木琴来的,去叫的二儿子人民回来说,她得做饭喂孩子,又不会喝酒,就不来陪了。说罢,自己连饭也顾不上吃,顺手摸起一只鸡腿叼在嘴里,扛起板凳就去了大队院子。 待俩放映员酒足饭饱后,天也黑了下来。俩人不敢怠慢,匆匆回到大队院子,架机器,倒胶片,又跑到屋后把发电机捅鼓响,院子里突然亮起了电灯。娃崽儿们极少见过电灯泡,不明白那个小玻璃球咋会发出那么明亮的光来。院子里的崽子们就一阵发疯似的大喊大叫,引得满院子像开了锅沸水一样。 这个时候,天上开始往下飘着细碎的雪花。 放映员请示酸杏,是不是先说上两句。别的村在放片子前,村干部都要讲几句话的。 酸杏连道,好,好哩。 待他接过话筒,吹了两口气,大喇叭匣子里一下子传出震天响的声音来,不仅把全场的人吓了一跳儿,酸杏自己也是一惊掠,刚想起的话头竟也忘了。他张着大嘴咧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他不无遗憾地边放话筒边自嘲地说道,操,没哩,放吧。 谁知,这句粗话同时从喇叭匣子里扩出震天响的声音,把全场人惹得捧腹大笑,到处喊着肚子疼。酸杏闹了个大红脸,急急地钻进身后的办公室里,半天不敢出来。 在一片欢闹声中,电影终于放映了。 这晚的雪越下越大,等电影放完了,初时的细碎小雪花也已变成纷纷扬扬的大雪了。 初尝杏果(六)(3) 喜桂怀揣着柱儿,满月扛着板凳,一家三口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回到自家温暖的屋子。 喜桂家住在村子的东北角上,是四间屋的院落。围墙尚好,屋内院外收拾得也齐整,显示出满月是个手脚利落的女人,喜桂也是个理家的主儿。 在银行喜宴上遭了四季兄弟的打后,他一瘸一拐地进到家门,迎头又遭到了满月的猛烈痛击。满月显然知道了喜桂背着自己干的好事,老早儿就端坐在家里,等候这个“花心贼”的到来。她先把柱儿撵走了,又预备下了笤帚疙瘩、烧火棍子以及铲子、勺子,甚至连菜刀也纂到了手里,拉开架势要与喜桂拼个你死我活。 喜桂刚一露头,满月二话不说,抓起脚边的家什劈头盖脸地朝喜桂身上招呼。她边打边骂,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子,下死劲儿地虐打着这个丧尽天良偷腥儿摸臊儿猪狗不如的东西。喜桂两手抱头蹲坐在地上,一任她没头没脑地鞭打,一声也不敢吭儿。打着打着,喜桂竟落下了眼泪。他像个委屈的孩子,哽咽得全身都抽搐起来。 开始,满月以为他是做给自己看的,就越发用了力地打骂。喜桂的身上、头上、手上已是伤痕累累,连棉袄襟上的扣子都打飞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依然不动,边流泪边闷闷地忍受着满月近乎失去理智般地蛮打。打到后来,满月实在没了力气,连抬胳膊的劲儿也没了。直到这时,满月才发觉,自己只顾了发泄心中的怒气,却已把自己男人打得不成样子,心里立时就软了下来。 满月一腚做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她哭自己的命苦,整日老牛似的拉着这个家不松套。到头来,连自己的男人都栓不住,还咋做人哦。不如去死了才干净。说着说着,就起身往外跑。 喜桂再也坐不住了。他一把抱紧了满月不撒手,哭诉道,我已经不是人哩,等你打够了骂够了,我就去死,不敢败了你的名声,让外人戳你的脊梁骨哦。你不能死呢,柱儿还小,往后可就成了没娘的苦娃儿呀。等我死了,你再去寻个好人家,柱儿也好有个依靠呀。 一个大男人哭着说出这种话来,任哪个女人也会动心的。何况,满月本来就是个善良的女子,贤妻良母的胚子。她从心里喜欢着喜桂,从未与他吵过架,红过脸儿。要不是今天的闹场,就算打死她,也不敢相信男人会撇了自己去偷别的女人。她的心彻底软了,软得一塌糊涂。她反身紧紧抱住喜桂,生怕他也要跑去寻死。她嘴里一个劲儿地骂道,你这个冤家?,让我可咋办好哦。 俩人便搂抱着坐在了屋地上,相对而泣。 直到柱儿饿了,跑进家来想寻东西吃。见到爹娘坐在地上哭,便知道自己家里发生大事了。他也吓得跟着哭,还跑到喜桂跟前拉胳膊,又跑到满月背后撕衣领,让他俩站起来。 这时,俩人渐渐冷静下来,止住了哭声。满月擦抹着脸上的泪水,起身到锅屋里给柱儿做饭去了。喜桂心疼地抱着柱儿,任由柱儿的小手不停地给他擦拭手上和脸上渗出的血汁子。 初尝杏果(六)(4) 俩人虽说还在一个屋檐下过生活,一个锅里摸勺子,就是互不说话。夜里也是一人盖一床被子,各睡各的。喜桂几次想向满月说说当初自己是如何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上了金莲的床,看到满月阴冷的脸色,本就亏虚的心,更是先怵了三分,开口不得。直到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金莲被四方接到了镇上的饭店里,没了碍眼的人物了,俩人的心情才渐次好转起来。满月不再横眉竖目地待喜桂,脸色也晴朗了许多。 看到家庭危机有了好转,喜桂才寻到个机会,把自己怎样做下的埋汰事一五一十地向满月彻底坦白交代了一番。满月毕竟是个农家女人,离不了男人这个顶梁柱。再者说,她心里也清楚,天下哪个男人不是寻腥味儿的馋猫。见了腥臊气,又有几个能架得住的。于是,满月也就委委屈屈地原谅了自己的男人,并又慢慢接纳了他。 至此,俩人的疙瘩才算解开。俩人白天又恢复了往日的欢颜,夜里又合盖了一床被子。 这些天来,一到闲着没事时,喜桂就背了土炮到北山上去打野鸡、兔子什么的。有几次也打到了猎物,拿到家里与满月母子俩狠狠地解了顿馋儿,由此竟勾出了一家人的馋瘾来。柱儿见天儿地缠着喜桂,再去打野鸡,打山兔。 喜桂曾几次在北山上打猎时,曾遇见过一只红狐狸。回家后,他就对满月说,那只红狐狸长得真好看,尖尖的下巴上扎撒着两撮白须毛,嘴唇是紫黑的,尾巴是枣红色的,两只小巧的耳朵是黑色的,身上、脸上的毛都是金黄金黄的,一根杂毛儿也没有。远看像团火苗儿,近看才知道是只红狐狸,真真喜煞个人。那火狐狸见了人,也不怕,更不躲,自顾自地在雪地里走动。有时,还跳到树上玩耍,就像戏台上翻滚着的花旦武生,比那儿还好看呢。我看准哩,那东西只在一条道上来回走动,从不岔路走。等哪天夜里,我去在它走动的道上设下土炮,打来给你和柱儿做个棉袄领子,保准暖和得不得了。 满月担心地道,狐狸是有灵性的畜生,动不得的呀。 喜桂满不在乎地说道,啥灵性的东西在土炮前,都是一堆稀泥烂肉,都得给我柱儿充饥,给你暖身子呢。 今天傍晚,喜桂看到天要下雪,就对满月说,他要到北山上去下土炮。满月说,今晚村里放电影,你不看呀。喜桂说,我设下土炮就回,误不了哦。 果然,过了不久,喜桂就冷呵呵地跑回来,催道,快吃饭,我听到大队院子里满是人声,估计电影就要放哩。 等喜桂一家人赶到大队院子时,正赶上酸杏在说那句粗话,逗得俩人笑弯了腰。 回到家里,俩人轮番抢学着酸杏的腔调儿,又是一顿嬉闹。 柱儿已经在喜桂的怀里熟睡了。喜桂把他轻轻放到床里边,退掉棉衣,盖上厚厚的被子。满月把尿罐提进屋里,解衣上床,钻进了暖和的被子里。满月趁上午还有太阳的时辰,把被子拿到院子里晾晒了大半日。松软的棉被里散发出暖烘烘的阳光气息,一粘到冰凉的皮肤上,就有种说不出的温馨和惬意。 喜桂把院门屋门闩好,迫不及待地脱下身上的袄裤,像条滑溜溜的泥鳅,滋溜儿钻进被子,顺势把满月白皙丰满的身子紧紧搂住,不住地用力上下揉搓着,并张嘴满满含住满月柔软的**,用舌头贪婪地舔着吸着,发出“吱吱”的响声。满月也主动回应着他的举动,将身子使劲儿地往他怀里拱,手顺着喜桂到处隆起的结实肌肉往下溜。触到腹下的乱毛后,她稍一犹豫,就势攥住喜桂的命根儿,轻柔地抚摩着。喜桂的下身昂然暴起,流淌出黏糊的体液,沾满了满月柔和的小手。喜桂也把手放到满月若棉花团样儿的腹部上来回揉搓良久,又伸进满月业已半开启的隐秘门窗,轻轻捂住,不停地敲击着,叩问着。直到门窗彻底打开,相邀进入的信号遍布周身的每一节神经末梢。 初尝杏果(六)(5) 满月轻轻地呻吟着,发出“哦哦”暧昧的舒气声,并用力抓住喜桂的肩膀往身上拽。喜桂翻身覆上,抱住满月的一头秀发,把她玲珑的唇深深地吸进自己的嘴里,并用自己宽大有力的舌头不停地骚扰着满月的舌尖。清甜的口水注满了俩人的口腔,又被快速咽下。俩人的身体已胶着在一起,撕扭在一起,融合在一起。 他俩肆意地翻滚,肆意地浪荡,肆意地进攻与占有。没有了你我,没有了内外,没有了天上人间,只有浓浓的爱意和幸福。 时间似乎凝固了,俩人早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时间又似乎过得飞快,还没有体验够**带来的欢愉感受,一切便在不可遏止中轰然崩溃。仅剩了些残存的记忆片段,四散在两颗曾经阴郁现又晴朗的心空里,飘来荡去。 俩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静静回味儿着那种近乎迷乱窒息的瞬间依恋,感受着彼此不可或缺的存在。俩人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祷告着,惟愿彼此永远地撕缠在一起,守护在一起。 鸡叫三遍的时候,喜桂醒来。 他挪动了一下似要虚脱了的身体,把胳膊小心地从满月的脖颈下抽出来。又把被角严严实实地护住满月温暖的身子,才轻轻地下床穿上衣服。他怕惊醒了甜睡中的满月,打断了或许正在进行中的美梦。 满月翻了一下身子,脸上挂着一副满足的神情。 那一刻的喜桂,肯定有一种依恋不舍的心情。因为他在打开屋门准备出走时,又转回身来,在满月的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终于还是把满月惊醒了。 事后,满月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自责道,我醒了,我说你别去了,大雪天的,又风寒,等天放大亮了再去吧。 喜桂一手捋着满月乌黑细密的秀发,一手摸着柱儿红通通的脸蛋,笑着回道,那哪儿行哦,不去把土炮起回来,我这心老是不安然。又说道,我走哩,可要看好屋门,照看好自己和柱儿,别冒了寒气哦。 说完这句话,喜桂就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再也没有回头之日。 那声沉闷的枪响是在天已放亮的时辰传来的,几个喜欢早起的村人都说听到了。但是,他们只顾了扫自家庭院里的厚厚积雪,天边儿里也没寻思到是喜桂出事了。茂青还说,我寻思着,又是谁一大早儿就交上大运,打到山兔咧。而这样的误解,恰恰把喜桂无意中送上了绝路。 冬天的早晨匆忙而又短促。天一大亮,家家户户就得抓紧吃饭,扔下饭碗赶去集合上工。 这时,天还阴着,灰蒙蒙的空中仍然飘着雪花。虽比昨夜小了许多,但还没有停雪的意思。因为天阴的缘故,天光暗弱,再加上昨晚贪看电影误了睡眠,村人普遍起床较晚。今早儿,他们更加匆忙地赶去集合点名,绝不敢耽搁了上工的时间。生产队可不是养老院,绝不会因为下雪就允许旷工或迟到的,更不会白白地给你记上一天的工分。 茂林站在大队院子里开始点名,并在一本厚厚的点名册上勾勾画画,认真地记下谁来晚了,谁还没来。 初尝杏果(六)(6) 尽管有几个人连滚带爬地奔了来,还是没有赶上点自己名的那一刻儿,好在也算赶到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除了喜桂,所有人都在。 茂林骂道,***喜桂,都这天光儿哩,还搂着老婆死睡不散手。又扭头对振富家的大儿子银行道,你去砸他的屋门,把他从热被窝里拽出来。要是还不撒手,就把他两口子一堆儿光滑地抗来,扔雪地里冻干肉儿。 村人们开始打扫院子里和院外路面上的积雪。木琴也来了,等着妇女集合点名。 这时,银行一窜一蹦地跑来,说,就满月娘俩儿在家,正等喜桂回家吃饭呐。喜桂天不亮就上北山去起土炮,到现今儿还没回来。 茂青随道,也该回哩,那枪声早响过一个时辰了,想是他自个儿蹲山上烧兔肉吃呢。 木琴打个激灵儿,说,得去看看,别出啥事吧。 茂林也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冷颤儿。他立时扔下铁锨,对众人喊道,先把手中的家什搁搁,都上北山寻喜桂这个鳖种儿去。喊完,自己率先奔了出去,木琴也跟着出了院子。 村人们搞不清茂林一惊一乍的举动。有几个人随着去了,大多数人仍留在原地未动,并趁机找个地方坐下来吸烟。 茂林跑得飞快,把木琴几个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自打上次与木琴发生了尴尬事后,茂林一连几夜睡不着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有时睡着了,突然做个恶梦,又一下子醒来,大冷天里浑身就冒出一层细汗。他怕木琴把这种丑事说出去。就算不说出去,以后俩人还要在一起共事,到时又将如何面对木琴呢。 夜里,雪娥还习惯性地想摸着茂林裆内的家什睡觉,疼得茂林直打哆嗦。茂林谎称是白天不小心让镐把打到了裆部,现正肿着呐。惊得雪娥又是用盐水敷,又是催他快去公社医院看,担心了好几天。幸亏事后的三天里,木琴去了公社开会,留给茂林调整心态的机会,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善后事宜。 考虑的结果是,先躲着点儿木琴,以后在工作上尽量迁就围护她,把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时时处处地亮给她看。要是木琴还不依不饶,那就只能随她去了。认打认罚的,听天由命吧。这样想来,他的心情反倒放松了许多,心态也渐渐恢复了。 及到木琴回到村子,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生产上,见了茂林与原先一样打招呼谈工作,似乎早已忘了这事,或是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茂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上。同时,他也领教了木琴比男人还要大的心空儿和处理微妙事情时表现出的大度。他羞惭之余,暗道,往长远了说,酸杏没有木琴出息大。往后要小心地顺着木琴,天塌下来有她顶,地陷下去有她撑,我还怕个鬼球儿哦。 木琴担心喜桂会不会出事的话刚一出口,茂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一种直觉提醒他,喜桂真的会出事呀。 茂林跑到北山根儿下,不见一个人影。他就放开喉咙大喊大叫,喜桂呢,喜桂,你在山上么。边喊边顺着山径往上爬。 刚爬上山脚的一个坡岗上,就隐隐听到一种低低的呻吟声。但是,山上的风声大,辨不清方位,而空中又飘着雪花,视线也不好。他就破开喉咙猛喊几声,再侧着耳朵细听,终于听出,那声音就是在前方不远处传来的。茂林知道,喜桂真的是出事了。 他兔子般疾起,趟着深及膝盖的山雪,拼着老命窜蹦着向前奔去。 初尝杏果(六)(7) 在一棵老杏树下,喜桂仰靠在粗大的树根上,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嘴里下意思地喊着救命。声音沙哑,并渐渐地暗弱下去。他的两条腿直直地伸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还不断冒出暗红色黏稠的血来。他的身后有一道深深的雪沟,从远远的山上一直延伸到他的身下。雪沟里留着一道刺眼的鲜红色血印。想是他从山上一路爬来,实在没了力气,停靠在这棵杏树干下,就再也爬不动了。 茂林吓傻了。他抱着喜桂失声喊道,咋哩,咋哩,伤着哪儿啦。 喜桂微睁双眼,见到了人,精神顿时振作了许多。他哭道,我到半山腰上起土炮,趟上咧。俩腿断了,不能动。快救我呀。 茂林赶忙解下鞋带,狠劲儿地扎喜桂的大腿根儿,想先止住出血。但是,用劲儿太大,又紧张,把鞋带勒断了。情急之下,他把自己束腰的绳布扯下,才把喜桂的大腿紧紧地扎上了。这时,后面的人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茂林没人声地喊道,快把他背回去,迟了就没命哩。 待众人背起喜桂向山下小跑而去,茂林也提着裤子一路跟头把式地飞跑进村。 满月家聚集了全村的男女劳力和一帮娃崽儿,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惊惧的表情。满月已经吓懵了,只是抱着喜桂的头流眼泪,却哭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喜桂一个劲儿地要水喝,说,渴,渴呀。 一大早儿的,家里没有热水。有人就从缸里直接舀来凉水,一瓢一瓢地喂给他。 喜桂舔着唇边的水珠说,我去起土炮,明明昨晚就设在半山腰的那棵杏树下,就是寻不到。我就围着那地儿转圈找。找着找着,在别的地界上一下子就趟上哩。我喊人,没回音。我就往回爬,也爬不动,就在那儿等死哩。 木琴道,你先别讲,省省力气,咱得赶紧送公社医院。躺在家里怎么行,光流血也把人给流坏了。 酸杏跑进来接道,快把喜桂抬出去,茂青的牛车就在门外候着呢。 木琴晃着满月的肩膀催道,别光顾着哭,抓紧收拾几样衣服,我跟你去医院啊。 满月清醒了,慌乱地四处寻找喜桂的衣裤,抱在怀里跟出了家门。 茂青焦急地拍打着牛向村口赶去,酸杏、茂林、振富等一大堆随行的人在牛车后拼命地向前推车。木琴搀扶着满月一路小跑地跟随在车后。 雪似乎又大了些,晶亮亮的雪花满空飞舞,又飘飘摇摇地落到田地里,山岭上。出山的小路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看不清路面的沟坎坑洼。 牛车一路颠簸着向前急行,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和一大串凌乱的脚印。 公社医院座落在镇子的东北角上,占地十多亩。有两大排石墙瓦盖的高大房屋,外带几排低矮的家属院和单人宿舍,四周都是石砌的院墙。前排房屋主要是办公室、门诊室、收款室、药房及各种名称的检查室等。后排是纯一色的病房,一间间整齐地排列成一趟儿。屋门口均钉着一扎宽的小木牌牌,上面用红漆写着“第xx病房”。 病房里安放着几张木板床,上面铺着脏兮兮的床单,叠着一床罩着白棉布被单的棉被。床边都竖着一根铁架子,想是挂吊瓶用的。有的屋墙角上,还竖着个细高的氧气瓶,上面安着一小堆表盘管子什么的。 喜桂被送进医院,在路上耗费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 初尝杏果(六)(8) 一进门诊室,看到这么个血葫芦样的人,屋里院里顿时乱了套儿。[.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医院里所有的值班大夫、护士,连同在医院看病的人,都一齐拥在了门诊室的屋内窗外。一个年轻点的值班大夫一边对了护士喊道,快去家里把姚大夫喊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检查喜桂大腿上的伤势。 此时,喜桂流血过多,已经昏迷了,人事不懂。 姚大夫一路紧跑地赶来,刚到屋门口就让酸杏紧紧抓住了。酸杏瞪着红红的眼珠子,沙哑着嗓子,对了姚大夫喊叫道,姚大夫,你可来哩,快救救他呀,千万别出事哦。 姚大夫顾不上搭腔儿,甩开酸杏的手,进门就开始查看伤情。他吩咐身边的人说,快输氧气,输葡萄糖液。这人流血太多哩,都快淌干咧。又扭头喊酸杏,问是不是给他灌水喝了。 酸杏干黄着脸连声道,是,是哩。他要水喝,就给喝哩。 姚大夫叹道,这人淌血多了,自然就干渴,可千万不能喝水呀。人一喝水,都渗进血管里,催得血液外流得更快。人要没了血,还咋儿活哟。 酸杏们吓得不敢再吱声,一个个呆愣愣地傻站着,心都提溜到嗓子眼儿上了。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姚大夫和忙着抢救喜桂的一干人终于停住了手。他们一个个地都不说话,就那么默默地站着,引得围观的人群也都张大了嘴巴,悬起了心。 酸杏结结巴巴地颤声问道,人好了么。 姚大夫扎撒着两手回道,送晚哩,失血太多,已经没哩。 这低低的声音如一声霹雳,在人们的心头骤然炸裂。一条鲜亮亮的生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去了。来不及睁眼看看厮混了二十多年的人世,来不及看看守了自己多年的女人,甚至来不及说出最后一句话,就永远地合上眼闭上嘴,停止了曾经强劲搏动的心跳。 满月已经昏死过去了。姚大夫又领着众医生把满月抬到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胸背,总算把满月救了过来。满月喊道,喜桂,喜桂哦,咱回家呀。不能在这儿睡,这儿风寒大,还是家去睡暖和哦。 酸杏一干人流着泪,把喜桂轻轻地抬回到牛车上,认真地给他盖好被子,又把一块毛巾盖在他的头上。茂青无力着拽着牛缰绳,重新踏上了回家的山路。 这时,雪已经停了,山野田舍间到处闪烁着明晃晃的亮光。天还是阴着,像是还有接着下雪的意思。 初尝杏果(七)(1) 喜桂的丧事与酸杏娘的相比,显得极为匆忙又潦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但从全村老少关注的程度看,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酸杏娘的丧亡,是预料之中的事,早晚都有要走的那一天。因而,前期准备工作就充分些。像寿衣、棺椁、坟**及生活用度等等,都有个事先料理。人们舍弃了自己的时间去陪伴酸杏娘,去心甘情愿地费心操持,是为了报答老人生前布施的恩德。所以,才出现了近乎百家空巷的地步。 喜桂的少亡,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无论心理上,还是后事安排上,都没有丝毫的准备,一切都要从头做起。喜桂又是少亡,只能在家停灵两天,只有老人才可以停三天的。这时间上就显得异常紧张,后事也筹备得异常仓促。但是,全村老少却齐刷刷地拥上前来,不用村干部现儿赶现儿地召集吆喝,全都筹划的筹划,动手的动手,把原本一无所有的事情像模像样热热闹闹地搞了起来。 酸杏发话了,说,喜桂的丧事特殊,集体要承担点儿。缺这儿少那儿的,只要村里有,就尽情拿去用。记好帐目就行,留待秋后落在大队账上。 村人也是尽心尽力地操办着分配给自己的具体事务。缺了啥物件,就自己主动想办法。没法子想的,只要自己家里有,也就统统拿来用,等事后再说。他们只想把眼前的事情办好办稳妥了。村人的热心和真诚,并非喜桂两口子平日里为下了多大的人场,而是喜桂的不幸遭遇触动了人们心底那根善良的弦儿。如此愕然的飞来横祸,促使他们爆发出极大的怜悯和同情。他们任劳任怨地驱使奔劳,给可怜的孤儿寡母以最大程度地安慰。 事后,人们都偷偷地躲在家里猜测喜桂的死因。大部分人认为,是死鬼喜桂的不敬举动,冲撞了神灵。就是酸杏娘和喜桂都曾提到过的那只火狐狸,运神法挪动了土炮,遭了报应了。有极少数人却不这样认为。他们列举出喜桂生前造下的冤孽情仇,老道地分析道,他明明记得自己设土炮的位置,又不是第一次放土炮了,咋就会寻不到土炮的准确地点了呢。肯定是有人把土炮挪了位置,让喜桂寻找的时候给趟上哩。说这样话的时候,都是悄悄的语气,生怕叫外人听了去。若是传了出去,那才是天大的祸事呐。 最终,关于喜桂的伤亡原因,村人一直没能达成共识。总有解不开的疑团缠绕在人们的脑子里,或鬼怪虚无的,或具体可指的。在以后长达几十年的漫长日子里,这个疑团始终挥之不去。就此,也直接导致了后来贺家与李家后辈们之间的冲突较量。 喜桂葬下后,村干部们在大队办公室里召开了一次特殊会议,议题是怎样搞好安全生产,防止以后再发生这样意想不到的伤亡事故。因了喜桂的新亡,干部们发言都很积极,主动地出主意想办法。 初尝杏果(七)(2) 茂林说,把咱村的所有土炮都收缴了。谁要是馋野鸡、山兔什么的,就下套子套儿,或是用网逮儿,一律不准再用土炮这样危险的玩意啦。 振富道,不仅是土炮,咱也得把全村的堤坝和危险房屋全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漏茬儿。要有呢,就及时修补。这些地方要是出了事故,毁的可不是一两个人,一两家的事呀。 木琴提到,要是发现喜桂受伤后,立即有明白人及时医治,不给喝那么多的水,也不用赶那么远的路耽搁时间,喜桂也许不会死的。我看,治标还得治本。咱得抓紧联系上级,给咱村里设个卫生所,派个医生来。咱村也不算小村了,到现在还没个看病吃药打针的地方。哪家有了头疼脑热的,轻了就硬抗着,重了才往公社送。万一送不及时,半路上有个好歹闪失的,还得出人命。再一条,村里的大小孩子闲得没事,满街乱跑,四处打野疯狂。大人又没工夫照看,谁知会有啥事呀。而且,总不能还让他们像上辈人似的当睁眼瞎吧。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以后长大了没知识没文化怎么行。得要求公社给咱村安个学校,指派个老师来教教知识,让孩子们长长学问。说不定这些人里头,会出息个大人物什么的,也是咱当干部的给村人修福积德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就这么啷啷呛呛地开了半天的会,终于商定了几条意见。 由茂林负责挨家挨户地收缴土炮土枪。不愿交出的,就严惩重罚。具体的惩罚措施,待收缴后,有了名单眉目了再定。振富负责领人检查村里所有的塘坝和危房破屋。一旦发现问题,立即拿出意见来,由大队统一组织修缮。木琴负责跑公社,酸杏也帮衬着,把村学校的事尽快落实下来。酸杏与公社医院的姚大夫关系密切,就专门负责落实村卫生所的事,争取早早地把人请来,把窝儿安顿下。 酸杏最后提醒道,这些都是关乎到全村老少爷们儿的切身大事,谁也不准往外推,都要尽心尽力地干好。分给的任务完不成,就别想当什么村干部了,一律跟社员下地出力劳动吧。到那时难看难受,可别怪我酸杏没讲清楚哦。 他还叫人把自己说的这些话,也板板正正地记在会议本子上,说以后要是有谁不服的话,就拿本本说话。就算闹到了公社,闹到了县里,也有据可查。 酸杏说话时的严厉口气和严肃脸色,弄得在场的人大气不敢出。一散了会,个个撒丫子地奔回去,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怎样完成堆在自己身上的一摊子麻烦事。 几天来,酸杏和木琴一个劲儿地往公社蹿,嘴唇上都蹿出了水疱来。 他俩的任务基本相同,都是找公社,找领导,找相关的主管部门和具体办事的人。只是俩人的侧重点不同,一个瞅着卫生所不松劲儿,一个盯着学校不撒手。更多的时候,俩人不破帮儿,一块找领导死缠硬磨,诉说自家的苦楚,争取领导的同情和认可。按酸杏的话来讲,就是领导是盘磨,你不下狠了劲儿地推,别想在他肚里讨到一星点儿的便宜。 疯狂的杏林(七)(3) 第一次去公社,他俩一起直接找杜主任,以为杜主任是全公社最大的官,只要他说了话点了头,没有不成的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俩人赶早儿把杜主任堵到办公室里,齐齐地坐下,一本正经地向杜主任汇报自家的难处和利村便民的长远大计。 待俩人说完,杜主任苦笑着道,是好事,好事呀,是件积德为民的善举。我得感谢你们这些干部呢,为百姓着想,为党的革命事业着想。不过呢,我手里哪有人哦。又不会耍魔术,给你变出个人才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要不,我去给你们教书看病吧,可又没有资质,不合格。你们也不放心用哦,是不是呀。这可咋样好呢。我看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把这两条子事都记在了本子上。一旦上级给我安排来人,就算稀罕成个宝贝,我也一准儿给你们留着。要是我说话不算数,你俩就发动社员把我绑了你村去作人质,行不。 就这样,杜主任把酸杏舒舒服服地打发了出来。 酸杏初时很高兴,说领导就是有水平。和蔼可亲不说,只要是工作上的事,一说准同意。 木琴苦着脸道,咱俩都叫杜主任给耍了呢。你想,他说等有了人才才给咱派,要是他说的人才不来呢,或是来的人都不是人才呢,咱就是等到猴年马月也是空等啊。 酸杏恍然大悟,说,不行,咱再找他去。不给个准信,咱就蹲在他的门口不回咧。 木琴回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去,怎么开口哦。 酸杏说,那咋办,咋儿也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吧。我可在会上把牛皮抻紧咧,弄不好这事,不是猪八戒照镜子自家找难看么。 木琴道,得想别的法子,找找别的领导再试试,总不能就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俩人愁眉苦脸地坐在公社大院门前想人想办法,就看见杨贤德骑着自行车远远地驶过来。 酸杏一见到杨贤德,就乐了。他高兴道,救星来哩。他吃了我的牛肉,喝了我的老黄酒,这回该到吐出来的时辰啦。 说罢,他急忙迎上前去,热热地问候打招呼,说,我俩正到处找你汇报工作呢,哪儿也找不见,就蹲在大门口候着。合该我俩福气大,想等就等到了。 杨贤德问,啥事?,这样急么。 酸杏信口胡编道,咋不急,要不是急事,就是借我个天胆,我也不敢随随便便地耽搁你的宝贵时间呀。这事弄得我年前年后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闹心喔。我寻思了,这事也只有你能说了算,帮得上忙,别人也都听你的。老早儿想麻烦你,又不忍心叫你操心分神儿。这次实在忍不住了,才巴巴儿地跑来求你呐。 回到公社办公室,酸杏连编带添地把自家的想法说了出来。 杨贤德问道,你没去找领导反映反映么。 酸杏恭维道,我思前想后哩,这事就得你办,也只有你才有这样大的能力。其他人就是想办,也怕办不了呀。 疯狂的杏林(七)(4) 杨贤德挺高兴,连声说道,话不能这样讲,领导毕竟是领导么。又说,这事要想办好,领导先得认可,再找具体的部门和管事的人。只要部门同意,管事的人把报告打到领导面前,再帮衬着出主意想办法,事也就成哩。 酸杏扎撒着两手问道,找谁呀,咋儿找哦。 杨贤德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没辙啦,真没地儿找么。 酸杏老实地回道,真没地儿找。要是有一丝儿办法,我也不会叫你受累为难呀。 杨贤德说道,这事说难办,你就是跑上三年五载的也实现不了。要说好办,也快,个月二十天就能搞定。 酸杏哀求道,俺的好领导?,你别再逗弄我哩。我都快急疯了,就差去上吊投河啦。 杨贤德这才慢条斯理地讲道,你村要办卫生所,就去找姚大夫。他儿子姚金方外出学医两年多,又在家里蹲了一年多,至今还没安排到合适的工作呢,见天儿缠着杜主任要活儿干。你去找他,一准儿就成。学校呢,就找老胡。这女人说话痛快,做事霸道,没有她办不了的事体。再说,她还有个亲侄儿也是高中毕业,闲在家里正没事做呐。 这一番话,把酸杏喜得嘴角咧到了耳垂上,一个劲儿地朝杨贤德作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要是允许的话,他都能“噗通”一声跪下,给杨贤德磕仨响头。 随后,酸杏借了与姚大夫的亲近关系,主攻医院。有时,他就耍起了赖皮,整日蹲在医院里不出来。木琴则见天儿找老胡汇报工作,走哪儿跟到哪儿,不屈不饶。 终于,事情有了眉目。 过了个把月,公社回了话,说村里啥时建起了卫生所和学校,公社就啥时派人来。 这些都难不倒酸杏和木琴。他俩立时跑去汇报说,村里把大队办公室腾出来,挤在两间屋里办公,留两间做卫生所,一间做医生和老师的宿舍,其他四间都用做教室。再给卫生所和学校各垒出单独的院子,单门单户清清凉凉地看病教书,爷俩儿娶媳妇各办各的事,互不影响。 公社最终同意了村里的安排,让酸杏们回去抓紧施工。什么时候安置好了,什么时候就把人派过去。杜主任还留话说,你村要是搞好了这两件大事,我一定亲自带着公社领导班子去参加开业庆典。 茂林带着茂山、银行、四喜等一干人,是专门负责收缴土炮的。 初时,茂林以为,只要大队研究定下了意见,没人敢抗拒的。但是,在挨家挨户跑了一遍后,他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在开会时发言的冒失。 村民们终日与山为伴,没杆枪怎么能行。早些年间,山中猛兽成群,家有土炮,是为了保家护身。现今儿,人眼厚了,野兽少了,家家有杆猎枪,闲时进山打个山兔轰个野鸡,拿回家去与老婆娃崽儿解解口馋儿上上油膘儿。好多人的家里,都拥有不止一杆的猎枪。好舞弄枪的人,一旦娃崽儿到了成年,就人手一把,天天擦抹这儿摆弄那儿,喜爱得就差夜夜搂着睡了。 初尝杏果(七)(5) 茂林对各家各户的土炮也大体有个了解。他自己还蹲在家里,麻麻叉叉地搞了一份清单。谁家有几支,谁家可能有几支,都标注得很明细。 他领着几个人开始逐户收缴土枪土炮。从天明到天黑,一天跑下来,除了跟随他的人把枪送来外,其他的人家,连个枪毛儿也没捞到。有的说,我又没做违法的事,凭啥儿收枪哦。有的说得直接些,村干部家里的枪还没收呐,就先收我的,拿我当眼疾子待呀。有的说话更是大胆,说,枪是有,谁家没有一杆两杆的土炮。想拿走也行,置办枪时的费用得给解决喽。不的话,门儿也没呐。 这些人家倒也好办,承认自己家里有枪,只是不愿意拿出来罢了。最不好对付的,是那些心眼儿多脑子转得快的刁钻人家。明明都知道他家里不止一杆枪,却赖着说就这一杆儿。不信你就搜家,拆房扒墙也成。搜出来,我认倒霉儿。搜不出来,大队得给我盖栋新宅子。简直就是在胡搅蛮缠,弄得茂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只是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懊悔。 茂林啥法子也没了,又不敢在酸杏面前倒苦水。他知道酸杏一准儿会嫌他办事不牢。讨不到主意不说,肯定会乒乒乓乓地数说一顿。末了,再把他一脚踢回到各家各户里,继续遭人厌烦。 他见到木琴时,打听到她和酸杏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就羡慕得不得了。紧接着,他又诉苦道,你们做的事,都是公对公的事体,有理有据,说话也有底气。(.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我这摊儿就不行咧,是公对私的事。像龟孙儿似的挨门挨户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了一箩筐,人家就是牙崩儿一个“不”字,看你能咋样。 木琴笑道,为安全起见,从长远了说,当初提议收缴土炮是好事,可这个弯子却一时不好转过来。你想,村里从老一辈人就喜欢舞枪弄炮的,已经养成了习惯。现今儿猛地一下子不叫弄枪了,这不跟割了他们的命根子一样嘛。再说,这是咱村里自定的土政策,又不通上。没有上级给撑腰,公安来插手,都是乡里乡亲的,谁会怕呀。 茂林眨巴着眼睛,无精打采地道,要你这么一说,这枪咱就不收啦。 木琴说,得收啊。定了的事,就得办理。半途而废了,你咋儿向村人交代,向酸杏交代呀。 茂林被弄糊涂了,瞪着眼珠子问木琴,你不是拿我戏耍寻开心吧。这枪收又收不了,不收又不成,那你说咋儿办?。 木琴说道,你真笨儿,不会照旧收嘛。先从干部开始,再把那些明目张胆逞能逞强人家的枪收上来。能收多少算多少,都交给大队,一把火烧了,给村人看看大队收枪的决心。至于那些偷藏起来的人家,见村里的动作猛,早把剩余的埋了墙缝屋地下了,谁还敢拿出来显摆。要是真有这样的傻瓜,正好揪出个典型来,也好出你心口窝里的闷气呀。 茂林连拍自己的大脑壳儿说道,就这儿办哩,就这儿办哩。 茂林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上门说话时的语气也硬了。对胆儿小的,他就吹胡子瞪眼地狠狠吓唬。对胆大性硬的,他就粗说细念跟媒婆似的,讲好话,讲自己的难处。做起收枪缴炮的事来,他也恢复了原先雷厉风行的架路。 明里抗拒的人家见动静不对,又没个挑头儿煽动的,也就或恼恨或委屈地把枪交出来。之后,又见天儿跟在茂林**后清算置枪的费用。暗地藏枪的,也哑巴唧唧地不敢吭气儿,生怕叫人举报出来,把自己的宝贝弄没了。 茂林是在中午的时辰,带着一干人进到喜桂寡妇满月家院落里的。 初尝杏果(七)(6) 刚到门口的时候,四喜停下不走了,说你们进去收吧,我蹲外面吸口烟。茂林想,肯定是四喜打过喜桂,现今儿喜桂人又没了,心下不忍了。 茂林一边高声说着话,一边进了院子。见满月头上扎着孝布,满脸凄容,心里也是不好受。他就想,这女人原是多么明朗爱开玩笑的主儿,现今儿竟落到这样的地步,好凄惶哦。这么一想,心里竟酸酸的,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转儿。茂林赶紧岔开心思,奇怪自己咋会心软动情了呢。不知是看到满月凄楚哀怨的样子心软了,还是这凄楚哀怨的神情把满月愈发衬托得娇怜可人,令自己心动神摇了,他也讲说不清。 茂林尽量用柔和的语气,把村里的决定说了一遍,表明自己是在例行公事,绝不是有意找茬儿往她伤口上撒盐粒子。 满月回说,家里的枪早扔在北山上了,死鬼回时就没带来。说着,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淌下来。 茂林赶紧回道,就是,就是,我也知晓哦。来了,就是跟你说声,知道这码子事就行。说罢,赶紧退出了院子。 往回走的路上,遇见振富也领着茂青、茂生、四季等一干人在四处察看房屋院落的安全情况。 茂林大老远就打招呼,问道,大叔,查得咋样啦。 振富回道,快哩,快哩。边说着,边拐上另一条岔道,匆匆地走了。 振富拍打银行家的大门,拍了半天,院里没有动静。振富就大声喊道,香草,香草,快开门呀,来检查房屋啦。 半晌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儿,露出香草娇美的脸庞。见一干人站在自家的门外,她红着脸慌忙道,等等哦。说着,又把门闭上了。过了一小霎儿,她才打开了大门,让振富一干人呼呼啦啦地进到了院子里。 几个人四处乱瞅,特别是墙角旮旯里,越发看得细致。 振富一直不放心银行住的那间屋子。当初盖房奠基时,那儿的底土忒暄,像是有沙漏儿。他特意进到俩人居住的屋子里,仔细察看檐角墙面上有没有裂缝。要是有个一星半点儿的,就记上,报给大队,让大队出工修补,也省了自家费用劳力了。其实,早在开会商议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份小心思,只是不便说出口罢了。因而,他察看起来,就越发地认真仔细。有时,他还趴跪到墙角里细看,不漏一处可能存在的疑点。 银行的屋里,还保持着洞房时的喜庆氛围。所有的物件仍是按那时的位置安排的,甚至比那时显得更整洁干净了。这说明,香草是个手勤脚快爱干净喜整洁的女人。 振富察看完周边的墙面,没见啥异常情况,悬着的心也就多少放下了点儿。他又弯腰拉开床幔,想察看床底下的墙脚,一块沾染着经血的布片赫然堆放在床下。他知道这是啥血,布片又是干啥用的。由此,他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血的出处来,心里骤起一阵狂跳。沉睡多时的腿根儿上,有了丝丝儿麻痒的感觉,正随了“怦怦”的心跳,慢慢地向周边肌肤扩散着。随之,从裆的深处泛出一股暖流来,跟了这感觉四散游走。 振富贪贪地狠瞅了几眼,慌慌地把床幔罩上。呆了一呆,又忍不住掀开瞅瞅,还用指尖轻轻地拨动了几下,有湿湿的感觉。想是刚才香草正在换经布,听到敲门声,就急忙出去开门。见是一群男爷们儿,又慌慌地赶回来,把换下的经布塞进床底下,才打开了院门。 振富强忍住还想再要看看再要摸摸的冲动,赶紧离开了这间屋子。他站在房屋门口,对着院里正仔细察看的茂生等人说道,这屋子是刚盖的,不会有啥毛病。咱赶下一家呀。说罢,率先走出了院子。 初尝杏果(八)(1) 公元一九七一年五月一日,是杏花村自建村以来的五百多年里,杏花村人永难忘怀的日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个特殊日子,在十几年后由木琴主持村碑揭牌典礼时,被深深雕刻进了那块安放在村口上的花岗岩平滑石面上,也就此深深烙进了村人的脑海里。它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杏花村的后来人,以及后来人的后来人,永远都不应该忘却:这一天,是杏花村有史以来开启知识殿堂和摆脱疾病困扰的纪念日。 所以要把这个重要的时日选在了五?一国际劳动节,振书对见天儿跑来追问黄道吉日的酸杏解释说,五?一节是全世界劳动人的节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天,全世界的人都在庆祝节日,也给咱杏花村庆祝学校开学和卫生所开业,多好的美事?。再说了,全世界有那么多的能人伟人,却偏偏口径一致地选定这么个日子,你说说,这日子不是天底下最大最好的黄道吉日,是啥儿么。 酸杏频频点头道,嗯,是个大好日子,咱就定下哩。又问,啥时辰最好哦。 振书道,晌午十一点钟最好。这一刻,喜神、财神、福神赶巧都在这会儿聚齐南方。凶神、煞神因了三神聚会,统统躲得没了影儿,真是如日中天呀。咱学校和卫生所的大门又都朝向南方,正好全给接进来咧。 酸杏喜得直拍大腿,说咱村还真是有福呢,能赶上这么个好日子,是老祖宗给咱修下的鸿福哦,就这儿办哩。又说道,我弟的婚事也定在这天好不好,也让他的穷命沾上点儿喜气,兴许这日子也就安稳了。 振书说,好是好,就是不知二弟的命相能不能配上。说着,守着酸杏的面,也不用避讳,把一本残破泛黄的书从床头墙缝里掏出来。他认真地翻看了许久,才说道,二弟是二婚,只能占下午的时辰,就定在下晚儿五点过门吧。 酸杏担心道,人家女方还来送客,这么晚了才摆喜宴,叫人家夜里咋回呀。 振书道,咱与人家通融一下嘛。讲明这个理儿,是为了俩人今后过好日子,想来人家也不会见怪的。再说,她男人没了,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娘家人正巴不得地想把她早早安顿下了。婆家人又不管不问的,谁还会挑头儿多事见怪呀。 酸杏彻底地放了心。他喜滋滋儿地回去,准备向公社汇报,让领导们按时赶来参加开业仪式。杜主任曾经许过愿,说你村定下日子后通知我,我带了相关人员去参加你们的开业典礼,既要场面热闹,又要勤俭节约噢。这话,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在改建学校和卫生所时,他更是破天荒地亲自到现场监管,弄得学校和卫生所院落齐整,窗明几亮。他怕弄不好,挨公社领导的批。 酸枣的婚事也得抓紧筹办了。 茂生家的西院已经让酸枣和茂生起早贪黑地给拾掇出来,牛都挪到了墙西刚搭建起的牛棚里。西院也进行了一番整修,院墙加高了。屋内用泥儿重新涂抹了一遍,又在院子里搭建起两小间锅屋。就是桌凳铺盖和锅碗瓢盆等家什还没有到位,酸杏女人正加紧置办着。 初尝杏果(八)(2) 这时,正是杏果泛青的季节。 到处疯长的杏树上挂满了累累青杏。只要看一眼,嘴里就会流一口清水。娃崽儿们嫌贱,时不时地撕扯一把酸涩的青杏放进嘴里咀嚼,再咧着嘴吐出一口一口的绿汁儿。回家坐到饭桌前,看着盆儿碗儿里的饭,硬是一口也吃不下,饿得直咽口水。他们嘴里长出的齐整奶牙,全叫青杏给酸倒了。有经验的人家,就逼娃崽儿猛吃生蒜,这样可以把酸倒的牙齿再扳过来,却又辣得娃崽儿们蹦着高地哭叫。大人一律扳开娃崽儿的小嘴,对准了口腔,往里猛劲儿地吹凉气。于是,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娃崽儿们在品尝青杏酸涩滋味儿的同时,还要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大人肚子里吹出的一股又一股的臭气。 五?一节的前一天下午,公社通信员急匆匆地赶来,通知说,明天上午公社要召开“五?一”国际劳动节庆祝大会,要求所有村干部全部参加。 酸杏还傻傻地问通信员,那明儿中午的开业典礼咋办,还参加不。 连毛儿还没长齐的小通信员一愣,问道,啥典礼,领导没叫通知呀。[.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酸杏知道自己犯了傻劲儿。他连忙说道,不该你事,不该你事,快忙你的去吧。 待毛孩伢子通信员一走,酸杏立马找到木琴,说道,毁哩,明儿的开业典礼搞不成哩。公社要开会,不仅领导来不了,恐怕咱也不能蹲在家里搞了。就把公社下的通知讲了。 木琴也是一愣,说杜主任说好了的,一准儿参加的,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呀。 酸杏扎撒着两手道,这咋办?。啥事都安排妥哩,就等他的东风。看来,这股风又溜走了。这不是耍咱们么。 木琴说道,也不算耍咱。一开始咱就犯了个错儿,以后就一步步地错下去了。这也是咱今后应记住的教训。 酸杏一拧脖颈子犟道,咱咋错啦,哪一件事不是先请示好再做的,哪一项不是按领导意图办的,错儿咋就在咱身上呐。 木琴笑道,我说句话,你也别恼。你也是拼尽全力了,可能不好接受。咱错在第一步是,不应该把典礼的日子定在五?一节。这是个国际性的节日,上级能不借机搞些活动吗。这一搞,就与咱的事冲突,咱小家只得让人家大家了。要不,咱就把日子往后推一天,争取领导来,也显得重视。要么,干脆咱就自己搞自己的,领导到不到场,也是一样地看病上学。 酸杏牙疼似的吭哧了半天,说道,咱的日子和时辰都起好了,是千载难逢的吉日良辰,不用就可惜哩。我看,咱明儿早去,听听领导的意见。要是领导们没时间,咱就自己弄。领导参加不参加的,不过是个场面,管啥屁用哦。 初尝杏果(八)(3) 果然,杜主任没时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上午一散会,他还要赶去县里参见一个会,三天也回不来。末了,杜主任抱歉道,是我失信哩。就着这一次,我自己替你们记着呐。等啥时候,我再想法补回来。 他又把杨贤德叫来道,今天的会议内容少,散会后,可以把相关部门的人员聚一下,由你带着去杏花村,把大夫和老师送去,简单地搞个挂牌仪式,马上就回来,别耽误下午的工作哦。 这样的安排,让酸杏们无话可说,又感激万分。酸杏一个劲儿地朝杜主任念喜歌。 杜主任挥挥手,说道,你也别老在我跟前念菩萨。要是这学校和卫生所搞不好,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立马就把派去的人再招回来。公社这边,可是人手紧张得要命呢。 吓得酸杏赶紧闭上了嘴巴,溜溜儿地退了出来。 于是,杏花村新媳妇上轿头一遭儿的庆典仪式,终于如期举行了。 公社里来的五、六位领导,连同年轻轻的姚金方大夫和胡老师,在全村老少新奇又期盼的目光注视下,站在村小学和村卫生所崭新的大门前轮番讲话祝贺。又在一阵鞭炮声中,上前把李振书手书的“杏花村小学”和“杏花村卫生所”两个木牌牌,分别挂到了两扇大门的门楣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仪式一结束,酸杏又把公社来人让到了自己家里,说今儿还是我弟的喜庆日子,请领导们赏光,喝上杯喜酒再走。 公社的人都说,老贺,你咋不早说呢。喝喜酒,连份随礼也没带,多不好意思呀。 酸杏忙道,只要领导喜来,就是我弟的福气呢。 酸枣的新婆娘是在下午三点钟左右来到了杏花村。 这婆娘也没坐车,而是在几个人的陪同下,紧一步慢一步地走到了村子。沈玉花是整个送客队伍的头儿。 酸杏婆娘临出嫁时,与原先的婆家闹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架儿。她委屈自己在婆家做牛做马苦挣苦熬了这么多年,临到改嫁了,却是净身出户,连小草棒棒也没能带走一棵。自己身上穿的这身新嫁衣,还是沈玉花看到她原来的破烂衣服太寒碜,帮忙凑钱做的。同时,她还与自己娘家人堵了一肚子气。自己吃苦受累这么多年,虽说爹娘已经入土了,可兄弟们还都健在,侄子侄女一大群,竟没有人关心过她今后的日月怎么过,不管不问。现今儿,幸亏沈玉花热心张罗,总算又有了着落。可是,再嫁这么大的事体,娘家人还是不管不问,甚至连贴己的话也没一句。好像自己成了晦气鬼,粘到谁,谁就倒霉似的,都躲得远远的,抓不到个踪影。故此,尽管送客的队伍中也有娘家人陪同,她一句话也不愿讲,一个人就这么闷闷地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一直走进了杏花村。 木琴原本派了银行在村口候着的,说只要一见到新人的影儿,就抓紧跑来通知,这里好出去接人。 谁知,银行夜里出屋大便时凉了肚子,正拉稀呐。他看到新人还没见踪影,就跑到路边的草棵子里不紧不慢地大便。还没拉到一半呐,就见一个穿新衣的婆娘大步地走了过来。他连忙使劲儿把后半截的问题解决掉,来不及折草棒棒儿擦腚,就提着裤子追上去,问看没看见有送亲的人在后面。 初尝杏果(八)(4) 婆娘扭过头去,一脸的不如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回道,我不就是新人么。 银行这才急了,忙说道,婶子你先歇歇,我这就喊人去。说罢,跟头把式地往村里跑,边跑边喊道,新娘来喽,快接新娘子哟。 婆娘看到男方没有人来接自己,心里就已经有了气。又听到银行没说清楚的话语,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索性坐在村口的石头上不起身了。等沈玉花撵上来时,木琴和酸杏女人才领着一群男女老少赶过来。 木琴自是先与沈玉花热热地打了招呼。再与酸枣婆娘打招呼时,这婆娘竟像没听到似的,依旧坐在石头上不动。酸杏女人也热热地上赶着说辛苦道疲劳,婆娘依旧不愿搭理。 沈玉花知道这婆娘又要挑理啦。她上前把她拽起来道,都到你家门口哩,还不快把我们带进去,想让我们连饭也吃不上一口,酒也喝不上一杯,就要赶我们走人么。 这婆娘极听沈玉花的话。想是自己的婚事多亏了她操心费力地张罗,便对她充满了感激之情。她顺从地站起身,听任男方这边人的安排料理。 木琴佯装没发觉婆娘的不痛快,依然与众人逗弄着,说笑打诨儿。众人也都明白了木琴的意思,一个个都把刚才的尴尬事丢到了脑后,也跟着说说笑笑地往村里引领。 因为过门的时间尚早,新人就不能直接进新屋。木琴把沈玉花一行人安排进自己的家里,并解释说,虽说二叔二婶都是再婚,咱得按村里的习俗办理。但是呢,这边还是找人给查了吉利的时辰。是喜事,咱就得板板正正地办理,要好就好到底。二婶权且把我家当成娘家,我也算半个娘家人了。要是以后二叔欺负了你,不如意了,就站在院子里喊我一声,我立马出去替你撑腰出气。也用不着大老远地再跑回去,让二叔跟头把式可怜巴巴地去叫去请了。 众人都笑,说这样极好,极好呀。 看到人们都说好,酸枣婆娘的心里才痛快些。她的脸上也渐渐地有了喜模样。 立时,酒菜跟着端上了饭桌。酸杏等人陪着男送客一桌,木琴等妇女就陪着女送客一桌。虽说饭菜比银行的喜宴差了许多,但热闹气氛十足,嘻嘻闹闹的场面不亚于年轻人的喜事。 待把沈玉花等人送走,就到了过门的时辰。木琴半搀半扶着酸枣婆娘走出自家院子,一拐弯儿就到了西院门前。 大门上贴了一副喜联,是酸杏特意叫振书写的。 振书为了写这幅对联,琢磨了一天半。他想,这对联要新颖,既要体现出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把人的精神面貌写出来,还要说出俩人再婚后的喜悦心情。他查遍了家里现存的所有春联婚联对子,就是没有找出再婚方面的喜联。于是,他就自作聪明地现造,蹩手蹩脚地造出了现今儿贴在大门口上的这幅喜联。 他把能想到的文面词,捡好的全用上了。他自己很满意,觉得文绉绉的,好听,有文采。别人见了,却总往歪处寻思,完全背离了振书的本意。村人还把它当成了一句顺口溜儿,不分时间地点地到处瞎套用,整整乐呵了大半年。 他写的喜联是: 新事新办,一棵老树枯木逢春花好月圆 新风新尚,两条旧河枯水续源波滚浪翻 横批:大干快上 因双方都是再婚,添铜盆、拜天地等等繁文缛节全都免了,直接就把新人送进了洞房。 初尝杏果(八)(5) 屋内的摆设极其俭朴。靠北墙一溜儿摆着三个窑制大缸,里面半满不浅地盛放着酸杏从自家有限的粮囤里匀出来的玉米、小麦、黄豆等粮食。大缸前摆放着一张矮脚方桌,就是酸杏借给茂生家的那张吃饭桌子。木琴主张着又把它送给了酸枣,也算是就此归还给了酸杏。北墙上也贴着一张**主席像,但周围新泥抹的墙面上则光秃秃的。毕竟不是过年时节,也找不到年画等花哨的东西可贴。靠东墙安放着一张旧床,是把酸枣原来的床体放开,借料改造成的双人大床。床面用一个崭新的大床单罩上,上面叠垛了两床大红的新被子,是酸杏女人尽了最大努力置办的。 她把自家结婚时套的已盖了十多年的被子拆了,买来被面重新套起,送来做了酸枣的喜被。为此,她与酸杏合盖了一个冬天的单棉被。睡觉时,把家里所有能盖的衣服等物全都盖到了身上,还是把俩人冻得吸吸呵呵地紧紧搂抱在一起。早晨起来后,俩人直嚷着腰酸背疼。后来,酸杏说,晚上睡觉不能太老实,得时时活动活动,也好赶在睡前去去寒气。他所说的活动,无外乎就是多温习温习夫妻间的那点儿事。 初时,俩人还勉强达到隔天一次。过了没多久,温习的间隔时日便越弄越长。到了后来,实在没了力气再骑马坠镫了。而且,酸杏裆内的蠢物也快奄奄一息了,俩人才算结束了这个温习计划。这时,也终于熬到了天气渐渐变暖的时节,俩人就此度过了一个漫长难熬又幸福浪漫的冬季。 酸枣喜床上也罩着一张新苇席,是纯一色的枣红色。靠床的东墙面上贴满了报纸,间杂着露出几张印着红色字画的版面,衬得床面上也是喜气洋洋的。 那婆娘坐上了喜床,酸杏女人就端来一碗面条递上去。那婆娘二话不说,呼呼噜噜地一气儿把面条吃了个一干二净。末了,她还把粘在碗边上的一根面条顺嘴添进了肚里。 兰香打趣道,二婶真会珍惜米粮,滴水不漏呢,定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二叔摊上了你,真是老来有福呢。说得众人都咧嘴哄笑。 夜里,照样是要闹洞房的。雪娥、兰香等人领着一群侄子辈孙子辈的妇女娃崽儿们齐上阵,闹了酸枣再闹婆娘。 那婆娘是一个人清净惯了的,哪儿禁得起这阵闹腾,就心生厌烦。再说,自打离开北山一村,她就没有小便过。到了木琴家后,口干舌燥的她又喝了一肚子茶水,吃了一肚子的热饭,进到新屋又连汤带水地吃下一大碗面条。小肚子胀得鼓鼓的,坐也坐不住,又不好意思说出去方便。这时,她实在忍不住了,情急之中就冒出一句:你们回头再闹吧,我也困哩,好睡觉了哦。 此话一出,惹得满屋子人笑翻了肚肠子。一个个哎哎哟哟地喊着叫着退出了院子,又站在大门前笑闹了半天,才回到各自的家里。 关上了房门,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酸枣羞红着脸,两手不停地相互揉搓着。他偷偷地瞅一眼婆娘,悄声问,咱上床睡吧。 婆娘扭捏了一会儿,说道,那你咋儿还不去拿尿罐呢。 酸枣赶忙跑出去,拎来尿罐,又把屋门插上,就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等待婆娘的再次吩咐。 婆娘这时憋在肚子里的尿水就要溢出了。她也顾不了许多,赶忙挪下床,鞋也顾不上穿,拱着腰一路小跑着就到了尿罐跟前,扯下裤子就尿,“哗哗”的声音震屋响。尿完后,她长长地舒一口气,说道,俺娘哎,可痛快痛快啦。又回头对酸枣说,瞧你个傻样呀,鞋也没法子穿,还不快把我抱了床上哦。 酸枣赶忙过来把她抱起,轻轻放到床上,又站在了床前。 初尝杏果(八)(6) 婆娘说,咋儿还不脱衣睡呢。 酸枣好像才清醒过来。他知道从今儿开始,不再一个人孤单单地睡觉了,又有人陪伴自己了,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他转身把煤油灯一口吹灭,摸黑脱光身上的衣服,就要上床。 婆娘悄声道,把灯点上吧,我喜点灯做呢。 酸枣的心里立时就是一颤悠,知道她说出的“做”是啥意思,更知道“做”的实际内容和具体步骤。就这一个字,把酸枣的心也说慌了,身子也说软了,那张褶皱的老脸被说得像刚下了蛋的母鸡,连腿肚子也被说得差点儿转了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他想赶快上床,又听婆娘说喜点灯做,就愣了一愣,心想,灯亮儿里怎好意思做事呀。他又不敢违拗了新人,就又摸索着点亮了煤油灯,自己顿时光腚拉叉地暴露在灯光里。他捂了羞处,回头看看婆娘。谁知,婆娘趁吹灯点灯的空当儿,早把自己脱得精光。她裹着喜被仰躺在床上,也在拿眼瞅他,还撇嘴偷乐着,正等他呐。 这是俩人久违了的时刻,也是俩人日思夜盼了多年的幸福时光。虽是撂下的旧生意,也算是熟门熟路,但因了撂下的时间太长,生疏了许多,也就生硬了许多。 酸枣爬到婆娘肌肤略显松弛了的身上,来不及做前期的准备预演工作,而是一戳而上,一心想像当年那样威风四起地舞弄。但是,关键部位还没有准备到位,一副软了邋遢半睡半醒的样子,半抬头半伏身地蜷缩在一堆粗硬若茅草的乱毛里。也许是长时间的脱节,生理和心理的同步进退还需要进一步地磨合。俩人翻滚折腾了大半时,依然不能顺利入巷。 婆娘急了,把酸枣的手放到自己的门户上,又将一口唾液吐到手心里,便一把抓住他的男根儿揉搓着。直到酸枣的男根儿巍然竖起,自己的门户此时也已大开,才帮扶引导着畅然挺进,直达欢愉的源头。 复活的源水雷霆万钧般咆哮着,注入久已干涸的河床。又一路下泻,冲毁了日积月累堆积起的荒芜堤坝,浩荡汪洋,尽情浇灌着两岸早已脱水的禾田,滋润了深埋焦土下将要垂死欲亡的种子。无数次漏尽更深的夜里,俩人泣泪丢落的无数个期盼,又重新开始了孕育和萌芽。一个崭新的日子,缓缓拉开了沉重的帷幕,就此翻开了俩人生命档案里崭新的页面。 汹涌的浪头呼啸着退去,柔荡的波面上飘浮着缕缕温情。此时,醉人的安宁适时地悄然来临,驱走多余的燥热,留一个清净的空间,供两颗历经沧桑的心魂相依相偎,喃喃对语。 俩人相互搂抱着,抚摸着彼此粗糙的肌肤,轻诉着多年来各自的不幸与艰辛。 初尝杏果(八)(7) 婆娘说,与那个男人结婚多年,自己一直没有身孕,男人就不待见自己。也是他心里苦闷,一心想要个娃崽儿,自己又不能给他,急得男人见天儿埋怨她无能。好容易买了个母鸡回家,却又不能下蛋,做了摆设,让他绝了后人。男人苦闷了就喝酒,喝醉了就打她骂她,还不分日夜地逼着她做那事,说我的种子多得是,你的地儿也是土腥气做的,就不信没个发芽的。但撒下的种子千千万,全都干瘪死了,没有一丝儿发芽的迹象。后来,男人就逼着她偷偷跑到公社医院找姚大夫,看是不是她身上有啥毛病。姚大夫也把了脉,还给做了身体检查,把她羞得差点儿去寻死。但是,最终也是能没查出啥问题。姚大夫叫她男人也来查查。她男人说啥儿也不干,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身体壮实得能把水牛扳倒,就是一天做上三次事,也不会绵软了的,咋儿就会有毛病了呐。回到家后,他就四处讨生育的土方子,拿大把大把的苦药吃。直到把家底儿折腾光了,还欠下了一**债,也是没能把病医好。男人心灰意冷了,整日愁眉苦脸,心里堵得像块石头。不久,他便得了场大病,一病不起,不长时日就没了。 说到这儿,婆娘泪流满面。她对酸枣说,你娶了我,也不能给你留下种儿,你可别怨我无能哦。我就是下不了蛋,才闹到这步田地的。要是你也嫌弃我,给我罪受,我只有去寻死一条道儿可走呀。 酸枣紧紧搂住婆娘,说,你放心哩。自打前一个女人没了,我这心也就死哩,从不想还要啥后人,也没想到还会有女人愿意陪自己过日月。我偷偷攒了一小瓶敌敌畏,就藏在床头的墙缝里,总想着哪天自己走不动了,不能照顾自己了,就把瓶子摸出来,仰脖儿喝下去。死后,任由村人随便挖个土坑把自己埋哩。就算随随便便把这臭身子扔进山里,让狼吃了鹰啄了,也就完事哩,哪儿还敢想盼着有婆娘有后人噢。也就是东院里的侄媳妇人好心热,可怜我一个人凄惶,四处替我想着寻着,才撮就了这门好事。我早心满意足哩,喜都喜不够,咋儿还会嫌弃哦。等再苦上两年,凭咱的力气,重新建起座院落,咱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住进自个儿的家里,不会这么长久地呆在人家的屋里不走,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地不坦然。 婆娘问道,我看东院里的可是挺精明的主儿呀,嘴皮子又厉害,做事也霸道些,说一不二的,不会急急地就赶咱走吧。 酸枣笑道,不会呀。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外强内柔的女菩萨。不等咱盖起了房,她是不会赶咱走的。 婆娘不放心地回道,靠谁人也不如靠自己踏实。咱还是抓紧筹自家的房,免得日子长了,弄出景儿来。 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了大半夜,俩人也不觉困倦,反而精神愈见长。婆娘的身子在酸枣一遍又一遍耐心仔细地抚摩下,渐渐恢复了上床时的饥渴状态,呼吸又见粗重,周身又起燥热。 她颤颤地问酸枣,还能做么。 酸枣欢快地应道,行哩,行哩。 这一次,俩人不再像初时那样饥不择食地去做,而是努力调集头脑中曾经储存积累起的经验,尽心地做好做足前期的预备动作。酸枣一口含住了婆娘干瘪的奶头儿,缓慢而强劲地舔咂着,把婆娘的娇声颤语吸出来,丢满崭新的床单上。婆娘也不甘被动,强忍着被男人咂出的欲仙欲死的快意,把手伸进男人的裆里,攥住累垂的一堆儿,像揉面团一样地轻揉着,把男人的筋儿肉儿也揉硬了,也揉爆了,揉出了水份,揉出了光火儿,烧遍了周身,烤焦了两颗心魂。 俩人再一次翻滚在一起,撕缠在一起,依偎在一起。 这个欢愉的夜晚,似是专为俩人而准备;这间温馨的房屋,似是专为俩人而建造;这时的静谧夜景,似是专为俩人而设计。 除此,谁还能多说些什么呢。 初尝杏果(九)(1) 没打招呼,也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公社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就不声不响地开进了村子。 调查组共有四人,组织委员老沈、宣传干事小钱、妇联主任老胡和公安干警小林。在老沈的带领下,一行四人直奔大队办公室。 原先宽敞的院落现在显得拥挤了许多。最西边的院子被改建成了村小学校,中间隔出了两间屋地的卫生所,最东院也是两间屋地的大队办公室。卫生所本就是个安静的地方,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大队办公室却是大门紧锁,院里不时地传出麻雀争食吵嚷的鸟鸣声。(.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学校里的娃崽儿们正在上课。他们在小胡老师的带领下,大声地朗诵着一段课文,响响的童声撞出门窗,撞落了秋日里满树枯黄的杏叶儿,惊吓得藏身枝桠间的鸟雀们焦躁不安地上下蹦跳。忍无可忍后,再“哧”地一声远远逃去,留下纤细的枝条还在摇晃个不停。 老沈让其他三人分头到附近的院落里调查了解情况,自己背着手踱进卫生所,就见姚金方一个人正俯身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老沈进到屋子,姚金方还是没有察觉,依旧昏昏沉沉地睡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卫生所里收拾得还算干净,两间屋子只留有一个门,外间做门诊用,里间做了药房和打针兑药的地方。里外间的隔墙上开了一扇门,没有门板,只用一块白布遮着,成了个布帘门,贯通了两间屋子。外间有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均靠东墙安放着,就是姚金方**坐的和俯身趴着的桌凳。桌前靠南墙的地方放着一张排椅,供前来看病的人歇息。靠北墙安放着一张小木床,是预备打针用的。 屋内的墙壁均用白石灰细细地涂抹了,白花花地耀人眼睛。这还是姚大夫特意跑去找管建设的头儿,专为儿子要来的。他教训姚金方道,既是要搞卫生所,就得有卫生所卫生整洁的样子。要不,弄得跟各家住户似的,还咋给人看病哦。 这石灰弄来后,酸杏一时傻了眼,不知道咋用。村人也当了稀罕景儿看,都不知道做啥儿用的。现是茂林又跑到人家那里打听明白了,才半信半疑地将过好的石灰水涂到墙上。刚涂抹上墙,就跟衣服上淋湿了粪水,灰暗又潮湿,还不如泥抹的墙面平整好看。谁想,天明儿赶来一看,乖乖,干透了的整面墙雪白一片,耀得人睁不开眼。村人才知道,这玩意还真是好东西。振富当时就后悔银行的新屋里没涂这东西,要是用了,还不馋死人呀。 墙上张贴了几幅医用的彩色画子,是姚金方专门跟姚大夫要了来装点门面的。其实,那画面上红红绿绿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小黑字,他也弄不大懂,只是比村人稍微明白些而已。就是这样,也使村人一进门就先对年纪轻轻的姚金方产生了一种敬畏,继而奉若神明。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一溜儿小跑地奔了来,看小姚大夫给治病,还以此作为向人炫耀的本钱,到处宣扬。 疯狂的杏林(九)(2) 老沈打量了一番诊所里的布置,见姚金方还没有醒来的意思,就用脚“哐哐”地踢了踢桌子腿。姚金方吓得一哆嗦,慌张地抬起了头。看见是老沈,他赶忙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抹抹脸,说道,是沈叔来哩,咋没听到动静哦。 老沈揶揄道,没把你吓着吧,做啥美梦呐,是想娶媳妇的梦吧。 姚金方愈加不好意思起来。他道,沈叔你总跟我开玩笑,也不把人家的工作放到第一位上。又问,沈叔来检查工作呀,咋不见大队的人陪着呢。 老沈说道,问你个事,你得实话跟我讲。这村的人是不是喜欢搞封建迷信,还是大队干部带头搞的。 姚金方眨巴着大眼睛,寻思了半天,说道,没呀,就是听人说这村的北山上有火狐狸,说是成精的狐狸。也都是胡说,活着的人谁也没见过,只当玩笑话听罢了。 老沈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叫他出去把酸杏等村干部找来,到大队办公室候着,公社要找他们挨个儿谈话。姚金方急忙跑了出去。 老沈坐在凳子上,边吸着烟,边寻思着怎样才能打开突破口。 老沈此来,是专为调查杏花村大搞丧葬礼仪和封建迷信活动的,而且是主要干部带头搞的,影响极坏。 杜主任单独对他讲,要是调查情况属实,就拿杏花村开刀,给全公社各大队各小村重重地敲一下警钟。涉及到的人员,不管是干部还是群众,一律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迁就。 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公社大院里到处传着杏花村的事。一是杏花村北山上出了只成精的火狐狸,谁见到谁就要倒霉运。不供着敬着,整个村子就要遭灾遭难,甚至还会波及到全公社全社会;二是酸杏殡葬老娘时,大搞弄神捣鬼的那一套儿,还纠集全村人为老娘出殡,严重破坏了生产秩序。酸杏是在顶风而上,与上级政策对着干;三是杏花村随意制定土政策,损坏人民群众的财产,擅自收缴村人用以看护庄稼免遭野兽糟蹋的土炮,弄得社员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仅此三条,足以震动公社领导层了。于是,公社组建了这个联合调查小组,专门来查清事实真伪,尽快消除社会上的不良影响。 木琴赶到大队办公室的时候,振富和茂林正在院子里心神不定地乱转圈圈。见木琴来了,俩人就上前打探公社来人的用意。 木琴也糊涂着,说,没听说有啥儿要紧事呀。 茂林略显紧张地道,酸杏被叫到隔院的卫生所里谈话,现今儿还没出来呢。不会有啥祸事吧。 谁也没有搭他的话茬儿,振富和木琴都在紧张地琢磨这件蹊跷事。木琴瞥见老胡的身影在大门前的坡下一闪,就快步赶了出去,果见老胡正要上坡奔大队的方向走来。 木琴紧跑几步,迎头赶上去,也顾不上寒暄客套,就直奔主题。她悄声问道,胡大姐,这么急着来,有啥事么。 老胡机警地四下里望望,说道,来调查的。 木琴赶忙把她拉到附近的一家院落,正是茂山家。 茂山俩口子婚后一直没有生育,就从外地抱养了一双儿女,大女儿叫紫燕,小儿子叫大路。紫燕和大路都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姐弟俩边看守着家门,边在门前玩耍。 初尝杏果(九)(3) 木琴叫紫燕看着点儿动静,要是有人来,就说家里没人,别叫进来。紫燕欢快地答应着,还把一只杌子放到大门的正中间,自己一抬小**,就稳稳地坐了上去。看那架势,任谁也甭想踏进她家的大门口。 进到屋里,木琴急急地问道,怎么回事呀,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老胡就把公社成立联合调查组的事从头至尾讲说了一遍。她叮嘱道,咱俩处得跟亲姊妹似的,我才把这事偷偷说与你听。你也得当心呀,千万别把自己牵扯进去。 自打木琴在工地上开创了文娱活动的先河,又被杜主任大加赞赏,还在全公社当典型推广,老胡就狠狠地替自己替全公社的妇女们扬眉吐气了一回儿,也对木琴刮目相看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平日里,总是对她高看一眼厚爱一层,觉得她是大城市里来的人,文化水平高,素质强,有工作能力,有判断决策的魄力。特别是杏花村开办小学校,木琴帮她把自己亲侄子的工作解决掉了,她更是把木琴当作了自己的亲姐妹一样待。因而,公社调查组一成立,老胡就替木琴捏了一把汗儿,生怕她有个啥闪失。 木琴听后,心里反倒不再那么紧张了。她说,有些事是真的,但也太夸张,太上纲上线了。有的事简直就是胡编乱言,连点儿影子也没有。 老胡见木琴有些坦然的样子,再加上刚才自己走访调查的情况,就知道事情的本身远没有公社当初设想得那么严重。(.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还是不放心地说道,这种事说大就大得不得了,说小也就跟个小芝麻粒儿般小。关键是看个别谈话时,能不能逐条拿出扎实有力的证据。只要证据确凿,我再从中帮衬着,想来也不会有多大的事呢。 俩人出了门,分头回到大队门前。木琴直接进了大队办公室,等着接受谈话。老胡被姚金方喊进了卫生所,说沈叔叫她参加个别谈话。 这时,酸杏满头大汗地回到东院,说公社领导叫振富快去。说罢,他一腚坐到排椅上,搭了着脑袋,一边使劲儿地抠着脚丫子,一边“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句话也不说。 茂林赶忙凑过去,问谈话的内容。酸杏蔫头耷脑地回了句,呆会儿你就知晓哩,便不再吭声儿。茂林愈发像热锅里的蚂蚁,走坐不安,四处溜墙根。 过了大半晌儿,振富也是一头热汗地溜回来,叫茂林快去。他自己则坐在排椅上唉声叹气,还一个劲儿地嘟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老沈们在卫生所里也一样地不轻松,紧张地问讯,紧张地记录,紧张地思考判断。一个个紧绷着脸,严肃得像小庙里的关公像。屋里的气氛也是异常地严肃,除了冷冷地问讯声和战战兢兢地回答声外,再也没了闲杂的声响。 酸杏们的答复,并不能叫老沈们满意。他们在回答问讯时,总是紧张得要命。一个简单的问题,被答得前言不搭后语,且又吞吞吐吐遮遮掩掩,越发引起人们的怀疑和猜测。 老沈问,你老娘下葬时,全村老少都要参加么。 酸杏回道,是哩,是哩,都参加呀。哦……不,不都参加,是……是自愿哦,是自愿的。 老沈问,北山上真有火狐狸么。 振富回道,是有哦,是死鬼……死鬼喜桂亲眼见哩。酸杏娘也……也见哩,都……见哩。 老沈说,你去把俩人找来对证嘛。 振富回道,俩人都入土哩,找不见呀,哪儿能找来呢。 老沈问收土炮的事。 茂林说,就得收哦。要早收的话,喜桂也不会死呀,满月……满月也不会当寡妇?。 待仨人谈完话出去后,老沈对随同来的人道,看看,确有其事吧。怪不得外面传得这么凶,连他们自己也不否认,这不是板上钉钉儿了么。 初尝杏果(九)(4) 老胡说,你看他们仨儿,一个个晕头转向的,连话也讲不清。咱要是叫他们朝南走,他们可能会一头撞了北墙上去,还说这南墙上原是有个门的呀,这阵儿咋就没有了呢。 她的话,说得几个人哈哈大笑。小林和小钱边乐边说道,一样的话,只要在胡大姐的嘴里冒出来,准会笑死人。 老沈说道,我看,这事是不是就这么定下来,回头叫小钱写个报告递上去,咱也就完事大吉了。 老胡回道,别呀,还有木琴没谈呢。老沈可不能搞性别歧视,剥夺我们妇女的发言权呀。 老沈说,哪儿敢呀。我一直把妇女放在重要位置上呢,白天夜里地挂在嘴边,装在心里,别在裤腰带上。要不,我老婆咋会一劈腿就给下了仨崽儿呀。 老胡笑道,老沈你可是领导,讲话要注意着点儿影响。别把我惹翻了,纠集女同志来批斗你。(.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老沈赶忙道,千万别这样,千万别这样。不用别的女人,就我老婆一个儿,也没我的安生日子过呀。说罢,他朝院子里远远候着的姚金方喊道,去把木琴叫来呀。 木琴进来的时候,屋内又恢复了先前的严肃场面。一个个又都绷紧了脸面,摆出一付审贼的架势。 木琴进门打了声招呼,却没人搭腔儿。老沈用手指了指桌前的一张凳子,示意木琴坐那儿。木琴安静地坐下了,等着领导的问讯。 老沈不再兜圈子,单刀直入,直奔主题。他把社会上反应杏花村搞封建迷信和破坏群众财产的事全摆了出来,让木琴来解释清楚。 木琴看到今天谈话的架势,就知道没什么好果子啃。公社的态度是明摆着,就是要找个倒霉蛋替死鬼,狠狠惩治一下,刹一刹当前的歪风邪气,好在社会上起个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的效果。(.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因此,不管自己如何辩解,都不会脱了干系。与其等死,反不如把委屈的话全倒出来,痛快一时是一时,欲打欲罚由他去吧。顶多这个芝麻粒儿大的小官不作了,老老实实地跟茂生过日子,也省得他天天替自己担惊受怕的。这么想着,心下就坦然多了。古人云“无欲则刚”嘛,木琴说话便一点儿也不紧张,张嘴就侃侃而谈。 木琴说,这三条里,有些事是有的,但也事出有因。有些事完全是捕风捉影,信口雌黄的,没人相信。 仅是这几句话一出口,屋里的人便觉此人不简单,都齐齐竖起了耳朵静听她的下文。 木琴不紧不慢地道,酸杏娘下葬时,全村的人都参加了不假,但绝不是强迫命令,更没有耽搁生产。他们都是自觉自愿地赶在中午休息时间,自发地前去召开了一个简单的追悼会。酸杏娘在村里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人品好,心地善良不说,仅现有的全村人,将近一大半都是她义务接生的。她对村人有着大恩德呢,人们自然要报答她,这是群众心目中天经地义的事,也是社会主义新风尚新价值观在杏花村的具体体现。酸杏娘在临死时,是说了些耸人听闻的话,像火狐狸、要纸草等事。喜桂也在枪伤严重即将不行的时候,同样说过火狐狸的话。现在活着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自己见到过什么火狐狸。他俩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只能说明,是将死之人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讲了一些幻觉中的迷糊话,叫活着的人别有用心地演绎散播了。应该惩治肆意散播谣言人的罪,却不应该治亡故人的罪。而且,现在也无法治死人的罪了。你总不能把他们从地下挖出来,鞭尸惩治吧。这还是封建社会的那一套儿,社会主义社会早就废除了。至于收缴土炮的事,应该承认,大队在收缴的方式上有些欠考虑,没有充分考虑到群众的意见和呼声。宣传力度不够,方法上存在简单粗暴的倾向,背离了个别群众的意愿。但是,我敢负责任地说,大队在收缴土炮方面的出发点是好的。从喜桂的伤亡事件上,我们意识到了乱设土炮带来的可怕后果。为此,大队专门召开了一次安全生产会议。会上,制定了四条措施,就是办卫生所、办学校、检查所有房屋塘坝的安全隐患。再就是,先从村干部及亲属下手,坚决收缴已快泛滥的土枪土炮,杜绝喜桂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会议记录都在大队办公室的柜子里。要是我向组织上说了假话,任凭处置。同时,也恳请组织上深入群众,多做调查了解,查清事实真相。我相信,组织上会对这事做出恰如其分的处理意见的。 初尝杏果(九)(5) 木琴一说完,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听候领导的发落。 这时,学校早已经放学了。屋子里静静的,除了户外传来的鸟鸣声,再没有一点儿的声响。 过了半晌儿,老胡有意地咳嗽了几声,才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老沈吃惊地看了看木琴,沉吟了一下,说,木琴同志,很高兴你能对上级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关于这件事,组织上一定会认真慎重地对待,坚决查清事实,给全社会和人民群众一个明确交代的。随后,他叫木琴离开了屋子,到大队办公室里等候着。 木琴一走,屋里顿时开了锅。个个都说,这个女人可真厉害,说话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句句切中要害,水平蛮高的。老胡就摆出一副自得的样子,说道,女人咋儿啦,就兴男人站着尿尿儿,不许女人卡腰小解么。 一句话,惹得满屋人笑岔了气。小钱说,允许,允许哩,不卡腰撒尿的女人就不是女强人呀。 小林打趣道,胡大姐是个女强人,撒尿的时候一定是卡着腰的。 气得老胡一个劲儿地骂俩人不是东西,说,人不大,糟践人的坏话却是填满了肚子。真是什么将军带啥兵,一堆儿混蛋呢。 老沈笑道,我可没讲啥儿吧。别一网打尽满河鱼,捎带着把我也给捞上哩。 玩笑开完了,老沈趁空儿把仨人进村入户走访了解的情况汇了一下,又叫姚金方去把木琴说的会议记录拿来,认真地翻看了一遍。 他把会议记录递给其他仨人传看了一遍,才总结性地说道,看来,木琴说的情况基本属实。由此看来,杏花村的问题是有,但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也还不到处理干部的程度。我个人的意见是,让酸杏以集体的名义,向公社写一份书面检查,重点是在宣传群众安抚群众方面做得不够好,方式方法过于简单,脱离群众实际,造成了社会影响。小钱把调查了解的情况写一份详细报告,经我们四人过目签字后,递交杜主任,由杜主任定夺。另外,木琴说得有道理呀,我们应该采取措施,严厉查处那些到处传播谣言的人,而不应该专门与死人过不去。小钱也把这句话写进报告里,一个字都不准动。你们看呢。 仨人都点头称是。老胡说,老沈不愧是领导,站得高,看得清,想得远,一言中的呀,真是服啦。 联合调查组就这么杀气腾腾地开进村子,又风平浪静地撤出了村子。这让酸杏们深感意外。意外之余,又欢喜得一塌糊涂。把调查组送出了村子,酸杏们又不约而同地相跟着回到了大队办公室。 酸杏一手抠着脚丫子,一手捏着旱烟袋,对木琴道,亏你仗言力争哩,不的话,咱都瞎儿咧。别说得下台,恐怕连党票也没哩。 茂林心有余悸地随道,娘?,哪儿见过这阵势。平时见了面,那脸面,那言语,软和得跟面团儿似的。谁知,说变脸就变脸,一个个六亲不认的,像要一口儿把你给吞了,还没打算吐出点儿骨头渣渣儿来呐。 木琴说道,也不知道谁这么嘴贱,好事孬事一股脑儿地往外捅。这人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往后,咱是得小心点儿了,千万别再粗心大意地往枪口上撞。真要是撞上了,就算不死,恐怕也得扒层皮呢。 初尝杏果(九)(6) 振富道,咱是不是暗地里查查,把这个多嘴坏心的家伙给揪出来,省得日后再起波折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茂林急道,对,对哩。咱一定得把这颗定时炸弹挖出来。要不,白天夜里做不得工作,睡不稳觉,见天儿提心吊胆的呢。 木琴赶紧劝道,算了吧,别再节外生枝了。只要咱往后做事想周全了些,也不怕他多嘴起波折。这也算坏事变成了好事。记住这次教训,决策上的差错就少,工作上不是更能干好了吗。 酸杏也同意木琴的想法。他说,这事就算没哩。谁也别再瞎叨咕,对自己屋里人也别讲起。事越说越瞎,人越扮越丑,画越描越黑。今后说话做事都当心着点儿,没亏吃呢。说罢,他把烟袋锅里的烟灰在鞋底上磕了磕,率先出了屋了。 振富回到家里,正赶上豁牙子和儿媳香草坐在锅屋里拉呱。豁牙子一脸的丧气相儿,香草脸上也挂着泪痕,像是刚刚哭过。见到公公进了家门,香草赶忙擦了擦脸,打了声招呼,慌慌地走了。 自打上次检查危房时见过香草的经布后,振富一直把当时的情景装在了心里,怎么也放不下。他知道,这样做很危险。自己是香草的公爹,她是自己的儿媳,怎可以把儿媳的**记挂着不放呢。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地朝那儿想。一想了,心里就“啵啵”地跳,裆里就麻痒,周身就发热,俩腿肚子也发软。夜里,不管是偶尔与豁牙子做事,或是依旧用手解决问题,满脑子里转悠的全是香草的身影。香草的影子越是转悠多了,他发泄的次数也便增多,像是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这让振富既恐慌害怕,又新奇刺激,便愈演愈烈,欲罢不能了。 看着香草离去的背影,振富又是一阵心跳、麻痒、发热和酥软。他赶紧收回怕人的心思,问豁牙子,香草是咋儿的啦,好日子过着,擦眼抹泪地做啥儿。 豁牙子轻声叹口气。她说道,银行结婚快大半年咧,按说也该怀上娃胎哩,到现今儿就是没个动静。外人都开始扯闲话呢,还问我咋儿的啦,是不是有啥事?。我就拉住她想问个明白,是不是香草不急。谁知,不是香草的心思,反到是银行自己不行呢。 振富糊涂了,问道,咋儿不行哦。 豁牙子羞红了脸,想说,话又说不出嘴边上来。 振富骂道,死婆娘,跟我说又能咋儿,都是自家人嘛。 豁牙子鼓了鼓劲儿,说道,香草说银行的家什儿不行呢。结婚这么些日子了,还没一次进过巷儿哩。 振富惊道,臭小子还不通人事么。人窝囊,连本事也窝囊咧,真是的。赶个恰当空儿,你教教嘛,又不是丢人现脸的事。你一个做亲娘的,就说说,也没啥儿呀。 豁牙子愁道,不是不通人事,是他的东西不举,成了摆设,进不了巷子呢。 初尝杏果(九)(7) 振富这一惊非同小可。自从娶了儿媳进家门那天起,公婆最盼的就是儿媳的肚子快点儿鼓起来,早日给生下个胖孙子。振富老两口子也不能例外。一见到人家的孩芽儿,就不由自主地想见自家的孩芽儿。摸人家孩芽儿的小**,就想象自家孩芽儿的小**一定比这儿还大。但是,真要是这么着,不但带**的孩芽儿没有,恐怕连个人毛也不会给自家留下,那不是让他绝了后人嘛。 振富说道,这事你也别插手哩,我得问银行。真要是他不行,得赶紧看医寻药哦。总这么撑着,可咋儿好。 银行婚后,没有分家,一直混在老家里过日月。俩家又是前后宅子,相隔不远。白天的一日三餐都是在老家里混吃,夜里才回到自己的家里睡觉。 振富赶在晚饭的时辰,把刚放下饭碗的银行叫了出去,说有事问他。他的话,把银行吓了一大跳儿,以为自己哪儿做错了事,爹要教训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爷俩一前一后走进屋后的树空儿里。振富坐到一块大石头上。银行也远远地坐下来,慌慌地等爹问话。 振富道,我又不吃你,坐那么远,咋儿讲话么。 银行又朝他跟前挪了挪,俩人依旧隔着一米多远。 振富十分罕见地用和颜悦色的语气对银行道,爹想问你个事体。你也成大人咧,都成家立业哩,用不着装样害羞哦。就实打实地讲出来,爹帮你想法子。咱老李家能不能有后人,就全指望今晚儿的说话哩。接着,振富就把豁牙子讲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末了问银行,香草说得是真的么。 银行的脸像他家床上方苇席中央的红双喜字颜色,深红中透着紫青。他耷了着脑袋,羞口不语。 振富急了,骂道,瞧你个窝囊样吧。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做得做不得,照说就是。(.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又没外人守着,还怕你爹笑你不成么。 银行听见振富开骂了,心里就一颤悠。他自小被爹管怕了,一见到爹的影子,心里就打怵儿,更见不得爹动怒发火。一旦是爹发火了,甭说见面,就是远远听到爹的腔调儿,他的腿肚子也先转了筋儿。 银行不敢不说,就难为情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讲出了自己身上的毛病。 自打结婚的当夜,银行盼着闹洞房的人一个个意满心得地走后,就猴急儿地脱衣上床,还硬手硬脚地帮着香草解衣。待香草半推半就地脱光了衣服钻进被窝,银行立即俯身而上。在此之前,银行夜里睡醒时,常常想起香草娇美的样子,手便忍不住拨弄坚硬如铁的男根儿。每次泄出后,又常常莫名其妙地担惊自己的东西会不会因了手的经常抚弄,伤了元神,到了真正场合会派不上用场。果然,原本兴致勃勃的硬扎扎儿东西,刚挨到仙草的身上,还没等怎样运作施展,倒先淌出一滩儿散发着栗子花味儿的黏液,接着就慢慢地蔫儿了。俩人还以为是近来忙于婚事,身体疲劳所致。等身子歇过来了,也就好了。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那东西要么先精神后打蔫儿,要么一点儿精神头也没有,跟个豆虫似的萎缩在乱毛里,就是直不起身抬不起头来。任俩人怎样地百般哄逗,依然兴奋不起来,更别说疯狂闹腾了。经过多次调教无效,俩人渐渐失去了信心,夜里的情绪便低落到冰点。香草经常把头埋进被子里偷偷哭泣,又怕让银行听到心里难受,就主张着分开了被子,一人一个被筒,各自裹着睡觉。到了后来,银行也怕敢与香草同时上床,总是熬到香草先躺下了,自己再悄悄地上床睡下。如此煎熬,已有半年的光景了。 振富听明白后,心里连声哀叹。悲哀自己竟会生下这么一个无能的娃崽儿来。空长了一副男人身架,竟然缺失了男人的根本。一定是自己哪辈子造下了孽债,让生下个无能的银行来报应,绝了自己的后儿哦。他也叹息香草这么好的人儿,咋儿就会碰到了这么个窝囊男人呐。一棵水灵灵的灵芝仙草,一辈子没了男人勤勤地滋养浇灌,还能有多大活头儿呀。真真应了老祖的俗话,“红颜薄命”哟。 心里这么想着,脸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振富说,这事万不敢这么干等空耗着,得找人看去。该治的,就要治。该医的,赶早儿去医。兴许,病也就好哩。要是拖时间长了,病根儿扎深了,恐怕还真要出事故呢。这两天,咱抽空儿去趟公社医院,求姚大夫给细细看看。拿几付药吃吃,也就好哩,千万别焦心担惊哦。 从未见过爹这么好言好语地体谅过自己。原本阴冷霸气的他,竟然也会现出一副慈母般的心肠,银行大为感动。特别是后面的几句话,让银行心里一阵酸涩,眼泪差点儿滚出来。 初尝杏果(十)(1) 几天以后,振富叫豁牙子装了大半袋小米,让银行扛上,一起到了公社驻地的镇子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他俩径直奔向东北角上的医院。进了大门口,就在各间屋门前探看,没见到姚大夫的影子。振富见到穿白大褂的人,就打听姚大夫的去向。多数人一概摇头,称好几天也没见了。终于问到一个明白的,说姚大夫去市里培训讲课,都四、五天了,今儿也该回了。 振富就打听姚大夫的住处。那人看看银行肩上扛的布袋子,明白是专找姚大夫看病或是医好病来谢恩的,便羡慕地咧嘴笑了笑,朝家属区指了指,说就在第一排家属院里,中间那个门便是。振富连声道谢,又催促着银行快走。 这是一排低矮的房屋,石头砌墙灰瓦盖顶,又用砖石混合着砌起了一个个的小院。大的院子三间屋,也仅是那么几家,其余的全是两间屋的小院子。每座小院临大门口都盖有更低矮的小屋子,中间是进出院落的门道,两边就是做饭的锅屋和堆放杂物的储藏室。孩子多的人家,就把储藏室收拾出来,做了孩子的卧室。 院子的前面有块空地,按人口多少平均分开,给各家当作了菜园。有油绿的蔬菜成陇成行地散布其间,给家属院骤然生出些许的生机和清凉来。 振富仔细数了数几乎一摸一样的门脸,确认了中间的那个,就上前敲门。 敲了半晌儿,终于有个老妇人应着声出来,打开门,却没有让进门的意思。她问道,找谁?,要看病就到门诊室去吧。 振富忙道,我是杏花村的,想找姚大夫看病,没找见,就找家里了。 妇人听说是杏花村来的人,脸上便浮起笑容。她问道,是金方呆的那个村么。 振富忙回道,是哩,是哩,就是那儿的。临来,去问小姚大夫有啥事么。他说无事,过两天就回呀。 妇人赶忙打开门扇,邀请说,进来,快进来吧。 振富想叫银行先把小米扛进去,扭头一看,却不见了他的踪影。 银行一进医院,心里就紧张。自己得的这个病太羞人了,怕敢让任何人知晓,包括姚大夫。因而,一见到穿白大褂的人,他就紧张得只想找茅房撒尿。进到家属区后,他瞥见东南角上有厕所,也不敢跟爹明说,撂下米袋子就钻进厕所,滴滴洒洒地尿了半天,才提上裤子走出来。这时,振富已经自己动手把米袋子提进了院子。 妇人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谦让道,看看,太客气哩。金方在你那儿照顾得挺好的,回来就夸村人的热心。我就跟老姚说,今后凡是杏花村来的人,一定要上心地医治,能不收费的就给省下,农村的人都不容易呀。她又解释道,老姚今儿下午就回来。你俩不用急,就在我家吃中午饭,等他一回来就抓紧给看病呀。说罢,就往屋里让。 振富知道姚大夫下午准回,便不肯进屋,怕弄脏了人家的屋子。他道,我下午再赶来呀,正好抽空儿到镇子上办些事体。 俩人出了医院门,就发愁怎样打发这么长的等待时间。想回村子,下午还得走十多里的山路。不回家去,又没地方去。最后,振富对银行说,自打你四方哥把你三嫂接到了饭店,咱还一次没去看过呢。今儿,咱就去他那儿坐坐吧。 爷俩一路步行着到了供销社饭店。此时离中午尚早,饭店的厅堂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初尝杏果(十)(2) 爷俩从里门进到院子,直奔了四方原先的宿舍。宿舍里的人说四方已经不在这儿住了,两口子搬到院子东北角上靠近厕所的那间屋子里了。振富又找到东北角,就见金莲正坐在门前洗衣服,四方往一根铁丝上晾晒。 四方两口子见到振富爷俩,意外中透着惊喜。自打一家人搬到饭店,还没有村里人来过。 四方一家人挤住在两间屋子里,没有院墙,就在靠近屋门口的墙边临时搭建了一个小屋子,算是锅屋了。屋里摆设的家具都是从家里带来的,把个屋子挤得水泄不通。振富爷俩一进去,便占满了屋地。(.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走路时,都得侧着身子,要不就无法过往。屋里飘动着一缕淡淡的香气,像卫生香,又似香水的气息。闻起来很舒服,却又找不见香气的来源。 金莲比在家时胖了许多,想是饭店里的油水自是比家里要充足。她初见到振富爷俩时,稍微有些不自然。毕竟又间隔了太长时间的乡情和亲情,她渐渐地也就放开了,热热地倒茶续水,不停地打听村子里这家那家的事体,想家的思盼完完全全地展露出来。 金莲来后,四方求爷爷告奶奶地托人,终于把她安排在饭店里打杂儿,像刷碗洗碟摘菜等。她的工资不高,却满能应付一家四口人的日常花费,反到把四方的工资全省下来存到了银行里。 应该说,经过了村里的一系列变故,四方的家庭竟比往日好得多,也富裕了很多,这是四方略感欣慰的地方之一。而且,见天儿守着妻子和儿女,心情不再焦虑煎熬,又天天喝姚大夫给配制的草药,他的病也有了明显地好转。隔三岔五地与金莲做上一回,也算成功,似有恢复原貌的样子。他感到满足,对金莲的旧事也淡忘了些,又渐渐恢复到往日的恩爱上来。但是,金莲的眼神却不同了往日,阴郁中透着一丝神秘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意味儿。 俩人问起爷俩到镇上的意图,银行就窘迫得很。振富忙道,没啥儿哩,没事来看看。替银行把尴尬的场面遮掩过去了。 金莲急急地去买菜了,说大半年没见到自家人哩,今晌儿就喝上两盅儿,好好叙叙话。 待金莲走了,振富把四方拽到屋外,把银行看病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还问姚大夫咋样,能不能看好这种病症。 四方对姚大夫的医术自然赞不绝口。他道,这事得抓紧治哩。不过也没事,一定能看好呀。又说,饭店最近要找个帮厨的,你想叫银行来干不。这样,我也好有个伴儿。让他一边做活儿一边吃药,村里人也不知,这里的人也从不过问人家的私事,一举多得哩,病也会好得快呢。 振富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儿。他赶忙应道,干呀,干呀,天上掉下馅饼砸头上咧,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 这顿中午饭,几个人都吃得乐陶陶的。振富一个劲儿地对了四方两口子念喜歌,弄得四方俩口子也心情舒畅,银行坐在一边偷着乐儿。 吃过午饭,又磨蹭了一会儿,振富领着银行再次来到姚大夫家。妇人热热地让进屋里。坐等了大半晌儿,姚大夫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家。 初尝杏果(十)(3) 姚大夫见是杏花村的人来看病,不敢怠慢,忙把俩人领到自己的办公室。他让银行说说自己的病情。 银行羞红了脸,耷了着脑壳儿,任死也不吭声。振富就骂他拗种儿。越是骂,银行越是扭捏,越发不吭气了。没有办法,振富只得自己替他简单数说了一遍病情。 姚大夫仁慈地笑笑,说道,我先检查一下吧。 他让银行解下了裤子,把他裆内的家什握在手里摸捏了好一阵子,又给他把了一会儿脉。捣鼓了半天,他才说道,你的脉相沉弱,舌紫偏暗,似有气血瘀滞之象。又问银行,是不是平时也有**,早晨卵根儿也勃起,但不够坚硬,蛋卵偶有刺痛,心情躁急,又不敢发作,整日心下郁闷不畅呀。 银行心里吃惊,这姚大夫就好像钻进了自己的身子里似的,所说的病情没一处不对上号的。他一个劲儿的点头,把脑壳儿也点得晕乎乎的。 姚大夫说道,这是典型的阳痿病症。房事时,男根儿勃起,必须有足量的血液去充养。一旦血液运行不畅,脉络阻滞,男根儿失去充填,就会软而不举,甚或半举而早泄,不能成事呀。 振富听不懂他说的话,一个劲儿地傻问道,这病可好治么。 姚大夫慢条斯理地回道,也无妨,先拿几付草药吃吃,调理一下。平日里一定要心情舒畅,别把心事硬憋闷在肚里,慢慢地也就好咧。 说罢,他顺手开出了一剂药方: 蜈蚣18g 当归60g 白芍60g 干草60g 他叫银行回去,把几样草药研成细末,分成40小包,每次空腹用白酒或黄酒送服一包,早晚各服一次。(.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振富对姚大夫千恩万谢后,领着银行拿上药,就急急地往家里赶去。 振富爷俩回到村子,已是天快擦黑的时辰了。 家家户户都赶在天光未烬之时吃晚饭,争取在天黑前完成所有吃饭洗涮的琐事,也好节省下灯内有限的煤油。这样天长日久地勤俭,也能省下一笔不菲的开支。对村人来说,任何的花销,都是奢侈的。所有能节省而不知节省的,统统都是一种浪费。 木琴正在催促着京儿快点儿吃完碗里的剩饭,好抓紧收拾桌子洗涮盘碗。 酸枣慌慌地跑进来。他语无伦次地说道,侄儿媳妇,你快去看看你婶子,咋儿好好地就反胃干呕呀。一整天了,也不吱声,急死人哩。 木琴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计,随酸枣来到西院。 酸枣婆娘又一次趴在墙根儿下干呕着,牛哞样儿的动静,眼里呕出了泪花。 木琴见状,心里就一颤儿。她问道,婶子,从啥时开始干呕的,呕了几次了。 婆娘回道,打好几天上就干呕哩,也不厉害,就没往心里去。今儿呕了两三回,好像比往日厉害了呢。 木琴笑道,你快去酸杏大叔家,问问大婶,是不是有喜了。 酸枣两口子一怔儿。婆娘道,咋会呀,从来就没上过身,也都这大岁数哩,让人听去还不笑掉大牙呀。 木琴催道,快去呀。我都生了俩孩子了,恐怕是看不错的。 酸枣心里一阵狂喜。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走,边走边扭头对木琴道,侄儿媳妇,你先陪着些,我去去就回呀。 酸枣一路小跑着进到酸杏的院落,见茂林正与酸杏说着什么。他不便打扰,就顺嘴打了个招呼,进到锅屋里,对嫂子悄悄地讲了木琴的猜测。 酸杏女人一听,心里就有了数儿。她立马放下正洗着的碗筷,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也不及解下围裙,就喜滋滋地奔了出去。 初尝杏果(十)(4) 过了好大一阵子,酸杏女人才回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当着茂林的面,没头没脑地对自己男人说道,他二婶怀上哩。 酸杏一愣怔,说怀上啥儿哩。说罢,他又恍然大悟,喊道,可好咧,老天可怜二弟受苦,凭空儿赏给他个后人呢。 茂林也跟着高兴道,真是大喜事呀。好些事甭用撒急,没福的人再咋样折腾也没用,有福的人老老实实地等就等到哩。 看到酸杏光顾了高兴,也无心思再与他拉扯生产上的事,茂林便知趣地告辞了。 他原准备踏上回家的路径,腿脚却不由自主地朝东北角的方向迈去。 近些天来,他的这种下意思举动越来越明显,弄得他心里有时也发毛儿,怕让人遇见,更怕让人猜测出自己心底的**。他的心里一直装着满月,日夜牵挂着做了大半年寡妇的喜桂女人。他放不下满月那凄楚哀怜的模样,才鬼使神差地想靠近那座院落的。即使是远远地站住看上两眼,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满月憔悴的面容,似乎还闻到了满月身上散发出的醉人气息。这种不能自控的心思和举动,都是因了上次到她家查看危房时惹起的。 当时,满月那副凄楚哀怨的神情,把茂林的心魂勾丢在了那个院子里。他经常跑到妇女组里,或是检查生产情况,或是找木琴交谈工作上的事,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其实,他真正的意图,就是想多看几眼满月。几天不见她的身影,他的心里便慌慌的,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有时,他瞅见无人的时候,也借故去满月的家,无外乎关心一下孤儿寡母的生活,询问一下有无叫生产队出力帮忙的事体,再趁机狠狠地吸满一鼻子女人身上的气息,才恋恋不舍地赶快离开。他怕让人看见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家的,频繁地出入寡妇的门庭,极容易招来闲话和猜疑。更多的时候,他不敢贸然进院,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看,也就心满意足了。 今晚,他再次走近那个魂牵梦绕的院落,绕到屋后面,屏息静听院里的动静。就听到满月在呵斥柱儿,嫌他吃饭时剩下了碗底子,还听到柱儿轻轻地抽泣声。半晌儿,又听到满月解小便的声音,急促的尿水冲进窑制尿罐子里,发出“哗哗”地声响。 茂林用手狠劲儿地按压着早已鼓起的裤裆,用力揉搓了一会儿,那种勃发不衰的原始冲动愈是加剧。他不敢再长时间地呆下去,就轻手轻脚地离开院落,急急如发情的公狗,径直向自家奔去。他要撵棒娃和草儿快去睡觉,好找雪娥发泄如火焚心的**。 杏花村的夜色依旧静谧迷人。 天上悬挂着一线月牙牙儿,不时地又被过往的流云遮住,仅剩了漫天眨眼的群星,**着身下业已喧嚣了一整天的松散村落。远处的群山隐约浮现出青黛色的躯体,施展着妩媚的身段和线条,引诱着天上凡心四起的星星们的眼神。有性急的流星忍不住这样裸露大胆地引逗,匆匆地奔下来,留一条长长的尾线,扑进黝黑的大地,却又不知投入到了哪方水土的怀抱。阵阵的山风若渐远渐近的潮汐奔涌,隐隐而来,又轻轻遁去。 农家院落里,大多黑暗着。偶尔有狗吠的声音和娃崽儿喊叫哭闹的童声传来,间杂着大人们的呵斥和咳嗽声,成了这潮汐奔涌中溅飞了的高调音符。几声起落,又悉数跌进深沉浑厚的涛声里,不见了一丝儿踪迹。 在淡若薄纱清如琥珀的夜幕遮掩下,又会有多少的故事在着床孕育,有多少的灵魂在呐喊熬煎,有多少的情孽恩怨在滋生蔓延,谁人能数得清说得明呢。但是,不管怎样地着床孕育,怎样地呐喊熬煎,怎样地滋生蔓延,日子依然迈着轻快的步履一路行去。也不徘徊,更不停留,把所有的旧事一股脑儿地抛在身后,急切地找寻前面正在开演的剧目。于是,该来的,必将到来;该发生的,也将按部就班地发生,谁也阻挡不了。 遥远的曙光(一)(1) 一九七八年的深秋暮色,一如七年前那个夜晚,残月姣姣,星汉灿烂。 秋夜就这么清澈而又朦胧地驻守着一如往昔的杏花村。她舒展开镶嵌着熠熠星辰的暗色宝石蓝披风,遮盖了如水的月华和透明的景致。有疾驰的流星畅然滑过缎面般的披风幕帘,跌进帘下翻卷着的群山暗影里。 秋虫的嘶鸣声阵阵袭来,撕碎了秋日夜晚的宁静。也捎带着把漫山遍野的色彩“唰唰”撕碎,撕成一片片枯叶,随意丢落在脚下。待到天光重新亮起时,留一地苍凉风景,供人浏览凭吊。 木琴家的院落,还是那样安静地座落在村子靠南的一处平坎上。院里的布局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增添了许多新的农具和用品。木琴依旧家里家外风风火火地四处忙碌着。 茂生除了上工干活外,就一门心思地看顾着家。他借助自己的一双灵巧双手,想方设法地添置着家里的日常用品和劳动工具。于是,屋里院内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农具及生活用具,在杏花村几百座院落里,算得上名目多、品种全、数量大的人家了。 家里变化最大的,要数娃崽儿们了。京儿已经十六岁,正在公社中学上学。 村里小学去年考上了两名初中生,就是京儿和酸杏家的老么叶儿。京儿的个子已经窜到了茂生的耳根台子上,还在见天儿盼着怎样超过他。在院子里一棵杏树干上,京儿用铅笔刀深深地刻下自己的身高。从年初到岁尾,他总是隔三岔五地去比量,却发现自己反而越长越杵了。气得他拎着斧头,非要把这棵杏树砍倒。还说道,你还敢长得比我快哩。 叶儿来喊他结伴去公社上学,碰巧遇见了。她就取笑他,说,京儿,你的脾气蛮大的嘛。要是你的学习成绩上不去,不得把老师也给劈咧。 京儿在中学住校,每星期才能与叶儿结伴回家一次。在家住上一宿,第二天下晚儿再相约着结伴回学校上课。 平日里,院子里也就剩了钟儿与酸枣家的晚生玩耍疯闹。他俩也都在村小学里念书。 钟儿聪灵些,学习上处处拔尖儿,却贪嘴懒惰,不愿意劳动。惹得胡老师恼一阵喜一阵,见到木琴,就数说一顿这孩子的聪明与懒散。木琴也没有办法,只得跟胡老师赔礼道情。回到家里,再数落一顿钟儿。每到这时,茂生必定会站出来,护定了自家娃崽儿。他口口声声地嫌胡老师多管闲事,说我家的崽儿不劳动,也用不着他供养呀,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闲着没事找事做呢。弄得木琴说也不是,打也不是,左右为难。 遥远的曙光(一)(2) 晚生却一直不开窍儿,学习上也马马虎虎,却喜爱劳动,手脚勤快,嘴也香甜。无论见了谁人,他都会亮开铜铃似的声喉,远远地称份儿道辈儿的,人见人爱,成了村人们的开心果。 西院还是由酸枣一家人借住着。在木琴家屋后,酸枣正抓紧建造着自己的房屋。屋框已经用石头垒砌起来,正在加紧筹备着木料和红草,准备忙完秋收就起屋顶。 酸枣婆娘生下了晚生后,还想鼓足干劲地再生下几个娃崽儿来。俩人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却如石沉大海,再也没了动静。婆娘起高腔地嫌酸枣没用,说尾巴梢子干硬哩,造出的种子都是瞎种儿,发不了芽咧。酸枣就嘿嘿地笑着劝说道,小点儿声?,叫人听见取笑呢。咱老来还能有个崽芽儿,也该知足哩。婆娘就是不满意。见到娃崽儿多的人家,她就眼热。见到人家怀中吃奶的孩芽儿,她就心馋,却也没有办法。 木琴和茂生正围坐在煤油灯下看信。 信是酸杏的三儿子劳动送来的。他说,爹叫快点儿递过来,是南京的信,耽搁不得的。还问道,你家还有南京的亲戚呀,咋从没听说过呢。 这封信是茂生娘从南京寄来的。信封上写着“大队负责人(亲)收”几个字。[.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酸杏已经拆开看过了。内容是:人也上了些岁数,渐渐要不中用了。不想叫自己这把老骨头仍在了外面,成了外乡的孤魂野鬼。请求大队把自家的老宅子给收拾一下,能挡个风遮个雨的就行。又说,她准备个月二十天的就启程。随身同来的,还有个七岁的男娃子,是茂响的独生子。父母工作都忙,照顾不了他,就一起带回来,这样也好有个伴儿。言外之意,没有把茂生家当作自己的家。而且,这封信直接寄给了大队,也就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木琴看完信,半晌儿没有说话。茂生脸色阴沉地闷坐着,也不吱声。 娘要回老家,本是很自然的事。人老了,早晚都要落叶归根,回归祖林的。但是,茂生娘明明知道茂生一家早已回到了老家,却偏偏把信直接寄给了大队。信上也没有提及茂生一家的只言片语,又是在俩人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寄来,这让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九年前的南京,以及在南京家里发生的一幕又一幕不堪回首的往事。 酸杏两口子进到了院子。见俩人坐在煤油灯下发呆儿,酸杏就赶紧说道,甭用发愁,甭用急慌呀。俺俩来,就是跟你说这事的。 这一声,反倒把茂生和木琴吓了一跳儿。两口子忙起身让座倒茶。 茂生道,未发愁,未发愁呀。 木琴也说,老人回来是好事,怎会发愁呐。就是这信直接寄给了大队,让人心里不大舒服。 酸杏宽慰道,想是老嫂子怕你们把家安到了别地儿,收不到信呢。直接寄给大队,更稳妥些呀。 这个理由找得很巧妙得体。茂生和木琴心里也想,娘可能怕把信寄丢了,耽误了大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么想着,心下稍稍安稳了些。 遥远的曙光(一)(3) 酸杏道,今下晚儿刚收到的信。看信里的意思,再过个半月二十天的,老嫂子也就回来哩。我弟的房屋原本要等过了秋收再苫屋的。看来,等不及那样长时间哦。队里的秋收开始收尾了,时间上也宽裕些。我看,就这两天,找人紧紧手,先把屋顶苫上,把屋墙泥抹一遍,再接连套起院墙。趁着秋风爽利,干得也快,十天半月的也就搬进去哩。再留出点儿空余,由大队出工,把西院重新收拾一遍,好利利爽爽地让老嫂子回来就能住进去。 木琴说道,咋能叫队里出工呢,我家自己收拾就行了。二叔结婚的时候,都收拾得好好的了,也费不了多大的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酸杏道,可不能这样讲哦。这些年,队里一直占用着你家的宅子做牛屋用,也给祸害得不轻哩。二弟住着,那是你两口子仁义,我和崽儿他娘都记在心里呢。现今儿,二弟也终于有了住处。这院落也该由队里负责彻底收拾一下了,哪能让你家自己收拾呐。就是队里出工,别人也不会说啥话的。你放宽心,就这么定哩。回头,我跟茂林说说。咱就抓紧这么办,时间也不等人呀。 木琴还想推让,茂生赶忙插话道,就听队里安排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大叔也是一片真心实意的,咱就别让大叔为难了。边说边用鞋尖偷偷地轻踢木琴的脚后跟。 木琴怕让酸杏两口子看见自家躲在黑影里的勾当,便没有再坚持。 酸杏又隔着墙,把酸枣喊了进来,把刚才的意思讲明了。 酸枣一口答应下来。他说,这几年,幸亏了茂生两口子。要不,别说新院落,恐怕连婆娘和娃崽儿都没呢。就算还没有新屋,我就是搬住到看山屋子里,也绝不敢平白无故地占着西院,让老嫂子没地儿住呀。 木琴回道,看二叔说的,咋就会让你住看山屋子呐。这事,你得好好跟二婶说呀。千万别弄出岔头儿来,惹二婶生气。 酸枣拍着胸脯说道,没事,没事呀,我会说好的。她心里也存着感激,咋就会生气了呢。 送走了几个人后,茂生把屋门关上,数说木琴道,你真是越来越糊涂哩。当初,你还怨我不会算帐,又是要房租钱,又是嫌生产队占尽了咱的便宜。这回可倒好,大队上赶着给咱修房,这好事四处找都找不见,你咋还推三阻四的呀。 木琴说,这回不一样了呀,是两码事嘛。 茂生打断她的话道,咋不一样了,我看都是一回事。 俩人正争论着,酸枣婆娘冷不丁儿地推门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搓手跺脚脸红脖子粗的酸枣。 婆娘进了屋,让座也不坐,一个劲儿地朝木琴嚷道,侄儿媳妇,咱可是有言在先呢。我想住多暂儿就住多暂儿,你可应了不许朝外撵的呢。咋的,俺的屋子还没盖好,你就要动手往外赶了呀。 木琴笑道,二婶,你就放宽心吧。你的屋子一天没盖好,一天没干透,你就一天也别搬。就算盖好了干透了,还不想搬的话,就还住在西院里。我还舍不得你搬走呢。你的大嗓门儿在西院里一亮,我家日夜都不用关门闭户的。任什么东西听见,也都吓得远远逃了。我可放心呢。 一句话,又把几个人逗乐了。 遥远的曙光(一)(4) 这婆娘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话,肚里一点儿也憋不住。现赶现地倒出来,反而啥事也没有了,像个不谙世事的娃崽儿。她听木琴这样说,就深信不疑。多年来的交往,她深知木琴是个说话算数的主儿,绝不会把许下的愿再咽进自己肚子里的。 她又高兴起来,说道,我就信你的话,老东西的话靠不住的呢。 她所说的“老东西”,既指酸枣,也指酸杏老两口子。 不知什么缘故,酸杏女人能与全村老少的人黏合在一起,唯独不能与这婆娘热乎地相处。平日里,酸枣婆娘得闲儿就数说酸杏女人的不是。说她是假善人,面上光光儿的,肚里却长着牙呢。老人留下的那点儿积蓄,都让她给独吞哩,不给酸枣留下一丁点儿的细渣渣。听到的人都笑,说老人只给她留了一手接生的好手艺,你来晚了,没赶上,要是早来了,一准儿也传给你呀。婆娘撇着嘴丫子道,我才不稀罕呢,净摸人家的臭腚门子脏肚子,恶心不是么。酸杏女人听说后,只能摇头苦笑,啥也说不出来。 其实,这婆娘与嫂子过不去,只有两条原因:一是酸杏女人的人缘好,老少都敬重她。人前背后地提起她,没有不竖大拇指的。这就让婆娘心里愤愤不平。一样的亲兄弟,一样的亲妯娌,咋就非要分出个高矮长短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论干活劳动,论个头力气,自己又不比她短多少,凭啥让她处处占了自己的上风。二是自己就只生了一棵独苗苗儿,而她一劈腿竟生下了四个崽儿,一个个都长得虎头虎脑滋滋润润的,让她眼热得紧儿。她背地里跟酸枣道委屈,说,要是前一个男人没有病,自己能生下十个八个的也说不定呢。要是酸枣还行的话,非生下五个、六个的出来,馋死那婆子。 打发走了酸枣两口子,木琴对茂生道,风还未起呢,这雨就先来了。不想好了再动手,麻烦事就跟在了**后面追你,甩也甩不掉。 茂生早已让酸枣婆娘引**了一肚子气。他阴沉着老脸,一晚上都不吭气。 木琴暗笑道,要是他俩做了两口子,真不知这日子可咋过才好。 茂生娘终于踏上了祖祖辈辈生息繁衍了几个世纪的土地。 她在寄出那封信后,又反复犹豫了一个多月,才下定了回老家的决心。她已经没有了后路。 茂响蹲进了大牢,儿媳早已不见了踪影,杏仔只有七岁,自己又没有经济来源。这唯一的出路,就只能回到老家去。即便死了,也要枕着老家的棺椁盖着老家的黄土死去。绝不能做了他乡的野鬼。 她对杏仔道,崽儿呀,你爹被判了三年刑,就得蹲三年牢狱。你娘把咱俩撇下跑了。也幸亏是跑了,要不也得进大狱,说不定还要杀头呢。咱在这儿没了依靠,住不得哩,得回老家呀。好歹把你拉扯大了,兴许还能见着你爹你娘。要是不回去,恐怕连咱娘俩也不见得能活下去,就只能下阴曹地府里团圆喽。 说罢,她“哏哏”地干哭了几声。又没有眼泪,便自行打住。她开始毫不犹疑地行动起来,翻箱倒柜地收拾行囊,准备打点东西,上路回老家。 其实,她的眼泪早已经哭尽了。 茂生一家走后,茂响的婚事没了人操持,更加没了盼头。他整天像一匹无笼头无缰绳拘束的野马驹子,四处游荡不定。打架斗殴,惹事生非。 遥远的曙光(一)(5) 茂生娘渐渐地有了悔意。她埋怨自己太性急了些,逼走了茂生。现今儿,连个操心想辙儿的人也没有了。她管不住茂响,只能任他为非作歹去,却又日里夜里地替茂响担惊受怕。也是到了该出事的时候了,躲都躲不过。 南京城的街面上开始不安定起来。一群群带着红袖标的人,东一群西一伙地到处找茬儿闹事。茂响见天儿跟在一个女子的**后东窜西蹦。白天抓不住身影,夜里也不回家。终于有一天,茂响领着那个女人回来了,说她就要生了,是他的种儿。本想打胎的,医院里没人敢做,只得回到家里生下来。 茂生娘先是吃惊,后是惊喜。吃惊的是,俩人还没结婚,娃崽儿倒先有了,不得让人笑掉了大牙。往后,自己的这份老脸往哪儿搁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后来,她也想明白了,惊喜道,不管咋样,茂响总算有了后人,有了婆娘,也就算有了个家。等孩子生下来,俩人牵挂了孩子,兴许也就安家乐业地过日子,不再在外面胡闹了。这结不结婚的,也就是个虚礼节,当不得啥用处。 谁知,孩子一落了草,俩人又不见了踪影。茂生娘也就死了这条心,不再指望他俩能回心转意地回家来过平安日子了。她就独自一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小孙子,把杏仔拉扯了这么些年。杏仔渐渐大了,能帮自己看家望门了,她的心里才稍微痛快了些,也有了些盼头。谁知,却硬生生地盼来了一场大祸。 朝代换了门庭,上面开始追究起茂响们在###中作下的罪孽,还牵扯出了人命案子。茂响是从犯,被逮进监狱。杏仔娘是头儿,见事不好,早早鞋底抹油溜了,至今没了下落。 茂生娘在南京城呆不下去了。见天儿有人到她家搜家寻找证据,还审贼似的盘问个不休。茂生娘想见见茂响,又不让见。她便彻底地死了这份心肠,只想着怎样把杏仔拉扯**了再说。思前想后,只能走这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回老家了。想来都是乡里乡亲的,老家的人也不会拿她祖孙俩咋样。至于茂生一家,茂生娘一点儿也没指望上。只要茂生两口子不翻当年的旧账,不虐待自己,也就知足了。她哪儿还有脸面指靠他们呀。 茂生娘哭干了眼泪,杏仔却一颗眼泪也没有。这孩子有着老宋家人明显的特征:宽眉,大眼,长条脸,豆芽菜般的体形。他的双眉始终紧凑着,像是世人都欠了他什么,让他永远难以舒眉展容似的。他的两唇紧闭,不大爱说话。给人的感觉是,这小子比同龄人甚或大点儿的娃崽儿都要有心计,但不形之于外,内敛深厚。 茂生娘进村后,直接找到大队办公室。见没人,就进了卫生所,央求姚金方去找村干部,自己和杏仔坐等着。 酸杏听说来了祖孙俩找自己,猜测到是茂生娘。他一路小跑着从家里赶过来,见茂生娘确实老了。当年,自己结婚的时辰,还是茂生娘给帮忙做的喜被。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她已是满脸皱纹一头华发,精神头儿也精减了不少,说话含混不定,心事重重,一副历尽沧桑阅尽人世的衰败景象。 酸杏道过一路上的辛苦,就问,咋没去茂生家呢。 茂生娘淡淡地回道,不用呀,找到你就行哩。一坐进这屋子里头,再见着你,我这颗起落不停的心呀,也就放下咧。 酸杏让姚金方赶快去地里喊茂生回家,自己要陪着她回家。 茂生娘茫然地问道,我哪儿还有家呀。大队能给安置个看山屋子住下,饿不死人,也就满足哩。 酸杏知道她不想去茂生家,就道,老嫂子,看你说哪儿的话。你的西院都给收拾出来了。重又修整了院落,泥了墙,板板正正的呢。木琴还把自家被褥和锅碗瓢盆这些过日子的家什都拿过去咧,茂生也把米粮和柴草都安置好了,就等你回来住呢。 遥远的曙光(一)(6) 茂生娘有些不相信。她道,那倒感情好,我这就掉进了福囤里咧。 酸杏不再费劲解释。他提起脚下的两个提包,领着祖孙俩来到茂生家,并指给她看。 茂生娘见到了老宅子,心下激动万分,眼角上竟挂上了泪花。路过茂生家门口时,酸杏要往里面领。茂生娘只是慌慌地朝里瞥了一眼,脚不止步地匆匆过去,直奔西院紧闭着的大门。大门鼻儿上挂着锁,仨人就站在门外候着茂生来开门。 没等茂生回来,钟儿倒先一蹦一跳地回来了。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门外的几个人,就要往自家院里钻。 酸杏把他叫住,说,这是你奶奶,快叫哦。又对茂生娘道,这是茂生的小娃崽儿,叫钟儿。 茂生娘上前一把攥住钟儿的小手,一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茂生满头大汗地赶回来,见着娘问了句,回哩。娘回一句,回哩。娘俩便没了话可说。 西院里的确像酸杏说得那样,里里外外都重新泥抹了一遍。柴米粮油及生活用具也一应俱全。虽是家具摆设简陋了些,显得屋里院内空荡荡的,但居住生活上没啥问题。 茂生娘指着杏仔对茂生道,这是你弟的娃崽儿,叫杏仔。 茂生瞥了一眼,没吭声。他忙里忙外地生火烧水,捎带着摘菜洗米,准备给一路跋涉显见饥渴了的祖孙俩做饭吃。 木琴回来了。她进到屋里,叫了声娘。茂生娘假装没听见,把头歪向了一边,不与她对脸。 木琴退出去,对茂生道,今晚儿就别在这儿生火做饭了,都到东院里吃吧。 茂生娘在屋里赶紧接道,别哩,还是我自己做饭吧。东西也都齐全着,不费劲儿呢。你们干了一天活,也累哩,赶快回家做点儿吃的,好早早歇着吧。 木琴看出了婆婆的心思,也就不再勉强。她回到东院里,烧火做饭,留下茂生在西院里忙活,顺便留出了母子间沟通交流的空当儿。 至此,茂生娘就安心地在西院里住了下来。 虽是一家人,却是各做各的饭,各过各的日子,像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西院里的所有柴米油盐,都由茂生按时送过去,从未短缺过一时半刻。 茂生娘终日不好意思与木琴碰面。即便碰上了,也是低着头走自己的路,不跟她答话。有时木琴问了,她就慌慌的应答两句,赶快走掉。 茂生娘暗地里嘱咐杏仔,说,你大娘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是个难见的好人。咱以前错怪了她,理儿屈呢。往后,你多去东院探看些。有个啥活计咧,就抢头下马地帮着干。别叫人家说咱手拙没眼力见儿。就是她打骂你几下,也是为你好,别放了心上。以后,等我没哩,你就得全指靠着她呀。 说罢,心下一酸,眼框里又涌上一层泪花子。她自己也时刻注意探听着东院里的动静。要是茂生一家人都出去了,她就坐在大门前,悄悄地替木琴看家护院。 回到老家没几天,木琴又把杏仔安排进学校,说,孩子虽是小了些,放进学校里,总能跟着学点儿东西,也有人帮着管理。要是老呆在老人身边,自己觉惯,养成了倔性子,不好管理不说,也讨得老人心烦。 茂生娘有了茂响的教训,自不敢多嘴。她也知道木琴是为了杏仔好,就高兴地答应了。 木琴还把京儿替下的书包翻出洗净了,让杏仔整日松松垮垮地背着,与钟儿一道去上学。 遥远的曙光(二)(1) 村小学共有两口教室。每口两间通屋子,被分成小班和大班。另一单间的屋子做了胡老师和姚金方的宿舍。里面安放着两张床,并堆满了书籍和锅碗炉灶之类日常生活用的东西。 教室里的课桌课凳全是用分解开的木板子钉成一排排的,再用木桩子牢牢地钉死在屋地上,就像是会议室里的排桌排椅那样成行成趟地排列着。小班教室里,是一至三年级的学生上课。室内的木板课桌凳排向三个方向,东、西山墙和北墙。朝向东墙的,是一年级学生用的。朝向北墙和西墙的,分别是二年级和三年级学生使用的。每面墙上均有一块黑板,供老师上课板书和学生上台默写生字演算试题用。大班教室里,是四至五年级的学生使用。也把桌凳排向东西两个方向。东向的是四年级,西向的是五年级。 全学校只有胡老师一个人连轴转地授业解惑,整日忙得脚丫子朝天。他采用复式授课法,就是在小班上半天课,大班的学生自主温习课本,外带做较大量的作业,以此来安顿这帮小祖宗们别惹祸寻事。到大班讲半天课的时候,就叫小班的娃崽儿们做同样的事。在一口教室里上课,也得分开来。要是在小班上课,胡老师跑到东墙,先给一年级的小崽子们教会几个字或###数字。让他们记住,一遍又一遍的学写默背。他再跑到北墙上,给二年级的学生教简单的加减乘除运算法。(.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再留下一堆题,让学生们演算。之后,再跑到西墙上,教三年级的课程。在大班上课,也是如此。 满月的独子柱儿遭学生们起群欺辱,是在一个下午放学的时候。 当时,胡老师正与姚金方在宿舍门口忙活着炖一条花鲢鱼。因为屋子小,一有个烟火烹炸之类,满屋子里都是油烟味儿。他俩便经常把煤油炉子拎到宿舍门口前做饭炒菜。 这鱼是银行夜里从供销社饭店的养鱼池里偷捞出来,专程送给姚金方的。一共偷捞了三条,一条送给了爹娘,一条拎进了自家,一条给了姚金方。他送给姚金方的心意,其实是为了表达一下自己对姚大夫一家人的感激之情。 几年来,他时常去找姚大夫看病拿药,身上的病情也略有好转。特别是今年以来,他在半夜让尿憋醒或早晨起床时,裆内的男根儿常能坚硬起来。有时用手摸弄半晌儿,竟能呼呼地射精了。他便舍不得这么白白地浪费掉了,有意使劲儿憋着。憋到个月二十天的,就赶紧跑回家里,对了香草细细述说自己身体上的细微变化及心理上的无限喜悦。并退下裤子,让香草观察自己下身的诸多变化。香草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却含羞点头称是。这愈发激发了银行的自信心,下边也便乘兴鼓舞起了昂扬斗志。借了这种自信心,银行趁势而上,有几回也成功入巷了。虽然威武之势难以与他爹振富相提并论,好歹地潦草完事,却也让俩人享受到了难得的人伦之乐。尽管在银行第一次勉强进入香草身体后,床单上并没有落红留下。好在香草急急地把沾染上污物脏迹的床单揉成一团儿,塞进床下。而银行也许并不懂得落红之事对他而言,具有着怎样的现实意义。或是在成功入巷后,巨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冲昏了他的大脑。狂晕中的他,并没有在意这落红的存在与否。总之,一切都那么自然地过去了,一切又才刚刚开始。在银行的眼前,铺展出了一条金灿灿的生活大道,供自己雀然翩舞,蹈之而畅行。 遥远的曙光(二)(2) 他满足自己拥有了一份令人眼红的工作,是爹与四方哥共同谋就的差事。同时,身体上的难言之隐又渐渐有了好转,是姚大夫的精湛医术,给了自己做男人的尊严和权利。他感激爹,感激四方哥,更感激给他带来第二次生命的姚大夫。因了这种发自肺腑的感激,他总是不放过任何能够表达自己感激之情的机会。或是不遗余力地帮着出力干一些粗杂碎活,或是利用自己采购物品的便利条件,偷弄些食品或蔬菜送去。接受的人高兴,他心里更是高兴万分。 银行挑了条最大的鱼送来,有六斤多重。姚金方知道他的心意,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还邀他一起炖鱼吃。银行惦记着快点儿回家与香草舞弄一阵子,以此来验证一下自己的病是不是又有了新进展。他极力谢绝了姚金方的好意,匆匆地赶回家去了。 酸杏家的老大国庆也匆匆地走了。姚金方一再地拉他留下来,说,你来打个帮手,今晚儿就和我们一块吃鱼。国庆不好意思吃小姚大夫的东西。他胡乱地找个借口,急急地奔回了家。 国庆是三年前干上了大队赤脚医生的,跟在姚金方的手下边打杂边学手艺。为了能让他进卫生所,酸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酸杏几次三番地偷跑到公社医院去,求姚大夫帮忙出主意。姚大夫与他有些深交,一来抹不开情面,二来也被他磨叨得没了法子,就亲自出面找公社分管主任。分管主任说,这种事,你得找杜主任去。他说一句话,顶你跑仨月的腿。姚大夫就直接去找杜主任,要一个赤脚医生的指标。 开始,杜主任不答应。他说,公社大院里的娃崽子们见天儿吵嚷着要工作要饭吃,家长们也瞪红了眼珠子跟我没完没了,天天围追堵截,跟我大打人民战争。你总不能逼我把狼崽子嘴里的鲜肉夺出来,给个土笨狗填肚子吧。要是这样,叫那帮狼崽子和公狼母狼们知晓了,还不扒我的皮,啃我的肉呀。 姚大夫就编话道,你可不能这样讲哦。这行医又不是看大门,腿脚勤快了就行。更不同于干兽医,出了啥问题,顶多死了只牲口。扒皮割肉地吃了,还能增加点儿油水呢。这给人行医就不敢哩,出不得半点儿的马虎。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呢。当医生的人,非得有灵性有悟性才行。我好不容易看中了酸杏家的大娃子,你给也得给。不给的话,我就把他招到公社医院里打杂,私下里传给他医术。 杜主任叹道,罢,罢。我看,你也别行医看病哩。干脆,连我这个主任也一块当了算哩,就给全公社的工农业生产一齐把脉诊断吧。我连你这个神医也领导不了咧,哪儿还有脸面领导全公社人民?。 挖苦归挖苦,杜主任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他也不敢得罪了姚大夫。姚大夫已经成了全公社的宝贝,市里县里总想把他挖走,都让杜主任耍手腕给拦下了。 有了杜主任的金口玉言,姚大夫堂而皇之地安排国庆到县里速成班培训了三个月。培训班一结束,国庆便名正言顺地回到村里,做了姚金方的唯一助手。 遥远的曙光(二)(3) 这个时候,正是学校放学的当口儿。 姚金方立即关上卫生所的门,急急地跑到墙西边的学校里,招呼胡老师赶快摘鱼。待胡老师把鱼摘好洗净,他又把煤油炉子拎到门口,点上大火,就把一口薄薄的新铝锅坐到了炉子上。 他正要往锅里倒花生油,就听得大门外不远处的街面上传来喧闹声和柱儿杀猪般地哭喊声。俩人急忙跑出去一看,见几个崽子把柱儿紧紧围在当中,正在拳打脚踢地围攻呐。领头喊打的是茂林家的娃崽儿棒娃,帮凶是茂生家的杏仔和钟儿、酸枣家的晚生、茂山家的大路和四季家的冬至。 柱儿虽然比他们大了好几岁,毕竟好虎抵不住一群狼。而且,他们还是一群不知好歹的狼崽子呐。他便吃了大亏。身上的褂子撕裂了不说,鼻子里也流出了血。 胡老师大喝一声,把场面镇住了。这群张牙舞爪的狼崽子们立时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个个噤若寒蝉,连拔腿逃走的力气也没有了。 胡老师先是每人赏给一脚,把他们全部踢回了学校。他又拉了柱儿左看右瞧,检查伤势。 姚金方说,你还是去审问那帮凶手吧。我带了他去卫生所看看,没啥大碍呀。 胡老师还没进学校大门口,就先闻到一股焦糊味儿。同时,还听到院内有噼啪作响的声音,就知道大事不好了。他几步跨进院子,见火炉子上那口新买的薄铝锅已经窜起了股股青烟。那群狼崽子们还围着窜烟的铝锅探头探脑地看着,却没有一个人动手把它拿下来的。 胡老师上前把锅拎下来时,又被烧着了的锅柄烫疼了手。再一检查锅底,早露出了两个米粒大小的小洞洞儿。胡老师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他抡圆了鞋面,朝每人**上又各赏了一脚。他气急败坏地骂道,真是群混账东西。没看见锅都烧化咧,不知道帮着给拿下来么。 晚生小声地嘀咕道,老师的东西呢,谁敢呀。 这话又恰被胡老师听到了。他又回身多踢了一晚生脚,说,平时不准你动老师的东西,都火烧眉毛哩,还不知帮老师解燃眉之急么。 杏仔回道,等下次,我一定帮老师的忙呀。 胡老师差点儿被气疯了。他恨道,咋儿,还有下次么。你想让老师再烧坏一口锅啊。说罢,也想再赏他一脚的,但看见一干人被自己吓得都紧紧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吭声,又把抬起的脚面放了下来。 正闹着,姚金方领着柱儿回来了。他的鼻血已经止住,脸也洗干净了。只是褂子上撕裂的口子还在身上呼扇着,显示出自己刚才经过一场吃亏的战斗,落下了战败的标帜。 胡老师让参与打架的娃崽子们排成一排,开始了审讯或是灯下问鬼的把戏。无外乎连打带吓唬,或是逼供,或是诱供,或是劝供等等,无所不用其极。待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胡老师和姚金方都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珠子,半晌儿没敢说话。 据这帮崽子们的交代,柱儿之所以惹起众怒而遭群殴,竟与他自身没有任何牵连。原因都出在大人们的身上。 遥远的曙光(二)(4) 先是四季家的冬至挑起了祸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在前两天放学的路上堵住柱儿,说,斌斌与文文被三婶带到公社念书,不能和自己一起上学,都是柱儿的死爹喜桂给闹腾的。骂柱儿是个野种,是狗杂碎儿等等。柱儿当然不吃这一套,就动手把冬至打了。冬至咽不下这口恶气,就到处寻找同盟军,共同对付已经上五年级且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柱儿。他对钟儿和杏仔说,柱儿在背后骂他们的奶奶是老东西。木琴也算条疯狗,在队里见谁咬谁,口劲儿狠着呢。他对晚生说,柱儿骂他爹是窝囊废,他娘又是个母夜叉,俩人合伙生下了他这个孬种。(.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对大路说,柱儿骂他是从野外捡来的野娃子,是个标准的野种。更关键的是,他对棒娃说,茂林净欺负满月,总是在队里找她的事。他发誓,早晚要把茂林杀了不可。于是,几个娃崽子们就合起心来教训柱儿。 胡老师下死劲儿地审问冬至,这些个混蛋话都是从哪儿编出来的。冬至边哭边招供道,都是平日里偷听爹娘私下里讲的。 胡老师逐个地狠狠教训了一顿,让他们挨个向柱儿道歉,承认自己编造谎话、听信瞎话及打人骂人的错误。他还威胁说,谁要是胆敢把这些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的脏话瞎话说了出去,学校就把谁给开除了,往后再别想跨进学校的大门槛。 这群崽子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匆匆地跑掉了。 姚金方吃惊地问道,崽子们说的都是真的么。 胡老师愁眉苦脸地收拾着地上黑糊糊的锅,回道,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呀,纯粹是造谣扯淡罢了,鬼儿才信呢。又说,今晚的饭可咋做呀。锅也毁哩,鱼也顿不成咧。我看,咱还是就着咸菜棒啃干煎饼吧。 姚金方赶紧道,别呀,咱去借口锅,好歹也得喝上鱼汤喂喂肚里的馋虫虫哦。 说罢,他一抬头,瞥见了振富家的挂儿在大门外向里一探头。立时,他高兴地一拍大腿道,可好哩,有人主动送锅上门了。 他立即扯开嗓门儿喊道,挂儿,挂儿,你胡哥做饭的锅烧掉了底儿。你快去找口锅来,好给你胡哥做饭吃?。 门外传来一声:哎――就有“咚咚”跑步的声响。 胡老师顿时满脸通红了。他瞪一眼姚金方,急道,别听他胡说,俺们就要吃饭哩。 想是人已经跑远了,没有听见他的话。 姚金方一脸的坏笑,说道,羞啥儿羞哦,我早知你俩的事哩。平日里不戳破,是想让你俩磨合磨合感情。现今儿,就差搬到一张床上睡哩,还充哪门子纯洁高尚哦。他又追问道,要老老实实地坦白交代哦。你俩亲过嘴了么,是个啥滋味儿?。 急得胡老师上前就撕姚金方的嘴巴。胡老师发狠道,我非把你这张烂嘴撕碎了不可。 姚金方拔腿就跑,在学校院子里兜圈圈儿。跑到大门口时,就听到一声铁片掉到地上的声响。他赶忙跑出去,见挂儿的身影在院墙角一闪就不见了。大门旁丢着一口小印号的铁锅。 姚金方把铁锅拎进院子,对了胡老师一个劲儿地嬉笑。胡老师的脸更红了,任凭姚金方摆出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无可奈何。 遥远的曙光(二)(5) 满月与酸枣婆娘的当街单挑对决,是在群殴事件的第二天傍晚。 当时,各家各户都在急忙忙地烧火做饭,力争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把饥肠咕噜的肚子喂饱,也好节省下煤油灯瓶里为数不多的那点儿稀罕煤油。 初时,村人还以为是娃崽子们在街上狗咬狗地发疯打闹,都没往心里去。渐渐地,有女人扯直了长腔哭诉叫骂着,都听得出像是酸枣婆娘的声音。人们都纳闷,是谁敢惹恼了这婆娘,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呢。她连酸杏两口子都敢骂,连木琴都敢顶嘴反犟,别说是其他人了。 待人们纷纷赶出家门,寻声探看,竟是满月正与她面对面地站立对阵。[.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满月的处境极为可怜。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她的脸色紫红,浑身乱抖,干哆嗦着嘴唇,就是发不出声音来。她已经被疯婆娘的强悍气势挤压成了楚楚的一团儿。只有挨骂的份儿,却没有丝毫反击的气力。 酸枣扎撒着两手,绕着婆娘团团乱转。劝又劝不住,拽又拽不走,只剩了干着急的份儿了。 此时,满月异常地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压不住火,在昨天夜里拽着柱儿挨门逐户地找门子。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不应该找到晚生家,惹出这婆娘的火气来。 昨晚,满月早早地做好饭,坐等着柱儿回家吃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看看天要黑下来的时候,柱儿才鬼鬼祟祟地蹭进院子。天已经大凉了,他却光着脊背,把褂子搭在肩膀上,脸上也出奇地干净。 满月越看越觉不对头,就问柱儿,咋这么晚才回来。 柱儿吱吱唔唔地回道,在学校打扫卫生呀。 满月又不放心地细看他的脸,立时就发现了问题。他的脸上有挠痕,鼻孔里又有未洗净的血迹。经过一番细细地盘问,柱儿便把放学挨打的事情统统抖落出来。满月立时气炸了心肺。心想,屋里男人才死了几年,就有人指使着娃崽儿欺负到俺们孤儿寡母的头上了。要是再过上几年,还不得把俺娘俩赶尽杀绝呀。于是,她带着满肚子光火,拽着柱儿找门子,诉冤喊屈去。 她俩径直到了四季家,说,就是冬至暗中挑事引起的打架。 兰香立时明白了其中原委。吓得她顺手摸起笤帚疙瘩,二话不说,冷不丁儿地就往冬至身上招呼。打得冬至在院子里崩了几个高,蹿出了大门,一溜烟儿地不见了踪影。 兰香两口子再三地赔礼道歉,并许诺说,这崽子自小就一屁仨谎,从没一句实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等他回来,俺一定叫他把吃屎的臭毛病改过来。 满月母子俩又去了茂山家。大人们都出去了,只有大路和紫燕在吃晚饭。大路见到满月进了家门,知道东窗事发,吓得龟缩在墙角里不敢吱声。满月见大人不在,也不好对了孩子说什么,就又奔向茂林的家门。 还没等雪娥打骂棒娃,茂林先自动了手。他一把扯过棒娃,紧紧夹到自己粗壮有力的臂膀下,褪下棒娃的裤子,露出嫩嫩的**蛋子,抡圆了巴掌往上狠抽。把棒娃抽得杀猪般嚎叫,一叠声地告饶道,往后再也不敢哩,就是打死也不敢咧。 满月也是看得心疼,劝茂林放了棒娃。只要以后别再合伙欺负了苦命的柱儿就行了。临走,她还嫌茂林下手太狠了些,都把**打出血汁子了。说着,就有泪花子涌出了眼眶。 遥远的曙光(二)(6) 本来,满月看到几家大人为了给自己面子,把娃崽儿往死里打,心下很是不忍,就不想去找门子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转念一想,要不叫大人们教训一顿,这些崽子们还可能会合起伙儿来报复柱儿的。就硬下心肠,去找木琴家。 她不想让木琴两口子打骂钟儿和杏仔。而且,木琴时时处处地关照看顾着她。在队里,还没人敢小瞧了自己。心下对木琴,就有了层感激的情份在里面。她也不愿给木琴粘惹上不必要的烦心事。满月很婉转地把柱儿受欺的事说了。意思是,叫木琴嘱咐钟儿和杏仔,往后别再找柱儿的茬儿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木琴惊讶地道,这俩孩子到现今儿也没回来吃饭。想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在外面躲着呢。 茂生赶紧说道,他婶儿,你放宽心。等崽子们回来,我一定教训他,给咱柱儿出这口冤气。 满月说,千万别打娃崽儿,数说数说也就罢了,没啥大事呀。 出了木琴家,她曾犹豫了半晌儿,寻思着是不是要到晚生家里去。她知道酸枣婆娘是个护犊子的主儿,更是个泼辣户。说好的不疼不痒,说重了又会翻脸不认理。但是,不跟大人说说,又怕柱儿今后还要吃亏。 她站在酸枣家墙外静听了片刻,听到家里只有酸枣父子俩说话的声音,未听到婆娘的动静,就以为她不在家。她没有进院子,而是站在门外,把酸枣叫了出来,对他说了柱儿的委屈。 酸枣一听就吓了一跳儿,连问柱儿被打得怎样了,伤势大不大。 满月尽量轻描淡写地回道,也没啥儿哩。只要晚生今后别再找柱儿的茬儿,也就没事哟。说罢,急急地离开了晚生家。 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酸枣家院子里顿时传出一阵晚生的哭喊声,以及酸枣的怒喝声。满月心里一颤悠,遂生出些悔意来。她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是不是做事太莽撞了。娃崽儿们打架,大人却找到家里去,这在杏花村里可算是头一份了。 其实,酸枣婆娘并没有走远。在满月跟酸枣学事的当口儿,她正蹲在茅厕里出恭,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满月的话。她心里先就动了气,嫌满月也忒小气了。不就是娃崽儿们嫌贱打架嘛,还用得着大张旗鼓地找上门子呀。她很想跟满月理论理论,只是苦于腾不出空儿来,又不好夹着半截屎头子与她争论。 然而,酸枣急于替柱儿出气,也好叫刚走不远的满月母子俩知道自己已经教训过晚生了,便不等她出茅厕讲明了,先自动了手。他的手还没落到晚生身上呐,这崽子倒先咧开大嘴嚎叫起来,绕着院墙根儿边躲边叫。好像他被打得多惨似的。 这声嚎叫,简直把婆娘的心肝掏碎了。她再也顾不上自己尚未解决的内急,提着裤子冲出了茅厕。她刚要喝骂狠心的男人,却见晚生毫发未损地钻到自己的身后,就狠狠地瞪了酸枣一眼,没再开腔儿。 酸枣见婆娘出来了,也不敢怎样发作。只是骂了几句晚生,不敢再撸胳膊挽袖子地现出副屠夫相儿,徒惹婆娘的晦气。 谁知,晚生偏偏不识趣。他恶人先告状,向娘添油加醋地状告柱儿的无理,怎样谩骂爹和娘。气得婆娘蹦着高儿地就要去找满月评理。吓得酸枣一个劲儿地拽她,低声下气地劝说婆娘别听娃崽儿的话。她这才堪堪忍住了,事情似乎也就过去了。 遥远的曙光(二)(7) 今天傍晚收工回来,晚生又一次在娘跟前说柱儿的坏话,讲自己的冤屈。意思是,叫娘也去找柱儿家的门子,把理给争回来,自己在外面也就有了面子。酸枣看到晚生又在给婆娘烧火升温,就生气这小崽子怎么这样无理霸道寻事生非?。他壮起胆子,守着婆娘的面,把晚生踢了一脚,打了一巴掌。这一下子,彻底把婆娘惹翻了。她先是怒骂了一顿酸枣。接着,拽着晚生出了自家门,径直奔到满月家门前。她也不进门入院,就站在一处高岗上,卡腰顿足地叫骂开来。 她先是敲山震虎地开骂,喊道,都是从哪儿蹦出来个野孩子呀,有爹娘生养无爹娘管教的驴东西。不见个眉眼高低,也不见个高矮胖瘦,就剩下一张喷黄粪倒尿水的嘴巴了,四处咬人熏人呢。俺晚生干干净净个娃崽儿,竟被熏得浑身骚臭,出不得门,见不得人哦。 这就把攻击的矛头准确无误地指向了满月母子俩。 当时,满月正在做饭。灶间的烟火合着蒸气,把她的眼睛熏得睁不开。大门外的叫骂声一句不落地钻进耳朵,她就知道灾星来了。这时,心就提溜到了嗓子眼儿里。有心不出去,那骂声如决堤的洪水,滔滔不绝地往她家院落里灌。想要出去应战,俩腿肚子又酸软得迈不动步子,心里胆怯得要命。 正犹豫不决间,院外已不再指桑骂槐了,而是直接指名道姓地攻上来,让她连闭门不出的藉口也荡然无存了。 这时的酸枣婆娘,更像一位纵横驰骋耀武扬威的战士。眼见得对手龟缩在院子里不敢应战,连声装点门面的腔调也没一句,便愈发激起了婆娘骂死对手骂臭满月的雄心壮志。她不仅双手卡腰直着脖颈叫骂,还用脚后跟狠狠地跺着地面。如一具铆足了劲儿的夯石,结结实实地夯打着同样结实的街面。 她骂道,常言道哦,上梁不正下梁歪呀。男人作死了,阴魂不散呢,又附了小崽子身哟。也叫他作死一回,好早死早托生呀。我心软呢,见不得还有这肮脏事,再把好端端的娃崽儿给毁了,就得管呢。 满月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径直出了大门,想要与她辩理。这话还没出口呐,便被婆娘更盛的气势搡了个趔趄。她依靠在自家门框上,竟然直不起身来。 见到满月终于让自己给骂了出来,婆娘立即挽起衣袖窜上前去。她两脚一蹦老高,衣衫歪斜,头发散乱,嘴丫子上冒起两堆白沫子。就如一只发病的母疯狗,张牙舞爪地像要一口撕碎了满月。 她叫道,哟,好容易出来晾晾咧。我还寻思,你只知道窝进裤裆里自在呢,咋还敢露头现世叫人瞧呀。晾晾也好,省得窝在里头捂酸了,捂咸了,捂臭了,捂霉了,捂糟烂了。真要到那个时候呀,可就没人稀罕,没人心疼,没人要喽。要说有要的,也就剩了大街上发情的野狗还能闻闻,还能舔舔呀。要是再晚晾一小霎霎儿,可就猪不吃狗不闻了呢。 这婆娘的话语越来越粗俗恶毒。听得几个想上前劝架的女人羞红了脸,都不敢吭声。男人们更不敢去招惹她。怕她再口无遮拦地把自己扯进去,空惹一身骚气,日后没了颜面。而且,一个大男人家,也不好直接去拉扯如夯石般一窜一蹦上下起伏的婆娘。碰哪儿动哪儿,都不是地方。于是,整个场面上,只有婆娘一个人在表演,在舞蹈,在发泄。周围的人,只是她即兴表演的看客而已。 遥远的曙光(二)(8) 酸杏赶来了。见此情景,他铁青着脸色,叫酸枣快把自己婆娘拉回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那婆娘见酸杏插了言,立马把话锋转向了酸杏。她骂道,你猪鼻子里插根葱,充得哪门子扮相儿哦。俺的娃崽儿受了人欺辱,没人出来放个屁。现今儿,我替自家娃儿论理,倒惹出一堆的响屁,熏倒了三里外的闲人呐。这可叫我咋活哟。合着一家老少、一村老小都欺我呢。我还有啥活头儿哟。去死了吧,省得活着惹人烦,碍人眼哦。 说罢,她一腚跌坐到地上,双手拍地,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和嘴角上的白沫子混在一起,弄脏了那张老脸。 酸杏气得浑身乱哆嗦,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木琴也匆匆赶过来。她拨开围观的众人,见到这么个场面,知道劝说也没有啥用。她对村人道,大家都看见了,谁欺负了谁,心里也都该有个数。为个孩子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弄得没头没脸没羞没臊的,也不怕丢了全村老少的脸面。今天,我就作主了。有啥事,我担着就是。 随即,木琴点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妇女,吆喝道,咱把她拖家里去。不行的话,就抬她回去。要是还耍赖献丑,就弄锨屎尿糊住这张臭嘴,看她还倒粪不。 立时,点到名的和未点到名的妇女一拥齐上,拉胳膊拽腿地把婆娘架了起来。 那婆娘还想赖在地上不走。就听木琴喊道,快去把粪汪里的粪水舀来,给她灌了进去。看她还逞能不。 马上就有人高声应道,我这就去哩,别叫她走啊。 婆娘见木琴急红了眼,众人也是与她一个鼻孔里出气的,就知道自己惹起了众怒。她还真怕群情激动的村人趁了这阵势,把粪水灌进自家肚里。她不再奋力挣扎,而是借了拉扯的力道,装模作样地干嚎了几句,便借坡下驴地向自家挪去。 木琴驱散了围观的村人,又扶满月进了屋子。 满月一个劲儿地哭,说道,我也没脸见人哩。你是个好人,今后就把柱儿当自家的娃崽儿待吧。只要有口吃有口喝的,给死鬼留下个后人,我和他爹在黄泉路上也念你的好哟。 木琴就骂她没出息。她呵斥道,是谁的不是,全村人都心里揣着呐,用得着这样么。 劝慰了半天,方把满月安顿下,不再寻死觅活了。木琴才放心地出了满月家的院子。 刚踏上回家的路,却又听见自家方向传来吵闹声。既有酸枣婆娘嘶哑的腔调,又有婆婆底气十足的响亮声音。她快步往自家里赶。还没到家门,就见婆婆拎着拐杖一路打将出来,把婆娘撵得抱头疾跑。 原来,婆娘回到家里,越想越窝火。她恨木琴多管闲事,弄得自己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趁了刚才的余威,她又跑到木琴家的门前叫骂。骂的对象,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木琴。岂不知,惹她的人还没露头,反倒把今晚的灾星给引了出来。 茂生娘本来腿脚不好,眼神又差,就没有去看满月门前的热闹。她坐在西院门前,替木琴看门,心里也在生气。她心想,满月也太小题大做了。不就是娃崽儿们戏耍打闹嘛,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地逐户找门子呀。闹她一下也好,也替自己和杏仔出出气。 正这么想着,这婆娘却一声近起一声地骂到了自家门前。并指名道姓地骂木琴,骂她如何如何发动众人欺负自己。婆娘以为木琴也像满月似的,被骂憋了气,不敢出院门了。她便越骂越起劲儿,骂得也是黑血淋淋的。酸枣和茂生干扎撒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开始,茂生娘被弄懵了。还以为儿媳妇打了婆娘,叫人家找上了门。听着听着,就明白了其中原委。她真的动了气。就站起身走过去,说道,弟媳妇,你这儿也太张狂了吧。京儿娘出于公心才去劝架的,咋就欺负了你呢。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哪儿臭往哪儿钻呀。 这婆娘正在性头儿上,哪会在意茂生娘这么个老太太。她顺口回道,没你啥事,哪个让你多嘴呀。 这句话,把茂生娘气得瞪圆了眼珠子。她提起嗓门儿骂道,可着全村子人,可着全公社全县的干部,还没有谁敢跟我这么讲话呢,不信就能了你这个臭婆娘么。边说着,边抡起手中拐杖,劈头盖脸地朝婆娘打去。 这婆娘没想到老太太会冷不防地打过来,躲闪不及,身上头上早落了几拐杖,嚣张的气焰顿时畏缩下去。她一边躲闪,一边还想争辩几句。谁知,那拐杖不断头地朝自己身上招呼。而且,她也知道老太太是烈军属,任谁见了,都不敢招惹她。况且,自己也是闹过了头儿,偏偏把她给惹恼了,哪儿还有便宜赚呐。她不敢和老太太动手,一心想解释,却又被拐杖追得没有插嘴的空当儿。就这么一路被打离了木琴家,还被赶进了自己的家门。 看到这么个情景,木琴及周围看热闹的人笑破了肚皮。谁也不上前劝架,任凭老太太站在门前打累了,也骂够了,才撤离了战场,回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至此,婆娘心里恨死了木琴,却又一时找不到泄恨的机会。 遥远的曙光(三)(1) 这场纷纭热闹的战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虽是空惹了全村人的笑料和把柄,却给了茂林一心想成全几年来不曾遂愿的花花心肠子的机会。 这次,酸枣婆娘的重拳出击,给了满月致命地打击。几年来不曾翻起的酸痛,或是人人有意躲避的话题,又被这婆娘恶意地提及,并当作自己倚重的武器,大力地施展开来。就像将要结痂的伤疤,被狠命地揭去了尚未愈合的嫩肉,连脓带血连痒带痛一起涌了出来,硬生生地绽裂在人们渐渐淡忘的记忆里。并且,又加上了一串杏花村从未有过的闹剧印记,足以让村人不由自主地翻检出当年的那些个逸闻趣事,来充实自己枯燥的日子。 人们从中得到了快乐和惬意。而直接受到严重伤害的,只有满月母子俩。 满月时常独自哭泣,又不敢叫外人听见,怕村人越加轻看了自己。她哭男人喜桂的短命,哭自己的命苦,更哭柱儿的孤苦伶仃无人呵护。 这天,她一个人来到喜桂坟前,嚎啕大哭了一场。她的哭声,恰恰被路过的茂林听到了。 茂林最听不得女人的哭声,也见不得女人啼哭的样子。在家里,他也是轻易不敢招惹雪娥,怕见到她痛哭流涕的样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雪娥还未哭够,他倒心酸得一塌糊涂了。 这次,他本想装着未听见,赶快绕道走算了。但是,满月哀怨的哭声一个劲儿地往他耳朵里钻,堵也堵不住。他的眼前又呈现出满月憔悴的面容,哀戚的眼神,柔弱如细柳的腰身。 他神使鬼差地走进墓地,来到满月身后,尽量柔声地劝说道,他婶子,人死不能复活。你就算哭死了,也无济于事呢。还是遇事想开了吧。甭听二婶的瞎话,村人还有谁拿她的话当真呀。 满月没想到背后有人说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还以为是鬼魂显灵了呐。转身见茂林一脸的同情相儿,她越发哭起来。守着茂林的面,她不可自控地数说着自家的愁怨和无助。 这情形,让茂林理会成满月是在有意说给自己听的,就愈发动了惜香怜玉的心肠。他大胆地上前,把满月拽起。还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脏毛巾,递给满月,让她擦脸上的泪痕。 满月接了。擦完后,又还给了他,并听话地往回走去。 茂林几年来一直未敢显露的心思骤然绷紧了。他抓住那条脏毛巾,下意识地放到鼻子上闻着,好像闻出了满月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 他看着满月渐行渐远的身影,就想,满月是不是留下了啥暗示给自己。要不,咋这样听自己说劝,还用自己的毛巾擦脸呢。细细琢磨起来,又好像没有啥特别的动作或眼神留给自己。只是很自然地止住了哭声,又很自然地接过毛巾擦脸,再很自然地转身离去了。但是,她是听了自己的劝说,才不哭的。递出了自己的毛巾,她也爽快地擦脸。又因了自己的拉扯,她才离去的。这一连串的细节里,咋就会没有一点儿的意思在里头呢。 茂林像是中了邪。他兀自愣愣地站在那里,走火入魔般地胡思乱想着。 遥远的曙光(三)(2) 接下来的日子,茂林又恢复了几年前的怪毛病。要么远远地盯着满月的身影,傻看傻想。要么偷偷跑到满月家的屋后,听院里的声响,灵敏地捕捉满月的每一个动作或每一声音调。每每这时,他的心里又勃发了被遗落多年业已休眠了的情种。 他时常用手狠劲儿地按压鼓鼓的裤裆,再用力揉搓一会儿。直到抑制不住体内早已翻江倒海的**冲动时,他便不分时候地找雪娥发泄一通儿。弄得雪娥莫名其妙,还以为茂林得了啥病呐,就时常劝说他去找姚大夫看看,拿付草药吃吃。 终于有一天,茂林寻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满月趁自己来例假休工的空当儿,跑到村后的山坡上拾捡烧柴。一个不小心,让石头绊了一下,崴了脚脖子。她就坐在坡上一个劲儿地吸冷气,动弹不得。 满月每天的举动,全装在茂林的眼里。茂林当然知道她今天休假,也知道她一个人偷偷地去后山坡上拾柴。他借故离开正干活的村人,偷偷地跟在了满月身后。见满月歪了脚脖子,茂林心中大喜,也假装着路过此地,立时现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问满月咋儿的啦。 满月皱着眉头道,崴了脚脖子,没法走回家了。 茂林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说道,不妨碍呀,我扶你回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满月也没往多处想,就让茂林架着自己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家院落。 进到屋里,茂林殷勤地道,我给你拿捏拿捏,活络活络血脉,也就好哩。他不由分说,当即脱下了满月的鞋,笨手笨脚地在她的脚脖子上胡摁乱捏。其实,他哪懂推拿呀,不过是捧着只臭脚丫子趁机反复摸弄而已。这也算是茂林梦寐已久的肌肤之亲了。 茂林一边揉捏着,就揉出了万根情丝千颗孽胆。立时就血脉喷张,孽根儿暴起,浑身欲火中燃,烧晕了他自作多情的脑壳儿。他一把搂住满月,滚进了床里。啃她的脸蛋儿,揉搓她的**,撕扯她的腰带。 满月先是懵了,紧接着就明白过来,知道自己已身陷险境。她想都没来得及想,本能地扬起十根尖尖的指头,朝茂林脸上抓去。 茂林似乎早已料到她会使用这一招,就用头拱住满月袭来的指尖。却没料想,满月铆足了劲儿,将额头狠命地向他的鼻梁骨撞来。顿时,茂林的眼前一片灿烂,繁星流动,钟鼓齐鸣。胡琴、笛子、口哨、铜锣等家什的声响,齐齐地钻透了他的耳鼓。油儿、盐儿、酱儿、醋儿、茶儿等佐料,满满地灌进了他的脑袋瓜子。 茂林翻身下床,掉头就往门外跑。临出门,又一头撞到了门板上。这一撞击,力道不轻。茂林抱头护脸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好容易找准了门口,一步窜将出去,跟头把式地逃走了。 满月见状,先是破涕为笑。待茂林跑后,又独自怨怨地哭了一阵子。这事也就过去了。 倒霉的茂林,在经历过了木琴和满月先后劈头盖脸地教训后,心中暗藏的淫亵小火苗算是被彻底地熄灭了。**上的那根喜好出轨的丝线,也被彻底地掐断了。他叹自己命该如此。老天爷批准自己下生时,只给了自己一个女人的指标,合该撕守着雪娥一个儿过一辈子,没有福气去碰触其他女人了。要是碰上了,只能带来一身晦气。 遥远的曙光(三)(3) 就在茂林百般不遂心意的那些灰暗日子里,挂儿的心空却是一片明净。幸福的祥云瑞气笼罩了这个心灵手巧又单纯坚忍的山里姑娘。 挂儿才刚刚二十岁。花苞乍现,红晕飞萼,正是情窦初开的烂漫年纪。 自打七年前见到了胡老师,小小年纪的她,竟然有了一种莫名地激动和亲切。当时,她就预感到,自己将会与胡老师有着某种必然地关联。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道不明。但是,这种冥冥中的念头却一直没有中断过。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愿再独处家门坚守不出了。 家里的氛围让她喘不过气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爹振富依旧是那副阴冷的面相表情。娘豁牙子依旧是那副唯唯喏喏逆来顺受的可怜相儿。大哥银行长久不在家。即使回来了,在家中的举动与未离家前没有丝毫两样,依旧是一副畏畏缩缩的窝囊相儿。嫂子香草空长了一副招眼的身段模样,却是个缩手缩脚没个主心骨的主儿。她受尽了爹的欺辱,还不敢说不敢动,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样儿。只有二哥洋行那副桀骜不驯敢说敢犟的嘴脸,才不觉中冲淡了一些家中浓重的阴郁氛围。 不知不觉中,她与洋行的关系愈加亲近了许多。有啥儿憋闷的心里话,都愿意跟他讲,也愿意让他帮自己拿个主意。 她把自己心里始终割舍不下的念头讲给洋行听,问他这是咋儿了。 洋行知道,挂儿外柔内韧。认准的事,轻易不会放弃。他就一脸的坏笑,说俺妹子想找婆家哩,想攀高枝撇下自家,跟胡老师跑哟。 挂儿满脸绯红,骂二哥赖皮使坏。不给出主意想法子也就罢了,还净说自己的笑话。 洋行道,胡老师是公家人,手里端的是铁饭碗,有文化,又有人品。这样的人,你得使劲儿地追呢。不的话,那可真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空落一身笑柄咧。 他让挂儿经常出门,去学校周边转悠,与胡老师说话拉呱。他也经常跑到学校里,与胡老师和姚金方厮混,顺便把挂儿介绍出来。这么一来二去的,挂儿竟真的与胡老师对上了眼,暗地里偷偷谈上了恋爱。 胡老师比挂儿大五岁。他曾担心地问挂儿,咱俩年龄有点悬殊,会不会遭家人反对哦。 挂儿回道,不管呢。只要你对我好,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认哩。 他俩的偷恋,只有洋行心知肚明。渐渐地,姚金方也察觉到了。姚金方曾后悔地对胡老师道,我咋就没早发现挂儿呢。要是下手早一点点儿,你就得跟我现今儿似的,靠边站着傻看吧。就是馋死了,也不过是一个枉死鬼呢。 他俩人总是趁了天黑的时辰相会。不敢在学校里,也不敢在村里的街面上,而是跑到村西那条银链子般的小河边。借了四周茂密的杏林遮掩,相依相偎着。又对了清亮亮的涧水,倾吐着没完没了的情话。 有月光的时候,俩人脸对着脸,眼盯着眼,看不够说不够。没有月光的时候,四周黑黢黢的,俩人还是脸对着脸,眼盯着眼,看不够说不够。他俩已不是用眼睛看,而是彼此打开了心窗,用心盯看着对方,用心语传达着彼此的爱恋与深情。 遥远的曙光(三)(4) 直到夜静更深,直到姚金方站在宿舍门前大声地咳嗽打暗号,提醒俩人该回来睡觉了,俩人才恋恋不舍地分手。他俩先后离开河岸,各自奔回自己的家门,并急切地等待着第二天夜晚的降临。 除却洋行,家人中最先发觉挂儿异常变化的,是豁牙子。 几年前,在银行相亲时流露出的喜悦心情,随着洋行和挂儿的渐渐长大**,又一次在豁牙子心里日益充满膨胀着。她时时抛开内心的冤屈,替儿女们憧憬着未来安宁的日子。 豁牙子是个忍辱负重的女人。她能够把大半生里的一切不如意,严严实实地吞咽进肚子里。即使是再多的酸辣苦咸,她都能够一个人独自品味儿,而不会让别人来替自己分担哪怕半点儿的愁苦,特别是自己心爱的儿女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银行的家庭现状让她整日焦虑不安。值得宽慰的是,银行的病症有了很大缓解。这是她在儿子回家,家中又无人的时候,羞红着老脸把银行扯进锅屋,细细地盘问着同样羞红了脸的儿子,才得到的确切答案。 她鼓励银行道,要好好地按照姚大夫说的去做。该吃的药,一点儿也不能少吃。该回家的时候,一定记着及时回家。千万别在外面游逛得时日太久了,免得家人着急挂念,再生出啥事体来。 银行听不明白娘的话,问为啥儿?。 豁牙子不敢明说,她只是搪塞道,不为啥儿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就像犁地的锄头,时间长了不用,就会生锈,就成了一堆废物哩。人的东西也是一样哦。 豁牙子怕敢说出实情。就是打死,她也不会对儿子明讲的。她在心里暗暗企盼着银行快点好起来,快点过上正常人生活。趁外人还不明就里,赶快把这桩丑事遮掩过去。想必老鬼不会再继续做孽事,香草也不会还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这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家庭秘密,始终像一条无形的枷锁,紧紧地勒在她的脖子上,让她见天儿喘不动气。她也是个女人,是个过了大半辈子夫妻生活的过来人,还是个近几年来长久得不到生理满足的可怜女人。她明白,离了男人侍弄的女人,内心里该有多么地苦涩煎熬。她不怨香草的无知和羞耻,反倒对香草充满了怜悯和同情。可怜她命苦,自小就没了亲娘。嫁入李家后,又碰上了一个无能的男人,不能给她应有的东西。同情她如新寡一般日夜独守空房,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儿噢。 关于振富的丑事,她由怨恨悲切,到如今又渐渐认同了。 刚开始,豁牙子就发现了振富不同寻常地举动。他的脸上见天儿挂着满足的笑意。隔段时间,又一身疲惫深更半夜地回来。爬上床就酣睡,不再自己用手打淫炮。他从不碰她,更不见裆内的物件胀起过,一直龟缩成豆虫般的模样。她心里揪缩成一团儿,怕老鬼弄出了啥丢人现眼的事情。 有一天夜里,她看到振富一个人鬼祟地溜达出去,就横下心,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振富绕着自家和银行家的宅子转悠了几圈,后又悄没声息地钻进了银行家的大门。 当时,豁牙子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还认为自己是在做梦呐,就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上的肉。一阵痛疼袭来,她明白了,自己不是在做梦,是振富真的在作孽,而且是最最不耻于人世的罪孽。她不敢上前抓奸,甚至不敢弄出一丁点儿的响动来。她怕惊了振富和香草,更怕让外人知晓。那样的话,老李家的丑事可算出名了,比李振书家金莲的丑事更臭。在人面场上,全家老少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呀。 回到家里,她捂上被子,独自偷偷地哭了个昏天黑地。 遥远的曙光(三)(5) 直到振富一脸倦意地回来,吃惊地看着近乎痴傻了的婆娘,方才明白,自己做下的孽事让婆娘知道了。他先是大气不敢出地上了床,三下五除二地剥光了身上的衣服,就想赶快躺下睡觉。 豁牙子鼓足勇气,一把攥住他裆内累垂的一堆儿,瞪着血红的眼睛,低低地厉声喝问道,你都干啥丑事哩。要是不说,我就把这家什给撕碎哩。说罢,手上便用上了劲儿。 振富懵了。慌乱中,他扬手打了她几个耳光,想迫使她赶快松手。豁牙子早已横下心肠豁出去了,不但未松手,反而把那物件攥得更紧了。痛得振富呲牙咧嘴,又不敢出声张扬,怕叫隔壁睡觉的娃崽们听到。振富只得招认了,说是与香草,已经大半年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豁牙子当然气愤填膺。她哑着嗓子问他,这是为啥儿呀,就为一时痛快么。 振富的一番解释,让豁牙子无奈地松开了手,也就此容忍了他长达几年的孽情。 振富说,银行的家什不中用,香草又在这个年龄上,自己不去替银行先占着,天长日久了,肯定会闹出金莲那样的事体。要是到了那种地步,银行的病就算治好了,又有啥用哦。香草还不早跟人家跑了。到头来,还不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呀。 从来都是夫唱妇随没拿过半点儿主意的豁牙子,果真就没了言语。针鼻眼大心空儿的她,当然害怕香草跟人家跑了,落得银行孤身一人没地儿处。她永远想不出怎样才能妥善地处置好这种见不得人说不出口的事情,只会一个人“嘤嘤”地哭。她嘟囔道,这是作孽呀,你再也不敢这么做了喔。 振富就点头,说道,再不敢哩。再要这样,你就把手里的家什拿菜刀剁喽,拿剪子剪哩,我也不怨你呀。 豁牙子半信半疑地将这事撂下了。她心里明净得很,老鬼不会这么轻易就肯罢手的。她不再跟踪振富,宁愿相信他的鬼话,落得自己心里片刻地安宁。其实,跟踪了又能咋样呢。处理起这种家庭丑事,她豁牙子不在行。她又不敢跟外人讨主意,只能一个人憋闷进了肚子里。 振富就如偷吃惯了嘴的馋猫,隔段时间就去偷吃一次。只是形迹上收敛了一些,在豁牙子面前也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颐指气使。他心里有了亏欠,底气大大地减弱了,说话也和气了许多。有时,豁牙子说话的语气腔调重了些高了些,他也不再敢使性子摆架子了。 对豁牙子而言,这反倒是一件难得的好事了。 因了这些个糟心事,豁牙子不再费脑筋去想了。她知道,自己想了也是瞎想,没一点儿好处。还是往远处想。盼着洋行和挂儿快点儿长大,快点儿成家立业,彻底搬出这个令人作呕的家院,去过自己干干净净的日子。等到俩人都过上好日子了,银行的病也彻底医治好了,能护弄住香草了,她就放心地去死。不管是上吊,还是投水坝,只要不见了恶心的老鬼,她便能合眼瞑目了。随着心内憋闷的苦楚与日俱增,她的期盼便日益强烈。有时,强烈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地步。 她看出挂儿日夜匆忙地穿梭个不停,没有了往日独处家门的安静样子。她就上了心地注意观察挂儿的举动和走向。慢慢地,也看出了些许端倪,好像是与学校里的胡老师走动得亲近。她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挂儿看上了一表人才的胡老师,还是个端着公家饭碗有着文化学问的人。为人好不说,说话更是和气一团儿。忧的是,胡老师年龄偏大了些。看他那样子,要比挂儿大上五、六岁。俩人就显得不很般配。 遥远的曙光(三)(6) 她偷偷地把自己观察到的动静说给了振富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振富先是愣了半晌儿,随后道,大点儿又有啥儿,人家可是公家人。多少人想高攀,还攀不上呢。挂儿有福,竟能与他搭扯上,是大好事?。 豁牙子听见振富说好,要是往常的话,必会信了。但是,毕竟家里出了公公扒灰的丑事,她对振富的话失去了往日的信任。她又偷偷地去问洋行。 洋行道,我早知呢。担惊啥儿哩,是天大的好事呢。你就等着嫁闺女吧。 豁牙子这才完全放下心来,一心一意地盼着挂儿与胡老师的事能赶快定实落了。 有时,她也拐弯抹角地盘问一下挂儿。可是,挂儿始终羞红着脸,就是不与她讲。豁牙子心里叹道,闺女大了,心也外翻了,不再是原来那个一有个屁事就跟在她**后头唧唧喳喳说个不休的小棉袄喽。她只能隔段时间,就向洋行打听挂儿与胡老师的进展情况。 洋行便有些烦了,说你咋儿这么磨叨呢,不会去问挂儿。又不是我在搞对象,我哪儿知晓噢。 豁牙子便忍耐几日。实在憋不住了,就再去问洋行。得到几句毛鳞草舍地应付,心下就可安稳一些日子。 这天,豁牙子又忍不住问洋行她俩人的事,却发觉洋行这两天总是心事重重的。脸阴沉得像要打雷下雨,心情也是暴躁得很。 豁牙子的话刚一出口,洋行据把头一拧儿,瞪着像要吃人的眼珠子吼道,自己的事都没管好呐,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事。你是吃错药了,还是大脑不好使哦。 豁牙子吓了一大跳儿,问道,洋行,咋儿啦,出啥事了么。 洋行不屑与她说话,扭头走了。 振富第一次与香草搭上手,是在银行到镇供销社饭店上班后的第二年夏天。 当时,银行在四方的努力下,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饭店上班。虽然工资很少,仅仅十几块钱,但他的身份却变了,成了在外工作的人了,着实让村人羡慕得要死。 因了四方的鼓励,他坚信,姚大夫能治好自己的病症。渐渐地,他在姚大夫面前也不再害羞了,如实地讲自己服药后身体的任何点滴变化,还包括心理上的变化。希望姚大夫能根据自己的诸多变化,及时改进药方,早日剜出身上的病根儿。他坚持服用姚大夫开就的草药,每月也记得赶回家一次,验证药方的功效,再跑回去与姚大夫汇报。 初时的药效并不理想。或许是银行的病症深些,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治好的。或许是药方未必找准了病灶,没有对症下药。银行依然不能顺利入巷,俩人依然不能如愿。正是在这个时候,振富不期然地插进了一腿来。 那个夏天,雨水多,经常阴雨连绵的。下上三五天的雨,老天依然不开晴,是常有的事。 振富一直担心银行家的地基有沙漏,怕被雨水浸泡狠了,会发生地基陷落墙壁裂纹的事。那样的话,房子便成了危房,住不得人了。他就隔三岔五地跑去查看。 刚开始的时候,振富还没有什么样的邪念歪想,而是十分上心地惦念着那间房屋的地基。每次前去,都是先在大门外用劲儿地敲大门。即使大门是敞开着的,他也是“哐哐”地敲上几下子,弄出些响声来。好叫香草知道有人来了,别再像上次检查房屋时那样,弄得慌手慌脚顾头不顾腚的。叫外人遇见了,徒惹一身羞臊儿。而且,他总是等香草出来了,才跨进她家的院落。 遥远的曙光(三)(7) 香草有时就说,爹,你来,就进来嘛。都是自家人,还用得着敲门呀。 振富就“哦哦”地应着,心里暗道,这儿媳妇的心思也太简单咧,像个不懂事的娃崽儿呢。 这么想着,愈发对香草不放心了。他担心香草对屋子潜在的危险不上心,早晚粗枝大叶的。万一有个好歹,一个孤零零的女人家,可咋办好哦。同时,他又对香草本身不放心。银行的病情虽说有了些许好转,到底比不得正常人那么强壮,又整日整夜地不能在身边守着她。要是有谁起了歪心,专意引逗她,她又是个没有心计不通人情世故的傻女人,背不住要上钩钻进圈套里。到那时,别说整个老李家的人抬不起头来,恐怕银行就再也栓不住自己女人了。或是甘当缩头乌龟,任人欺辱而忍气吞声。或是让媳妇随了人家,弄得自己鸡飞蛋打,啥儿也落不下,连个根苗儿也没咧。 在他屋内仔细查看墙面的时候,香草总是热切切地给他泡上壶茶,两手捧着端到他手里。有时,还翻出银行从饭店偷来的有限的红糖,给他冲一碗热糖水,亲手递到他面前。 振富心里也是热乎乎的。他感念香草的乖顺和心慈。有时,他就在心里谩骂银行,怎就缺失了男人本事呐,让这么好的媳妇见天儿守着空房,又是在大好的年龄段上,真真对不起人家香草呀。自己的崽子无用,当老子的可万不能慢待了人家。(.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那样的话,可就亏死了人家。因而,振富就时时处处地为香草着想。所有粗活重活,都不叫她伸手,自己全揽下了。有时,他还叫洋行搭手,帮着干一些。但他又对洋行的活计不放心,怕他贪图便利糊弄人。因此,大多的时候,都是他亲自给干完了,心里才坦然。 振富的关心,让香草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娘死得早,屋里又没有人照看经营。香草打懂事时起,就相帮着爹管理着庭院,像个持家的家庭主妇。没有谁会关照过她的苦累心酸。现今儿,她才明白了什么是家庭温暖,什么是亲人温情。她从心眼儿里感激公爹。因了男人长期不在家,她就渐渐地把公爹当作了自己的主心骨。有啥心里话,也愿意跟公爹讲,心里的亲近感已然胜过了自己的亲爹。 她并非不通人事。虽然银行的家什不中用,该硬起的时辰却软作了一摊死肉。但是,心中的火苗依然被引燃,并时常熊熊地燃烧着,灼烫着她柔弱的心身。在夜里,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上,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瞥一眼自己白净的身子,她就想起银行粗壮的胸背。腿根儿里便不由自主地润出一丝暖流,缓缓地向周身漫漶。她把手指伸向自己的隐秘去处,幻想着是银行的下体进入到了自己体内,在蠕动,在探究,在肆意地飞扬跋扈。直到有一股快意的清泉从身体深处涌出,弄湿了指尖和床单,她才安稳地闭上眼睛,细细体味着泉水渗出时的微妙感应。 有一次,振富在她家里给垒砌猪圈。见香草进到锅屋里忙着生火烧水,他就趁机解下裤腰小便。谁知,香草听到了尿水溅落的声音,下意思地隔着锅屋窗户望去,正好见到了公爹腿裆间茂密的茅草和茅草间展露出来的粗壮黢黑的家什。她心里顿时狂跳起来,浑身瘫软如屋内的蒸气。想扭头挪开软软的眼神,却又挪移不开,像是被牢牢吸住了一般。就这么定定地呆看了一时。而振富在卸下重负,提上裤子系腰绳时,抬头一眼看到了香草呆傻的样子。 遥远的曙光(三)(8) 俩人都吓了一大跳儿。立时慌忙闪开身子,手忙脚乱地忙着手中的活计。都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心下却是思想联翩。在香草出来进去提茶送水的时候,在振富与她照面说话的时候,俩人虽是不很自然,但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俩人的眼神里,却凭空多出了复杂成份来,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和欲念。 以后的日子里,香草在夜里睡不着觉时,在进行着惯常的抚摸幻想时,竟渐渐地有了一种叫她也觉吃惊的念头。那就是,在迷离的幻觉中,她觉得伏在自己隐密处的,是银行的身体,进入的却是公爹的下身。初时,她被自己的幻觉吓坏了,觉得自己肮脏得紧儿,跟畜生一般。清醒过来后,又暗自安慰自己道,反正也没人知道,就是想想,又不是真做,怕啥儿哩。 有了这种勉强遮掩的理由,她便放肆起来。每次抚弄自己时,就纵了性子地这般想象,便越觉快意十足,感应越觉强烈。甚至是大白天,一个人在屋里时,也有意放纵自己的想象。而且,她抚弄自己的次数,也渐渐比往日频繁了许多。 振富的心思也与香草差不多。他早晚虽有豁牙子伴在身边,但一看到她那窝囊的样子,心下便没有了一丝儿的想法和念头。有时憋时间长了,也想去碰碰她。待看到她那干瘪的面颊和褶皱的皮肤,刚刚泛起的那丝儿兴致又荡然无存了。于是,他依旧靠手来解决自己体内奔突的**。 在解决的当空儿,头脑中就不自觉地反复再现着那天俩人尴尬的情景。愈是重映着当时的情景,印象便一次次地加深加重着。到了后来,竟不分昼夜地胡思乱想着。既想着香草的乖顺和可怜,又想着她的孤单和煎熬。特别是那天香草眼里现出的神态,既有羞涩,又有一种暗藏着的贪婪;既有迷茫,又有火苗儿一样的光亮在闪现。他感觉到,那天香草虽是羞涩,但没有表现出怎样地反感和恼怒来。 这么想下来,他的心思就慢慢活动了。他也找到了一个宽慰自己的理由,就是他与豁牙子交代的那一番强词夺理的混蛋逻辑。 因了这样的想法,他愈加对香草上了心,隔三岔五地跑去查看香草家里有啥需要帮忙的活计,并抢头下马地帮着干。谁也不会想到振富的阴险心计,还都以为银行不在家,公爹不去帮衬着香草料理,谁还会去出那样的孙力气。 豁牙子因为喜爱和可怜香草,还见天儿地在振富耳边叨咕,让他多去照看着点儿儿媳妇。 渐渐地,香草竟也离不开公爹了。一有个什么活计,她就盼着公爹前来。有时,自己也可以动手完成的事,却尽可能地等公爹来完成。在她的心空儿里,已把公爹当作了家里的顶梁柱。看见了他,心里就有了底数。而且,香草更愿意闻振富身上散发出的浓郁的男人气息。深深地从鼻孔吸进去,心里便有一种微醉轻飘的感觉。这是银行长期在外所不能时时带给她的。 那天,依然阴雨涟涟。也是事情凑巧,合该出事。振富吃了早饭,就要去查看银行家的屋子。临出门口时,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竟把原本破损不堪的束腰布绳挣断了。 他本待打个结儿,再束上。豁牙子说道,先等等,我把它缝补一下,你再束腰哦。 振富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一把扯下束腰带子,扔给了婆娘。自己把短裤的肥裤腰胡乱一掖,挂在腰上就出了家门。 遥远的曙光(三)(9) 他径直到了银行家,找了个木梯子,扛进屋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让香草在下面扶住摇摇晃晃的梯子,自己颤悠悠地爬了上去。 他先是在低头向香草要家什时和香草往上递东西时,居高临下地望下去,就见香草雪白细嫩的胸脯如两只活泼泼的大白兔,在薄薄的衣襟前胸间闪闪欲出。 村人从没有穿内裤衩的习惯。而且,内里穿上快衣布,遮到裤子里,简直就是浪费嘛。因而,香草一抬头,目光又总是触到振富宽大短裤腿脚内一堆晃动不止的蛋卵上。香草先就羞红了脸面,不敢往上瞅。但在振富看来,雪白的胸脯,再加上绯红的脸蛋,竟使他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了。便如初次见到香草经布时的生理反应,心里再次骤起一阵狂跳,沉睡日久的裆内立时就涌起强劲儿的麻痒感来,又随了“啵啵”不止的心跳,向周身迅速扩散开去。随之,裆内卷起一股冲天热流,涌向萎缩的男根儿,使之不受控制地昂首怒起,将短裤顶成了一只高耸的帐篷。他的心思已不在检查墙壁上,而是随了眼神,溜到香草的身子上,甚或伸入进了她身体隐秘的深处。 一阵眩目的眼晕袭来,他的双腿早已酸软无力,堪堪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身子不由自主地顺着梯子往下溜儿,而腰间打结的肥裤腰也松弛下来,并顺势脱落到了胯骨上。 香草瞥见了公爹凸露出来的业已骤然变化了的身体,已是羞臊万分。心内如装着一头小鹿般“噗噗”地狂跳个不停。她使劲儿低下头,不敢仰视。又听到梯子上有异常地响动。她急抬头,见公爹正顺着梯子往下溜来。她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伸出两手,使劲儿往上托住振富,却恰恰又托在了振富刚硬的腿根儿上。人是托住了,手却不敢挪开。俩人一时僵住了片刻。 这样的触摸,给了智乱心迷的振富一个明晰地暗示,认为香草也如自己一样心魂飘荡邪念丛生了。他忘记了身挂高空的危险,使劲儿晃动着身子,摆脱了香草扶护,一个屁?跌落到地上。随之,他又一跃而起,顺势抱起香草,滚进了身旁的床里。 香草柔弱的力气,哪里能敌得过振富丧失理智时爆发出的蛮力。她的衣服被振富撕扯得精光,又被振富重重地压在宽大厚实的身子下,心里惊惧到了极点。她的口腔里嘶哑地叫着,却发不出多大的声响来。 随着身下传来一阵撕裂般地剧痛,香草就此被迫完成了一个女人实质性地蜕变,成为一个真实意义上的成年已婚女人。 一旦品尝了新奇的滋味儿,邪念便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收敛不住。就此,拉开了俩人长达几年难以中断的兽恋孽情。 遥远的曙光(三)(10) 洋行决定挺身而出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要替哥哥银行处置自己这个不要老脸的爹,彻底解决掉家中见不得人的丑事。 关于振富与香草的孽情,洋行也是在不久前一个偶然的机会知晓的。 那天夜里,他又去学校里,与姚金方厮混打闹。直到胡老师回到宿舍,他才返身回家。 刚走到自家屋后,就见一个身影悄悄地钻进了香草的家门。初时,他以为是哪个不要脸的混蛋趁哥哥不在家,去占嫂子香草的便宜。他便立时跟了上去,想进去捏脖子把他掐死。 刚到香草家门口,却听到爹与香草悄悄说话的声音。他当时便懵了,想,是不是爹去嫂子家有啥事做,很快也就出来了。他就不放心地躲在墙外等。谁知,三等两等,就是不见爹出来,他的心里便越来越画魂儿了。 足足等了小半个晚上,才见爹轻手轻脚地推开大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探出脑袋瓜子四下打量了一圈儿,便如鬼魂似的悄没声息地钻出门来,慌慌地奔回前面的院落里。洋行彻底惊呆了,是爹在与嫂子做着卑鄙龌龊的勾当。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俩人中,一个是自己的亲爹,一个是自己的亲嫂子。要是换了外人,他早上前把这个偷人贼给收拾了。他不敢跟任何人说,以为爹的丑事只有他一人知晓,恐怕连娘也被蒙在鼓里呐。但是,长此以往,又如何是个了局呢。他整日冥思苦想着对策,决定既不能伤了人场上的脸面,又能彻底地叫爹死了这股邪念。 其实,振富也发觉了洋行的异样变化。 近些天来,洋行的话极少,嘴唇总是紧紧地闭着,脸阴沉得很。举动上总有股子邪劲儿,似是冲着自己来的。在他的三个儿女中,只有洋行身上遗传了他的脾性,阴狠又肚量深。有什么事,全都放进肚子里,表面上却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一旦到了发狠的时候,任谁也挡不住。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反倒有些怕洋行,从不敢拿出教训银行和挂儿的劲头儿来教训洋行。 他也想到,是不是自己的劣行让洋行遇到了,或是婆娘恨不住,跟他讲说了。想来想去,都不会的。一来自己在做这种事时,担了万分的小心。不仔细观察个遍,是不会轻易进儿媳的家门的。二来豁牙子的脾气他摸得透熟,绝不会把这种事情与儿女们讲的。于是,他放下心胆,继续与香草保持着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 洋行在冥思苦想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决定动手了。 一天夜里,洋行?在振富的身后,目送他再次溜进香草家门后,就蹲在大门前守候着。直到振富做完孽事,推门出来的时候,竟猛然看见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顶的洋行面对面地站在自己眼前。洋行一声不吭地盯看了片刻,又一声不响地转身回了家。振富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把衣背都打湿了。 他惶恐不安地回到家里。见洋行径直回了西屋安静地睡下了,心下稍微安稳了些。他以为平日不服自己管教的洋行,终因了自己平日的虎威,不敢对自己咋样的。振富就这么一遍又一遍自欺欺人地宽慰着自己,一个晚上也没有合上眼皮。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洋行一改往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坏毛病,极稀罕地主动给他端上一碗饭。还似有意地盯看了他一眼,阴冷的眼眶里闪射出鄙夷的目光。洋行又一声不响地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饭菜。几口扒拉下肚后,转身出了屋子。 振富明知洋行只给自己端来饭菜,分明是不怀好意,却又弄不清他的恶意究竟藏在哪里。疑惑间,他用筷子习惯性地搅动着碗里的饭,似乎有什么东西沉在碗底。他偷偷地用筷子挑出一看,竟是一小把喂牛的草料,还用几根牛尾上的鬃毛整齐地捆绑着。他顿时明白了洋行的心思和险恶用意,浑身再次冒出一层细汗。 他不敢声张,起身走到猪圈旁,将碗里的饭菜全部倒进了猪食槽里。随之,又有几粒干硬的羊粪蛋从碗里滑落进猪食槽中。 振富似乎彻底清醒了。他不再去吃早饭,而是进了茅厕。伸手摸进裆内,攥住那堆蛋卵,狠劲儿地一扯。一阵剧痛顿时传遍全身,疼得他浑身打了个哆嗦。又使劲儿地拧扯了几下,越发疼得他几乎站不稳身子。他颓然蹲坐在地上,任凭额头上的细汗凝成几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褶皱的脸面蜿蜒淌下,滴到潮湿的地上。 就此,振富彻底罢手了。有时,在不经意间,也还有想香草的邪念钻出来。他一律按照这样的办法来惩罚自己。直到他最后被压死在银行家的墙根底下为止,这种丑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遥远的曙光(四)(1) 挂儿与胡老师的恋情,已经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俩人的关系已由地下秘密接触,转到了人面上的公开往来。在不算太大的杏花村里,没有不知道挂儿与令人尊重的胡老师处上对象的。人人都说,他俩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胡老师年轻持重,满肚子的学问。挂儿心灵手巧,温柔善良。他俩要是不能成亲,那才是老天爷不睁眼呐。 由此,村人越发对振富一家刮目相看了。 大儿子银行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自己又在外面端着公家饭碗。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赛过了当年的四方。二儿子洋行也长得一表人才,今后也肯定错不了的。闺女挂儿又攀上了高枝,靠上了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胡老师。这好事,都让振富摊上了。只能说,振富老两口子的命相好,根儿上肥壮,长出的枝叶开出的花朵也就与众不同。 振富两口子人面上始终保持着谦虚模样。回到了家里,却又整日乐得合不拢嘴。 振富虽然经历了一场劫难,差点儿把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在家庭中树立起来的威严糟蹋得一败涂地。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印记的淡化,并未影响到他在家中的显耀地位和不可或缺的作用。尽管洋行始终对他表露出一种蔑视的态度,却丝毫没有对他造成毁灭性地打击。他依然在家中行使着一家之长的权力,依旧主宰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他的唯一变化是,脸面不再紧绷,面色不再阴沉,对豁牙子也渐渐地好了许多,不再颐指气使地拿她不当人待。他对儿女们的婚事,也是出奇地热心上紧儿。或许,他意识到了,只有儿女们强出同龄人,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益处。诸如村人的敬重、人面上的风光和言谈举止方面的影响等等。他拿洋行没法子。自己说出的话等于白讲,洋行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自己说出的话,还不如放个屁好听。他便知趣地避开洋行。明面上,对他的事情不管不问,听之任之。暗地里憋闷得紧了,就通过豁牙子间接地关心过问一下。因而,豁牙子过问洋行的所有事体,均出自振富的心思。她只不过是一个传话筒而已。 振富看到挂儿与胡老师打得火热,就有些担心。自己的闺女毕竟是个山村娃子,未见识过大场面,而胡老师的身份与她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万一他只是拿她戏耍,随后翻脸不认帐,到头来倒霉的还是挂儿。 振富私下对豁牙子道,是不是托个媒人,把俩人的婚事挑明了。该定实脚儿的,就赶快定下来。省得时日久了,夜长梦多,再弄出啥事体来,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此时的豁牙子,已不再是过去那个见天儿浑浑噩噩不问世事的窝囊女人了。从振富的身上,她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人事,完全懂得振富担惊的是啥事体。 她瞅着振富问道,得找哪个去说才妥当呀。 振富寻思了大半天,才道,要说最妥当的人,该是木琴。可她整日忙得脚丫子朝天,哪会有心思做这些个说媒递话的闲差事呀。我看,就让茂林家的雪娥去吧。她说句话,还能有些份量。身架上也能说得出去,毕竟是一队之长的女人嘛。 遥远的曙光(四)(2) 豁牙子就急急地去找雪娥,对她说了自家的心思。央求她去找胡老师谈谈,看看他是怎样的想法。 雪娥满口答应下来,还道,大婶呀,你家可是咱村里几百户人家的榜样呢。大人调教得好,娃崽儿们个个出人头地,馋死了大家小户的人家呀。赶啥时候,我和娃儿他爹得跟你和大叔好好学学呢。终不然,叫棒娃和草儿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日月,可就害苦了娃崽儿们啦。 说归说,雪娥并未直接去找胡老师。她要等着茂林回来,替自己拿拿主意再说。究竟这说媒的事,到底去说好呢,还是不去说的好。他两口子始终对老李家有一种本能的抵触情绪。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生产队里年底结帐时对不上帐目,振富使坏往茂林身上推,弄得茂林差点儿丢掉了官帽一事惹起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夜里,茂林一上床,就急不可待地与雪娥翻滚在了一起。直到精泄力尽,俩人才静静地相互撕搂着,慢慢恢复着用尽的体力。 借着窗外透进的白花花月光,茂林还在不老实地用手指抚弄着雪娥坚挺的奶头,并不时地张嘴咂么上一阵。雪娥想起了白天豁牙子说的事,就奋力推开不知厌倦的茂林,把豁牙子的话讲给他听,问他是啥想法。 茂林一听,翻身坐起。他顺手摸起烟袋,点上火,一边吸着烟,一边认真地考虑着。(.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半晌儿,茂林把烟袋锅重重地磕向床腿,随口骂道,好事都叫这老鬼占全哩,哪儿还给别人留下一点点儿呀。又说道,这事,咱还得帮他,就像原先帮银行说亲那样,要尽心尽意地去帮。看挂儿和胡老师俩人的样子,这喜事已是板上钉钉儿的事哩。你不去说,别人也会去讲,反到把这功劳推给了别人。咱沾不到一丁点儿恩德不说,反倒让老鬼攥住了话柄,空落一身臊腥味儿。 雪娥说道,这可是你叫去的呢。别到时真说成了,老鬼的日子更风光,你再心馋眼红的,怨我外翻,帮老鬼的忙噢。 茂林道,去说吧。明早儿就去,越早越显得咱上心尽力呢。 雪娥得到了茂林的点头,自然不敢怠慢。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急急地跑到学校,避开正在手忙脚乱地忙活做饭的姚金方,把正备课的胡老师拽到大门外。她把振富家的想法通过自己的嘴巴说出来,问胡老师到底是啥意见。 胡老师知道雪娥一大早儿地跑来,是以一个媒人的身份,按照乡村古老习俗,正式向他提亲的。虽然他俩人的恋情已经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不需要别人再这么多此一举地插上一腿的。但是,若是缺少了这样的人物横在里面,俩人的婚事便缺失了乡俗民规的认同,就不是一个完美的婚姻,场面上也说不过去。 他赶紧向雪娥道谢,说,一切都听嫂子安排,怎样办理都行哦。 胡老师的意见,是意料之中的事。雪娥追问道,你跟家里提起过这事么。 胡老师老实地回道,还没哩。 雪娥就说,你快些回家去,跟爹娘讲明了,也好定下一些要办的事呀。 胡老师满口答应,并自信地回道,我家没啥事。自小爹娘就听我的主意,肯定会答应的。就是挂儿这边,还要大嫂帮忙办理呀。 得到胡老师的回话,雪娥马不停蹄地奔进振富的家门。她把胡老师的话添油加醋地述说了一遍,又重点强调了自己的能说会道,才让胡老师痛快地答应尽快跟家里人说明事体。看来,就算现在立马结婚,也是手拿把掐的事了。 遥远的曙光(四)(3) 振富两口子自是感激不尽,连声感谢雪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送走雪娥后,老两口子又满心欢喜地盘算着怎样置办挂儿的嫁妆。俩人心里憋足了劲儿,都想再在村里拔个头尖儿,像当年办理银行的婚事一样,大大地风光一回。 然而,胡老师的美满想法,却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 胡家也把儿子当作人面场上的一杆风光炫耀的旗帜,整日攥在手里摇来晃去,赚来胡家村老老少少羡慕的眼光和巴结的笑脸。提亲的媒人,如流水般地进出在胡家庭院里。胡老汉始终没有表态认可。他总是说,娃崽儿大咧,又是新社会,自己的婚事该由他自己作主。老人可不敢碍手碍脚地乱搅和。 其实,他整日四处偷偷地打探哪家的闺女到了出嫁年龄,家境怎样,有无实力靠山等情况。他还多次跑到公社妇联主任老胡家,送来各种各样的米粮蔬菜等,托老胡给盯着点儿公社大院里的女娃子们。看看谁家的闺女到了提亲的年龄,是不是给自己的娃崽儿定下个家庭显赫的官户人家。老胡也痛快地答应下来,正着手办理着。 胡老师回到家里一说,如白日晴空里打了一声霹雳,把胡老汉震得目瞪口呆。这样一个窝屈在深山老林里从未见过世面的山里闺女,就这么做了自家宝贝儿子的媳妇,胡老汉是绝不能接受的。 胡老师就与爹娘辩理,还想像往常那样,凭了自己的口才和学识,说服平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爹娘。他完全低估了大字不识一筐的农村老汉发急时固有的倔强脾性。情急处,胡老汉掀翻了桌子,打碎了碗碟。胡家女人扯着胡老师的衣袖哭诉衷肠,弄得事情糟糕透顶。胡老师又灰溜溜地回到了学校。 但是,胡老师并未因此失去信心。他要等爹娘冷静一段时日,再慢慢地去说服他们,认可这门亲事。他对挂儿说道,你放心,这辈子你就是我的人哩。任谁再好再强,我都不稀罕,就稀罕你呀。 挂儿满脸挂泪地道,我也是,这辈子就跟定你哩。就算死了,魂儿也跟着你,下辈子还和你做亲事哦。 振富两口子也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心下暗自着急,却也没有办法。他总不能自家动手,把胡老师硬生生地抢来做女婿吧。 胡老师又几次回家,做爹娘的工作。爹娘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坚决反对这门亲事。胡老汉以断绝父子关系为由,要挟他断了与挂儿的往来。娘更是以寻死上吊来吓唬他。几次未果,胡老师愁闷得不得了。他又不敢在挂儿面前提及,怕她着急上火。他只是说,自己正说服着,爹娘快答应了。 挂儿看出胡老师内心的苦楚,便假装相信了他的话,以宽慰他的愁苦心肠。暗地里,她却以泪洗面。恨自己命薄,担不住胡老师这么个贵人。也恨自己出生在这样一个偏僻穷困的山村里,让外人瞧不起看不上。 俩人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等靠着家人回心转意,再考虑今后的婚姻生活。 遥远的曙光(四)(4) 刚要放暑假的时候,公社突然传来了一纸调令,把胡老师调到公社中学任教。而且,要求近日就得去报到。 胡老师立时明白,是爹娘从中捣的鬼,要把他与挂儿活生生地拆散。他顿时没了精神。自己端着公家饭碗,只能听公家的安排,胳膊拧不过大腿呀。 挂儿也现出一副绝望的神情。她对胡老师道,你去吧,别担惊我。这辈子咱俩没缘分,下辈子我还找你。做不了夫妻,我就守一辈子空房哦。 这张调令不仅让挂儿俩受煎熬,让振富一家遭到一记闷棍的致命打击,更让全村人跟着着急上火。胡老师一旦撂下挑子走人了,全村的娃崽儿们可咋办。不能刚上了几年学,识了几个字,就又没学上了呀。村人就齐了心地去找村干部。前脚出了酸杏的庭院,后脚又溜进茂林的家门,再踏进木琴家的门槛。 比村人更着急上火的,要数酸杏和木琴了。学校是他俩齐心协力搞起来的。本来挺红火的,猛然间把老师调走了,学校就得关门停办。这可是火燎眉毛的大事。 为此,酸杏主持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专门商讨学校面临停办的事。 初时,茂林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下暗想,你振富从来都是走高埂攀高枝的主儿,这回可算是彻底掉进泥洼里,喝饱了泥水水咧,要多窝囊有多窝囊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脸面丢尽了不说,肚里的苦水也得自己偷偷舔净了,还得说这水水儿真好喝呢。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胡老师调走了,公社还不给咱再配上个老师么。咋就会停办了呢。 酸杏生气道,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呢。当初,我和木琴跑学校的时候,公社根本就不同意咱办,说老师紧张,连人毛儿也匀不出一个来。现是木琴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喊冤叫屈,抠窟窿挖门子,才把胡老师弄来的。现今儿,胡老师这一走,谁还有本事再去挖来一个老师呀。 茂林不敢再胡讲了,心里也跟着发愁着急。他家的棒娃和草儿都在学校里上学。要是学校真停办了,俩崽子上学的事可咋办呢。 因为此事直接牵扯着挂儿的婚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振富便不好表现得多么积极投入。但是,心内的焦急又促使他不得不趁热再烧上一把火。把火烧得旺旺的,迫使酸杏们想法子把胡老师挽留下来,借此来拯救挂儿的婚姻危机。 他试探着道,千万不能让学校停办咧。全村几十个娃崽儿,就指望能学到点儿东西,不再像咱这辈人似的个个都是睁眼瞎呀。能不能找公社领导,说说咱的难处。等缓些时辰,待找到新老师后,再放胡老师走嘛。 酸杏说,恐怕没这么容易哟。公社领导可不是只领导咱一个村的,全公社那么多的事情都要管到。咱这么个小村子,哪儿就会放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呀。 振富见几人一时拿不出个稳妥主意来,更急了。他瞥见木琴一声不响地坐在桌子一角,正皱着眉头想心事呐,猜测她可能有了啥好办法。他就像捞到棵救命稻草似的,对了木琴说道,他嫂子,这学校可是你费心操办起来的。现今儿要停办了,你咋儿不说句话出个主意呀。 酸杏催道,是哩,你也发发言嘛。 木琴叹口气道,还能有啥主意可想。公社的意图很明白,宁可让咱村的学校停办了,也不会叫公社的学校缺了老师。这就叫舍小家顾大家,舍弃小利顾全大局吧。 遥远的曙光(四)(5) 振富说,那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把学校给关了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要是这样,咱的亏儿可就吃大哩,娃崽儿们更是吃了大亏呢。 木琴说,要不,咱就先试试,跑公社找领导诉苦去。能留住胡老师更好。要是留不住,又挖不来新老师,咱也要求胡老师晚走些日子,好歹教到放暑假。假期的时候,孩子们也别放假了,就叫京儿和叶儿先给他们代代课,把下一学期的课程预先补习着。还有这么长时间,咱再想法子跟公社要老师去。 振富又插言道,要是公社就是不给咱派老师,我看等明年叶儿和京儿毕业了,就叫他俩来当老师教娃崽儿,一样能教好呀。 他的话让酸杏听着很受用。等明年俩崽子毕业回村时,不用自己操持,已经有人替叶儿安排好了工作。这可是酸杏早就谋划好了的。国庆在村里当赤脚医生,叶儿再当上民办老师。剩了二儿子人民和三儿子劳动,再想办法往公社或哪里塞塞。一家人也就没有啥顾虑了。 酸杏道,咱就这么办了,还是先找找领导再说。还有这么长时间,咱再想法子跟公社要老师去。我就不信,公社领导真就眼里没咱这几百户人家上千口子人了么。 他的话里,明显地透露出两个信息。既是对木琴意见的肯定,捎带着又认可了振富因急于巴结众人替自己解忧而出的主意。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还是由酸杏和木琴负责去跑公社找领导。 当天夜里,振富两口子齐齐地来到了木琴家。 振富道,他嫂子,我家的事都瞒不过你。挂儿的事,也是全村没有不知晓的。你给琢磨琢磨,真要是把胡老师调走了,我家挂儿可咋办哦。名声也出去了,到头来弄个猫叼尿泡空欢喜,以后可咋嫁人呀。唉,唉,真是羞死人哩。 豁牙子情急之下,插不上嘴,就坐在一旁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茂生也说,大叔,咱别急,都想想法子,可千万不能委屈了挂儿哦。他又催木琴道,不是让你和酸杏叔去找公社的么。你得找到领导好好讲呢,万不敢把胡老师这么好的人给调走了。 木琴说,我也知道挂儿与胡老师的事。这次调他走,与他俩谈对象的事肯定有牵扯吧。要不然,怎么教得好好的,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径直调走了呢。胡老师恋着挂儿,肯定也不想走。我今儿遇见他的时候,见他都快急疯了。他还一个劲儿地央求我,叫我想办法把他留下来呐。 振富知道不能再瞒木琴了。要是再瞒着,还有谁能替自己分忧解难呢。他终于扯开了脸皮,把近些日子里挂儿与胡老师的事,特别是胡老师爹娘坚决反对这门亲事的大概过程,一五一十地讲说了一遍。让木琴给参谋参谋,挂儿的这门亲事还能成不。要是不成的话,挂儿可咋办好。 木琴说,肯定是胡家使上了劲儿,找人把胡老师调走的。要我说,只要挂儿与胡老师的态度坚决,任谁人也是拆不散的。现在是新社会了,早就不兴父母包办这一说了。要是胡家使硬法儿,非要拆散这门亲事,咱也不用担惊受怕。有政府撑腰,有政策保护着呐,看谁敢胡来。关键是,他俩人是不是真的情投意合,死了心地想过一辈子。 振富回到家里,反复琢磨着木琴的话。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木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他开动了大脑里的所有机器部件,狠着劲儿地转动了几天几夜,最后竟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挂儿只要与胡老师生米做成了熟饭,看他胡家还敢拒婚吧。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儿,觉得自己的推断近乎荒唐透顶。木琴咋会让挂儿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呢。不过,振富又在心里权衡了多时,认为木琴虽不会有这样的暗示,但这个路子未必就走不通。只是挂儿承担的风险太大了些。要是胡老师在公社又结识了比挂儿更好的闺女,回头把挂儿一脚蹬了,那就是把挂儿往死路上逼呢。 因了自己身上有过污点,他不敢拿这话与豁牙子说,怕招来豁牙子的愤恨和吵闹。但在心里,他却盼着挂儿能勇敢地迈出这一步,为自己的终身幸福冒一次险,争取一次挽救的机会。随之,他又叹息挂儿平日里表现出的软弱无能来。后悔自己平时把子女们管教得太紧了,弄得能的人敢打老子,像洋行那样的;弱的人,放出个屁也带不出个响儿来,像银行、挂儿之流。 此时的振富已经无能为力了。他只能在心里念叨着酸杏和木琴公社之行的成功,更盼着挂儿能明了当前的险境,横下心来迈出那艰险的一步。 遥远的曙光(四)(6) 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 公社之行,让酸杏明白了一个简单又深不可测的道理。什么叫官官相护,什么叫假公济私,什么叫过河拆桥。 他站在公社大院里,对了杨贤德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申诉着自家的苦处和全村老少的强烈愿望。说到动情处,他的眼眶里竟挂上了一层薄薄的泪花。 杨贤德同情地扎撒着两只手,说道,老贺呀,这调令都开出去了,还有收回来的道理么。公家可不是娃崽子,拉摊儿屎尿还兴坐回去的。再说,这也是老胡一手操办的,我咋敢去惹那只母老虎呀。真要惹上了,她敢把我嚼得连?毛也剩不下一根根儿呢。 酸杏又去找杜主任,偏巧杜主任外出开会没在家。他便失魂落魄地在公社院子里转圈圈儿,等候木琴的消息。 木琴一到公社后,就与酸杏分了手。酸杏负责去找公社里直接管事的头头脑脑儿,她径直找文卫组具体办事的人。 在文卫组里转了一圈儿,也见到了组长,又跟办事员拉扯了一阵子,就是没捋出一丁点儿的头绪来。他们都说,这是公社的决定,谁敢违抗呀。末了,还是一个年轻人偷偷告诉木琴说,这事,你得去找老胡。她要是同意胡老师不调走,也就调不走咧。 木琴担心的事还是被证实了,果真是老胡从中作梗。为了能叫侄子尽快切断与挂儿的联系,她听从了胡家人的哭诉请求,不顾世面上的影响,硬是把胡老师给调走了。但是,这种事关人家私情的事,木琴又如何向她开口呢。 犹豫了大半天,木琴还是硬着头皮找到了老胡。她把村里的现状及学校面临的困境和盘端出,腆着脸要求老胡再多宽限几日。等到暑假到了,再叫胡老师走。 木琴苦着脸道,大姐呀,这学校还是咱姊妹俩跑东跑西费尽心思操办起来的。就跟自己生下来的孩娃儿似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呐。真要是因此关门停办了,就像自家的孩子被活活掐死了似的,心里怎么也不是个滋味儿呀。 老胡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说,老哥老嫂见天儿蹲在我家里寻死觅活的,非要把娃崽儿调到公社学校去。父母死得早,我就这么一个亲哥哥。哥又自小把我当了宝贝供着。你说,我不帮帮他,他还能依靠谁人呀。 木琴连道,理解,我完全理解呀。就是村里暂时太困难了,实在没了办法,才来麻烦你的。 老胡挺给木琴面子,答应让胡老师先完成这个学期的教学任务。她还说,暑假期间,她再帮着给物色个代课教师,不会叫学校停办关门的。 酸杏得了木琴的消息,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他愤愤地骂道,**都养了些啥干部?。人面上一个个都人模狗样的,说的大话能把天装下来。一牵扯到了自家身上,全变成了私利鬼哩,只有自家,没了大家。娘的,旧社会里的地主老财还想着办学架桥做善事,为自己积德呐。还没见过有这么缺德的,连替自己积点儿阴德的心思也没咧。 木琴急道,大叔,你可得管好自己嘴巴呀。这话要是让人听去,再捅到了公社里,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酸杏连忙改口道,是气话,是气话哦。我也就是守着你这么说说,泄泄心里的火气。哪敢当着外人的面胡言乱语呀。这话哪说哪儿了啊。就当我放了个臭屁,自己熏着自己咧。 说得俩人又偷乐了一阵子。 遥远的曙光(四)(7) 学校终于有了一次苟延残喘的机会。 全村老少听到这个准信后,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起码娃崽儿们暂时还有学上。村人也都拥护大队的决定,暑假期间,也别想着叫娃崽儿们蹲家里替大人做啥活计了,全部撵进学校里,叫村里仅有的两个尚未毕业的初中生京儿和叶儿给教书。教得好孬先不管,起码有人管着这群崽子们别再四处疯野闯祸,捎带着也能学认几个字的。 胡老师还是走了。他实在不想离开杏花村,离开这群朝夕相处的学生们。更主要的是,他不想离开挂儿,不想离开这个已成为自己一份子的亲亲的人儿。他把离开学校的时间往后拖了又拖。直到公社中学来了人,催他去学校报到,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村子。 那天,去给胡老师送行的人很多。有大人,更多的是在学校上学的娃崽儿们。有些崽子们还哭了,纷纷雨下的泪滴把本就脏兮兮的脸弄成了一个个大花脸。 酸杏特意安排茂青套上牛车,又给装上了几袋子米粮,把胡老师安安稳稳地送到公社去。临走,酸杏还道,胡老师,别伤心哦,全村老少都感念你的好哩。闲的时候,就多来看看。全村人都愿意你来呢。 木琴也说,别担心这儿的孩娃儿,你就安心地在那里好好教书。要是不想在那里教了,就立马回来。村里随时随地都欢迎你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送别的村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大堆或是感激或是挽留的话语,以表达自己对胡老师离去的惋惜之情。 胡老师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坐上牛车后,他依然没有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听着村人七嘴八舌地抢说送别的话语。 载着村人的千言万语和孩子们的失落眼神,茂青的牛车被晃晃悠悠地赶出了村子,辗上了出山的小径。 振富一家子没有露面为胡老师送行,这是村人甚为理解的。一个就要登堂入室的乘龙快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飞走了。这种事体,放在谁人身上,都不会好受的。更何况,胡老师还不是一般的人物,在杏花村庞大的亲戚网中,有着不可比拟的身架和学识。他的离去,恐怕永远都不会再与杏花村有任何联系了。与挂儿的关系,也将寿终正寝了。因而,除了与振富家有些许纠葛或嫉妒眼红的茂林之流暗自幸灾乐祸外,绝大多数人还是从心底替振富和挂儿惋惜。 豁牙子躲进屋内独自落泪。振富闷闷地吸着烟袋,一语不发。洋行也跟着乖顺起来,不再对振富横眉竖眼,而是一声不响地进出在屋里院外,异常勤快地四处找活干。唯有挂儿不见怎样地哀伤,依旧坐在自己屋里,“吱吱”地纳着鞋垫。垫面上绣着一对在花草鱼虫间游水的鸳鸯。 挂儿的镇定表情,让振富大感意外,随之又紧张万分。他怕挂儿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心思迷糊了,要发生啥儿不好的事情。他叫豁牙子去安慰安慰挂儿。谁知,挂儿反倒把娘安慰了一通儿。她说,都别替我焦心哦。我都不急,你们着哪门子急呀。该着是我的,不管跑到哪儿也是。合该不是我的,也是强求不得呢。 这样的话,愈发让振富两口子摸不着头脑。对胡老师的心思早被抛到了脑后,俩人齐齐地把对挂儿的担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振富暗地嘱咐豁牙子日夜好生看护着挂儿,千万别叫挂儿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振富还跑到木琴家,对木琴说了挂儿的表现,让她抽时间好好劝解劝解挂儿。 遥远的曙光(四)(8) 他眼巴巴地看着木琴道,他嫂子,你看事准,断事明,说出的话能叫人听进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你得好好劝劝挂儿呢,千万别叫她做出啥样的傻事来?。 木琴倒显得很轻松。她说道,你和大婶也别太紧张兮兮了。要我看,胡老师走的时候,尽管不情愿,也不见得就与挂儿断了关系。挂儿又是那么安稳,不烟不火的。俩人肯定有了啥预先的决定,心里都有底数了。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防着点儿也是对的。现在年轻人的心思,有时也叫人琢磨不透了。 振富得了木琴的话,一时也摸不着头脑。(.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看木琴的意思,俩人心里有了底数。这底数到底是啥儿,振富想疼了脑袋瓜子,也想不出个准确说法来。后来,他又一次想到了前些日子自己瞎琢磨出的那条损路子,是不是挂儿真的与胡老师有了啥事体了。这么想来,他更加焦心了,深怕挂儿把自己往绝路上赶。他不敢把这样的猜测说给豁牙子听,更没法去找挂儿当面求证,只能一个人闷在了心里,暗自焦心担惊。 整个暑期,学校照常上课。好在山里的气温自不比山外那么炎热,反而显得凉爽宜人。 京儿和叶儿虽是个尚未毕业的初中生,但拿自己平日里储存起来的知识,来教这些个小学生们,还能应付得了。他俩还刻意模仿自己老师的样子,有时卡着腰,有时倒背着手。还拿根小木棍当教鞭,时不时地在黑板上课桌上敲上几下子,以壮壮自己的声威。 刚开始,酸杏和木琴还不放心。酸杏见天儿在学校里晃悠,不时地警告那些大点儿的崽子,吓唬他说,谁要是敢调皮捣蛋不服俩小老师管教,就打断谁的狗腿。打了后,再把大人找来领回家去,以后不准踏进学校半步。 他和木琴一有了空闲,就跑到学校的门前屋后偷偷地听课。见俩崽子讲得头头是道,俩人悬起的心也就放下了。酸杏听不大懂他们讲的内容,就不停地问木琴,俩崽子教得咋样,会不会在瞎糊弄这些小娃崽子们。木琴就笑,说讲得还行,像模像样,挺明白的。 一个月的暑假时间就这么飞快地过去了,京儿和叶儿又都回到公社中学继续上学。村学校暂时放假,等于把未休的假期再补回来。 这期间,酸杏和木琴没少跑了公社。得到的答复是,再等等,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来。 每跑一次,酸杏就火一顿。跑到后来,弄得酸杏火气大发。他守着木琴的面破口大骂,什么粗话脏话恶毒的话全出来了。就连本就开朗外向的木琴也听不下去了,劝他道,发火骂街又顶啥用,还是耐下性子慢慢去磨吧。早晚公社也得给个说法。 就在酸杏跑得火气十足的时候,挂儿竟破天荒地闹出了一个大动静来。 是在公社逢集的头一天晌午,家家户户正吃午饭的当口儿,京儿一路飞跑着跟头把式地进了村子。他气喘吁吁地闯进家门,见了木琴就咧开大嘴想哭,却又被气呛得哭不出声来。 茂生吓坏了。他一把揽住京儿,急问道,咋啦,咋啦,出啥事咧。 京儿推开爹的胳膊,向娘哭诉道,挂儿要被游街啦。明儿就在集市上游,还让全公社的人都来看呢。 木琴慌慌地撂下手中的水瓢,抓住京儿的肩膀细细盘问,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遥远的曙光(四)(9) 据京儿讲,昨晚,挂儿偷偷跑去找胡老师。俩人就在宿舍里住了一夜,叫几个学校里的老师领着高年级学生堵在了屋内,说是看见俩人在搞破鞋。学校领导要严肃校风,就把俩人分开关进了办公室,说要赶在明天公社逢集的时候,在集面上游斗他俩。 木琴顿时惊出了一身大汗。她也顾不上做饭了,叫京儿快去喊振富到大队办公室,自己去找酸杏。 母子俩慌慌张张地先后奔出了家门,把同样吃惊的茂生撇在了院子里,一个人呆呆地发愣。[.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尽管京儿说不出详细的原因和过程,但事情已经十分明了地搁在了几个人面前。肯定是挂儿与胡老师私定终身,让不怀好意的人抓住了把柄,想弄臭他俩。 振富又急又羞,涨红着脸说道,挂儿说要到山外她姥姥家住几天的,咋就弄出了这档子瞎事?。这可咋办好喔。 酸杏一时不知说啥好。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抠脚丫子,满脸焦急的样子。斟酌了半晌儿,他说道,咱也别管这是好事瞎事了,赶快想法把俩人救出来要紧。要是晚了,可真就要出大事哩。 木琴道,我看未必是坏事呢,这事以后再说。咱得赶快走,找学校领导和老师放人去。 酸杏问道,去了咋说呢。他们要是不听,又咋办哦。 木琴沉吟道,咱就说挂儿和胡老师早就定了亲的,正准备这些日子办喜事呐。俩人都是两口子了,还不兴在一块住住啊。哪条法规上注明了两口子不准在一块睡觉。要是都不准男女在一块睡,人不是早就绝种了嘛。 木琴的这句话,反倒把酸杏说乐了。他笑道,你也会讲急话嘛。这话说出来,还很在理呢。就拿这样的硬话去噎他们,看他们还敢咋样讲。 振富担心道,人家老胡家就是因为不答应这门子亲事,才把胡老师逼走的。要是学校去找胡家人对口儿,谎儿就圆不成哩。 木琴道,咱得分头去找。你俩径直去学校,就拿刚才的理去对付他们。他们要是不信,就叫学校到胡家村打听去。我直接去胡家村。找到胡老师爹娘,把厉害关系挑明了,先和他们对好了口径。咱想想,他们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家推进火坑里烧吗。 酸杏拍着脑袋瓜子说道,行哩,行哩,就是这样的办法啦。他们要是跟咱胡来,我就敢把学校里的桌子掀了,再告到公社去,看他们还能咋样。趁着这个机会,也把咱村学校老师的事连窝儿端出来,让公社替咱快点儿想法解决喽。 商议定后,仨人马不停蹄地往山外赶去。 遥远的曙光(四)(10) 其实,胡老师和挂儿俩人是遭了个别老师的有意陷害。(.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本来,胡老师在村小学教书教得好好的,都是因了胡老汉怕自己的宝贝儿子娶了挂儿,才急慌慌地求老胡把儿子往公社里调的。他还说,你只要把崽儿调离了杏花村小学,到公社的随便哪个学校都行哦。工作的地方大,往后寻个对象什么的也好找呀。老胡一想也是。自己就这么一个还算有点儿出息的侄子。调到了公社学校,以后好好提携提携,兴许还能进公社大院呢。这样的话,侄子背不住还是块当干部的材料呐。甚或当个头头脑脑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于是,老胡使出了浑身解数,找文教组,找分管主任,找一把手杜主任,甚至找到了县教育局的头儿。 她既然要下决心调侄子,起点就不能太低,而是把目标对准了公社中学。这样的调动,难度就大了许多。试想,一个教村小学的老师,竟然要一下子去教中学生,本身的教学经验和知识储备能否达到要求,是很令人担忧的问题。在此之前,中学杨校长也正费事巴力地往中学里塞自己的孩子。 他的孩子也已经在家里呆了一年多,见天儿赖着老子给自己安排工作。杨校长没有多大的本事,只能在中学这个属于自己一亩三分地里找活干寻饭吃。但是,中学里的人员都受到严格限制,不经县教育局的认可,是轻易进不得的。 杨校长在经过了艰苦细致地跑腿做工作,终于让杜主任松了口儿。杜主任敲着被他缠昏了的脑袋壳子,叹着气道,等等吧,看今年暑假后学校后勤人员能不能调整一下。要是有了缺额,就让你家的混球儿去填补。不行,就去搞卫生打扫厕所,帮你个校长提茶倒水抹桌子。让咱公社中学办成个父子学校吧。 这等于给杨校长亮了绿灯。杨校长暗想,只要叫娃崽儿进了学校,剩下的事就不劳你老挂心咧。我自有安排。 谁知,正在杨校长暗自得意的当空儿,老胡竟硬生生地插进了一脚,还搬动了县里的人出面找杜主任讲情硬压。杨校长虽是急得火冒顶梁,但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事堪堪就要泡汤。他心里这个急,这个恨,是用言语无法说清的。没有办法,他又重新开始了跑腿做工作,再次死死缠住杜主任不放手。逼得杜主任差点儿晕死过去,躲又躲不了,拖又拖不下。最后,他竟把杨校长硬按到自己的办公椅子上,说我得让贤呢,这主任的位子还是你来坐,我去当校长算哩。说归说,杜主任硬是找县教育局局长谈工作拉交情,破格给了中学俩指标,才算把俩个小祖宗给安顿下来。 杨校长虽是达到了目的,但心里的这口气却始终咽不下。小杨老师更是咽不下这口气,发誓要整治整治这个新来的胡老师。因为他是校长的公子,身边自然就聚着一群摇旗呐喊的人,帮着给他出主意想办法。 胡老师到中学报到后,学校没给他安排教学任务,说,得试用试用再说,有没有教学能力还不知道呢。就让他在教务处打杂。让小杨老师去教体育课,见天儿领着学生崽子在操场上疯野玩耍。 胡老师本就不愿意来中学。来了后,又没有教书的份儿。心里就憋闷,整日落落寡欢的。他一心向往着在杏花村度过的那些个日日夜夜,更想念挂儿。 遥远的曙光(四)(11) 其实,挂儿借口去姥姥家,就是为了顺道去看望胡老师。俩人在分手前约好了的,每个星期都要见上一面,风雨无阻。 这天,挂儿就守约去了。到了胡老师宿舍里,她把胡老师换下的衣服全洗了一遍。还要帮他拆洗棉被,让胡老师给挡下了。俩人就在宿舍里谈贴己话。立时,就有好事的人给小杨老师递了信。小杨老师就说,先别惊动嘞,看他俩在一块住不住。要是住下了,就准备捉奸。 胡老师哪知道网已张开,就等自己往里钻呐。他俩一见了面,就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心,一直到了天大黑。胡老师说,你也走不了了,不如就住在这屋里,我出去找地方睡。挂儿当然同意,就放下心来,与胡老师继续倾诉衷肠。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下半夜,俩人仍然没有倦意。俩人就准备一直谈到天明,也免去了找地方睡觉的麻烦。 就在这个毫无准备的时候,小杨老师带着几个年轻教师和一群不懂世事的学生崽子踢开了胡老师的宿舍门。见俩人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躺在一张床上窝在一个被窝里,小杨老师先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了。他们便不由分说,一拥齐上,把俩人扭送到办公室,并喊来了杨校长,说俩人被捉了个现行,要求学校严肃处理,以整顿校风校纪。要不的话,谁还敢把自家女娃儿送到色狼窝里来读书。 初时,杨校长还不信,说胡老师看着挺文明的人,咋会干这种事呢。人们便七嘴八舌地插话,证实是自己亲眼所见,不惩处不足以泄民恨。杨校长本就对胡老师心存芥蒂,又有这么多的旁证,也就深信不疑了。他不顾胡老师喊冤叫屈,遂决定在早已定好当天下午召开的教职工大会上让俩人亮亮相儿,狠狠地整治一下校风校纪,也借此出出心中的闷气。 小杨老师见只是在教职工会上搞,就嫌动静小了点儿。他就与身边的一小撮人四处散播说,要在明天公社集市上游斗他俩。弄得整个学校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木琴赶到胡家村,很容易就找到了胡老汉家。进了家门,也不及自我介绍,就将胡老师的事说了出来。她把这件事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大大地渲染了一番,焦急地追问他们有啥办法。胡家老两口子当时就懵了。俩人在屋里转着圈圈儿直跺脚,心内急如焚火,却越急越想不出个妥善办法来。越是这样,还越是不敢声张,生怕让邻居知道了。那可就羞死人了。 胡老汉连连叹气道,要是他大姑在家就好咧。可偏偏又去外地学习哩,远水解不得近渴呀。可咋办好哟。说着说着,他的眼泪都急得滚出了眼窝。 木琴见老两口子已经被逼得没路可走,就把自己在家里想出的主意和盘端了出来。她还说道,叔婶呀,你想,他俩人都在一起住了。这是实情,任谁也拆不开了,还反对这门亲事干啥呀。况且,挂儿也是个百里挑一的乖巧女娃子。不论人品长相,还是家境厚实,哪儿都能配得上胡老师,配得上你家呢。再说,现今儿正赶上火上房梁的时辰,再不应承了这门亲事,对好了口径,让学校的人给探看破了,不仅俩孩子的名声毁了,恐怕连胡老师的饭碗也得砸了。 这一番话,说得胡家老两口更急了。 遥远的曙光(四)(12) 这一番话,说得胡家老两口更急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胡家婆娘边哭边骂老头子。她哭道,就是你多事。人家娃崽儿看上了,管你啥闲事嘛。又不是跟你过一辈子,你不是没卵找茄子提着充样儿么。现今儿,娃崽儿被逼得弄出了祸事,你咋不能咧。你还我的娃崽儿呀。要是你今儿不把这事弄好喽,我就跟你拼命呀。说罢,就坐到地上“呜呜”地低声哭泣。 胡老汉更是急红了眼。他道,他嫂子,多亏你大老远地跑来捎信。要不,俺还蒙在鼓里呢。既是这样,这门亲事咱就认下哩。咱也不等学校来人咧。要是真的来人,在村里也不是个看相儿。咱这就去呀,直接找到学校里讲清楚。要是他们不听,我也豁出去哩。都是土埋半截子的人啦,还怕这条老命没了嘛,就与他们拼命去呀。 于是,胡老汉在前面疾走,木琴一路小跑地紧跟着,俩人急匆匆地赶到了公社中学。 木琴的工作做得极顺利,酸杏的工作也在畅快淋漓地进行中。 酸杏借着这个事由,把一个多月来憋闷于胸的火气全发泄了出来。他瞪着通红的眼珠子,竖起道道的脖颈筋,与校长和几个帮腔的老师对峙着,把木琴编出的理由一边又一边地重复着。每重复一遍,他还能不断地添加上一些自己凭空想象来的情节和过程。弄得整个办公室里只闻酸杏吵架般的声音,却听不到老师们争辩的声响。[.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些老师们本就不惯于动粗碰硬,又顾虑自身在学校里在学生中的形象。虽是人多势众,却渐渐落了下风。正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 杨校长被气得嘴唇发紫,腮帮子直打哆嗦。他依然文雅地说道,老贺,你也不用吵不用闹。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俩人已经定了亲,就要结婚了,咱就把这件事一张纸掀过去。学校向他俩道歉,并负责消除由此带来的所有负面影响。但是,你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谁也无法判断。学校这就派人去胡老师家,现场调查清楚。要是你说谎,那就对不起了,学校就要到公社去,找杜主任评评理。到底是学校在有意整人,还是身为一个村党支部书记的找茬儿来学校闹事。 正这么说着,还没来得及指派谁去胡家村呐,胡老汉和木琴一前一后地闯进了办公室。于是,李家和胡家当堂对质,现编造出来的谎儿一时被圆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俩人还当场相互叫着亲家,共同指责学校想欺负人,想陷害好人。校长和老师们立时拉长了眼皮,哑口无言。他们一个个灰溜溜地缩到一旁,一个劲儿地擦虚汗。本是铁证如山的公案,顿时成了一场闹剧。 学校方面明白事情不好收场了,便赶忙放人。校长和老师们一拥齐上,把酸杏们谦让到椅子上。几个老师应对一个,忙着赔礼道歉,拉关系讲情面,痛心疾首地检讨错误,请求他们原谅学校调查不细方法不当的过失,希望这事就这么过去算了。 酸杏得理不饶人,还嚷着要到公社去评理。吓得杨校长差点儿要给他下跪,连连说是自己的不是,千万别见怪呀。 木琴见学校已经放了人,认了错,也担心把事情闹大了影响不好。她赶紧借坡下驴,帮着劝说几个人离开了学校。 回去的路上,酸杏一想起自己在学校里扬眉吐气的场面和阵势就想笑。他道,这些个酸秀才,讲道理,咱讲不过他们。要是动粗碰硬的,他们立时就草鸡哩。 木琴担心地说道,你闹得也太厉害了。要是把学校给得罪了,今后可没咱好果子啃呀。 其实,学校早把酸杏恨入了骨髓,连带着把杏花村也恨了进去,并现点现地进行了报复,断送了京儿和叶儿进一步上学深造的机会。这是后话。 遥远的曙光(五)(1) 挂儿与胡老师的婚事,以及杏花村小学老师的危机,便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彻底解决了。 振富家与胡家经历了公社中学的风波后,竟真的结成了亲家。胡老汉还被振富邀着,几次到杏花村来做客,对振富的家境很是满意。振富趁赶集的空闲儿,也去过胡家。与自家相比起来,胡家的境况要比自家差一大截子。振富心里稍稍安稳了些,觉得除了身架学识外,挂儿满能配得上胡老师的。因而,在胡家人面前,他就不觉得低人一等。言谈举止上,也就平起平坐,说得出,也拿得下了。 挂儿也与胡老师结伴去过几次婆家。胡家女人一见了水灵灵的挂儿,就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再加上挂儿的懂事乖巧,愈发让胡家人觉得,幸亏有了这么一回波折。要不的话,错过了挂儿,就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再去寻这么好的闺女。 俩家急于筹划胡老师和挂儿的婚事。都明白,这事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拖不得一时半刻了。试想,俩人的事在中学里被闹得鸡飞狗跳,很快在社会上就有了影响。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要把俩人的婚事尽快办了,任你是再多舌好事的家伙,也会被噎得翻白眼吐白沫儿。更为重要的是,胡老师又坚决要求回到杏花村来教书。这是胡老师在被逼无奈情况下,做出的冷静明智地选择。他不能再在公社中学继续教书育人了。虽是事出有因,但毕竟在学生和老师中间有了不好的印象和影响。因此,此地已经不再适合胡老师的生存与发展了。唯一的选择,就是回到杏花村。那里的人们能够从心里理解他,完全接纳他,也迫切需要他回来。况且,挂儿还在杏花村热切地盼望着他呐。这也是胡老师决定重返杏花村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切从起点出发,绕来绕去,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后,又一丝不差地回到了起点上。真是老天捉弄人,画个大圆圈,开个吓死人的大玩笑,最后又给了个皆大欢喜的大结局。真让人哭不得笑不得。 李振书偷偷对前来请他查看婚期吉日的振富说,这都是俩人命局里定好了的。不经这样地周折,俩人也走不到不块儿呀。看到振富眨巴着一对懵懂的小眼睛,他就板起手指头,细细地讲给他听。 他说,挂儿的命相上,四个星座中就占了太阳星和走马星。今年又逢己未年,属羊。正是马欺羊,合该今年挂儿要出走。挂儿是己亥年生人,属平地木命。今年为沙土金年,所谓金克木,更主着挂儿要出事端,出祸事。但是,公社中学恰恰在村子的西南方,为坤相,属土。重土深埋薄金,沙中金已衰败成了相克无力的囚金,彻底失去了应有的尖锋锐气。而大地土又遭平地木实克,反而又造成平地木死克沙土金的格局。主着挂儿有惊无险,遇贵人相助,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仅不会有啥祸事,反倒会有大喜事呢。再说,挂儿命相中有颗太阳星罩着,主她日后扶持着家人夫荣子贵,家境显赫,处处高人一等,更有个大吉大利的好前景在前面候着呢。说得振富满心欢喜,合不拢嘴。 遥远的曙光(五)(2) 回到家里,振富又把振书的话讲给家人听。豁牙子和挂儿自是高兴,认为这都是命中注定要受此磨难的,所谓苦尽甘来嘛。只有洋行嗤之以鼻。他说,当初,酸杏叔和木琴嫂子都快急疯了,他咋儿不站出来讲讲呢。害得人家差点儿动了拳头拼了老命,现今儿反倒充起了瞎参谋烂干事,当起事后诸葛亮了。振富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挂儿与胡老师的婚事虽然准备得异常仓促,甚至来不及打造家具,购置必备的喜被喜床。但是,他们的婚礼却是杏花村有史以来最隆重最热闹的婚礼。 胡家人来不及为儿子重建房屋,只得腾出一间老屋子,做了俩人的洞房。也没有购置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具,暂时与老人一起吃住。这是胡老师和挂儿主动提出来的,说俩人得在杏花村工作生活,用不着操心费力地盖房建宅,更不用大操大办地浪费钱财。每到星期天,俩人就结伴回来看爹娘。那个时候,就与爹娘吃住在一起,也显得亲热。 胡家当然乐意,就按照当下村里的习俗,勤俭节约地办了俩人的婚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俩人在胡家度过了婚期,便一人背着书包一人挎着篮子回到了杏花村。他俩以为自己的婚事已经完事大吉了,就等着回学校安稳地教书过日子呐。岂不知,杏花村人早已把俩人的婚事当成了全村人的喜事,正热火朝天地筹备着,进行着。 在杏花村为胡老师和挂儿重新举行婚礼,是木琴挑头儿提出,并一手操办的。 木琴的意思有三:一是胡老师给杏花村培养了后备人才,是村里的大功臣,决不可辱没了他的功绩。就应该把他的终身大事办得红火一些,以示谢意。二是胡老师历尽婚姻磨难,是个怀才不遇仕途不顺的人,且做出过出格的事体,在村民中也产生了些许不好影响。大队必须做出个样子,拿出个场面来。让村民看看,大队依然一如既往地敬重他爱护他,看哪个人敢小瞧了他贬低了他。三是胡老师几年来诚心实意地教书,是杏花村后辈的领路人。杏花村怎样发展变化,村里的孩子能否有出息,全指望他的教书成绩了。大队出面主持操办这次婚礼,让他感受到村人的真诚和期盼,好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教好书育好人。 这样的理由,自是获得了酸杏们一致同意,并得到了村人一致赞同。于是,大队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木琴,让她全权操持。 木琴先做工作,让姚金方搬出了宿舍,住进了卫生所的里间。姚金方十分理解,说,就算大队不说,我也要搬过去住呢。我总不能与他两口子挤住在一起吧。 遥远的曙光(五)(3) 木琴又叫人去公社搞来点儿石灰,把墙面重新粉刷了一遍。又用报纸糊了个比银行家还要漂亮的顶棚。茂生几个人用大队的木料打造了一张漆着红漆的喜床和饭桌,并叫雪娥、兰香等人赶套了两床大红喜被。酸杏女人还用红纸剪出几个大红双喜字和剪纸,规规整整地贴到了雪白的墙面上。 木琴叫姚金方给设计一下婚礼的场面,说越热闹越喜庆越场面越好。姚金方正巴不得想显露一下自己的能耐。便绞尽脑汁地苦想了几个晚上,终于出炉了一套杏花村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婚礼程序。 胡老师和挂儿回到杏花村的第二天,婚礼隆重开场。 全村人基本上都来了。既有帮场的,也有凑热闹的,把学校围挤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 在姚金方的具体组织指挥下,先是由胡老师在学生们的簇拥下,到振富家把新娘子挂儿用红布引出来,招招摇摇地进到学校。俩人对了高挂在墙上的**像鞠躬行礼。这时,学生排了整齐的队伍,站到院子里。钟儿和茂山家的紫燕捧了张大红纸,上前致喜辞。又有茂林家的棒娃指挥着学生高唱革命歌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唱罢,请酸杏代表大队讲话。 在此之前,酸杏怎么也不同意自己在婚礼上讲话。他说,讲生产讲安全我会,就是说上个一整天也不会哑火的。可这是婚礼,又是文化人的婚礼,我咋讲得好呢。他就想往木琴身上推,说你有文化,该讲啥儿怎样讲,你能拿捏得住,还是你替我讲了吧。木琴说,你代表的是大队,是集体,想怎样讲就怎样讲,又不是对着外人说,怕啥儿呀。酸杏道,毕竟是胡老师的婚礼,讲错了叫他笑话咱哩,要不你就教教我呗。木琴没法,就口把口地教了他半个时辰。 酸杏心中有了底儿,便不再慌乱。他还在木琴教的基础上加了彩儿,**了真感情。他说,今儿可是咱杏花村的大喜日子,更是全村人的大喜日子呢,是胡老师和挂儿的大婚之喜。虽说俩人早在胡家村举办了婚礼,但胡老师与咱村有缘分呢,也就成了咱村的一份子,就是咱村的人咧。他这几年替咱村出了大力,教会了娃崽儿们知识,学会了人世道理,是咱村的大功臣呀。咱村今后有啥变化,孩娃儿有没有大出息,就全指靠着他哩。今后,大队就是他的家,村人就是他的亲人,学生就是他的娃崽儿。他就是咱杏花村地地道道的人啦。 人群中响起一片叫好声,弄得胡老师热泪盈眶。他已被婚礼场面感动得一塌糊涂。 随后,在振书等人的乐器伴奏下,又有学生和村人现场表演了一串文娱节目,把婚礼推向了**。 至此,胡老师就安心地居住在了杏花村里。他还真把自己当作了杏花村人,兢兢业业地教育着杏花村里每年冒出的一茬又一茬如青草般疯长的娃崽儿们。 遥远的曙光(五)(4) 就在村里给胡老师举行隆重婚礼的当天傍晚,四方把金莲及两个儿女斌斌和文文不声不响地又送回了杏花村。 在学校里乐呵了一上午的李振书显然意犹未尽。他坐在家里,自娱自乐地拉着京胡,并摇头晃脑拿腔拿调地唱着革命京剧《红灯记》中李玉和的唱段《临行喝妈一碗酒》。正唱到得意处,见四方携着斌斌和文文进了家门。振书还以为他爷仨是专程回来看望自己和婆娘的,就高兴地搂了孙子孙女,直亲小脸蛋子。 四方说道,供销社的汽车还在家门口呐,金莲正在往家里卸东西。你快找几个人手,去帮帮忙哦。 振书深感意外。他吃惊地问道,咋啦,家又搬回来了么,怎不言语一声呢。屋子也从没打扫过,怕都起潮了呢。你那边出啥事了么。 四方匆匆回道,回头再跟你细唠。现今儿得赶快找人手呀。要不,这天儿可就要黑下来哩。说罢,他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振书赶紧四下里找了几个人,去给四方卸了车。几人相帮着把当年拉走的家具统统归拢进屋子,并把屋内院外粗略地收拾了收拾,才住了手。 由于常年不住人,院落里到处散发着潮霉的气味儿。门窗还好,只是墙裙下边被潮气浸酥了。用手指一戳,便有土粉末纷纷落下。 振书说,赶明儿,得把屋院彻底收拾一下。要不,是住不得人呀。又急着问四方一家回来的因由。 四方用眼角瞄瞄金莲,示意先别提这事。振书不再追问,叫金莲先去老家,帮着婆娘做晚饭,今晚都在老家开伙。待金莲应声走了,振书才急急地追问金莲回家的原因。 据四方讲,这次把家搬回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自打金莲到了饭店,又好歹给找了个吃饭的差事,与领导和同事也都相处得挺好,日子过得也挺顺。金莲闲着没事拉呱时,不经意间就把酸杏娘丧礼上的一些事情当新闻讲了出来。这样的传闻便如扎上了翅膀,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后来,公社就开始追查传播源。查来查去,就查到了饭店,并委托饭店调查此事。饭店领导不用调查就知道,这事就是金莲说出来的。但考虑到金莲也没有啥恶意,不过是当玩话说说而已。真要是把她供出来,那可就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给毁了。饭店经理偷偷地告诉四方和金莲,说这种事就算打死也别承认,余下的工作由单位帮着做。于是,单位以查无实据为由,写了个报告递上去,又私下里做了点儿工作,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虽说没有出事,却把四方两口子吓了个半死。金莲曾几天几夜地不合眼,弄得精神恍惚疑神疑鬼。到后来,她竟神神叨叨起来,说夜里有神灵给她托梦,叫她日日供奉它,它便能保佑全家人平平安安有吃有喝的。要是不供着,就要家毁人亡。 初时,四方不信,说肯定是日夜失眠弄出的眼乱心迷。金莲却煞有其事地把她原本不知道的一些家里村上的神秘事说得头头是道,渐渐把四方也说信服了。从此,他家就暗地里供了个神牌位,整日烧香礼拜,并称神灵为老师。 金莲也神乎起来,称自己能前知三百年后晓三百载的事,更能给人治病禳灾。有时,一些小小不然的事体,像小孩哭闹不休大人身体不适等毛病,让医生看过久治不愈了,经她神神秘秘地捣鼓一番,还真就有好了的。渐渐地,她就有了些名声。饭店领导一见这阵势,着实吓得不轻。屡次劝说她罢手,却屡劝无效。饭店经理怕承担责任,就直接动员她赶快回家,要是闹出了事端,别再把饭店给牵扯进去。其实,说白了,就是饭店把金莲硬赶了回来。 振书听得目瞪口呆,说咱家还出了个神人?。又道,这神灵也是有的,就是现今儿形势所迫,把神灵的威力给压下去了。待形势过去了,这些神灵终会出来发号施威的。他又嘱咐四方道,千万告诉金莲,要把持着点儿。该供奉的神灵,还是要偷偷地供着,要好好供着,但万不可张扬出来。要是万一弄出了啥事端,全家人也就完咧。 四方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至此,金莲又安稳地在村里住了下来,并勤谨地日夜供奉着神灵。她家与村里隔着那条小河,且金莲过去又有过污点,前来溜门闲耍的人也就极少。因而,她的神异本领并不为外人所知。很长的时间里,一直安然无事。 遥远的曙光(五)(5) 茂生娘自打回了村子,就一直足不出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原本是个爱热闹喜场面的人。因了南京茂响一家的境况,给了她当头一棒,人的精神头儿顿时蔫了下来,渐渐地萎靡不振了。她精心照顾着杏仔,兼顾照看着东院木琴的家门。除此,她便毫无声息地生活在自己的院落里。有时自伤落泪,有时又长吁短叹心事重重。既有对茂生一家的愧疚,又有对茂响一家的担忧。她从不到东院里去,怕敢见到木琴。有时,东院包个饺子或是吃顿面条之类,木琴就叫茂生或钟儿去喊她过来一起吃。她总是找个借口一律推辞,但乐意叫杏仔去吃。时间长了,木琴便不再叫人去喊她,而是叫崽子直接把饭菜送过来。 茂生娘时常嘱咐杏仔说,你要好好听你爷你娘的话哦。他们叫做啥儿,咱就做啥儿,万不敢人懒嘴馋家懒外勤呢。奶奶也活不了几年嘞。要是奶奶有个三长两短的,就得指望你爷娘照看你哩。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找到你死鬼爹,把他从外面接回来。让他安安稳稳地过个下半辈子,千万不能再跑外边胡混浪荡呀。不的话,他就真成了游魂野鬼咧。 说着说着,她便情不自禁地搂了杏仔哭泣。杏仔只是眨巴着一对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奶奶,不声不响。茂生娘就生气,说你咋儿这么心硬呢,咋就不知挂念自己的亲爹娘呀。 茂生娘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不是今天出点儿小故事,就是明天出点儿小毛病。正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木琴曾叫茂生用木推车推了她去找姚大夫看过,还给把了脉,开了药方子。 姚大夫说,老太太也没啥大毛病,就是心事太重了,气脉瘀结,时间长了就要侵入内脏骨髓,加之人老体弱,便会生出各样病灶病相来。开出的草药方子,也仅是起个调理作用,关键是要老太太心情好起来。心情舒畅了,气脉贯通,病也就自然而然地好了。 但是,茂生娘的心情哪里会好起来呢。随着天长日久地忧虑挂念,她的精神头儿愈来愈差。耳朵也背了许多。与她说话,得亮开嗓门儿大声说才行。她的眼睛里长上了一层灰茫茫的东西,看东西吃力得紧,就连饭量也渐次减了下来。 这时,姚大夫已经不在公社医院上班了。他终于被市医院给挖了去。 姚大夫走之前,又提出要求,把姚金方调回了公社医院。理由是照看家。村卫生所便全权交代给了赤脚医生国庆一人打理。国庆和姚金方的医术道行,自是与姚大夫差了十万八千里。对茂生娘的体征变化,更是断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说年龄大了,周身不适也是自然的,没啥大不了的事呀。 遥远的曙光(五)(6) 这天,茂生两口子收工回来。俩人抓紧做了晚饭,就叫钟儿去给奶奶送去一碗,并捎带着叫杏仔过来一起吃。钟儿去了大半晌儿,才与杏仔哭丧着脸回来,说奶奶不见了,连养在西院看家护院的小黄狗也不见了,直等到现在也没回来。 初时,茂生两口子还以为娘暂时出去了,不会走远了的,就叫他俩过来先吃饭。待吃完饭,茂生又到西院查看,还是没见娘回来。茂生和木琴心里就撒急,说娘的眼神腿脚都不好,从未在天黑下来的时辰出去过。现今儿,天就要大黑了,可别出啥事吧。一家四口儿慌慌张张地满村子喊叫茂生娘。立时,就把村人惊动了,也都帮着四处寻找。 正乱着,金莲领着斌斌和文文从振书家吃完晚饭出来,正准备回家。见茂生领着钟儿到处喊叫娘,她犹豫了一下,念叨了几句,便忍不住对茂生说道,你得赶快去北山下找找,没准儿去了哪儿呀。 茂生也是急了,任谁告诉个信息也会信的。他顾不得问老人去那儿干啥儿,更顾不上问她是咋知道的,拽了钟儿就直奔北山。 跑到山脚下,茂生高声喊叫几声,又侧耳听听,果然就听到了狗的低吠声和老人低低地呻吟声。顺着声音一路探去,就见茂生娘侧身躺倒在一条枯水沟里,双手抱着两腿直叫唤。(.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小黄狗蹲坐在一旁,警惕地看护着她。 茂生赶忙抱起娘,领着钟儿和黄狗就往家里疾走。他还一边埋怨娘道,咋儿一个人跑到这里了,吓死个人。 茂生娘说,下晚儿的时辰,她见一只火狐狸跑进了院子里,就往外撵它。谁知,她撵几步,它就走几步。待不撵了,它就不走了。她往回走,它也跟了往回走。没办法,她就一路撵了出来。一直撵到这里,火狐狸不见了。自己却跌进了这条沟里,再也动弹不得。 茂生说道,你是花眼了呢,把小黄狗当成狐狸撵嘞。 茂生娘道,咋会看错哟,就是只火红火红的狐狸呢。黑嘴唇,黑耳朵,白唇须,红尾巴,黄皮毛,像团火苗儿似的耐看。听得茂生背上尽冒冷风,头皮发炸。 回到家里,茂生娘一遍又一遍地向前来看望她的人讲述自己出走的因由。人们都不敢应声,只是说她看花眼了,把小黄狗看成了狐狸,心下却都毛扎扎地犯嘀咕。都暗道,她讲的咋跟死鬼喜桂说的一摸一样呢。一想到喜桂,人们赶紧止住这样的胡思乱想,不敢再往深了寻思。 茂生娘的右大腿扭折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国庆第一次碰到伤筋断骨的事,一时不知咋样处理好。他急急地给打了消炎止痛的针剂,说,得快去寻接骨的药才行。茂生与酸枣结伴连夜赶往公社,找到了姚金方。姚金方根据姚大夫留下的以往用过的方子,给开就了一付专治跌打接骨的药方子: 当归15g川芎15g 白芍15g 生地黄15g 破故纸15g 木香15g 五灵脂15g 地骨皮15g 防风15g **3g 没药3g 血竭3g 把这些草药全部锉碎,用夜合花树根皮15g,一同倒入大酒壶内,加烧酒适量,重汤煮半个小时,取出服用。 遥远的曙光(五)(7) 姚金方还煞有介事地对茂生讲,这是专治跌打损伤、骨折筋断、皮破肉烂、疼痛不可忍者的秘方,名为《补损接骨仙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灵验得很,保管能把老人的腿伤治愈了。 药倒是吃了十几付,腿上的伤情就是不见好转。 茂生娘整日躺在床上,不能翻身不能坐着,疼痛得日夜呻吟,连吃饭及大小便也得躺在床上解决。她的饭量大不如从前了,精神萎靡,脸色蜡黄,人更是狠瘦了下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一根根的筋骨从褶皱松弛了的老皮下挣出,支撑着一具日渐萎缩的皮囊。 茂生娘毕竟是军烈属,她的病情惊动了公社。 公社专门派民政干事小贾到村里来看望老人,并跟茂生商量道,看来老人见好的希望不大了,还是着手准备一下后事,也好做到有备无患。要是老人真的不行了,公社要出面来组织召开追悼会的,让他心里有个数儿。 茂生一叠声地答应着,并说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寿衣棺椁等也都置办得差不多了。 茂生娘在茂生两口子的精心伺候下,好容易熬到了年底。最终,她还是撒手西归了。 从茂生娘回到老家到她闭上眼,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很少跟木琴答话,总是有意躲避着与木琴的碰面。即使在病重期间,木琴衣不解带地前后左右看护着,她还是不与木琴说话。她时常直勾勾地盯看着杏仔,就有混浊的老泪顺势滚出眼眶。 木琴背地里对茂生说,娘心里还有愧疚呀,又一直放心不下杏仔。看来,她的时辰也快到了。 在茂生娘生命最紧要的关头,木琴对婆婆说道,你老儿放心吧,杏仔就是我的孩娃儿。我拿他跟京儿、钟儿一样,没二心二味儿的。你就别担心呀。 自听了木琴的话后,茂生娘不再盯瞅杏仔。她安稳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死神的降临。死的时候,她就一直紧闭着眼,没有留下一句话。 茂生娘的葬礼是完全按照公家特定的仪式进行的,没有了老习俗中送汤送盘缠那一说。只是由公社武装部和民政部门派人来,组织召开了一个由全村人参加的隆重追悼会。随后,便入土为安了。 茂生娘死后,茂生把西院落彻底地收拾了一下,重新整修了墙面及门窗,苫了屋顶。给即将毕业的京儿准备好了迎亲的房屋,以备他将来娶妻生子用。 这已是一九八?年春上的事了。 遥远的曙光(六)(1) 京儿和叶儿初中毕业后,就卷着铺盖卷回到了村子。 本来,他俩还可以升高中,到县城中学继续读书的。他俩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在班级里总是前几名。就是在全年级中,也是排在前半截的。但是,由于受学校规模和教学能力的限制,县城中学每年都会给各公社下达一定数额的招生指标。由各公社中学负责,将那些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优先输送到上一级学校。京儿和叶儿被学校阴险地划到了另类,与继续升学的机会失之交臂。这种结局,跟上一年酸杏大闹中学有着直接地关联。可以说,是原本老道持重的酸杏,在一次极罕见地逞能发疯的快意中,葬送掉了俩娃崽儿大好的前程。 这种事情又不好明讲。或是找到学校查问,说我的娃崽儿咋就够不上升高中的标准呢。学校肯定会有一大堆这样那样的理由等着封堵你的嘴巴,让你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往自家肚里咽了。 当初,酸杏曾打算,一毕业就把叶儿塞进村学校里的。但是,胡老师又出人意料地重返学校,他的计划便落空了。学校有了胡老师一个人,就已经够用了。他决不会冒着被村人戳后脊梁骨的风险,硬生生地把叶儿往里塞挤的。只能留待以后有机会了,再实施自己的想法。 俩人一毕业,就被分到了生产小组,参加队里的农业生产。在经过了一年多的劳动锻炼,俩人有了许多变化。 叶儿愈发出落得漂亮了,红扑扑的脸盘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劳动使得她去除了娇弱,愈发显得健康结实,并处处显示出一种稳重、文静又柔顺的性格来。她虽有酸杏脾性特征的影子,更多的是秉承了酸杏女人贤淑大气的品性。 人人都夸叶儿,说她一定会找到个山外的好人家,不会窝屈在这个穷山村里一辈子的。酸杏两口子也是把眼睛紧紧盯到了山外的人家。抽空儿就在公社附近托人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京儿已经成了一个筋骨健壮的小伙子。除了比茂生的个身高出一头身体壮出一圈外,他彻底秉承了茂生的所有脾性。憨厚心善,拙于言辞而勤于手脚,连木琴的一点儿影子也没有。 茂生看着京儿已经长大**,见天儿喜得合不拢嘴。他盼着京儿快点儿娶上房媳妇,好早早地抱上孙子。茂生时常在木琴耳边吹风,嘱她多留意一下村里的闺女。看准了,就托人说亲呀。木琴嘴上回道,还早呐,着啥急呀。其实,她心里也有这个意思。只是京儿年龄还小,连法定结婚的年龄都不到。就算定下了,也登不上记结不得婚的。 但是,木琴却自以为是地犯了个错误。 遥远的曙光(六)(2) 山村的穷苦,让有闺女的家家户户都把眼睛盯上了山外的人家。没有谁会傻到把自家亲骨肉撇在穷窟窿里遭罪受苦的地步。山外平原上肥沃的土地和富裕的家境充满了诱惑,整日煎熬着他们的心神。嫁闺女就到山外去,这是村人的共识。而且,村里刚够选择年龄的闺女,也是一个劲儿地往山外跑,唯恐山里的“穷”把自己拖死在这人烟稀少不见天日的山沟沟里。就连十六、七岁的半大闺女,也老早儿就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应到山外的哪个地方落脚好。而山外的闺女,连瞅一眼杏花村的勇气都没有。所谓先下手为强,你不先占下,到头来只能鸡飞蛋打两手空空。 木琴的想法就显得极为愚蠢幼稚,让京儿白白错过了一些大好的择偶良机。 茂生精心为京儿准备好的西屋,在默默中熬过了两个年头,而京儿对象的人选仍无着落。 这并不怪京儿本人。应该说,京儿的长相在同龄人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关键是杏花村的穷拖累了他。没有谁上门提过亲,也没有人来打探过京儿的要求打算。他们把劲头儿全使到了山外面。对本村的人家,就连个联亲的想法也没有。 尽管京儿的年龄还不是很大,也到不了娶不到媳妇打光棍的地步。但是,茂生的心空儿却窄。一旦起了意,有了这么个想法,全部的心思便整日集中在了这上头。他见天儿盼着有人上门提亲,却难遂心意,没有一丝儿的动静。 几年来,茂生积攒起来的喜悦与期盼,在流水般的日子里和京儿唇上渐浓渐黑的胡须中开始消蚀着。他的脾气渐渐变得焦躁起来。胸中似乎有股无名火,始终在撕添着他的心肺。他一改过去护犊子的习性,时常找茬儿拿钟儿和杏仔撒气。不是嫌钟儿懒惰不知找活儿干,就是呵斥杏仔整日价吊着个木板脸,没个喜模样。 杏仔是个机灵的崽子。尽管他平日里话少,眼珠子却是比谁都转得快。自打奶奶死后,跟了茂生等人过生活,他便变得乖巧伶俐起来。见天儿围着茂生转,称呼也与他人不同。按照辈份,他要叫茂生为大爷,喊木琴为大娘。他却偏偏不这样叫,而是省略了前面的“大”字,干脆呼起茂生为爷,木琴为娘来。这样的称呼,无形中透着亲近和热乎。木琴倒是喜他,时常夸奖他一番。正在闹心的茂生则不然。不自觉中,他总是把他与自己的亲崽儿分出一丁点儿的亲疏远近来。因而,看见啥事都闹心的茂生,瞥见杏仔和钟儿就碍眼。弄得俩人整日躲瘟神一般,不敢过分靠近他。甚至,一见到他的身影,俩人便尽可能地躲了出去,逃离他的视线。让他眼不见,心不烦。 闹心闹得昏了头的茂生,甚或连鸡狗鹅鸭等家畜也似乎不放过。他不是嫌这群畜生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嘶叫,就是不分时间地点地到处拉粪撒尿。于是,院落里就时常传出打鸡骂狗的声响来。唯独对于京儿,他的脸上却堆满了些许的愧色和满腔的慈爱。他总是**着京儿的脸色行事。嘘寒问暖,慰劳道乏,一付巴结讨好的模样。 遥远的曙光(六)(3) 在不自觉中,他渐渐染上了叹气的毛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叹气声由轻到重,从口腔和鼻腔中舒展而出,悠远,轻渺,是极富乐感的共鸣声。一旦听到这种叹息声,准会有人怀疑茂生肯定有一付能唱出动人曲调的好嗓子,却不愿显露自己才能罢了。因为从没有人听他唱过任何曲子,包括木琴在内。 钟儿和杏仔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俩都愿意听茂生的叹气声。无论在吃饭或干活的时候,一听到茂生的叹气声,他俩都会停下手中的筷子或活计,仔细地观察他的嘴巴,猜想着他如何能使这叹声如此顺耳耐听。俩人还在暗地里偷偷练习了无数次。但与茂生的比起来,其声色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以至有一天,俩人在午饭后磨磨蹭蹭地等了大半天,好容易听到茂生那么悠长的一声,才意犹未尽地向学校奔去。 路上,杏仔还说,要是爷不歇气地叹气该多好,真好听。 钟儿深有同感,就使劲儿地点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谁知,俩人为了等那声叹息,竟错过了上学的时间。待俩人慌慌张张地跑到学校时,上课钟已刚刚敲过。俩人想趁胡老师不注意,偷偷溜进自己的座位里。早被胡老师眼疾手快地捉了出来,被勒令站到黑板前,解释迟到的原因。 起初,俩人怎么也不说。后来,被胡老师逼急了,才把这事供了出来,却又不能令人信服。 胡老师训道,你俩别再装神弄鬼地糊弄老师了。就为了听一声叹息,把上学的事都耽搁了,谁会相信这样的鬼话?。快坦白交代了吧,做啥祸事哩。 钟儿和杏仔急得满头大汗,发誓说,这都是真话。要不,老师就去我家查看,看我爹是不是经常叹气,叹气声好听不好听。引得课堂里的学生哄堂大笑,纷纷说,你俩学一声,叫老师和同学们都听听嘛,验证一下到底值不值得听。俩人顿时惭愧地低下头,连声道,我们怎么也学不会,太难咧。 后来,胡老师见到木琴时,就顺便把他俩人迟到的事讲了。胡老师还笑着说道,茂生哥的叹气声真的这么好听么,肯定有付好嗓子。等啥时,叫他唱上一曲,我用手风琴伴奏,效果一定不错呢。弄得木琴哭笑不得,说你啥时也跟着学起开玩笑了,还净开老实人的玩笑。 回到家里,她把胡老师说的事当笑话讲了出来,揶揄他的小心眼儿。惹得茂生立时就要找俩崽子算帐,还骂道,常言道家事不可外扬呢。这俩混账东西尽是外贩鬼。再不教训教训,改天都敢把家里的一丁点儿屁事全给抖落到大街上,空惹村人嗤笑哩。 木琴赶紧憋住了笑,不敢再火上浇油地徒惹他生气。 遥远的曙光(六)(4) 有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钟儿和杏仔一直留神京儿的异常举动。无论白天或是夜晚,只要一得闲空儿,京儿就老往村外的杏林子里跑。 初时,俩人还以为,京儿是去逮蝉儿什么的,好拿回来烧了吃,或是炒了给一家人解解馋。但是,一次次地向外跑,却连个蝉虫的毛翅也没见到过。有几次,俩人像癞皮狗似的想跟了京儿去,都被京儿接连几脚给硬生生地踹了回来。俩人当然不服气,说你可以在外面疯野,我俩咋就不能去。而且,俩人对京儿的神秘举动充满了好奇,都铁了心地约定好跟踪他,看看他到底在搞啥鬼名堂。[.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终于在一个薄暮如纱的傍晚,正是村人刚要准备晚饭的时辰,京儿回到家里。他撂下锄头,扭头就出了家门。杏仔俩人远远地跟在了京儿的身后,鬼祟地出了村子,来到村西那条小河边上。 俩人本是紧紧盯着的,但到了河边,被岸边茂密的树林一遮掩,立时就不见了京儿的踪影。俩人又不敢起声吆喝,只得围着河岸悄悄地搜寻。他俩分头沿河岸找寻,钟儿负责向下游找,杏仔负责往上游搜。谁最先发现了,就立马回来通知对方。 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杏仔一路慌张地奔了回来。他找到钟儿,说找见哩,找见哩,在河上头的那棵歪脖子大杏树上,快去看呀。 杏仔所说的歪脖子大杏树,就是当年茂响生下后遭茂生爹遗弃,用杏果掩埋的那棵大杏树。这么些年了,那颗杏树依旧枝叶繁茂,活得有滋有味的。 钟儿马上跟在了杏仔身后,一路猫着腰,颠着脚尖,悄没声息地靠近了那棵歪脖子杏树旁。他俩清清楚楚地看到,京儿与叶儿就坐在高大粗壮的树杈上,在周围密不透风的枝叶遮掩下,正相拥着搂抱在一起,似乎在十分专注地亲着嘴。 这是一个当代人看来极为平常,而在当时人们眼里却是一个相当严重的作风问题。钟儿显然被吓坏了。他一把扯住杏仔,拼命逃离了这条该死的小河和这棵该死的歪脖子大杏树。 回去的路上,钟儿严厉警告杏仔,千万不敢把今晚看到的情景泄露给任何人,包括爹和娘。否则的话,京儿和叶儿就死定了,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杏仔懵懂地点头,说道,要是把这事说出去,我就是咱家里的那条黄狗,是棒娃家的那条瘸腿笨狗也行哦。随之,他又说道,叶儿肩上的红纱巾真好看?,像灶膛里的火苗,通红通红的呢。 ――啥红纱巾,哪有啥红纱巾?。我没看见。 ――是有一块的,就在叶儿的脖子上围着,跟新娘子似的好看哟。 ――你编话,撒谎。没有,就是没有。 ――就有,就有。 ………… 俩人在路上脸红脖子粗地争吵起来。杏仔急了,竟随手撕下一把半生不熟的杏果,劈头盖脸地打到钟儿的脸上。随即,俩人厮打翻滚在了一起。杏仔比钟儿小,力气就弱,吃亏的当然是杏仔。 打完架,俩人还没忘了用水把脸上的污渍洗净,再把褶皱了的衣服拽平整了,才装作安然无事的样子,先后回到了家中。等京儿也回到了家里,茂生才张罗着吃晚饭。 遥远的曙光(六)(5) 吃饭的时候,杏仔忍不住告了钟儿一状,说钟儿打了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茂生二话不说,摸起门后的笤帚疙瘩,在俩人**上各打了一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笤帚疙瘩落在钟儿**上要轻一些,而落到杏仔**上的要重许多。 看来,杏仔被打疼了。他一手摸着被打疼的**,一手抹着眼泪,哽咽着争辩道,叶儿的脖子上就是围着块红纱巾的嘛。要是不信,你问我大哥呀。他和叶儿最近。 木琴狐疑地看着闷头吃饭的京儿,问道,你与叶儿在一起的么。(.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没,没有,杏仔在瞎说呐。 京儿满脸通红,吱吱唔唔地躲避着木琴探寻的眼光。 ――咋没有,我还看见你和叶儿坐在那棵歪脖杏树上亲嘴了呢。 杏仔为了表白自己,竟将钟儿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 谁也没提防,茂生会将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摔向京儿。两根筷子在京儿的脑门儿上欢快地跳了一下,又弹回饭桌上,把桌上的碗盘敲得叮当乱响。京儿急忙起身,一步跨到院子里,落荒而逃。 茂生哆哆嗦嗦地指着京儿的背影骂道,京儿,京儿,你个小兔崽子,咋敢做出这种事呢,伤风败俗呀。 木琴站在屋地上,呆呆地想着什么心事,对茂生的话充耳不闻。 茂生对着空院子骂了半天,自觉乏味。转身见木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气昏了脑门儿的茂生竟然把火气发泄到了木琴身上。嫌她养了个不争气的崽子,竟干出这么下贱的事,人群里抬不起头啊。 木琴“嗤”了一声,回道,下什么贱,不就是谈个对象么。不谈对象,我能跟你,能有这家子人么。抬不起头,你养一大群光棍就抬起头了,真糊涂呢。 ――我糊涂? 茂生额上的青筋根根暴出,脸和脖子上现出紫红的色晕。他恨道,我看你是老糊涂哩。这俩崽子孤男寡女的,在荒山野外,要是弄出啥丢人现眼的事,看你那张老脸在人面场上往哪儿搁。 木琴也被说火了。她顺嘴回道,往哪儿搁,还在自己头上。自己的事还管不好,闲事倒管得宽。有本事你拿钱来,正正经经地给京儿娶房媳妇,也免得京儿猴急地干这偷偷摸摸的事呀。 ――我没本事,你有本事呀。你是党的人,又是干部。你去找钱呀。 ………… 于是,围绕着“钱”字,两口子第一次狠狠地争吵起来。俩人吭吭哧哧地一直吵到了半夜。 此后的一连几天,茂生和木琴就赌气互不说话。期间,有非说不可的话,全由钟儿和杏仔代劳传递。 茂生是真的动了气。他见天儿阴沉着脸,不吭声不言语。木琴并不见得生气。她依旧风风火火地在村子里指手画脚地行使着村干部的权力。 期间,兰香总是隔三岔五地往茂生家里跑。一钻进锅屋里,就与木琴唧唧咕咕大半天。 终于在一天晚饭后,兰香灰溜溜地进到了茂生家的院子。 遥远的曙光(六)(6) 一进门,她就丧气地说道,黄哩,彻底黄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婶子,不是我不出力?。这些天,出了他家门就到你家门,出了你家门就奔他家门。腿跑断了,牙花子磨平了,好歹把婶儿说活泛咧,谁知,酸杏就是不开口。任你好话说三千,他就是不吭气。 随之,她又愤愤地说道,呸,你当叶儿是什么天仙下凡呀。长得那个样吧,粗看倒顺眼,要细看,那眼呀、眉呀、鼻呀、嘴呀,没一处拔尖儿的地方。看咱京儿,要相有相,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要活计有活计,十个、百个叶儿也抵不过呀。再说……京儿,不就现今儿咱穷点儿么。今后好好干,攒足钱,你大娘我非给你找个百里挑一的俊闺女…… 至此,全家人都明白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几天,木琴正不动声色地托兰香上叶儿家,去给京儿说媒的。或许是从茂生焦躁的举动中,或是从杏花村面临的群体共识中,木琴终于意识到了京儿的婚姻大事所面临的紧迫性。不赶在小年龄段上先预定下一个人选来,等年龄到了时,恐怕连个闺女的头发梢也抓不到一丁点儿了。于是,她在工作之余,就留心物色儿媳妇的人选了。但是,瞧来看去的,终是没有一个闺女入得了她的眼的。 兰香家的大闺女春儿已经在半年前就定下了主儿,是北山村一户郭姓人家,媒婆竟是酸枣婆娘做的。四喜家倒是有仨闺女。四喜媳妇桂花却早就放出话来,说,坚决要把仨闺女统统送到山外去找婆家。等闺女都出嫁了,她也不想窝屈在这个穷山窝子里受罪了,就与四喜一齐随了闺女们到山外去落脚。[.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到后来,木琴越看叶儿越顺眼。京儿和她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又一块搭档着到公社去上学,还一块在村小学发生教师危机时挺身而出代了一个暑假的课。看得出来,俩人能谈到一块去。叶儿的性子又绵和,人也长得文静体面,真是万分般配的一小对呢。特别是前些日子,杏仔把他俩人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这越发坚定了木琴的信心。 她把自己的心思偷偷对兰香说了,托她去说媒试试。兰香当然把这事放到了心上,像办自家事情一样上心费力地去办理。但是,几经周折,终是一个“穷”字,把这好事给搅黄了。 任兰香唾沫飞溅地说了大半天,木琴才好言好语地把她送出门外。临出门,兰香从怀里摸出一块红纱巾,递给了木琴。她道,是京儿送给叶儿的,让退回来的。 回到屋里,木琴闷声不响地坐在床沿上。茂生则屋里屋外没事找事地瞎忙,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在俩人共同生活的二十年中,木琴第一次现出失意落魄的样子。他以为,木琴这次的失败,完全是对俩人前几天吵架的应有回报。 木琴当然知道茂生的心思,暗笑他的小心眼儿。刚刚还火冒顶梁地为京儿对象的事着急冒烟的,一转身,竟又拿京儿的事跟自己较上劲儿了。她不理睬他,一个人盯看着手中的红纱巾,想着自己的心事。 当晚,木琴拿着红纱巾来到西院,把一脸哭丧相儿的京儿从床上拖起来。她问道,这是你给叶儿的么。 ――是,是我送的,又咋的啦。 ――从哪儿弄来的。 ――买的呗。 ――哪的钱呀。 京儿恼了。他头一次对着木琴恶狠狠地喊道,一不是偷的,二不是抢的。是我把不太熟的杏儿偷偷带到镇子上卖的钱。咋啦,犯王法啦。你让公安的把我逮去好了。我不怕,什么也不怕呢。 木琴“扑哧”一声地笑了。她说道,好京儿,娘没嫌你呀。娘是想问,这杏能卖钱吗。 ――怎不能卖,镇上的人都抢着买呢。 ――赶明儿,你也带我去卖回吧。 ――你去,你是党的人呢。敢去做违法的事,鬼才信呢。 ――帮咱村人找条吃饭的路,怎算违法呀。咱悄悄地去,可千万别声张。 京儿忐忑不安地点了头。 第二天,木琴跟酸杏请了一天假,与京儿一起鬼鬼祟祟地去了镇上。擦黑的时候,俩人才回到家里。 木琴一脸的喜气。张张罗罗地吃了晚饭,撂下饭碗就去溜门了。 遥远的曙光(六)(7) 一段时日以来,酸杏很是烦恼,半喜半忧。喜的是,叶儿的亲事刚刚有了点儿眉目。忧的是,兰香一次次地跑门子,为京儿提亲。本来自己心里不情愿,这拒绝的话头儿却又一时说不出口来。 他早就托了人,拐弯抹角地向姚大夫提亲,想把叶儿说给已经回到公社医院上班的姚金方。姚金方在村卫生室干了几年医生,又把国庆一手带了起来。应该说,酸杏对姚金方还是有所了解的。姚金方虽是为人处世马虎随意了一些,不太注意事情的传统套路细节,对人情世故也显得淡薄一些。但是,他却是有技艺压身的人。响当当的金饭碗,是任谁人也抢夺不去的。更为重要的是,姚家是个名流大户。方圆百十里内,谁不知道姚大夫的名气呀。与姚家联了姻,就等于把自家与姚家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不管姚家有多大的声威,他酸杏家起码也能沾上半拉子名气。这样,叶儿今后的幸福自不必说,贺家的子孙们也会跟着沾上光亮。(.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就见天儿盼着姚家能答应这门亲事。 姚家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姚大夫还捎回话说,姚家与酸杏家都是老交情了。双方都知根知底的,也都安心。要是结了亲家,更是亲上加亲呢。姚金方也与叶儿熟悉。特别是叶儿在村学校代课期间,姚金方早就看上了她。只是当时年龄还小,没当啥大事来考虑。现今儿,孩子都渐渐大了,也应该考虑了。等回头,看俩人相处得咋样了。要是都同意了,就先把亲事定下来,待够了年龄再说。这种事,也是急不得的。 这让酸杏两口子喜出望外,觉得这门亲事已算成了一大半了。但是,木琴那边该怎样答复呢。酸杏一时没了主意。 其实,酸杏也并不是看不中京儿。自小在身边长大的娃崽儿,人品脾性稔熟,就跟自家娃崽儿没啥两样。看得出来,京儿是个忠厚老实的娃崽儿。虽然整日言语不多,却勤恳好钻研。跟茂生学了几天木工,竟很快成了半拉子木匠,大大小小的木工活也能拿得起放得下了。而且,木琴又是个能角儿,为人处世风风火火心正嘴硬。茂生又是个憨厚诚实的主儿。有人欺他的份儿,却从没有他欺人的时候。这样的两户人家要是联起手来,恐怕这村里都是他的天下了。不管是李家,还是宋家,任你是振富、振书,还是茂林等人,统统不在他酸杏眼里。但是,京儿毕竟只是一个山娃子,只能蹲在山沟里过日月,哪比得上山外人家的日子滋润呢。特别是姚家,又是个有着社会名望和显赫地位的大户人家。要是与姚家联了姻,就等于把叶儿送进了福囤里。一生的荣华富贵尽是叶儿的了,还用愁苦闺女今后不幸福么。 在左右权衡了多日后,酸杏终于横下一条心。把劲儿全使到姚金方那边,把京儿这边给回了。虽是这样做了,他心下也是别别扭扭的。与木琴共同打拼了这几年,一旦遇到了啥难题,木琴简直就成了他的诸葛亮和赵云。运筹谋划,冲锋陷阵,替自己解了多少围呀。他觉得有些对不住木琴,但为了叶儿今后能过上好日子,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见到木琴时,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照样与她谈工作,商量生产上的事,就是绝口不提提亲的事。木琴也似乎没把这事放到心上,依旧像往常那样,该说的说,该干的仍然不盯松儿地干。俩人都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彼此倒也相安无事。但心里都揣上了麻草,往日坦诚的心胸里渐渐竖起了不太痛快的小隔板。 早就放下了的对木琴潜意识里生出的警觉和隐忧,又一次被酸杏下意思地绷紧在自己的脑筋上,再次搁不下放不下了。有时,他困惑地问自己,到底有啥放不下的。木琴只不过是村里的一个妇女干部。任她再怎样地能说能干,也得在自己的指挥棒下跑腿办事转圈圈儿。就算她是七十二般变化的孙猴子,终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的。但是,心中的隐忧总也赶不跑挥不去,时常隐隐地压在他的心上。特别是在回绝了京儿的求亲后,这种莫名的紧张和忧虑更是加深了。至此,他对自身所具有的屡试不爽的直觉感应,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一段时间以来,酸杏发现了一个奇怪现象。村里妇女趁休假的时候,总是仨仨俩俩隔三岔五地往镇子上跑。躲躲闪闪地出村,又扭扭捏捏地晚归,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神秘的光泽。他本待问木琴的,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过问的好。一来妇女都是由木琴管理的,自己插嘴就显得多管闲事。二来妇女本身问题就多,弄不好跟茂林当年似的,讨个没趣,自己的老脸可没地儿搁。他便不去过问,任由她们跑去。只要木琴不提及,他乐得为好人。 遥远的曙光(六)(8) 一天傍晚,几个外出的老妇女慌慌张张地回到了村子。她们一齐拥到了茂生家,七嘴八舌地争抢着说道,在镇子上看见了一个人,像极了茂响,正在农贸集市上唱莲花落子讨饭吃呐。 振书女人兴冲冲地补充道,没错呢,就是他呀。我还上前拽住他,问是不是杏仔他爹。他转身就跑,怎样撵都撵不上。 木琴赶忙应付着人们好心好意地前来递信。待把来人送走,俩人立时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静默中。 ――咋可能呀。他不是进了大牢么,咋会回来?。 茂生紧张得瞪大了眼睛,心里还在幻想着,是不是她们看错了人,把流浪汉当成了茂响。 木琴沉思了半晌儿,回道,虽说是判了刑,咱娘回家都四个年头了,兴许到了期限被放了出来,也是说不定的。 茂生愈发紧张起来。他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道,他怎回来咧。他可万不能回来呀,万不能回来。 这一夜,木琴和茂生很晚才上了床。却又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宿。直到天快亮了,俩人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天已大亮。等起床了,竟然发现杏仔不见了。 吃早饭的时辰,一家四口围坐在饭桌旁,就是不见杏仔的影子。初时,还以为他去茅厕或是出去玩耍了。等了半天,仍是不见他的身影。茂生就问同在西屋睡觉的京儿和钟儿,起床时没见这崽子一大早跑哪儿去疯野了么。俩人都摇头,说起床的时辰就没见着他的踪影,谁知他跑到哪儿去疯哩。茂生和木琴就着急,说他从没在吃早饭的时辰跑出去过,今儿这是咋的啦。全家人又跑到街上,逐街逐巷地找,就连村边的杏林子也找遍了,就是没见他的影子。 木琴终于说出了一家人都担心的话,是不是去镇上找他那个死爹了。 看来,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木琴把队上的事好歹安排了一下,也顾不上与酸杏和茂林打招呼,就与茂生和京儿马不停蹄地直奔到镇子上。仨人分散开来,沿着一条大街和几条深巷子,一个街口一个街口地排查,一个巷口一个巷口地询问,仍然没见到杏仔。被问到的人大多摇头,称未见过外乡的娃崽儿。也有说见到过的,衣着长相也都与杏仔吻合,就是没注意他又去哪儿了。 茂生开始气急败坏地骂杏仔。骂他人小鬼大,养住了人,养不住心,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 傍晚回家的时候,茂生的嘴唇上钻出了几颗水燎泡,晶莹剔亮。 当晚,被逼无奈的木琴去了酸杏家,对酸杏讲了杏仔外出寻爹的事,请求酸杏组织人手去找杏仔。酸杏两口子一听也急了,立时安慰木琴道,别急慌,别急慌。今儿天已大黑咧,没法子找。赶明儿天一透亮,咱就把人撒出去,不会寻不见的。又说道,你放心,现今儿是太平社会,丢不了人的。杏仔又鬼灵得很,不会有事呀。 木琴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中。见茂生蹲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便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讲了。她劝说道,别着急上火了。酸杏叔答应了,赶明儿天一亮,就组织人手去寻杏仔。丢不了的。 茂生依然不得安稳。一晚上,他蹲坐在院子里,一会儿推推门,一会儿跑到黑黢黢的大街上张望上半天,并不时地低声咒骂着杏仔。毕竟有了四、五年的养育之情,茂生已把杏仔当成了自己的亲崽儿。尽管与自己的亲崽儿相比起来,总有那么一小点儿轻重远近的偏差。 第二天,全村整劳力全部集中在了大队门前。酸杏亲自到场坐镇,吩咐各生产小组长带着自己的人手,分头到附近公社、村庄去找,坚决把杏仔找回来。要是白天找不回来,就连夜找。不找回来,坚决不罢手。 就这么惶惶地熬过了一天。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杏仔才在众人的簇拥下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据杏仔当晚交代说,他在公社和周围村庄疯了似的整整找了两天一夜。有人说看见过他爹这么个人,但没有谁会注意到一个流浪汉的行踪和归宿的。 茂生狠狠地臭骂了一顿杏仔,但没有动手打。杏仔则在茂生的谩骂声中,歪斜在凳子上,背倚着屋墙,早已鼾然入睡了。 茂响就像他出生时的那夜大风,突然而来,又悄声遁迹,不知所踪。 正是茂响的出现,给木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厄运。同时,也给她的政治生涯带来了重大转机。 遥远的曙光(七)(1) 事情非常简单。[.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茂响事件”涉及到了全村所有劳力。在寻找过程中,村人又无意中将这一信息大张旗鼓地传播到了公社大小村落的旮旮旯旯,包括公社驻地的几个北山村。似乎公社干部也有耳闻,都传说杏花村丢了个娃崽儿。一村老少散布在全公社一亩三分地上,掘地三尺,问人三千,在昼夜翻箱倒柜地找呐,差点儿就翻到了公社大院里。 已经当上公社组织委员的杨贤德见到酸杏时,还问他,你村的哪个崽子弄丢哩,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地去寻找。 酸杏吞吞吐吐地回道,谁说弄丢哩。是跑到山上迷路咧,找不见回家的路了嘛。 村人都喜欢就某件突发、重大或神秘事情议论或探讨个无休无止,直到弄个水落石出才肯作罢,以此来充实小山村平淡乏味的精神生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于是,仨仨俩俩的妇女们所以鬼祟出山,又鬼祟晚归的真相,立即大白于天下。而且,带头串联弄景儿的,竟是县里有名公社挂号村里呼风唤雨的堂堂妇女干部――木琴。 卖过杏的妇女们知道事情已然败露,整日如怀揣着小兔子般心神不宁,走坐不安。心里一边祖宗八辈地咒骂着茂响的出现,一边祈求山神老母奶奶保佑自己千万别被这件事扯了进去。她们的男人既成了众人千询万问事情内幕的主角,又不自觉地处于一种包庇违法协同犯罪的尴尬境地。有心不说,有拒不承认错误抵抗到底的倾向。说多了,又怕罪上加罪。他们只能吱吱唔唔半含半吐地勉强应付着,愈发弄得整个事情神秘鬼祟之极。 那几天,家里院外大街小巷老老少少的热门话题,全是猜测事情的进展如何,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并会给哪家带来啥样的霉运。茂生既怕又吓,整日不说一句话。他的眼里充满了沮丧和绝望的神情,嘴上的燎泡也在悄悄增多。 果然,没过几天,公社就得到了确切消息,说杏花村妇女干部木琴胆敢怂恿妇女们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带头投机倒把,私自贩卖农副产品,有意破坏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与上级政策对着干。这样的论调,几乎给一个小小的村干部木琴宣判了政治上的死刑。 遥远的曙光(七)(2) 杨贤德叫人把酸杏喊到了公社,逼问杏花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街面上传有那么多的流言蜚语,把沈书记都惊动了,放话叫追查呐。 他说的沈书记,就是过去公社的组织委员,那个带领公社联合调查组进驻杏花村调查酸杏们的老沈。过去的杜主任,已经被提拔当了副县长。老沈顶了他的班,杨贤德又顶了老沈的位子。 酸杏被吓傻了。他辩解道,没听说?。 杨贤德就嫌酸杏政治觉悟不高,糊涂透顶,不识大局。都死到临头了,还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他铁青着脸训道,这是地地道道有组织有策划有预谋的集体投机倒把行为,是严重的政治事件呢。你要是再敢袒护着自己村里人,恐怕你的乌纱帽也得摘咧。连村里现有的班子成员,都统统下台滚蛋吧。 酸杏知道,这回算是惹到老虎**上了。不老老实实地交代,非得扒层皮掉块肉不可,甚或仍被攥住这根小辫儿不算完了。他赶忙改口,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给杨贤德听,并把责任一股脑儿地全推到了木琴身上。 他这样做的想法是:一为推卸责任。娃儿哭,就推给娃儿他娘。谁惹出的麻烦,谁来收拾。万不可把自己搭进去,掉进黑窟窿里爬不出来。二为警告木琴。她也实在是能过火儿了。这么大的事情,不与自己商量,就自作主张。往轻了说,是目无领导眼中无人。往重了说,简直就是要拉拢人心伺机专权篡位嘛。三为自保。看公社的架势,这件事的性质不再是简单的贪图小利倒买倒卖了,而是要上纲上线,构成了严重的政治立场问题。别说她木琴的身架顶不住,就是凭自己拼死老命这么多年赢得的功劳苦劳一大堆,也抵不住上面一句狠话?。因而,酸杏便顾不得许多了。先把自己撇清了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讲嘛。 杨贤德听完酸杏的供述,并不显得怎样吃惊,倒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他说道,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会是她干的。杏花村的男人都是无卵的太监,个个都是一副娘们腔。除了一个真正无卵的木琴,谁还会有这份胆子,敢把天捅出个窟窿来。就算借给个天胆,也只能做点儿垒垒田埂锄锄田草的小把戏呢。 说得酸杏脸上臊红一片,吱吱唔唔地不敢接茬搭腔。 杨贤德又把酸杏狠狠地挖苦了半天。直到架子端足了,也训够了,他才拽起酸杏,一起去找公社党委一把手沈书记,重新汇报事情的原委,并领取公社的旨意。 据木琴后来讲,酸杏在去公社的当天晚上,便匆匆地赶回了村子。他也顾不上吃饭,就把村干部们统统叫到了大队办公室里。受公社党委的指派,他主持召开了杏花村自创建村委班子以来最为严肃又最为窝囊的一次会议。 在公社里,酸杏遭到了杨贤德的一顿讽刺挖苦后,本就一肚子的光火无处发作,又被杨贤德晕头晕脑地扯了去见沈书记。沈书记可没有原先的杜主任那么慈眉善目地好说话,而是当头给了酸杏一个下马威。他把桌子敲得“哐哐”震山响,眼珠子都差点儿瞪了出来。 遥远的曙光(七)(3) 他手指着酸杏的鼻子尖儿,狠狠地臭骂了一顿。他吼道,你要是不把这件事好好地摆平了,我就立即摘你的乌纱帽,撤你的职,还要在全公社大会上批斗你。就是要给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敲敲警钟,让他们看看,跟政府跟领导唱反调子反拧儿的人都是啥下场。 酸杏被训得浑身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都把身上的破褂子打湿了,就差给沈书记跪下了。他知道,这看似可大可小可有可无的事体,一旦被提到桌面上,与政策牵扯在一起,就变成了吸人血啃人肉的猛虎凶豹了。他既怕又恨。怕的是,这祸事就要连到自己的尾巴根子上了。不狠下心肠当机立断地斩除与自己的所有关联,就会被死死地拖住,自己的政治生命也算到头了。恨的是,木琴这个女人,咋就长了熊心吃了豹子胆了呢。竟敢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来,她自己却像没事人似的。让他酸杏跟着舔屎擦腚,还不知能不能舔净擦干净了。为了保住自己为之奋斗了多年的乌纱帽,他终于痛下决心,要坚决执行沈书记的决定,与木琴彻底划清界限,趁机甩掉这个让他困扰多年又担忧多年的包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酸杏蹲坐在大队办公室的凳子上,披着补丁落补丁的褂子。他一边吸着旱烟袋,一边咬文嚼字地说道,木琴同志,咱都是老党员哩。党培养教育了多年,又把咱推到领导岗位上,咱咋能做这投机倒把的事呢。群众的眼睛,可都盯着咱干部呢。咱一步走不好,群众就会跟着走下坡路。公社要抓咱村的反面典型,就是因为你的错误造成的,影响大了天边去嘞。咱就是想破了脑壳儿,都估量不出这影响到底有多大呀。 其他几个班子成员也都随和着说道,对哩,对哩,这投机倒把的事,咱可不敢做呢。 酸杏又说道,我是木琴同志入党的第一介绍人,也是我力主把她推到领导岗位上的。现在,木琴同志犯了严重错误,我要负主要责任。我已经向公社党委沈书记作了深刻检讨。希望木琴同志能好好检查自己的错误,还要想法子消除在群众中的坏影响。要不,咱咋领导群众搞生产呀。 木琴辩解道,我也晓得这理儿,可谁叫咱穷哩。祖祖辈辈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眼睁睁地瞅着漫山遍野的票子白白烂掉,可惜了不是。 酸杏把烟袋锅重重地敲在凳子沿上,说道,你这是啥态度嘛。好像做了违法的事,反倒有理了咋儿。上级不让做的事,咱再穷也不可惜。 木琴不服气地回道,我违啥法了。帮着老少爷们寻条吃饭的路,多挣俩钱,这也是咱当干部份内的事呀。中央都开会了,还登上了报纸,说让群众尽快富起来。中央说的话,也是违法的吗。 酸杏急了,叫道,中央说了,县里没说,公社没说,咱就不能干。穷,穷怕啥嘛。愈穷,思想愈正哩。 遥远的曙光(七)(4) 看到酸杏一反常态的嘴脸腔调,木琴也生了气。她撇撇嘴回道,思想还正啥儿?。连自己的闺女都怕掉到糠囤里,思想还咋正。 这句话,正戳中了酸杏的疮疤。兰香上他家提亲的事,早已在村人中间传遍了。会上的几个人当然知道。木琴所指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酸杏已经被木琴逼得没了退路。事到如今,只得硬着头皮,撕破了脸皮,与木琴血战到底,好歹争得一份将要殆尽的颜面和威严了。他被逼懵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自觉中,就渐渐撇开了自己的身份和会议主题,竟与木琴争吵了起来。谈话变成了吵架。一个说,自己的闺女自己管,愿意嫁谁就嫁谁,你管不着。一个说,你欺贫爱富,也是怕穷。 这顿无休无止地争吵,一直持续到了下半夜。初时,班子成员还神情专注地听着。到了后来,一个个都忍不住呵欠连天起来。弄得酸杏孤立无援,嘴皮子功夫又比不得木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只好拿出刹手锏,宣布公社沈书记的决定:木琴同志停职检查。 这个决定,让与会的村干部们大吃一惊。他们这才知道,此事远非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心里暗自庆幸没有像往常那样多嘴多舌。惹恼了酸杏,就等于惹翻了公社,往后决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啃。而对木琴来说,这不啻是自己政治生涯上的一次毁灭性打击。 只几天的功夫,木琴显得老了许多。其明显的征兆是,脸上的皱纹增加了,且在不停地增加。她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整日闷不吭声。话语更是少得可怜。不到非说不可的时候,她都是闭紧了嘴巴,咬紧了牙关,不说不笑不出声。 与此同时,茂生对杏仔的怨恨也在增加。在一段时间里,茂生竟然不让杏仔到学校去上学,整日尾巴般地跟在他的**后上地干活,以此来惩罚因他捅出天大的祸事而造成的罪责。在木琴的强烈反对下,杏仔才结束了近一个星期劳教般的苦难生活,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木琴似乎没有被击倒。她始终坚信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就拒绝检查,并跟公社党委前来谈话的人申诉辩解。这样的对抗,是极不明智的,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就此,又把自己彻底地推向了政治上的绝路。 不久,木琴被撤职,并受到党内警告处分。 处理决定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早晨,杨贤德亲自赶到杏花村,召集了全村十几名党员参加的党员大会,在会议上义正严词地郑重宣布的。其时,熟透了的杏果已经坠落到地上,早烂成了一滩泥水水儿。 遥远的曙光(七)(5) 从事业的峰巅一落千丈,瞬间便跌进了深深的低谷。此中的落差,让木琴顿感头晕目眩,无所适从。 她的话语更少,脸色更加阴郁,心事更为沉重。她开始失眠了,经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白天又无精打采,做活计也是丢三落四的。常常丢了这个,忘了那个,好似没了大脑一样,迷迷糊糊地晃悠在院落里。 茂生心疼木琴,就不让她出门上工。叫她呆在家里静静心,好好修养一下。而且,他把家务活全部包揽下来。做饭,喂牲畜,样样都是自己抢着来,不让木琴插手。其实,这样做恰恰又适得其反。(.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木琴本就忙碌惯了的,一旦松弛散漫下来,愈是加重了她内心的郁闷和压力。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废人一样,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生活没了动力,工作失去了目标。近乎封闭了的生活状态,让她渐渐游离出早已习惯并适应了的原生态环境,成了一具无所依附的虚体空壳儿,并有了愈加颓废下去的发展倾向。 期间,也有一些妇女偷偷跑来看望木琴,说一些宽慰贴己的话。酸杏女人是第一个来安慰她的。接着,又有雪娥、豁牙子、兰香、满月、胡老师和挂儿等等一干众人,走马灯似的进出在她的院落里。愈是这样,愈是把木琴本就郁闷的心肠搅得愈加郁闷沉重。 茂生也看出她有些心烦意乱,便对来人的态度变得不冷不热起来。他企图让想去看望木琴的人因了自己不欢迎态度,望而生怯,渐渐止住跨进他家门槛的脚步。 院落终于安静下来,却又显得更加落寞冷清。唯一能打破这难耐落寞的,就是屋后酸枣婆娘时不时地故意放开嗓门儿,发出近乎夸张的说笑声。酸枣婆娘似乎重重地出了口恶气。两年前,被木琴和茂生娘合伙欺辱而惹下的闷气,直到今日才舒畅地吐出来。这让她感到,老天确实矮了,现世现报了呢。 因了木琴的缘故,茂生一家人也都小心翼翼地进出在自家院落里。茂生只知闷声不响地做活计,撂下耙子拿扫帚,整日忙得团团乱转。京儿把木琴的下场,统统归咎于自己闯下的祸端而造成的。他也就陪了万分小心,不敢在家里指手画脚地随意说话。钟儿和杏仔更是**了尾巴,收敛了往日张狂的疯劲儿,变得乖巧起来,看着木琴和茂生的脸色行事。 一天,杏仔看到木琴愣愣地坐在锅屋里出神发呆,就小心地安慰她道,娘,咱去告那些人吧。俺们在学校里遭人欺负咧,就去找老师告状。老师就会把那些人狠批一顿呢。往后,他们也就不敢哩。 虽是一句孩子话,却在木琴心中豁然开启了一扇窗户。是的,既然自己没有做错事,竟遭人如此愚弄,为什么不到上一级去申诉呢。她好像看到了一丝光亮,一丝希望。尽管她明白,这种光亮极其微弱,希望又极其渺茫,但毕竟不再像现在这么阴暗,这么绝望。 木琴决心已定,任什么艰难险阻都挡不住自己申诉的脚步。从此,她踏上了上访申诉的道路,成为北山公社有史以来的第一上访人。 遥远的曙光(七)(6) 她带上足够证明自己近些年工作成绩的十几张妇女工作先进单位和先进劳模奖状,先是到公社辩白自己。在公社里,她找到了沈书记和杨贤德。她的申诉,当然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还遭到了俩人毫不客气地训斥。她想找老胡,但老胡已经被调到了县妇联。新上任的公社妇联主任当然要坚决围护沈书记的决定,对木琴也是大加鞭笞一顿。 后来,她又找到县上,见到了杜副县长和县妇联副主任老胡。他俩都好意地劝说木琴放弃上访。都说,既是公社的集体决定,任谁也是翻不了案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还是安心回村,参加劳动生产吧。 木琴就是不信这个邪儿。她说,我做的与中央要求的没有两样,凭啥处理我。不给个结果,我是不会罢手的。 于是,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再三次,反反复复,月月不断。经过近一年的劳顿奔波,却连一点儿的结果也没有。 这期间,在一片锣鼓声中,叶儿出嫁到了公社医院的姚家。 出嫁那天,那张扬的出嫁阵势,着实把杏花村人惊呆了。叶儿穿着一身红丝绒紧身衣,坐在由两个人抬着的用竹躺椅改装成的临时花轿上。她穿着红色皮鞋,戴着白丝手套,头顶大红的纱巾,手腕上一块明晃晃儿的手表。飘飘摇摇,似天女下凡,山神出山。前面,由一般吹鼓手开道,浩浩荡荡地招摇而去。那鞭炮声,从酸杏家一直响到远远的山口处。 送亲回来的人们都惊叹那新房的漂亮,家具的齐全。许多东西都是从未见到过的,根本叫不上名字。譬如那个戏匣子,想听哪出戏,就听哪出戏,全不像广播里的那么死板,非得有人在里边安排节目。更奇的是,新郎家有个“小电影”。就那么一个灰土土的小柜子,上面竟出人出景,比电影还好看。人们都说,叶儿真是好福气,一下子掉进了福囤。都赞酸杏好本事,把叶儿说给了这么好的大户人家。 叶儿出嫁后的一连几天里,京儿茶不思,饭懒咽,就像倒了血霉的小瘟鸡。他整天闷头不响,使尽吃奶的劲儿下死力气地干活。有时,他还拿过茂生的烟袋锅,学他的样子,憋足了劲儿猛吸。每吸一口,就咳嗽一阵,直到咳得脸红脖子粗,眼泪鼻涕一起淌为止。 茂生心疼了,一个劲儿地低声咒骂着酸杏两口子欺贫爱富,骂叶儿有眼无珠。他由疼而愤,就将一肚子气撒在鸡狗鹅鸭身上。家里时常传出鸡飞狗跳砸锅碰碗的声响。渐渐地,他又把气撒在了钟儿和杏仔身上。在他俩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地吃饭时,他也会骂上一句,只知撑饭花钱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他?昏了头,竟再一次将气出在木琴身上。他大骂木琴不务正业,就知道整日瞎跑滥骚,从不把京儿的事放在心上。正跑得火气大盛的木琴,本就听腻了茂生的唠叨。又有了这样的导火索,俩人的争吵便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遥远的曙光(七)(7) 木琴用她特有的女高音,尖刻地喊道,咋啦,我骚,我是去寻野汉子了,还是把野汉子招家里来了。瞧你个窝囊样吧,瞎披了一张男人皮。你要是还坠着根男人根儿,就挺着胸脯到门外凶去。在自家锅门口凶,逞哪样好汉呀。我出去瞎跑是为了啥儿,还不是为一个“穷”字嘛。要不是穷,咱能让人家小瞧喽,京儿还会跟你一样窝窝囊囊地现出个没出息相儿来么。 茂生不让道,咱种地哩。咱是农民,种地是天经地义的事呢。地种好了,还愁钱花么。 木琴恨道,种,种,这门人祖祖辈辈种了几百年地了,还不是穷得连裤衩都没穿上嘛。再这么种下去,恐怕连块遮羞布也买不起了。 茂生有些溃不成军了,并把木琴被罢官丢职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干嚎道,好,好,你能,你凶,你是党的人,你是干部哩。你疯吧,跑吧,这个家也甭要咧。等你跑进大牢,看谁给你送牢饭呀。 木琴仍然不依不饶地道,我凭啥进大牢。(.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我做的,跟中央说的是一样的。明儿,我就去市里。不弄清这个理,我就不回来了。我非要看看,到底是公社的理能站住脚,还是我的理更硬实。 第二天一大早,木琴果然捎带了一些煎饼,一个人匆匆地出了村。这一去就是五、六天。 五、六天后的一个傍晚,家人刚吃完晚饭的时候,木琴竟然回来了。她满脸挂着喜色,春风得意的样子。这是她在上访近一年的时间里绝无仅有的一次。 晚饭已经没有了。茂生因为气她整日不着家不管家,像个疯婆娘似的到处瞎跑,便没有再给她做饭的意思。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吸着一尺来长的旱烟袋。 杏仔乖巧地去烧火舀水,帮着木琴动手做饭。 木琴摸着杏仔的后脑勺儿,夸道,还是俺杏仔疼娘。杏仔,你猜,娘这次成了不。 杏仔察言观色地顿了一下,试探着说道,娘,成了吧。 木琴笑了,并“哏哏”地笑出了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说道,对哩,对哩,娘这次真成了。娘可吃尽了苦头呢。这五、六天,就像五、六年那样长哦。娘到了市里,找到市政府。那把门的老头就是不叫进去。娘就见天去磨,磨也不管用。到后来,娘就想了个法子。见门里出来辆车,就上前截。截住了,就说。到了第三天头上,还真叫娘截住了个正主儿,是市委办公室的,姓扬。他一听说是咱县的,就把娘领进了楼。扬同志让娘坐在沙发上,还给倒了杯茶水。就叫娘一个人说,他静静地听。娘就把前前后后的事一股脑儿地端出来,让她给评评理。扬同志就往小本本上记,可认真了。最后哇,扬同志说,木琴同志,你的做法是对的,完全符合上级指示精神。又说,希望你回去好好干,一定想法把群众引上致富的道路,多种经营全面发展是农村经济建设的大方向。杏仔,你看扬同志说得好不好哦。 杏仔不懂装懂地说道,好哩,真好。 木琴故意提高了腔调,继续说道,是哩,扬同志说得多好哦。哪像咱公社的沈书记和咱村的酸杏他们,净念穷经。要叫他这些人掌家,就是再穷上三辈子五辈子的,也没完呢。木琴又有意提高了声调,并学着别人的声腔道,扬同志还说,你的问题会弄清楚的,回去等着吧。 杏仔马上抓住表现自己的机会,急道,娘,你可别叫他给糊弄咧。 木琴愈加兴奋了。她有些得意地回道,当初,我也不信呀。说这问题不弄清,我就不回杏花村了。这时,过来个同志说,你要相信扬同志。我说,凭啥哩。那位同志说,就凭扬同志过几天就要到你们那个县任县委书记呀。妈哟,敢情这位扬同志就是咱现今儿的父母官呢。父母官都说我对,那还能差了么。 杏仔更加卖力地讨好道,娘真行。 木琴不无自豪地扫了其他人一眼,傲然的神情就那么明显地挂在了她的脸庞上。 这时,很长一段日子里无精打采的茂生也伸长了耳朵,听着木琴的话。末了,他不由自主地赞道,瞧人家大官,就是心明眼亮,从不冤屈一个好人呀。 木琴洋洋自得地瞥他一眼,不屑答话。 半个月后,公社沈书记亲临杏花村。他亲自主持召开了全村党员大会,并当场宣布了公社党委关于撤消木琴同志党内处分和恢复村干部职务的决定。他痛心疾首地说道,木琴同志以自己的实际行动,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思想教育课。我们的思想有些守旧落伍哩,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县委扬书记说了,下一步,我们要加强学习,提高认识,来一个彻底的思想整顿、作风整顿、班子整顿。要紧跟时代节拍,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带领广大群众共同奔上富裕的道路。 谁也没想到,沈书记的腔调竟会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党员们稀稀落落地鼓几下掌,拿眼直瞅酸杏。酸杏满脸通红地含着烟袋,两只手不停地抠着脚气病越来越重的脚丫子。 刚收完秋,县委杨书记的话就见效了。全县开展了一场大规模的基层班子整顿活动。杏花村首当其冲,就此拉开了木琴与酸杏之间的争权战。 遥远的曙光(八)(1) 酸杏当村支书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他的老谋深算,贺家女人的贤德施恩,再加之杏花村几大族姓之间错综复杂的派别势力和勾心斗角的小肚鸡肠,使得酸杏稳稳当当地坐在杏花村头把交椅上,雷打不动,风雨侵不到身上。就如一个不倒翁,不管怎样地磕碰触动,他依然安稳地蹲坐在山村里,呼风唤雨,指点江山。 刚刚尝到胜利的喜悦,又得到县委扬书记撑腰的木琴,显然忽视了这一点。她直接向酸杏所拥有的牢不可破的地位发起了挑战,决意竞争村书记这一重要职务。 所以有这样的心思,是木琴在被宣布恢复职务那一刻起,突然生发出来的。 她蓦然发觉,整日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犹如天神般的沈书记们,也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躯,更不是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化身。甚或,他们的思维定势已经大大落伍了,与自己的思维判断力比起来,竟有着如此大的差距。在没有深入其中,且没有对比较量之前,她不敢有这样的狂妄之想。但是,经过了一年来的痛苦磨砺和无助地奔波碰壁,她重新审视着自己,剖析着自己,对自己的分析、思考和判断能力有了重新的认识。她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了再上一层楼的实力和条件。首先,有新任县委书记的认可和支持,她的腰杆顿时粗壮了许多,说话就有了充足的底气,也找准了今后发展的突破口。那就是,领着村人放开胆子寻找致富的门路。这是上面大力号召的思路,更是村人热切拥护的新路径。这其中,没了顾虑和羁绊,只看谁人起步快,走得远了。其次,酸杏在卖杏事件中一反常态地表现,令她心寒意冷。她仍然不能理解,一直被自己视为做人楷模的酸杏,竟会趁火打劫地帮着别人整治自己。这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由此看来,若酸杏继续执掌村中大权,他走的仍然会是老套路,受穷的仍然会继续受穷,受累的仍然会继续受累。由此推之,村中的闺女依然会继续往山外跑,村中的男娃儿们依然会因了找不到对象而继续做出更急更傻的事来。其三,有了卖杏的经历,她明白了村人的隐秘心思。他们一心想赚钱,却苦于找不到赚钱的门路和领头的人。自己在这方面,已经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相信自己的竞争,必会赢得村人的支持,从而实现自己的心愿。 其实,因了暂时地胜出,她已经让突如其来的激奋和喜悦冲昏了头脑。木琴对自己进行了过高地估计和忘乎所以地前景展望。第一条的断定,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对酸杏的定位,恰恰又出现了偏差。几年后,随着修路工地上那一声炮响,那一阵铺天盖地的石子雨破空倾注而下的时候,木琴彻底地认识了酸杏,并对他从心底生发出了终其一生的愧疚。这当然是后话。 木琴的竞争手段极其幼稚可笑。她所采取的措施是,四处溜门,拉拢人心。到处数说穷的害处和富的好处,以及自己的一整套致富计划。那就是,将杏林归拢起来,组织人员集中管理,秋后统一分红。仅此一项,每户每年就有千八百元的收入。 遥远的曙光(八)(2) 在意识到木琴的险恶用心后,酸杏着实慌乱了一阵子,坐卧不安如热锅里的蚂蚁。他的嘴唇上冒出了晶亮的水疱,掩在嘴唇上稀疏的胡须里,像一粒粒生杏果的核仁。 为了保住自己既有地位和利益,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后,他毅然出击了。与木琴不同的是,他选择了走上层路线。他先把村里十几名党员安顿好后,就不分白天黑夜地往公社里窜去。 很显然,酸杏很轻易就取得了战略上的主动权,而木琴却犯了一个战术上的严重错误。因为,木琴所能宣传到并有着良好信誉基础的,只有那帮吃过卖杏果甜头的妇女。男爷们大都不敢相信木琴唇红齿白悠悠忽忽如天方夜谭般的鬼话。他们相信的,只有土地和汗水。而且,在全村十几名党员中,只有木琴是妇女。这就注定了她此次夺权失败的命运。 这年的初冬,酸杏以绝对优势,连任村党支部书记。同时,按照公社统一部署,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将所有田地、公用设施及杏林,统统分包给了农户。就连队里的锨镐犁耙等农具,也都分到了各家各户,未留一点儿剩余。(.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一举措,令杏花村人既意外又惊喜。意外的是,这世道变化之快。原本是国家集体财产的土地,竟堂而皇之名正言顺地进了自家门槛。惊喜的是,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而这命根子现如今儿竟由自己来摆弄了。就像摆弄自家娃崽儿一样,随心所欲。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美事呀。 在田地和杏林的承包上,是采取抓阄的办法进行的。乍看起来,这种办法是古往今来多少辈人最认可最公道的分配方式。每个人的机会均等,全凭运气来掌握。实际的结果,又使绝大多数村人觉得不合理。因为,除了木琴家外,其他村干部都抓到了全村最好的田地和杏林。有人猜疑,这其中肯定有诈。他们就纠集了部分人,跑到酸杏家里闹。 酸杏笑眯眯地问道,有啥证据么。 谁也没有抓住啥把柄,只好认命,做鸟散状。他们一律无怨无悔地奔回家里,精心盘算着,明年一开春,该在哪块田地里种啥谷物,哪块田地里又需要担进多少担屎粪。 自打夺权失败后,木琴脸上就一直挂着笑。承包之后,那脸上的笑容更加剧了。家人明显感觉到,那不是欢喜的笑。它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钟儿和杏仔在研究了许多日子后,一直没弄清这笑的名称和内涵。直到有一天,钟儿正坐在教室里写作业,杏仔忘乎所以地撞开教室门。他不顾全屋学生崽子的惊讶,高举着胡老师那本厚厚的词典,对着钟儿大喊大叫道,哥,我知哩,那是冷笑。 在满屋崽子们的哄堂大笑声中,钟儿气急败坏地把杏仔摔出了教室。 遥远的曙光(八)(3) 日子随着村人在田地上种粮食拾票子的甜美激昂的梦乡里倏忽而逝,醒来时,已是到了一九八二年第一次收获的杏黄时节。 两年前做出叛逆举动的木琴,一下子成为了村人学习的榜样。穷红了眼的村人纷纷效仿木琴的做法,一股脑儿地往公社驻地拥去。他们当然不会再像当年那样鬼祟地出入,而是大摇大摆大模大样地早出晚归。当年那几个与木琴一起做出过惊人举动,过后又被吓破了胆儿的妇女,则像经验丰富的导游,指指画画地走在队伍最前面。其中,就有新加入的酸杏女人。兰香和雪娥还带着部分人到了县城里去卖。 在这支浩浩荡荡的卖杏大军中,独独没有木琴家人的影子。 当时,京儿偷偷摸摸为叶儿买红纱巾的贼瘾早就发作了。他老早就嚷着要去公社,要去县城。茂生也有些忍不住了,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让木琴钢牙利齿地一顿磕碰,俩人顿时都蔫了。 木琴道,急啥儿急?。那么多的人都拥到公社、县城,卖杏的比买杏的还多,价钱能上去么。都老老实实地呆着。我不发话,看谁敢动一指头。 果然,茂生和京儿都没敢动自家果园里的杏果一指头,只是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圈儿。 果不出木琴所料。全村百十口子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钉在县城和公社驻地大街上,齐声吆喝,互抢生意。按当时人们的生活水平,能够斗胆支付这方面消费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尽管有成堆成群的人围着杏果摊,惊叹这杏果的大又圆。最终。他们还是闭紧了满是唾液的嘴巴,捏紧了自己的空瘪钱袋。于是,村人只得互相压价出售。从一毛到五分,又从五分到一分。有的干脆一分两斤地卖。按她们的想法,卖一斤赚一点儿,不卖的话一分钱也不会有。几个打头儿的妇女直骂道,日他娘的,贼怪了。两年前,一两毛钱都抢。现今儿,一分钱也卖不动,真真是大白天里撞见鬼哩。 直到这时,村人才猛然发觉,曾发现并鼓动村人干这生意的木琴家,竟然眼瞅着树上越来越熟透了的杏果,一直按兵不动。 一天,吃完晚饭的光景,兰香和雪娥就领着几个妇女婆子来到木琴家溜门子。雪娥故作吃惊地问道,嫂子,咱村的杏儿都卖净了,你家咋不抓紧呢。 木琴将饭桌上的碗筷放到盆里,舀上水,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一边不紧不慢地洗刷着,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急呀,树上的杏果还都没熟透呢。 豁牙子龇着漏气的豁牙,惊道,咋儿,等杏儿熟透了,那票子早随着杏儿变成泥水水儿哩。 木琴就笑。她随即岔开话头,胡扯了些家长里短的事。几个人摸不透木琴的想法,只好怏怏而退。 遥远的曙光(八)(4) 几天后,在众人不解的目光追逐下,木琴整装出发了。她径直去市里了。两天后的早晨,木琴又风尘仆仆地回到她家承包的几十棵杏树边,身后跟着五辆驴车。 木琴又一次恢复了往日神采。她指手画脚地指挥着车把式和跟车的人,从树上下果子。一整天的功夫,几十棵杏树就下了满满五大车熟透了的杏果。 招待来人吃了晚饭后,木琴招上京儿,一同坐上驴车,吆吆喝喝地驶出了杏花村。 那天的天气很好。夕阳落山后,随即将身后如披风般的薄暮笼罩在生机盎然的大地上,透明而又朦朦胧胧的。杏花村,连同遍野的杏林,显得温柔而又神奇。村人们都聚到村口,遥望着渐渐模糊了的木琴的背影,眼里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木琴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村人又一次领略了木琴的不同凡响之处,那就是精明。 她之所以没有急着涉足县城及公社驻地的市场,一方面是市场需求量太小,另一方面是杏果还没有熟透,不易大批量地外销。一旦等到杏果全熟透了,她便只身独闯城市。市里的需求量要远比家乡的大。况且,她曾在市里呆过四、五天,对那里的情形并不陌生。再者,村人为了急于出手成交,早把半生不熟的杏果糟蹋尽了。这个时侯,自家的果子便成了抢手货,避去了竞争威胁。于是,这一次,让木琴着着实实地卖了个好价钱。 木琴怀揣着几百块票子,喜滋滋地回到了村人既羡慕又妒忌的目光中。村人公认精明透顶的振富,无不叹服地对酸杏酸溜溜地说道,这女人,这女人简直就是个人精?,谁也别想斗过她。酸杏没吭声。他用手使劲儿地抠着脚丫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振富自觉失言,讪讪地溜回了家。 这事是豁牙子专门跑到木琴家,对她亲口讲的。她又凑到木琴耳边,轻声说道,我家老鬼还说,他酸杏虽是个大好人,可就是本事不济。原先不让挣钱的时辰,谁也没这个心思。现如今儿,上面让咱放开了手脚去挣钱,酸杏也没寻出条挣钱的路子来,还和往日那样拼命干。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呢。要是酸杏有他嫂子一半的本事,那就好哩。 说话间,从豁牙缝里涌出的气息,将木琴耳鬓上的细发吹得飘忽不定。 木琴只是静静地笑,不做声。她心里明情,自己这次卖杏儿的举动,足以使杏花村人半宿半宿地睡不着觉。 以后的日子里,木琴的一切言行举动均在杏花村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一些妇女有事无事地老爱往她家跑,讲穷,说钱,拉闺女要嫁崽子要娶。说完后,她们再放心地离去。之所以放心,是因为她们看到,木琴整日忙于去责任田干活或做家务,还没有什么挣钱的计划和举动。渐渐地,男爷们也都在晚饭后,将闲聊的地点由酸杏家门口挪移到了木琴家的大门口,弄得她家门前顿时变得比大队部还热闹。这一切,均因了那几百块钱的诱惑力。 直到多年以后,钟儿在决心整理杏花村这段历史时,仍然想不明白。几乎一夜之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竟一下子撇开了为他们苦苦辛劳了二十几年的酸杏,而统统心甘情愿地归属到只是一个村妇女主任的木琴的麾下。山里人独有的淳朴忠厚的优良品性,在金钱的感召下,竟在瞬间土崩瓦解了,并无可辩驳地渐渐失去了它原有的属性和特色。 尽管前面曾经说过,山里人终究没见过大世面,经不起丁点儿的外界刺激。 遥远的曙光(九)(1) 杏花村人思想变化之快,其变化所带来的始料不及的后果,严重触及到了酸杏的利益。这一点,在村民秋后拒交公粮上得到了充分验证。 那天,天气格外好。天湛蓝湛蓝的,像潭清澈的湖水。有缕缕流云当空掠过,洁白的云朵愈发衬托出天空的湛蓝。没有一丝污渍,纯得欲滴下蓝色水珠来。 时令已到仲秋。早晨起床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儿寒气袭身。木琴已于两天前去了市里,至今未归。走的时候,仍和往常一样,没有交代她出去的目的。家里人也都习惯了,都懒得过问。 茂生早早地起了床,做了饭。又将酣睡的娃崽儿们轰起,催促着他们吃了饭。他嘱咐钟儿和杏仔在家守门写作业,不准外出疯野。自己带上干粮,与京儿一起到北山坡上去收割谷子。他俩要到傍晚时分才能回来的。钟儿和杏仔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做功课。 刚铺下摊子,茂林推门进来了。他说,让他家今儿去大队办公室交公粮,就是刚剥好晒干的花生。杏仔回道,也不知哪些是交公家的,哪些是自家留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茂林说,那就赶明儿再交。你家一定要交好的,给群众带个好头儿呀。钟儿和杏仔就使劲儿地点头,以表明他家一定会照办的。 交公粮就像过去交皇粮似的,是老百姓份内的事。连钟儿他们这些小崽子也都知道,这是天经地义的。 这一天,俩人就一直老老实实地蹲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 也是这一天,来他家溜门子的人特别多。进门就问,你家交公粮了么,准备交多少,啥样货色的呀。他俩一概摇头。这样的事,他俩是无权知道的。来的人便挂着一脸的神秘相儿,问完就走。 直到傍晚时分,木琴家的大门突然被撞开。由酸杏引领着,拥进了一群陌生人。其中,就有公社沈书记,还有三个戴大盖帽的公安。 沈书记连声喝问道,木琴去哪儿啦,木琴去哪儿啦。茂林则瞪着通红的眼珠子,使劲儿地搡着钟儿的肩,厉声道,你娘呢,你娘躲到哪儿去哩。 钟儿吓呆了,哆嗦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杏仔的胆子稍大些。他用变了腔儿的语调,好容易将木琴及茂生爷俩的去向说清了。 茂林像遭蛇咬了一口似的,对钟儿叫道,快去北山找你爹,叫他马上到大队办公室呀。 钟儿麻利地向门外跑去。他们似乎不放心,竟让一个公安跟在了他的**后押着。 钟儿刚跑到村后街口,就见茂生和京儿各担着两大担谷子颤悠悠地走来。许是见到钟儿慌慌张张面无血色的样子,茂生显然吓了一大跳儿。他扔下担子惊道,崽儿,咋儿啦,出啥事了么。 遥远的曙光(九)(2) 没等钟儿开口,**后的公安就赶上前去接腔儿道,你就是木琴男人么。 茂生这才看清,钟儿身后站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公安。他结结巴巴地“嗯”了两声。 公安道,你马上随我到大队办公室去,快走哦。 茂生哪儿经过这种场面。他两腿一软,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了。现是公安把他拖起,半推半搡地拥他去了大队办公室。 大队办公室院里院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有几个娃崽子围着一辆绿色吉普车,好奇地触摸观看着。[.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大队办公室的门大敞着。门口有一架磅秤,旁边堆着一些空蹩的麻袋。只有几条麻袋鼓鼓地立在秤边,显得很是孤单。 沈书记正绕着磅秤转圈圈儿,酸杏及几个村干部大汗淋漓地蹲在磅秤旁。仲秋傍晚的天气已是很凉,特别又是在深山村里。他们的态相,就显得很滑稽。 已经转了腿肚子的茂生,被人硬生生地推搡着进了办公室。紧接着,办公室里就传出一种温和中略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说,木琴同志为什么不来交公粮啊。 茂生诺诺地回道,她……她没在家?,不晓得……不晓得要交公粮嘛。 ――交公粮的事早就开会说过了,木琴同志还是个村干部,难道不知么。 ――不……不是,晓得哩。是……是不晓得今儿……今儿要交…… 茂生已经语无伦次了。 ――你家的公粮准备好了么。 ――早……早准备好了,在西屋……西屋里放着呢。 ――木琴同志是党员干部,就应该给群众带个好头,而不是反带头。好了,你快去拿来吧。 几个人簇拥着茂生走出门来,茂林们便兔子般地跑在最前面。 木琴家的公粮被几个村干部扛了过来。这时,办公室里走出一个粗粗壮壮的中年人。他先伸手将袋子里的花生摸了摸,全是又大又圆的上等品色。又捏起一粒儿,放到嘴里嚼了嚼。随之,他满意地笑了笑,对四周看热闹的人高声说道,乡亲们,农民种地交公粮,工人做工交利润,这是党和政府给予我们的权利,更是应尽的义务。大家都知道,集体所有制的时候,大队每年都要上交国家粮食。现如今儿,政府为了让咱农民尽早地富裕起来,就出台了这项土地承包的富民政策。今年庄稼收成好,咱不能光顾着自己的小家,就忘了国家这个大家呀。听说,不少乡亲们都在攀着木琴家。现在,木琴家的公粮已经交了,质量又好。大家都别再等靠了。咱杏花村交公粮,是今年全县的头一份。大家都要给全县带个好头呀。 仍然是那种温和中颇显严厉的声音。 遥远的曙光(九)(3) 看热闹的人群耸动了一下,忽地四散而去,大队办公室院前一下子空阔了许多。不一会儿的工夫,有嘈杂的声音传来。接着,村人们扶老携幼肩扛车推地将粮食袋子拥到磅秤旁。酸杏、茂林及振富们立即忙得脚丫子朝了天。 那个中年人对沈书记说道,老沈,要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并写成书面材料,直接报我。如果情况属实,一定要严肃处理。 沈书记一边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细汗,一边频频点头道,扬书记,请您放心吧。公社马上就成立工作组,进驻这个村子,坚决把这件事查深查透。同时,我们也一定吸取教训,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呀。 在村人敬畏的目光中,吉普车载着中年人及几个公安绝尘而去。 村人都在背后猜测,这个叫扬书记的中年人,肯定就是木琴曾提起过的县委书记。要不然,公社沈书记就不会吓成那个熊样子。茂林后来证实,这个杨书记,就是当下的新县委书记。 那天晚上,大队办公室里整整闹腾了一夜。交公粮的村人络绎不绝,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大早,公社果然来了几个人。在杨贤德的带领下,他们住进了大队办公室。木琴也在工作组落脚的当天,回到了家中。 之后的几天里,木琴便没白天黑夜地被人往大队办公室里叫。同时,被叫的还有一些村人。木琴的脸色一直不好看,也不愿意说话。家里的人都怕她,惟恐躲之不及。 几天里,茂生亦无心思干活,整天如惊弓之鸟般地在东西两院里瞎转悠。他嘴里叨咕道,不得了咧,娃儿娘违法咧,要进大牢呢。可咋办好,可咋办好哦。争啥权,当啥官?。她再敢争权当官,我就打断她的狗腿呢。 初时,京儿们还不在意。时间长了,他们心里也是发毛儿。京儿就问道,娘违啥法啦,违啥法了呀。 茂生吭哧了大半天,也说不清木琴到底违了啥法。 事情终于弄清楚了。 原来,今年是全县实行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以来,第一次由群众自己主动上交公粮。县里特别慎重,先在北山公社试点。酸杏就主动请缨,把公社的试点争了过来。他想着实地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和威望,以冲淡一下前段时间因木琴争权而使自己在公社领导心目中造成的不好印象,并借此重新树立往日的威信。原以为极容易的事情,几百户的村子,用不了一天就可以完成交粮任务的。他只是与茂林和振富提前打了声招呼,叫茂林在交粮的当天负责组织村人交粮,叫振富预先准备好了磅秤和麻袋。 交粮的当天,公社来了几个人坐镇。沈书记也从别的村子转悠过来,想看看试点的效果。谁知,磨蹭到了过晌儿,只有几个村干部交了,群众却一份也没有交。沈书记当场断定,这是群众有意集体拒交公粮的,就赶忙通知了县里。扬书记立时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立即会同公安局的人,驱车飞奔杏花村。几经调查了解,有人反映说,大伙儿都在攀靠着木琴家。事情明显了,是木琴在背后鼓动村人公然拒交公粮的,自己却躲出了村子。这是全县历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严重事件。 遥远的曙光(九)(4) 然而,在公社工作组忙活了几天后,将一份厚厚的调查报告放到扬书记办公桌上时,扬书记认真看过后,不禁哑然失笑了。报告上写明的事件原委十分简单。因为上半年卖杏的事,使村人得出一个简单的共识。就是今后一切事情都要随着木琴干,那样就不会吃亏。这次交公粮,他们见木琴家没有动静,以为木琴又在搞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呐,便齐齐地等候着,再亦步亦趋地学。木琴所以不在家,是去市农林所联系杏林管理的事,整个风牛马不相及。 扬书记笑着对沈书记说道,老沈哦,看来,这个木琴同志的群众威望很高哩,是个难得的人才呀。这样的人要重用起来,我们的工作就好搞了。 沈书记频频点头如鸡啄米。 这意想不到的事件,给木琴的政治生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公社沈书记回来后,立马找酸杏谈话,说他的年龄也大了,为党辛苦奔波了这么些年,是该到歇歇腿脚的时辰啦。就动员他退下来,由木琴接任他的担子。几次三番地做工作,谈心交流,酸杏就是不同意。这简直就像要了他的命根子一样。 酸杏委屈地问道,我是办错了啥事,还是工作没做好,给公社抹了黑呀。为啥儿叫我退下来,总得有个说法呀。 果然,失去了耐心的公社领导给了他一个明确说法。重新组阁杏花村领导班子,用大票悠的办法,民主选举新班子。 那是一个夜里。在大队办公室里,一盏汽灯将十几张党员的脸映得忽蓝忽白。每个人都挺庄重地在一张写有所有党员名字的纸片上画圈。画完后,再由公社组织委员杨贤德监督,茂林唱票,振富记票。 那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时刻。每个人都伸长了耳朵,屏住呼吸,听着茂林响亮的声音。那声音穿透了墙壁,站在墙外的街上就能听得到。选举的结果,除有两票选酸杏的外,其余均选了木琴,也就是去年以来忽然变得野心勃勃的原村妇女主任。 当时,酸杏便泥儿般地瘫在了地上。 木琴终于达到了她的目的,应该欣喜欲狂才对。但是,当晚回到家里时,杏仔首先叫了起来。他嚷道,娘,你哭咧。 的确,木琴的眼眶里闪动着盈盈泪花。木琴叹气道:看看酸杏的样儿,也怪可怜的。 茂生恨恨地道,哭啥哩,这回该高兴了呢。当大官了,更能疯了。不疯到大牢里,是没完呢。 经过了卖杏儿和交公粮两次变故后,他把官职看成了蛇蝎。一看见木琴忙里忙外地疯跑,他就嘟囔。最后,他便赌气一直不与她说话。而且,前不久,俩人竟又分床而居。 茂生原想到西屋里,跟京儿们挤睡的,竟叫几个崽子合伙赶了出来。他们齐声吆喝道,太挤哩,凭啥不在自己床上睡,非要赖在这儿睡呀。茂生又不好明言,只得在锅屋里的土炕上安置了一个铺盖卷。夜里,自己就睡在上面。 寒冷的冬天(一)(1) 一九八二年冬天,料峭的寒风不时地从北山垭口里闯进来,穿过干硬如铁张牙舞爪的杏树枝,呼啸着掠过杏花村上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时时提醒着杏花村人,冬天仍然驻留未走,而春天尚还遥遥无期。 随着拥护木琴上台执政的**和冲动过后,伴随而来的,则是新的不安与惶惑。这种不安与惶惑,首先表现在村领导班子上。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古往今来大多数执政者所遵循的定律,茂林、振富们最是明了的。他们都夹起尾巴,小心翼翼地跟随着木琴东奔西走。看木琴的脸色行事,却不肯以自己厚实的肩膀去主动承担一份重担。明眼人都清楚,茂林们所怕的不是木琴,而是木琴背后的撑腰人县委扬书记。况且,酸杏的余威还未散去,仍然在人们的脑子里乱转悠。多数参加投票的党员纷纷跑到酸杏跟前,解释说,那两票中,就有一票是我投的呢,还是跟着老支书倚靠,心里有底儿,别人恐怕是靠不住呢。这种人心涣散的局面导致的后果是,令出不行,令行难止,并直接给了刚刚执政的木琴当头一记闷棍。这就是,木琴发出的第一道指令――收拢杏林,集中管理,统一分红的决策,遭到了村人蜂拥群起地愤懑与诽谤。 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虽然村人遭遇到卖杏的失败,但他们更多地品尝到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带来的甜头。责任田里鼓鼓的粮粒,充满了家家户户往日空瘪的粮囤。大多数人家敢用“殷实”两字来标榜各自的家境了。现实的村人原本企望木琴的上台,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粮食和塞满尚处空瘪的腰包的机会。木琴却反其道而行之,下令收回杏林。由此推断下去,第二步必会收回所分的粮田。再推之,就会把村人重新带回到那往昔的狼狈时光。这是村人无法接受的,更是无法想象的。 在木琴主持召开第一次村民大会的当天晚上,刚放下饭碗,木琴家里便聚集了一屋子的女人和老人。他们或规劝或吵嚷或威胁,逼迫木琴收回成命。后来,木琴在对已大学毕业并在县城工作的钟儿谈起这件事时,眼中竟闪烁着莹莹泪光。可见,当时之事,对木琴触动之深。 木琴说,她一遍又一遍地向村人解释集中管理的好处,分散管理的害处。但是,没人愿意相信。 酸枣婆娘起着高腔地叫道,他嫂子,这林子可是咱村的命根子,是咱村十几辈子人呵护成的呢。你只讲集中管理好,那叫谁来管,咋分红,大头谁来拿呀。大家伙儿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可不能只叫几个人享了呀。 于是,由规劝,到吵嚷,再到威吓,木琴的处境愈来愈不利。 寒冷的冬天(一)(2) 正在不可开胶的时候,茂生出人意料地从墙旮旯里站了起来。面对一群气势汹汹的村人,他愤愤地道,二婶,说话要凭良心呀。崽儿他娘一心为着大家伙儿,冒着蹲大牢的险,带咱找挣钱的路,心还不正么。崽儿他娘真要是坑了大家伙儿,我情愿把这房子,这几个崽儿卖了,陪大家伙儿还不成么。 有人低声道,咱不缺崽儿,也不要房子,只要林子呢。 茂生涨红了脸,哆嗦了半天的厚嘴唇里终于挤出了一句骇人的话。他说道,咱要是成心做亏心事,日后,就叫京儿成家生精儿呀。 如一记沉闷巨雷,在长者的脑瓜儿中爆燃炸响。四十二年前的那夜大风,又一次旋起冲天地颤栗,在长者心中膨胀着。老辈人听不得这样的赌咒,也不会怀疑憨厚老实的茂生敢于讲出这话的诚意与份量了。年长者如溃军般纷纷起座离席,捂着颗“怦怦”作响的心脏,仓皇四散,各奔家门。女人们见靠山已去,只得责声不断地唠叨而退。 能化险为夷,将木琴从尴尬境地中解脱出来的,竟是一直反对木琴,且因反对她而毅然分居近数月的男人,木琴得到了莫大地安慰。她遂又生出了对茂生难以言状地感激,亦如茂生感激木琴当年随己回迁一样。毕竟是木琴瘦弱的肩膀,在茂生宽厚结实的胸前,终于抵御了一九八二年冬夜那场寒气袭人的风霜雪雨。 至此,木琴再也没有以自负的优越,无端地蔑视茂生的任何过错或指责。当天夜里,木琴满怀感激之情,把茂生安置在锅屋里的铺盖卷拿回了堂屋,并把茂生撵回到屋内大床上。她头一次主动**地为自己丈夫尽了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补偿了茂生数月来的空虚和焦虑。 几天后,木琴从市里请来了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说是市茶果技术推广中心的技术员,来教村人杏林管理的。木琴称他秦技术员。 秦技术员属于彻头彻尾的知识分子类型。这一点,村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白皙的面皮,柔弱单薄的身材,满脸的和气相儿,给人一种以和为贵与世无争的感觉。再配上一副黑边的遮盖了半个脸面的如瓶底般厚的近视镜,一副十足的书呆子相儿。与胡老师相比,显得学问深得多了。简直就是一个小羊羔,一个大耕牛,区别大了去嘞。 村大队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闲屋。木琴就把秦技术员领回了自己的家,安顿在西院里,与京儿同住。吃饭就在她家。钟儿和杏仔被迫搬回了东屋,以免影响了秦技术员的工作和休息。 寒冷的冬天(一)(3) 京儿就像得到多大荣光的事似的,跑前跑后地帮秦技术员拎书箱扛行李,还把自己睡的原准备娶媳妇用的大红枣木床让给了秦技术员,自己则睡在临时用木板搭就的床铺上。木琴又让茂生把家中的大八仙桌搬到西屋靠窗户的地方,权作书桌。京儿就卖力地把秦技术员的一箱书翻出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到桌面上。 对秦技术员到来表示出极大热情的,除了木琴和京儿外,就数杏仔了。他跑前跑后地围着大人**后头转,一心想插插手,以表示自己对客人的好感。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铺床摆书之类的事情是抡不到他干的。杏仔就自作主张,把东屋里全家最好的一盏煤油罩子灯摆放到了书桌上,又拿起抹布擦桌子擦灯罩。一个不小心,他竟将灯罩掰掉了一个大豁口儿。 茂生心疼了。他抬腿踢了杏仔一脚,骂道,败家子,这是钱买的呢。 杏仔一脸的丧气相儿。他垂着眼皮,扫兴地退到墙角,再不敢吭气。 在木琴家的所有成员中,只有茂生对秦技术员的到来表示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木琴把秦技术员领到家里,茂生便一直没吭声。叫他搬桌子时,他又极不情愿。只是碍于客人的脸面,不好多说什么。 在听到木琴要安排秦技术员在他家合灶吃饭时,茂生忍不住道,秦技术员,我家崽儿多,乱糟糟的。你不嫌么。 秦技术员笑眯眯地应道,不嫌呀。我家也有娃儿,四个。我喜欢,最愿跟娃儿们玩哩。 ――饭食也糟呢。 秦技术员脸上的笑意愈浓。他回道,老哥哦,只要能填饱肚子,我就知足哩,还要啥好伙食?。每天的伙食费,我一定按月交,放心哦。 木琴急了。她狠狠地瞪了茂生一眼,说道,看秦技术员说的,咋儿一家人讲起两家话来呢。有我家吃的,就饿不着你。京儿他爹针尖大的心空儿,千万别往心里去哦。 秦技术员就笑,说道,说笑,说笑的。哪就会认了真呀。 茂生一脸的尴尬相,默不作声地退出了西屋。 东院门“咯吱吱”地响了几下后,蓦地又传来一声窑器与石头相撞发出的破旧沉闷地声响。木琴心里直哀叹那只全家当里最新最好的饭盆的短命。那盆是她上星期才从集市上买回来的。 自此,秦技术员便吃住在了木琴家。白天,木琴和茂林带上京儿,一起陪秦技术员泡在村前屋后山脚地边的杏林里。晚上,秦技术员就在有豁口的煤油罩子灯下,与京儿捧着几本砖头厚的书,唧唧呱呱地谈到半夜。 寒冷的冬天(二)(1) 半月后,木琴召集全体村民开大会,说有重要工作要安排。这是木琴执政以来的第二次村民大会。 有了第一次大会的惊扰,村民们都担心,这次开会是不是要在回收杏林的基础上,再把田地也收回了。这可是涉及到每家每户的大事情。所以,全村大人小孩都准时到会,整个大队院子里一片人头晃动。还有不少人挤不进院子,就风儿不透地拥挤在大门口。 那天的天气很寒冷,呼呼的北风直往人的衣袖口里钻。大院里却人声鼎沸,热气腾腾,比过年还热闹。崽子们如鱼一般这里钻出那里钻入地在人缝里追逐打闹,连带起一片片叫骂喝打声。 会场前摆放着一张黢黑斑驳的桌子。桌子上挤坐着三个人,木琴、茂林和秦技术员。[.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木琴站起来,亮开喉咙喊道,大伙儿静一静,咱这就开会了。 会场上,大人们交头接耳,娃崽儿们欢跳嬉闹。在这样的嘈杂声中,木琴的声音如一枚石子抛进池塘里,荡不起多大的涟漪。木琴连喊了几遍,会场丝毫没有安静下来的意思。 木琴转身对坐在身边的茂林说了几句什么,意思是让茂林去维持一下会场秩序。茂林的脑袋左转右扭,终于发现振富窝在前面的人群里。他便喊道,大叔,你让大家伙儿静一下,咱好开会哩。 振富立马站起来,扎煞着两支胳膊,如母鸡捕食般地前后左右转着圈喊道,静一下,咱开会了……夏至,公章,你俩崽子快闭上狗嘴…… 折腾了足有半顿饭的功夫,会场才算安静下来,而振富早已汗渍渍喘吁吁了。 木琴先把秦技术员介绍给村人。秦技术员礼貌地站起,并恭敬地朝村人们点了几下头。村人什么反应也没有。山里人不知道在此场景下需要鼓几下掌,以示欢迎的礼数。他们只是傻呵呵地听着,直脖瞪眼地细瞧着,还暗地里悄声评论着这个从大城市里请来的大人物。 秦技术员似乎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又尴尬地坐了下来。他的脸明显地红了,且一直红到了脖颈子。 木琴有些无奈地看看秦技术员,又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高声喊道,现在,咱就开会了。前些日子,咱已经开了会,想把林子归拢起来,由大队派人专门管理,大家伙儿一块分红。虽说不少人有想法,怕管理不好,分红不公,弄个鸡飞蛋打,没个好结果。就这儿,咱支委会专门研究了一下,专程到市里,把全市有名的秦技术员请了来,帮咱搞管理、传技术、教办法。秦技术员撇了家业老小,来帮咱发展经济。大家伙儿要拿他当自家人待呀。 这时,人群里一阵骚动。相互交头接耳,传出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特别是坐在酸枣婆娘周围的几个妇女,更是像喜鹊般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几个人还不时地发出尖细的笑声。 木琴伸出两手,在空中压了压,总算把“嗡嗡”声压了下去。她又说道,咱支委会想,专家请来了,也得有一帮子人跟着学才行。还得是有文化有头脑的人,才能学得快,也学得懂。经过研究,就把咱村酸杏叔家的人民、振富叔家的洋行、茂青家的公章、四季家的夏至和京儿抽出来,跟秦技术员组成个技术小组。让队长茂林给牵头,边学边干。各生产小队都抽出两个人,一块管理这片杏林子。现如今儿,虽说田地都承包到户了,生产队也有名无实了,可这林子一旦集中起来,还是一个大集体。多几个人管理,既好管,也公道。他们的报酬都到年底分红时,按误工补贴,从红利中抽取。 接着,木琴又就杏林集中管理的诸多细节,一一讲明。她一口气讲了足足两个钟头。 寒冷的冬天(二)(2) 应该说,在实施这一管理计划时,木琴是处心积虑地筹划了许多日子的。想得也周全,包括人员、管理、报酬、分红等等环节,均无遗漏。分析得也合情入理,把一个高中生的所有才能展露无遗。 无疑,木琴的筹划,让大多数人吃了颗“定心丸”。村人所忧虑的分红问题,也有了个明确说法。不管是否合情合理,毕竟公的成分大过了私。但是,是不是真像她所说的,有那么好的前景,有那么多的钱,等着自己往腰包里塞,倒让村人心中没有底儿。在木琴讲话的时候,就有几个人偷偷地小声嘀咕着什么,脸上时时涌起一丝疑惑的神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酸杏躲在人群背后的墙角里,大口大口地吸着辛辣呛人的旱烟。他闷闷地听着,脸色阴郁。除了往烟袋锅里装烟沫,他的身子基本保持一个姿势。像是一具灰突突的雕像,稳稳地蹲在那里。有时,身边的人也扭过身来,伸长脖子,凑到他的耳朵旁悄声说些什么。酸杏却毫无反应,弄得说话的人没趣地把身子又扭回去,不再理他。 所幸的是,木琴并没有提及收拢田地的事。这倒让村人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别把田地集中了,今年忙忙活活担进地里的屎粪刚刚开始使劲儿,明年打的粮食肯定比今年多。有了粮,村人心里就有底儿。至于杏林,由着木琴们闹腾去吧。弄好了,各家都跟着沾光。弄不好,也免去了今年卖杏时的烦恼。 不知不觉中,天上竟飘下了细细的雨丝,悄悄落在满院子的人群中。初时,人们还不在意,只顾扯起耳朵听木琴慷慨激昂地描绘着杏林的迷人前景,眼前仿佛闪动着一叠叠的票子。渐渐地,人们不自觉地把手插进衣袖里,紧紧地耸起肩,缩起了脖子。偶尔触到衣面上,就觉得凉飕飕湿漉漉的。不知谁失口说了句,操,这天儿咋下起雨哩。引起周遭人一阵哄笑。此时,人们才抬起头来,左右看顾。牛毛絮般的雨丝正不紧不慢地在空中飘洒着,破旧的衣服上沾满了雨渍。 借了这阵轻松地笑声,茂林终于宣布村民大会散了。村人们熙熙攘攘地涌出村大院,急不可待地奔回自己虽然破旧但却温暖的家院。 木琴没觉得冷。她讲了大半天话,情绪激动,心情舒畅,脸颊绯红。在细细的雨丝包裹中,竟有细小的热汗从鼻扇两边冒出来。茂林和秦技术员穿得单薄,又在台上独自坐着,早已冷得缩成了一团。特别是秦技术员,哪经受过这山中冷雨的浸润。他的嘴唇已成了紫黑色,两排牙齿上下失控般地磕碰着,发出轻微地“咯咯”声。 刚一散会,茂林顾不上指挥别的村干部收拾会场,自己鬼催似的抢着搬桌子拉凳子。好借大动作的活动,来驱赶浑身的寒气。秦技术员插不上手,就缩在一边,只顾擦抹着鼻孔里淌出的一滴又一滴的清鼻涕。 直到这时,木琴才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忘了多关照大城市来的客人。她急忙叫京儿脱下身上的破上衣,给秦技术员穿上。再陪他赶紧回家,叫茂生给煮碗姜汤喝。秦技术员说啥也不穿京儿的衣服。他哆哆嗦嗦地跟着京儿回了家。 寒冷的冬天(二)(3) 木琴回到家里时,茂生已经做好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面条。(.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钟儿和杏仔起劲儿地扒着大蒜,已有满满的一大碗了。 木琴问道,咋没煮姜汤呐。 茂生回道,家里没姜哩。多吃大蒜和面条,也能发寒气呀。 家里确实没有生姜了。茂生还叫钟儿去左邻右舍借,都没有。各家还没奢侈到掏出有限的钱来到集上买胡椒、生姜之类调料,以提高饮食水平的程度。她家那点生姜,还是木琴去公社开会就餐时,跟食堂大师傅要的。 木琴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她关心地问秦技术员咋样了。坐在灶堂口紧裹着黄色军大衣的秦技术员笑笑,囔着鼻子说道,没事呀,好多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时,茂生已将面条端上了饭桌。浓热的气息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在屋外呼呼的寒风声中,让人倍感家的温馨与适意。 待木琴将一大碗搅拌了浓浓蒜沫的面条端给秦技术员,又给茂生和自己盛上后,京儿几个崽子便急急地动手往自己碗里捞抢着面条。 经过了一年辛苦,尽管家里已有了充裕的粮食,也并不是能经常吃顿面食的。特别是在这个不逢年不过节的大冷天,面条的香气早把缺油少醋的肠胃引得火烧火燎地收缩鸣叫着。京儿悄声嘀咕着,我拼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钟儿和杏仔都担心京儿的心思可能带来的后果。于是,这场争抢战就有积蓄力量已久而突然迸发的激烈程度。直到茂生狠狠地瞪着在客人面前毫无体面如饿鬼现世般的京儿们,这种丢人现眼的举动才有了稍许好转。 转眼间,一大盆干乎乎的面条早已风卷残云般地不见了踪影。京儿拼的结果,是将盆中最后一点剩汤麻利地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并满意地打着饱嗝。钟儿的腹部鼓鼓的,像个球。稍微活动一下,就隐隐作痛。也许,杏仔与钟儿有着同样感受。杏仔在弯腰弓背时,动作拙笨,估计他的肚子也鼓成了球。 一家人都不愿动,懒懒地歪斜在凳子上,听木琴跟秦技术员谈论着林子管理的诸多环节及人员的分工搭配。茂生静静地坐在一旁,有滋有味地吸着旱烟。屋里荡漾着一股温馨气息,使人有一种安定感和幸福感。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满月吸吸呵呵地推门进来。木琴连忙起身让座。 满月坐下就问,给秦技术员煮姜汤了么。得知没有后,她又说道,这哪儿成呀,城里人身子骨都娇贵,怎禁得住山里的寒气吹哦。 秦技术员笑笑,说道,哪有那么娇贵,这阵子就好多了。 满月道,可得当心哦。我家还有几块生姜。一会儿,拿来给你煮碗喝了,保管没事呢。 秦技术员忙说不用不用,就起身告辞,与京儿一起去了西院。 满月又与木琴扯了起来。她说,今天这会开得多么多么好,全说到了大伙儿的心眼里了。安排得也周到,没听谁说过旁话的。木琴就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肯定有事。就等着她开口。 果然,在闲扯了一阵子后,满月悄声问道,他大娘,有句话不知咋开口呢。 木琴忙回道,你有啥话,就尽管说。 满月扭捏了一下,说道,我家柱儿这崽子回家就跟我哭眼抹泪的,非想跟京儿他们一块进科技组,学点本事。我琢磨着,虽说柱儿只上了几天初中,硬是叫穷家给拖累咧,没上完就回哩。可他好歹也算是个初中生。让他跟秦技术员学学,行不。 木琴为难地捋捋头发,半晌儿没说话。屋子里一时沉寂下来。木琴的神情让满月尴尬万分。 寒冷的冬天(二)(4) 满月眼巴巴地望着木琴,就像哈巴狗抬头仰望主人乞求一根骨头一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嘴唇憋了半天,还是陪着万分小心,柔柔地说道,他大娘,就当可怜俺娘俩了吧。喜桂去了,家里的顶梁柱也就指望柱儿嘞。柱儿进去,就死心塌地地跟你干。你叫他站,他就死也不敢蹲着呢。 木琴叹口气,说道,他婶子,不是我不应,是怕大伙儿不应哦。今儿开会都讲定了,刚一顿饭的功夫,又变卦了,叫大伙儿咋看咱。这拢林的事,大伙儿还心不齐。再要弄出个岔子来,谁知往后还会有啥事冒出来呀。当初也考虑过柱儿了,觉得他还小了些,就没定他。过些天吧,等事情有了眉目,需要人手的时候,我第一个就让柱儿进去,好么。 满月失望地低下头。她用逡裂的黑巴巴的手拽着衣襟,幽幽地道,他大娘,俺娘俩可全指靠你哩。行不行的,也就在你一句话。俺娘俩实在是没有法子哟。话音未落,一颗豆大的泪滴滚落在已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脏兮兮的衣襟上。 茂生不安起来。他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一看见女人落泪,他就不知所措。 关于这点,多年以后,立志要为杏花村立传写志的钟儿曾自信地坦言,这一发现权应首归于他。原因是,在他家里,从没有过女人的哭声。木琴那样的女人,心性比男人还硬。即便与茂生有过的几次赌气争吵,甚至情绪激动时差点儿动手掀了桌子砸了碗,都没有引出过她一颗眼泪。因此,茂生对女人的怜悯之情,就从没有机会得到发挥。最先获得这种机会的,是在几年前。茂林两口子不知为什么事打了起来,且打得头破血流。雪蛾被打得鼻青脸肿。最惨的还是茂林。他的脸上、脖颈子上,以及前胸后背,都被抓挠出道道血印子。而且,他的裆部受到重创,几天里走路都是一歪一扭的。然而,雪蛾还是不依不饶。她来到时任妇女主任的木琴跟前,眼泪鼻涕甩得满屋都是。她诉说夜里茂林如何如何欺负她折磨她,不把她当人待。茂生先是红了脸,后又忍不住雪蛾的眼泪横飞,就慌慌地躲进西院。进院的时候,脸上竟然布满了湿漉漉的泪痕。当时,钟儿一个人刚从东院偷偷潜进西屋,想查看京儿曾给叶儿买的那块红纱巾是不是真的像杏仔说得那样好看。所以,这一秘密,只有他知道,连杏仔也没有说过。 此时,茂生挪动了一下身子,眼瞅着木琴,用眼神示意她赶快改变刚才的决定,以安慰这位年纪轻轻就守寡,多年来又无依无靠的可怜女人。 木琴狠狠地瞪了茂生一眼,似乎嫌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仍旧不吱声。 屋内的气氛很沉闷。满月的哽咽声重重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又折射到每个人的脸面上。茂生一脸的无奈,木琴面无表情。杏仔则不耐烦地在凳子上扭来蹭去,不时地拿眼乜斜着满月。这种情形,竟持续了挺长时间。 很明显,这种结果是不会再有改变的。 满月慢慢止住了哽咽声。她用破旧的衣袖擦抹着那张沧桑不堪的老脸,万般无奈地站起身,默默地退出了屋子。其实,她并不算老,也就四十左右岁。 木琴有些歉意地把她送到大门口,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这件事似乎就此结束了,只能等待木琴所说的过些天需要人手的机会来了。其实不然,没过几天,柱儿就心满意足地混进技术小组,跟屁虫似的吊在秦技术员**后,早出晚归东跑西落了。 寒冷的冬天(二)(5) 这怪不得木琴食言。或是终于让满月的眼泪把心给泡软和了,一时之间同情代替了理智,就把支委决定的权威性忘到了后脑勺儿上。木琴不是这样的人。有时,她的心性比石头还硬,像个冷血动物。实际的情况是,满月用眼泪把秦技术员的心浸泡得烂泥般一塌胡涂。木琴可是万万不敢得罪秦技术员的,尽管她要冒着被众人戳脊梁骨的风险。 据京儿后来说,满月从东院走后,带着欲哭无泪的绝望心情,回到自家。柱儿当然想知道结果,就一个劲儿地追问。满月无言以对,便搂着柱儿的头一顿痛哭。这样的情景,在喜桂过世后的几年里经常上演。每次发生这种情形,都是在娘俩孤立无援的时候。多数情况下,也都是柱儿安慰娘,先使娘平静下来,再琢磨些生活下去的信心和想法,去面对未来那些未知的困难和挑战。这次,柱儿的心先就凉到了底儿。他自顾自地哭着,比满月哭得还伤心,还绝望。甚至,他还挣脱了满月的手臂,要往家门外跑。这一下子,把满月吓得够呛。她死死扣住柱儿的胳膊不撒手,并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娘想办法,娘想办法。 柱儿不会轻易受骗的。他绝望地道,大娘不应承的事,谁还敢应哦。 这句话,反倒提醒了满月。她近乎麻木了的大脑中突然电光石火地一闪,说道,崽儿,听娘的,快去烧火。你大娘不可怜咱,会有人可怜的。 说完,她就去灶台边,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土洞里摸出几块被娘俩视为宝贝的生姜。她用手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土,又放回一大块去。她把剩余的生姜洗净,剁成细细的碎末,不一会儿就煮出一大碗姜汤儿来。她又去翻箱倒柜,寻出一点儿红糖,调制出甜味十足又辛辣呛鼻的姜汤儿。满月把姜汤儿盛进暖壶,把暖壶揣在怀里,径直去了木琴家的西院子。 当时,秦技术员已经上了床,身上盖了两床厚厚的棉被。多出的那床被子,是木琴叫拿来的,想让秦技术员发发汗,免得受了风寒。岂不知,那是茂生的棉被。少了一床被子,茂生只能与木琴挤在一床被子里了。茂生竟一点儿怨言也没有,甚至出人意料地主动将自己的被子送到西院。他还难得地说了些好听的安慰话,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回来后,他还嘻皮笑脸地对木琴讲,城里人身子骨娇惯,经不起山里的风寒。从今往后,就让他盖两床被子吧。咱俩挤一床睡,也暖和些。木琴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没作声。 京儿还没上床,正趴在八仙桌上,就着那只豁口的煤油灯,翻看着秦技术员带来的那堆书籍。 满月的不期来访,令秦技术员尴尬万分。想穿衣,不方便。躺在床上,又不礼貌。他只能半欠起身子,与她打招呼。 满月自觉来得不是时候。她只得就一路上想好了的一肚子恭维讨好话中,捡自以为满意的话,哆哆嗦嗦地抖搂了几句。本想再多说几句凄惶话,挤几颗眼泪出来的,终是没有成功。 京儿不知是嫌她深更半夜地跑来打扰了自己看书而厌烦她,还是担心秦技术员再重茬儿着凉了,便很不耐烦地把她打发走了。满月连柱儿的名字也没来得及提起,更别说提及入技术组的事了。 寒冷的冬天(二)(6) 这回,满月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或许是有关命根子柱儿的前程大事,就算是再大的难堪和屈辱,也不会摧毁她心中唯一能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的。 第二天,她假装上山拾柴,远远地跟在秦技术员率领的那帮如人中骄子鸟中凤凰般的技术小组成员后面,山上山下地奔波了一上午。终于,在中午休息的时候,满月鼓足勇气扭扭捏捏地凑上前来,与秦技术员搭话。她又腆着脸,硬是将秦技术员拉到远一点儿的地方,才不慌不忙有条有理地将昨晚上想了一宿的话统统倒出来,而且声音呜咽泪水横飞。甚至,她几次拉住秦技术员的手,要给他下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秦技术员哪见过这样的阵势。而且,身后正有群年轻的眼珠子如探照灯般来回不停地扫射着他。他的心先自软了不说,连腿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他红着脸,慌慌地说道,大妹子,千万别这样。我去帮你说说。行不行的,一定给你个准话哦。 说罢,他撇下还在哽咽作揖的满月,急急忙忙地奔回来,对正拿眼偷看着的京儿们道,咱们到山那面去看看去。便慌不择路地抢先逃去。 秦技术员是信守承诺的人。当晚回来后,他就对木琴说起了满月的事。还说,这么大的杏林子,技术小组的人手也确实太少了些。 木琴半天没吱声。 这时,茂生忍不住也插了嘴。他也好像着凉了,鼻子囔囔的,有股清水不停地从鼻孔里淌下来。看来,昨晚他不见得有多暖和,今晚肯定会逼木琴跟秦技术员要回自己的被子的。为这事,钟儿曾暗地与杏仔打赌。钟儿赌他会要回被子。杏仔赌他不会去要,还会与娘争抢一床被子睡。赌资就是,在赌输者的额头上狠狠地打上十个爆栗儿。 茂生说道,秦技术员说得也是。那孤儿寡母的,看着也怪可怜的。 木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要是可怜,就跟她一块过去。 茂生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子。他不自然地站起身,像要寻找什么东西似的,随之就装模作样地出了屋子。 木琴又把昨晚对满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她一再强调,今后再进一个人,就是柱儿的了,绝不会是第二个人。秦技术员的书呆子气上来了。他坚持道,最近就得让他进去。要不,这冬季剪枝的事耽误了,可要影响明年产量呢。 木琴踌躇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妥协了。她说道,那就让他过两天再去。先当个帮忙跑腿的,不计义务工。等冬剪量上来了,再正式纳进去。 秦技术员孩子般地笑了。他又与木琴说了些今天察看的结果和下一步冬剪的想法,准备三两天后就开始培训剪枝技术之类的活儿。说完这些,他便如释重负般轻飘飘地回到了西院里。岂不知,他轻松了,满月对他的感激之情又招惹出了多少事端。 睡觉前,钟儿一直盼着茂生能尽早开口说话,叫娘去要回自己的被子,或是自己亲自去讨要。但是,茂生竟然没提一句关于被子的话题,依旧与木琴合盖一床被子。并且,俩人争夺了半宿被子,以致弄得那张本就陈旧腐朽的床体“咯咯吱吱”地响个不停,烦死个人。 第二天,钟儿只得乖乖地让杏仔打了十个恶狠狠的爆栗儿,以致额头上都泛起了红晕。 寒冷的冬天(三)(1) 四季和兰香两口子天边里也想不到的好事,竟在一夜之间,出人意料地降临到了自家屋顶上。 就在秦技术员带领着技术小组和部分村人,日夜紧张地进行着杏林土肥管理和冬季剪枝的繁忙阶段,公社组织的征兵工作也已鸣锣开场。 杏花村人对娃崽儿当兵一事,并不怎样上紧儿。并不是说村人不愿意让娃崽儿去当兵,而是从没奢望过自己娃崽儿能够当上。 自从三十多年前**摸进深山里,抓走了包括茂生爹在内的一批精壮年汉子,当了不明不白的兵后,杏花村就从没有出息个当兵的。公社每年都搞征兵工作。但是,这样的好事怎会轮到杏花村呢。即便山外的适龄青年都走净了,恐怕也不会轮到杏花村人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每年,不管公社怎样吆喝,也不管酸杏怎样跑断腿磨破嘴皮子,杏花村人别说吃肉了,就连点儿清汤寡水也尝不到一口。公社掌握的那点儿可怜指标,还不够公社大院里那帮狼崽子们争抢的。再加上各村支书等要害人物的崽子,僧多粥少,更没了山沟沟人的份儿。 酸杏却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子就弄到了两个指标。这是酸杏在台上时打死都不敢想的美事。连他自己都哭笑不得地对了自己女人道,这世道真是变哩。原先在台上挣破了头,连点儿肉腥味也闻不到一丁点儿。现今儿下了台,竟破天荒地一下子弄到了两个指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不是捉弄人,是啥儿?。 其实,酸杏所以能在下台后搞到招兵指标,并不是谁在有意捉弄他,而是人与人之间固有的情感牵扯所致。 在听到公社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后,酸杏心下就想,自己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往后再想安置身边的娃崽儿们已是难上加难了。不如趁自己还有着过去为下的这份老脸面,找公社领导要求去。看能不能把三娃崽儿劳动送走。二娃崽儿人民暂时被安置在技术小组里,也是很可意的事了。这里既有人民的自身优势,更主要的是木琴特意安排的结果。其中的深意,他心知肚明。 于是,他到公社,找到沈书记。央求领导照顾照顾,把劳动送去当兵。沈书记虽是脾气大了些,不好讲话,但酸杏却是让他硬生生地给赶下台的。尽管是自己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做出的被迫无奈之举。不管怎样说,他心里还是有种歉疚的成份在里面。于是,他大笔一挥,写了一张纸条递给酸杏,说老贺呀,别人来做说客的,求情的,都叫我一句话给撵出了屋子。唯独你来,我却要给你这个面子呢。就叫娃崽儿出去经经风雨见见世面吧。等他回来后,说不定又是第二个你呀。说得酸杏心里一热,眼眶里发酸,直想掉眼泪。 有了这张纸条,劳动的兵就算板上钉钉儿跑不掉了。至于体检政审之类,绝对没有一丁点儿的问题。劳动的身体壮实得像只小老虎,自家的祖宗三代也都是疤麻没一点儿的。 出了沈书记的办公室,他又去找武装部长, 在见到部长的一刹那,酸杏忽地改变了主意。他没把沈书记写的条子拿出来,而是直接央求领导看在老情面的份儿上,给自己匀一个当兵指标。部长与酸杏保持了多年亲密关系。虽说酸杏已经不在台上干了,他的下台却是另有原因的。因了心下同情酸杏,他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还叮嘱道,也就是你哩,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哦。 酸杏心里大感安慰,就想,这人呀,还是宽仁厚道些好。不管自己是身在高位,还是身陷泥洼,少一点儿张扬跋扈逞强斗狠,多一点儿行善积德,总会有人感念你往日为下的好儿来的。娘的丧事和而今的境遇,都明白无误地验证了这一点。 寒冷的冬天(三)(2) 他回到家里,既为自己意想不到的收获而欣喜,又为如何发放这多余出来的指标而大伤脑筋。若是往常,他肯定会在村干部会议上摊出来,数看一下谁家的娃崽儿最需要,再决定分给谁,绝对地大公无私。而今儿却不一样了,自己已经是个平头百姓,没有必要再胸怀村民放眼山外了。那就要多为自己的将来着想,用好手中这一宝贝指标。他原本想,干脆把余出的指标给人民算了。就让他亲弟兄俩一块当兵扛枪,一块出人头地去。但是,人民并不热心去当兵。他似乎被果林管理的事给迷住了心窍。任凭酸杏怎样劝说,人民都不为之所动。无奈中,他只能盘点村内的其他人选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酸杏把村里几个大门大姓的人家数算了个遍,掂量来掂量去,觉得还是往李姓家的人窝子里靠长远些。宋家虽有茂林和木琴,但他从就没把茂林放在眼里,而木琴又与自己有了深深地裂痕。自己绝不能上赶着添她的后腚门子。不仅自己心里过不去,恐怕全杏花村的人都会嗤笑他酸杏的卑劣行径。贺家现今儿又没有够条件的娃崽儿。 他先是想到了振富家,并把这消息透露了过去。但是,洋行也不热心去当兵,而是近乎狂热地迷上了杏林管理,见天儿影子般地跟在秦技术员的**后头搞管理。振富不敢在大白天里直接去酸杏家,怕让木琴知道了俩家走动得亲近,会有什么想法。他夜里亲自跑去道谢,无不遗憾地说道,儿大不由爷呀。死洋行鬼迷心窍地跟定了秦技术员。阳间大路他不走,偏偏要走鬼道不回头呢。空让你牵挂了呀。 酸杏只能一笑,说,和俺家的人民一样呢。娃崽儿有自己的主见,跟着搞杏林管理,未必不成气候。 那么,剩余的指标当然也就便宜了振书家。得到最大便宜的,就是四季家的二儿子秋分。他家大儿子夏至也是着了迷般屁颠屁颠地跟了秦技术员学习杏林管理知识,还没有去当兵的想法。 兰香从心里感激酸杏两口子,就经常出入酸杏家的庭院。不是今天送几样米粮,就是明天去帮着做几样活计,俩家走动得很是频繁。她对木琴的热切劲儿也渐渐地淡了一些。 经过一次次地体检选拔,劳动和秋分的兵已经定上了,最近几天就要走人。 在村人大跌眼珠子的惊讶羡慕中,俩家紧张地为俩崽子的出行做着准备。其实,也没有啥准备的。部队上来带兵的人早说过了,啥儿也不用带,连裤衩都不叫做。到时,俩人换上黄军装走人就行了。但是,俩家人不敢相信有这样的美事,依然急慌慌地为娃崽儿赶做内衣裤衩等。还惦记道,山里人从来都是精赤着身子穿滑筒子袄裤的。若是出去睡觉,光腚溜秋儿的,不得叫外面人笑掉大牙呀。但是,这内衣裤衩等衣服如何缝制,谁也没有做过。几个妇女凑在一起胡寻思瞎琢磨,像赶制外衣似的捣鼓出外套不像外套内衣不像内衣的四不像来。这样的内衣穿在身上,四下里不得劲儿。不是劳动嫌缠身磨皮,就是秋分叫嚷着硌肉割蛋。弄得两家人把缝制好的内衣拆了改,改了再拆,反复折腾不休。 兰香拿着已经改了三回的内衣,又跑去找婆婆帮忙修改,说秋分老是嫌裤裆不得劲儿,要么裆浅得提不上腰,要么嫌裆深得能揣进头儿猪仔。振书女人也是傻了眼。万般无奈下,她就拿着这件“半成品”,去找三儿媳妇金莲。 寒冷的冬天(三)(3) 金莲还是独门独院地居住在河西岸高坎上的院落里。庭院里依旧收拾得杂草不见井井有条。金莲也整日穿戴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的。每天,除了料理院外屋内的琐碎家务,她就一心一意地供奉着神龛上的神灵牌位。因为来她家里的外人几乎没有,她便不再像在饭店时那样偷偷摸摸遮遮掩掩了,而是直接把神位摆放到明堂正中显眼的北墙上。一进门,就正对着神龛。她特意请人给做了一个大条几,靠北墙安放着。上面供奉着老师的神位。还用一块大红布细细地裹着,显得十分抢眼。 神位是一块很精致的小木牌,上面写有“先师神灵之位”几个字,是振书费了好大的劲儿书写出的极精工的正楷毛笔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神位前放着一个似乎很有些年头的铜香炉,里面昼夜燃着三只香。香炉的旁边摆放着苹果、糖块、点心等供品。金莲一天三时地对了神位叩头礼拜,日日不间断。 振书女人进门的时候,金莲正对了神位埋头礼拜,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叨咕着什么。振书女人不敢随意打扰,就悄没声息地躲在门外静候着。直到金莲礼拜完毕,方敢进了屋子。她先对着神位作了个揖,才拿出秋分的内衣,让金莲给修改。 在供销社饭店居住时,金莲就已学会了缝制内衣裤衩等针线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家里大人小孩的衣裤,也都是她亲手缝制的。因而,这样的小活根本难不住她。她没有因与兰香的不和睦而置之不理,而是挺痛快地接过来,放到锅屋的土炕上,认真地修改起来。 金莲一边做着手中的活计,一边与婆婆闲聊起来。她说,昨晚,老师告诉她,村里要不太平哩。这两年里,恐怕总要出事呢。 振书女人吃惊地问道,咋咧,又要出啥事呀。 金莲说,天机不能泄露哦。你就等着瞧吧,早晚就要有动静嘞。要是村人能合起心来敬神礼拜,或可免除这场灾祸呢。 振书女人说道,咋能合起心哟。除了咱家还能真心实意地供奉神灵,你看看,有哪家还对神有诚意?。 金莲说,也不是的。就是有人想供奉神灵,也不知到哪儿供奉,怎样供奉呀。除非在北山脚下建起座神庙子,月月去烧香礼拜,也就算诚心供神哩。那个地方本来就有座神庙的,供奉的就是我的老师。后来,我老师又闭关修炼了几百年,足不出仙洞神府,敬神的人也就渐渐懒散哩。到最后,竟连神庙也弄没咧。现今儿,老师又重开洞门出府拯救世人了,可又没个落脚的地方,就找上了我。可我这地方太小,施展不了多大的神威。得有个神庙依靠着,老师才能大施法力,去救那些受苦受难的人呀。 振书女人咂舌道,要说这修庙敬神的,过去还行,现今儿可不敢明瞪大眼地搞了呢。公家可不允许这些。 金莲道,这就得靠咱去鼓动串联呀。要是真的把神庙修起来,咱的阴德可就大了天边儿去哩。往后,就有神灵时时在身边护佑着。日子安定了不说,还能保佑咱家后人有大出息呢。 金莲最后的话,让振书女人彻底地动了心思。她认真地掂量着金莲的话,就想,要是自家齐心协力地出面鼓动村人,把庙修建起来,那将是个多大的功业?。这么想着,心里越发有了劲儿。她就道,先试试看再说,保不准能成呢。 金莲见婆婆起了意,就进一步鼓动道,光指靠着咱一家不行,得全村人都动起来,才能办成呀。 振书女人频频点头称是。 寒冷的冬天(三)(4) 金莲还是独门独院地居住在河西岸高坎上的院落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庭院里依旧收拾得杂草不见井井有条。金莲也整日穿戴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的。每天,除了料理院外屋内的琐碎家务,她就一心一意地供奉着神龛上的神灵牌位。因为来她家里的外人几乎没有,她便不再像在饭店时那样偷偷摸摸遮遮掩掩了,而是直接把神位摆放到明堂正中显眼的北墙上。一进门,就正对着神龛。她特意请人给做了一个大条几,靠北墙安放着。上面供奉着老师的神位。还用一块大红布细细地裹着,显得十分抢眼。 神位是一块很精致的小木牌,上面写有“先师神灵之位”几个字,是振书费了好大的劲儿书写出的极精工的正楷毛笔字。(.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神位前放着一个似乎很有些年头的铜香炉,里面昼夜燃着三只香。香炉的旁边摆放着苹果、糖块、点心等供品。金莲一天三时地对了神位叩头礼拜,日日不间断。 振书女人进门的时候,金莲正对了神位埋头礼拜,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叨咕着什么。振书女人不敢随意打扰,就悄没声息地躲在门外静候着。直到金莲礼拜完毕,方敢进了屋子。她先对着神位作了个揖,才拿出秋分的内衣,让金莲给修改。 在供销社饭店居住时,金莲就已学会了缝制内衣裤衩等针线活。家里大人小孩的衣裤,也都是她亲手缝制的。因而,这样的小活根本难不住她。她没有因与兰香的不和睦而置之不理,而是挺痛快地接过来,放到锅屋的土炕上,认真地修改起来。 金莲一边做着手中的活计,一边与婆婆闲聊起来。她说,昨晚,老师告诉她,村里要不太平哩。这两年里,恐怕总要出事呢。 振书女人吃惊地问道,咋咧,又要出啥事呀。 金莲说,天机不能泄露哦。你就等着瞧吧,早晚就要有动静嘞。要是村人能合起心来敬神礼拜,或可免除这场灾祸呢。 振书女人说道,咋能合起心哟。除了咱家还能真心实意地供奉神灵,你看看,有哪家还对神有诚意?。 金莲说,也不是的。就是有人想供奉神灵,也不知到哪儿供奉,怎样供奉呀。除非在北山脚下建起座神庙子,月月去烧香礼拜,也就算诚心供神哩。那个地方本来就有座神庙的,供奉的就是我的老师。后来,我老师又闭关修炼了几百年,足不出仙洞神府,敬神的人也就渐渐懒散哩。到最后,竟连神庙也弄没咧。现今儿,老师又重开洞门出府拯救世人了,可又没个落脚的地方,就找上了我。可我这地方太小,施展不了多大的神威。得有个神庙依靠着,老师才能大施法力,去救那些受苦受难的人呀。 振书女人咂舌道,要说这修庙敬神的,过去还行,现今儿可不敢明瞪大眼地搞了呢。公家可不允许这些。 金莲道,这就得靠咱去鼓动串联呀。要是真的把神庙修起来,咱的阴德可就大了天边儿去哩。往后,就有神灵时时在身边护佑着。日子安定了不说,还能保佑咱家后人有大出息呢。 金莲最后的话,让振书女人彻底地动了心思。她认真地掂量着金莲的话,就想,要是自家齐心协力地出面鼓动村人,把庙修建起来,那将是个多大的功业?。这么想着,心里越发有了劲儿。她就道,先试试看再说,保不准能成呢。 金莲见婆婆起了意,就进一步鼓动道,光指靠着咱一家不行,得全村人都动起来,才能办成呀。 振书女人频频点头称是。 寒冷的冬天(三)(5) 待拿着金莲改好的内衣出了门,走在回家路上,振书女人却又犯了愁。虽说修庙敬神是件好事,更是一场大功德,但是,又会有谁人听自己的呢。现今儿,村人除了忙乎着种自家的承包地,就是想法子怎样挣钱,哪会舍得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儿血汗钱扔到庙里头呀。于是,她就有些后悔,不应该在金莲家里,守着神龛上的圣灵,应承了这事。要是许出的愿不能兑付的话,神灵可会生气发威的呀。 这么想着,心里就惶惶地,脚下也失去了准头。她磕磕绊绊地踩上河床中供人过河的石头,一不留神儿,竟一脚踩进了封冻不实的冰窟窿里。顿时,刺骨的冰水浸湿了棉鞋和棉裤腿,冻得她浑身直哆嗦。她更是吓破了胆,心下寻思道,这一准儿是自己心志不坚,惹恼了神灵,给了自己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往后,可不敢再惹恼了它。说出的话,许出的愿,就得偿还呢。 她一边低头认真琢磨着怎样才能还愿,一边急惶惶地往家里赶去。半路上,在酸枣家屋墙角拐弯处,竟又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俩人都吓了一大跳儿,并都失声惊叫了起来。 酸枣婆娘也正急急地往外去。不想,竟和振书女人撞在了一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起着高嗓门儿惊道,哎呀娘哟,吓死我哩,吓死我哩。 振书女人也使劲儿揉着“怦怦”乱跳的心口窝子,喘着粗气回道,他婶子哟,咋这样急着出门呀。看把我的魂儿都吓掉咧。 酸枣婆娘问,嫂子,刚从河西金莲家回呀。 振书女人把给秋分改内衣的事简单地讲了一遍,转身就要走。因为惊吓过后,脚上、小腿肚子上的寒气又顺着两腿直往上身涌,上下两排牙齿不由自主地轻微磕碰起来。 酸枣婆娘一把拉住振书女人不放。她说,做饭的时辰还早呐,到我家去坐坐呀。 振书女人本不想去她家,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一说话不注意,招惹了她的不如意,自己可真是没事找事了呢。但是,人家热切切地往家里拽,家门又在身旁,自己当然不好意思拒绝。推让狠了,反倒真的要惹恼了她呢。振书女人表面上应承着,心下却一百个不情愿地迈进了酸枣家门。 酸枣的院落收拾得不算利落,鸡狗鹅鸭撒了一院子。地上散布着东一堆西一滩的屎粪,还散落着一些家畜吃剩下的玉米粒。每天大清早,酸枣都要把院里院外彻底地打扫一通儿的。无奈,婆娘总喜欢散养家禽牲畜,说俺们北山村都是散养的,喂养的鸡鸭长得欢势,下蛋也多呢。于是,酸枣的努力就白白浪费了。酸枣又一直不习惯这样的散养,见到院里脏兮兮一片,忍不住就动手打扫一下。待婆娘窝囊一天,弄得满院子邋遢一地后,再于次日清早打扫一通儿。如此反复,成了俩人每日不变的必修课。 屋内收拾得还算整齐,比较简陋的家具很规整地排放在墙面屋角旁。地面也干净,由此才可看出酸枣每天打扫屋院的功绩。毕竟家禽牲畜进不了屋子,单凭婆娘和晚生俩人再怎样闹腾,也不会吃喝拉撒如牲畜一般,全弄在屋里的。 寒冷的冬天(三)(6) 酸枣爷俩不在家,到北山上去寻干柴了。只有婆娘一人在家清闲。 酸枣婆娘热情地把振书女人让进了锅屋里的热炕头。她还破天荒地给倒了一碗热水,硬塞进振书女人手里。振书女人假装着谦让了谦让,便迫不及待地喝起了滚烫热水,借此驱赶浑身的寒气。 酸枣婆娘就一个劲儿地夸秋分有福气,命相好,天生就是块当兵的料儿。她还紧忙打探四季走的是啥门路,咋就人不知鬼不觉地弄到了当兵的指标呢。振书女人刚想把酸杏的功劳大大地铺排一阵,忽而想起这婆娘一直与酸杏女人对着干,是死对头。若是说出实情来,肯定会惹出乱子来的。于是,她赶紧转移话题,说晚生还小呢,等到了当兵年龄,我自会帮你?。把婆娘喜得一口一个好嫂子地叫着,越发与她亲近起来。 婆娘似乎为了感激振书女人的好心,便形迹鬼祟地凑上前来,嘴巴差点儿伸到了振书女人的耳朵上。她悄声说道,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甭露出去?。 振书女人被她嘴巴里呼出的酸臭气顶得微微一趔趄,赶忙往后躲了躲。她回道,你就讲嘛,我还能把你给卖出去呀。 酸枣婆娘就像讲故事似的,把心里实在憋不住了的话讲了一大通儿。她说,木琴和秦技术员有了一腿呢。虽是整日偷偷摸摸装得没事人一样,其实俩人早就办了实事啦。可怜茂生还蒙在鼓里,戴着绿帽子,见天儿忙里忙外地伺候着。 振书女人吓得赶忙打断她的话,说,这都是听谁瞎讲的,没影儿的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要说别人,我倒还信。要说是木琴,打死我也不信呢。 婆娘煞有介事地道,不光你不信哩,连我也不信。可这竟是真的呢。有人远远瞧见,俩人在杏林子里肩靠肩嘴对嘴地讲悄悄话,比两口子还亲热呢。这就假不了咧。听说呀,木琴两口子经常为秦技术员来咱村住家里的事赌气吵架呢,还把新买的饭盆都踢碎了。有段时日,俩人还不在一块睡觉,茂生睡锅屋,木琴睡堂屋,十天半月地不搭腔呢。 振书女人饶有兴趣地听着,心下想,甭看木琴整日风风火火的,像个大老爷们儿,恐怕也经不住大城市里来的大知识分子的招惹。秦技术员虽是有家有老婆,毕竟远水不解近渴。长时间地蹲在山沟沟里,到底熬不住夜里的清净。弄出点儿沾花惹草的事,也在情理之中。要是没有事,反倒不正常了。 看到酸枣婆娘卖力地为自己传播这样隐秘的消息,振富女人反倒觉得,这婆娘对自己知心交底的,也是相信自己,看得起自己,没把自己当外人。放眼整个杏花村,还有哪家女人能被这个疯野的婆娘看得起呀,也就是自己吧。 这么一想,振书女人心下就有种说不出的轻飘感觉。所谓投桃报李,她便也想把自己的心里话讲给婆娘听,赢得婆娘的更多好感。她也做出神秘样子,凑到婆娘耳根子上,悄声把金莲的话细细地讲了一遍,还在其中添加了一些鼓动的话语。最后,她说道,也就是与你好,知道你是个明情的人,才跟你讲的。要是换了别人,我还不告诉她呢。 酸枣婆娘本就经历过鬼魂附身的事。再加上头一个男人早早地死了,更是让她遭受了比别人多得多的生活磨难。她早就对神神鬼鬼的事深信不疑了。听得她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半天合拢不上。婆娘胆怯地问道,那可咋办哦。修庙可是个大工程。咱一没钱财二没人手,就是想修,也修不了不是。 振书女人见婆娘上了心,就趁势打气道,这事也甭急。等咱说通了别人,像滚雪球似的滚大了,自是有人出钱出力呢。 最后,振书女人还叮嘱婆娘道,这事也得暗地里做,不敢拿到人面场上呢。要是叫外人知晓了,捅到上边去,可就瞎咧。 酸枣婆娘看到她讲话的严肃样儿,似乎有些紧张,但还是重重地点头称是。 寒冷的冬天(三)(7) 振书女人回到家里时,已到了做午饭的时辰。(.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振书正与二儿子四喜趴在锅屋的热炕头上,翻看着那两卷发霉泛黄的书。 在振书的三个儿子当中,顶数四喜脑瓜儿活络,有悟性,也肯钻研好学。从小时起,振书就偏爱四喜,总是拿一些连自己还一知半解的东西跟他讲。四喜也就懵懵懂懂地接受着爹的先期启蒙教育。及到结婚后,仍是喜好听爹讲解一些阴阳八卦五行生克之类的东西。到如今儿,竟能略通窍门粗晓门径了。有时,他还能与爹就书中的一些法门进行一番辩论。偶尔,也能难住自恃精通阴阳宅第的振书。特别是在深冬腊月的空闲季节,俩人就经常蹲坐在老家锅屋里,头顶头地刻苦钻研着书中的道理。 振书女人开始做饭,又听到爷俩展开了一场激烈辩论。辩论的主题,竟是金莲家的宅基问题。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辩论的气氛充满火药味儿,场面显得火爆十足。爷俩互不相让,各执己见,且争论得脸红脖子粗。依然谁也不服谁,谁也听不进谁的解释,各讲各的理。 振书坚持自己的意见。他解说道,你弟的宅基座落村西,为兑宫。宅子又是乾宅,按九宫图推断,当属乾宅稳坐兑宫。宅子后又靠近北山,有依靠端坐之相。屋前又有河水绕流,为明堂有水格局。书上不是说,“乾坐兑宫金相和,资材六畜昌盛多,妇女贤孝妾生子,还要坤艮同相罗”。你看看,你弟可不就是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有钱财有身份有名声么。还生了一儿一女一枝花,村人谁不羡慕眼馋哦。 四喜仰头犟道,你说的宅子是乾宅不假,乾宅坐兑宫也不差。我讲的是,你给开的门相不好。 振书生气了。他绷紧了面皮,瞪突了眼珠子,厉声叫道,咋儿啦,门相咋就不好。 四喜依然不管不顾地犟道,你只顾着按九宫图来推断,却把乾宅的大门开到了东南方向上。这是巽门呢。乾宅巽门主着家妇损伤,**不正,有多淫艳妆的嫌疑。你看看,弟媳妇经历过的那些事体,不就应验了么。 振书被四喜的话噎得满脸通红,半晌儿搭不上腔儿,脸上竟然淌下了细汗。 若是争论就此打住,便啥事也没有了。但是,正在做饭的振书女人扁扁就听到了四喜讲的话。知道金莲所以会做出丢人败脸的事,全是振书一手造成的。原来是早在建造房屋时就给埋下了祸根儿了,心下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猛地扔掉手中刷锅的饭帚疙瘩,对男人嘟囔道,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整日神神秘秘地装得像个神人似的。原来满肚子里也是盛了一泡儿青屎,一样的草包相儿。要不是你不懂装懂,四方家能做出那种事么。害得一家老少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好几年,到现今儿村里人还时常讲起,都当笑话听呐。要是没本事,往后就充没本事的样儿,别在人前背后地装明白。你倒是先把自家的事弄明白咧,别再空惹村人当笑料儿哦。 寒冷的冬天(三)(8) 这样的话,分明是火上浇油。弄得振书尴尬万分,又进一步加剧了爷俩的争吵。 振书扭头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要是不明白,你咋儿缩在家里不去给四方搞哦。你去嘛,现今儿就去也行哦。我见天儿在家做饭伺候你呀。 他又回头瞪着四喜喊道,你说门相开得不对,那你说得往哪儿开呀,开啥样的才对呀。连个阴阳八卦还没弄明白,就敢教训起老子了。看你的本事没见长进,胡搅蛮缠的劲头儿倒生发出来哩。不用过多久,你都敢把你爹塞进裤裆里当牲口骑哩。 四喜不服道,你也别净说些噎人的话。理正就不怕别人说呀。这乾宅开巽门就是不对相儿。开了就得出歪道,就得出淫事呢。 振书满肚子的火气直顶脑门儿。他开口骂道,你个犟种儿。你说门往哪儿开。你说说,到底开到哪儿好。开到脑门子上才行么。 四喜也是被爹连骂带数落地弄出了火气。他同样瞪着眼珠子,红着脸面,抬高声腔地叫道,往哪儿开,往西南坤向上开嘛。书上不是讲,“乾宅坤门吉无疑,夫妻正配诸事宜,富贵双全还高寿,丁财俱旺人称奇”么。再说,他家宅子的东南边有涧水。东为木,西属金,金又生水,这宅子座落的地方是山水相反的格局。巽门属东南,宅门前山水反攻无情,定主男女俱淫娼赌。就得在院墙东垒起一道影壁墙来,堵住东来的这股煞水,才能保住日后平安无事呢。 振书差点儿被四喜娘俩气疯了。他顺手把土炕上的茶碗摔倒地上,恨道,你滚,滚得远远的,不叫我看见才好呢。毛儿还没长全呢,倒想扎翅膀飞嘞。我咋就瞎了眼,看中你这个糊涂虫了呢。往后,你也甭想着再在我这儿学一丁点儿的本事哩。 四喜竟真的站起身,边往外走边回道,你寻思我愿意跟你学呀,净教些连自己都弄不懂的本本上的东西。跟你学,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这就到外面拜明师学真手艺去,看看到底是你糊涂,还是我糊涂。 说罢,他摔门出了院落。气得振书瘫坐在炕沿上直喘粗气,还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振书女人也是大气不敢出,知道自己的一番话把爷俩惹恼了。又听到四喜说要出去拜师学艺的,心下真是急了。她怕自小就有犟脾气的四喜真的要抛家舍业地跑到外面去,那可咋办好噢。 她也顾不得做饭了,急急地赶出门去。她要去说服四喜,千万别上了犟劲儿,真的就跑出去胡闹了。 寒冷的冬天(四)(1) 杏花村在短短的一个月内,来了一个人,却又一下子走了三个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来人就是秦技术员,而走的是劳动、秋分和四喜。 秦技术员是暂住人口,来教完杏林管理后,拐过年就要回单位上班的。劳动和秋分是响应党的号召光荣入伍去保卫祖国的,算是名正言顺走的。只有四喜的外出,令人大感意外。目的不明,行踪不定,就连家人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振书一家对四喜外出的解释,一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比较统一的口径是,四喜想到外面去闯一闯,经见些世面。一句话,就是像振书当年那样,出去做生意了。难说到哪儿去落脚,更别说啥时回来了。 村人都不大理解,觉得四喜也是三十好几就要往四十里奔的人嘞,又拖家带口的,怎就能割舍下妻女老小一大群人,自顾自地外出奔波闯荡呐。有怀疑的,猜测他是不是做了啥违法或见不得人的事了,怕事情败露没得好果子啃,提前鞋底抹油遛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有好奇的,就到振书家或是四喜家拐弯抹角地打探消息,又都得不到令人信服的准信。 四喜媳妇桂花一脸的愁苦相儿,就已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村人,四喜的外出,肯定有家人言不由衷的苦处,只是不好直说而已。振书两口子倒能抻得住气,言之凿凿地讲明,四喜是去做生意的。但振书女人眼里流露出来的无奈与担惊,又为桂花的愁苦相儿作了无法掩盖的补充和说明。 洋行不屑地说道,啥儿去做生意咧,恐怕是出去拜师学艺捣鼓阴阳去哩。 说这话的时候,他和技术小组成员正围坐在秦技术员身边休息。身边就是当年京儿与叶儿躲藏在粗大枝桠间偷偷摸摸搂抱亲嘴的歪脖大杏树。 此时,树干枝桠间积着一层被太阳烤化后又冻结的雪冰凌。有的附着在枝干上,灰白晶亮。像蛇褪下的皮,蜿蜒起伏,似断又连。有的,则从枝梢上颤巍巍地笔直倒垂下来。像石匠手中的钢钎,随风摆动,摇摇欲坠。 洋行的话音刚落,就有一块雪冰凌“嗖”地坠下,准确无误地砸到他的脑壳儿上。幸亏有棉帽子护头,才没有把他砸晕。却早有冰凉的碎块钻进了滑筒子棉袄领口里,冰得他“嗷”地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他赶忙解开扣子,往外抖落业已融化殆尽的冰茬儿。惹得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 夏至还从雪地里偷偷抓起一把雪,趁势又塞进他刚刚抖落净的棉袄领口里。夏至一边向秦技术员身后急躲,一边叫道,遭报应了吧。谁叫你诬陷我二叔呐,老天都容不得讲别人坏话的人哦。 寒冷的冬天(四)(2) 洋行想去抓他,又碍着坐在中间的秦技术员。若是换了别人,他早就连中间那位一堆儿扑倒在雪地里了。洋行只得罢手。他又赶忙解衣掏雪,并恨恨地道,死夏至,你等着。我非把你裤裆里装满雪不可,叫你裆里那堆软肉变成**的冰坨坨儿。 人民紧靠秦技术员坐着。他问秦技术员,这阴阳宅基五行八卦什么的,是不是真有哦。 秦技术员沉吟半晌儿,说道,我也说不好,这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玩意儿。先是从远古时的伏羲首创八卦,后由商朝末期的周文王演变成六十四卦,著成《周易》一书,成为一部包括了政治、经济、伦理、文学、天文、地理、哲学、占卜等等于一体的集大成著作。内容包罗万象,深奥难懂。以后又有了更多分支,就是各阶层的人根据自己需要,钻研派生出来的各个学科领域。阴阳学就是其中的一个支派,在民间延续发展了几千年。直到今天,仍在继续存活发展着。 洋行打断他的话,一锤定音地说道,都是封建迷信呢,谁会相信这些呀。 秦技术员却说,也不能一概而论。阴阳学所以存在了几千年,自有它存在的道理。我们没有深入地研究过它,就不能蛮横地一口否定它。这也是严谨治学的科学态度。要一分为二地看问题,而不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呀。 秦技术员带领着几个年轻人,在教授杏林管理的空隙儿,经常进行这样的讨论。漫无天际,不定主题,遇物而论。既显示出他的博闻强记来,又给洋行们填补了知识上的匮乏。正因为如此,引得洋行们整日跟屁虫似的赖在他身后不离左右。甚至他去小解,也会有人不经意间跟随着上前尿上几滴。 人民又问道,那鬼附体是咋回事?。我奶奶死时,就有人叫我奶奶给附上咧,跟真人的做派一摸一样呢。 秦技术员老实地回道,这事也确实有过,不是谣传。小的时候,我也见过的。我也弄不懂,这到底是啥缘故。或许等科学研究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搞清楚吧。 这是洋行、京儿们第一次从令自己敬佩的人嘴里听到的关于阴阳鬼怪等等的论断。既不全盘反对,又不完全支持,模棱两可,由着每个人自己去寻思吧。他们被弄得糊糊涂涂,不知道是信好,还是不信的好。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要对此类东西有个重新地认识。不能按照以往的经验来判断它,也不能道听途说,更不可人云亦云。 就这么闲聊了一阵子,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秦技术员又带着几个人钻进了树林子,指点着这棵树怎样整形,那一棵怎么修剪。 寒冷的冬天(四)(3) 经过了五、六天的辛苦劳作,被划出的实验林冬剪作业渐近尾声。 原本张牙舞爪任意疯长的树枝,在秦技术员的指点下,被修理得变了形。或是摘了树心,或是扭折了枝梢。按秦技术员传授的专业术语,就是“促进长树、造就骨架、平衡树势、安排枝组”。在修剪上,又是短剪甩放,又是疏剪回缩,等等。一开始的时候,弄得技术小组里的几个人晕头转向。光是那一堆难记的词,就把脑袋塞得晕晕乎乎的。后来,秦技术员改变了教授办法。他亲自爬山上树,手把手地教,一个要领一个要领地演示,才算把这群山中笨娃儿们教明白了。只是苦了秦技术员。他在城里养尊处优地惯了,一下子跌进这强体力行当里,爬山越岭上树攀枝的,身体先就吃不消,生活又上不去。他原本方方正正的脸盘子,就日渐干瘪了下去。红润润的脸膛早失去了光泽,皮肤变得黝黑粗糙,弄得他如村人老农一般。 洋行京儿们明白了,村人却是不明白得紧儿,他们一齐惊呼道,这哪是护理杏林呀,分明就是祸害林子嘛。杏树好容易长得这样大了,竟连砍带折的。甭讲开春挂果了,能不能活下去都够戗呢。于是,村人就去找木琴告状,说秦技术员拿咱的林子当柴砍呢,大队到底管不管。要是不管,俺们可就告到公社去呀。 木琴就替秦技术员解释,说人家是大城市里来的高科研人员,帮咱搞的是科学管理,怎会拿树当柴砍呢。但是,木琴也搞不懂,这科学管理,就非得砍树剪枝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看到树下满地的枝干,也是心疼的很,但又不好说出口来。毕竟秦技术员是自己去央求请来的。既然相信人家,就得让人家放开手脚干去。用了人家,又不相信人家,这不是木琴的做派。木琴便与村人一样,整日忐忑不安地盯看着秦技术员的举动。有话只得强装进自己肚子里,不敢说出来,还得强装笑颜嘘寒问暖。 酸杏对收拢杏林、集中管理、统一分红的做法始终持怀疑态度,这是显而易见的。 自打上次村民大会后,他的家里就经常聚着几个人,细细盘算着这收林子的利与弊。来人中,有振书、四季、茂青、茂山等人。有时,振富和茂林也瞅空儿跑了来,把木琴的心思和下一步的筹划讲给酸杏听,征求酸杏的意见。尽管酸杏已经下台,但是,他的余威仍在,二十几年拼打修炼起来的威望依然结结实实地蹲坐在村人心中。特别是多年来跟随他东奔西跑的振富茂林们,一直把他当作了当家持事的主心骨,一霎儿也离不开。一旦几天听不到他的话语,心里老是觉得没有底儿,做啥事也没有了谱子。 起先,酸杏总是对来人说,我已经下了,不能再对集体的事指手画脚了。都听木琴的指派就是。集体的事都由她全权负责的,自己说多了反而影响她的工作。 振富就讲,虽是木琴当职当权,任事全由她说了算不假,可这林子却是集体的,是大家伙儿的财产。弄不好,事情办砸了,损失的可是各家各户的呢。 茂林也说,我总觉得这事有点玄乎。指靠着一个外人来帮咱管理,能真心待咱么。要是弄好了,他的报酬咋算。要是他拿走大头儿的话,咱也就跟着瞎忙活,光剩了喝汤的份儿哩。要是弄不好,人家拍拍**走人。这剩下的烂摊摊儿,谁来收拾呀。 原本老实嘴拙的茂青也跟着着急。他道,我去查看哩。好端端的树,竟被硬生生地砍了树枝掏了树心。开春后,就算不死,也缓不过劲儿来呢,更甭指望着今年挂果吃杏咧。 这些众口一词的话语一个劲儿地往耳朵里灌,灌多了,就弄得酸杏心下也发毛儿了。他想,虽说自己已经下台了,毕竟这是涉及到全村老少切身利益的大事,马虎不得呀。是得提醒提醒木琴,叫她防着点儿。这样做,无论对谁都有好处。 寒冷的冬天(四)(4) 犹豫再三,他还是腆着脸面,在路上截住木琴。他把自己的担心讲了出来,并解释道,我本来不该插这个嘴的,也显不着我来多管闲事。就是看着这样搞,放不下心。村人也都是有想法,碍于情面和身架,才不敢与你讲。你也甭怪我多事哦。 木琴大受感动。她说道,大叔,亏你不计前事,真心来提醒我。这事,我也是考虑再三才决定的。当初,我去市里时,就是想联系一下怎样管好杏林。谁知,市里的人非常热心,说不要任何报酬,专门免费派个最好的研究员来帮咱搞。就是想通过帮扶,在咱村搞出个现场典型,把全市的果林生产推动上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说白了,就是借咱这块地儿,打出他们的牌子,等于替他们搞宣传了。我想,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呀,就痛快地接了下来。看来,秦技术员是真心实意地帮咱搞管理的,不会有事呀。 听见木琴这么说,酸杏不再说话。他寒着脸听着,末了道,该提的醒儿,我也提哩,你就看着办吧。说罢,转身回了家。 振富茂林们依旧习惯性地前来探问。酸杏就把自己与木琴交接的事讲了,说,她认准的事,谁也拉不回来,何况是现今儿的我呢。 人们都充满了忧虑,说眼瞅着是往火坑里走的路,得想啥法止住才是呀。这样的悲观情绪,更进一步地刺激着酸杏。他觉得,木琴正带着全村老少一步步地向火坑里挪动着,即将要烤成糊肉了。他越发坐卧不安,像以往一样,替全村人焦心上火。 女人了解酸杏的苦楚,就劝说道,你也别为这事受煎熬了。反正咱都不干咧,由着木琴掌管执事吧。弄好了,咱跟着沾光。弄不好,就算没有杏林这回事。往年,咱没想过卖杏,谁又在意过杏林的好孬呀,不都当柴砍了烧火么。 酸杏不愿意听。他说道,话虽是这样讲,可咱不是吃过卖杏的甜头,都把人的胃口调得老高了嘛。要是忽地一下子弄砸咧,不仅对村里人交代不过去,恐怕还会引起大乱呢。 女人不再劝说,而是心下可怜道,看来自己男人当官当上瘾儿哩,都忘记自己不是官了,还在想着官内的事。 酸杏思前想后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要阻止杏林冬剪生产了。 他把振富和茂林找来,把自己的意思讲出来,看他俩是啥态度。振富和茂林早有此意,却不敢挑头儿。今儿,见酸杏又冒出了头,心下当然乐意。只是俩人不知如何阻止才妥当。 酸杏点拨道,只要大家伙儿不出工不动手,指靠着技术小组的几个人,就是剪到杏熟了也剪不完呐。再者,各家都把参加技术小组的自家娃崽儿撤回来。秦技术员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呀。 这样的主意,正说到了俩人心坎上。只要振富负责把洋行撤回来,振书负责孙子夏至,茂林和茂青负责公章,酸杏负责人民和柱儿,这事也就成了。 在经过了一阵周密地谋划分工后,仨人便分头开始实施这一“阻止计划”。 寒冷的冬天(四)(5) 在动员村人拒绝出工上,酸杏再一次显示出了自身拥有的强劲号召力。 贺姓人家中,除了酸枣和满月两家外,其他人家均听从了酸杏的意见。就是坚决反对集中管理杏林,不但不出工,还齐了心地要求把原本属于自家的杏林再要回来,由自己舞弄,决不允许技术小组的人插手。 满月家不跟随贺家的集体行动,当然有满月怀揣着对秦技术员诚心诚意感激的成份。更主要的是,喜桂已经早亡,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家,不顾全大局,执意迷信木琴和秦技术员的鼓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因此,没有谁拿她当回事的。 只有酸枣的执意妄为,令贺家人,特别是酸杏大惑不解。其实,原因也很简单。酸枣对木琴一家人的感激之情,从来就没有中断过。即使是自家婆娘与满月和茂生娘当街对决惨败后,与木琴弄得水火不相容的那些日子里,酸枣依然不改初衷。认为木琴就是下世的活菩萨,是特意来拯救自己出火坑的大恩人。 自打遇上了木琴一家人,他的倒霉日子就逐渐发生了可喜地变化。他自己不仅有了足足地渴望生活下去的信心和动力,更为关键的是,茂生两口子又帮自己成立了家业,有了晚生这棵独苗苗。这一切,没有木琴一家人的鼎力相助,自己做梦也不敢想象的。因而,不管是谁想要触犯木琴的利益,也不管是对是错,他都要毫不犹豫地站在对立面,死心塌地地跟随木琴,帮她抵抗哪怕是天塌地陷般的灾难。酸枣婆娘所以要同意男人的想法,理由更加简单。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来做她的工作,她都会喜不迭地把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木琴往死里整。但是,来做工作的人偏偏是酸杏。她最见不得大伯头子酸杏一家人的嘴脸,听不得他家人的腔调。觉得他一家人都伪善,比木琴还令她恶心。因而,内心的抵触情绪立时高涨了千万丈,背地里坚决支持酸枣不撤出集中管理。她还鼓动酸枣说,就算咱家的杏林子叫秦技术员全砍了当柴烧,也不能叫老鬼家称心如意呢。 茂林负责的宋家说服工作,进展得并不如意。他在本家族中的威望,还是小了许多。多数宋姓人家不相信他的眼光和见识,反倒认准了木琴的为人做派。因而,响应者寥寥无几。还有的骂他吃里扒外,不帮着自家人,反而去帮外姓人拆自家的台面,简直就不是个东西。弄得茂林灰溜溜地像个龟孙儿,整日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张不开嘴。 振富的工作也是喜忧搀半。本来李姓人家的心眼儿就多且杂,多少年来都很难拢起来。而今儿,又都各自经营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心思自然越发散了。特别是看到上年木琴卖杏的举动,更是让大部分李姓人家眼馋得整宿睡不着觉。于是,他们就铁了心地跟随木琴走。吃亏赚便宜的,也就今年这一锤子买卖。明年再说明年的事。 振书一家所以要跟振富跑,完全是情面所致。他当然知道,木琴要搞集中管理,自然有她的打算,肯定不是坏主意。要不的话,那么精明的女人,咋会自家往自己掘就的火坑里跳呢。但是,他更怕得罪了酸杏振富们。毕竟,是他们左右了杏花村多年的命脉。按自己对阴阳学的理解来讲,酸杏们就是代表着阳刚盛气的一面。木琴不过是一时强盛的阴柔之气,不会持久的。 至于撤技术小组一事,事情办理得还算顺利。 人民当然要听老子酸杏的安排。他很不情愿地先退了。茂青做大儿子公章的工作,很艰难。足足做了两天一夜,终于说服了公章,让他退出了技术小组。夏至的工作,是四季两口子狠下心肠硬逼着做通的。但有个附加条件,就是来年公社征兵时,必须像二弟秋分一样,叫他去当兵。要不的话,他就和家庭和父母决裂,坚决跟木琴走。兰香为了完成李家代言人振富交办的任务,更为了表示对酸杏的忠心,暂时咬牙答应下来。至于来年能不能当成兵,到时就要看酸杏的神通了。 在这项工作中,振富被弄得灰头土脸的。他做不通洋行的工作,甚至连像样的谈话交流都没敢做。振富曾在洋行面前露出过想叫他退出的意思,说人民、公章和夏至都不想在技术小组了。全村人也都不愿意搞集中管理,都想退出来自家搞,这样才保险放心呢。话音还没落,洋行就黑虎着脸回道,你们啥心思,我还不知晓嘛。不就是嫉妒人家木琴比你们强么。想拆台呀,门儿也没有。咱家要是也想退出来,就按人头分,把我的那份儿割出来,归入集中管理。不管是挣是折,我都认哩,与家里无关哦。 吓得振富赶紧闭上了嘴巴,连劝他退出技术小组的话题也不敢提了。 于是,原本六人的技术小组,仅剩了京儿、洋行和柱儿仨人。 寒冷的冬天(五)(1) 在酸杏们紧锣密鼓地策反村人的同时,木琴家里也在闹着内讧。(.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初时,木琴知道秦技术员吃不惯山里伙食,就于每天早饭时,给他特意煮上个鸡蛋。别人当然不会享受到这样的待遇。秦技术员见别人没有,自己也坚决不吃。他还把鸡蛋剥开硬壳儿,一掰两块,分给钟儿和杏仔吃。木琴哪舍得让他俩吃呀,见强不过秦技术员,就马上中断了鸡蛋的供给,白白便宜了钟儿和杏仔四天的小灶。(.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因了四天的鸡蛋供给,茂生大不以为然。他背地里嘟囔道,这鸡蛋可是咱家的小银行呢。四个鸡蛋能换来十天半月的煤油。竟填进了俩崽子的无底洞里,可惜了不是。 木琴没敢吱声。她怕惹出动静来,让秦技术员听了去。 茂生并未因此打住。他见天儿唠叨着西院里每天点灯费油地熬到深更半夜,得多少个鸡蛋才能换来?。木琴就嫌他小气又唠叨,像个家庭妇女似的,净打小算盘,翻小账本。算的都是细末帐,不像个男人做派。茂生被木琴抢白了几次,心下就生出些恼火来。他时常与木琴拌嘴赌气,还几次扬言,要赶秦技术员卷铺盖卷走人。 木琴真怕他做出这等蠢事来,便耐下心肠,尽量迁就宽让他。越是这样,反而越助长了茂生的脾性。他说话的语气也渐渐大了起来,还冷不丁儿地来个耍脸使性子的场面给人看。木琴觉得,要是再过分地迁就他,背不住就要演出谢客撵人的戏儿来。她便趁白天秦技术员与娃崽儿不在家的时候,与茂生狠狠地争辩了一场。她把秦技术员来村住家里的种种好处,耐心地数说了一遍又一遍。特别是住在家里的好处,被木琴大大地铺陈夸张了一番。 木琴说道,住咱家里,与京儿一屋睡,别的不讲,光是秦技术员为咱京儿夜里多给传授了多少知识,开了多少小灶哦。别人家眼馋得着急上火,想请他去住,还捞不着呐。 这样的开导,茂生愿意听,但还是觉得不很放心。不放心的原由是,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风声。讲木琴与秦技术员见天儿在杏林子里疯跑,肯定要跑出些歪门邪道来。而且,木琴对秦技术员的热切态度,着实让他心下起疑。茂生立刻紧张地注意观察着俩人的言行举动,甚至连俩人在谈话时的语气神色也不放过。在认真观察了一些时日后,并没有发觉俩人有啥不对劲儿的地方。于是,他又自作聪明地想出了三条妙计。 寒冷的冬天(五)(2) 先是在俩人蹲坐在锅屋里谈论杏林管理计划时,他就借故走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又反身踮着脚尖回来,偷听俩人在背地里都讲些啥儿。在试了几次后,也没觉得有啥不妥的。俩人依旧就公事论公事,一点儿令人怀疑的话头儿也没提及过。 偷听不成,他就跟踪。一看到木琴与秦技术员走去查看杏林,他也装着拾柴的样子,远远地跟了去。仔细辨认着俩人有没有出格的举动,诸如打情骂俏或是拥抱亲嘴之类。跟踪了一阵子后,仍未发现有啥过火的样子。 他又想到,要是俩人真的弄出了越轨的事体,那么,在两口子的房事上肯定会有异常反应。于是,在一段时间里,他强迫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头儿,抖擞精神,夜里上了床,就要求与木琴行房事。呈现出往年那般猛豹的雄威来,夜夜鏖战不休。毕竟上了一些年纪,这样的征战仅仅维持了几天,木琴还没有现出厌烦的样子,自己反倒先垮下来。弄得自己底根儿塌软,如遭了霜打的茄子,整日精神萎靡无精打采的。 木琴还以为他得上了啥怪病。吓得她跑到公社医院,去询问不相识的医生,说她的邻居怎样怎样,自己不好意思来,叫她到镇上办事时捎带着给问问,到底是得了啥病症。医生不知就里,就推测道,可能是体内性激素失调,患上了**亢奋症。医生还好心好意地给拿了些调理的药物,让木琴带回来。茂生知道医生并没有号准自己的脉相,又有苦难言。他只得假说自己按时吃药,早背着木琴,把药统统扔进了猪食槽里。 看到自己设计的三条计策未见成效,茂生心下宽慰了许多。他觉得,木琴还是自己原来的那个女人,没有跟自己变心。只不过,是对秦技术员太热情客气了些。但是,随着时日的增多,谁又能保住俩人不会擦出火花弄出感情呢,更保不住以后不会变心呀。 于是,在一天晚饭后,趁娃崽儿们跑到西院里听秦技术员讲故事的当空儿,茂生郑重其事地警告木琴道,外边传有风言风语呢,说你俩怎样怎样。我倒是不信的,可言语杀人比砍刀还锋利呢。 直到这时,木琴才恍然大悟。原来茂生嫌这儿嫌那儿,不厌其烦地叨咕琐碎事,还舍了命地折腾自己,都是幌子,是借口。他的真实用意,是为了试探外面谣传的真假,以此来保住自己完整的庭院。木琴就感到委屈。心下酸酸的,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过后,她又忍不住想笑,说道,我看,就是你相信这些屁话。要不,咋整日一个劲儿地老琢磨这些事呐,还舍了命地折腾自己。我要是这样的人,早就与你离婚,跟别人跑了,还会跟你真心实意地窝屈在这儿过穷日子么。 再次遭到木琴软中带硬地抢白,茂生反而感到心下轻松起来。再联想到自打秦技术员住到家里后,自己夜夜搂着自己女人睡。想啥时放荡,就啥时放荡。想怎样逞能,碍于隔壁俩崽子的耳目,木琴也都乖乖地配合。再不敢像以往那样,非得他死乞白赖软缠硬磨弄出响动来,才算了事。平心而论,秦技术员的到来,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满足。饭食人家给钱款,京儿学知识又不用自己掏学费,木琴又不是个招蜂引蝶水性杨花的女人,自己还有啥儿不放心的呢。这么想下来,心中的疙瘩才算稍稍解开了。 茂生红着脸面,再次叮嘱木琴道,还是小心着点儿好,人言可畏呢。 寒冷的冬天(五)(3) 茂生的担心对自家来讲,显然是多余的。但对别人来讲,并非多余。 就在茂生与木琴谈心交流的当天,蜂儿蝶儿水儿花儿便一股脑儿地涌向了秦技术员。弄得他手忙脚乱,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才好。这蜂儿蝶儿水儿花儿,就是充满感激之情的满月那颗一直要寻机报恩的诚心。 一个月前,那个湿雨涟涟的寒冷冬夜。在凄凉无助的暗夜里,满月母子俩度过了人生中又一个难过的沟坎。一如喜桂死去时的那段时日里,在悲愤交加凄绝无助的境况下,是酸杏木琴们帮她撑起了自家的天地。而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是木琴亲手把自家的天给撕出了个窟窿。这回,却是素不相识的秦技术员出手相助,给娘俩补上了漏雨的裂缝。这种发自肺腑的感激,自是比对天天照面的村人的感激大大不同,里面有了更多地真诚与敬意。 她时常对柱儿唠叨,说秦技术员是咱的贵人,是有菩萨心肠的恩人呢。咱可要好好待人家。平时多照看着点儿,轻活重活抢在头里,别累着秦技术员。更别叫村人笑话咱,说咱是走人家后门子进的。看轻了咱,就是看轻了秦技术员呀。 她特意叫柱儿留意着秦技术员的生活情况,说,要是衣服等物件脏了破了,需要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就拿咱家里来,让娘给洗涮缝补。你大娘是个主外不主内的刚硬女人。连自家的细事都料理不好,咋会料理好秦技术员的琐碎事呀。 自打喜桂死后,柱儿越发知道孝顺娘,顺从娘的意见。他生怕忤逆了娘的心思,空惹起她的伤心烦恼来,便一切按照满月的意思去做。他时时处处留意着秦技术员的衣着举动,围着他跑前跑后地殷勤照看着。能不让他费心劳力的事体,自己总是抢头下马地帮着干了。气得洋行们背地里直骂他假殷勤装积极,是想在秦技术员身上得啥好儿呢。由此,洋行们与柱儿的关系并不融洽。有时,他们特意使坏,让柱儿多干一些无效劳动,以此来整治柱儿。柱儿也并未多想,依旧迷迷糊糊地跟着秦技术员,身前身后地抢这儿干那儿。弄得洋行们恼又恼不起来,乐又乐不出声。 柱儿曾多次跟秦技术员要脏衣服,说,我娘在家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拿去让她给洗洗呀。秦技术员说啥儿也不叫拿,说我一个大男人家,还用叫别人操心费力地照看生活呀。因而,这洗衣补衣的事,也就一直落实不了。在给柱儿捎带中午饭时,满月特意把自家舍不得吃的咸鸭蛋装上,叫柱儿捎给秦技术员吃。有几次,柱儿偷偷地把咸鸭蛋揣进秦技术员的饭盒里。待回家时,那咸鸭蛋又总是原封不动神不知鬼不觉地装在了自己的饭袋里。秦技术员还把柱儿拉到无人处,对柱儿说道,你以后别再给我捎饭菜呀。你家的日子不见得宽裕,就留着家里用。别操心我哦。 因了这些,满月越发敬重秦技术员,说他是菩萨下界的呀,关照人,体贴人,真是天底下难寻的好人呢。心下这么一想,就又勾起了喜桂活着时的那些日夜场景了。她觉得,除了喜桂,真正关心体贴自己的,就数秦技术员了。慢慢地,在她心目中,秦技术员所占的份量越来越重。心下见天儿惦记着秦技术员的饥寒冷暖,就如惦记往日的喜桂一般。 一直没有机会报答秦技术员的恩情,满月终日不得安宁。终于忍不住的她,便在那天下午独自去了木琴家。 家里只有钟儿一个人在闷作,弄得屋里像开了间杂货店。满月说,她是来拿秦技术员的脏衣服的。钟儿马上把她领到西院,打开了门锁。让她一个人进去拿,自己又跑回东院里继续疯闹。 西屋里到处扔着脏衣服破袜子,并有浓浓的汗腥味儿和臭脚丫子味儿。满月就可怜起秦技术员远离家门无人照料的处境。她连忙动手收拾,也分不清哪件是秦技术员的,哪件是京儿的,便用脏包袱皮一股脑儿地包裹起来,拎回了自家。她麻利地烧水浸泡,细细地洗净,又借着锅灶间的火苗儿烘烤着。 傍晚时分,正是家家户户赶做晚饭的时辰。木琴家的西院里传出一叠声的惊叫。京儿像遭了土蜂蛰了一般,大呼小叫起来。他嚷道,家里遭了贼哩,衣服都被偷净哩,只剩了被褥和洗净的裤衩咧。茂生急忙赶过来,也是一连声地惊道,咱村从来没丢过东西,咋就会没了呢。木琴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像是遭了偷儿哦,咋儿屋里啥都没少,唯独不见了脏衣服呢,别是叫谁拿去给洗了吧。京儿疑惑地道,咋可能呢,从没有谁说过要给洗衣服的,难道是衣服长了腿,自个儿跑出去了不成。 寒冷的冬天(五)(4) 正疑惑间,秦技术员猛地用手拍着眼镜框上宽宽的亮脑门儿,说道,我晓得哩,晓得哩,丢不了呀。但又拒不说出他晓得啥儿,咋就丢不了。 几个人怀揣着个闷葫芦,闷闷地做饭,收拾桌凳。此时,钟儿和杏仔跑回了家。见到大人们都没有情绪的,便乖乖地帮着摆碗端盘,像柔顺的猫。钟儿本想把满月来拿衣服的事说给大人听的,但看到大人们的样子,也就不敢多嘴说话。这话头一旦撂下,瞬间便丢到了脑后。一家人闷闷地吃饭,没了往日的高谈阔论。秦技术员很不自在,想说又不愿说,也跟着闷闷地吃饭。吃完饭后,又都各自回了屋子。 这时,满月急匆匆地进到西院。她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包裹。一跨进门,她就气喘吁吁地说道,秦技术员,送晚了呢。柴火都叫雪水浸湿了,灶膛间的火苗不旺兴,烘烤到现今儿才烤干哩。 京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满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把衣服偷偷地拿去洗了。他赶忙接过包袱,打开来,见俩人的脏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件也未少。他心下大喜,与秦技术员一齐道辛苦说感谢话,把满月高高兴兴地送出了门。 回到屋里,京儿问秦技术员,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咋这样勤快呀。打死我也想不到,会是她来帮咱洗衣服。 秦技术员胡乱应付道,她可能觉得咱对柱儿照顾得不错,想报答一下吧。又嘱咐道,这事就这么了了,不用出去讲哦。往后,咱可不能白白占用人家的劳动。一有脏衣服,就立马洗了,千万别再让人家辛苦噢。 京儿不在乎地说道,她愿意给咱洗,又不是咱叫她洗的,管那么多干嘛。 这事自然就传到了木琴两口子的耳朵里。茂生迷惑不解地问木琴,满月咋儿不打声招呼,就悄没声地给洗衣呀。 木琴装着不以为然的样子回道,秦技术员心好,硬把柱儿塞进技术小组,患难之处见真情,来报答的呗,还能有啥儿。她心里却在担心,怕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 杏花村就这么一巴掌大的地界。谁家的母猪添了崽儿,谁家的娃崽儿换了乳牙,全村没有不知道的。 满月主动给秦技术员洗衣服的事,就叫屋后酸枣婆娘知晓了。她特意到振书家溜门子,把这事添枝加叶地传给了振书女人。她还说道,木琴没有啥事,反倒是满月有心思嘞。到底是年轻守空房,熬不住日月呀。 振书女人知道她的意思,偏不随着她说,反而帮着圆道,满月是在报恩呢。当初,是木琴不叫柱儿进技术小组的。秦技术员可怜她孤儿寡母的,硬逼着木琴同意,才叫柱儿进去的。为这事,木琴还叫村人背地里戳烂了脊梁骨,你也是知晓的嘛。 酸枣婆娘见振书女人的话与自己反拧着,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便不再与她深入地闲扯。她悻悻地出了振书家庭院,继续寻找其他乐意听讲的同盟去了。 事后,振书女人把这事当笑话讲给了兰香听。兰香听到后,就急火火地去找木琴通风报信。叫她知道,这婆娘又要串通事体了。 寒冷的冬天(六)(1) 酸杏们多年经营起来的威望,又一次左右了杏花村局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木琴的杏林管理计划再一次严重受挫。同时,也更让村人看到了,杏花村的另一半天地依然牢牢掌控在已经垮台的酸杏手里。 木琴刚刚救灭了自家内院茂生心里的醋火。还没缓过神儿来,院外却又燃起了熊熊火光。 技术小组在实验林里的培训学习刚告结束,木琴正准备组织起全村劳动力,全面铺开杏林冬剪生产,却发觉村中出现了严重问题。 先,技术小组里发生了意想不到地逆转。人民、公章和夏至仨人齐刷刷地请假不来上工了。临走时,还说,想要这些天的工钱。要是非等到秋后算帐的话,千万别给漏了。至于不上工的理由,仨人都吱吱唔唔地,没有一个人能讲清楚。人民在说完不上工的话后,竟是抹着眼泪走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儿。公章和夏至倒是说了点儿,就是家里人坚决不叫上工。他俩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没有办法的事。至于为什么不叫上工,俩人都称不晓得。 木琴立时明白,自己搞集中管理的行动惹出了乱子。一直以来,她心中暗暗担惊的事,终于还是如期而至。她想找茂林和振富分析一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发现俩人不再像以往那样积极参与,而是不断地给木琴大泼冷水。他们说,这几个崽子是怕吃苦受累,不想干了。自己又不好意思讲,就把耍滑儿的理由往大人身上推呐。又说,村人对集中管理杏林的事反响很大,想法很不一致。劝木琴是不是暂缓冬剪生产,慎重地对待群众意见和呼声等等。木琴凭直觉预感到,其实是俩人出了问题。(.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就想追根问底。谁知,俩人不待木琴追问,就推说家里事忙,匆匆走掉了。把木琴一个人冷冷地晾晒在大队办公室里。 接下来,便有一群一拨的村人往木琴家里跑。都宣称,自家不愿意参加集中管理,更不想叫秦技术员拿自家的宝贝林子当柴砍了。一句话,就是要自家摆弄杏林,坚决不跟集体刮边儿了。木琴的权威,在她上任的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再一次遭到村人的质疑和挑战。 秦技术员都被弄懵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把冬剪的事搞砸了,才惹得村人气势汹汹地一拥而上,使横拆台。为此,他把带来的早已记得滚瓜烂熟的有关杏树冬季剪枝管理方面的书籍通通翻看了一遍,并认真反思自己在实际冬剪上可能出现的错误,并没有发现一丁点儿的失误。这让他大惑不解。 他哑着嗓子问木琴,这是咋的啦,我没有做错呀。 木琴安慰道,不关你的事,是有人借故找茬儿整治我呐。你该咋搞,就咋搞。天塌下来,我顶着,不会为难你的。 木琴面对如此纷乱起伏的局势,也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无计可施。她只得望林兴叹,无可奈何地随它去了。 村人提出的理由合情合理。不是有意破坏果林,而是想自己管理自家的杏林。收益如何,自愿承担,谁也没有权力反对。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木琴只得叫茂林把自愿退出的人家统计上来,并把这些人家的杏林划拨出集中管理范围。 从统计的数据上看,有一大半的人家退出了集中管理,近一半的杏林被划拨了出去。其中,竟有酸杏、振富、振书以及茂林三兄弟。 对木琴而言,这是一次沉重打击,比几个月前那个冬夜里的打击还要沉重。那个冬夜,不管发生了怎样地骚动,毕竟有茂生出人意料的言行帮自己堪堪挡了回去,让自己度过了一个难堪的沟坎。这次骚动,只能由自己一个人孤单地面对,孤单地解决。别人没有一丝办法能替她分忧解难。从退出的人家情况来分析,酸杏、振富和茂林在其中起到了明显或直接作用,这当然瞒不过木琴的眼睛。越是这样,木琴心里越是沉闷,有种被人耍弄出卖遭了黑枪的感觉。她重新审视着杏花村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的局势,愈发感受到了四下里渐渐逼近的无形压力和袭人的寒气。 木琴把未退出的杏林做了相应地调整,并毫不犹豫地组织起这些人家的劳动力,在技术小组的具体指导下,开始了大规模的杏林冬剪生产。虽然气势上已减弱过半,却依然干得热火朝天。 寒冷的冬天(六)(2) 这段日子来,酸杏过得比较舒服。几个月来,憋屈在肚子里的所有郁闷之气,得到了彻底释放。他在自家院落里转着圈子,还很稀罕地动手拾掇一下这儿,摆弄一下那儿,俨然一副返乡回村解甲归田的脱产干部模样。 酸杏女人在锅屋里忙碌着,烧水摘菜,涮洗锅碗瓢盆,忙得团团乱转。叶儿已经出了满月。今天,她要抱着娃崽儿回娘家住上几天。姚金方也随同一块回来走亲。 昨天,酸杏到公社医院去看望叶儿。得知叶儿一家人要来家住几天时,他高兴得顾不上到镇子里办事,立马赶回来,把这一消息告诉了自己女人。酸杏女人立即行动起来,打扫屋院,晾晒被褥,收拾桌凳。(.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并叫酸杏立时把一只大母鸡杀了,留待叶儿和姚金方回来再吃。 酸杏还特意把床下的一瓶洋河大曲酒拿了出来,用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这酒是他早年间到江苏学习时,偷偷买来的。原本共有两瓶,一瓶在木琴给二弟酸枣说亲时喝掉了,只剩了这一瓶。他就宝贝似的藏在床头底下,始终舍不得喝。有时想了,就摸出来,细细地看酒瓶上的文字说明。时间长了,都把上面的小字背熟了。他几次想要打开酒瓶盖,最终还是狠狠心忍住了。他觉得,自己喝它,简直就是浪费嘛。(.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这样的好酒,就应该叫有身架有场合配得上的人来喝,才算是酒尽其才物尽其用呢。被喝掉的那瓶酒,是为了感谢木琴操心费力地为酸枣成家立业。那瓶酒就用到了正地方上,就如好钢用到了刀刃上,也算物有所值了。擦抹着剩余的这瓶酒,酸杏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瓶被喝掉的酒,并又自然地想到了木琴。他的心思忽地颤悠了一下,略微沉沉的,有些许堵塞的感觉。 真是天边里寻思不到的结果,自己竟与木琴弄到了这般水火不相容的地步。想起来,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时分,早已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了。 他很怀念与木琴携手并肩操持村队大事时的那段光阴。他是主帅,木琴是参谋。他动粗的,木琴就做细的。从没有难住他酸杏的事,也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他俩人就如哼哈二将,配合得就像自己的左右手掌。翻手出云,覆掌下雨,就要把杏花村一步步**一直名不见经传的落后圈子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地有旦夕祸福。俩人说反目就反目了,说翻脸就翻脸了,连点儿互相退步调和的余地都没有。这让酸杏很伤心,又十分不解。 他经常反思自己,与木琴自相交以来,每一个过程,每一个环节,都是怎样一步步促成现今儿这种尴尬局面的。但是,头脑中一片迷糊,麻乱无序,始终捋不清扯不断。有时,他对木琴充满了怨恨。有时,又有着一些愧疚。到底在怨恨啥儿,愧疚啥儿,他又一时说不明白。特别是这次挑头儿阻止杏林集中管理的事,他也弄不清自己这样无情地拆木琴的台面,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是顾全大局的理智行动,还是出于一时激奋发泄私恨的目的。 几天来,这些想法就一直在脑壳里晃悠,弄得他吃不下睡不好。好在今天女儿女婿要来走亲,他强迫自己暂时放下这些扰人的心思,与姚金方狠狠地喝上几杯,去去烦恼。一想到叶儿要在家里住上几天,特别是小外孙女金叶的喜人模样,酸杏心里就像装满了蜂蜜一般甜润。 寒冷的冬天(六)(3) 酸杏女人把锅屋里的一切招待物品准备就绪后,就忍不住老往街面上跑,探望着叶儿一家人快点儿进家门。在街面上遇到村人,她就一反常态地把叶儿一家人要回来的事讲给人听。还特意说明,小外孙女金叶也来呢。引得村人不住地为她说喜话唱喜歌。 这样的情形,绝不是老两口子平日里的做派。要是换了往常,不仅酸杏女人不会这么到处招摇炫耀,就是酸杏听到了,也会呵斥女人一顿的。今天却大不相同。酸杏在院落里转着圈圈,听着院外女人与邻人的对话,心里竟美滋滋的。 快到中午了,叶儿一家人的身影还没出现,酸杏两口子就有些着急。酸杏特意叫人民跑到村外去迎。直到快过晌儿了,人民才抱着金叶领着叶儿进了家门。酸杏女人急不可待地抢过金叶,又是亲又是摸,把金叶惊吓了。院里立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就像一首欢快的曲调,在院落间流淌。 待家人的喜悦劲儿稍稍平复了些,酸杏就急问道,金叶爹咋儿还没来呀。 叶儿的眉梢掠过一丝阴影。随即,她又若无其事地回道,他赶回县里去了,说有个重病号,不去不行呀。 在年前,姚金方又由姚大夫想办法调到县医院上班去了。家却一直没有搬去,仍旧住在公社医院的家属院里,只有叶儿娘俩守着。叶儿的婆婆早于去年就搬到了市里,与姚大夫团聚去了。 酸杏心下一咯噔,觉得叶儿有事瞒着家人。看见一家人高兴乐和的样子,他便使劲儿憋着,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吃饭的时候,叶儿说,原先有个在公社医院里当护士的,因为单位精减临时工,她家里又没有靠山,就被精减回家了。人长得好,脾性也好,与自己特别投脾气,叫凤儿,是镇南凤凰岭村的。她看中了凤儿,想把凤儿说给大哥国庆。她还安排道,要是凤儿与大哥成了亲,俩人一块干卫生所。一个做看病开药方的医生,一个做打针端药的护士,多好的一对儿?。 一家人都表示赞同,说,要是真像叶儿讲的这样,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主儿哦。 酸杏女人担心道,咱村的闺女都不想窝屈在咱这个穷村子里,山外的闺女能稀罕来么。 叶儿说,我都跟她讲定了的。只要大哥的人品长相入了她的眼,她才不在乎咱这个小山村呢。 这个意外的信息,让全家人欢欣鼓舞起来。国庆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却一直没有说到对象。按说,他懂医术会技艺,应该不愁对象的事。但是,村里的闺女没有一个打算留在本村的,眼睛总是瞅着山外不眨眼皮。不管村里小伙子长得如何,家境如何,一律睬都不睬。这让酸杏两口子很是发愁。接连托人到山外去说媒的,也都是没有个结果。大多是嫌山村偏远穷困,不如山外人的日子过得滋润。甚至有人提出,要是小伙子能到山外的女方家安家落户,这事或许还可以商量。气得酸杏一个劲儿地骂道,要我娃崽儿倒插门去,想得美。就算打一辈子光棍儿,咱也不去看人家的脸色,受人家的管教。由此,他竟又联想到了京儿。当初,自己执意拆散俩人的好事,还跟叶儿狠狠地大闹了几场,差点儿动了巴掌打叶儿。现今儿想起来,木琴一家人当初的心思,恐怕与现在的他没什么两样。这样一想,反倒觉得对木琴一家又亏欠了几分。 姚金方没有到来,败坏了酸杏的满腔兴致。重重的失落感压向他的心头,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脑中盘旋。他总觉得,姚金方没有如期而至,里面肯定隐藏了些说不得的因由。幸亏叶儿在讲给国庆找对象的事,才冲淡了心中些许郁闷。 他没有开启那瓶洋河大曲的瓶盖,而是顺手又放回到了床头底下。他把自家酿的米酒摸出来,无滋无味地喝了几杯。酒劲儿竟然上了头,晕天昏地地像醉了似的。他连午饭也没顾上吃,就赶忙上床躺下了。 寒冷的冬天(六)(4) 饭后,国庆和人民都出去忙自己的事去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屋里只剩了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着觉的酸杏,以及酸杏女人和叶儿娘俩。 酸杏女人早看出叶儿有心事。她就悄悄地问叶儿,是不是两口子闹啥别扭了,昨儿说好今天都回的,咋就忽然变了卦呢。 叶儿的眼眶红了起来。她紧闭着嘴巴,就是不吭声。 酸杏女人见此情景,就知道两口子一定是闹了别扭,姚金方赌气不来了。她就劝说叶儿,小两口闹别扭也是常事,不用挂在心上。等过些阵子,消了气败了火,也就没事哩。不是常说“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夜里合枕一个枕头”么。 叶儿低低地道,金方不像是原来的金方嘞。自打调到县城后,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从不惦记着家。打过了年到现在,总共才回过两次家,还都是回来拿衣服的。拿了就走,连金叶也不大亲热呢。 酸杏女人惊道,咋的了,是工作太忙么。 酸杏也在床上隐约听到了俩人的对话。他一咕噜爬起来,直着眼珠子问叶儿,到底是咋的了,出啥事了么。 叶儿见爹没睡,还听到了自己的话,就赶忙圆场道,是哩,刚到一个新单位,又是个大医院,凡事都要虚心勤谨些好。要不的话,是站不住脚的呀。 酸杏女人听后,长出了一口气。她说道,吓死我哩,还以为你俩出了啥事体了呢。 酸杏不信叶儿这么轻巧巧的说词。但叶儿又不肯明讲。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了,成了亲客了,酸杏也不好强逼追问的。但是,酸杏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危险信号。那就是,叶儿的婚姻可能遇到了难题,甚至是一场避不开的危机。这难题到底有多大,危机有多深,他一时还琢磨不透。联想到昨天去她家看望,正巧姚金方也在家里。几个月不见,姚金方的确像换了个人似的,穿戴上讲究起来。穿着银灰色西服,打着鲜红领带,头发抹得油光铮亮,皮鞋也擦得能照出人影来。看到酸杏一头拱进来,他的举动很不自然,神色忽明忽暗,眼神飘浮不定,言语吱唔不清。现在细细琢磨起来,昨天见到的姚金方就越想越不对劲儿。 当时,酸杏也没往别处想。以为姚金方到大地方工作,识人多,见事广,自然要与在家时的做派不同。心下还为自己有这么个出息女婿暗自高兴呢。看来,叶儿都对他有了觉察,姚金方真的是在县里有了啥变故了。酸杏暗自替叶儿担心。他想,过些时候,等叶儿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再细细地盘问她。要是姚金方真的做出对不起叶儿的事体,他要横下心肠,跟姚金方算帐。 愈是这样想,酸杏心中的郁闷愈甚。他不堪家中的氛围,一个人闷闷地走出了院子,到街面上散心去了。 看到酸杏走了,叶儿对娘道,这些天,金叶总是夜里睡不好觉,时常通宿地哭闹。医院里的大夫看了,也吃了些药,就是不见好。外面都传咱村的金莲有些神通,专能治孩芽儿的淘夜症。咱找她去看看吧。 酸杏女人也说,咱村也传着金莲是有些神通的。她家里还偷偷供着神灵,是个仙儿呢。前些日子,振书家里的还来讲,说咱北山上出现的那只火狐狸就是她的老师。她正准备在北山脚下给她老师建庙,供奉它哩。咱这就去试试,说不定还真能治好咱金叶的病呢。 一边说着,娘俩把金叶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就出了院落。娘俩悄悄地踏上了去往村西金莲家的小路。 寒冷的冬天(六)(5) 路面很滑。被冻得如铁板般干硬的路面上,时常有被山风吹落的雪末儿覆在上面。一脚踩去,稍不留神就会滑倒在地。叶儿娘俩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地朝村西走去。有几次,就差点儿滑倒。幸亏叶儿和娘都是走惯这样的雪路的,俩人相互支撑着,才没有摔倒。 颤巍巍地过了村西那条小河,小路陡然转向山坡,更是不好走了。酸杏女人要么捧来沙土撒到路面上,要么寻来石子扔到路径上,让叶儿抱着金叶踏着爬坡。娘仨总算来到了金莲家的门前。 金莲依然早晚不间断地供奉着正堂上的神位,并不间断地添香礼拜。弄得院落里到处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香味儿,像座庙观似的。她已经不再担惊受怕了。在回村居住的几年间,还从没有哪个人来指责过她的所谓迷信活动。甚至,还有不少村人趁了夜色,偷偷摸摸地跑了来,找她问病断事。也有被治好断准了的人家,事后总要拿些家里的物品来感激她。因而,金莲对自己拥有的神通愈发有了信心,便不再遮遮掩掩的了,而是堂堂正正地专心做她的神事。 叶儿娘仨的到来,大大出乎金莲的意料。她绝没想到,酸杏的家人也会前来找她看病断事。这在以往,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金莲显得极为热情。她把金叶抱在怀里,左看右看,又亲又摸,喜爱个不够。连声夸赞女娃儿的白嫩可爱,还赶忙找出些瓜果梨枣,给金叶吃。其实,金叶还在吃奶呐,当然吃不得这样的食物。这样做,只不过是叫大人们之间感到亲热些亲近些罢了。 叶儿和娘坐在神位旁,略显局促,手脚不知往哪儿放。甚至,连杌子也只坐了一个角。无形中,娘俩似乎被屋内的气息所感染,心里顿起肃穆庄重之感。 金莲见状忙道,不碍的呀,我老师是个体恤凡人众生的仙儿,不在乎俗人礼节。想咋坐就咋坐,想说啥就说啥,不用拘礼哦。 酸杏女人这才放下绷紧的神经,把金叶夜里淘觉的事说了。想请金莲给看看,是不是碰上了啥邪气。 金莲立即说道,你等等,让我摸摸就晓得哩。 她把自己的双手使劲儿搓了几下,又在脸面上像洗脸似的搓抹了几下,就把手放到金叶右手腕上摸捏了一阵子。随后,她轻松地道,没事呀,是她还没满月的时辰,叫叶儿抱她出过屋子。赶巧被一股邪气吹了一下,魂儿便丢落在了院子里。小娃崽儿的魂魄太娇嫩,一时找不见回去的路径嘞。 叶儿说道,是哩,我是抱她出去过几回。 酸杏女人赶紧问道,能找回来么。 金莲道,拿张火纸到院子里四下照照,说“金叶快来,送你回家哦”。要连说三遍,不要回头。回来后,赶快把纸放到金叶的额头上照照,再趁夜里拿到路口上烧了,病也就好哩。 酸杏女人放下心来,说这就回去办理呀。又问,你看看叶儿近来的时气咋样哦,有啥不妥的地方么。 寒冷的冬天(六)(6) 金莲依言认真查看了叶儿的脸面,断言道,叶儿近来的运气不好,眼神散乱。有股晦气侵到了额头上,就快漫过头顶哩。要当心家里出事端呢。 叶儿娘俩简直被她的话惊呆了。酸杏女人紧张地追问道,这可咋办好哦,不会出事吧。 金莲回道,也别大惊小怪的,人的命天注定。不管咋样变故,叶儿生就了一副福相儿,有后福呢,孬不了的呀。 随即,金莲把话题岔开,又把对婆婆提及的建庙一事很随意地讲了出来,说这么做的好处有多大,积的福德有多深,简直是大过了天边,深过了海川。 毕竟与酸杏风风雨雨地走过了几十年的岁月,又当了二十几年的支书老婆,酸杏女人深知这其中的厉害。她一时不好表白自己的意见,但心下却是赞同的。她附和着说道,是哩,这是积阴德的事呢,建起来也是好事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说罢,她推说得赶紧去弄金叶的事,便拽着叶儿娘俩匆匆地离开了金莲家。 一回到家里,酸杏女人也不对酸杏讲。她偷偷地把人民叫到院外,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便催他立马到镇上的叶儿家里去办理金叶的事。人民便急三火四地跑了。 直到天已大黑了,人民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他把揣在怀里的那张皱巴巴的火纸放到金叶的额头上来回照了照,便一溜烟儿地跑到村口上烧了。 回来后,酸杏女人不放心地又询问了人民一路上的举动。听见他做的与金莲讲的基本一致,没有走样儿,才安下心来。 夜里,金叶果真不再哭闹了,睡得像小猫般香甜。 酸杏女人彻底地信服了金莲。她把这事讲给酸杏听,还把金莲提及的建庙之事也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那意思很明显,就是鼓动他也尽早参与进去。早参与,早得好报呢。 酸杏立时冷下脸面,说道,别人跟着瞎吆喝行,咱能跟着乱掺合么。什么神灵鬼灵的,尽是骗人的把戏,谁又真见过鬼怪神仙咧。往后,不准你去瞎随和哦,要不,我可跟你没完呢。 酸杏女人虽然面上没有跟他争辩,心下却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积德桥。你不信我信,看能把我咋样。 寒冷的冬天(七)(1) 今冬的雪比往年都要大些,下得也勤些,十天半月地就会来上一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山洼里的积雪很深,超过了大人的膝盖。山里的风又猛又硬,时常旋起一阵冲天的风头,携带着闪闪放光的雪末,飞扬跋扈于山川丛林间,肆意流窜于街巷院落里,并将冰凉的雪末随意撒落在深沟坑洼间。那些沟沟叉叉里的积雪,更是深不可测。人一旦陷落进去,大多被埋过了头顶。放眼望去,整个山套里一片净白。满山遍野的树木和山石裸露其间,像一幅立体的古人山水画卷。置身其中,人也成了这巨幅画卷的一部分。眼中有画,画中有人,人画一体,心画合一。实在是美妙得很。 村里家家屋顶上、院墙上的积雪却不多,积着薄薄的一层。想来不是叫冷硬的山风吹跑了,就是叫屋内的人气温火蒸化了。被蒸化了的,便滴下水滴来,在屋檐上冻成一排亮晶晶**的冰凌子。院落里那些永无安宁时候的娃崽儿们,便用木杆子把冰凌打落下来。随后,又疯抢着跌碎在地上的冰块,囫囵个儿地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并不时地把冻得通红的小爪子伸到嘴巴边,使劲儿地哈着热气。 街面上的积雪也是厚及腿肚子。为了行走方便,每次下雪后,家家户户都要动员老老少少齐上阵,把院落里的积雪打扫出去。在门前及临门街巷上的雪地上,打扫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狭窄通道来,与周围邻居打扫出的通道接轨,以方便进入出行。于是,居高临下一眼望去,整个村子就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小路连缀成的蛛网。网丝就是这众多的弯曲小径,网结儿就是散布在高低不平远近不等的山洼里一座座农家院落。看过电影《地道战》的娃崽儿们,总是戏称,这就是一条条地道战壕。他们在地道里模仿着影片里的人物,张牙舞爪地玩着八路军痛打小鬼子的剧目。 京儿和叶儿的不期相遇,就是在村西路面上的雪地通道里结结实实地碰到了一起。到处白皑皑的积雪彻底阻挡了可能躲避的任何路径,让俩人无可逃避地面对面站立着,并尴尬地打量着近两年时间里没有照过面的对方。 叶儿是去金莲家感谢的,并给金莲捎去了一些谢礼。在金莲家,叶儿见只有她俩,就把家中隐忧统统讲了出来。请金莲给断断,是不是要弄出啥变故来。自打金叶叫金莲捣鼓好了后,叶儿从心里信服了金莲的手段,把她当成了无事不晓的仙人。更为主要的是,自身陷进了麻乱事堆里,心下早就乱了方寸,总想听听别人的意见。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嘛。 金莲始终微笑着。待叶儿把自己的担忧讲完了,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就是不讲,我也知晓哩。看来,家庭要出变故喽。你得好好把握呀。今年,你的时运不好。在出嫁那天的路上,你遇到了吊死鬼。合该她今年要来败你的运气,好让自己下世托生呢。凡事该忍让的就忍让,该迁就的一定要迁就,或许还可脱过这一劫。等过了今年,到明年清明,你的运气就会走上正道。往后,就是宽敞大路嘞,任你走去吧。 寒冷的冬天(七)(2) 叶儿一听说吊死鬼等话,就吓得不敢吭气。(.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她原本还想问问,自己的家庭会不会因此散了。话到了嘴边上,又赶紧咽了回去。她推说金叶要吃奶了,慌慌张张地辞别金莲,就急匆匆地往娘家赶。刚刚踏过结冻的小河,一抬头,劈面就撞见了京儿。 其实,京儿一直在忙着带领村人进行冬剪的。休息的时候,见天上又灰蒙蒙地布满了浓云,估计今晚又要下雪。他就抽空儿跑回了家,拿了一把自己用细铁丝制作的兔子套,匆匆地赶往北山坡上去下套儿。今冬,他已经用此法套住了四、五只野兔了。这次,他也满心指望着不会落空。刚蹿出街巷,走到河岸边那棵大杏树下时,他就不期然地与叶儿相遇了。 俩人一时都愣住了。都想打个招呼,张了张嘴,却又都没有说出话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叶儿比原先丰满了许多。红润的面皮上,依然镶嵌着那双忽闪的大眼睛。想是走得急了些,小巧玲珑的鼻梁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嘴角依然微微地向上翘着,显得整个脸盘始终微笑盈盈的。她的胸部明显凸现出来,想来是因为有了吃奶的娃崽儿的缘故。这越发显现出已婚妇女独有的风韵。甚至比尚未出嫁的女娃子们更耐看,更能吸引男人的眼珠子。京儿也已经是个亭亭伟伟的大小伙子了。茂生家族一脉相承的体形特征集中地体现在他的身上,宽大的眉额,黑亮的眼睛,长方形的脸盘,细长的体段,再配上嘴唇上长出的浓密的胡茬儿,愈发显得忠厚持重,给人一种可以放心托付的感觉。 一种复杂的氛围在俩人之间弥漫着。是幽怨,是愤恨,或是怀恋,或是伤感,谁也说不清楚。俩人的心却是同样剧烈地蹦跳着,像要跳出了胸腔,都感觉到呼吸似乎也渐渐困难起来。 最先意识到这样的尴尬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的,是叶儿。她红着脸,抢先侧身走过京儿的身边,心慌意乱地想尽快赶回家中。谁知,本就溜滑的路面,再加上心神不定,脚下就迈出了故障。一不留神儿,她一个趔趄滑出窄窄的路面,径直滑进了路边近一人深的雪沟里,只剩了颗脑壳儿在慌乱地蠕动。 寒冷的冬天(七)(3) 听到一声惊叫,京儿扭头不见了刚刚过去的叶儿,心下大骇。他什么也顾不得想,一个箭步窜进路边齐人深的雪沟里,一把抱住叶儿,把她奋力地向上托举。他不住地往下挪动着手臂的位置,一直挪到了叶儿的脚脖子。直到叶儿攀着沟边的石头,慢慢爬上了路面,他才重重地吐起粗气来。叶儿见他挺费劲儿地往上爬,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抓住京儿的手指,拼尽全身的力气,帮助京儿爬出了雪沟。此时,她的身上早已冒出了热汗。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得让俩人不敢相信刚才的真实场景。但是,满身的雪末又明白无误地证明了,他俩刚才的遭遇是千真万确的。俩人彼此打量了一下对方,依然没有说话。然后,俩人又各自转身,朝原定的目的地疾走而去。 京儿沿着河岸,一直走到了村后小路的拐弯处。他犹犹豫豫地停下步子,转过身来。身后只有白得耀眼的雪色,早已不见了叶儿的身影。京儿“怦怦”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他一腚坐到路边雪地上,感到两腿酸软,浑身疲乏得要命。他搞不清到底是托举叶儿时累的,还是紧张的心情骤然松懈后引起的身体反应。 自叶儿出嫁后,近两年的时间了,他从没有再见过叶儿。虽然有时也在心里暗暗想她,甚至还在梦里见到过她,见到的也都是他俩上学时的景象。[.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今天猝不及防地相遇在一起,还有着那么亲近地接触,这是京儿怎么也不敢想象的。他又一次触到了叶儿的身体,又一次闻到了叶儿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气息。细细回味起来,这种感觉,这种气息,与两年前的感受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比两年前的感受更为强烈,更加心醉神迷。他心里迷茫得很。明明知道叶儿已经是有主儿的人了,还有了娃崽儿,自己就不该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但是,两年来,京儿的心里就一直装着叶儿的音容相貌,始终搁不下放不下。 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长气。其音调语声,活脱脱像从茂生胸腔里发出来似的。他恶狠狠地向远处莫名其妙地大骂了一句:娘的!便起身向北山坡上走去,渐渐掩没在煞白煞白的雪地里。 第二天夜里,酸杏家的院子里重重地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扔进了庭院。国庆赶忙跑出去查看,竟是一只肥胖的野兔子。已经被套死了,脖子上还有未及解下的钢丝套。野兔被冻得**的,像块结实的石头。国庆大惑不解。他跑到院外查看,到底是谁扔进来的。院外,除了雪地里反射出的白灿灿的雪光,就是寒冷猛硬的呼呼夜风,连个人魂也不见一个。 国庆把野兔拎进屋里。一家人顿时惊呼起来,说是谁这么好心,把自己辛苦套住的兔子平白无故地送了人,还不让人知道呀。一家人琢磨了大半天,最终也没有寻思出来。 叶儿心里透亮,知道是京儿扔进来的。意思也非常明显,就是冲着她扔的。想是要给她补养身子,或是好生喂养金叶的。看来,京儿的心里始终有自己,都两年了,还是没有放下。一想到自己面临的家庭困境,叶儿心里就酸酸的,胸口也堵堵的,想哭却又不敢哭。 她没有说出是京儿,只是茫然地看着一家人欢喜的场面,心下一片黯然。 寒冷的冬天(七)(4) 京儿回到家时,家里人早就吃过了晚饭,且都回到了各自的屋子准备睡觉。 他跑进锅屋,见冷锅冷灶的,便自己动手剥了棵葱儿,抹上大酱,卷进了两张煎饼里,像捧着根木棒般放在嘴里狼吞虎咽地咀嚼着。他又四处寻暖壶找水喝,弄出了声响,把茂生惊动了。 茂生进了锅屋,见京儿才回来,就问去哪儿嘞。 京儿回道,去起兔子套儿哩。 ――套着咧。 ――连个兔毛儿也没见,净见了兔爪印印哩。 说这话时,京儿脸不变色心不慌,像个惯说谎话的油角儿。 东屋里传出钟儿和杏仔一连声地叫喊声,说他俩也想再吃块煎饼。就听木琴呵斥道,想吃,就自己下地去拿,别在床上吃。屋里立时没了动静。想是钟儿和杏仔也愁着屋外寒冷,不想再费事地穿衣穿鞋。况且,刚刚吃过了晚饭,他俩未必就饿。不过是听见京儿吃饭,俩人肚子饱了眼睛不饱罢了。 茂生想生火给他温饭,叫京儿拦下了。他说,我这就吃饱嘞,甭忙乎呀。说罢,边啃着煎饼边出了东院,转身就进了西屋。 屋里的灯光很明亮。煤油灯的灯芯有意被旋大了些,照得满屋子一片光明。灯影下,秦技术员紧裹着那件黄色军大衣,坐在床沿上,斜倚着靠床头的那张大八仙桌子。柱儿趴在桌子的一角,翻看着一本书。满月则端坐在秦技术员对面的杌子上,与秦技术员讲得正起劲儿。她眼睛光亮亮的,脸面上泛着红润润的光泽。与一个多月前相比,满月的精神状态有了极大好转。想是柱儿的进步,让她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她穿戴衣着不再邋遢,而是从头到脚收拾得齐齐整整的。整个人大变了样,完全走出了几年来一直缠绕紧裹着的家事阴影。甚至,已经恢复到了喜桂生前那种神采奕奕的状态。 见到京儿进来,满屋人都与他打招呼,并追问他咋这时才回来。京儿愉快地回道,到北山去起兔子套儿哩。柱儿急问,套着了么。京儿依旧编道,连兔毛儿也没见一根,尽见了一堆堆的兔屎和一串串的爪印嘞。柱儿取笑道,你把兔屎捧回来点儿,也强起这么空手打板儿地回来?。京儿笑道,把兔屎拿来,你要吃呀。惹得一屋子人全笑了。 秦技术员问京儿,吃饭了么。京儿说,刚吃了张煎饼。秦技术员立即指着桌角上的一个白包袱说,柱儿娘带来了饺子,还热着呐,再趁热吃点儿。京儿立即上前打开了包袱,果真有一碗温热的水饺,散发着久违了的香气。京儿问,你们都吃了么。秦技术员说,我刚吃的饭,也不饿,你都吃了吧。京儿闻言,老实不客气地抓起饺子就往嘴里塞,又与柱儿一同趴到桌子上看书,并就书中的一些问题小声地嘀咕着。看得满月眉角一耸一耸的,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碗饺子一霎儿的工夫就被填进了京儿的肚皮。 在技术小组里,京儿与柱儿一直很合得来。柱儿勤快乖巧,遇事眼疾手快,替京儿多揽了许多活计,颇得京儿欢心。特别是在人民、公章和夏至退出技术小组后,京儿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懂得看事思考了,更明白了娘的艰难处境。因而,对未退出的洋行和柱儿,他竟有了莫名地感激,与他俩的友情也更进一步地加深了。他心里明情,若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洋行和柱儿再退出了,娘的台面就会被彻底拆毁了。光指靠着自己和秦技术员俩人的力量,是万万撑不起这个摊子的。平日里,他无形中就把洋行和柱儿当作了自己的贴己伙伴,比往日亲近了许多。因了这层关联,京儿对满月的看法也有了很大改变。见她一个女人家,整日独自支撑着家业,拉扯着柱儿,的确不容易,便很同情她。见了她,也就客气了许多。 秦技术员与京儿有着同样的看法。特别是对满月的身世处境,更是同情加怜悯。有时,他在心里暗暗佩服这个脾性绵和身体单弱的农家妇女,怎么就能独自支撑起这么个残破家园的。而且,秦技术员很喜欢听她说话。那种幽幽的语调,伴杂着平缓的语气,让他有一种发自胸腔的亲近犹怜的**。这种感受,或许他是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样富有柔和温情特色的女性言辞的缘故吧。自己的妻子远在几百里外的市里,一个多月都未曾谋面了,而整日与他接触交流的唯一女性,又是个说话比男人还要硬还要冲的木琴。这种心理依托上的缺失,恰恰是满月在不自觉中及时地予以弥补了。 寒冷的冬天(七)(5) 满月原以为秦技术员是个大知识分子,自己一个农家女人,哪会有跟他说话闲扯的资格?。但是,随着几次不经意间地接触,她发觉,秦技术员比村里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相处,甚至比死鬼喜桂还要心细和善些。他愿意听自己说话,愿意替自己的困境出主意想办法,是天底下难寻的大好人。于是,满月由原来战战兢兢地巴结探问,到渐渐放开了心胸。她把自己所思所想的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让他帮着自己掂量琢磨,每每都会有意想不到的结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慢慢地,秦技术员成了满月在杏花村里唯一贴己的倾诉对象。同时,又是满月生活中的重要精神依靠。 屋子里,除了京儿与柱儿的嘀咕声,就是满月独自幽幽缓缓的说话声。满月说的都是些乡村里的日常事务,像四季生产、饮食烹调、喜丧礼仪及鬼怪传说等类。秦技术员津津有味地听着,很少插嘴说话。这样漫无边际地闲扯聊天,让俩人都受益。秦技术员收获了更多从未知晓过的乡村知识见闻,满月得到了倾诉后身心轻松的快意和满足。 直到夜静更深了,满月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她边连声道歉着影响了秦技术员的休息,边扯着柱儿轻松地离去。 京儿呵欠连天地滚进了自己的被窝里,还想着,要细细回味一下昨天以来与叶儿不期相遇后的种种感受。才刚刚开了个头,他便身不由己地迷迷糊糊睡去,并打起响响的鼾声。 秦技术员用暖壶里的热水把手脚洗了洗,也急急地脱衣上床,准备睡去。但是,爬山越岭劳累了一天的京儿发出的响亮鼾声,把他的睡意震得一时没了踪影。他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因了今夜满月讲的这些家庭生活琐事,一种想家的冲动溢出胸腔。他想念起城里的家,以及家中的老少妻娃儿。更多的是,想念妻子了。这是他来到杏花村一个多月里第一次想念自己的女人。想念俩人独处时的种种细节,心中充满了愉悦,充满了对异性的饥渴和焦躁。随之,又连带起自身生理上的阵阵反应。下体胀硬起来,弄得他越发睡不着觉。直到鸡叫头遍了,他才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寒冷的冬天(七)(6) 他终于回到了城里的家中。屋里狼籍一片,到处堆满了孩子的脏衣服和他两口子的内衣内裤。俩人的裤衩乳罩凌乱地堆放在沙发上,上面沾满了夫妻作业时流出的脏兮兮的粘液,并散发出阵阵浓郁的栗子花气味。只有卧室里的大床上整洁一新。妻子脱得一丝不挂,以她惯常的姿势斜倚在床头上,手里捧着本语文书,在认真地为她的高中学生备着课。她的**高耸如两座微颤的肉山玉岭。暗红色的**像峰尖上巍峨耸立的崮子顶,并有白色乳液从中渗出,缓缓地流淌在山岭上,像杏花村西边的那条溪水。最扎眼处,则是微凸的腹部下茂盛的毛草,如杏花村遍野茂盛的丛林。丛林间那条隐秘的洞**赫然大开着,如一扇洞开的家门,等待着自己的回归。他想急切地解衣上床,却发觉自己并没有穿衣服,与妻子一样地一丝不挂。此时,腰间的大物早已昂然怒起,虎视着那扇业已洞开的本属于自己的巢**。没有任何地犹豫,他双腿一登楼板,身子顿时凌空飞起,稳稳实实地把妻子扑入到自己身下,并准确无误地钻进了那洞巢**里。他双手抱住妻子白皙的脸庞,用舌尖轻添着妻子的眼眉,竟然发觉身下压住的不是妻子。是满月,正在笑盈盈地看着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尚未来得及做任何的惯常动作,自己便随着一阵轰然地崩溃决堤,悚然醒来。他发觉,自己连头带身子被紧紧缠裹在棉被里。浑身冒出细细的热汗,鼻孔里充斥着栗子花气味。而腿裆间早已温热滑腻一片,下体也不再如睡前那般胀硬了。 他惊讶自己都这样大的年纪了,还会遗精。而且,是在离开妻子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相当初,离家的那夜,他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就像潜水泵一样,他把体内精液淘得干干净净,似乎一年内都不会再有啥念头了。谁知,今夜竟偷偷地作下了自结婚以来从未再作的业障, 他把被头扯下,紧张地看了看另一张床上的京儿。见他依然在憨憨地熟睡着,便放下心来。他悄悄地褪下已经脏湿的裤衩,把身上的粘液擦净,又悄悄地塞进床席底下,留待白天没人时尽快洗净晾干。 屋里很寒冷。特别是到了快要天亮的时辰,冰冷的寒气弥漫在屋子里的每一寸空间。只要稍微露出一丝肌肤,就有寒气立时侵入。秦技术员懒得去翻箱倒柜地找干净裤衩换上。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温潮的棉被里,静静地品味着刚才梦中的景象,惊讶自己梦见的妻子怎么会一下子就变成了满月呢。由此,他随着对梦中的追忆,竟围着满月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展开了种种揣测和丰富联想,直到天光大亮,直到京儿光腚拉叉地起床穿衣为止。 待京儿手忙脚乱地提着裤子跑到屋外去小解的空当儿,他来不及翻找裤衩,赶紧蹬上衬裤,穿上衣服。他把泛着栗子花气味的被褥胡乱地叠好,也急急地出了屋子。 此时,沉寂了一个冬夜的杏花村已渐渐开始沸腾了。到处响着钩担磕碰水桶的声音、门扇嘎嘎吱吱开合的声音和大人呵斥娃崽儿起床的声音。 掩映在群山雪野里的杏花村开始醒来。她伸着懒腰,打着呵欠,睁开惺忪的眼睛,打量着周边熟悉的世界。琢磨着一天里的劳动计划,哪些是应急的,哪些是稍缓的,哪些是留待日后再做的。家家户户的烟筒里次第冒出缕缕乳白色烟气,随山洼里回旋的寒气袅袅飘升,凝聚在村落上空,形成了一层薄薄云翳,又渐渐融入四野白茫茫的色调里。 清晨,阳光悄然漫过东山顶,斜斜地洒满村落。四处雪白中透着红润的光泽,给了村人一次全心身地洗浴。洗掉残存的睡意,展露出十足的精气神儿。 此时,凝聚于村落上空的那层云翳,在不知不觉间四下散去,不见了一丝影踪。 寒冷的冬天(八)(1) 年关渐渐逼近,村人迈出的脚尖已然搭到了春节的门槛上。 转眼之间,已是腊月二十了。家家户户开始忙碌操办着过年的各项准备工作。腊月二十前要做好够一个正月里吃的煎饼,二十四要恭送灶王爷上天为各家言好事,二十五开始蒸馒头,二十六宰猪杀鸡,二十八做豆腐,二十九打扫屋墙院落,一直要忙到腊月三十。待过年的各项筹备工作准备就绪后,每个人都会沉浸在过年的喜庆气氛里,静候着除夕夜里,把自己的脚步从旧年岁月迈进新一年充满希望的时光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雪娥在家里忙着摊煎饼。 鏖子临时支在锅屋里的锅灶旁。屋子上半截迷漫着烟雾蒸气。对面说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只有很低的下半截空间里,才显得清明一些。若要对脸说话,得低头弯腰地把头贴近屋地,才能看清对面的眉脸。她早早把棒娃打发出去,往家里抱麦秸。待够用后,又叫棒娃领着草儿,去山上砍干枯的树枝,以备过年时炒菜下饺子用。 村人摊煎饼用的柴草,一律是麦秸。此物松软,易燃易灭。鏖子太热了,用烧火棍一拨即灭。若是凉了,只需用嘴吹一口气,便自行燃烧起来。使用起来,得心应手。此时,雪娥已经摊好了一大摞煎饼。身边还有两大盆地瓜糊糊,等待她一勺一勺地摊成一张张薄煎饼。 正忙活着,茂林吸吸呵呵地钻进锅屋。见家里只有雪娥,他便肆无忌惮地把冰凉的爪子掖进雪娥前胸襟里,使劲儿揉搓着柔软的**。雪娥被冰得直吸冷气,一连声地叫骂道,死鬼,快放手,冰死我哩。茂林一脸的谄笑相儿,就是不松手。雪娥两手都是地瓜糊糊,不能腾出手去抓茂林的胳膊,怕把手上的糊糊粘到他的衣服上。而且,鏖子底下的火苗正旺。她也腾不出空儿来避让,只得任他肆意地轻薄放浪。 俩人正闹着,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随之,又有酸枣婆娘的问话声。话音刚落,锅屋门口闪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吓得茂林如遭了烫似的赶紧抽出爪子来,俩人尴尬得要命。幸亏屋内上方的热气浓重,婆娘又是人高马大的,未看清俩人在捣鼓什么。她还以为两口子在忙着摊煎饼呐,便挑着嗓门儿道,哟,正忙着呐。咋不吱一声,我好早来搭把手?。 雪娥以为她看见了俩人的不轨举动,便满脸通红地连声回道,不忙,不忙呀。 茂林也以为婆娘看见了。他不好意思地应付了几句,赶忙钻出了锅屋,躲进了堂屋里不敢露面。 婆娘想帮着摊几张煎饼,见雪娥坚决不让动手,便主动地帮她烧火。雪娥知道,婆娘进门,肯定有事,就静下心来听她要讲些啥儿。 寒冷的冬天(八)(2) 在闲扯了一阵子后,婆娘果然把自己前来想说的话题挑了出来。她说,你不知道吧,满月和秦技术员好上嘞。俩人亲近得像两口子,比两口子还亲热呢。 雪娥吓了一大跳儿。她手中摊煎饼的尺子脱手掉到了地上,沾上了一层脏兮兮的草屑。雪娥赶紧用清水洗涮着,回道,哪会呀。秦技术员是个城里的大知识分子,怎会做出这样的事体来呢。再说,满月也不是放荡的人。这么多年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咋会跟人家秦技术员好呐。 婆娘见雪娥不信,便低下头,把脸贴近雪娥的耳根子上。她盯着雪娥的眼睛悄声道,是真的呢,我亲眼见的呢。满月夜里常去秦技术员那儿,回回都带着好吃的送给秦技术员。要是骗你,我就不是人哩。 雪娥瞪大了眼睛,仍然不相信地看着婆娘,她替满月圆道,可能是满月见秦技术员帮了她家的大忙,对柱儿照顾得好,想报答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婆娘撇撇嘴,断言道,哪儿呀,就是俩人好哩。满月还时常给秦技术员洗衣叠被的。见了他,就像见到自己男人似的亲热。说话的腔调也是酸酸的,透着一股子臊腥味儿。我见天儿在秦技术员的屋后头住着,又是块高地场,有啥儿能瞒过我的眼呀。 雪娥无话可说了。她心下想,满月守寡了这么些年,秦技术员又是孤身男人一个儿,俩人熟悉了,交往多了,动了心思也是有的。只是不知,这婆娘赶来跟自己讲这些是啥心思,不光是想四处败坏满月的名声吧。她与满月可是结了冤扣儿的。仅是这么卖力宣扬不见举动,好像不是这婆娘的做派。这么想着,她便不再插嘴。任凭婆娘一人满嘴白沫儿地讲下去,给自己解闷。 在历数了一遍满月与秦技术员的种种可疑之处后,婆娘终于讲出了此行的真实意图。就是想在适当时机,领几个人去抓俩人的现行。把这个不要脸的**狠狠整治整治,出出当年那口恶气。 雪娥不傻。知道婆娘的意图后,她心下暗惊。面上却装着没事人一样,说她俩想好就好呗。一个寡妇人家,也挺不容易的。就算一时找个男人帮帮忙,也碍不着别人的事。管那些干嘛。 婆娘原本是来拉同盟军的。见雪娥不上紧,还说出这么败自己颜面的话,心下甚是不悦。她的脸面不太好看,说话也没了刚来时的冲劲儿和亲切劲儿。雪娥也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婆娘,心下好生后悔,暗骂自己咋就把心里话讲出来了呢。她赶忙扯起一个话头,想把刚才自己的过失遮掩过去,但为时已晚了。婆娘不接她的话头。她冷言冷语地应付了两句,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便一脸不高兴地走了。弄得雪娥干扎撒着两手,陪着万分小心,把婆娘送出了家门。雪娥急急跑回锅屋里,见鏖子上一张尚未摊好的煎饼早已成了一块糊巴巴,并窜出一股股的青烟。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儿。 茂林见婆娘走了,也来到锅屋,问她来干啥儿。雪娥就把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茂林听,末了又说道,我算把她给得罪狠哩,今后可能要不上门呢。茂林没有注意到雪娥后几句讲了啥儿。他心里一个劲儿地翻腾着满月与秦技术员之间的事。 这种事,给了茂林很大地刺激。心里酸溜溜的,对满月产生了又恨又爱的醋意。遥想当年,自己费尽心思地想得到满月,却叫她结结实实地给教训了一顿。弄了个灰头土脸不说,还差点儿被撞死在她家的门板上。这事也就算过去了,他也不再打满月的主意,以为满月是个恪守妇道十分正经的女人。一段时间里,他心下还起了莫名的敬意。谁知不是,她原来是看不上自己一个庄户汉子,而是盯上了城里来的知识分子,这让茂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忿恨满月的势力眼。不就是男女间的那点儿破事么,值得她这么下狠手地整治自己呀。再说,自己主动靠近她,是想真心帮她的忙,解她的忧罢了,何苦这么绝情绝义地对待自己呐。现今儿好了,不让自己帮忙,却上赶着找知识分子帮忙,这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琢磨难弄明白。还是自己的女人好,自己想咋摆弄就咋摆弄。还日夜把自己挂念在心上,有时像疼娃崽儿般地疼爱着自己。有了雪娥,这辈子也该知足了。 寒冷的冬天(八)(3) 这么想下来,茂林体内又起了一阵骚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跑出去把大门关上,又把锅屋门带上。雪娥猜透了他的心思,急道,你别疯狂哦,我得摊煎饼呢。茂林不管不顾,又把爪子掖进了雪娥的前衣襟里,不顾雪娥的恼怒,依旧揉捏着她的**。揉得雪娥浑身渐渐酥软了,烧不得火,也摊不得煎饼,只是一个劲儿地喘粗气。越是这样,越发引得茂林上火冒烟。他干脆把爪子往下移去,穿过宽松的裤腰,顺着光滑的肚皮,一直插进雪娥的裆里。在早已粘滑了的裆门间肆意发狂,惹得雪娥发出阵阵娇声颤语。茂林愈发狂妄起来。他几把扯下俩人的束腰布绳,自己依靠在锅屋炕沿边,让雪娥坐在自己腿裆上,严严实实地进入她的身体。他用粗壮的手臂扭动着雪娥身体,用力地托举研磨着,不时地发出“吱吱”的声响。待到俩人精泄力尽之时,已经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鏖子下的火早已灭尽,就连火星儿也没留下。 整理好衣服,雪娥洗净了手上的脏液,又去生火摊煎饼。她边忙活着边说道,赶抽个空儿,我得把婆娘说的话告诉满月去,叫她注意着点儿。要是没影的事呢,就叫她心下有个数。要是真事,也得叫她提防着点儿。别到时弄出啥洋相儿来,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呢。 茂林嫌道,你是撑饱了没事干呀,瞎操横心。她要捉奸,就让她捉去。咱在旁边看戏,不是挺好么。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乐和呀。 雪娥说道,你们男人呀,就是下三滥。有胆子瞎想,没胆子偷腥儿。嘴上不讲,心里净琢磨这些个瞎事。总想着看别人的笑话,都是群啥东西呀。 初时,茂林以为雪娥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有意说给他听的。他便不敢再乱放炮,心下却巴不得让婆娘去堵了屋门抓了奸,看看她满月的脸面往哪儿搁,也算报了自己的一撞之恨。 前后没几天的工夫,村里就起了谣传,且越传越邪乎。村中到处嘀咕着满月与秦技术员如何相好的事。特别是忙活着办年的女人们,整日忙得脚丫子朝了天,嘴却一直闲不住,净是添油加醋地咀嚼着这些讲起来不脸红听起来又入耳想起来心发热的暧昧事。 小小的杏花村,平日像一洼平静无痕的塘坝,无风无雨,无波无澜。清净腻了的村人整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心下寡淡透了。时间一长,亟需要冒出些刺激人们神经的事体,来刺激这些寡淡无味儿的日子。满月和秦技术员之间暧昧不清地交往,恰恰满足了村人的这种需求。而且,满月是个独居多年的寡妇,秦技术员又是寡居多日的汉子,所谓**磕碰到一起,不起火不冒烟,谁人相信呀。更因了满月的寡妇身份,这种事愈发透着暧昧刺激。就像一枚小石子,一下子扔进了平静的池塘里。水也翻涌,波也跳荡,就连声音都清清楚楚地爆响在人们耳根子边。忙年的日子本就喜庆热闹,再加入了这么好的调料,汤儿更稠了,味儿更浓了,品砸的滋味儿更是比往年好上了十倍百倍。 谣传像长上了腿脚的风,无孔不入,无缝不钻。白天在女人嘴皮子之间流窜,夜里在两口子的被窝里滋生繁衍,并不时地生发出新的内容,新的花样来。次日,再流窜于女人嘴皮子间和夜里夫妻的被窝里。如此循环反复,使原本刚刚露出泥土的芽尖尖儿,瞬间生长成根深茎壮枝繁叶茂的大树了。谁都无法忽略它的存在,且都乐得屁颠屁颠地靠拢到树下谈论猜想。任谁人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砍倒它,灭了它。 寒冷的冬天(九)(1) 酸杏家里呈现出另一派忙碌情景。 天还不太亮,酸杏就把国庆和人民轰起了床,在东西两个院子里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大扫除。仨人先把屋内的东西统统搬到了院子里,把屋内的旮旮旯旯彻底地打扫了一遍,还把墙皮上的蛛网灰烬扫抹得干干净净,又把地面上的浮土细细地扫去。他让人民寻来了一些冻得干硬如石头的黄土,放到锅灶边烤软了,把屋地上凡有坑洼的地方全用黄土填满夯实,弄得整个屋地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接着,又把桌子凳子及杯盘碗筷仔细地洗涮了一遍,用干布来回地擦抹。直到擦干了水迹,才搬回到原来位置。这些都摆弄完了,酸杏又指挥着国庆杀鸡宰羊,叫人民到北山上去寻干透的树枝,以备烧火炒菜做饭用。 酸杏女人则一头拱进锅屋里,一上午都很少出过门。她的任务更重。既要摘菜、和面、包饺子,还要细细盘算着午饭时到底是弄八盘八碗好呢,还是弄十盘十碗的好。她头一次办理这样的喜事,心中便有些没底,一直拿不定准主意。末了,她还是跑到振富家,请教豁牙子,当初给银行办理喜事时都是咋搞的。豁牙子难为情地说,当初都是兰香、雪娥她们帮着操持的,自己也是不懂不会呀。酸杏女人本想也去找她们来帮忙。但转念一想,这亲事还不知成不成呢,要是人家凤儿看着不满意,把喜事弄黄了,自家又张罗得可天下没有不知道的,岂不是自己给自己闹难堪呀。于是,她打消了再去找人的想法。回到家里,一个人细细地琢磨,尽着自己的能耐往好处里操办。 酸杏女人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如同给村人接生时的那种感受一样,只是程度上要强烈得多。经过叶儿紧锣密鼓地串通搭桥,再加上酸杏一家人的极力铺排应承,国庆的亲事渐渐有了眉目。 前些日子,按照叶儿的安排,也不要陪相,更不张扬,只叫国庆独自一人去了叶儿家。在她家里,国庆与凤儿对了象。因为是在妹子家,国庆就少了些拘谨。再加上他干了几年的赤脚医生,经常到镇上提药办事,一年中还有那么一两次到县里培训的机会,识人多,见的世面也广,人便显得老练了许多。说话举动沉稳自然,颇得凤儿的好感。 凤儿本性是外向活泼,能言善道。又在公社医院干过几年,大小场面也都见识过,自然举止妥帖说话得体,待人接物稳重大方。国庆看上一眼,几天几夜都惦记得吃不香饭睡不稳觉。凤儿没有叫家里人陪伴,也是独自一人来相亲的。她是个善于自己拿主意又能作主的人,自小就养成的这么个脾性。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更是要自己说了算。家人知道拗不过她,便随她去了。她娘还半喜半恼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自己选中的婆家,不管是官宦大户,还是沿街要饭的,有福自己享,有苦自家咽。赶紧嫁了出去,也省了家里的心事,眼不见心不烦哦。 俩人算是一见钟情了。喜得叶儿赶紧和面擀面条,说,这事就算成了。你俩也别在我面前装羞弄样的。就在我这儿吃顿面条,也算是合了乡俗定了实脚咧。 国庆羞红了脸面,顿显窘态。 凤儿却不在乎地回道,咋儿,你以为我这就成了你家人哩,想得美呢。你家要是穷得叮当乱响,就甭想在我身上打主意噢。说归说,立时挽起袖子,帮叶儿做饭。 寒冷的冬天(九)(2) 叶儿揶揄道,还跟我贫嘴装相儿吧,我看你巴不得今儿就嫁进我家去呢。(.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说罢,让她自己和面,自己去锅灶上打了几个荷包蛋,端给俩人吃。 凤儿老实不客气地端起碗来,夹起荷包蛋就往嘴里塞。她还边吃边说道,你以为我稀罕你家呀。蹲在深山老林里,见天儿喝着山风听着兽嚎的,见不着个天日,有啥好的。 叶儿回道,人好不就全顶了嘛。你要是不乐意,赶紧把吃进去的荷包蛋吐出来,立马滚哦。我可不愿让外人吃我家的荷包蛋呢。若是吃了不倒出来,就必定是我们老贺家的人哩。 俩人不紧不慢地打着嘴仗,弄得国庆心里一惊一乍的。以为俩人要翻脸,亲事要黄了。 直到昨天傍晚,叶儿托人捎信说,凤儿今上午要来家里看家。让家里人准备准备,别弄得太寒酸了。酸杏等人听了国庆相亲后回家的述说,原以为这亲事早就黄了,没想到喜从天降。一家人顿时毛了手脚,连夜安排今天的看家场面。 按照村里的惯例,每逢喜丧宴席,都要请村里的干部前来作陪的。这既是为了抬高自家身架,也是为了在一些事情上好向大队伸手提请帮助。酸杏犹豫了大半天,还是打消了请村干部的想法。这样的做法,于公于私,于己于人,都显得妥帖些。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奥妙所在,任由现任村干部和现今儿的村人们寻思去吧。 还没到中午,叶儿就抱着金叶,领着凤儿,以及四个前来相陪的女家人进了村子。酸杏家的院落里顿起一片喧闹声,打招呼的,寒暄的,道辛苦的。种种热切的话语汇聚成了一锅沸水,热闹非凡,喜气腾腾。 经过了酸杏爷仨的一通忙碌,方正的院落里整洁一新。地面上不见一丝草棒,所有家什全都顺眉顺眼地归拢在恰当的地方。虽是老屋,门窗户打都已陈旧,墙面也显斑驳,但屋里收拾得窗明几亮,比家家户户过年时打扫得还要干净齐整。来人都直赞家主人的利落整洁,持家有方,是个真正过日子的人家。凤儿心里也是暗自窃喜,觉得叶儿没有骗自己。国庆家的境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她便愈发对叶儿亲近了,一口一个叶儿姐地叫着,左右不离她的身边。 正热闹着,钟儿与杏仔相帮着拎来一篮子鸡蛋和一小袋子白面。俩人说,是娘叫送来的,也是刚得知家里有喜事。她一大早就在家里忙着摊煎饼,腾不出空儿来帮忙。这举动大出酸杏一家人的意料。酸杏女人一时不知该说啥儿好,便顺手从锅里捞出一块羊肉,盛进碗里,硬是叫他俩捎回家去吃。俩人推让了半天,或许是推脱不了,或许是被肉香引出了馋虫,便半推半就地接了。俩人欢天喜地地跑回了家。 酸杏立时明白了木琴的意思。她想来帮忙顶场,又碍于往日的一些瓜葛,不便亲自来,便让娃崽儿出面,以表示自己的贺喜之情。行之于外而安于内,是最好不过的妙法了。谁都不尴尬,各自的心里都有数,又拉近了两家旧有的情缘。酸杏心头一热。难得木琴不计前隙,还把他家的事情记挂在心上,心下对木琴又泛起了缕缕歉意。 酸杏女人一搭眼,就看中了凤儿。觉得这闺女的言行举止透着大方明理,能做贺家女人,真是再好不过了。她偷偷把叶儿拽进锅屋,悄声问她道,今儿来看家,是不是这亲事就能定准了呀。 叶儿笑道,谁知道呢,就看咱家招待得咋样嘞。招待好了,打发人家满意了,这事或许能成。要是招待不好,惹人家生了气,事也就黄哩。 酸杏女人真的就听信了叶儿的话。原本准备十菜十汤的菜,她犹恐嫌少。又绞尽脑汁地凑上了两盘两碗,弄成个十二盘十二碗。上菜的时候,桌子上的盘碗堆成了小山。来人哪见过这样的席面,连声惊呼道,千万别再上菜哩,就是撑裂了肚皮也吃不下这么多?。引得叶儿一个劲儿地偷乐。她还使劲儿地往凤儿的碗里夹菜。凤儿抽空儿偷偷地贴在叶儿的耳根边骂道,你个鬼精,是在堵我的嘴呢。 凤儿对国庆的家境十分满意,随同陪相的娘家人更是满意。在饭后茶余,双方竟商量起了娶亲婚嫁的事了。酸杏一家人更是喜出望外,一叠声地应承道,女家只管提说要求,我家是尽着家当办理呢。 临走的时候,每个前来陪同看家的人都有一个红包袱。她们高高兴兴地拎着,热热闹闹地出了村子,引得路上的村人驻足观看。 寒冷的冬天(九)(3) 叶儿没有随同凤儿一起回去。她母女俩叫酸杏女人硬生生地留了下来,说住几天再走,还有些话想扯扯呢。 叶儿的脸色一直不太好。与上次来给国庆提亲那次相比,脸色愈发苍白憔悴,暗青色的眼眶显示出明显的睡眠不足症状。待送走凤儿一行后,她的精神头顿时萎靡下去,满脸的疲惫相儿。 屋里院外的喜庆热闹气氛渐渐淡了。酸杏因为高兴,多喝了酒,头昏脑涨,不得不爬到床上去休息。随着年龄的增大和心里负担的增多,他的酒量也大不如从前了。不知不觉中,由一斤多酒逐渐减退到半斤六两。且喝过之后,脑壳儿两边的太阳**隐隐作痛,必须上床睡上一阵子才能缓解。金叶也被酸杏搂着睡了。这女娃子习惯了睡中午觉。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总是雷打不动地按时睡觉。醒来后,不哭不闹,自顾自地玩耍,省事得很。 叶儿娘俩在锅屋里叮叮当当地洗涮着锅碗瓢盆。娘爱怜地盯看着叶儿,问她咋这样黑瘦,是不是带娃崽儿累的。 叶儿说,金叶挺省心的,累不着呀。 ――金叶爹还是不顾家么。 叶儿的眉梢皱了皱,半晌儿回道,自打上次回过一次,就一直没见影儿。 ――他到底想咋儿哦,会不会在外边有了人呢。 叶儿的眼眶里润出了泪花。她咬咬嘴角道,不知道,随他去吧,我也不想管他的事哩。真要是在外面有了人,就算拴住了人也栓不住心呢。我和金叶过日子,也挺好呀。 酸杏女人的心好像一下子掉进了酸菜缸里,酸咸苦涩全涌到了眼眶里,就有老泪滚出了眼角。她跌坐在杌子上,愣怔了半晌儿说不出话来。她叹道,这是命么,当初京儿这么好个娃崽儿托人来说媒,硬是叫我和你爹豁着老脸不要给拦下了。就是想给你说个好人家,过上个好日子。谁知,反倒把你推进了火坑咧。唉,早知这样,当初又何苦哟。这不是自己给自己造孽?。 叶儿安慰道,也别替我担惊哦,或许这就是命呢。该着走哪步,都是依旧的,强求不来呢。 这句话倒提醒了酸杏女人。她急道,上次金莲说你有后福呢,就是不知这福得多怎才来。咱再去求她给问问,到底是啥时辰呀。说罢,她顾不得收拾锅屋了,立时起身,扯着叶儿就急急地出了门。 金莲家里聚着振书两口子、兰香两口子和桂花等人,像是在商议着啥大事。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一副恭敬严肃的神色。叶儿娘俩冒失地闯进来。见此情景,娘俩站又站不住,退又退不出,很是尴尬地停在了院子里,不知咋办才好。金莲热热地朝屋里谦让。娘俩犹犹豫豫地,就是迈不动步子。 振书说道,也没啥大事呀。四方不在家,又到年跟底上哩,一家人来看看有啥相帮的事体。都做好哩,这就要回去呢。你俩快屋里坐去。这些人也得赶快回去忙自己的呢。说罢,匆忙带着一家人离开了金莲家。 金莲屋里的摆设与上次来时一样,安放在供桌上的香炉里插着三支点燃的供香。三缕青烟袅袅地盘旋着上升,凝于空中,打着旋儿,又轻轻散开,融入了寒气里,不见了烟雾,只余扑鼻的香气。牌位还是原来的那块牌位,字迹也还是原来的那个字迹,只是原来那块搭在牌位上有些陈旧了的红布被一块崭新的红布所代替,显得喜庆了许多。供桌上摆放的供品也是新换了的。桌面上擦抹得干干净净,能照出人影子来。 寒冷的冬天(九)(4) 金莲一脸和悦地请她俩坐下,闲扯了一阵子忙年的琐事。 酸杏女人忍不住就把叶儿的家庭困境说了,并千叮咛万嘱咐地求金莲别把这事张扬出去,惹外人笑话。 金莲一口答应下来。她说,叶儿的事,我都知晓哩。上次叶儿单独来时,我也都跟她讲哩。等过了明年清明节,叶儿的事体就会一顺百顺呀。 酸杏女人急道,叶儿也讲过你的话呢。就是老心焦,想快点儿晓得结果呀。 金莲就笑,安慰道,天机不可泄露呀。再说,心急也吃不着热豆腐,耐下心等等嘛,一定会坏事变好事的。 酸杏女人还想要缠着金莲说出结果。金莲道,婶子哟,你老就别麻缠我哩,这事是说不得的呢。要是讲了,老师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这个错呀。你要是真想知道结果,就到北山脚下去。那儿刚立了个神龛。趁傍晚天暗的时辰,去求老师去。诚心祷告祷告,或许老师会发发慈悲心肠,也就会告知你哩。 酸杏女人问道,啥时立的神庙哦,我咋不知呢。 金莲说,也是今儿刚立的。等老师的功德做大了,就要板板正正地立个庙宇呢。接着,金莲又把以前对婆婆讲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搬出来,并加入了许多更合乎情理的话头,细细地讲给叶儿娘俩听。 叶儿娘俩被金莲说得晕晕乎乎的。不信吧,金莲说得有板有眼的。而且,上回金叶闹夜的事,也是灵验得很呢。相信吧,又觉得她的话也太玄乎了,让人难以置信。娘俩拿出一副认真相儿,好歹听完了金莲的长说细念。俩人频频点头道,今晚就去呀,今晚就去。又推说金叶可能要醒了,得赶紧回去喂奶呢。说罢,谢了金莲的好意,俩人就急急地往家里赶去。 路上,叶儿对娘道,金莲的话有准头么,我咋越看越像装神弄鬼呢。 叶儿娘回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哦。咱今晚就去试试。行不行的,又短缺不了啥儿。又嘱咐叶儿道,这事千万别叫你爹知晓哦。上次给金叶叫魂的事,过后跟他一讲,反倒惹得他大发脾气。嫌咱俩不顾场面,跟着一群蠢人学蠢事,也搞起弄神捣鬼的事体咧。 叶儿赶紧点头称是。 刚到傍晚,天光尚还大亮着,酸杏女人急急地把中午剩余的饭菜温热了一下,就张罗着全家人赶快吃晚饭。酸杏狐疑地问道,今儿咋吃这样早的饭哦。酸杏女人回道,早吃了早省事,我和叶儿还想出去遛几个门子,耍耍呢。酸杏便信了她的话。一家人破天荒地老早吃了顿晚饭。 酸杏抱着喝饱奶汁儿的金叶坐在锅屋热热的炕上嬉闹玩耍,酸杏女人就与叶儿故意大声说笑着走出了屋门。她又对往西院钻的人民使了个眼神,叫他跟到大门外头。悄声告诉他,要到北山去,叫他跟去陪着壮胆。人民问道,寒天冻地的,去那儿干啥呀。酸杏女人就把金莲的话悄悄讲了。人民心有余悸地道,上回叫魂的事,让爹把我狠骂了一顿,这回还要弄景儿呀。酸杏女人说,这回咱不叫他知晓,咱不说,他能知晓个啥儿哩。人民不想违了娘的心意,又是为了叶儿的事体,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娘仨结伴向北山脚下走去。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天尚未完全黑下来,四下里被雪光映照得一片惨白。 寒冷的冬天(九)(5) 北山下的积雪很厚,浅的地方到了脚面子,深的地方没过了腿弯儿。而且,四野里白茫茫一片,到哪儿去寻这座神龛。仨人艰难地跋涉在雪地里。不时地停下身来,哈着被冻疼的手指,东瞅西望地四下里找寻。 天快黑下来了,还是不见神龛的踪迹。就在仨人快要泄气的时候,人民发现有一串凌乱的脚印弯弯曲曲地趟过雪地,通到当年大队新打的水坝上游。人民叫娘和叶儿在原地别动,自己一路飞跑着去查看神龛会不会就安放在这串脚印的尽头。果然,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听人民在远处高喊着,叫她俩去看看,这个东西是不是要找的神龛。叶儿娘俩跟头把式地奔过去,就见人民的身边果然有一物件。就是一个用厚实木板订做的木头盒子,立在一处高坎裸露出的青石板上。因了此处高,又是凸起的石头,便没有积雪。 这块石板的样子,像极了一把石椅子。朝南的一面极其平整光滑,像椅子的坐面。朝北的一面又陡然凸起,简直就是人工琢好的椅子背。神龛就立在了椅子面上,背靠着椅子背,挡着风遮着雨雪,要多安稳有多安稳,要多舒坦有多舒坦。神龛的木料一律是硬实的柞树,打造的卯隼非常细密,严丝合缝的。初看起来,这神龛就像是一个敞口立起的木头盒子。又因为顶端安放了一个单脊起顶的帽子,看起来更像个微缩的庙宇模样。神龛内用钉子钉着一块牌位,上面用墨汁写着“先师神灵之位”几个正楷字。一看就是振书的手笔。牌位上也用一块红布罩着,旁边摆放着一个香炉和几样供果。香炉里还残存有干干的香灰,想是今天有人拜过神敬过香的。 酸杏女人一见,立时后悔来前没有准备点儿香烛什么的。转念一想,家里从来就没有烧过香。只有婆婆死时,外客来吊丧烧过香,也都烧得一干二净了。她从雪地里找来三根草棒棒,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里。又拉着叶儿规规矩矩地跪在神龛前,说道,仙爷呀,俺们不懂规矩,没带香纸,可心里是真的诚呢,你老千万别见怪哦。接着,就絮絮叨叨地把叶儿的家事细细讲了出来。求神仙多看顾看顾,叫她家里的事快平息了,叫俩人快点儿好起来,改日一定来重重地酬谢呀。 人民看到她娘俩对着块冰冷的石头自顾自地讲说,又撅腚抗尾巴地作揖磕头,忍不住就要笑。但看到她俩的认真劲儿,硬是狠狠地把笑意憋进了肚子里。直到祷告完了,她俩又作揖磕头地折腾了一回,才步履蹒跚地离开了神龛,走下了坡坎。他实在忍不住了,打着滚地在雪地里笑。还直嚷着肚皮要破了,肚子疼死了。 酸杏女人吓得脸色都变了。她上前按住他,用手堵他的嘴巴,警告道,要是再这样撒狂,叫仙爷怪罪了,你妹越发没得好日子过呀。 一听娘的话,人民强憋着笑,说道,娘,你也别担惊受怕。赶明儿,我就去县里找妹夫去。要是他还想跟叶儿过日子,就赶紧回家安稳地过。要是不想过了,看我不把他捶出清屎来。 酸杏女人惊道,你可不敢去胡闹哦。这种事,别人越掺合越坏事。还是信金莲的话,叫仙爷保佑叶儿过上好日子吧。 这么一路闹着,仨人相跟着回到了家。 此时,家里早已闹翻了天。金叶哭嚷着找叶儿吃奶,任酸杏怎样哄,就是不算完。弄得酸杏大汗淋漓狼狈不堪,直骂女人家忘性大,只图自己清净,出了家门就忘了顾家顾娃崽儿了。把叶儿娘俩数落得不敢吱声。 夜里,叶儿娘俩暗暗盼着能做上个梦,有仙人前来指点啥时能过上好日子。但是,娘俩偏偏就一宿无梦,睡得跟猪一样香甜。 第二天,酸杏女人就偷偷埋怨人民在仙爷面前大不敬,惹得仙人生气不来相助。 寒冷的冬天(十)(1) 第一次面对面地与传说中的火狐狸直面对视,是木琴在毫无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戛然相遇的。 北山下的神龛渐渐为一小部分村人所知。有个别女人偷偷跑去敬拜,还带着各式各样的供果和香。本来,村人的家里都未曾存储过供香的。甚至,有些人家很少见过这种细如筷子色如黄土闻起来又喷香的东西。她们带来的,都是跟金莲求的。当然都不好空手去要,每个人总要带上点儿什么东西。于是,金莲家里就渐渐有了一些各式各样的礼品。 与此同时,关于仙狐出山的消息,及其各种灵验之说,立时风行于山里山外。 据说,这北山是个灵山,原本在东海里的。有一狐仙,在此山修行了一千多年。后来,由于人迹罕至,狐仙想广布恩惠,救助众生,便施展法力,于汉朝时,将灵山挪移至此。并预言道,再过一千五十年,此地将有信众生息活动。那时,将是自己施展法力的开端。果然,到了明洪武年间,先是有李氏和宋氏先人为躲避水灾,从苏北东海携家带口结伴而来。见此山雄壮巍峨,周围高山蔽日密林丛生,两姓人家便把家当暂时安顿下来。不久,就有一跑江湖的南方蛮子途径此地,对李、宋两姓先人断言道,此山应为海中仙山。何故现于此处,必是神灵居住之所,有仙人护佑,定是福地了。你辈后人中当有人中之龙人中之凤出现,只是我们都看不到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李、宋先人当然不信。那蛮子就遥指北山峰顶说道,那峰顶平坦处,必会有一眼甘泉,直通东海。泉水常年温热,清澈甘甜,寒暑不枯。即为此山与东海相连的通道,便是铁证。先人就向峰顶进发,果然在峰顶一处平台上找到一眼泉水,清亮透底,温热异常。于是,两姓人家就安心地居住下来,生息繁衍不止,终于有了现今儿的杏花村。后来,贺氏先人为躲避战祸来到杏花村,见这是一处好所在,也便安心居住下来。后来,三姓人家合力在北山脚下修建了一座神庙,香火鼎盛,遍及方圆百里。三姓人家还在峰顶的温泉旁边栽种了一棵银杏树,以纪念当时的盛况。后来,因为仙人要封闭仙居洞府修炼,无暇顾及布施恩德,灵验之气渐渐丢失,庙宇也就渐渐荒芜颓废,终于坍塌于现今儿的神龛所立之处,成为了一座高坎。如今儿,仙人已修行圆满,重新开洞出关,至今已有三千余年的道行。仙人已找到了布施恩德的代言人,就是金莲。若世人虔诚供奉神灵,必有福禄寿禧加身。若不敬奉神明,祸事自当从天而降,并搅得全家不得安生。 这样的传言,又不由人不相信。因为有一些实物明白无误地证实着传言的真实性。北山的峰顶上,的确是一处平台。山下树木繁茂如锦,连点儿插脚的闲空儿也没有。到了山尖上,却是树木稀疏,仅有一棵五、六个大人都合拢不过来的银杏树。树身已于早年间被雷火烧霹过,剩了一截黑乎乎的粗壮树墩子。想是早已死去,却又出人意料地在去年又抽出了罕见的几根新枝条。银杏树旁边,果真有一汪泉水。虽不温热,在寒冷的冬季里确实不会被封冻。而且,不管多么干旱的年份,泉水从未干枯过。更为重要的是,酸杏娘在死时附身显灵的警告,喜桂死前看到的种种奇异见闻,更有力地证明了狐仙的存在,以及其神威的不可冒犯。 总之,北山是一座灵山。山上居住着拥有三千多年道行的仙人,在施展着无边法力,救助那些虔诚供奉神灵的有缘人。这已成为杏花村一部分人的共识。其声威也正逐渐散播出大山,在山外慢慢传播开去。 寒冷的冬天(十)(2) 初时,这些消息的传播,都是在几个院落里私下悄悄进行的。但其传播速度之快,传播范围之广,却是令人咂舌称奇。因为,在极短的时间内,竟有几拨山外人特意跑到杏花村里,借投亲访友的名义,前来偷偷打探虚实。甚至,还有人领着来客跑到北山下,指点神龛的准确位置。让来客恭恭敬敬地磕上一阵子头,烧上一会子香,再嘟嘟囔囔地祷告上半天,才心满意足地离去。金莲家也渐呈喧闹之势。不时地,就有人出入她的门庭。带着各色供品进去,再空着两手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山外来客的出入,又引得村人的好奇,便无形中又带动了一些村人积极地加入了进去。 不管山外怎样闹腾,绝大多数的村人仍然不太相信这传言。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自己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就从没见识过北山上有啥异样神奇的地方。再说,金莲的为人做派,村人也都不太敢恭维。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么,还曾勾引过野汉子,闹出过人命。竟然一夜之间成了无人不知无事不晓的神婆了,鬼才信呐。 在杏花村地界上,知道这种传言比较晚的,当数木琴了。她与秦技术员闲谈时,无意中,由秦技术员说起的。 当时,秦技术员只是当希奇事讲的,说村里出了个神婆,比她这个村党支部书记的能耐还大,不仅能给人看病治病,竟能知晓人间祸福呢。木琴很是惊讶,就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秦技术员把自己听到的见到的一股脑儿地讲出来,还吃惊她咋会被蒙在鼓里呢。茂生、京儿等人就说,她从来不信这些个牛鬼蛇神的事,更烦家人跟她讲这些无聊的事体,又整日介没个说话的空闲儿,谁也都没跟她讲说过。 秦技术员在她家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却一直搞不懂这家人的脾性。本是无话不讲的一家人,却各有各的心思打算。除了在维护自身利益时,一家人能高度地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其它的事体,便现出一付公事公办的架势来。让人以为,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一家人,像是路人一般。 木琴并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里。她以为,不过是一些人近些年来饮食无忧了,便要在闲极无聊之时,弄出点儿响动来,好打发这悠长而寡淡的日子。每天,她依旧风风火火地处理着村内的大小事务,并把所有精力全部靠在了杏林的冬季管理上。 杏林管理已近尾声。未退出集中管理的杏林冬剪生产全面结束,正在进行杏林覆盖的收尾工作。所谓杏林覆盖,就是在杏树根盘上覆盖上杂草、秸秆、枯叶等物。既为保温保湿保墒,更为了改土肥地,增加有机质含量,促进根系及新梢的生长。秦技术员说,本来这覆盖工作要在夏秋进行的,因为已经错过了季节,就在冬季里补上。对今年杏树起的作用不会太大,但以后就会大有好处的。木琴对秦技术员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 寒冷的冬天(十)(3) 这天,她围着杏林转悠了一圈,查看覆盖的质量是否符合秦技术员的要求。不知不觉中,她转悠到了北山脚下,顺着一条村人踩出的小路,向水坝上游走去。刚刚爬上高坎,尚未喘口气,蓦然发觉在高坎的最上方安放着一个形状古怪的大木盒子。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小型庙宇的模样。她心下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神龛了。她想走近,仔细看个究竟。还没迈动酸软的步子,突然就见一团火苗样的东西从山石后面钻了出来,围着神龛找寻着可吃的食物。 这是一只年长的狐狸。木琴曾在南京一个动物展里见过的,一搭眼就能认出来,是只狐狸,而且是一只老狐狸。它的样子确如人们传说的那样,下巴尖尖的,有两撮长长的白须毛,紫黑色的嘴唇,枣红色的尾巴,黑色的耳朵,金黄色的皮毛。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光滑鲜亮,如一团火苗在冬天的雪地里燃烧。直到此时,她才恍然大悟。喜桂没事说谎话,死前的确见到过它,就是这只火狐狸。 木琴骤然有些紧张,心也莫名其妙地随之“怦怦”狂跳起来。很多传言与警告在脑际间飞速闪过,或是福祸相依,或是灾难与共,统统凝成一个麻团,塞满了胸腔。木琴来不及判断其中的虚与实、真与假,只是呆愣愣地傻看着,身子一动不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狐狸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它停止了寻食,扭转过如尕尕般的嘴脸,瞪着黑亮亮的眼睛,盯看着不远处的木琴,没有一丝慌张欲逃的意思。就这么默无声息地对视着,打量着。 时间似乎凝固了。周围的一切景物全都静止下来,似乎连刚刚还在肆虐着的寒风也停息了,只留有两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这样的对视,渐渐演变成为两派势力的对决,两股力量的抗衡,甚至是两种心理的直接较量。只有看各自心理定力的强与弱了。强者自当击败弱者,而弱者只有避让逃亡的唯一选择。 此时,对木琴来说,时间已经失去了它的实际意义。或者,时间已经不复存在。只有对面那团燃烧着的火光,才是真实的存在,是可感受可触摸可引发喜怒哀乐等人本身固有情感的唯一存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许是对视的一瞬间,或许是极为漫长的时间,狐狸终于摇动着扫把一般粗壮的尾巴,上宽下窄的嘴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笑意。它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形,向山上缓缓走去,渐渐消失在山坡上的树木岩石间,不见了火红的身影。 直到看不见了狐狸的影踪,木琴才清醒过来。她挪动了一下愈发酸软的腿脚,极力回想着刚才的场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下暗自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见到过狐狸,是否与狐狸面对面地对视较量过。愣怔了半天,她有些不敢确定。随之,又对自己的记忆和判断力产生了些许怀疑。 顿时,木琴失去了仔细探看神龛的兴趣。她没有再靠近它,而是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下了高坎,向村中一步步挪去。 此时,周围的景物又重新现出了无穷活力。山风依然呼啸着流窜于山野丛林间,携带起“呼呼”的沉闷巨响席卷而去,漫过沟岭,穿过村落,向山外疾驰奔去。所有的轻飘之物都在瑟瑟抖动着,随风颤栗,惶惶不可终日。 寒冷的冬天(十一)(1) 满月家里极罕见地热闹着,几个年轻人的身影进出在她的庭院。 自喜桂死后的十几年间,这个庭院就一直默默无声地蹲据在村子东北角上。一任风吹雨打,寒来暑往,就这么默默地蹲据一隅,无声无息得叫人似乎淡忘了庭院主人的存在。只有在街巷路口遇到满月或是蹦蹦跳跳的柱儿,才恍然想起喜桂,想起喜桂苦心经营起的这个院落。而今,这个沉寂了多年的院落,再一次传出笑闹喧哗之声,在山村寒冷的冬日傍晚,显得异常瞩目刺眼。 秦技术员将要离开杏花村,回家过年了。而且,这次离去,可能在很长的时间内都不会再回来了。杏林的冬季管理生产已经结束,虽不能说圆满结束,但属于集中管理的那一大块杏林,可以说是非常顺利地完成了。管理的效果如何,能否像木琴所期待所鼓动的那样,只有等到今年五、六月份才能验证。所有相信木琴的人,所有甘愿冒着连树都活不成的风险参加集中管理的人家,都在擦亮了眼睛,拭目以待。秦技术员完成了他在杏花村的任务,急着赶回城去,与家人团聚。他决定,近两天就离开杏花村。 这一消息,是柱儿提供给满月的。满月早预料到,秦技术员这几天就要回城的。毕竟到了年关底下,谁人不想赶回去与家人团聚呢。她就叫柱儿留意打探秦技术员的动向。一旦有动身的意思,就立马回来通知她。她要隆重地款待一下秦技术员,以报答他对自己一家特别是柱儿的帮助。今天早上,柱儿便跑回来说,秦技术员要走,就在这两天。满月立即叫柱儿去传话,邀请秦技术员今晚到家里吃顿饭。她自己则忙着杀鸡、和面、摘菜。 中午的时候,柱儿回来说,秦技术员不叫她忙活,他只在木琴家里吃。 满月心下着急,说娃崽儿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是我去请吧。说罢,就孤身一人去了木琴家西院。 事后,满月多次解释说,她与秦技术员之间没有一丁点儿的瓜葛,只是去请他到家里吃饭。再说,那天就算她与秦技术员有了啥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体,也不会赶在大白天呀。因为缺乏了现场的人证,这样的辩解就显得苍白无力。村人宁愿提起兴趣,听酸枣婆娘的凿凿之言。再加上她掌握的准确时间,以及俩人的特殊身份,就不能不引起别人的猜测和想象。满月的辩解之词,便被打上了一大串儿醒目的问号。 据满月讲,她赶到琴技术员住的西院里时,赶巧屋里就他一个人,正在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东西。满月就把自家的打算说了,请他今晚务必去她家吃顿饭。秦技术员推脱道,不用忙活,我就在这儿吃,公家有伙食补助的,不用破费呀。语气坚定,态度坚决,似乎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满月感到一阵委屈,有泪花糊住了眼眶。她央求道,我家也没啥儿可吃的东西,净是粗茶淡饭的,只要你去坐坐,哪怕就吃一口呢,也算了了我的心意?。秦技术员依然不肯答应。他还软言软语地宽慰她,说不是嫌你家有没有好吃的,而是你家里的日子太不容易了,留着些东西,也过个好年。心意我领了,等日子宽裕了,你就是不叫我去,我还要赖着去吃呢。这句话,正戳中了满月的伤心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出了眼窝。 寒冷的冬天(十一)(2) 她哽咽道,就是因了日子不好过,村里人从不把我家里人当回事,欺负的有,笑话的也有。只有你把俺娘俩当人看,你是我家的大好人大恩人呢。咋儿,你也一直在心里嫌弃么,咋就不能给个机会,让俺娘俩报答一下呢。说罢,她竟呜呜地哭出了声。秦技术员立时慌了,说别哭,别哭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嘛。边说着,边拿条毛巾递了过去。满月攥住毛巾道,你来的这些日子,为帮我家,受了多少憋屈,费了多少心思,我心里明镜似的。我一个寡妇人家,谁愿意看顾呀。只有你人善心慈,帮了柱儿不说,还愿意听我的心里话,解我的闷心思。我满月心里可都记着你的好儿哦。这样的大恩德,我可咋报答呀。秦技术员被满月弄得手忙脚乱面红耳赤。他赶忙挣脱了满月的手,连声道,别这样,别这样,我去哩,我跟技术小组的那帮娃崽儿一起去,还要酒喝呢。满月一听他答应了,便放下了心。她难为情地笑笑,把眼泪细细擦净,说你可千万去呀,便轻轻松松地离开了西院。从进院到出院,也就是一霎霎儿的工夫,还能有啥见不得人的事体发生哟。满月还说,自己出了西院,路过酸枣家的时候,酸枣婆娘的确站在自家门前,两只乌溜溜的贼眼直朝她身上猛戳儿,嘴角现出一抹重重的笑意。这样伤人的传言,一准儿就是这婆娘所为,不会有第二个人呢。 但是,传言中的内容与满月的解释有很大的出入。首先,从时间上来讲就不对。满月从进到西院到出了院门,足足有两顿饭的工夫。这么长的时间,俩人有啥样的事体不能做完呀。其次,身处的环境也不能成为其辩解的证据。虽是大白天,满月应该知道,木琴一家人都不在家里,正好是个难得的机会。木琴一大早就去公社开会了,直到天大黑了才回来。茂生领着仨娃崽儿去山里寻木料,给京儿预备以后成亲打家具用的。他们声言,要到傍晚才能回的,中午的时辰,叫秦技术员自己弄吃的。临走时,还因为钟儿偷懒不想去,被茂生教训了一顿。这些事,左近的邻居都知晓。其三,俩人成就一番美事,也在情理之中。要是没有发生啥事体,反倒不符合村人的逻辑了。试想,一个孤男,一个寡女,一个煎熬了十几年,一个空旷了一个多月,俩人特殊的生理状况和情感需求,注定了事体发生的必然性。而秦技术员就要离开杏花村,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返回了。又没有一个人魂儿在场,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就是事体发生的偶然性。这样的因素参杂在一起,没有事体发生就怪了。 就算这样,也就罢了。问题是,满月硬生生地把秦技术员拽进了自己家里,还像伺候自己男人一般地陪着他喝酒。那些亲热的举动,叫技术小组的娃崽儿们都觉得不好意思。这样的话,好像是从兰香嘴里冒出来的。她说是听冬至讲的,而冬至又是听哥哥夏至私下里嘀咕的。夏至坚决否认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为此,他还打骂了冬至,嫌他无事生非,到处说谎编话。 寒冷的冬天(十一)(3) 京儿说,这些传言,纯粹是毁谤好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据他讲,当时,秦技术员不想去满月家吃饭,也是有多种考虑的。一是满月所以要请他去,不过是想真心实意地报答他对柱儿的看顾,没有一丝儿的邪念歪想。秦技术员则是个施了恩德不愿叫人回报的人,当然也就不愿接受满月的邀请。二是秦技术员拗不过满月的缠磨,同情她的苦处,理解她的心意,便决定去了。他很谨慎地把技术小组的原班人马都叫上,既是为了和解一下前段时间小组成员随了村人闹分裂而导致的感情隔阂,更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发生。 那天晚上,他们几个人的确喝了点儿酒。人民因为自己没能跟着秦技术员干下去,还哭了鼻子。公章和夏至也是因为对秦技术员有愧疚,心闷话少,就喝得昏头晕脑的,走路直打?儿。满月因为高兴,也抿了一小盅。其余时间,她就在旁边温菜下饺子,没有再喝一丁点儿。她诚心请来的客人,自己当然是要热情招待的。但不只是对了秦技术员热情,而是对了在场所有人一样热切。 洋行听到这样的传闻后,立时破口大骂这些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四处嚼舌根子的人。他还想追根问底,把无中生有的人揪出来,痛打一顿,替无辜的满月,特别是替自己敬重的秦技术员狠狠地出口恶气。但是,他的追查举动,被木琴及时制止住了,没能进行下去。 木琴说,这种无聊事,就叫它自生自灭吧。咱不理睬它,它也就没了搭脚的地场。你要是呼呼啦啦地查下去,谁会承认是自己先讲出来的,都会说是听别人讲的。不仅查不到源头,还会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越发把假的当成了真的,那可是真真害了秦技术员和满月呢。再说,你就算查出来,又能咋样,能一个个地去封堵这些人的嘴巴么。 洋行气得牙根儿直痒痒,恨道,早晚我得替秦技术员出这口气呢。 这样的传闻,也不知通过什么样的渠道,竟被秦技术员听到了。 临走的头一天晚上,在木琴特意为他准备的送行宴席上,守着奉命前来陪宴的茂林、振富及茂生一家人的面,秦技术员似乎喝多了酒。他竟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他说,自己来到杏花村的一个多月里,有几个没有想到。没想到山村里的日子过得这么清苦,没想到山村里的事情这么复杂,没想到山村里的人这么难以叫人思量。更没想到,自己干干净净地来,却沾惹上了一身腥臊气,灰溜溜地离开。让他对这个村子又爱又恨又念又怜,真不知说些啥儿才好。 他的一番话,让木琴很难受,也让茂生心生愧疚,更让茂林和振富无地自容。 秦技术员赶在村人还未起床的时候,悄悄走的。京儿一睁眼,见昨晚整理好并堆放在屋地上的行李不见了,便急忙跑到东院。他把木琴等人喊起来,说秦技术员一个人走了。木琴急三火四地穿衣下地,扯着京儿向院外赶去。刚出院门,一头撞见洋行和柱儿结伴来送秦技术员。四人便跟头把式地向出山的小路追去。追了近一半的山路,才赶上了秦技术员。四人把他一路护送出大山。直到把他送上了赶往县城的公共汽车,四人才心事沉重的回到了村子。 关于杏花村里秦技术员与满月之间的事体,一直是个谜。俩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是否真正发生过什么事,村人各执一词,众说纷纭。在沸沸扬扬地闹了一阵子后,便统统烟消云散了,只留下了一段村人在饭后茶余偶尔提及却又无法证实的公案秘闻。 其时,阳光明媚繁花锦簇的春天,已经招招摇摇地来到了身处大山腹地的杏花村。 四季飞歌(一)(1) 国庆的婚事如期进行,新房就安排在他家的西院三间里。 酸杏原本要安排人民住在东屋里,与爹娘挤在一起的。人民坚决不干,说,我就是出去借人家屋搭人家床住,也不跟爹娘住一起。省得你俩老像管小屁娃儿一般管得自己说不敢说,动也不敢动的。 酸杏一想也是。人民毕竟是个大人了,老少挤住在一起,的确有诸多不便。而且,自从人民被酸杏逼迫着退出了技术小组后,人民就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见天儿埋怨爹娘有意在外面拆他的台面,弄得他在伙伴跟前抬不起头来。酸杏也有些后悔了。当初,自己是莽撞了些,没有架住茂林振富等人的磨缠。更主要的是,自己当时也有拆台弄景的心思在作怪,未沉得住气就冒失地做出了那样的举动,弄得与木琴几近水火不相容不说,还在人民面前失去了往日威严。说出的话不再灵验,心里的想法也得不到人民的真心拥护。 酸杏想把人民安排到振富家,与洋行一起住。并且,他也跟振富说好了,被人民硬生生地挡下了。他说,我想住哪儿,还是我自己去说,用不着你费心呀。 这句话,很伤酸杏的心。他觉得自己老了,连自己的儿女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更何况是外人呢。为此,他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有一种很沉重的失落感。 其实,人民早有打算。他老早就跟京儿说了,大哥国庆肯定要用西屋当喜房,自己没地场睡,想与他挤住在一起。他还问京儿同意不。京儿非常痛快地答应了,说你快点儿搬过来吧,要是搬晚了,钟儿和杏仔也要吵嚷着搬过来住呐,那就烦死人啦。岂不知,烦死人的人在人民说过话的不长时间里,就被茂生一股脑儿地赶进了西屋,与遭烦的京儿混住到了一起。 钟儿与杏仔被赶出的原因,只有茂生两口子心知肚明。还是在秦技术员未走的时候,茂生与木琴夜里正在办夫妻业务,想是劲头儿用得大了些,再加上床体本就不牢固,弄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睡得迷迷糊糊的杏仔海以为是老鼠弄出的响动,便不耐烦地提起喉咙猛喊了几嗓子,吓唬老鼠。他还骂道,再张狂,赶明儿我非下药毒死几个给你看。吓得茂生和木琴立时停止了作业,大气不敢喘。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老老实实悄没声息地各睡各的。第二天,木琴想起夜里的事就想笑,茂生更是哭笑不得。木琴就约法在先,只要秦技术员一天不走,俩人的房事就一天也不做,免得弄出尴尬事来,叫渐渐长大的娃崽儿戳破了窗棂。 四季飞歌(一)(2) 当时,茂生也表示同意。心下还想,秦技术员在自家也就是住上个月二十天的,忍忍也就过去了。谁知,时间一长,夜里守着婆娘不敢动的滋味儿把茂生煎熬得要命。有心温习一下,木琴坚决不配合。想动硬的,又怕被隔壁娃崽儿们听到。有时,实在熬不住了,就赶在大白天家中无人,插了门,硬逼迫着木琴上床捣鼓上一阵子。又怕有人前来,房事便甚是不尽如意。于是,盼着秦技术员走了,天气也渐渐转暖,他就迫不及待地把钟儿和杏仔俩人赶到了西屋住。起初,京儿不愿意他俩回来,经不住茂生的劝说,才无奈地答应了。 西院的三间屋里,又加进了一张床。京儿和人民各一张,钟儿与杏仔俩人挤在一张床上睡。白天还好,每个人各忙各的。到了夜里,屋内便不时地传出京儿呵斥教训钟儿和杏仔的声音,同时也夹杂着俩人不服气地争吵状告的叫嚷声。 国庆的婚事是在“五?一”节那天举行的。喜屋里的家具布置一点儿也不比当年银行的差,甚至还略胜一筹。胜出的地方,就是银行的墙壁是黄泥涂抹的,而国庆喜屋里的墙壁却是用石灰水匀匀地涂抹了一遍,白得耀眼。凤儿的家人很是通情达理,不仅对贺家操办的喜事没有提出一点儿异议,还主动提出,男家只要把家具置办好就行,剩下的东西,像床上铺盖的被褥、生活日用的锅碗瓢盆等,全由女方解决了。这样的架势,既显示出山外人家的富裕,又看得出山外人的出手大气。让山里人惊讶不已,自叹弗如。也让酸杏两口子甚感宽慰。酸杏便把劲儿全使到了婚礼操办上。他也专门请了四方和银行来家掌厨,大鱼大肉地摆了几十桌桌。直让村人愁叹,今后若是轮到自家办喜事,可咋样办理才好哇。 婚礼过后,酸杏还叫国庆与凤儿结伴到村里各家各户遛了一圈,意思是拜谢村人的帮场相助。引得村人一个劲儿地夸赞酸杏两口子办事想得周全,也夸赞凤儿的彬彬有礼落落大方。 俩人来到木琴家时,仅仅说了几句话,木琴就一下子喜欢上了凤儿,觉得她身上有着许多村里女人不具备的素质和修养。谈吐不俗,应对机敏,举止大方,心胸宽阔,说话掷地有声,绝无小气扭捏之感。本来俩人来坐坐就要走的,硬是叫木琴按住,叽里呱啦地谈说了大半个时辰,急得国庆直搓手。 叶儿在娘家住了好几天。 她不愿回到自己那个清冷又了无人气的家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金方仍然极少回家。即便是春节过年,也没有回家。推说要在医院里值班,在县城过的年。有时,他回家拿东西,**还没坐热,就急着赶回去。甚至,对金叶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亲情疼热来。因为久不见金方,金叶对他极为陌生,像看陌生人似的好奇地盯看着他。不找他,也不让他抱,甚至对他流露出莫名地紧张和惧怕的神情。 叶儿的家庭窘况,时时牵挂着酸杏一家人的心肠。酸杏两口子愁苦得整夜睡不好觉。国庆和人民曾扬言,要去县城找姚金方算帐,均被叶儿好言好语地给拦下了。叶儿说,强扭的瓜不甜呢,听天由命,随他去吧。我有金叶陪伴着,就是天塌下来,也由自己一个人顶着,不劳家人焦心呀。因为叶儿的婚事是酸杏两口子执意操办的,当初又是硬逼压着叶儿同意的,现今儿弄到这般地步,酸杏两口子的肠子都悔青了,他俩便不敢再过分地违背叶儿的心愿。 为了挽救叶儿的家庭危机,把女婿姚金方争取回来,还叶儿一个完整的家,酸杏在前思后想了几日,决定亲自动身了。他扛上一袋子小米和半口袋绿豆,背着叶儿,独自搭车去了市里。 四季飞歌(一)(3) 酸杏在市长途汽车站下了车。出了站门,见街面上人来人往车流飞驰,便有些发懵,不知自己要到哪儿去找,才能见到姚大夫,更不知姚大夫是不是在单位里。他见人就打听市医院咋样走。初时,人家随手一指,说你往哪个方向走,过几个路口,拐几个弯,很快就到了。他便以为,在城里找个地方,也不像自家想象得那样难。但是,走来拐去的,没一会儿,自己就开始犯迷糊了。弄不清自己过了几个路口,拐了几个弯。甚至连方向也弄不准了,觉得这街面这路口这行人的面孔也都差不多,但就是见不到医院的影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后来,他便不再那么急三火四地赶路,而是静下心来细细琢磨自己一路走来时的情景,辨识着方向的变化,就觉得自己似乎偏离了指路人所指的方向。他不敢去问行人,觉得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说的话很不可靠。他见街旁每个大门的旁边都有看门的老人,就去问他们。在老人们的细细指点下,他知道自己果然走了很多冤枉路,而且还刚刚错过了医院大门,自己竟没有察觉。 终于找到了市医院。进了大门,他又发起愁来。院子里耸立着几座四、五层高的大楼,里面人来人往碰头搭脸的,谁知姚大夫在哪儿办公看病呀。他又跑到大门口的收发室里,问一个老头儿,姚大夫在哪儿办公。老头儿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是哪个姚大夫呀。酸杏心想,原来这个医院里还不止一个姚大夫呀,心下就着慌,说是从乡下来的那个。老头儿就笑道,你说的姚大夫是来看病的吧。酸杏说,是给人家看病的大夫,前年刚调来的。老头儿仔细地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噢,噢,你说的是中医专家姚大夫吧。酸杏赶忙道,对哩,对哩,就是专给人看中医的姚大夫。老头儿就细细地指点他奔哪个楼,进哪个门,到几楼的第几个门去找。说得酸杏再一次迷糊起来。他心里叹道,乡下人进了城,就算你是多精明的人,也都成了个傻子。真不知去年木琴是咋样在城里过的。或许,她本就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对城市一点儿也不陌生吧。一想到这儿,他竟在心里佩服起木琴来,也后悔自己与她闹僵了。不的话,把叶儿的家事跟她讲讲,说不定她能帮着出个好主意来。也不会叫自己死乞白赖地大老远跑来,腆着老脸找亲家帮忙了。还不知亲家是不是也支持金方这么做。要是真的这样,那自己的老脸今儿算是丢尽了。 按照收发室老头儿的指点,他一路奔去。见到穿白大褂的医生或是护士,就及时地探问,生怕自己再走了冤枉路,耽搁了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在二号楼三层靠南的专家门诊里,见到了两年未曾谋面的姚大夫。 四季飞歌(一)(4) 姚大夫见到亲家来了,自是喜出望外。他连忙让座倒茶,说道,你咋有闲空儿来咧,找来挺不容易吧。说罢,不待酸杏回答,便摸起桌上的话筒,给家里挂了电话。叫老伴准备几个菜,今中午要陪亲家喝上几杯。酸杏哪有心思跟他喝酒呀。他抹抹脑门儿上的汗珠子,悄声说,要跟亲家借个地儿拉个闲呱。姚大夫见酸杏一脸的心事,并显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次来肯定有啥事情要讲。他把身边的事务交代给一个年轻医生,与酸杏一同下了楼。 俩人来到楼下的僻静处。酸杏也顾不得老脸面了,就把叶儿的家庭情况和盘端出来,说金方几乎不回家,更不在家里住,甚至连金叶都不太搭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怕这么天长日久了,家中要出事端。想让姚大夫出面帮着和解和解。姚大夫并不知情,听酸杏一说也急了,他连说道,这哪儿成,这哪儿成呀,俺们也是好久不见他了,咋会出这样的事呀。接着,他又大骂金方不是东西,说咱也别吃饭咧,这就回县城找金方,去问个明白,到底出了啥问题。酸杏还劝解道,也不用急的,等有时间再问也不迟呀。姚大夫不听。他急忙忙地找单位领导请了假,拉上酸杏搭车就去了县城。看到姚大夫也是不知就里,而且一听到这个消息,似乎比他还急,酸杏心下略感安慰。心里盼着姚大夫的县城之行,或许会改变叶儿的家庭局面。 到了县城后,酸杏没有跟他同去医院,而是呆在汽车站里等回信。 直到大下午了,姚大夫才气呼呼地回到车站。 姚大夫说,他见到金方了,也把酸杏讲的话与他对了质。金方先是回说,自己家里啥事也没有,就是单位里事情忙,回家的次数少了些,就惹得叶儿四处败坏他,讲他的坏话。姚大夫当然不信他的鬼话,就逼问他,自打进了县医院,一共回了几次家,过年又是在哪儿过的。姚金方不好回答,便蹭他道,我自己的事,想咋办就咋办,不用你操心呀。姚大夫立时明白了,酸杏的话肯定不假,金方自身出了大问题。他压不住火头,便拿出一副老子的架势教训金方。谁知,金方早已不是原先那个金方了,竟敢与姚大夫顶嘴叫板了。爷俩在金方的宿舍里狠狠地吵了一架。气急了的姚大夫还差点儿伸手打金方。俩人的情绪都有些过激,当然无法冷静下来有效地解决问题,便不欢而散。姚大夫拉住酸杏的手说道,亲家呀,金方已经变哩,连亲娘老子都不买帐了。要是我姚家做出对不起你贺家的事体,咱两家的情分可不能断哦。说罢,唏嘘不已。 听到姚大夫话里有话的言语,酸杏心里立时变得冰凉。他意识到了叶儿家庭危机的严重和可怕,也明白了姚家对此事的无能为力。尽管姚大夫一再地保证说,他两口子一定会劝解金方回心转意的,让他别为这事焦心担惊。但是,这样的承诺微乎其微。酸杏似乎对围护叶儿的婚姻家庭已然失去了信心。 俩人都没有心思吃午饭。把姚大夫送上了回市里的公共汽车,看到车**后卷起了冲天灰尘,一路绝尘而去,酸杏的心里也像漫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经久不散。 四季飞歌(二)(1) 姚金方的倒霉之日,正是叶儿倒霉婚姻走向衰亡的开始,也就此成全了另外两个美满的婚姻家庭。 姚金方天边里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毫无任何预感或征兆的情况下,就猝不及防地遭到了一顿惨不忍睹地痛打。甚至,连自己的命根子也差点儿被踢废了。 那天中午,他还像往常一样,下了班就急急地赶到伙房。他买了两份饭菜,又匆匆地返回了自己的宿舍。宿舍里,杨梅正坐在他的床沿上,俯身趴在床头旁的书桌上看他的相册子。那里面有姚金方从小到大一整套的新旧照片。特别是还有他小时候光着身子露着小**的裸照,逗得杨梅一个劲儿地嬉笑。姚金方见杨梅对了自己小时候的光腚照片直笑,也不好意思起来。他放下手中的饭菜,就去抢夺杨梅手里的相册子。 杨梅是姚金方所在中医病区的护士,前年从卫校毕业后直接分配来的。杨梅是个开朗直爽的女孩子,胸无城府,口无遮拦。没有她不敢说的话,也没有她不敢做的事。姚金方刚来的时候,一搭眼见到她,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心下莫名其妙地“突突”直跳。当时,他还想,自己都是有妻室的人了,说话得注意着点儿,做事也要沉稳些,方才会像爹一样受到人们的敬重。那时,他一直把爹姚大夫的行为准则当成自己为人的标准,一心想得到医院领导和同事们的认可,以便尽早地站稳身子扎下根须。不管是对领导对同事,还是对病人,他一律勤谨热情,礼貌当先,颇得人们好评。人们都说,姚大夫待人真诚,做事认真负责,又肯动脑钻研,是棵好苗子,年轻有为呀,以后准差不了。杨梅便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学给姚金方听,并缠着姚金方,叫他教自己学习医学知识,特别是妇科方面的。她想预先打好基础,等有机会就出去进修,将来当名妇科医生。姚金方听到同事这样评价自己,一时高兴,便痛快地答应了。他还像老师一样,给杨梅指定了几本妇科方面的医学书籍,让她认真熟读硬背,并不时地指点解答书中的疑难问题。渐渐地,姚金方就与杨梅走动得近了许多,说话也随便了许多。杨梅不再称呼他姚大夫,而是直呼其名金方。她的声音圆润如珠落玉盘,且有着一种磁性的魔力,让姚金方听不够。杨梅脑瓜儿聪明,看书刻苦,对妇科疾病颇有悟性,一说就懂,一点就透儿。让姚金###得,杨梅简直就是块天生的妇科大夫坯子。在爹手把手地指导下,自己苦学了多年的那点儿学识伎俩,被杨梅在不长的时间内就不费力气就掌握了。要是有机会出去进修培训一下,再经过几年的临床实践,将来肯定是名出色的妇科病医生。他惊讶杨梅的进步神速,并对她渐渐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好感。既有赏识,又有偏爱,更多的是深深地失落。直到此时,他才发觉了自己的可悲之处,就是杨梅才是自己一生中的真正伴侣。无论是兴趣爱好,还是性格特质,特别是她身上焕发出的那种气质与修养,与自己是那样地般配,简直是天衣无缝地脉相容。与叶儿的过早结合,却是一个严重错误。叶儿性情内敛,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式的农家妇女。没有求知欲,没有上进心,整日满眼里尽是小家庭的温馨幸福。与杨梅一比,天上地下立见分晓。 姚金方不太愿意回家。他愿意与杨梅呆在一起看书,研讨医学中的问题,相互学习,共同进步。杨梅也对姚金方怀揣好感,觉得姚金方是男人中的精品,是块待雕琢的璞玉。日后,定能飞黄腾达,在中医领域卓有建树。她敬重他,敬重中有着深深地爱怜,爱怜中又有着一种按捺不住的热望。去年夏天,在姚金方通过爹的大力斡旋下,加上自己的拼命努力,杨梅终于如愿以偿地考进了市医科学院,选修妇科专业。上学后不久,杨梅给姚金方写了一封感情炙热言语滚烫的信。在信中,她大胆得表白了自己对姚金方的爱慕之情。之后,杨梅的信件便如雪片般源源不断地涌来。谈思想,谈医学,一发不可收拾。姚金方有些动心了,但还是顾虑着叶儿和金叶,以及在北山镇的家。在给她的回信中,他只是控制着自己仅局限于医学探讨的范畴,未敢涉足感情领域。但是,他整日的心思里,早已装满了俩人的浓烈感情。 四季飞歌(二)(2) 他俩的事情在医院里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医院是个知识分子聚集的地方。那些在老家已有家口,后又通过高考出来的人,已经有不少离婚又重新组建家庭的。因而,像他俩这样的事,医院里的人早都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人好心地替他俩撮合。 今天上午,杨梅趁星期天,赶早儿乘车回到了县医院。名义上,是来看望过去的同事。她在医院科室间转了一圈后,便一头钻进了姚金方的宿舍。她有姚金方宿舍的钥匙,是在考上医学院后,特意跟姚金方要的。其中的深意,俩人心知肚明。 俩人在宿舍里正闹着,就听外面有人打听姚金方住处的声音和医院里人指点的声音。姚金方还纳闷呐,嘴里叨咕着,是谁在找我?。他一边叨咕着,一边向门外走去。 刚到门口,迎头撞见三个人赫然站在自己宿舍门前,把窄窄的屋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姚金方认得人民和洋行,另一个人似乎有些眼熟,却叫不上名字。高个儿的洋行满脸煞气,稍矮的那个也是一脸的怒气,像是专门找来寻仇的样子。人民现出一副胆怯相儿。他踌躇了一下,便开口质问姚金方,为啥儿不顾家不看顾他妹叶儿和娃崽儿。这时,杨梅出现在姚金方的身后,她探头问道,是谁呀。姚金方顿时紧张起来。他脸色大变,刚想要向仨人解释。话未曾出口,就听站在中间的洋行怒吼一声,还跟这个王八蛋闲扯啥呀,没见小老婆都养在屋里了么,动手打呀。(.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说罢,伸手扯住姚金方的衣领子,一把拽到了外面,扬起巴掌朝他脸上来了一个满堂彩。 毫无防备的姚金方顿时跌倒在地上。他满眼的红星儿绿星儿漫空飞舞,鼻子下温热一片,并有一股子血腥气在口腔鼻腔里流窜。姚金方还没喘过气来,紧跟着就有无数的拳脚落到了身上。最要命的是,有一脚硬生生地踢到了裆部,疼得他弓起身子趴伏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汗珠子掺合着鼻血在脸上直淌。 杨梅惊叫起来,大声喊道,打死人啦,快来人呀。 立时,有几个人快速围拢过来,想伸手拉架。洋行双手卡腰横眉立目地站在姚金方身边,厉声说道,姓姚的撇了家里的婆娘娃崽儿不顾,却在外面沾花惹草偷婆娘,打死也是白死。看谁敢过来凑热闹,就一块往死里打。 人们知道是姚金方老岳家的亲戚来闹事了,便不好贸然出手。他们只得在旁边劝解仨人别再打了,真要打出了事,对谁都不好,有事还是要好说好商量妥当。 人民有些害怕了。他就直扯洋行的衣襟,意思是打得也差不多了,该撤走了。另一个就是京儿。他恨恨地道,这次先便宜了他。要是再不好好回家跟叶儿过日子,还欺负她,下次就一拳把这狗娘养的打死。再扔了大街上喂狗,看他还敢耍花花肠子吧。 仨人见围拢过来的人越聚越多,便见好就收。仨人一边骂人的骂人,警告的警告,一边摇晃着肩膀扬长而去。 姚金方被打得鼻青眼肿,黑红的鼻血把白皙的面皮弄得如小鬼的脸面。他的裆部受到一记重创,几天都不敢迈步快走。因了这次遭打,姚金方原有的那点儿对家庭、对叶儿、对女儿的牵连,被干净彻底地扯断了。 他对哭泣着的杨梅说道,我下定决心了,坚决跟叶儿离婚。不管你愿不愿跟我结婚,我都要跟她离。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一个人过一辈子,绝不再结第二次婚了。 杨梅哭道,你还不知我的心思么,这辈子非你不嫁。你多暂儿离了,我就立马跟你登记去。就算咱俩都被组织上处理了,我也绝不后悔哦。 说罢,俩人抱头痛哭。 四季飞歌(二)(3) 洋行仨人打完了姚金方后,洋洋自得地回到了村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他们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对谁也没有提起打人的事,这也是事先约定好了的。 当初,提议去县城教训一顿姚金方的,是人民。他看见叶儿整日被家庭事愁苦成了小老太婆模样,心下就心疼。因了心疼,就愤恨姚金方。因了愤恨,就手痒痒,恨不得把姚金方立时一把拽到跟前,痛痛快快地让自己打个够。替叶儿,替家人,也替自己出出憋堵于胸的闷气。 他把这个想法先跟哥国庆讲了。国庆不支持他的做法,说,人家自己家庭里的事,别人是掺合不得的。一掺合,事准会更糟呢。人民立即讥笑国庆胆小怕事,还说道,姚金方不就是当过你几天的老师嘛,叶儿现今儿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你还护着姓姚的,不顾叶儿的死活,还叫人么。(.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国庆被人民抢白得干翻白眼,到底没狠下心,同意去打姚金方。 人民见国庆下不了狠心,便把这打算跟洋行和京儿讲了。俩人倒是一致赞同。洋行是个爱打抱不平的主儿。知道了叶儿的家庭遭遇,他当然替她焦心。京儿却另有一番想法。当初,自己与叶儿好好的,竟是姚金方横刀夺爱,把叶儿强娶了去。娶了去,好好待她也就罢了,扁扁又给叶儿委屈受。他心疼叶儿,自与人民和洋行的心疼不同。心疼中,有着更多的爱怜和恼怒。 仨人一拍即合,并商量好了具体的惩治细节。仅是把姚金方暴打一顿即可,给他一个警告,别以为叶儿的娘家没人了,自己想咋样就咋样。当然,也不能把他打成重伤。他还要和叶儿过日子呐,真要打出个好歹来,岂不坑害了叶儿。京儿还郑重地提出,打人的事,千万别叫家人知道,尤其不能叫他娘木琴知道。否则,后果可就大了。也不用担心姚金方会来告状。试想,你先做下了对不起叶儿的事,被打后,哪还有脸面再跑到老丈人家伸冤诉苦呀。仨人还共同发誓道,谁要是把这事捅了出去,今后就别想再在一起作伙伴了。 这样的算计可谓天衣无缝。打人的事,在一段时间里被捂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半点儿的风声。 过了些日子,酸杏不知姚大夫的工作做得咋样了。这深山老林的,交通信息又不便利。蹲坐在家里,整天瞎寻思这事,就如坐在牢狱中一样焦躁烦闷。他便再次动身去了市里,找姚大夫探听情况。 到了市里,有了上次经验,他很顺利地找到姚大夫坐班的中医专家门诊。赶巧姚大夫正在病房区里会诊,一时半刻不能赶过来。姚大夫打电话,叫门诊里的那位年轻大夫好生接待亲家。 直到快中午了,姚大夫才匆匆地赶过来。他歉意地说,让久等咧。酸杏还以为,他又要挂电话叫老伴儿炒几个菜呐。姚大夫并没有往家里打电话,而是脱下白大褂,换上了便装,拉着酸杏到了街面上的一个小吃部里。他点了几个可口的菜,上了一瓶酒,俩人就边吃边唠。 几杯酒下了肚,酸杏借着酒意盖脸,便把今儿来的目的说了,想问问,金方那边的工作做得咋样了。 姚大夫道,正做哩,是有点儿困难。不过,你放心,即便金方受点儿教训,也是应该的。那是为了他好才做的。虽说现在我和他还谈不拢,也只是时间问题。等过上一阵子,让他冷静下来,我再跟他细细地谈,一定会保住现有家庭的。他还说,让叶儿娘俩来市里住上些日子吧。一个人在家里苦闷,来市里既可以散散心,还能有机会跟金方多接触多交流多沟通。俩人把一些事讲开了,解了心里的疙瘩,也就会和好了。另外,他还给公社和县卫生局打了招呼,让他们帮叶儿在公社医院里找个活儿干。有了活儿干,不管有啥样的变故,对叶儿对家庭来讲都会有好处的。 姚大夫的一席话,弄得酸杏一头雾水。乍听起来,合情合理。细琢磨起来,又好像里面有很多隐情未明了地讲出来。想问清楚些,见姚大夫不想把话挑明了,自己也不好冒冒失失地追问。这顿饭便吃得无滋无味。 吃了饭,酸杏把带来的杂粮交给姚大夫,说自己还要赶回去,就不去他家打扰了。姚大夫很高兴地接下了,却也没有谦让他到家里坐坐的意思。 酸杏闷闷地坐车回到了北山镇。下车后,他不放心叶儿娘俩,就直奔了公社医院家属区。 四季飞歌(二)(4) 叶儿果真在医院里有了工作,就是专门负责给医疗器械消毒。(.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活儿很轻松,也有时间在家照顾金叶。叶儿自己也很满意,只是一抹阴霾依然挂在脸上,甚至比往日更浓重。 酸杏把金叶抱在怀里,问叶儿,这些天金方还是不回家么。叶儿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她埋怨道,你咋能叫人民带人去单位打金方呢。金方前两天回来说,要离婚,离婚书都写好了,就等着我签字呐。酸杏大吃一惊,说人民啥时去打金方嘞,我不知情哦。叶儿哽咽着道,可能是人民背着你带人去打的吧,把金方打得差点儿要了命。这回,他是死了心地要闹离婚哩。 酸杏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姚大夫为啥没有往家里谦让他,是怕他老伴儿一时忍不住,会给自己难堪,面子上过不去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再联想起吃饭时,姚大夫的一番话,他便啥都明白了。自己傻呵呵地跑了去,简直就是自取羞臊。拿自己的老脸叫人家当腚卷了,还不知就里,真真羞死人咧。酸杏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火气,恨不得立时就去找人民算帐。 他耐下性子,问叶儿是如何打算的。叶儿说,要离就离吧,我也想开咧,咱不能死乞白赖地硬缠住人家。再说,咱也实在配不上人家。身架不一样,话也说不到一起去,还影响了人家的前程。于人于己,都不会有好下场。 酸杏的心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彻底地凉透了。他说道,再也没有好法子了么,真要离了婚,你和金叶可咋办。 叶儿道,没啥呀,这两年一直是我和金叶过的,不也挺好嘛。现今儿,医院又给安排了工作,吃饭穿衣都不愁,难为不着呀。(.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酸杏知道再说无益。叶儿的婚姻已无挽回的希望了。与其这样受煎熬,反倒不如罢手,这样对谁来讲都算是解脱了。以后,再给叶儿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重新过日月,再不敢盲目地踏高门槛攀高枝了。 这么想着,酸杏心下反倒轻松了一些。他安慰了一通叶儿,便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去。 一进到自家院子,酸杏也不讲明,便像疯狗一样四下里寻找人民。家里没有,就逼着女人快到外面去找,说立马把这狗杂碎找来,我有事呐。 人民正与木琴和技术小组的人在四处查看今年冬季管理后杏林着花挂果的情况。见娘焦急的样儿,他还以为爹从市里带来了好消息,等着自己回去商议呐。人民便撇下娘,一个人先跑了回来。 酸杏见人民进了门,便不动声色地把大门插上了。他顺手摸起一把竹扫帚,铆足了劲儿,劈头盖脸地朝人民身上招呼。打得人民一蹦三尺高,边蹦跳着躲闪,边惊讶地叫道,凭啥打我,我做错啥事哩。酸杏也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死里打。酸杏女人也已赶到了自家门口。听到院里传出追打和叫嚷声,她就急着去开门。门却又被酸杏从里面死死地闩住了,怎么也推不开,只急得直跺脚。 这一阵狂风暴雨般地追打,直到酸杏累得实在举不起扫帚为止。手中的扫帚已被打散了,仅剩了一根做把柄的细木棍,棍上还残留着几根竹枝子。 人民被打得眼青鼻肿,手背上现出条条淤青的伤痕,并有血汁子慢慢渗出来。人民从没遭到过这样的毒打,竟“呜呜”地哭出声来。他蹲在地上委屈道,你凭啥儿打我,凭啥儿呀。 酸杏喘着粗气道,你个狗杂种,滚你妹家瞧瞧去呀,看该打不该打。真想一锄头把你的脑壳儿砍下来,看你还添乱逞能不。 人民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的东窗事发,被老子知晓了。他不敢再申辩,蹲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事后,仨人痛打姚金方的事像风样儿地传遍了杏花村。洋行没有遭到家人打骂,振富没敢动手。但被娘豁牙子狠狠地数落了一顿,嫌他帮倒忙,害得叶儿婚姻不保。京儿被茂生狠狠地踢了两脚,骂他没有出息,叶儿撇了他跟人家过日子了,是好是孬,都是人家自己的事,哪用得着你去操横心呀。木琴也是直埋怨京儿糊涂。本来,叶儿的婚姻还能有和解的余地,叫他们这一去掺合,准砸锅,金方是绝不会再回心转意了。 仨人原本是要替叶儿撑门户的,谁知会弄到这般田地。不仅害了叶儿,还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人见人嫌,四下里不落好。仨人不愿意往人群里钻,整日一心扑到杏林里,以此来缓解家里家外四处涌来的压力和怨气。 四季飞歌(三)(1) 经过了冬季管理的杏树,没有像村人担心的那样因剪枝掏心死去,而是越发旺盛地生长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一进入开花期,便渐渐显示出不同凡响之处来。未管理过的杏树,花朵都挑挂在树梢的四周,花色虽艳,也还锦簇,数量上却远远比不上管理过的杏树开得多。被管理过的杏树枝干上,开满了一簇簇的杏花,连树膛里也缀满了花朵,艳艳地缠裹了一树,像给树身穿上了件锦衣绣袍。众多的土蜂野蝶蜂拥而至,翩跹飞舞在枝杈树梢间,终日不肯散去。及到落花挂果时,这种优劣之势愈加明显。抬眼望去,只要搭眼看到树身上挂着干嘟嘟杏果的,不用问,都是经过管理的杏树。挂果稀疏的,都是未经管理过的。 村人真真地大开眼界了,齐齐赞叹秦技术员好本事。当初把树木糟踏得不成个样子,眼见活不成了,谁知它活得更欢势,挂的杏果之多,是村人从没见到过的。这时,哄闹着退出集中管理的人家开始眼红了。他们直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有听木琴的话,跟木琴走呐。这样的亏已经吃过不止一次了,这次眼睁睁地又狠吃了一回亏。直骂自己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性,谁让自己口软心活,跟着别人瞎起哄呢。现今儿遭报应吃亏了,真是活该呢。 渐渐地,有些人家不再懊悔自己的过错,而是把过错一股脑儿地推向了酸杏、茂林和振富们,说当初都是他们暗地里挑唆自己退出管理的,今年遭受的损失应当由挑头儿的人来负呢,咱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吃了哑巴亏呀。还真有不识数的人,径直跑到仨人家里去数说。 酸杏本就被叶儿的家事搅得心魂不在身上,见村人来埋怨自己,更是火气攻心。一气之下,他竟然病倒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世事不闻不问。一见到来人,更是装成病重体弱的样子,不理睬不接待。茂林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任人埋怨牢骚,就是不吭气儿。 也有跑到振富家里的,想借机发发牢骚。但看见洋行阴沉着脸,爱搭不理的样儿,心下先就亏虚了。刚要提起话头,被洋行毫不客气地一顿光火,立时蔫了,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 洋行一见到当初那些趁机拆台闹着退出管理的人就来气。再加上前不久因了打人遭受的窝囊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黑唬着脸说道,咋还有脸面来说这些破事呢。当初,退不退出管理,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也没人拿刀架脖子硬逼着退吧。又不是吃屎的娃崽儿,连这点儿主意都拿不定。看到管理的林子好了,就心馋眼热,就怨天怨地,当初自己都干啥儿咧。乒乒乓乓地一顿磕碰,立时遣散了上门的人。连那些想前来找门还未来得及找的人,也都望而生畏,再不敢跨进振富家大门槛,总算给同样懊恼的振富挡了一回驾。 洋行还专门提醒木琴道,嫂子,咱的集中管理算是成功一半了,可也不能放松警惕?。常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呢。我看,有些人对咱的林子眼红得像要一口吞了还嫌不足的样儿,得防着些呀。别叫那些人暗里使坏,祸害了咱。 木琴没大往心里去,还说,你也别把人想象得那么差。他们要是看集中管理好,今年再加入进来也不迟哦。 洋行还是不放心地再次提醒道,小心没亏吃呀。 四季飞歌(三)(2) 过了没几天,渐已绿树浓荫的村子街面上,骤然响起酸枣婆娘骂街的声音。(.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依然是双手卡腰两脚直蹦嘴角泛沫儿的架势,重现了当年痛骂满月时的那一幕。其火爆程度与当年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足。当年骂街,纯粹是欺负满月,引起了众怒,其下场可笑,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这次却完全不同了。酸枣婆娘骂街的理由充足,骂起来更是理直气壮。就算是跳到屋笆上滚到街面上骂,别人也都会鼓励叫好的。原因是,她家的杏树被人糟踏了。树枝被恶意地折断,又统统扎眼地摆放到树下,嫩嫩的杏果全变成了干瘪褶皱的蛋皮模样,这明明是在向她示威呢。虽说只有两棵树木遭到这样的厄运,但保不住其他的树往后也会遭此厄运呀。(.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因而,她的骂街,颇得众人拥护。有些人也跟着她一起,咒骂那个折树的人不得好死。使原本一个人跳独脚舞的场面,渐渐变成群魔乱舞的局面了。 木琴刚从镇上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还以为是酸枣婆娘闲疯了,又在无事生非地找活儿干呐。她快步奔过去,见有好几个妇女也围在婆娘身边帮腔骂街,心下就起疑了。她问道,这是咋儿了,有事就说事,骂街能解决问题呀。 妇女们见木琴过来质问,立时闭上了嘴巴,不再吭声。酸枣婆娘见到木琴现身,一反常态地上前扯住木琴衣襟,诉苦道,侄儿媳妇哟,你好心好意地领着咱搞集中,搞管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现今儿,集中起来的林子都管理好嘞,这是全村老少们都看得见摸得着的呢。谁知,就有那么些个黑心人,夜里馋得睡不安生觉了,就偷偷地出来使坏折树呢。这可不是单冲着我家来的,恐怕是冲着你来的呢。你可得为我作主,替我撑腰,也得小心着自家呢。 这种既切中要害又温情体贴的话语从这婆娘嘴里冒出来,让人略感到一丝滑稽和别扭,却又的确道出了众人心声。木琴弄明白了婆娘骂街的原委后,安慰道,婶子,事已经出了,咱就追查。查明了,就一定处理。可这样在街面上骂人,也不是个看相儿哦。家去吧,消消火气,大队这就着手调查。 婆娘竟然很听木琴的话。她还难得地拉着木琴的手道,侄儿媳妇,我也知你不易,就听你讲劝,不为难你咧。可这事,你得替我查个明白,也得当心自家的树别叫那些黑心人使了坏呢。他们还有啥事做不出来的哟。说罢,溜溜地回了家。 木琴这才意识到,洋行的提醒并不是多余的。她立即把茂林几个班子的人找来,把酸枣婆娘骂街的原因讲了,说咱得加强杏林看护措施,成立护青队,日夜守护着,别让这些就要到手的票子打了水漂儿。茂林积极拥护,还自告奋勇地说道,这事你就别费心咧,由我带着护青队看护着,不会再出岔儿呀。振富也积极出主意道,得把护青队分成几个班,划分责任区,日夜不停地看护着。哪个责任区出了事,就找哪个小组的人算帐。要是抓到使坏的人,就让他加倍赔偿所有遭毁人家的损失,看谁还敢使坏不。 这是木琴自上台以来,召开的效果最好的一次会议。每个人都真心实意地拥护木琴的主张,并积极地为她的提议出主意想办法。还主动承担一些责任,没有了往日退缩避让的尴尬场面。这让木琴深感宽慰。一直以来哽堵郁闷的心胸豁然敞开,透进一丝久违了的阳光和空气,呼吸顺畅,心情舒畅。 立时,护青队成立了。以技术小组原班人马为主,原各生产小组抽调出来搞杏林管理的人手为辅,统由茂林直接指派调度,日夜上紧地看护着即将成熟的杏果。人民、公章和夏至又兴高采烈地回到了技术小组,并与其他人一道,不分白天黑夜,兢兢业业地看护着杏林。直到把熟透了的杏果装运到前来拉货的拖拉机上为止,这糟踏杏林的现象再也没有发生过。 四季飞歌(三)(3) 即将到了麦熟季节,地里的麦子渐次黄了梢儿,而麦秆却还油绿。[.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天气也热了起来。这时,家家户户都忙着麦收前的准备工作。摊上一大摞煎饼,以备麦收期间的吃食。又寻出略微生锈的镰刀,打磨得锋利铮亮。齐齐等待着,那盼望了一冬一春漫长光阴而即将收获劳动果实的喜悦时刻的到来。 今年的等待,似乎比往年提前了半个月。并非麦子成熟早,而是漫山遍野的杏果早于麦子半个月熟了。山坡村落里到处疯长着的杏树身上,挂满了渐次泛黄的杏果,大而圆,酸又甜。特别是那些经过管理的林子,树身上挂着干嘟嘟的杏果,把枝桠都坠弯了,斜斜地垂到地面上。有不少的树枝被树主人小心地用木棍支撑着,生怕沉甸甸的果实把树枝坠折了。娃崽儿们从刚挂青果时,就开始摘食,一直吃到杏熟,早已吃腻了。甚至,一瞥见杏果,他们的肚子里就要泛酸水。 大人们也不再像去年似的,蹲坐在田间街头,兴奋热烈地数算着今年又将多打几斤麦子。他们见面就评比,谁家的杏果能下多少斤,按去年的价格又能卖多少钱。算来算去,便会被自己估算出的收入吓了一大跳,说怎么可能这样多呢。再重新算计,依然是个吓人的数目。有人干脆减半了算,说就是这样算下来,也是不敢想的数目呀。算过后,人们就开始算计,哪些人家的树木多,收入的钱数将要达到多少。每当算到这里时,那些参加了管理的人便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听从别人串通,退出集中管理。而那些主动退出的人家,便腆着羞羞的脸面,耷拉下脑壳儿,闷声不响。 茂林虽然见天儿忙忙活活地细心照看着杏林子,但看到管理过的树上挂着诱人杏果,比未参加管理的多出了近一半,也是馋得眼热心跳。他偷偷跟雪娥嘀咕道,当初咋就瞎了眼退出管理了呢,要是狠心坚持住,咱家的那片林子地好土肥,肯定会比别人挂的杏果多。雪娥翻着白眼气恼地道,你不是一心地跟着酸杏跑,想拆木琴的台面么。这下好哩,自己拉下的屎尿自己嚼吧,报应呢。振富也躲在家里懊恼,对婆娘酸酸地说道,终日擒雁,反叫雁啄了眼珠子。幸亏洋行这崽子眼尖儿,把咱的一份掺合了进去。不的话,损失大了去咧。 随着杏果的渐渐成熟,越来越多的村人开始注意观察着木琴的举动。有些人忍不住了,抽空儿便往木琴家里跑,探听木琴的动静,打探今年卖杏的路径和行情。于是,木琴家里渐渐热闹起来。不管白天黑夜,总有人影晃悠在屋里院外,并不时地伴有说笑的声音。这些人生怕木琴在卖杏的时候,只顾了自己,把众人都撇了,就形影不离她家的左右。那些退出管理的人家,也是盯看着木琴。虽然不好意思跑到她跟前打探,但也铁了心地偷学木琴卖杏的法子。同时,技术小组里几个小崽子们的身架也日益见长。有不少的人上赶着打招呼套近乎,并求他们在卖杏时,一定要把自家的捎带上,千万别给落下了。几个崽子立时趾高气扬起来,说出的话语也冲了,走起路来威风得不得了。 木琴觉得这种局面有些反常,应该出去把杏果的市场联系好了,再把卖杏的打算跟村人说清楚。愿意的,就集中办理。不愿意的,也可以自己处理。让村人完全自主自愿,赔赚自担才是,省得满村人一惊一乍地跟着担惊焦心。 她把村里的一切事务交给了茂林,还让振富多联系几杆磅秤,以防备到了卖杏时手忙脚乱地找不到秤用。自己则带着京儿、洋行和人民出山,并带上了几袋子特意挑选出的上好杏果,去山外联系卖杏事宜。 四季飞歌(三)(4) 一行四人先到了县城,径直奔了县委大院。 县委大院处在县城的中心地带。因了政府机关的缘故,四周密集着店铺摊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显得异常繁华热闹,与几百米外的冷清路段形成了鲜明对比。县委大门口很气派,被修成了楼子的模样。四根粗大的四方柱子拔地而起,支撑着高处两层用花砖砌起的花楼,显得威武大气。大院里座落着几排房屋,都是青石铺基青砖砌墙青瓦起顶。有些屋顶上,还长着一些茂盛青草。房屋虽然陈旧,但排列得十分整齐。每扇屋门上一律挂着白色的木牌牌,上面用黑漆写着各个单位的名字。 京儿、洋行和人民第一次踏进这样的院子,被院子里特有的气氛震慑住了。仨人感到拘谨不安,紧跟在木琴**后头东瞅西望,却不敢乱说乱动。这时,人民感到一阵阵地尿急。他红着脸问木琴,这儿的茅厕在哪儿呐,我快憋不住哩。木琴搭眼寻了一圈,最后指着远处墙角上的几小间屋子道,就是那儿,得进里面哦。人民一路小跑着奔去,引得京儿和洋行也有了尿意,都跟随着跑去。人民奔到厕所旁,见有两个小门,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去。还是京儿眼尖儿,大声提醒道,那是女厕所,进不得呀。吓得人民立马止住脚步,惊讶地问道,这茅厕还要分男女呀。仨人慌慌地挤进男厕所里,人民还一个劲儿地叹道,瞧瞧人家县委的茅厕,还有专供拉屎的窝台,有专供尿尿的池子,有专供冲屎尿的水道,啧啧,美死人哩。[.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出了厕所,木琴带着三人来到第三排靠东边的一间办公室,牌子上写着“县妇联”三个字。木琴叫三人先在屋外等着,自己敲门进了屋子。 屋子里安放着大队办公室那样的办公桌,但要大得多,全用黑漆涂得铮亮照影儿。桌子上堆满了纸张文件。有两个人正趴在桌子前办公,其中一位就是从北山公社调来的老胡。 一见到木琴,老胡立时扬起嗓门儿叫了起来。她说道,是哪阵风把你刮来哩,都几年不见了呢。老胡跟在公社时相比,胖了许多,但面皮更白净滋润,反而显得愈发年轻了。 木琴叫门口的京儿等人进来,把随身携带来的杏果堆放到办公桌上,请老胡和另一名干部尝尝鲜儿。这种特意选出来的杏果一露面,顿时把俩人惊呆了。那位女干部惊讶地道,哪儿的杏呀,这样大,吃进嘴里连酸加甜,真是难见的好东西呢。老胡也吃惊,说这是你村里的杏么,原来咋儿不是这样的。木琴就笑着跟老胡简要汇报了大半年来的工作。特别是围绕杏林管理的事,把今年杏果的丰收景象有意夸大了一番,并提出,这次急着来的意图,就是想让老胡帮着联系一下杏果销路问题。老胡一听,说你来找我还真就找对人哩,不过,咱还得奔个庙门,找正神去。木琴问,正神是谁呀。杜县长呀,老胡回道,他正分管着供销交通商贸一大摊子呢,不找他还能找谁呀。说罢,摸起电话就打,依旧是过去那种风风火火立说立行的工作路数。电话里,老胡说,老领导哟,娘家来人哩,是杏花村的木琴,还给你带来了惊喜呢,你见还是不见呀。不知电话那头讲了些什么,老胡放下电话,立马拉着木琴向外走,还吩咐京儿几个人把带来的杏果带上跟她走。 出了这排屋,拐弯就奔了前一排,在靠近中间的一间屋门前停住脚。老胡接过京儿手中的一小袋子杏果,扯着木琴敲门进了屋子。 四季飞歌(三)(5) 这是个单间屋子,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排书橱,外带盆架衣架等生活必备用品。桌子上也是堆满了文件等纸张。杜县长正伏案埋头写着什么,鼻梁上还架着一付眼镜,这是在北山公社从未见到过的装备。 杜县长依旧和蔼宽厚。见到木琴,他就老远地伸出手,说原来是我们的女强人哦,还真是送来了惊喜呢。来我这儿谈工作的,全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要不是小胡打来电话,我都忘了世上白天里竟还有女同志呐。 老胡说,老领导,你可猜错哩,今儿送来的惊喜你想都想不到呢。说着,就把袋子里的杏果倒在办公桌上。 杜县长立时瞪大了眼睛。他摸起一颗就往嘴里嚼,品咂了一下,说道,这么好吃的杏果,是杏花村里产的么,好像味道儿更好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老胡快嘴快舌地把杏花村如何搞管理的事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请他帮忙捅鼓销售的路子。杜县长边吃边听,还叫木琴把集中管理的前后细节讲述了一遍。末了,他说,这是个新的尝试呀。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以来,群众的生产收入提高了,但集体观念却淡薄了,各自为战的局面正愈演愈烈。常言道,单丝不成线,冲击市场的力量却是大不如从前哩。我看,杏花村在这方面闯出了一条路径,值得推广。 老胡追问道,你也别逮谁人就作政府报告哦。这杏果多了没销路,不等于白费力气了么。 杜县长“呵呵”笑了起来。他说,我说话都快成职业病哩,想改也改不了。他摸起桌子上的电话,叫接线员要通了县联社,说一会儿有杏花村的支部书记去那儿联系工作,叫他们认真接待一下,并把商量的结果再电话上报给他。 老胡直赞杜县长工作作风扎实,雷厉风行,说官是越当越大了,可工作架路一点儿未变呢,革命本色不改呀。说得杜县长开怀大笑。 木琴见人家工作繁忙,不便久坐,就起身告辞。她带着京儿们去找县联社。 县联社与县委大院都在一条大街上,相隔有几百米的样子。找到了办公室,一位年轻人接待了他们,还给每人倒了一杯热水。年轻人说,联社的主任们和供销科的人都下基层了,刚才用电话联系了一下,得下午才能回来。他让木琴下午再来联系,要是中午没地儿吃饭,就在单位食堂里吃。木琴连忙摆手道谢,说我们就下午再来吧,好容易来一趟县城的,孩娃儿们也没有见过多大的世面,就顺便到街面上遛遛。 县城的大街只有一条主干道,宽阔敞亮,笔直平坦。扯南直北地贯穿整个县城,将城区一分为二。其他的街面都为东西走向,搭接在主干道上,狭窄弯曲,凸凹不平,便不能称为大街,只能算是街巷了。巷子里多为农家住户,本就狭窄的巷面两旁还堆放着一堆一摞的秸秆等物,是生火做饭的燃料。只有主大街上还有些看点,各种各样的门头店铺排列两边。剃头的、照相的、打铁的、卖小吃的等等,各行各业应有尽有。街面上最宽敞的地方当属电影院,是个二层楼的高屋,门面上悬挂着花里胡哨的影片预告宣传牌子。门前一个大广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几个人就坐在这个广场上休息了一阵子,并四处打量着热闹的街面,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了。京儿仨人虽然上次为打姚金方来过县城,当时是匆匆地来,又慌慌地走,没来得及细看县城。木琴虽然路过了几次,但都没有心思观看县城的细致模样。因而,几个人算是头一次认识了这个被村人说成大地方的小城。 四季飞歌(三)(6) 曾经有个流传很广的真实段子,说是有爷俩儿头一次到镇子上办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一到了镇子街面上,就见很多人走来晃去,热闹非常。娃崽儿立时扯着爹的衣襟喊道,爹,爹,快看?,咱到县城哩。当老子的怕娃崽儿说出的话让人听到笑话,就赶紧捂住娃崽儿的小嘴巴,呵斥道,傻娃儿,不懂就别瞎讲,这哪是县城哦,这是北京城呢。由此可见,在当地老百姓心目中,县城是何等地令人向往,又是何等地遥不可及。 今天,身处城里,木琴赏看了一阵后,便渐渐索然无味了。与自己的出生地南京城比起来,小城简直就不算是城,充其量也仅是自家那里的一条普通街巷。甚至,连最普通的街巷也不如。洋行京儿们却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咂着舌头赞道,看看人家县城,大地方就是大地方,与咱那儿的镇子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了天边去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洋行还说,等啥时咱也住到这里来,不美得晕乎了才怪呢。人民就讥笑他道,想啥儿呢,是想白日做梦娶媳妇吧。木琴就暗笑,孩娃们整日窝屈在山旮旯里,能见过几重天几重景哦,是应该放手让他们经常出来闯荡闯荡了。 中午,在一家小吃铺里吃了中午饭,几人又在街面上溜达了一阵子。估计到了上班的时辰,木琴又领着仨人赶到了县联社。坐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下基层出差的人才回来。就有一个自称是供销科科长的人接待了他们。 木琴把村里的杏林面积、管理情况及今年的产量作了简要介绍,请求领导帮忙联系销路。她还把带来的杏果拿出来,叫他品尝。(.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科长吃着杏,连声称赞杏果的质量好。但一听这么大的产量,顿时为难地挠挠头皮道,杜县长亲自过问的事,我们能不上心地办理嘛。就是这量太大咧。合着全县的供销社门头,也吃不下这样多的杏呀。我们只能吃下几千斤,撑破了肚皮也就是一万多斤吧。剩余的那些,你还得到别处打探去。 木琴发愁了,原想着找到县里即可解决所有销路问题,但实际情况与自己想象的相差太远。几个人正发愁呐,办公室里的那个年轻人跑过来,对木琴说,你们可算是没走呢,要是走了,让我到哪儿去寻呀。他说,杜县长刚来过电话,叫木琴抓紧到他那儿去,立即就去,千万别耽搁。 木琴不知出了啥岔子,立时带着京儿们奔回了县委大院,直闯杜县长办公室。杜县长也在着急地等着木琴一行人的到来。见到木琴,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好运来了呢。他说,县委杨书记听他顺便一说,竟认了真,叫他通知木琴到杨书记那儿详细汇报杏林管理的事。杜主任提醒木琴道,我估计,县联社也一口吞不下你那里的杏果。趁这个机会,把销路问题提出来,让他帮着解决,估计问题不大。 木琴拎着一小袋杏果,随着杜县长到了另一排房屋,走进了中间的屋子。 这是个两间屋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屋里的桌椅崭新铮亮。一排长长的书橱遮掩了一面墙体,四下里摆放着一圈沙发,显得气派庄重,比杜县长的办公室强了何止十倍。 杨书记显得还是那么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甚至比几年前更干练精神。木琴与他接触过,虽不陌生,但也拘谨得很,不像在杜县长面前那么放松自在。杨书记笑呵呵地上前跟她握手,还说道,欢迎你常来上访反映问题哦,说得仨人都乐了。 杨书记叫木琴再把杏林管理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自己则一言不发,只是把她的话认真地记到笔记本上。末了,木琴不失时机地提出,现今儿杏果的销路不顺,正愁着怎样疏通路径呐。 杨书记合上笔记本,沉思了半晌儿,对杜县长道,我基本同意你的看法。杏花村的做法,给了我们很大的启示。联产承包责任制带来了群众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时,也伴随着一些隐忧和后劲不足的问题。随着市场领域的日益拓展和完善,这些隐忧和不足就要渐渐浮出水面,并在一个时期一定范围内制约着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缺乏了集团式的规模经营理念,冲击市场的力量不足,就会被别人左右挟制着,早晚要被动吃亏呀。我看,你要组织人手,立即在全县范围内,不,要跨出县域市场,扩大到较发达的地方,搞一次认真地调查研究,拿出我县今后五年甚至十年的经济发展规划来。 四季飞歌(三)(7) 曾经有个流传很广的真实段子,说是有爷俩儿头一次到镇子上办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一到了镇子街面上,就见很多人走来晃去,热闹非常。娃崽儿立时扯着爹的衣襟喊道,爹,爹,快看?,咱到县城哩。当老子的怕娃崽儿说出的话让人听到笑话,就赶紧捂住娃崽儿的小嘴巴,呵斥道,傻娃儿,不懂就别瞎讲,这哪是县城哦,这是北京城呢。由此可见,在当地老百姓心目中,县城是何等地令人向往,又是何等地遥不可及。 今天,身处城里,木琴赏看了一阵后,便渐渐索然无味了。与自己的出生地南京城比起来,小城简直就不算是城,充其量也仅是自家那里的一条普通街巷。甚至,连最普通的街巷也不如。洋行京儿们却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咂着舌头赞道,看看人家县城,大地方就是大地方,与咱那儿的镇子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了天边去嘞。洋行还说,等啥时咱也住到这里来,不美得晕乎了才怪呢。人民就讥笑他道,想啥儿呢,是想白日做梦娶媳妇吧。木琴就暗笑,孩娃们整日窝屈在山旮旯里,能见过几重天几重景哦,是应该放手让他们经常出来闯荡闯荡了。 中午,在一家小吃铺里吃了中午饭,几人又在街面上溜达了一阵子。估计到了上班的时辰,木琴又领着仨人赶到了县联社。坐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下基层出差的人才回来。就有一个自称是供销科科长的人接待了他们。 木琴把村里的杏林面积、管理情况及今年的产量作了简要介绍,请求领导帮忙联系销路。她还把带来的杏果拿出来,叫他品尝。 科长吃着杏,连声称赞杏果的质量好。但一听这么大的产量,顿时为难地挠挠头皮道,杜县长亲自过问的事,我们能不上心地办理嘛。就是这量太大咧。合着全县的供销社门头,也吃不下这样多的杏呀。我们只能吃下几千斤,撑破了肚皮也就是一万多斤吧。剩余的那些,你还得到别处打探去。 木琴发愁了,原想着找到县里即可解决所有销路问题,但实际情况与自己想象的相差太远。几个人正发愁呐,办公室里的那个年轻人跑过来,对木琴说,你们可算是没走呢,要是走了,让我到哪儿去寻呀。他说,杜县长刚来过电话,叫木琴抓紧到他那儿去,立即就去,千万别耽搁。 木琴不知出了啥岔子,立时带着京儿们奔回了县委大院,直闯杜县长办公室。杜县长也在着急地等着木琴一行人的到来。见到木琴,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好运来了呢。他说,县委杨书记听他顺便一说,竟认了真,叫他通知木琴到杨书记那儿详细汇报杏林管理的事。杜主任提醒木琴道,我估计,县联社也一口吞不下你那里的杏果。趁这个机会,把销路问题提出来,让他帮着解决,估计问题不大。 木琴拎着一小袋杏果,随着杜县长到了另一排房屋,走进了中间的屋子。 这是个两间屋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屋里的桌椅崭新铮亮。一排长长的书橱遮掩了一面墙体,四下里摆放着一圈沙发,显得气派庄重,比杜县长的办公室强了何止十倍。 杨书记显得还是那么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甚至比几年前更干练精神。木琴与他接触过,虽不陌生,但也拘谨得很,不像在杜县长面前那么放松自在。杨书记笑呵呵地上前跟她握手,还说道,欢迎你常来上访反映问题哦,说得仨人都乐了。 四季飞歌(三)(8) 晚上,秦技术员一家人在招待所的饭厅里设宴招待了木琴一行,还上了一瓶白酒和几瓶啤酒。[.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京儿和人民不敢碰白酒,嫌辣嗓子,就喝了几口啤酒。人民边喝边道,这酒有股子竹叶青子味儿,一点儿也不好喝。秦技术员笑道,等喝习惯了,你会见天儿想着喝呢。现今儿,城里的人上桌就要啤酒,一个人不喝上个三瓶五瓶的是不算完呢。 席间,木琴把他走后村里的杏林管理情况细细地讲了一遍,又把到县里跑销路和这次来市里的目的统统说给秦技术员听。秦技术员道,你们那个杨书记和杜县长都是有经济脑瓜儿的人,看问题准,也看得长远,有魄力。这杏林管理再跟上去,明年的产量一定会大增的。指靠着市里县里的这点儿市场,恐怕容不下呢。就应该到外面去闯市场,走出一步天地宽呀。 第二天,秦技术员带着木琴等人,按照杨书记提供的几个单位和商店,一一上门联系,一切都很顺利。因为杨书记提前都给打过电话,也都在电话里同意了的,不过就是在价格、时间和购进的数量上进行细节协商。基本上能把村里的杏果吃净。剩余一星半点儿的,除了自家吃,亲朋好友的再送送,也就所剩无几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联系完销路,木琴感到一身轻松。几个崽子也不想立即回去,说好不容易来趟大城市,咋儿也得逛逛?,不的话,得后悔三辈子呢。木琴就跟秦技术员讲了,想叫他家的孩子带几个未见过世面的娃崽儿出去逛逛,见见世面。秦技术员爽快地答应了。 趁这个空闲儿,木琴专门去了趟市医院,送杏给姚大夫尝尝。姚大夫非常高兴,说有好几年都没吃过杏花村的杏果哩。木琴说,从今儿起,我每年都来给你送杏吃,就怕你会吃腻烦了呢。姚大夫笑道,不会哩,不会哩,这是家乡的杏哦,永远也吃不腻呀。 俩人自然而然地就提到了叶儿的婚姻。姚大夫说,叶儿是个难找的好女娃儿,我从心眼儿里喜欢呢。就是家庭不顺,我也见天儿替她焦心。我正做工作呢,看来难度大呀。要不是前些阵子村人到医院里闹,还好做些。这一闹,把事情闹翻哩。金方铁了心地要离婚,我的话听不进呀。 木琴道,是几个小崽子背着大人私自去闹的,谁也不知道。等知道时,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为这事,酸杏叔把带头的人民打得够戗,躺在家里几天都出不了门。可是,打归打,事已犯下了,再怎样懊悔也无济于事了。 姚大夫连连拍打着脑门儿道,我错怪亲家哩,金方也错怪哩,还都以为是亲家出的主意呢。谁知,让他背上了黑锅,冤枉他哩。看来,叶儿的婚姻要不保嘞,我也无能无力了。你回去给亲家捎个话,让他心里好有个数哦。 这一席话,弄得俩人心情都很沉重,一时不知再说些啥儿好。姚大夫要挂电话给家里,让老伴儿做饭招待木琴,叫木琴硬是给拦下了。木琴没敢说人民等人也来了,只是说,还有几个同来的人在大街上逛景呐,估计现在也逛得差不多了,还得赶紧搭车赶回村子,筹备卖杏的事呢。边解释着边起身告辞,姚大夫一直把她送到医院大门口才止步。 四季飞歌(四)(1) 杏果已经大面积地熟了。一树树果实累累,金黄灿灿,伫立在山坡沟塘院落间,静静地等待着主人前来采摘。 越是这样的时候,茂林越觉出肩上担子之沉重,责任之重大。他衣不解带地穿梭在村里村外,吆吆喝喝地指挥着手下的护青队员,日夜加紧看护杏林,怕有人再向到手的果子下黑手。雪娥讥笑他家懒外勤,说自家的果子没长好,自己不着急,反倒对外人的果子上了心,是不是脑壳儿灌进了浑水,发癔症呐。茂林不屑地回道,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现今儿是啥形势,还敢像当初那么娃崽儿气么。不跟着木琴拼命干,就等着孤家寡人一个儿让人家来收拾吧。 振富也是四处扑棱着借磅秤,找麻袋。他抱怨道,原先大集体的时候,村队里的麻袋扔得到处都是。现今儿急用了,却又一个也找不见,都叫哪家的贪心贼给捂下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要是再找不够数目,就得挨家挨户地搜,看看谁家丢人现眼呐。 村人们更是欣喜异常,见天儿守护着自家的杏林,盘算着怎样先把自家的杏果卖掉才好。这都是木琴的县城、市里之行带来的结果。 木琴回到村里后,第二天就召开了村民大会。到场的人数之多,气氛之友好祥和,是杏花村历年来少有的。甚至,连走路都不太稳便的老头儿老嬷嬷也怀着兴奋的心情到了场。参加管理的人家自是心情好,脸上洋溢着自得的神情。未参加管理的人家,则心情忐忑,不知大队会不会把他们都撇到一旁不管了。 木琴把村班子连夜研究出的卖杏方案讲了,就是不管参加管理还是未参加管理的人家,只要相信大队集体,都可以自愿参与大队统一组织的卖杏活动。因为是集体组织出售,就像大集体时那样,各家各户自己采摘自家的果子,统一交到大队,由振富负责过秤记账。等果子全部卖完收回钱款后,扣除车辆人员的费用,再折算果子的价格,按斤两集中兑付各家的杏款。参加管理的人家,还要扣除管理过程中需要支付的各种人员报酬和合理开支。 这样的安排,自然是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拥护。未参加管理的人家喜出望外,觉得大队没有把不听话的人当外人看。虽然也有参加管理的人家有点儿小意见,说那些不搞集中管理的人,大队就不应该管他们,净知道捡便宜。闹事的是他们,别人有了好处,却也没有忘了他们,大队也太心慈了。说归说,粗算起来,还是参加了管理的人家收的果子多,收入也肯定会高,大的好处还是没有跑到那些人家里。这样想来,也就不再计较了。 木琴又跑到公社,直接找到沈书记,把村里杏果的收成和到县城、市里跑销路的事详细汇报了,请求公社出面帮着联系拉运果子的车辆。沈书记大力支持,说杜县长也跟我通过电话的,这样的好事要是不管,还要公社干啥儿,都回家扛锄种地去算了。说罢,一个电话就把拖拉机站的头儿叫了来。还是当年那个跟杨贤德耍滑头要背妇女干部去县城开会的站长,姓李。 李站长当然不敢在沈书记面前捣鬼耍滑头。他拍着胸脯,保证把拉运果子的任务完成好,不给公社当缺口儿。保证完了,就问木琴,需要几辆车,多少都行。他以为,派个两三辆车就足够了。听了木琴随口报出的产量,立时愣怔了。他红着脸对沈书记道,不是我把牛皮吹破哩,是产量太大咧。就算十辆大车也不一定能装得下呢,站里哪有这么多的车哦。 沈书记也想不到木琴的胃口这样大,竟然一开口就要十辆车。他狐疑地看看木琴,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相信她也不敢在自己面前乱开玩笑的,便对李站长命令式地说道,我不管,到时,你就是去偷去抢,也得把十辆车开到杏花村去。这杏果一旦熟透了,就搁不了多长时间。要是到时因为车辆不够用,让果子白白烂掉了,我可要拿你试问呢。弄得李站长一边挠着头皮一边走出了沈书记办公室。 沈书记说,怪不得杜县长说,县城里都搁不下你村里的杏果,还惊动杨书记往市里去联系。起初,我还以为杜县长在替自己家乡吹大气儿呢,谁想果真如此。看来,你村的杏林要成为公社的金字招牌喽。你要好好弄,有了啥困难,就直接来找我。在咱北山公社的一亩三分地里,还没人敢拿我的话不当真呢。 四季飞歌(四)(2) 收获的季节总是辛劳中透着欣喜,疲乏里漾着愉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昨晚,木琴一个通知下去,村子里立时像开锅的沸水,直闹腾到深夜还不消停。家家户户忙着找筐篮找布袋找竹竿,并安排家里所有人手齐上阵,大小娃崽儿们要攀枝爬树采摘,男爷们要铆足了劲儿地往大队办公室背扛,老人妇女要在树下捡拾果子装筐装袋子,不能有任何人闲着。山外有亲戚的人家,还连夜跑去通知他们,明儿一大早就赶往杏花村,帮着摘杏拾果子。更有性急的人家,不待天明,当夜就带着自家人摸黑钻进了杏林,借着朦胧的月色先期动了手。他们的举动,着实把邻近的一些人家吓了一大跳儿。他们深怕这些人家趁着夜色不明,捎带着把自家果子也顺手牵羊地给收拾喽。于是,有不少的人家便把床铺整个地搬迁到自家树下,竖起耳朵,警惕地注视着摘杏人的一举一动。稍有靠近的,就立即大声咳嗽几声,以示警告或提醒。 村人如此急慌,自有他们的道理。大队通知说,收杏的日期很急,只有一两天的时间。村人自然就要在心里拨打几下自己的小九九。早把自家杏果摘下交了上去,便是抢占了先机。要是行动晚了,人家收足不要了,那到嘴的黄瓜菜不仅是凉了,恐怕又都馊了烂了呢。每个人都想尽早地交上自家的果子,无形之中便有了挣时间抢速度的紧迫感和惶恐感。动起手来,就有些顾头不顾腚了。不是用竹竿猛打树梢,就是抓住了果子往死了扯。甚至,有人干脆把挂着干嘟嘟果子的树枝折断了扔到地上,让树下的人舒舒服服地坐着采摘。 木琴一大早就到村里村外查看了一回,见此情景,甚为吃惊。她急忙找到茂林,叫他赶紧派人通知各家各户,只准摘果子,绝不能糟踏树。收完果子后,大队要检查树木。谁家把树木毁坏了,就处罚,从杏款里扣除。茂林当然不敢怠慢,急三火四地派人分头去下通知。尤是这样,有些树木还是被弄得缺胳膊少腿面目全非了。 这天,最忙乱的要数振富了。他把三杆磅秤架到大队门前,一字排开。指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忙,过秤、读数、记账、装框,弄得手忙脚乱大汗淋漓,连拉屎撒尿的空闲儿也没有了。实在憋不住了,他撇下如蝗虫般涌来的人流,跑到学校茅厕里拉屎。还没拉到一半,就听大队门前有人争吵叫骂起来,听出是酸枣婆娘和四喜媳妇桂花的声音。他闭上眼睛,憋足了劲儿地拉着剩下的那半截屎头子。越是心急,越是解决不掉。振富无奈地提上裤子,夹着另半截出了学校门,就见俩人相互用手指戳点着脸面,争吵得面红耳赤。 俩人是为了争占磅秤发生的吵闹。四喜自离家出走后,一直没有回来。家里只有桂花领着等儿、盼儿和停儿仨姊妹摘杏,人手弱,桂花自然心急火燎。她把摘下的一部分杏果先扛了来,就急着把肩上的布袋子往磅秤上放。岂不知,酸枣婆娘比她早来了一步,也要抢先秤自己的那一份。抬眼见秤面上已被桂花先占了,立时大为不满。她就指桑骂槐地数落,还要把秤上的袋子给拎下来。桂花当然不干了,觉得她是欺负自己男人不在家,有意跟她过不去。俩人就不顾脸面地争执起来,甚至还有动手的意思。酸枣婆娘挑着高嗓门儿喊道,你急,叫拉杏的车翻了,先把你家的杏果扣进沟里,让你一分钱也捞不着。旁边看热闹的人立时烦了,齐说道,你咋不讲句好话呢,拉杏的车还没来,你倒先咒起来咧,晦气,呸,呸。酸枣婆娘也察觉到自己一时性急,说走了嘴,便无趣地住了嘴巴。 四季飞歌(四)(3) 振富赶忙跑了过去,说争啥儿哩,不就是一霎霎儿的事嘛。又对旁边帮忙的人吩咐道,今后再过秤,来交杏的人一律要排队,插空儿的人都不给过秤,看还弄景儿不。他的话立时见效,交杏的场面不再混乱,人们也不再争抢吵闹。过后,木琴来巡视,振富就把俩人吵架的事说了。木琴只笑不语,心下想,这安排事体没有个细致周全,原以为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临了阵脚,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岔子冒出来。光指靠着自己一个人,就算是块铁,能碾出几根钉儿。幸亏茂林振富们替自己招揽了一些琐碎事。今后,还真得团结住他们,免得自己临阵跳独脚舞。 酸枣婆娘的乌鸦嘴说出的话,果真应验了。 当天傍晚,在老老少少近乎疯狂地采摘下,全村的果子基本下完了。除预留下赠送亲朋好友的外,全部被装上了拖拉机。黄橙橙亮晶晶的果子堆满了车盒子,上面还用青草严严地覆盖着,怕半路上颠簸撒落下来。拖拉机手们一个个担惊受怕,说这出山的路太窄,拐弯的路段又多,要是有个闪失什么的,我们可不负责任。 招待拖拉机手们吃了晚饭,由木琴带领着,茂林、振富和一群挑选出的精壮汉子爬上车。在全村人热切期盼的目光中,一长溜儿的拖拉机轰轰隆隆地驶出了村子。 本就不宽的山路,让这些庞然大物的铁家伙驶上去,就变得狭窄不堪。又是夜里,拖拉机的灯光不足,很多的路段都得叫几个人在前面指挥着,探看着,才能堪堪通过。弄得开车的人和指挥车的人浑身冒出一通大汗,惊心动魄,叫苦连天。在行驶到一个下坡急转弯的路段,终于有一辆车晃晃悠悠地斜倚在路边的山坡上,动弹不得。幸亏是往山体的方向歪倒,要是反过来向另一边歪去,肯定要翻进路下深深的溪涧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每个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望着车身愣怔发呆。有人就开口骂酸枣婆娘,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嘴巴臭也就罢了,说出的话更臭,这么大的车也给熏倒哩。 没有办法,只得动员所有跟车的人卸车。待把车身正过来后,再装车上路。 木琴下了车。她一眼便认出,这个路段正是当年自己跟茂生头一次踏进大山时,在这个溪涧边行夫妻野合事的地方。溪水就在路下不远处的沟壑里欢快地蹦跳流淌着,发出“哗哗”的清脆声响。那片草坪还在,一如当年那样茂盛地生长着杂草,在溪涧岸边晃动着黝黑的影子。 木琴一时感叹起来。屈指算来,自己来到杏花村已有十四个年头了。人还是当年的那个人,路还是当年的那条路,溪涧也还是当年的那条溪涧,似乎什么也没有变,但又觉得一切都已经大变了,变得连自己也陌生起来。细想起来,变化了的就是自己的心境。年轻时的心境和中年时的心境是两重天,中间虽有连结,却已不能完全替代了。她默默问自己,你还是原来的木琴么,还是那个城市里生城市里长快乐无忧的木琴么,还是那个婚后苦闷整日缠磨在家庭琐事里的木琴么。答案是否定的。此时,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思家想亲人的念头。这么些年了,只有刚到杏花村时涌起过这样的情感。随了日子的打磨,她早已忘记了远在南京城的父母兄弟,不知现在都变成什么模样了。她想急切地见到他们,与他们亲热,与他们拉扯这些年来的风雨行程。 木琴时而叹息,时而伤感,时而激动,时而怅然,像一个痴傻了的人。直到人们把车卸下又重新装上,并叫她上车准备上路时,她还在愣愣地对了溪涧发呆。 上了车后,木琴心内的阴霾一扫而光,重又现出一副自信刚硬的神态。 与她坐在一起的振富嘀咕道,赶啥儿时,咱也得把这路修修哩。再不修的话,叫山雨冲刷得紧儿嘞,恐怕连牛车也过不得呢。 木琴回道,是呀,这路是得大修了呢。不的话,咱就是产再多的果子,打再多的粮食,也运不出大山去,村人永远也甭想富起来呀。 振富说,咱准备准备,今冬天就动手修路吧。也费不了多大的劲儿,只要把路面弄平整咧,把拐弯急的地方取直,路也就通顺了呢。 木琴沉思半晌儿,回道,要修就好好地修,修成一条能跑汽车的大路来,一劳永逸。要是只搞修修补补的小活儿,恐怕得年年修补,白白费力气呢。 振富没吱声,心下道,说得容易,那得动用多少资金多少劳力,又上哪儿去寻钱?,不现实呢。 四季飞歌(五)(1) 今年卖杏果的收入,是村人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麦收刚刚完成,杏款便分期分批地收拢回来。每家每户都有一笔从未见过的钱款,少则三五百块,多则千把元,最多的人家竟有一千多块。这些或多或少的票子,被大人孩子们轮流抢夺着,沾着舌尖上的唾液仔细地数了无数遍。越数越想数,越数越放不下。一些原本硬扎扎的崭新票子,被大小的指尖捏着捻来捻去,变得绵软了许多,边上还泛起了毛茬儿。有的人家还为手中厚厚一摞票子发愁,不知掖进哪里才算心安神稳。于是,藏掖票子的方法五花八门。有挂到屋笆上的,有塞进屋角墙缝里的,有埋进粮囤里的。还有的干脆把票子缝进枕头里,夜夜枕着票子睡觉,说这样睡着心里才踏实呢。 在杏果收入丰厚的同时,地里的麦子也取得了大丰收。去年担进地里的屎尿,今年开始发挥了作用。今年又雨水调和,想风来风,要雨得雨,小麦粒大籽成,比去年又多收成了不少。更为重要的是,村小学今年取得了自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成绩,有好几个娃崽儿考上了公社中学。村人在为自家收入高兴得整夜睡不着觉的同时,木琴正为学校一下子送出去了这么多的学生而高兴得睡不着觉。在木琴看来,收入的增多是迟早的事,娃崽儿们的学业却不敢有丝毫地耽搁。 胡老师因了自己婚姻的种种遭遇,深深懂得当时酸杏木琴们不计后果舍死相助他的心意。因而,他下决心,要报答这份恩情。他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立志做出个样子让村人瞧瞧,更主要的是叫中学里的那帮混球儿们瞧瞧,他姓胡的绝不是个草包熊蛋。他日夜绞尽脑汁地钻研教材,琢磨着每年出题试卷的路径,有针对性地教学,终于有了现今儿这样的大好成绩。钟儿、杏仔、棒娃、冬至、紫燕、停儿、文文和斌斌等八、九个娃崽儿顺利地考进了公社初中。连公社文教组的人都大吃一惊,囔道,杏花村要破天荒地出人才哩。 木琴亲自跑到住在学校里的胡老师家去祝贺,并力邀他两口子到家里去吃饭。胡老师本不好意思去的,但搁不住木琴口齿牙硬地劝说,便答应了。挂儿已经有了身孕,月份还不大,行动也还自如,就跟去木琴家帮厨。 木琴极稀罕地让茂生坐在院子里吸烟,陪胡老师说话。她自己亲自下厨炒菜做饭,还炖了只正下蛋的老母鸡,弄得满院子里飘荡着醉人的肉香气。洋行和人民相跟着闯进来,找京儿有事。见院子里的气氛像是待客的样子,他俩缩头就要出去,恰叫出锅屋倒脏水的木琴见到了。木琴硬生生地喊住他俩,说正好想找个陪酒的人呢,你俩就来了。 俩人不敢再躲了,扭捏着进了院子,围坐在茂生和胡老师身旁。洋行与胡老师早就熟识得不分彼此,且又是舅子和妹夫的关系,便乱说一气。洋行跟他吹嘘县城、市里之行见到的诸多景观,特别是在县委大院里见到了县长书记,怎样热切地接待他们等等。其实,他连县长书记的门槛都没跨过,只是站在门外屏息静气地候着的。他还吹嘘道,等我有了钱,就先在家里安上个电话,再买上辆车,晚上坐在床头上摸起电话就“喂、喂”几声,事情搞定。白天开上车四处拉运货物,简直美死哩。人民取笑道,你还是省省心思吧,天黑还早呐。等夜里睡觉时再做梦吧,最好是娶媳妇的梦,总比这么干磨牙花子强呢。 胡老师鼓励道,未必是做梦呀。像现今儿形势发展得这么好这么快,用不了几年,肯定会梦想成真的。 四季飞歌(五)(2) 胡老师不大能喝酒,只是护住自己的一杯子酒,不管谁敬酒劝酒,都是象征性地用嘴唇抿一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洋行一见就嫌他不爽快,说一个大男人家的,咋跟女人似的。人民附和道,知识分子就那样儿,像姓姚的,也是劝来劝去就是不下酒的。 这句话,让在座的几个人听了都感到不太舒服,特别是京儿。 叶儿已经与姚金方正式离婚,这在杏花村已是旧闻了。但在前些日子里,却是头条新闻,被风传得老少皆知。姚金方还算仗义,家里的什么东西也没要,可以说是净身出户。甚至连金叶的归属问题,他也完全尊重叶儿的意见,留给叶儿抚养。他自己还每月定期付给金叶抚养费,这让村人大惑不解。在乡下,谁家要是闹离婚,不搞得双方天翻地覆乌烟瘴气是不算完的。要么抄家砸锅,要么寻死上吊,直到双方老少家人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了,才算完事。叶儿却不声不响地就与姚金方解除了婚姻关系,连酸杏一家人都没有通知。事后,酸杏一家也埋怨叶儿太好心肠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家庭散了,也不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今后可咋办呀。人民甚至又要召集人手去县城,来个二次“扫荡”,不把姓姚的弄得臭名远扬威风扫地是不会罢手的。 叶儿似乎轻松了些多。她平静地回道,我跟金方不是一个脾性,各方面的差距又都那么大,结合在一起本来就是个错误呢。现今儿走到这一步,也是早晚的事。和和气气地分手,总比打打闹闹地分手强哦。再说,金方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呀,连我今后工作生活的事都考虑到安排好了,咱还有啥不安心的呀。 她的话传出后,更让村人不理解。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叶儿这么软弱心慈的人,不遭人家欺负才怪呢。木琴听到后,反而称赞叶儿的举动想法,说叶儿是有理智的人,强扭的瓜不甜。与其俩人在一起遭罪,反不如各寻自己的好日子,这就是解脱。心下越发看重叶儿的处世为人。 人民知道自己一时说露了嘴,就不好意思地闷头喝酒,不敢抢言说话。 吃完饭,挂儿跟木琴在锅屋里洗涮盘碗。挂儿边洗边叹道,也真是命捉弄人呢。想当年,叶儿跟京儿是多好的一对?,竟硬生生地给拆散了。总想着往高枝儿上爬,谁知就掉下来了,还摔得这么惨,真是的。 木琴回道,有些事哪能看得透哦。总算叶儿的下场不算惨,有工作,有生活保障,往后再寻个好主儿,日子照样过得红红火火。 挂儿像想起啥来,停下手犹豫了一下,说道,嫂子,我说句话,你也别恼。虽说叶儿是结过婚的人,但人好心善,也是个难寻的体贴人哦。俺家那口子一直说,京儿与叶儿的感情很深。你想不想再把他俩撮合一下呀。要是没有这个心思,就算我没讲哦。 木琴也停下手里的活计,沉思了半晌儿,没说话。挂儿以为木琴不乐意了,吓得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这时,钟儿闯进来,才把刚才的尴尬场面遮掩过去了。钟儿进门就嚷道,那些去公社上学的人,家里都准备给做身新衣服呢,咱家做不。 木琴应道,做,咱要不做,不是要叫人家小瞧咱钟儿和杏仔了么。躲在门外偷听的杏仔恣得“嗷”地一声,随即跑出了院子。 木琴知道,这又是杏仔给钟儿出的主意。自己不好意思讲,就让钟儿打头阵。钟儿与杏仔是截然不同的俩个娃崽儿。论学习,论思考问题,杏仔比不过钟儿周密深刻。要论平日里琢磨一些新鲜点子,反应机敏,杏仔要比钟儿高出一大截子。俩人在一起,算是各有所长,相互递补。一些京儿都不知该怎样办理的事情,他俩也能捅鼓成的。 四季飞歌(五)(3) 因了各家卖杏积攒下了一点儿钱,手头不再那么紧巴,考上学的人家都想让自己的娃崽儿体体面面地到人场面上去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因而,几家的大人便熬灯费油地赶做新衣服。经过几家人的比量对照,都觉得男娃崽儿穿蓝裤子配白褂子好看,女娃崽儿穿绿裤子配红褂子漂亮。于是,开学那天,这七八个娃崽儿就像统一着装了一般,在新生入学的队伍里成了一道亮丽风景,惹得去学校送学生的家长们看直了眼。 四方到学校里送文文和斌斌,遇见了同村送娃崽儿的人。几个人亲热地凑在一起拉呱,数说着今年的收入和看好的年景。来送学生的大人中,只有茂林、茂生,再就是茂山。四季家里有事,抽不出身来。四喜又身在外地,更不能前来。四季和桂花就托他仨人把停儿和冬至一同送来的,意思是,四方也得送文文、斌斌,让他帮着一块办理入学手续。四方见人不多,特别是茂林和茂生也来了,就想表示一下意思,借此拉近点儿感情。他们找好了宿舍和班级,把娃崽儿们安顿好了后,四方就拉着茂林和茂生的手腕不放,说好长日子不见哩,今中午谁也别走,都到我那儿喝杯去。茂生和茂山怕给他添麻烦,推脱着想不去。茂林说,咱去吧,四方也是一片心意呀,不去了反叫他为难。(.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有茂林发话了,俩人自然不再推脱。他们一边谦让道,客气哩,太客气哩,一边不由自主地随了四方朝饭店走去。 供销社饭店还是老样子,唯一变化的是,四方不再住集体宿舍,而是在高墙大院的东北角上一个人住着两间屋,就是原来他一家人住的屋子。金莲和娃崽儿搬走后,单位没有再把房子抽回来,饭店的头儿却把自己的铺盖搬了进来。头儿是北山村的人,从来没有在这儿住过,只不过是借机占住一间屋,放一些闲置不用的东西。家里来了远路客人,也好有个地方安排住宿罢了。因此,平日里只有四方一个人占着这两间屋子。有时,金莲和娃崽儿也来住上几天,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方便。 听说村里来人了,银行也偷空儿跑了来说话。他的病已经完全好了,每月一次的休假,让他真实地感受到了夫妻恩爱带来的甜蜜和愉悦。这事,四方是知道内情的。银行感激四方在为自己求医治病和安置工作上出的力,便把他当作了无话不谈的贴心知己。与他说话,从没有避讳可言。而且,香草早已有了身孕,整日挺着个大肚子在街面上晃悠,更有力地说明了这一点。其实,香草本不愿当街露相儿的,但豁牙子可能是因了振富扒灰的事有些心虚,便执意要香草这么做,还说这样活动些好呢,生娃崽儿时顺当呀。关于爹扒灰的事,银行一概不知。近些年来,他的心情很好,工作又顺利。特别是香草怀孕后,他整日眉开眼笑的,显得精神饱满,看不到一丝儿往日愁闷,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银行对四方说,三哥,你今晌儿就陪几个哥说话,慢着点儿喝酒。灶上的事,我全给包咧。一会儿,我就叫人把菜和酒送来,就算在我的账面上。等忙完哩,我也赶来陪呀。四方满口应道,好哩,好哩。 几杯酒下肚,每个人脸上都红润润的,舌头也就奔了直路不打弯。先是重复了一遍杏果收入及麦田丰产的事,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了村北山脚下的神庙子上来。 四季飞歌(五)(4) 或许因为四方的热切招待,茂山想表示一下感激之情,讨好四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便直着舌头讲道,自打这神庙子安下后,听说可灵验呢,好多山外的人都大老远地跑去供奉呐。金莲也是四里八乡都出了名,没有不知她的好神通好手段的。 茂林瞪着红眼圈子问四方,金莲是你媳妇,你最知根知底哩。今儿,也没有外人在场,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这神灵真有么。 四方说,刚开始,我也不信。可金莲总是说,夜里做梦就听见对她说话的声音,叫她怎么怎么敬奉。后来,她就信哩。是真心实意地敬奉,还不知不觉地知晓了好多我都不知道的事体。一些个小病小灾的,让她捣鼓捣鼓,也就好哩。别人信不信,是别人的事,反正我信呢。 茂山随道,是得信呀,俺屋里的就信。原先,紫燕和大路脑瓜子不开窍,学习一塌糊涂。去找金莲捣鼓了捣鼓,又到庙子上许了几回愿。这不,学习也跟上咧,还考上了中学。你们说灵验不灵验哦。 茂林和茂生未敢接话茬儿,心下还是半信半疑的。 银行接话道,这儿的人都讲,金莲嫂子是有大神通的人呢。要是一个半个的人讲,可能不太叫人信。可那么多的人都信,这就是板上钉钉儿咧,不信也得信呀。听嫂子说,今年八月十五过后,仙儿要在咱村北山上开道场。到时,不管你有啥毛病啥心愿,只要真心去拜求,都能得到神人相助。有病的治病,有愿的许愿,有事的了事。镇子里和周边村庄都传遍咧,都准备赶在那几天去咱村北山上供奉神灵呢。 茂林和茂生瞪大了眼睛,说俺们咋没听说呀。 茂山补充道,我知哩,俺屋里的与村里一些妇女都知晓。也准备赶在那几天,好好地去敬拜一回,去许愿还愿。 其实,茂山还有个重要心思没有说出来。他与婆娘结婚以来,一直没有生下娃崽儿来。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从山外抱来了紫燕和大路。这次,两口子憋足了劲儿地要去求神灵保佑,让自己生下个亲骨肉来。 回到家里后,茂生把在四方饭店里喝酒的事讲了,还煞有介事地偷着告诉木琴,八月十五过后,金莲要在北山上为神灵开道场,咱到时候是不是也去求求,让京儿早日说上媳妇,早成家早抱孙子呢。 木琴当然不信他的鬼话,说哪有啥神灵鬼怪的,不就是只野狐狸么,我也不是没见过的。有啥希奇古怪的,咱可不能去。 茂生惊讶地问道,你见过那只火狐狸呀,咋从没听你提起过。听木琴把冬天雪地里见到的过程讲说了一遍,茂生担惊地嘱咐道,你得处处当心呀。不是说,谁见过火狐狸,谁就会倒霉么。 木琴不屑地回道,啥倒霉,我不是好好的么。杏林管理成功了,京儿和杏仔又都考上了学,好日子还在后头等着呢,有啥霉可倒哦。说得茂生一时递不上话来。 四季飞歌(六)(1) 北山上的道场,是在八月二十正式登场的。渐渐地,随着道场的日益展开,其规模之宏大、人数之众多、气氛之热烈、敬奉之虔诚、求拜内容之丰富、结果之滑稽,是北山公社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杏花村人真正知晓了两个成语,即是什么叫瞠目结舌,什么叫众望所归。尽管全村老少当中,只有上过学的几个娃崽儿才能把这两个成语准确无误地解读出来。 初时,村里尽管盛传着八月二十这天,北山上的神灵要重开洞府,济世救民,但也仅局限在一些妇女当中,偷偷地传播。大多数人家特别是男爷们都嗤之以鼻,说咱祖祖辈辈都活在这山旮旯里,就从没听说过有啥神呀灵的。咋一下子就会冒出个洞府神仙了呢,可着哄娃崽子们不哭,耍着玩呢。 本来,杏花村只有极少数的妇女婆娘热衷于朝拜一事。还都是在金莲的鼓动下,在振书女人四处串联下,渐渐地活动了心思,有了蠢蠢欲动的想法。即使这样,她们也没敢大张旗鼓地传播。甚至,一些人连自己男人都没敢声张。杏花村男人们基本上都是实利主义者,不见到兔子,是绝不会放开手中攥紧了的鹰爪的。一旦听到女人旁敲侧击的话语,他们便拉长了脸皮训斥道,省省力气,多到地里干些活计吧,闲情生闲心呢。又说,女人家就是三天不打上屋揭瓦,给点儿皮脸就张狂。还想着跟天神套近乎呢,臭美的你吧。女人们便不敢强求,虽然心里早已焦躁得一团糟。 到了二十那天,村里人都没有异常动静。照常起床穿衣吃饭,琢磨着到哪块地里去收割玉米秫谷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有想去北山敬奉朝拜的人,虽是准备好了必备物件,也都没有挑头儿上山的。她们在院落间走动观望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却在紧张地观察着,看看哪家有动静了,谁人开始行动了,好为自己的行动寻找借口。那些往日就跃跃欲试的婆娘们,似乎都有这样的心思。她们齐齐地按捺下性子,暗地里比拼着耐性。 正这么僵持着的时候,就见通往山外的路口上闪动着人影。先是稀稀落落的几个,渐渐地就有三五成群的人影。到了太阳升起在中天时,竟是络绎不绝的人群急急地涌进了村子,踏过沟坎,穿过院落,直奔北山而去。细看起来,都是山外的陌生面孔。有男有女,扶老携幼,胳膊弯里挎着篮子,里面都有一只或精瓷或粗瓷或窑制的大腕,放着一双新买的红筷子和一尺崭新的红棉布。更有甚者,一些常年卧床不起的老头儿老太太们,也被儿孙们或背扛或车推地急急赶来,一股脑儿地涌向北山。 就如一块块石头,被接连不断地抛进池塘,溅起源源涌起的惊涛骇浪。杏花村里立时像开了锅,村人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说北山上果真有神灵?,要是没有的话,咋儿山外的人都进山了呢。在惊诧之余,那些本就准备去朝拜的妇女婆娘们,立时撕下拿捏了半晌儿的面皮,急慌慌地加入到朝拜行列,一齐向高峻陡峭的北山顶进发。又如一条山洪暴泄的河床。汹涌的人流咆哮着,翻滚着,震慑着,冲刷着,卷起了更多原本在岸边观望看景的人们,一齐汇入这股激流。慌乱地跟随着,盲从着,又身不由己地席卷而去,奔向北山,奔向既熟悉又陌生的山顶平坎。于是,河床被冲击得日渐宽大,人流也日渐汹涌,其神奇的威力自是愈发强大。由此,又进一步引来更汹涌的人流,冲刷着更宽大的河床,散发出更神奇的威力。 北山陡峭难行。就连惯常走山路的村人,平日里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都不愿去攀爬。因而,山坡上草木丛生,没有一条像样的通往山顶的路径。而今,却大不相同了。站在山脚下,伸长了脖子望上去,竟有几条被硬生生踩踏出的羊肠小道,犹如带子般弯弯曲曲地盘绕而上,直通高高的峰顶。山道上时而闪现着攀爬朝拜者的身影,并夹杂着呼朋引伴的喊叫声。如同钻天的鹞鹰,挥动几下翅膀,丢落几声鸟鸣,又悄然隐没在崇山峻岭里,不见了一丝踪影。 四季飞歌(六)(2) 山脚下集聚着一些人,都是些望山兴叹的人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们多数是些体弱多病或本就常年卧床不起的老人,上不得山,拜不得仙,心里又虔诚得要命。非要祷告祷告,让仙儿知晓自己的苦楚,好伸出神奇的手,施展出神奇的法力,剔除自己身上的病灶毒瘤。也不知是那位放出的风声,说年老体弱的人,可以不必亲自上山。只要在山下神龛旁屏息静气地祷告揖拜,让那些身强体壮的儿孙们上山敬拜,照样能得到仙儿的相助。于是,那座经过风吹日晒雨淋早已陈旧了的神龛,又重新焕发出了青春和活力。神龛上被一块崭新的红棉布裹着,神位上的字迹虽有模糊,但陈旧的香炉里却插满了供香。烟迹盘旋升空,随阵阵微风缭绕撕缠,于神龛上方虚无之处隐然散去。神龛的四周,恭恭敬敬地跪着些苍头华发体虚气喘的人们。他们嘴里“喃喃”地叨咕着,又不停地对了神龛作揖磕头。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真诚,那么令人感动。焦渴的眼神里流露出热热地奢望,齐齐地搭在了神龛里那块小小的木牌位上。 北山峰顶海拔为六百三十九米。这是钟儿在整理这段山村历史时,特意跑到县府史志办公室里找到的准确数据。而且,为了亲身体验一下当时人们爬山时的感受,他再一次顺着当年踩出的依稀可辨的山径,直登峰顶。其时,他早已累得瘫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感叹着自己一直以来的养尊处优,彻底宠坏了原本强壮的身体。 当年的人们却并不觉得累。他们怀揣着祈望与热盼,在别人的鼓舞带动下,攀树扯枝,奋起直上,挥汗如雨,张口气喘地向陡峭的山峰爬去。快到山顶的地方,树木渐渐稀少起来。只有茂密的红草在“呼呼”的山风中摇摆舞动,似在迎接着远道而来的稀客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山顶上有一大块平坦肥沃的土地,同样疯长着半人深的荒草。地块中间有一眼山泉,泉水清澈见底,并有几只瘦小的青蛙在水中漫游。山泉的不远处,伫立着一截有两人多高的黑黢黢树桩子,被人用一块床单大小的红布缠裹着树头。树身旁,果真有一丛新枝条,从树墩下抽出,茁壮地生长着。 仙人的道场就设在这里。 前来敬奉祷告的人,要先在树桩子前俯身下拜。从篮子里取出碗筷红布等物件,把碗内擦得干干净净后,再平稳地放到满是土砂草屑的山地上。要把红筷子搭在碗沿边,就把那块崭新的红棉布严严实实地覆盖在碗口上。安置好了后,来人就可以跪在地上,集中心念,认认真真地念叨着自己的要求心愿。念叨一会儿后,就微微掀起红布一角,小心仔细地查看碗底上有没有什么东西。若是有了,不管是泥土沙粒,或是草屑木棒,都会惊呼道,仙人送我神药哩。得到了神药,就要立即用红棉布把碗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狠狠地朝着树桩子磕上一阵子头。感谢神灵的显灵护佑,并许下还愿的誓言,诸如修庙塑像供奉香火之类。祷告完毕,再来到那眼被称之为神泉的山泉边,用那只盛装神药的碗,舀上半碗泉水,连同求来的神药一起仰头喝得干干净净。之后,就可以欢天喜地心满意足地下山了。因而,树桩子周围跪着一大片人,到处晃动着密麻麻的肩膀人头。山泉边也站满了舀神水喝的人群。 那些替山脚下老人求药的孝顺儿孙们,则要小心翼翼地端着半碗仙药神水,一路磕绊着下到山脚,尽快给等候在那里早已心急火燎的老人端去。叫老人一口气喝完,还围在老人身边不停地问喝下神药后的感觉,是不是病痛减轻了一些。那些喝过神药的人就一律点头回道,是轻哩,好多咧。一旦有这样的场面出现,必定会又带动起几个在旁边看热闹的人奋勇上山,去祈求这灵验的仙方神药。 当然,也有一些倒霉蛋。好容易求得了神药,却偏偏性急,山又高峭,路又窄滑,步子便迈不稳。没等下到山脚,或是刚下到了山腰,一个不小心,便把碗里的神药水弄洒了,或是把碗也砸了。没办法,未砸碗的人,便立即返身,重又向山上攀爬而去。砸了碗的人,就一脸的哭丧相儿,急如热锅里的蚂蚁。他们四处打探村里有没有卖碗的地方。村里从来就没有人开过门头或是商店,自然买不到新碗,用过的碗又不能使用。村人即使有心相助,也无能为力。这些人便忿忿地骂着这山旮旯里的穷困与闭塞,赶紧往家里赶去。好到自己的村子里买就了新碗,等明天一大早,再赶来求取神药。 四季飞歌(六)(3) 其实,最窝囊的要数那些跪拜在山顶上一无所获的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们一般都是些心细谨慎轻手轻脚的人。在凛凛的山风和烈烈的阳光下吹拂暴晒了一整天,一遍又一遍地磕头作揖,再一遍又一遍地把布角小心地轻掀开一丝儿缝隙查看。没有神药,又细致地盖上。因了他们的心细在意,才使得碗里干干净净,进不得一丝儿草屑灰尘,也就永远求不到仙方神药了。他们只得丧气地下山回去,第二天再来虔诚拜求。后来,有人发现了其中的秘密,说这新棉布本就容易粘上草屑沙粒,你不停地掀开再盖上,肯定会有东西被带进碗里的。于是,一些性急的人为图省事,便把碗上的红布大力地翻来掀去。果然,他们很快就能得到神药。不管求到的是什么东西,也一律奔到神泉旁,舀上水,仰头喝下,再急急地下山。 关于神药到底是个啥模样,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描述。有说是和黄土一样的粉面子,有说是亮晶晶的草药棒,有说是叶片,有说是蚂蚁、土虫等小动物,都被统统就着泉水喝进了肚子里,没敢糟蹋一丁点儿。更有甚者,一个求神药的人,竟然声称自己求得了一只小懒蛤蟆。有心吞咽下去,又实在?得慌。只得放进了神泉里,再去重新拜求。 神药的功效如何,更是众说纷纭,说法不一。有弓腰驼背了半辈子都没有直起过身子的人,喝了神药后,立马坐如钟站如松了。有瘸腿瞎眼的人,喝了神药后,扔了拐棍就跑到大街上溜达,或是睁大了双眼跟好眼人比试视力。有终身未孕的妇女,在喝了神药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就有了身孕,正在家里等着生娃崽儿呐。 也有说不灵验的,且多数是杏花村里的人。振书女人因为上年冬天到三儿媳妇金莲家去给当兵的孙子秋分改缝内衣裤衩,回家时掉进了冰窟窿里,叫寒冰扎伤了腿脚,一直风寒疼痛。求神药喝了后,未见一丁点儿的好转。茂山两口子去拜求神药,也都喝了药水,但始终没能鼓起肚皮。甚至,茂林还偷偷地鼓动雪娥去求神药,专治她不长阴毛的毛病。喝了神药后,见天儿扒看雪娥的腿裆,就是不见一根毛发长出来。当然,这些人的病症都属个人**,自然不会在外面到处宣扬的。于是,北山上的神灵法力愈传愈神,越传越广。甚至,已经波及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县城。 与此同时,各个供销社商店里的红棉布、新瓷碗和新筷子被抢购一空,市面上已经完全脱销。那些采购员没日没夜地奔波在远近大小的厂家,拎着现钱也购不到货物。急得商店经理们蹦着高地骂采购员都是一群饭桶,嚷着要是再购不来货,就统统下放回家种地去吧。 道场的影响大了,闹出的动静也随之大了,引起了公社领导的高度重视。 沈书记亲自点将,组成由杨贤德挂帅,宣传委员小钱、派出所干警小林、民政助理小贾及杏花村所属管理区的大小干部参加的工作组,开进杏花村。要求木琴等村干部组织人员,在村口设置关口,严查外来人员,一律不准前来朝拜的人进村上山。 木琴当然不敢怠慢,立即把村干部集合在一起,抽调了一批年轻崽子,在村口上搭起了窝棚,日夜轮流值班,严把关口,不叫放进任何可能要上山朝拜的人员。即使这样,仍然有极少人想方设法地摸进了村子,爬上了北山。这些人当中,一部分是村人的亲戚好友,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硬给堵回去,便遮遮掩掩马马虎虎地混了过去。另一部分则是偷偷翻过村口旁边的山岭,直奔北山去的。绝大多数人还是被有效地堵截了回去。尤是这样,这场轰轰烈烈的朝拜活动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据最保守的估计,上山朝拜的人数达到了数千人之众。 工作组采取的第二步行动是,砸毁设在北山脚下的神龛。又爬到北山顶上,推倒了神树桩子,填死了那眼神泉。 四季飞歌(六)(4) 多年以后,身为北山镇镇长的杨贤德,不得不为自己此次的鲁莽草率行动后悔不已,懊恼不迭。[.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无奈之余,他虽然从紧张的财政经费里掏出大笔的钱,按照原样筑起了水泥浇铸成的神树桩子,并在神泉原址上又重新开掘出一眼山泉来,但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神韵。而且,泉眼已被堵死,再也没了当年的清波荡漾。终日存储于泉中的,仅是一潭雨季留存的雨水,且混浊不堪。他所万幸的是,没有来得及把神树桩子周边抽枝发芽的树根斩断,才堪堪保留有一丛从树桩下生发出来的茂密枝条,向世人证明着神树曾经有过的仙迹和神威。(.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第三步的措施是,调查这起朝拜活动的幕后发起人。说起来,这项工作很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却是非常地麻烦。村人都知道,金莲就是整个事件的发起人,连木琴等村干部们也都心知肚明,但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指证。原因很简单,都是一个村里祖祖辈辈地住着,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要是站出来指认她,得罪的可不仅仅是金莲一个人,而是她身后的一圈亲戚、一个大家族的人群。公家的事就像一阵风,说过去就过去了。但是,对个人家族的伤害,却不会一阵风地过去,而是会记恨你一辈子,也报复你一辈子。 工作组先是询问村干部,叫他们如实反应情况,可以大胆地提供和推测可能的嫌疑人。木琴们都是一脸的糊涂相儿,说谁知道呀,这么大个村子,又都是单门独院的,除了集体有啥活动了,才能聚到一起,平时都是各忙各的,连谁家添了娃崽儿有了身孕都很难知晓,更别说做出这些违法乱纪的事咧。振富还眨巴着小眼睛,煞有介事地悄悄跟工作组的人讲,会不会是山外一些闲着没事干的人弄的景儿哦,怕在自己村子里搞出事,就跑到深山里折腾呢。气得杨贤德直翻白眼。 工作组不是好糊弄的,当然不相信村干部们耍弄出一问三不知的低劣伎俩。他们说,你们不用互相包庇,等工作组查出来,连你们这些大小干部也一堆处理了。于是,工作组几人一帮,分成几片,挨家挨户地讯问访查。村人也都如村干部一样,一问三不知。问急了,还敢对工作组不咸不淡不耐不烦的。金莲的家里早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了一丝儿供神敬奉的迹象。虽说屋里还有一股子香气味儿,但振书女人和金莲一口咬定是烧的卫生香。公家要是不叫烧卫生香,那供销社商店里咋会敞开了卖呢。理由充分,言之凿凿,弄得工作组也没了神儿下。其实,工作组里也有去山上求药的。而且,公社大院里,就有不少的人家也曾偷偷地上过山的。因而,在调查过程中,就有不少人使奸耍滑。即使有了点儿蛛丝马迹,也是秘而不宣,更不去费力追查,仅是做做样子应付交差而已。 工作组在村里折腾了几天后,什么把柄也没有捞到。只得草草收兵,撤出了杏花村。 这样的事件,竟然没有惊动了县里的高官,也没有人追查过问。沈书记自然大大地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时运好。又见工作组也没查出个子丑卯酉,便把这件事扔到了脑后,不再提起。 苦只苦了各个供销社商店的经理店员们。他们长途跋涉费尽力气地搞来了大批红棉布、筷子和磁碗,实指望着能大赚一把的。谁知,叫公社的人一搅合,货物立时被压进了库底子,再怎样吆喝也卖不动了。据内部人估计,这样多的货色和数量,就算再卖上两年,恐怕也不用进货了。气得各供销社经理们直骂公社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纯粹吃饱了撑的。 四季飞歌(七)(1) 历时大半个月的朝拜求药活动终于烟消云散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像四十三年前被钟儿称之为龙卷风的那场奇怪风力,瞬间而至,肆虐了一阵儿后,又嘎然而止。留给杏花村的,除了遍野狼籍外,就是彻底打破了村人原本平静悠然的日子。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里,村人完全没有从这场近乎疯狂了的场景中脱出身来。他们依旧着魔般不停地回想和讨论着事情发生、发展的过程,以及由此引发出的种种趣闻笑料。譬如,酸枣婆娘去山上,求到了一条土虫。她就着冰凉的泉水喝了后,一连拉了好几天肚子,人整个地瘦了一大圈,走路都打?儿。满月去求得的,是鸟粪一样的东西。喝了后,总是怀疑自己喝下的就是鸟粪。(.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她一想起来,就恶心反胃。呕又呕不出来,不呕又犯疑,终日食不甘味。 当然不都是否定的声音,也有肯定的说法。茂青就说,自己年轻时因受寒落下的腰酸腿疼的毛病,就是喝了山顶上求得的神药,一时好了许多。据他婆娘讲,那天,她和茂青去求药,一时只想着祷告的事,忘了及时翻看碗了。待过了好大的时辰,才掀起红布一看,娘哟,竟有几十只蚂蚁在碗里爬呐。茂青赶忙跑到神泉边,舀水喝下了。回到家里没几天,这腰酸腿疼的毛病竟然减轻了好多,到现在也觉不出酸疼了。茂青是个诚实憨厚的主儿,是杏花村老少爷们公认的。因而,他的话就具有很强地说服力。堵得那些嫌神药不灵的人不敢再强辩,只能暗自查找自家身上的原因。会不会是自己求药时心不诚志不坚,没有得到仙儿的眷顾等。 大多数村人的议论只停留在事情的表面上,缺乏深层地思考,便显得浮漂,像没有大脑一样。振富却是静静地蹲在家里,对整个事件进行了深刻地解剖。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错过了一次发财的大好时机,直骂自己是糊涂虫。试想,当时早就知道上山求药必须要带上新布、新碗、新筷子的,为啥儿就没想起要到镇子上去进一批货来。那些一时头脑发热又找不到家什的人,肯定会到他这儿来购买。只要把价格稍微地提那么一小下下儿,岂不是坐享其成地发上一笔小财么。由此,他开始琢磨着,怎样才能另辟蹊径,专找冷门儿钻空子,发自己的家,致自己的富。当然,这样的想法,他是绝不会跟任何人讲起的。他怕村人都要学他钻空档,自己还能去赚谁人的钱呀。同时,他也在心里暗暗盼望着,金莲啥时再弄出点儿动静来,比这次闹得更大更热闹才好呐。 在振富闷寻思的同时,木琴同样也在反思,在思考从这件事情上得到的一些启示。 茂生背着木琴,真的去山上许愿了。不过,绝大多数上山的人,其心思与自己的大相径庭。他们都是来求药治病的,而自己及家人都没有任何病症。他急于上山求药,只不过想求神灵保佑京儿,早日娶到媳妇,再早日抱上孙子的。所以,在得到了神药后,他站在神泉边犹豫不定。不知这神药是该自己喝下好,还是由京儿亲自喝下才对。踌躇了半天,他想到,自己是替京儿求到的药,就应该由京儿喝了才管用。自己又不想撇了木琴再去寻个主儿,喝了不仅白费,反而会把好端端的家给毁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神水端回了西院,瞒着木琴,硬逼着京儿喝下去。京儿一看碗底上是一小捏儿山土,说啥也不肯喝。茂生拗不过他,只得十分惋惜地倒给了圈里的母猪。心里还想着,神药就是神药呢,给猪喝了,说不定会多产猪仔?。 京儿把这事说给娘听,引得木琴笑疼了肚皮。她连声说道,咋不叫他喝了呢,也好再去寻个小婆娘来家,帮咱洗衣做饭收拾家务,省得我整日操持这些烦人的琐事了。茂生过后听到木琴的话,早就羞红了脸面。他闷头不吭声,见到京儿,心里也是老大地不自在。 四季飞歌(七)(2) 木琴头脑中一直晃悠着一个词,就是闭塞。人们的思想闭塞,特别是杏花村人思想的闭塞,像一块未开垦出来的荒地。不管是啥样的种子,落地就会扎根发芽,随风见长的,且长得喜人又恼人。不帮着选种一些优质种子,今后还不知会有啥样的草苗冒出来呐。再就是,村落闭塞,山外的信息进不来,机会就抓不住。像这次的朝拜活动,山外都闹翻了天,绝大多数村人却安稳地蹲坐在家里不晓得。反应更迟钝,见到山外的人搞得热火朝天了,这才手忙脚乱地跟风去学做。幸亏是遇到了这种事,要是万一有什么好营生好项目的,岂不是晚了三春带六月了么。因而,木琴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要想打破山村的闭塞,首要的一条就是修路。不管是啥样的把戏,好事也罢,像出售杏果,孬事也罢,像金莲搞的拜神动静,只要能把山外的人引进来,把山内的东西运出去,死水一潭的村子就活泛了,村人的脑子也就活泛了。剩下的,就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这穷苦日子还能有多大的待头儿呢。 这时,她觉得,需要对振富等有脑瓜儿善于动脑筋的人进行重新地认识和定位。这修路的事,也是他先提出的,说明他已经及早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他提出的只是简单地修整一下路面,自己绝不会同意这种小打小闹式的如娃崽儿撒尿扒沙的把戏的。 在这场求药风波中,酸杏的家人也被卷了进去,是叶儿和娘。 八月二十那天早上,酸杏女人也是心神不定坐卧不安的。跟其他妇女一样,一大早上,她就不停地在屋里院外穿梭着。进家呆不上一霎霎儿,便又跑到街面上去。一会儿,再返回来。眼神游移不定,像似神不守舍地等待着什么。酸杏看到她鬼祟的样子,大感疑惑,就追问她是咋的啦,有啥事么。女人当然不肯说出实情,敷衍道,叶儿捎信说,这两天她要带着金叶回来住几天的,估计今儿要来呢。酸杏问道,我咋不晓得,谁捎的信哦。女人遮掩道,国庆昨儿去镇上提药,回来讲的。其实,叶儿娘俩的确要来,但不是自愿的,而是酸杏女人叫国庆到镇上提药时,特意跑去叫叶儿尽快来的。她要赶在开道场的第一天,趁仙儿刚开洞府出来,精神头爽朗,心情肯定也不错,好好替叶儿祛邪解难,帮她度过眼前这道难过的沟坎。她不敢跟男人提起这事。要是提起了,男人绝对不会同意的。几十年的夫妻了,她对自己男人的脾性了如指掌。 酸杏听说叶儿要来,大为高兴。自从叶儿与金方离婚后,酸杏几次捎信,想叫叶儿回家住几天。不为别的,只想叫叶儿回来散散心。家里人多,说说话,道道情,总比一个人憋闷在自个家里胡思乱想要强。她的离婚,一家人已由不理解到渐渐理解了。 国庆媳妇凤儿首先劝慰家里人说,叶儿离了婚,未必是件坏事。要是两口子长年累月不温不火地这么过下去,更是个罪呢。现今儿,俩人可都算是解脱哩。等一有机会,我就给叶儿再相中个稳妥的人,找个合适的人家,照样能过上好日子呢。 她的话,给了六神无主的家人很大地安慰。家人此时最需要的,也正是这种鼓舞士气展望无限前景的宽慰性话语。酸杏也跟自己女人一样,盼着叶儿快点回家。而且,他也真的想金叶了。 叶儿是在中午时分进的家门。一进门,酸杏女人就把金叶塞给酸杏,说我和叶儿先说会话,你抱着金叶到街面上转转去。酸杏高兴地抱着金叶就出了门,真的跑到大街上看热闹去了。这里,酸杏女人顾不得跟叶儿拉亲热话,带上叶儿捎来的红布碗筷,拽着她就前脚赶后脚地出了门。路过卫生所门口时,酸杏女人嘱咐凤儿,中午记得回家做中午饭。说罢,就急忙忙地往北山赶去。 四季飞歌(七)(3) 凤儿知道婆婆的意图。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回到卫生所里,跟国庆讲道,叶儿还是个初中生呢,咋也相信这些个歪门邪道的。国庆苦笑道,她遭了那么大个事体,心下早就乱了方寸,哪儿还顾得上歪不歪邪不邪呀。凤儿说,咱得抓紧给叶儿再寻个主儿。一个人过日子,还要拉扯个娃崽儿,太委屈她了。国庆说道,你给打听打听嘛,看看有合适的人家没有。凤儿说,过些天,我就回娘家打听去。这种事,也不能太急咧,太急就要出差错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叶儿娘俩还没回来。酸杏要人民出去找,被凤儿拦下了。凤儿说,娘跟叶儿走时说了,不叫咱等她们。酸杏狐疑地问道,她俩是不是也去北山嘞。凤儿回道,可能是去看热闹吧。守着凤儿,酸杏不好再说什么。吃了饭,他依旧与金叶亲热撕闹。 直到过了大下半晌儿,叶儿娘俩才扭动着酸软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叶儿求到了跟山土一摸一样的神药,也就着泉水喝下去了。俩人心里着实高兴,觉得苦日子就要过去,好日子即将来临了。 凤儿跑来问求神的结果。听婆婆一说,她转身宽慰叶儿道,这下好哩,吃下神药,邪气散了,心病解了,日子也就有好兆头嘞。她又把自己打算给叶儿再寻个主儿的想法讲了,征求叶儿的意见。婆婆首先赞成,催凤儿明天就回娘家打听去。叶儿立时回道,大嫂,别替我费心神呀。我也不想再结婚哩,一辈子就这么过也挺好呢。说时,语气坚决,没有客气谦让的意思。凤儿大惑不解,又不敢往深里探问,怕招惹叶儿伤心难过,就想等过些阵子再劝慰她。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人民也正好在场。他见叶儿态度坚决,心下猜测道,或许叶儿还留恋着京儿呐。可叶儿已是过时的黄花了,京儿怎会再有这样的想法?。尽管京儿一听到叶儿的家庭变故就焦躁异常,不过是因了前情,心疼叶儿罢了。人民也不敢把话说破了。他佯装无事的样子,独自出了家门。 人民晃悠进木琴家西院的时候,刚好赶上茂生硬逼着京儿喝神药。见人民进了院子,而京儿又死活不喝,茂生怕叫人民见了笑话,就端着神药立马回了东院。无奈中,他只得把神药喂进了自家母猪的肚子里。 人民眼尖,当然看见了茂生掖藏在身后包裹着红布的碗筷。他见茂生躲闪的样子,就没有直接问。进了屋子,他就逼问京儿,是不是也去求神药了。京儿被逼无奈,为了证明自己的青白,就老老实实地把茂生替自己求药的事讲了,说我爹去给我求媳妇了,还把孙子也捎带着求来了呢。逗得俩人笑翻了天。人民直嚷道,你咋不喝了呢。喝下去,你自己就能给你爹生下个孙子啦,还用得着费事巴力地求媳妇么。 京儿在翻看秦技术员走时留下的杏果栽培技术书。厚厚的一本,被翻得陈旧破损。封面已经掉了,又用浆糊仔细地粘接了上去。 人民看似无意地随口问京儿,说真心话哦,你想找啥样的媳妇呀。 京儿回道,只要是女人,啥样的都行呗。 人民问道,总得有个标准呀,像身架、脾性、长相、家境什么的。难道是个寡妇,你也要哦。 京儿说,寡妇怎么啦。只有心好人善,会勤俭持家,一心一意跟自己过日子就行呗。 人民揶揄他道,我看,你是想媳妇想疯哩。不管孬好,剜进篮子里,就是自己的一盘菜呢。 京儿急道,哪儿呀,我不是说出标准了么。谁像你呀,见天儿想着人家等儿,却连找人家说话的胆子也不壮。惹得等儿时常跟我打问你的动向,还不如个女娃子爽快呢。 人民辩解道,没有的事,你诬陷我呢。 京儿道,要是诬陷了你,我就倒着走。又说,你得抓紧呀。我可听说,等儿娘正准备把她说到山外去,天天央求屋后的婆娘到镇子上去说媒呢。 人民心下一惊,脸上却还装着漠不关心的样子。他说道,你不用替我瞎担惊呀,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相中了谁,就抓紧行动。千万别等得黄瓜菜都凉了,后悔也就晚了呢。 京儿愣怔了一下,心里琢磨着人民的话,半晌儿没吱声。人民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之间,俩人不再说话。他俩都装着翻看桌子上的书。其实,谁也没有看进去。这些看似无意间的问答笑闹,实际上已经变成了有意地试探,并戳在了每个人的心病上。来人都在暗暗地掂量揣测着。 四季飞歌(七)(4) 这时,屋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东院里又传来茂生吆喝京儿过去吃晚饭的声音。人民知道家人肯定也在等自己回家吃饭呐,便站起身,跟京儿打了个招呼,就往家里奔去, 回到家里吃完晚饭,趁着一家人逗弄金叶的空儿,人民把叶儿扯到大门外。他问叶儿,今天下半晌儿大嫂想给她找人家,她是怎样想的。 叶儿说道,我不准备找了,就跟金叶过一辈子呀。 人民笑道,你能舍得下一个人,自己过一辈子么,哄鬼的吧。 叶儿说,我怎会哄你哦,不再找就是不再找了嘛。 人民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跟哥讲实话,到底还想嫁人不。 叶儿奇怪地反盯着人民看,说,哥,你今儿是咋的啦,我可没得罪你吧。要是你嫌我回娘家住,我不来就是哩。也用不着这样审贼似的盘问哦。 人民回道,在我跟前,你还装啥儿呀。你俩的心思,我都知晓了,瞒哄不了我的眼睛呢。 叶儿糊涂了,说,啥心思,我还跟谁有心思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你在逼我呢。 人民见她没有明白自己的话,就进一步把话挑明了。他说道,你是没有啥心思,可京儿有心思呢。你算又把人家给害苦咧。 此话一出口,叶儿顿时趔趄了一下。她赶紧稳住身形,回道,哥,你在胡说些啥儿呢。我现今儿是啥身份,人家又是啥身架。你胡乱地往一块瞎扯,是在给我找难堪呢。快到那边睡去吧,千万不敢再胡闹哦。说罢,她慌慌地回了院子,还随手把大门关上了,把人民挡在了大门外头。 人民愣怔了半天,心想,难道是我看走眼了么,好像也不是。看京儿一听到叶儿的家事时就表现出来的关心焦躁样儿,再听他平时的言语,应该不错的。听叶儿说出的话,又似乎没啥心思。可一旦听到京儿的名字,那变颜变色的慌张相儿,又好像有那么点儿意思。但是,俩人到底有没有想法,他也不能做出判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人民闷头耷脑地到了睡觉的西院。 京儿正在屋里跟洋行、柱儿、夏至和公章几个人谈论今天北山上发生的事。他们一边讲说着,一边笑闹着,都把看到的景儿当笑谈。看来,京儿和洋行已经讲说完了,都在聚精会神地听别人讲说。公章讲他爹茂青去北山求治腰腿疼的神药,原来竟是一捧活蹦乱跳的蚂蚁。又讲他三叔茂山两口子去求生娃崽儿的药,都那么大的岁数咧,也不知还能怀上崽芽儿吧。夏至不讲。毕竟发动这场面的是自己亲婶子,说多说少都不好讲。他只是伸长了耳朵听,热闹处便随着嬉笑。崽子们也不逼他,却一个劲儿地逼问柱儿,叫他讲他娘满月求的是啥药。柱儿不好说出娘求到的是鸟屎,便胡乱地编道,可能跟茂生大爷求的是一样的。又追问,是专治啥儿的。柱儿红着脸说道,我哪知晓哦,又不是我去求的。于是,几个人便替柱儿分析。可能是去给柱儿求个后爹,也可能跟京儿爹一样,去给柱儿求媳妇,外带一堆小孙子吧。气得柱儿直骂几个人不怀好意,有意糟蹋自己。顿时,屋子里闹翻了天。追的追,打的打,笑的笑,骂的骂,像开了锅的沸水一样。 人民怀里揣着心事,便没精打采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疯闹,没有参与进去。洋行还奇怪地问,你是咋了,怎么跟小瘟鸡似的蔫头耷脑的。人民假装打着呵欠,说今天有点儿累,一心想睡觉呐。洋行取笑他说,是想等儿了吧,那就快上床做梦去,好在梦里跟她亲热呀。于是,所有的攻击目标又都对准了人民,拿他和等儿说事取乐。人民不敢回击,怕他们得了好脸,登着锅台上了炕,踩着鼻子上了脸,再招惹出更大的乱子来。闹了大半个时辰,见人民低眉顺眼地不吭声,洋行们也就没了兴致。他们囔囔道,也困哩,都回去做好梦哦。随之,便一哄而散了。 京儿上床后,就问人民,今晚咋没精神呀,平常的兴头儿呢。 人民坐起来,说道,都叫你俩给憋闷死哩,哪还有啥兴头儿哦。 京儿奇怪地问道,是谁俩呀。说话不准含一半吐一半的,爽快点儿行不行。 人民吞吐了半晌儿,咬咬牙道,叶儿正一个人孤单着,也符合你下午讲的标准。就是现今儿成了个寡妇,身架差嘞。不知你是咋想的。 京儿没想到人民会冷不丁儿地冒出这种话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只是愣怔在床上,没有言语。 人民说出心事后,心里轻松了许多。他见京儿没吱声,觉得他没有这个意思,便慌忙圆场道,我也是随口乱讲的,当不得真呀,先睡了哦。立即钻进被窝里假装睡觉,耳朵却时时注意着京儿那边的动静。 过了很长时间,京儿也??嗦嗦地躺下了,却一直没有睡着。他不停地翻身,像烙饼似的折腾了大半个晚上。 人民暗想,看样子,京儿一直没有放下叶儿,说不定俩人还有戏呢。明儿,得跟大嫂透透气儿,别叫她太急着给叶儿出去说亲。说不定,叶儿看中的主儿就在自己身边躺着呢。 四季飞歌(八)(1) 凤儿在卫生所里干得很顺心。(.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腿脚勤快,说话做事干脆明了,人也和气。无论大人小孩,她都能搭上腔说上话。卫生所里始终被她收拾得窗明几亮。再加上她干的活计是面向全村人的,颇得村人的认可。都说,酸杏家的女人个顶个地随和慈善,恐怕酸杏的家教有祖传秘方呢。因而,凤儿在杏花村里的人气颇旺,知名度也高了。酸杏女人又特意将自己手中祖传的正胎位接生娃崽儿的绝活传授于她。她原本在公社医院时就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医学知识,脑瓜儿又灵,学得也快。在短短的半年里,她竟渐渐地有取代婆婆而自居的架势了。 国庆有了凤儿相帮,便处处得心应手。即便自己偶尔不在家,凤儿也能替他打理一些常见的事务。国庆早已心满意足,又是新婚夫妻,便拿着凤儿看不够喜不够。夜里搂着凤儿不撒手也就罢了,即使在大白天卫生所里无人时,也寻机与她撕扯缠磨。气得凤儿直嫌他太贪。凤儿警告他说,弄垮了身子,你叫我今后依靠谁人呀。要是再这样,我可要告诉娘哦。国庆明知她不会找娘打小报告的,便不拿她的话当回事,依然恶习不改。 瞥见屋里没有外人,除了隔壁学校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外,街面上也没有其他动静,国庆又犯了贼瘾。他蹭到凤儿背后,搂住她的胸脯,两只爪子不老实地揉搓着。还把凤儿的手塞进自己骚乎乎的裤裆里,让她揉搓自己的男根儿。凤儿十分不情愿地顺从着他,眼睛却盯看着桌子上一本厚厚的医学书。在揉搓到情不自禁的火候儿,俩人便腰酸腿软,坐不住站不稳,直想躺到屋地上去。 国庆猴急地跑出去关了大门,又把屋门随手带上,就把凤儿硬拖到那张预备给病人打针的床上。他扒下她的裤腰,把裤子褪到脚脖,自己也毛手毛脚地褪下裤子,狠狠地压上去。他把凤儿的舌尖含进嘴里,“吱吱”地吸允裹咂着。国庆最喜欢凤儿的舌头,长得端正鲜红,细长若笋。含进嘴里,灵动舒卷,津液如注,清澈似甘泉。每次行房事,国庆都要含着她的舌尖品咂良久,再启动下部机器。直到上下两头**横流,才不舍地罢手。 国庆正贪婪地品咂着,尚未来得及发动下部攻势,就听大门外传来“咣咣”地敲门声。吓得国庆“哧溜”一下滑到地上,手忙脚乱地提裤子。凤儿也是翻身下床,扭身窜进里屋,急惶惶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 国庆边系着裤腰绳,边去开门,他嘴里应道,来哩,来哩,刚要关门回家呢。 来人是人民。人民问国庆,大嫂在么,找她说点儿事。 国庆就大声地朝屋里喊道,凤儿,二弟找你呐。甭见天儿贪看书,小心看坏了眼睛。 凤儿回道,是二弟呀,快进来吧。我这就看完哩。 人民跨进屋门的时候,凤儿正趴在桌子上强装镇静地翻着那本厚厚的医学书。见人民进了屋子,她起身让坐。 人民迫不及待地跑了来,是被自己这些天来的心思折磨得实在受不住了。经过对叶儿和京儿双方的试探,他认准了,俩人都有和好的意思,只不过没有人把这层窗户纸戳破罢了。他有心在中间撮合,又怕自己从没办理过这种事。一个不好弄砸了,无论对京儿,对叶儿,对双方的家人,还是对他自己,都会尴尬难堪,四下里不讨好。他想把这事跟爹娘提提,通过大人之间联系沟通。又想到,叶儿原本跟京儿就情投意合,硬是被他俩活活拆开的。就算爹娘豁着老脸不要去疏通,人家京儿一家人恐怕也不会答应的。事情办不好不说,还会自取羞臊呢。再说,因了争权和杏林管理的事,爹与京儿娘弄得不尴不尬,几近水火不相容,大人们愈发开口不得。他思前想后掂量了好久,觉得大嫂还能跟木琴讲上话。也看得出来,木琴比较喜欢凤儿,经常在人面场上夸赞凤儿的为人做派。他带着一线希望,径直来找凤儿商量,这事该怎样操办才好。 四季飞歌(八)(2) 国庆和凤儿一唱一和地遮掩着,并没有引得人民任何怀疑。(.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人民本就是个未通人事的崽子,自然想不到两口子青天白日地闭门落户,会有啥样隐秘景致。酸杏家传的风气习惯,就是长幼有序,小的要尊重大的。娃崽儿不管多大了,都要无条件地敬重老的。自打凤儿落脚到贺家那一天起,她的身份便被家人定位了。家务事上,除了酸杏女人的话像圣旨外,凤儿在家务琐事方面就有了二把手的权威。平日里,人民也尊重凤儿的意见。越是这样,凤儿也越加自觉自律。她不敢在老人兄弟面前有啥样的放纵闪失,见天儿端着个长媳兄嫂的身架不敢放下。 守着国庆和凤儿的面,人民很认真地把这些天来自己通过观察和试探得出的结论摆了出来,让凤儿给帮着分析分析,自己的想法对头还是不对头。 他的话,立即遭到了国庆的反对。他说,你是在讲梦话吧。撇开咱家跟她家的关系不说,单只是叶儿现今儿的身架,人家就不会同意。谁会愿意去娶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哦。 人民挠着头皮道,这些,我也知道。可俩人就是互相都有这个意思嘛,又不是我胡猜能猜出来的。 凤儿没说话。她一直在紧张的思考判断着。俩家之间的事情,特别是叶儿与京儿之间的事,凤儿也都清楚。人民说出的话,凤儿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她脑子里急速地寻找着一个又一个答案,又一一被自己否决掉了。怎么可能呐,叶儿先撇了京儿,伤了京儿的心,京儿不记恨叶儿就算是大度的了,怎么还会有与叶儿再次和好的想法呐。就算京儿还在真心实意地喜欢着叶儿,真的有这种心思,恐怕人家木琴和茂生也不会答应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们怎会允许京儿娶一个带着娃崽儿的离婚女人呀,简直就是异想天开的事嘛。 人民见凤儿皱着眉头不吱声,就急着追问她是咋样看的。 凤儿沉思半晌儿,说,这种事是急不得的。先看透了京儿和叶儿俩人的心思,再琢磨着怎样去提说。别到时闹出了笑话,叫人家瞧不起咱。 人民道,怎样办理好,就依靠你哩。咱家的人都没法说,也统统插不上手呢。说罢,他闷着头出了屋子。 国庆道,人民叫叶儿的家事闹昏了头哩,净往天边儿里寻思呐。也不晓得掂量掂量自家人的份量,想一出儿是一出儿。 凤儿回道,也不见得,恐怕京儿与叶儿还真是藕断丝连呐。我就是搞不准,这线头该先从哪儿牵起才好。等我想明白了再说吧。 国庆疑惑地看看凤儿,不由自主地摇头叹息。 京儿和叶儿的第二次不期而遇,依然在村西河边的那棵大杏树下。 这些天来,京儿无事时,常常一个人溜达到这里。或是围着树身转圈圈,或是对了茂密的枝桠发呆。遇到村人,都以查看杏树管理为由应付过去。别人看不出来,他当然知道自己为啥会不由自主地到这么个地方来。想散散心,却越散越不轻松。窄窄的心空儿里塞满了烦乱的心事,整日沉甸甸的,坠得胸口郁闷异常,又得不到丝毫释放的机会。 他想找个人说说,又怕敢叫人知道自己的心思,只好独自一个人胡思乱想。越是胡思乱想,越是理不清头绪,弄不清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应该怎样做才好。有时,他甚至到了寝食不安的地步,饭量大减,说话做事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引起了茂生的疑虑。 茂生几次追问他,是咋的啦,咋就一下子蔫头耷脑了呢,有病了么。京儿就不耐烦地蹭他道,少操些心吧,管那么多不累呀。茂生被蹭过几次后,不敢再直接问他,就暗地里跟木琴嘀咕,说京儿这些日子大变样哩,饭食也减咧,说话也冲儿咧,做活儿更是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头儿。他又不叫我问,你得去问问哦。 木琴也说,京儿有些变样,像是装了满肚子心事,又带着一肚子火气。会不会想媳妇了,见咱们没给尽心张罗,就耍性子赌气呐。 茂生立即附和补充道,一定是哩。他这个年纪上,正是发情的时候。咱又无风无火的,定是招惹了他。自己又不便于说出口来,就使脸子给咱看呢。 木琴说,还真得抓紧给他张罗张罗了,就是一直没有寻到个可心可意的人家。 茂生急道,你也别太苛刻哩,只要一般的人家就行嘛。别叫他时间长了憋出个好歹的呀。 木琴心下也是着急,一时又拿不准主意。 四季飞歌(八)(3) 其实,木琴和茂生只猜对了一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京儿的确是想了,但他的心思却不在别人身上,而是放在了叶儿身上。自从人民说出叶儿的事情来,他的整个心魂都被搅乱了。那天晚上,他半宿没有睡着觉,始终在琢磨这件事。他的矛盾心理,与人民所想的一样,既想这儿,又怕那儿,始终放不下脸面狠不下心肠壮不起胆子来。 由于金叶的缘故,叶儿不得不隔三岔五地往娘家跑。金叶已经快一周岁了。叶儿想给她断奶,却又一直狠不下心来。她觉得金叶是个苦命娃儿,生下没几天,就没了爹疼爱。现今儿,连家也缺失了一半,更是觉得愧对了她。叶儿娘却一直鼓动叶儿把奶给掐了,说你又在单位上着班,又要待娃崽儿,两头都顾不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还是把奶断了,金叶多吃些粗饭,身子骨会更结实,你也不用分心了。见叶儿为难,就说,把金叶留在家里,我给带着,还有啥不放心的呀。叶儿听从了娘的话,果真把金叶扔到了家里,自己一个人在单位上班。她心下又牵挂得要命,闲时就老往家里跑。 这些天来,金叶夜里总是睡不安稳。有时还淘觉,惹得爹娘也睡不好。叶儿认为,又是年前的老毛病犯了,就急忙忙地跑去求金莲给看看,再捣鼓捣鼓。果然,金莲又说是金叶的魂掉了,叫她夜里到北山下那个放置神龛的高坡上烧张纸,叨咕叨咕也就好了。因了年前那次的灵验,叶儿对金莲的话坚信不移。她就急急地往回赶,想叫二哥人民去办理。她涉过小河,刚登上河岸,便与京儿迎头相撞,无处藏身躲避。 叶儿心慌意乱地想侧身过去。刚走到京儿的身旁,就听京儿幽幽地问了句,你还好吧。就是这一句,让叶儿蓦地止住了抬起的脚尖。她的身体鬼使神差般地僵硬在那里,似乎连呼吸也要停止了。 叶儿不由自主地低声回道,还好哦,你呢。 京儿轻声叹口气,低低地回道,不好。 叶儿心里一颤,问道,咋啦。 京儿说,你知道的,我的心思你都懂哦。 叶儿的心就要跳出嗓子眼了。她故作镇静地用手捋捋被山风吹乱了的发梢,说道,我咋会懂你的心思哦,我又不是你。 叶儿的举动,让京儿有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叶儿捋头发的动作,依然那样熟悉。几年过去了,动作还是那么自然柔和,神态还是那么安祥媚人,尽管安祥中无法掩饰地透露出些许的慌乱来。在现在的京儿眼里,叶儿还是原来的那个叶儿。只是眉梢间凝结着一股陌生的气色,这是叶儿原来所不曾有过的。 京儿盯着叶儿的眼睛道,你懂的,是你的心思叫我猜不透呢。 叶儿慌乱地回道,今非昔比哩,你可不敢瞎想哦。找个配得上你的人,我的心思也就了了呢。千万别把自己看轻了呀。说吧,她快速闪过京儿,朝家里飞奔而去。 京儿愣怔住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叶儿说的话,觉得叶儿对自己好像没有啥心思,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顿时,一种难言的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他无力地蹲在地上,用手捧着脸,哽咽着抽泣起来。 京儿的病症似乎更加重了。晚上回到家里,他也没吃饭,就裹着衣服囫囵个儿地躺在了床上。看似睡着了,其实一点儿也没有睡着。茂生几次过来问京儿咋不吃饭,都让京儿不耐烦地给打发了出去。茂生不敢再去,就跟木琴讲了,叫她去问问京儿,到底是咋的啦。木琴也觉奇怪,就赶过来,把京儿身上的被子一把掀掉,问究竟是咋回事,病了么。 京儿说,没病呀,中午吃多了,胃里不舒服。 木琴狐疑地看着京儿道,恐怕不是的吧。 京儿一咕噜爬起来,质问道,你们咋这么烦人哦。我说了,你们都不相信。那你说,我咋不想吃饭。自己那么一头子事不去做,反倒管起没有用的事咧,也太清闲了吧。 木琴让京儿闹愣了,没想到京儿会这么对自己说话。从来都是自己抢白别人的,今天反叫自己娃崽儿给狠狠地抢白了一通儿。有心把这个愈发没了管束的京儿训斥一顿,又看到京儿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下先软了。木琴很没趣地退出了屋子,不再理睬他。 四季飞歌(八)(4) 人民很晚了才过来睡觉。他叫娘安排着,陪叶儿去了趟北山脚下。在那个放置神龛的高坎上烧了纸,他还陪叶儿跪在地上,朝那块椅子样的大石头磕了几个头。 这块石头依然耸立在高坡上。四处荒草已被前些阵子拜仙求药的人们踏了个溜光,越发突显出它的高大庄重来。椅子面上的神龛早已被公社工作组的人给砸碎了,并把它远远地扔到了坡下的沟涧里。只有白净净的石面在惨淡月光的映照下,泛出一片灰白幽暗的冰冷色泽。此时,正是霜降节气。山中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又硬又冷。吹到身上,就立马钻透了单衣,刺激得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用手触摸,从头到脚就像裹了身癞蛤蟆皮,还不住地打着冷颤。四野里没有人魂,只有人民兄妹俩,越发显得孤单落寞。 叶儿把手插进衣袖里,催着人民快点走,说太冷了。其实,她更是被旷野无人的景象吓着了,头皮发炸,脖颈子上尽冒凉气。 人民却不急着往回赶,依旧慢条斯理地迈着步子。他还故意停下来,四处打量一番,再不紧不慢地走。叶儿想快走也不行,她左右不敢离了人民。在这么个荒郊野外没有人烟的地方,人民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想快走,前面黑乎乎一片。就算借个胆子给她,她也不敢独自一人闯了进去。只有蜷缩在人民结实的脊背后面,才能感觉到一丝安全感。因而,人民不会担心叶儿会因自己走得慢而先行跑掉的。 叶儿一再地催他走快些,人民反倒止住了脚步。他回身问叶儿,那天,我跟你讲的事体,你到底是啥心思呀。弄得人家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这不是害人嘛。 叶儿没提防人民会停下来,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叶儿迷糊了,吃惊地道,啥事体呀,我害啥人啦。 人民说,京儿呗,他对你可是上了心的。 叶儿恼道,我不是跟你讲了么,我跟他的缘分早断哩。打出嫁那天起,就断得一根丝儿也没了,还扯这些事做啥儿呀。说到最后一句时,语音里竟拖着长长的颤音。想是触动了叶儿的痛处,就有要哭的样子。 人民不管这些,仍然逼问着叶儿道,你可以狠着心肠把人家忘了,人家偏偏没忘了你,可不是害了人家呀。 叶儿终于哭出了声。她哽咽道,反正我说过了,我再也不结婚了,只守着金叶过一辈子,从没有害人的想法。谁要是想着被人害,那是他自愿的呢,跟我有啥关联呀。 人民见叶儿哭了,也觉得自己今晚上做得过火了些。他撂下句,你俩的事,你自己考虑吧。这些话,我也给挑明咧。该怎样办,自己寻思去。我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呢。说罢,转身疾步朝回赶。 叶儿愣怔了一下。见人民自顾自地走远了,她又赶忙一路小跑地追了上去,不再言语。 人民把叶儿送到大门口后,也不进家门,转身去了京儿的屋子。这时,不少的人家已经睡下了,村子里静静的。有人大声咳嗽一声,会有一小片的人家都能听到。 四季飞歌(八)(5) 屋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人民推门摸进屋子,以为京儿已经睡着了,便不想惊动他。他轻手轻脚地摸到自己床前,想趁黑脱衣上床。就听京儿问咋不点灯呢,反倒把人民吓了一跳。人民边点灯边问道,没睡呀,我还以为你早就进了梦里了呢。 昏黄的灯光下,京儿坐起在床上,一脸的憔悴相儿。他没有脱衣服,睁着两眼兔子一样红通通的眼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壳儿。 人民吃惊地问道,咋啦,病哩。找国庆看了么。 京儿气恼地回道,一个个都问我是不是病哩,是想盼着我病了,你们捡啥好儿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人民说,我又没招惹你,冲我发啥火儿呀。 京儿嚷道,就是你惹的呐。谁叫你吃饱了没事干,到处挑事呀。要不是信了你的话,我能平白无故地遭人家轻看哦。 人民越发摸不着头脑。他问道,谁轻看你咧,谁又敢轻看你呀。 京儿道,就是你妹,就是叶儿呀。不是你传的话,说的事么,咋儿一转脸就不认账呐。 人民无话可说。他闷声不响地脱下衣服,钻进铁冷的被子里,让自己的体温慢慢捂热冰凉的被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京儿见人民不理睬自己,越是生气。他走过来,一把掀掉了刚刚捂热的被子,把精赤着身子的人民暴露在寒冷空气里。 人民立时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肩膀道,京儿,你作死呀,想冻死我给你解闷么。要是把我冻个好歹的,能帮你解忧出气,干脆我就这么光着身子冻上一晚,省得让你一个人愁苦没人陪着。 京儿见人民可怜兮兮的样子,便把被子又扔回到他身上。他愤愤地道,用不着你陪呀。就算陪了,能顶个屁用哦。 人民委屈道,你在冤枉好人呢。我出心无愧地想帮你俩的忙,反倒落得两头不讨好嘞。我这不是找贱么。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叶儿走叶儿的独木桥,跟我啥关联也没有。我要是再多管闲事,就倒着走给你俩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犯得着嘛。说罢,翻身朝向墙,不再理京儿。 京儿无趣地退回到自己床上,坐进被子里发呆。过了很长时间,京儿又问人民睡了么。人民赌气道,睡哩,别再烦我哦。京儿说,不是我跟你发火气,是你无中生有地弄我难堪呢。本来是没影的事,你非要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害得我碰了一鼻子灰,脸面都丢尽哩。能怪我朝你发火么。 人民爬起来说道,怎么是我挑事呀,你俩本来就心怀鬼胎。装了一肚子的心思,却个个装扮成个圣人模样。不是嫌自己配不上人家,就是怕人家看不上自己的。除了折腾自己再折腾别人外,啥屁本事都没咧,简直窝囊到家哩。 京儿道,今儿,我遇见叶儿了。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反倒显得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咧。你说,我该咋办吧。 人民复又躺下,恨道,爱咋办就咋办,关我啥事?。之后,不管京儿怎样坐在床上磨牙唠叨,一概充耳不闻。过了不久,还打起了呼噜声。 京儿呆坐了半宿,依旧和衣躺下睡了。 四季飞歌(九)(1) 木琴一直想物色个合适的人选,来接替尚还挂在自己名下的村妇女主任职务。 自从她当上村支书后,妇女主任的职位一直空着。倒不是木琴犯了官瘾,死抓住大小的乌纱翅舍不得撒手。放眼整个杏花村,竟没有一个婆娘能入得了她的法眼。村里的婆娘虽是成群带堆的,但仔细思量起来,不是惯于张狂善于撒泼如酸枣婆娘之流,就是心善似菩萨心软亦如菩萨像满月之辈,还有巧舌如簧趁火打劫的兰香等人,再就是胸无主见屁大点儿事都要依靠男人的雪娥这样的主儿。金莲当属另类,却头顶神灵的光环,身披仙儿的羽衣,整日端坐在村西自家院落里,似乎本人也已经成仙成佛了。因而,更不在木琴考虑的人选之列。 雪娥和兰香也曾流露出想干的意思。 先是兰香在开春的时候,跟公爹李振书讲了自己的想法,让他给出出主意。振书当然乐意。他这一门里的人,从来还没有出息个戴乌纱翅的,甚至连摸一下翅毛儿的也没一个。他出主意道,赶快去找酸杏,让他给琢磨琢磨。姜到底是老的辣,有他出面支撑着,这乌纱帽子就轮不到别人戴。 兰香听信了公爹的话,屁颠屁颠地跑到酸杏家里遛门子。与酸杏女人拉扯起来时,她有意无意地提说了几句。意思是,咱村的妇女主任到现今儿还空着,不知是木琴舍不得放权呀,还是想留着给至今还没影儿的京儿媳妇留着的,就是不见换人的动静。要是叫我干的话,肯定也弱不起她。兰香的意思,就想让她跟酸杏说说,叫酸杏给参谋参谋,看行不。要是行的话,她就准备找木琴扯扯,顺便也让酸杏给暗中运作运作。 酸杏女人是个有求必应的主儿。她果真把兰香的心思拐弯抹角地告诉了酸杏,问他是咋想的。酸杏一听,嘴角一撇道,她是块当官的料儿么。也不洗把脸去照照镜子,竟想猪鼻子插根葱充起洋象咧。跟她说吧,要是木琴有心提携她,她或许还敢在人面场上放个闷屁。要是人家木琴眼角里根本未瞧上,她还是省省心思四处遛遛门子磨磨牙花子去吧,今生今世别再做这样的美梦哩。弄得酸杏女人进出不是左右为难,不知该怎样跟兰香回话才好。 末了,还是兰香忍不住跑了来,问酸杏的态度。酸杏女人不敢把男人说出的话全盘端给她。自己憋出了一通大汗,才算编出句谎话来,说娃儿他爹讲哩,现今儿都是木琴一个人说了算,只要木琴同意了,娃儿他爹还巴不得叫你干呢。兰香当然知道木琴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见酸杏一推二六五,就自己这副身架,怎敢直接去找木琴说呀。不管公爹怎样地鼓动怂恿,她犹豫了好几天,终是没敢跨进木琴家的门槛。此事便不了了之,以后也未敢再提起过。 之后不久,雪娥也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她的想法,完全是茂林鼓动的。 茂林端详着这个位子已经很久了。还是在木琴刚上任不久的时候,茂林就曾提说过,是不是赶快把妇女主任的空儿填上,也好叫木琴把全部心思都放到抓大事上。当时,木琴沉吟了半晌儿,回道,先不急,等物色好了人选再说。之后,木琴一直没有再讲此事,茂林也就不敢再提说。 四季飞歌(九)(2) 茂林也有与兰香同样的想法,是不是木琴舍不得放权,或是有意留给谁人的。但是,观察了近半年,觉得木琴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的确是在留意考察人选的,先自急了。他想,不管怎样说,自己与她家也是一个家族的,都有着宋氏宗族一脉相传的血亲关系。她总不会把这块香肉随意地便宜了外人,撇了自家吧。但是,这样的想法,自己是万万不能在木琴跟前提说的。一来,他无形中对木琴产生了一种敬畏心理。或许是因为俩人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地位悬殊。或许是因为几年前自己对她曾有过非分之想和非分之实。尽管事情早已过去,木琴也从没放在心上,在茂林心里却留下了无法愈合的疤痕。时常发作痛痒上一阵儿,让他心虚气短。二来,他也不好意思替自己婆娘要官当。他当然知道雪娥那两下子。自己女人吃多少饭量,自己心里最清楚。她要是干上了妇女主任,自己暗地里就是名副其实的男妇女主任了。事无巨细,恐怕都得自己替她打理,甚至要见天儿提着耳朵教她怎样说话怎样放屁。不的话,非得愁死她不可。木琴是多精明的主儿。要是问一句,你看她能拿起来吧。他不得把老脸埋进粪坑里遮丑呀。于是,他就鼓动雪娥自己去找木琴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毕竟,俩人还算是宋家门里的妯娌嘛,说多说少的都能担待些。 雪娥在茂林的多次鼓动下,也渐渐壮起了胆子生起了野心,心想,自古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自家人不用,还能用谁家人呀。她便经常往木琴家跑,想找个适当时机,比如木琴先提说这事,自己再顺风跟上,自我推荐一下子。但是,木琴始终不跟她提公事。而且,雪娥一看到木琴那双犀利的眼神就发慌,即将蹦出口的话便一直窝在了嗓子眼儿里,怎么也吐不出来。试验了几次后,雪娥彻底地放弃了。她说,我生来就不是块当官的材料,让我去说这事,还不如杀了我吧。茂林就骂雪娥没出息,只知道床上生娃儿床下干活儿。雪娥被骂急了,就回骂道,床上生娃儿也是你捣鼓的,床下干活儿还是你安排的。一遇到这种事,自己就缩脚缩脖缩成个乌龟相儿,叫一个女人们家出头露面地惹人笑话,你床上的功夫床下的本事都哪去咧。茂林被骂得闭口无言。寻思了半晌儿,望着这个空位子连连叹气。他吞咽下几口唾沫,只得作罢。 其实,木琴已经相中了一位,就是国庆媳妇凤儿。从凤儿新婚后到她家拜访时起,木琴便开始留意凤儿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和做事为人。觉得她说话口稳牙硬,做事干脆利落,能聚拢人气,又有着不同于一般妇女的心胸和气量,是干妇女工作的好人选。 木琴迈进卫生所的时候,国庆去了镇子提药,还没回来。凤儿正一个人在忙活着整理里间的药房。 凤儿热切地把木琴让到凳子上,又麻利地给木琴倒了杯水。她笑道,嫂子咋有闲空儿逛哩。 木琴说,是专门来找你的呀。 凤儿回道,你不像有病的样儿哦,是给谁看病的。 木琴说,是给大队看病的。我看,你还能医治得了呢。 凤儿见木琴话里有话,就静等木琴说出来。 四季飞歌(九)(3) 木琴知道凤儿的意思,就不客气地把要她干妇女主任的想法说了出来,征求她的意见。若是同意了,就准备开支委会研究。 凤儿大感意外。她说,咋会看中我呀,连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木琴说,就是看你能行,才跟你商量的。咱村里的事体,你都装在肚子里呐。我就是不多说,你也明情呀。行与不行的,你自己拿定主意吧。最好今儿就给我个准话。 凤儿急剧地转动着大脑,权衡着其中的利与弊。末了,她还是小心地说道,你得给我点儿时间,让我考虑考虑嘛。这么大的事,总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呀。 木琴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一闪即逝。她站起身来,说道,是呀,也是我太急了。这样的事,是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才稳妥呀。你这几天抓紧些,早给我个准信。说罢,就出了屋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就是在那一瞬间,木琴的眼神被凤儿的尖眼立时捕捉到了。眼神里现出几丝失望,失望中参杂着一丝忧郁、一丝落寞、一丝热望即将破灭时带来的些许伤感。凤儿被震惊了。震惊于貌似强硬实则脆弱的女人心肠,震惊于满身威严气息里透露出的沧桑情怀。看着已经走到大门口的木琴疲惫身影,凤儿心里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无法自控地冲动。她脱口说出了一句,嫂子,我干呀。 木琴一下子止住了即将跨出门槛的脚步。她身子轻轻一颤儿,回道,好哦,可也得跟家里人商量了再定呀,不急的。说罢,她用手抹了一把脸,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卫生所。 凤儿怔怔地站在屋地上发呆,早没了心思去收拾药房。她一遍遍地回想着木琴刚才的眼神举动,奇怪着这么刚硬如大老爷们的人,也会现出一付女人的落寞模样来,真是万万想不到的。那落寞中轻浮起的无助与失望,给了凤儿难以磨灭的印记。直到多年以后,凤儿依然记忆犹新。她跟前来了解这段历史的钟儿讲,这辈子恐怕只有这一次叫自己遇上了,再也忘不了呢。 凤儿的愣怔尚未发完,国庆推着一小车药品回来了。他见凤儿在屋里发呆,便高声叫她,快来帮自己卸车。凤儿这才回过神来,跑出去帮着解绳搬运药箱子。 国庆埋怨道,不是叫你把药房收拾出来么,咋还没动手哦。 凤儿说道,好歹先把药堆进去,明儿再收拾吧。 国庆问道,不舒服么。 凤儿就把刚才木琴过来的事讲了,问国庆咋看这事。国庆把脑壳儿摇得就跟拨浪鼓似的,说,你可不能去干,找那份罪受。没看见爹的下场么。不管在台上怎样风光,一旦下了台面,就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咧。还是老老实实地搞咱的卫生所,风吹不着雨淋不湿的,多好。 凤儿道,可我已经答应啦,说出的话咋收回来嘛。 国庆回道,我不管呢,反正就是不准你去干这得罪人的差事。 凤儿不再跟他解说。她知道,自己再怎样解说也是白搭。国庆已被爹下台的事弄怕了,经常跟她数说爹怎么怎么豁出老命地为村人做事,到头来怎么怎么叫村人翻脸无情地给轰下了台面,到现今儿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凤儿决定,找公爹替自己掂量这事。与其说是掂量,不如说是给公爹通通气儿,让他支持自己。既然自己一时冲动,已经答应了木琴,就绝不能反悔。否则,就不是她凤儿平时为人处世的做派。 凤儿跟酸杏提说这事,是在当天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坐在东院屋子里闲扯时讲的。 在此之前,国庆一遍遍地叮嘱凤儿,咱千万不能干这种受累不讨好的差事,赶明儿就去找木琴辞了,把今儿说出的话再收回来,千万,千万哦。凤儿一概不予理睬,也不搭腔,自己忙乎着手里的事。国庆以为凤儿听信了他的话,便显得格外高兴。他觉得,男人家里院外说出的话,女人就得听从。要不的话,怎么能叫男人呢,都干脆叫女人算了。因而,吃过晚饭后,为了向家人炫耀一下自己在小家庭中的地位和权势,他主动把木琴白天跑到卫生所巴结凤儿,叫凤儿跟她干的事,有鼻子有眼的讲了出来,就像自己亲历现场了一般。末了,他有意把自己坚定的立场和鲜明的态度重重地渲染了一番,叫家人明白,自己是在围护爹的脸面,维护贺家誓不与木琴同流合污的尊严。 四季飞歌(九)(4) 当时,酸杏略微晃悠了一下身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立即把持住自己,闷声不响地听国庆的慷慨陈言。 人民忍不住了,急道,咋这么蠢笨呐。跟木琴干,咋就会吃亏了呢。大嫂,既是木琴相中了你,就一定得干,还要干好呢。有多少人眼瞅着这个位子眼红叹气呀。不干的话,那才是地地道道的蠢人呢。 国庆回击道,你是彻底叫木琴给赤化哩,让她俘虏哩。咱凭啥给她干活,替她卖命哦。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看她还能蹦达上几天呀。咱爹那么有威望的人,都叫她给弄下来哩。她可是条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呢。跟着她干,说不定哪天不耐烦了,回头就把你嫂子给吃了,连骨头渣渣也吐不出一星点儿。 人民说,你也就是会给人看个头疼脑热的吧,哪会给世事看病把脉呀。一点儿政治头脑都没有,还自以为看问题多准多透呢,傻子一个儿。 国庆见人民说话不好听,就生气。他还要跟人民掰扯清楚,听到爹不耐烦地“嗯、嗯”了两声,赶忙把鼓到嗓子眼儿里的话又硬生生地挤了回去。 酸杏心下先是惊讶,后是纳闷。他惊讶木琴怎会看中了凤儿,她可是自己的亲儿媳妇呀。惊讶之余,他又迅速地转悠起久未启动的大脑部件,多方揣测着木琴的目的和用意。或是有意修复俩家的僵持关系,或是有意从他的家人中找一个陪场垫背的冤大头,以此来重新整合杏花村的势力派别,或是凤儿本身具有叫木琴瞧上眼的能力,不计前嫌地举荐重用,等等。他一时理不清头绪,拿捏不准其中的关键所在。对于国庆的一番言辞,酸杏不屑一顾。他觉得,国庆怀揣的简直就是屁事不懂的娃崽子心思,不像是他酸杏生养的人说出的话。他倒很欣赏人民的话,虽是有些激进偏执,自有他的道理。他极想听听凤儿对此事的看法,便问凤儿是咋想的。 凤儿不直接回答,反而把难题顺手推给了酸杏。她说,我想听听爹的意见,让你给拿拿主见呢。 闻听此言,酸杏心下大慰。觉得凤儿是个有头脑的人,不急于暴露自己的观点,想从别人意见中验证自己观点的正确与否,再来修正自己近乎成熟了的观点。就凭这一条,她当村干部就很合适。由此,又引起了酸杏对凤儿的看重和信任。他道,干吧,我支持呢。仅此一句,不再说话。 凤儿已经领会了酸杏的深意。有些事情,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说白了点破了,反而无趣得很。凤儿回道,听爹的,就这么定哩,明儿,我就跟木琴嫂子回话去。 俩人的一问一答,弄得在场的家人如坠迷雾中,大眼瞪小眼,闹不清他俩的心思。国庆更是没弄明白。他还傻呵呵地追问道,咋儿,这就答应啦,忘了木琴与咱家的仇火啦。 四季飞歌(九)(5) 酸杏狠狠地瞪他一眼,说,俩家人都好好的,哪的仇火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你也老大不小咧,往后说话注意着点儿,甭跟吃屎的娃崽儿似的,说话做事不掌握个分寸。惹出了麻烦,还得这些人替你打理呢。 国庆叫酸杏莫名其妙地训斥了一顿,越发摸不着头脑儿。他又不敢当面犟嘴,硬生生地吞下了一肚子怨气。 人民也搞不明白爹和凤儿是啥意思。但看到自己的意见被采纳了,特别是又把国庆给训了,心里自然高兴。他说,今晚儿去睡觉时,我就跟木琴嫂子讲,让她也安心。 酸杏回头瞥着人民道,选不着你。干好自己的活儿就行咧,哪用得着你上鼻子上脸地去瞎掺合呀。 人民被弄了个大红脸,不敢再抢话插言。窝屈了一霎儿,便灰溜溜地去睡觉了。 晚上上床后,国庆老大不意思地问凤儿,为啥不听我的话哦,弄得我灰头土脸的。爹又是咋的啦,像吃了枪药似的,逮住谁就朝谁身上开火,神神秘秘的。 凤儿回道,你不会去问问爹,他为啥儿嫌弃你说的话不就行哩。我又不是他,咋能知道。 国庆气不得恼不得。他挥身恶扑上去,把凤儿剥得浑身精光,再恶狠狠地压到自己同样也是精光的身子下。他还恶狠狠地撕啃揉捏着,嘴里冒出同样恶狠狠的话语,说,今晚你要是不给我讲清楚,我非把你日得喘不动气,出不得声,告饶也不行。 说罢,他一口含住凤儿红嘟嘟的奶头,使劲儿的吸允着,吸得凤儿浑身乱颤扭曲如一盘蛇样儿。下边的体根儿也顺势钻进了凤儿的体内,**如发狂了的机器传送轴,上下左右地扭动颠簸。如潮的体液涌出体外,弄湿了身下刚刚洗净的褥单,散发出浓烈的栗子花气息。也弄得凤儿张口气喘,不时地发出“哦、哦”的低吟声。 国庆又怕凤儿的叫声惊动了东屋里的爹娘。他立时伸长了脖子,一口含住她的嘴唇,把自己宽大的舌头满满地塞进她的口腔里,与她柔韧的舌尖进行着缠磨撕扯。搅拌出了源源不断的清甜唾液,又被俩人贪婪地吞咽下肚。不停地涌出,不停地吞咽,没有间歇。国庆还不忘时时提醒凤儿道,说不说,说不说呀。凤儿越发意气昂扬,顺口就两个字,不说。国庆便拼尽全力,发动起一次又一次地进攻,攻势却是一次弱起一次。到了后来,国庆体虚气喘如牛哞,眼冒金星欲昏聩,舌头麻木若无物,体根儿软缩似风霜打过的紫茄,渐渐要偃旗息鼓溃败涂地了。 国庆不想在凤儿面前现出无能相儿来,留给她日后嘲笑自己的话柄。他再次振奋精神,调集周身力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儿,终于勉强挤出了体内最后一点儿能量,便轰然翻倒在凤儿身边,死猪样儿昏昏欲睡。脑壳儿里浑如山中漫起的遮天迷雾,分不清了南北东西,身卧何处。 四季飞歌(十)(1) 凤儿的甘愿加盟,让木琴感到轻松了不少。 毕竟,木琴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神劳心乏。有个合意的人替自己分解负担,归拢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肩上顿感轻松。特别是凤儿稳重又有心计,一些事情可以叫她替自己多参谋参谋,拿拿主意。凤儿也是一心维护木琴的工作,处处着眼于大局,没有私下里的小肚鸡肠。又不会拨拉自己的小算盘,自是比茂林振富们得心应手了很多。 在召开村支委会专题研究把凤儿纳入村干部时,木琴的提议得到了班子成员的一致赞同。这样的结果,也在木琴意料之中。她把支委会的决议及时上报了公社。没几天,公社便下达了红头批复文件。木琴看得出来,凤儿的加入,无形中给了茂林振富们极大压力。他们在木琴和酸杏之间再一次摇摆起来,不像原来那样忽左忽右,时而偏向木琴一方,时而又倒向酸杏一方。他们都在俩人之间谨慎地审视着,揣度着,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本就摇摆不稳的脚后跟,重新调整着自己的立场和尚还模糊的态度。 凤儿做事慎重沉稳,没有木琴风风火火的强硬态势,却又立场坚定态度坚决。她手脚麻利,言辞温和,不给人强势压顶或心怨屈从之感。她与木琴的相同之处,便是认准了的事,坚决抓在手里落到实处,大有“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架势,与木琴的工作路数不谋而合。 凤儿一直惦记着上次人民说的事,就是京儿与叶儿的事体。为慎重起见,她特地找到叶儿,要她跟自己讲实话,是不是还想着与京儿和好。叶儿依旧是那副言辞,什么身架不同、配上配不上的理由,什么这辈子再也不想嫁人的凿凿之言。其实,凤儿早看出了叶儿的为难心理,不便当面点破。要是还跟原来的朋友关系,而不是现今儿的姑嫂关系,凤儿早就把叶儿狠狠地羞臊一顿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凤儿照旧与叶儿没大没小地疯闹打趣了一番,便起身告辞。她又寻了个机会,把京儿堵在村外,追问他的实话,够够他的实底。京儿吱吱唔唔了半天,也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儿。凤儿心下又气又笑。气的是,俩人都是吐不出咽不下的主儿。既猴急地想念着对方,又都脸皮薄得赛窗纸,谁都不想先捅破了。笑的是,俩人真要是成了两口子,又都这么要脸要腚的,咋能过得来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月呀。 气归气,笑归笑,手脚却丝毫没有犹豫停歇。她赶在只有酸杏老两口子在家里的时候,便把叶儿和京儿的表现及自己的想法细细地讲出来,征求俩老人的意见。这提议,让酸杏老两口子惊呆了半晌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酸杏天边里没寻思到,凤儿会有这样的想法,简直是在白日做梦嘛。当年为嫁叶儿,自己算是豁上老脸不要了,硬硬地把他俩活活拆散了。要是换上自己,那滋味儿就跟掘了自家祖坟一般难受。现今儿,叶儿成了个离婚带犊子的已婚女人。还想着去沾惹京儿那么水灵的小伙子,这不是白日做梦想好事还能是啥儿呀。就算京儿与叶儿旧情不断,俩人都有心意,人家木琴和茂生还咽不下这口恶气呐。谁要有这样的想法,甚或自找没趣地去说和,肯定要把自家脸面当成腚盘子叫人家卷呢。他酸杏还能再丢起这份人么。不过,既然是凤儿提说了,会不会有她自己的道理和把握,酸杏心下没底,更无从知晓。 酸杏说,这种事体,你也是知道前因后果的。说和成了,一俊遮百丑,一好百好。万一说砸了,这一家老少的脸面往哪儿搁呀,你还怎样跟木琴共事搞工作。这些事,你得想清楚喽。别只为着自家的叶儿,就把自己的前程给毁了呢。 酸杏女人也担心地道,我也觉得,你在引火烧身呢。咱两家的关系好容易缓了些,就跟原本浑水一样,叫你慢慢地要给澄清咧。现今儿再搅合起来,不是愈发浑了么。脏了我和你爹的脸爪也就罢了,谁叫当初咱先对不起人家呢,不要老脸也不是一回哩。你可不能丢了自家的脸面呀。咱家有些事,还得指靠你哩。 凤儿听明白了公婆的意思,心里巴不迭地让叶儿跟了京儿,又怕往日结下的怨恨太深,弄丢了一家人的颜面,到头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真就成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这么想来,心下多少有了点儿底。凤儿回道,我也是试试再说,不行就拉倒。又不是咱叶儿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给京儿家抹了黑栽了赃,让人家受了冤蒙了屈的。 酸杏两口子只是担心地望着凤儿,不知再说些啥才好。 四季飞歌(十)(2) 凤儿终于寻到了这个机会。是在与木琴俩人到公社开完会后,返回村子的路上。 这时的节气,已是霜降过了好多天了。山风越来越冷硬了。呼呼的风声掠过漫山遍野的丛林树梢,回荡在高耸起伏的山野上空。树枝上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挣扎着,并艰难地附着在摇摆不停的枝条间。终于抓不住生养了自己的母体皴皮了,便无奈地纷纷坠落到地上。随风翻滚几下,绝望地躺进泛着地脉湿气的山土里。等待着死亡,等待着腐烂,等待着身化养分,成为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再急急地钻进母体脉管里,浸到高挑着的枝桠表皮里,幻化萌芽,开始新一轮的重生。 放眼望去,连绵的山峰遍体鳞伤,钢筋铁骨般的山石突兀狰狞。[.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原本斑斓的叶片,色彩流失殆尽,仅剩了东一滩西一抹的残红败绿,早已是色淡彩陈。就像一块块破烂的抹桌布,搭晒在山坡上,堪堪遮掩着近乎**了的身子最羞处。死死僵持着,不肯轻易示人。 走在这样的境地里,俩人依然兴致勃勃,谈兴不减。木琴在与凤儿正盘算着今冬准备修整山路的事。 按照木琴的设想,要动员全村所有劳力齐上阵,铺展开一个大摊子,把这条窄而弯的山路修成直而宽的大路。路面宽不少于四米,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出汽车、拖拉机等大型车辆。为此,俩人特意找到公社管工程的负责人,让他帮忙联系县里搞桥梁公路工程的技术人员给设计预算一下,看看大体上需要多少劳力、资金和时间才能完成。 这是个大胆的设想和举动,前景十分美好。但是,一旦运作起来,又肯定会异常地艰难。从劳力上来分析,就算把全村所有劳动力都开上来,也不过几百口子人。要想打通这条长达十几里的山路,无异于天方夜谭。而资金到底需要多少,目前还是个未知数。对杏花村人来讲,完全可以肯定,会是个天文数字。小小的杏花村能够承担得了吗。至于时间问题,似乎不需要过多地考虑。村人的时间十分充足。除了摆弄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外,也就没有了其他用场。杏林又由集体统一管理着。今年,全村人都无一例外地把自家杏树心甘情愿交给了技术小组管理,连酸杏、振富、振书和茂林仨兄弟也都交了出来。因而,人员相对比较集中,时间上也好安排。如此推算,在必备的三个要件中,木琴只有在时间上握有胜算。人员上似乎单薄些,马马虎虎也能说得过去。只有资金是个大问题。具体需要多少,怎样筹集,目前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一旦资金没了着落,一切举措都是纸上谈兵,都是空想。 凤儿说,咱搞的是大工程,又不是给自家整理田埂地畔,应该跟公社要求扶持一下嘛。 木琴当然早想到了这些。她说,等县里的设计预算下来了,再找也不迟呀。现今儿都还没有个准数,咋好去汇报要求哦。 凤儿又提议道,不行咱就各家各户筹集一部分。修好了路,大家伙走,都方便,就要都有份儿。 木琴笑笑回道,我也正琢磨这事呐。需要怎样筹集,筹集多少,得摸摸底再说。家家户户的日子刚有了点儿起色,还都不容易呀。 木琴对凤儿的提议很满意。她觉得,凤儿虽是个妇女,想问题并不单纯,能看到问题的关键所在。提出的建议,也都有可操作性。自己没有看错她。因而,木琴的兴致很好。虽然有很多的难题需要自己去想办法解决,也有很多家里村外的压力坠在心头儿上。难得的是,这修路的大事即将要启动,她性格中固有的挑战**已被点燃。再多的压力也不过是旁枝末梢罢了,撼动不了她的意志,更动摇不了她的决心。 四季飞歌(十)(3) 木琴一时沉浸在展望美好未来的遐想里,便一路滔滔不绝地盘算着,研讨着,展望着,暂时忘记了身边堆满了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俩人盘算着,今年的杏林管理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对杏林的土壤条件进行了彻底地改良。修整树盘,深翻改土,秸秆覆盖,并动员村人自行沤制肥料,施入了各家杏林里。同时,技术小组的崽子们在茂林的带领下,还对部分树木进行了新品种的培育嫁接。由此估计,明年将是个不错的年景。木琴一直称赞洋行京儿们的工作,说这些娃儿们都是好苗子,得好生关心培养着,将来都是咱村的擎天柱呢。 木琴的话,立时提醒了凤儿。凤儿半开玩笑地问道,京儿也是老大不小的了,想找啥样的对象哦。要不要我给参谋一下呀。 木琴挠挠头皮,说道,我业正为他焦心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京儿也不知怎么了,这些天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见天儿愁眉苦脸没精打采的。你哥也跟着起哄,整天嚷嚷着要给京儿找媳妇。京儿又不买他的帐,一听到你哥提说媳妇的事就烦得要命。弄得我也不敢在他跟前提说了。 凤儿闻听大喜,却又装着不懂的样子问道,是京儿不想叫人提媒呀。 木琴说,好像也不是。这个年龄段的娃儿们,有哪个不想的。我觉得,他好像看中了哪个,又不愿意讲给大人听,就一直闷在自己肚子里呐。他的脾性,铁随了你哥。一心想做的事,又不爽快地讲出来,叫你费心地猜。等你猜出来了,黄瓜菜也凉了。 凤儿就笑道,我哥跟你处对象的时候,是不是也叫你猜着来的。等到黄瓜菜快凉的时辰,你才猜出来,终于吃到了这道菜呀。 木琴被凤儿说得放声大笑。这种开怀的笑声是几年来少有的,爽朗热烈,肆无忌惮。所有的忧郁烦闷顿时抛到脑后,心胸清爽,神稳气畅。感染得凤儿也是笑语不断,花摇枝颤。笑了半晌儿,凤儿弓着腰捂着肚子告饶道,哎哟,不能再笑了,我要岔气儿了呢。 木琴戳点着凤儿的额头道,你个鬼丫头儿,咋那么多鬼心眼子呢,竟敢开起我的玩笑了。 凤儿渐渐止住了笑声,说别人见了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躲着,我看你也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怕人哦。 木琴回道,他们拿我当吃人的老虎呢。我要是能吃人,不先把你哥给嚼巴嚼巴吞了,还让他活蹦乱跳地到处溜达。 木琴的话,又引得俩人嬉笑了一阵子。凤儿边笑边问,嫂子,你知道京儿的心病么。 木琴诧异地盯着凤儿问道,你知道呀,咋不早说呢。害得我问又问不出,急又急不得的,瞎跟着着急上火呢。 凤儿说道,嫂子,我要是讲了,你可不能跟我发火儿哦,也不能嫌我多事挑乱呢。我敢保证,我讲的都是实情,信不信由你。 木琴就嫌她说话绕弯子,说,你啥时也学起讲话不爽快的毛病了。有话就讲嘛,还用得着跟我耍花腔哦。 凤儿见时机已到,便把京儿和叶儿的事统统讲了出来,没有一点儿隐瞒,更没有一点儿夸张。她知道,这种事情,必须实事求是地讲说。不管成与不成的,万不可给事后落下一丁点儿的把柄和毛病。在决心处理这件事的那一刻起,她便绞尽了脑汁,费尽了心思,考虑着怎样周全稳妥地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不留后遗症,比对待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显得谨慎小心。 木琴静静地听凤儿讲完,说了句,是这样哦。便没了言语,低头闷闷地走自己的路。 凤儿有些紧张。她反复思量着刚才自己说出的话,没发觉有啥儿失误的地方,便放心地跟在木琴身后,让她一个人仔细认真地掂量。 日渐荒凉的山路顿时清净下来。只有忽远忽近的风声,伴随着她俩略显疲倦的步履,向深深的大山腹地挪去。间或有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在身边丛林间升起,急切而短促,又悄然失落于茂密的枝桠间,不见了一丝踪迹。抬眼望去,四野茫茫,空留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山莽林,供愈来愈嚣张跋扈的山风任意踩踏肆虐。一如美丽纤柔的少妇,遭遇了强人的蹂躏和强暴,无可奈何,只得逆来顺受而已。 四季飞歌(十)(4) 木琴家的所有家务,仍旧靠茂生一个男人家日夜操持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京儿终日泡在杏林里,世事不管不问,甚至连自己的日常生活都搞得一团糟。钟儿和杏仔都在公社中学住校上学,每个星期只回家一次,还主要是为了拿足一个星期的干粮。因了俩人回家次数少,回家的感觉就像稀客临门。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好东西,茂生便统统拿出来尽力地招待上一顿。弄得俩人飘飘然又所以然起来,渐渐地也把自己当成客人了,说话做事就显得拿捏了许多。木琴终日在外面风风火火地指东打西,走南闯北,难寻踪影。因此,大白天里,在东西两个院落里晃荡着的,大多只有茂生一个人进出忙碌的身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茂生越来越急迫地感觉到,家里缺少了一样重要东西,就是女人的气息。 家里除了木琴,剩下的全都是清一色的男爷们。木琴当然是女人,却又算不上普通村人所认可的女人标准。她只有在怀孕生娃崽儿时和夜里跟自己上床做业时,才算是个女人。一旦生完了娃崽儿或是一大早睁眼下了床,那说话的腔调,那举止做事的架势,便立马变得比一般男人还要有男人气。因而,茂生的东西院落里,就整日充斥着男人气息,包括言语、举动、声响等等。相比较而言,在家中,木琴算是第一有男人气的女人,次之便是娃崽儿们。自己反而沦落到再次之的地位,成了浑身散发着近似女人气的大男人了。这让他气短心虚,焦躁不安。他清醒地意识到,京儿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要是再无限期地拖延下去,恐怕连家都不能称之为家了,只能算座和尚庙子,就连抱孙子的希望也要轮空了。 为了此事,他几次有意去巴结京儿。想探听一下京儿是不是有了啥主意,看中了谁家的闺女,以便心中有数。但是,京儿就是烦他打听这种事。有时,他的话刚一出口,还没说完呐,就被京儿无理地打断,不让他替自己操心,说自己心里有数。探听不成,他就埋怨木琴,说京儿也都老大不小哩,你见天儿云里雾里地窜蹦,咋就不托人给打听张罗哦。木琴就“哦、哦”地应着,转身忙起自己的事情来,应允的话题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看到木琴等人忙得脚丫子朝天的样儿,他不再指望她了。他自己又拙于捅鼓这样的事体,干着急没办法,只能自顾自地瞎念叨。 随着日夜地念叨琢磨,他甚至都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只要一见到京儿,或是进到西院乱糟糟的屋子里,他的脑壳儿里首先蹦出来的一件事就是,啥时能给京儿娶上房媳妇呢。一想到这儿,他便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叹息。叹息声由轻到重,从口腔和鼻腔中舒展而出,悠远,轻渺,依旧是那么一种极富乐感的共鸣声。 晚饭后,木琴去了西院京儿的屋子,还呆在屋子里大半天没有出来,这在平时是很少见的。出来后,她又匆匆地出了家门。茂生以为她又去跟京儿交代杏林管理的事情了,便没有往心里去。直到茂生脱衣上床准备睡觉了,木琴才回到家里。 她进门就说,你晚点儿睡,我有话跟你讲呢。 茂生却把她的话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心下窃喜。他暗想道,真是难得呢,啥时她会变得主动起来哩。细想起来,俩人也是有些日子没有好过了。茂生就不急于睡觉,瞪大了两眼,等着木琴洗脚闩门。再急切地盼着木琴上床,憋足了劲儿地要狠狠捣鼓上一通儿,填补多日积攒起来的饥渴亏空。 四季飞歌(十)(5) 于是,在木琴刚刚跨上了床,还没来得及脱下衣服,茂生便一把搂住了木琴,三下五除二地替她剥去了剩余的衣服,拖进了被自己身上体温捂得温暖如春的被窝里。他结实的身子如藤条样儿地裹住了木琴,粗壮有力的大腿紧紧绞住她细滑的腿脚,宽厚的嘴唇严实地堵在她的嘴上,两只蒲扇般粗糙的手掌在她柔软的肌肤上快速地游走着。浑身能动的部件全都活动起来,没有了一丝的空闲儿。 木琴被他撕缠得喘不动气,也动弹不得。她好容易把自己的嘴巴从茂生死死含住的宽厚嘴唇里挣脱出来,喘着粗气道,你别急?,我有事跟你商量呐。 茂生回道,有啥事,等好过了再讲嘛。不待木琴回腔,自己的那副嘴巴再次侵袭上来,把木琴的嘴舌深深地吸进去,不给她任何讲话机会。 茂生不愧是山木匠的后代,完全秉承了祖父辈细致扎实的品性和优点。在平日里做事情,他的细心、精巧、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儿,把他这一门里的一贯作风展示得淋漓尽致。即便在两口子夜里的房事作业上,也是如此。 茂生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身体附着在木琴的每一寸肌肤上,如一具藤蔓,紧紧攀附在柔嫩的枝干上一样。他的手指在木琴的肌肤表皮上轻轻地摩擦着,游走着,触摸着。从脚趾到脖颈头顶,再从后背移至前胸腹部,不温不燥,不急不缓,游动均匀,有条不紊。在触摸游走的过程中,他着意用指尖去叩击着一个名叫“幸福”的门闩,用心去体验这幸福里包裹着的惬意,用自己的灵魂去感知属于自己的另一半魂魄。他绝对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准确表述这种叩击、这种体验、这种感知。但是,能够准确表述出来的人,未必如他这般陶醉,这般痴迷,这般醒悟。他当然不会知道如何用心灵来对话,但他已经在进行着热烈深情地对话。浓浓的话语淹没了他的心魂,也同时淹没了与自己同甘苦共患难的女人心魂。俩人开始极速地下沉,下沉。下沉到未知的深渊,未知的领域,未知的未来。甚至,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未知,只有他和自己的女人。 木琴的心火已被他点燃,并暴烈地燃烧起来。熊熊的火光照亮了俩人内心里每一处角隅,炙热的温度熔化了木琴原本坚强的意志和倔强的脾性。她没有了丝毫地飒爽雄威,心甘情愿地缴械投降,彻头彻尾地成了自己男人怀抱里的温柔俘虏,或是乖顺的婴儿。任凭他肆无忌惮地摆布和呵护,早已迷失了自己原本醒目的坐标和位置。 茂生在完成体外行走的快意后,贪婪不舍地陡然进入木琴的隐秘纵深处。他调集起周身源源不断的力气,向最后的目标冲刺,发动起山摇地动头晕目眩般地进攻。他似一位英勇善战的将军,冲锋陷阵,东奔西突。他又似一名无所畏惧的战士,奋勇攻击,无所畏惧。放肆地践踏着属于自己的阵地,肆意地蹂躏着临阵双方的灵肉之躯。放纵着自己的狂妄,征服着自己的女人。在把炫耀着胜利的旌旗高高插到阵地的最高峰那一刻,他才骄傲而又满足地轰然倒下,趴伏在充满着汗腥气和栗子花味儿的身躯上,一动不动地静静体味着战斗者的**和胜利者的骄傲,品咂着云消雾散后的甜爽和**燃烬后的虚空。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连惯于夜间跑动的老鼠,也被刚才暴风骤雨般的声势惊吓得钻进了自己的鼠洞,不敢弄出一点儿的声响。两座火山般的身躯,在经过了长时间的爆发和喷涌,暂时停歇了下来。如沉静的空山幽谷,所有的风和日丽虫唱鸟鸣俱装进俩人明净的心空,纳入微微起伏着的温暖怀中。 谁也不想打破这醉人的宁静,谁也不愿终止这诱人的温情。一任思绪缠绵,飘浮于心的天际,缠绕成云,幻化为雨。袅袅飞升,又翩跹坠落。再雀然而起,直冲心空,化作流云,化作漫天丝雨,化作搭载天地的虹桥彩锦。 木琴感觉到茂生已如婴孩般酣然入睡了,就想,明儿再跟茂生提说京儿的事吧。这么想着,自己也昏昏然进入了梦乡。 四季飞歌(十一)(1) 茂生发作起的冲天大火,是木琴始料不及的,也让她顿时陷入了烟熏火燎的境地。躲又躲闪不开,冲又冲杀不出去,与京儿一同经受着难忍地烘烤和煎熬。 是在第二天早饭后,京儿已经撂下饭碗出去了。屋里仅剩了木琴和茂生俩人。 茂生经过了昨夜的癫狂,体力有些虚亏,精神略显萎靡。他不断地打着呵欠,但心情极好,嘴角上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几年来,他已经很少如此放纵过自己,更很少如此满足房事所带来的舒心和惬意。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失却已久的“猛豹”状态,在昨夜突然回归了,甚至比先前的威力更大更猛。他回想不出来,是什么诱因激发出了他体内潜存的能量,持久而又热烈。即使在吃饭的当口儿,回想起来,他心中还时时翻滚着残留的暖流,涌向周身。(.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或许是自以为的木琴极为难得地暗示,或是因长时间劳乏而日渐荒废了的房事所带来的焦渴和亏空,也许是面对木琴越来越强的号召力和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感引发出自身固有的征服**。更可能是温饱的日子强壮了他的体魄,所谓“温饱思淫欲”,让自己再次回归到二十几年前的新婚蜜月。他想不透,便不再费心去琢磨。他得意又欣然地咀嚼着昨夜,回味着昨夜。咀嚼不厌,回味悠长。 待京儿出了院门,木琴在锅灶上洗涮碗筷的时候,他还意犹未尽地从后面紧紧搂住木琴,用宽大的手掌轻揉着木琴低垂的**。木琴惊讶地盯看着他,揶揄道,老毛病又犯哩,这回又怀疑我跟谁人有牵扯呀。弄得茂生顿时羞红了脸面。他讪讪地退回到旁边的杌子上,一个劲儿地憨憨嬉笑。 木琴觉得,是到了跟他提说京儿婚事的时候了。从今早醒来时起,她就一直在寻找着这样的时机。必须是在他心情好事事顺心如意的时候,否则,这样的话题不会有好结果的。她对茂生脾性的了解,比对自身脾性的了解更清楚更熟悉。 昨天回村的路上,凤儿提说的事情,让她原本愉悦的心情顿时跌进了漩涡里,忽而激奋,忽而怨愤。渐渐冷静下来后,又忽而爱怜,忽而欣喜。这种捉摸不定的心绪,伴随她默默地走完了回村的小半程山路。甚至,在与凤儿分手的那一刻,面对凤儿的热切招呼,她也显得无动于衷充耳不闻。弄得凤儿尴尬万分,直后悔自己不听公婆的劝告,执意去趟这趟浑水。沾惹上了一身的无趣不说,肯定还会影响到今后与木琴的关系。 木琴在无滋无味地吃过了晚饭,决定去探探京儿的实底。到底是真有这想法,还是凤儿瞎猜的。她把京儿堵进屋子里,把凤儿的话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追问京儿的心里话。京儿无路可逃。而且,这种恼人的单相思也必须尽快结束了,不管有啥样的结果。他把自己的心里话一五一十地坦白出来。坦白中,说到伤心委屈之时,竟然哽咽着掉下了几滴眼泪。他最后的态度就是,坚决娶叶儿进家门,不管别人怎样看待,也不管爹娘怎样反对,自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木琴先是惊愕,后是同情,再后来也就完全理解释然了。她在要求京儿保证自己永不后悔的前提下,表示了同意和支持。但她不敢保证叶儿一家人能否都同意,更不敢保证茂生能同意。京儿当然撒急,求木琴给从中撮合。木琴回道,这工作可不好做,特别是你爹,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呢。出了京儿的屋门,她径直到了村卫生所。幸好凤儿和国庆都在。她便把京儿的心思和态度讲了,意思是再核实一下叶儿的心思。国庆万没想到,木琴会亲自登门来落实这事,惊讶和激动搅得他语无伦次。国庆颠三倒四地把叶儿的表现和一家人的心情描述了一番,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的话要是有一点儿掺假使水,就叫自己不得好死也行哦。木琴心里有底了。她提醒他俩,先不要声张,自己得慢慢做茂生的工作。等做成了,再寻人去登门提亲。 四季飞歌(十一)(2) 木琴自以为成竹在胸。京儿、叶儿和酸杏一家人的想法也都了如指掌,再加上茂生心情愉快,应该不会出多大的岔子。万没想到的是,茂生会如此恼怒,反应如此剧烈。自己还没把话说完,茂生立时涨红了脸面,额头上的青筋怒起如蠕动的蚯蚓,眼眶通红,脖颈变成了紫红色。连他的手臂上也泛起了红晕,两只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连带地手臂腿脚也微微抖动起来,一副生吞活剥了木琴的架势。 茂生低声吼道,你说咋儿,让京儿去娶叶儿。你是发疯了,还是说昏话呢。他酸杏算是个啥东西,势力眼,嫌贫爱富,过河拆桥。拿着自己的亲闺女送情面攀高枝,整一个乌龟王八蛋呢。现今儿知道把闺女推进火坑咧,可也甭想着坑害别人呀。想把咱家再拉扯进去,滚一身火星儿,门儿都没有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再说,叶儿这娃崽儿再好,毕竟是出过嫁带着犊子的女人呀。咱京儿可是个疤麻没一点儿的滑顺后生噢。再咋不济,也不会去娶一个二婚的女人呀。这事要是张扬了出去,羞了咱的老脸不说,连先人的脸面也丢尽哩,今后还咋出去见人哦。这事就这时打住哩,谁也不准再提说。谁要再瞎讲,我就跟谁没完,跟他拼命哦。 木琴知道,自己太心急,一个考虑不周全,便连船带人一股脑儿地翻扣进泥水里了。她耐下性子,陪着小心说道,你也别太急呀。这事,京儿和叶儿都愿意,咱还阻拦啥儿?。日子是他俩人过,又不是咱去过,还是别阻拦的好。 茂生的火气愈加暴烈。他低吼道,不行,京儿同意也不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个没出息的狗崽子,想媳妇都想疯哩,也不管好孬咧。咱就算瞎着眼睛四处摸一把,也得是个没出过嫁的女娃儿呀。咋就鬼迷心窍地看上叶儿啦,原先寻死觅活的可怜相儿都哪儿去哩。好了伤疤忘了疼,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臭毛病呢。等他回家,我去跟他讲。要是不听,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揭他的狗皮呀。 这一顿光火,把原本口稳牙硬的木琴说憋了气。木琴知道,这事算是搁浅了。要想叫茂生改变他自己认准的死理,恐怕比管理杏林修整道路都难。木琴劝说道,这事就先放下。京儿那边,我去讲。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木琴这番话,其实是想给今后的工作留下个铺垫。等茂生火气消了,再慢慢讲说,或许还有转机。但是,她再次低估了茂生的理解力。这事要是换成别的事,茂生或许不上心,也就遮掩过去了。但是,京儿的婚事一直牵动着茂生的每一寸心肠,自然是十分上心,甚至到了异常敏感的地步。木琴的每一句话,都会在他心眼儿里转悠上几圈的。他当然也就听出了木琴的话音。 茂生当即回道,用不着你去说,我跟他讲去,让他死了这份歪心思吧。这两天,我就求人给京儿四处张罗去。咱村找不见,就到山外去寻呀。我不信京儿离了二婚的叶儿,就找不见头婚的女娃儿哩。 木琴暂时不敢劝说了。自己的每一句话,都会引发他更大的火性。真要收拢不住,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可真是坑害了京儿啦。木琴最惦记的是京儿。深怕茂生先找到京儿,再这么光火一通儿,京儿肯定不会接受,事情便越发闹大了。她现在急于见到京儿,先把这个小祖宗安顿下了,回过头来再想法安顿眼前的大祖宗。 木琴还是晚于茂生一步。 她潦草地结束了与茂生的对话,急慌慌地出门寻找京儿。谁知,她前脚离了家门,京儿却后脚进了家门,正好被恼火中然的茂生逮了个正着。 木琴在林子里找了好半天,最后见到了洋行等人。洋行说,京儿回家拿工具去了。她心里就一颤悠,觉得要出事。她急忙忙地朝家里赶。走到院门前,听到屋院里没有啥动静,只有茂生一个人在院子里唉声叹气。她还以为京儿没有回家,茂生还在生她的气呐,便没有进家门,而是返身又去寻京儿了。岂不知,爷俩已经大战了一个回合,甚至大动干戈,让茂生一巴掌把京儿扇进了西屋里。此时,京儿正一个人趴在床上憋闷哭鼻子呐。 四季飞歌(十一)(3) 整整一上午,木琴也没见到京儿。[.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回家吃中午饭时,见家里清锅冷灶的。茂生一个人蹲坐在锅屋的杌子上,狠狠地吸着旱烟袋,手还在不能自控地抖着,弄得满屋子里充满了刺鼻的烟草味儿。 木琴问,咋还没做饭呀。 茂生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吃气都吃饱哩,还吃啥饭呀。费事巴力地养了群白眼狼,眼见翅膀硬哩,转眼就不服老子管教嘞。也好呀,就叫他能去。能上了天边儿,再跌死到山沟沟里,我也不管哩。 木琴惊讶道,你见到京儿了。 茂生把烟袋锅狠狠地敲在**下的杌子上,说,见了又咋啦。我的亲娃儿,光兴你见,就不兴我见么。甭说才打了他一巴掌,就是打死这个小犟种,我也不悔呀。 木琴一下子明白过来,急道,京儿呢,他去哪儿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茂生回道,谁知他去哪儿哩,许是缩进自己屋子里充窝囊相儿了吧。 木琴赶紧到了西屋,果见京儿头插进被子里死猪样儿一动不动。木琴问这是咋啦,便动手去扯他头上的被子。 京儿就是不让她扯,还说,我的事,今后谁也不准管。就算被打死了,也不关你们的事呀。 木琴立即拉下身架,像哄娃崽儿一般把京儿好歹地哄起来,问道,这是咋的了,都挺大个人了,还哭鼻子,也不知难为情么。 京儿狠狠擦掉腮帮子上的泪滴,说道,哭又咋啦,眼泪是我的,我想叫它掉呢,碍着你们啥事哩。我想跟叶儿好,关爹啥事啦。不讲理也就罢了,凭啥还打人呀。从小到大,爹从没掴过我一指头,今儿的心咋就这样狠哦。(.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你看看,脸上的手印子还没消呢。不管你和爹咋想,反正我是娶定叶儿了。不叫娶她,我就去打光棍儿呀。我啥儿都不在乎,还在乎打光棍儿么。 京儿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活脱脱地一副茂生的嘴脸。 木琴又好气,又好笑。她逗他道,你可不能打光棍儿呀。你爹见天儿盼着抱孙子,盼得夜里睡觉都不安生呢。要是你打了光棍儿,还不如杀了他吧。 京儿越发噘起了嘴巴拿起了架子,说,他爱抱谁家的孙子就抱去,跟我有啥关系。想抱我的,门儿也没有呢。 木琴没把京儿哄好,反倒叫京儿把自己逗乐了。她无奈的遥遥头,哄说着京儿道,你也别太任性了。娘不是正跟你爹做工作的么。这事是急不得的,得慢慢来。你也得学乖顺点儿,别老跟爹较劲儿。先哄得他心气顺了,再缠磨他,哪有说不通的事呀。 木琴这一番话,让京儿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光亮。京儿说,就听你的。要是这事搞不成,我就真打了光棍儿给他瞧呢,看他咋办。 京儿越发说出了一大堆孩子话来,听得木琴愈加苦笑不得。 中午饭,茂生是坚决不做了。甚至,他还摆出一副彻底罢工永远都不再做饭的架势。仨人都没有吃好。每个人用煎饼卷上根葱,就着白开水吃了了事。 这天是星期六,钟儿和杏仔都要从学校回来。木琴惦记着晚饭,怕茂生真的罢工不做了,让兴冲冲跑回家等着吃好饭的俩崽子大失所望,便是对不起他俩了。木琴撂下身边一摊子事,赶早回了家。进了家门,见俩崽子已经回来了。锅屋里正冒着腾腾的热气,又不时地传出茂生隔着屋门跟俩崽子拉扯学习的声音。木琴放心了,知道茂生赌气归赌气,心疼娃崽儿的心肠一丝儿都没改变。 茂生焖了一大锅小米干饭。他还把一只留待过年吃的小公鸡给杀了,炖了一大锅鸡肉蘑菇汤。或许是茂生见京儿不听自己的话,便把一腔儿的疼热都留给了钟儿和杏仔了吧。要是往常,茂生是绝对舍不得杀鸡款待他俩的。 吃饭的时候,茂生的这种心思更是暴露无疑。他一个劲儿地朝钟儿和杏仔的碗里夹肉夹菜,自己只是就着那块鸡头啃来嚼去,对京儿不理不睬。 京儿也是装做不在乎的样子,大口地吃饭。他还很难得地跟钟儿和杏仔套近乎,讲这儿说那儿的。弄得俩崽子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巴结相儿来,反倒把茂生给冷落到一边去了。 京儿显然心怀鬼胎。他越是对俩崽子好,肯定会有什么事情相求的。木琴一眼就能看出来。看来,京儿要主动出击了,通过中间人搞曲线救国呐。 木琴暗想,这样也好,省得茂生在中间搅浑。等俩人谈说得分不开扯不散了,看你茂生还有多大本事能把俩人给拆散了。 大路弯弯(一)(1) 一九八三年入冬后的第一场寒流,就在人们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骤然而至。 头天晚上,村人还处于清凉略嫌风寒的适宜天气里。傍晚时候,天上飘落下如牛毛般细密的雨丝,算是山村迎来的第一场冬雨。谁知到了夜里,却一下子就刮起了风。初时,风力尚小,只闻屋外树枝摇晃出的声响。就像蚕儿啃食桑叶的声音,轻柔爽脆,满院里“唰唰”地一片声响。 渐渐地,蚕儿声变成牛哞,轻柔变得粗野,爽脆变得暴烈。遍野里一片轰响,似有震天的擂鼓声滚过院落屋檐,无数的旌旗狂飘怒卷出撕巾裂帛般的风吼。侧耳听去,总有一种激昂的声调统领着万千声响,从北山顶上倾泻下来,发冲天之怒,携雷霆之威。一如山洪爆发,横冲直撞,摧枯拉朽。漫过山野,滑过林梢,淹没院落,一路咆哮着奔向山口,涌出山外,去肆意践踏山外大片的田地和村庄。 各家各户的窗棂门扇“吱吱呀呀”地磕碰着,发出痛苦的声音。圈里的猪仔也不安生地跟着哼叫,引得大人们不放心地一趟又一趟起床查看。 伴随而来的,便是愈加凝重的冷气寒意。原本盖着薄被子感觉正好时宜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子,抱紧了肩膀,缩成一个个肉团。凡是夫妻合床睡觉的,就往对方温暖的身子上挤靠。最后,便紧紧搂抱在一起,使原本两个单独的肉团合二为一,成为一个特大的肉团了。因了这样地挤靠温暖,便有不少夫妻被挤出了光火儿,暖出了星火儿。(.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们顾不得屋外肆虐的冷风和屋内渐寒的冷气,骑马坠镫,扬鞭逍遥一回。 酸杏便是这群扬鞭逍遥队伍中的一员。只是他的付出,要比别人大了许多。 他本是跟女人通腿合盖一床被子的。听见户外风声渐紧,屋里又寒意愈浓,本待下床搜寻出厚点儿的棉被盖到身上。刚一翻身坐起,顿感寒凉异常。他又重新躺下,抱紧了女人的腿脚取暖,并把自己的臭脚丫子使劲儿地贴在了女人温热的怀里。 女人嘀咕道,下去寻床被子呀。 酸杏回道,这么将就些吧,也快天亮了呢。 俩人都没了睡意,侧耳听着屋外的风声树响,静候着天光来临。谁知,离天亮尚早,而俩人久已不再有这样的肌肤之亲了,特别是在叶儿离婚后的日子里。于是,酸杏先有了反应。被女人紧紧夹在腿间的裆根儿渐渐发热增大,麻痒的裆间传出一股久违了的冲动,惹得他手脚不老实起来,不停地磨蹭揉搓着女人业已粗糙的老皮。 女人低声道,老实点儿吧。都这么大岁数哩,还敢张狂啥儿?。 酸杏“嘿嘿”地笑道,能张狂,说明咱还不老嘛。要是到了扶上马也纂不住缰绳的时辰,就离入土不远了呢。 女人不再吭声,任凭他把磨蹭揉捏的范围不断扩大着。酸杏又掉转过身子,爬到女人一头,把略感清冷的身子紧紧抱在同样粗糙的怀里。男人的胸怀还是那么宽厚,那么温热。一如二十多年前那个新婚之夜的感觉,安全又有依靠,为自己撑起了一片明净天空。在这样的天空下,俩人相互搀扶着,跨过了一道道沟坎,趟过了一条条河岔,走过了一段段凸凹不平的山路。就这么一直走到了今天,还将一步步相互搀扶着走下去。 女人的默许和配合,更加刺激了酸杏。他开始动作起来。他如饥饿了的娃崽儿,把头深深埋进女人胸间,轮番吸允着早已松弛干瘪了的两个奶头。他把手捂住女人的门户,轻轻地抚摸着,挠痒着。女人也顺应着他的暗示,习惯性地把渐粗渐大的男根儿握在手里,轻柔地揉搓着。虽是没有了早年间的柔韧粘滑,只有干燥的体温盈满掌心,也已让俩人感到心满意足了。俩人渐渐粗重的气息喷进被子里,潮热的气息亦如温暖的春日。 大路弯弯(一)(2) 酸杏腾出手来,朝手心里吐了些唾液,再把它抹到女人门户上。又将自己的男根儿润湿,便附身而上。他紧紧搂住女人日渐干瘪的身子,把终于勉强挺起的男根儿探到女人门户上,轻轻地研磨着,试探着轻轻推进。停歇了半刻,又轻轻地**。直到渐渐润滑,不再有干涩之痛,他才放心地大胆妄为起来,张狂多时,挣命良久。此时,他粗重的气喘也如耙田耕地的老牛,声响如雷,床摇地动。在最后时刻,酸杏集中起所有心念,调集起周身气力,挖掘出体内每一角隅里残存的能量。直感到头皮发炸,手脚抽筋,眼冒金花,堪堪难以完成最后地冲刺。待拼尽吃奶的力气,终于把残留于体内那点儿体液挤出体外,人也便如萎缩了的男根儿,立时瘫软在了自己女人身上。好像虚脱了一般,只管长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歇息了半晌儿,女人抚摸着男人日渐瘦削的脊背,疼爱地嫌道,都这么大岁数哩,还要逞能拼这样的力气,不要老命了么。 酸杏也是轻抚着身下女人粗糙的皮肤,遗憾地回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呢,年岁不饶人哦。要是搁在早年间,一晚儿上两回马的时候都有呢,哪会像现今儿这么费事巴力呀。 女人说道,别这样讲哦,也是咱的心气不好。要是叶儿能安安稳稳地再过上好日子,咱也就不再这么愁苦哩,身子骨也就硬朗了呢。 一提到叶儿的事,俩人又都不由自主地各自叹了口气。 女人又道,也不知凤儿给提说得咋样哩。我就是担心,人家京儿一个疤麻没一点儿的滑顺娃崽儿,怎会同意再娶叶儿呀。咱是不是又在攀高枝瞎折腾呀。 酸杏的声音显得空洞而又飘浮。他说,我也不知哩,就看叶儿的造化咧。该着跟谁是两口子,都是命中注定好了的。咱再咋样折腾,也是强求不来呢。儿女自有儿女的福,走到哪步算哪步,随她去吧。 俩人又唏嘘了好一阵子。直到天光大亮,冷风刹住了脚,户外的风声已被早起的村人弄出的响动所代替,女人才爬起身来,穿衣下床。 她对酸杏道,你还是再躺一会儿,狠狠地睡上一会儿回笼觉。我去做饭呀。等饭好哩,我再叫你起床。说罢,她又把堆放在床头上的杂乱衣服一股脑儿地盖到他身上。 酸杏点点头,翻身朝里,迷迷糊糊地再次睡去。 酸杏醒来时,有刺眼的日光透过窗棂,斜斜地射到了干净的屋地上。堂屋外的锅屋里,传出隐隐地说话声。似乎有自己女人的声调,却始终听不出另一个说话的人是谁。酸杏估摸着,现在的时间大概也有八、九点钟样子了,知道女人心疼自己,夜里又使过了力气,没有提早叫醒他,让他多睡一会儿的。他赶紧爬起身,穿衣下床,走到户外寒冷却明净的天光里。 因了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屋外景物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原本附着在枝条上的枯叶,都随夜里的寒风吹落殆尽。仅剩了稀稀落落的叶片,依然顽强地守候在枝桠间,在明显寒冷了的山风中瑟瑟发抖,摇摇欲坠。地面上铺满了一层散乱的枯叶,在潮湿的地面上翻滚了一夜,又被人无意地踩踏一通,便脏兮兮地躺在那里,色彩尽失,妩媚顿消。把平日里深深遮掩起来的丑陋一面,无可奈何地暴露在天光人眼里。 大路弯弯(一)(3) 酸杏听出了在锅屋里与自己女人说话的是木琴。他甚感惊讶,不明白木琴怎会不请自来,一大早就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这是酸杏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又悄悄地退回到堂屋里,细听着俩人热切地谈话,心里急急地猜测着木琴前来的意图。是国庆或是人民有了啥事么,叫她必须亲自前来讲说。但听到俩人说话时语气的热切劲儿,似乎没有什么严重事情发生。他的眼前一亮,会不会是木琴为京儿和叶儿的事,专程来的呢。也许京儿的意见征得了全家人的同意,便让木琴亲自出马,确保更大的胜算。也许是木琴觉得两家结下的疙瘩太大,必须自己前来方能解开,重归于好,以保证俩娃崽儿亲事的圆满成功。 酸杏忽惊忽喜地瞎想着。就听自己女人说道,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得去叫醒他呢。 木琴说道,不急的,就让大叔再睡会儿吧。 酸杏女人推开锅屋门,边走边回道,也早到该起床的时辰哩,太阳都升起八杆子高了呢。 酸杏女人推开堂屋门,见酸杏站在屋地上。正琢磨着什么。她刚要出声叫他,被酸杏摆摆手制止住了。 酸杏悄声问道,木琴咋到咱家呀,有啥急事么。 女人也立即悄声回道,不知?。都来大半个时辰哩,也不让叫醒你,也没说啥事呢。 酸杏沉思片刻,说,你少说话,等听听她要说啥事,咱再打算哦。 说罢,酸杏立即大声问道,是他嫂子来了么,快进屋呀。昨夜风寒,料想今儿没啥事,就睡了个懒觉。反倒把你给关在门外一早晨哩,该死呢。一边说着,一边系着衣服扣子,跨出了堂屋门。 木琴也闻声出了锅屋。她笑道,是呀,京儿爷俩也是赖在床上不起来,现今儿可能连饭还没吃呢。 酸杏忙把木琴让进屋里。酸杏女人麻利地给倒上了一杯白开水,又赶忙退出了屋子。屋里就剩了酸杏和木琴俩人。 木琴说,大叔,一大早跑了来,就惊你的好睡呢。 酸杏忙道,年纪大了,还有啥好睡哦。要不是碍着这场风寒,我早就起床哩。不在屋里院外转悠上三圈五圈的,胳膊腿脚就一天不舒坦。 木琴不再跟他兜圈子,单刀直入地直奔主题。她说,大叔,我今儿来,是跟你请教来的。让你给琢磨琢磨,替我拿个主意,看这事能不能办成,怎样才能办好。 酸杏还以为木琴是来提说娃崽儿的亲事,心下窃喜。他嘴上却谦虚地道,呵呵,我能给你拿啥好主意?。原先咱在一起工作的时候,都是你帮我拿主意的。你的主意中肯又实际,办起来又有效,还没有能难倒咱的事呢。 木琴说,还不是你掌舵掌得稳呀。办起事来又不死板教条,随机应变。连公社里的那些人精儿们,也不敢小瞧了咱。 说到这里,俩人又回想起当年跑公社创办学校、卫生所及大闹中学的事。一幕幕的场景立时拥到眼前,历历在目,清晰可见。俩人又就着这些旧事说笑了一阵子,气氛异常热烈友好,心情也异常轻松愉快。酸杏还吹嘘道,我还没忍心拿出赖皮法使呢。要是都使出来,那个杨校长可怜巴巴地就要下跪了呢。 木琴道,这次过来,也是跟你商量个大事体。你一定得替我细琢磨,拿个稳主意哦。见酸杏在认真听自己说话,木琴便把修路的打算讲了。同时,她详细地摆出修路的原因、理由、规模,以及村里所具备的优势和面临的劣势和困难。 酸杏一下子沉默了。他没有料到木琴是为这件事来找自己的。同时,他也吃惊木琴的胃口这么大,竟要把窄窄弯弯的羊肠小道修成四米宽的笔直大路。对小小的杏花村而言,不说这样的工程如何浩大,就是这想法本身,也足以让酸杏瞠目咂舌了。酸杏何尝不知这修路的重要性。早在自己当道的时候,他就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把道路修成走车的大路,方便了村人不说,仅是交公粮的时候,也不会整日为牛车行驶的安全问题担惊受怕了。但是,掐指粗略算来,所需的人力、费用等各种各样的难题和困难,让他最终又彻底放弃了这样的打算。 大路弯弯(一)(4) 酸杏沉思着,认真掂量着其中的厉害所在。就如自己依然在干着村支书,仍在责无旁贷地履行着支书的职责。他问木琴,这可是个大工程哦,不是修田埂垒塘坝那么简单。这人员呀,用工呀,资金呀,雷管炸药车辆什么的,不考虑周全了再动手,恐怕就要半途而废呢。与其弄到那般地步,对上对下交代不了,反不如趁早罢手。 木琴心中一阵儿激动。她没想到,酸杏竟然没有一丁点儿推脱或责怪的意思,更没有袖手旁观,等着看自己的热闹。他是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替公家打算,就连丁点儿的私人恩怨也未涉及。这让木琴大喜过望。木琴赶忙把与凤儿在路上考虑的比较成熟的想法和盘端出来,让酸杏进一步帮自己谋划。(.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酸杏听罢,半晌儿不言语,而是猛劲儿地吸着辛辣的旱烟袋。屋子里充满了刺鼻的烟草味儿,呛得木琴不停地勉强压抑着小声咳嗽。 过了一大会儿,酸杏将烟袋锅重重地磕在**下的杌子腿上,说道,要我看,这修路是个大好事,也是长远的事。早晚都要搞,那就晚搞不如早搞。再拖下去,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哩。真要动手的话,首要的是先弄到钱,才能买来雷管炸药啥儿的。没有这些,咱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玩不转呢。跟上级要求点儿,恐怕也无济于事。公社的钱更是僧多粥少,撒芝麻盐似的全公社哈撒一圈,留给咱村的还能剩多点儿?。只能靠咱村人自愿集资了。可这集资要小心呢,村人都穷哦。现今儿,靠着上边政策好,总算吃饱了饭穿暖了衣服,口袋里却空瘪呢。除了今年你领着卖了点儿杏果,收了点儿钱,哪儿还有进钱的门路呀。这集资的事,一定要办稳妥喽。搞不好,修不成路不说,怕还要闹出乱子呢。 木琴赶忙回道,我想先在村人中摸摸底,看看有多少同意的,再举动。这集资,也不能白白地集,由大队打欠条。一旦路通了,进钱的路顺了,大队要连本带息偿还呢。 酸杏重重地点头,说道,这样也好。一定得跟村人讲清楚哦,别让他们在背后说三道四的。这条路子还可以趟趟试试。 这个大事,得到了俩人的认可。似乎仍然是俩人在搭班子研究大队的事体,全然忘记了身为村支书的木琴在与这个已是平头百姓的酸杏探讨村中大事。 直待木琴欢天喜地地走了,酸杏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是被木琴赶下台面的普通村人了,不与她为敌也就罢了,咋还要不由自主心甘情愿地替她琢磨公事呀。他后悔起来,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骂道,真是白日撞见鬼哩,老糊涂了呢。看来,婆娘说得不差?,自己还真是有官瘾呢。都下台这么多时日了,竟还挂念着大队的事。一见木琴来提说,就摸不着南天门了,咸吃萝卜淡操心,念的是哪一捆经,唱的是哪一出戏呀。同时,他也暗地佩服木琴的心计。因了管理杏林的事,让他酸杏给闹了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这回算是长了见识,知道了自己的厉害,便先来试探他的主意。一旦做通了他的工作,其他人也就都好摆弄了。 酸杏懊悔了半天。又想,这修路的事的确是件大好事,是为村子前途着想,为娃崽儿们的今后前程着想,也算不得自己多管闲事。帮着木琴参谋琢磨,应该是他酸杏份内的事。谁叫他还是杏花村的一份子呢。这么想下来,心里的懊恼才算平息了,而肚子里却又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他一叠声地喊女人快点儿端饭,快到中午了,早饭还没吃呐。 大路弯弯(一)(5) 当天晚上,木琴就召集了村干部们开会。她把设想讲了,就是利用今冬农闲季节,展开修路工程。她让每个人都轮流发言,按着这样的设想,谈自己的意见。好的要谈,坏的更要谈,甚至连反对意见也一并讲出来。看看这想法能不能行得通,怎样才能行得通。在此之前,除了茂林和凤儿知晓这事外,村干部们也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一些。但都不具体,更想不到木琴会有这么大的打算,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他们还没有思想准备,发言也就显得格外谨慎小心。都闭紧了平日里惯于能说会道的嘴巴,净想听别人讲些什么,再把握好自己表态的分寸。 凤儿是完全拥护木琴的主张的,便首先发言。她摆说修路的种种好处及有利条件,坚决同意木琴的意见。但是,毕竟凤儿才进了班子不多久,年龄最小,说话的份量不足,又没有树立起一定的威望来,所谓人微言轻。她的话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会场上依旧是死水一潭,干部们还在仔细地掂量着其中的轻重厉害。 茂林早已知晓木琴的想法。还是在上次木琴与凤儿到公社开会回来后,木琴就曾单独找他,交换了意见,想听他的想法。当时,茂林觉得这事责任重大,顾虑颇多,便没有直接表态,说等他考虑考虑再讲。见凤儿说完了,又没有谁人挑头儿讲话,木琴也一直拿眼神瞥他,茂林便无奈地发了言。他的话,代表了在场的大部分人意见。归拢起来,就是三条:一是修路是对的,也必须把路好好修整了。不的话,村里产出的东西运不出去,等于白忙乎啦。二是修个什么样的路。要是按照木琴的想法,能修成一条四米宽的大路来,那敢情倒好。但是,尽着全村的家当,困难重重,难题多多,关于资金、劳力、技术、设备等等。因而,大修不如小修,保证完成任务握有胜算不说,还能对上对下有个好交代。万一大修完不成任务,弄个半拉子工程放下了,再想拾掇起来,可就难上加难了。三是资金怎样筹集。公社能给多少还是未知数,肯定多不了哪儿去。剩余的,就得自己想法子。这可不是娃崽儿们滋尿窝,想咋滋就咋滋,不好想呢。 茂林刚讲完,振富也急急地表态。他基本同意木琴的设想,但也有茂林关于资金筹集的顾虑。他的理由极为简单,就是村人还穷得叮当乱响。今年杏果收入的那点儿小钱,全被人们掖藏起来,稀罕得比自家的婆娘娃崽儿还要揪心上紧。想向村人借钱,恐怕还不如跟他们借婆娘使用痛快呐。因而,好事要做好,就得考虑周全。别弄到最后落了埋怨,留下骂名,好心可就得不到好报了呢。 振富的话,越发把大多数人的心态表明了。那就是,明着支持木琴的主张,实则釜底抽薪,暗里支持了茂林的意见。他的话,引来一片嗡嗡地讨论争辩声。一部分人赞同木琴的设想,另一部分人则坚定地站到了茂林振富们一边,狗咬狗地撕咬不清。直到深夜,也没有弄出个明了的结果。 木琴只得宣布散会。散会前,木琴叫村干部们都到自己所负责的各家各户里,去征求意见,看看村人都有怎样的看法。待把村人的意见收集起来后,再做打算。众人一窝蜂儿地散去。只有凤儿陪着木琴坐在屋里,发了一阵子呆。 花开花落【七】(6) 基于此,杨贤德一刻也坐不住了。他拽上相关人员,淌着厚厚的积雪,直奔了尚在热火朝天地搞着除雪通路活动的杏花村。 杨贤德一来,就叫木琴召集人员,准备开一个座谈会。准确地说,应该叫做恳谈会。主要是落实已经草拟了一年有余的北山开发事宜。这种场面,叫木琴和凤儿均感到尴尬。整个会议上,她俩都很少发言,一直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并认真地记着笔记。 与俩人的沉闷情绪刚好相反的,倒是李振书和钟儿俩人。钟儿的兴奋,是自己年初付出的三天劳动并没有白费,就要付诸实施了。这是自己初试身手,便收到了如此大的效果。你不叫他兴奋都挺难的。李振书的高兴,自不必细讲。整个屋子里,除了杨贤德、李振书和钟儿仨人的声音外,其他人便只有听讲的份儿了。 这次恳谈会,由杨贤德一手主持,又由他来一锤定音。其他人有心插上一嘴,又碍于自己对此事了解甚少,难以想出个既让杨贤德可意又叫众人心服的主意来,便一律充当了哑巴,甘当了他仨人的陪衬。 会议形成的最后意见是,赶在年前仅有的几天,立即组织人手上山勘查,确定最终的北山开发方案。尤其重要的是,先确定通山的路线。一拐过年,饺子碗一撂,就要组织人马上山修路。按照杨贤德的说法,就是要拿出当年杏花村人修路那般的豪情来,甚至还要比那时多出十倍百倍的干劲儿。利用一年的时间,彻底修通上山的台阶路,为北山的全面开发奠定坚实的基础。他还要求木琴和凤儿,把北山开发当成新一年的头等大事来抓。什么事情都可以撂下,唯独北山开发的大事不能放松了。他瞪着眼珠子威胁俩人道,你俩要是还跟今年似的,搞瞒天过海阳奉阴违那一套,就甭怪我杨贤德痛下杀手不客气了。 凤儿愁苦着脸,刚想说些什么,被木琴用眼睛狠狠地瞪住了。其实,她俩人的心思是一样的。当年修路所以能够成功,是有着诸多因素影响所致的。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再要号召全村老少齐上阵,冒着生命危险搞修路,恐怕难成了。村人的心劲儿泄了不说,没有工钱,再想白白地动用劳力,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了。凤儿自然想诉诉苦,讲讲自家的难处,尽量争取一些外来的支持和援助。木琴却早已掂量出了杨贤德此番不顾天寒地冻而冒雪闯山的分量。憋着一肚子气的杨贤德,犹如一条饥狼饿虎,恨不得见谁都要咬上一口,以泄自己的饥渴**。此时,还想在他身上拔根狼毛虎须什么的,无异于活得不耐烦了,甘愿去找死。 中午,在厂子伙房里招待的时候,杨贤德单独把木琴拽进了办公室里。俩个人闭门密谈。 杨贤德透露了一个信息,对木琴个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今年上半年,县里要对乡镇领导班子做进一步地调整充实。极有可能从村干部中,选拔几个出类拔萃又有着办企业经验的人,担当分管企业的副镇长或副书记,最次也是乡镇企业办的负责人。他提醒木琴,一定要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大好机遇,顺势更上一层楼,把自己的聪明才智运用到更大的舞台上来。因而,木琴要注意理顺好上上下下的人际关系,千万不要步自己的后尘,把肠子悔青了都没地儿诉苦讲理去。同时,木琴也要注意培养杏花村的接班人,千万不敢给杏花村渐已兴旺了的大好事业埋下隐患或造成断层。 他还用征求意见的口吻问道,你看凤儿咋样。虽说这人凡事计较些,但人品还是好的,一心为公的品质还是很令人满意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杨贤德现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既高瞻远瞩大公无私,又瞻前顾后忧心忡忡。好像杏花村的这片基业,是他杨贤德一手开创的。木琴的高升,也由他说了算一般。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只要输入9z.-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本章结束] 花开花落【七】(7) 说完了木琴的事,话题又转到了另一项既叫杨贤德心虚气短又叫木琴左右为难的事情上。就是借款为全镇脱产干部发工资。 杨贤德苦笑道,现如今,我是一屁股坐上了火山口。上边丢了遮阴树,下边又被众人架火猛烤着。要官没官,要钱没钱,还得看上顾下地维护着安定团结这个大局面。年初,为了给北山一村擦腚,镇上已经把财政里的那点儿钱全填进了老“天然”厂这个黑窟窿里了。全镇端公家饭碗的老爷奴才们,至今没给发上赏银,还差着半年的工资没着落呐。这两天,老干部们开始不安分了,脱产干部们也蠢蠢欲动。更要命的是,学校的老师们正在串联着要到县里上访要饭吃。看这架势,年前,我要是发不上点儿工资,他们都敢拥到我家里过年,没准还会把我摁进锅里煮煮吃哩。你说说,我这日子可咋过呀。 木琴没敢多嘴,心里却在紧张地敲着小鼓。她当然明白杨贤德的心思,不过是想借钱发工资罢了。 杨贤德把话顿了顿,见木琴无动于衷,干脆把话挑明了。他直接说道,你木琴也不用在我跟前装傻充愣了。都是明白人,说不得,掏出点儿银子来,替党委、政府解解燃眉之急吧。我也知你的难处。不用借多了,就十万块吧。你就是再难,旮旮旯旯里划拉划拉,总能搜出来的。你放心,我杨贤德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不出半年,一定还给你,一分一厘都不会差的。 木琴看着可怜巴巴的杨贤德,实在不忍心回绝他。她犹豫了半晌儿,才回道,我的家底儿不用明讲,你也是知道的。人场上腰粗架大,口袋里真的挺瘪的。既是镇长亲自发话了,俺们就算再难,总也得帮这个忙。就挤出五万来吧。多了,真的是没有了。不过,这事,我还得开个班子会通通气儿,定下了再讲。 杨贤德长出了一口气。他说道,啥儿通不通气的,这就算定下哩。就八万,明儿就叫财政所的李太监过来办手续。我先代表镇党委、政府,代表胡书记和全体脱产干部,向你木琴和厚道的杏花村人道谢了。 说罢,杨贤德不容木琴回答,就嚷着开饭,说我都三天没吃上口热饭了,今儿算是要饭要到了一户好心的人家,先谢了啊。 木琴眼睁睁地看着一身轻松的杨贤德步出了屋子,想讨价还价都不成了。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只要输入9z.-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本章结束] 花开花落【七】(8) 在这个忙碌又舒心的年关口,每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摊煎饼,做豆腐,蒸馒头,缝新衣;又是杀猪宰羊,清洁扫除,个个儿忙得不亦乐乎。大多的人家都要催促娃崽子们上山搜寻干柴,预备炒菜煮饺子的最好燃料。于是,就有成群结队的半大崽子们拥到了周围的山坡上,一边戏耍,一边拾捡着易燃的干柴。令人惊惧的是,有到北山拾柴的崽子声称,见到过久已灭迹的火狐狸。所描述的外貌特征,与人们传说中的样子相差不多。 初时,村人大都不太相信崽子们的胡言乱语。齐声咒骂他们狗眼花乱,狗嘴里吐不出吉利话来,怀疑他们不过是为了偷懒耍滑而恶意编造出的借口罢了。然而,仅仅几天的工夫,就有大人主动出来为崽子们作明证了。是李振书和宋茂林俩人。 李振书为了尽快落实杨贤德的最新指示,硬拉上凤儿和钟儿上了山。在北山上认真勘查地形时,他硬生生地撞上了。 当时,被累得张口气喘的凤儿和钟儿,挤坐在山顶上那块巨大的交椅背样儿的岩石下避风休息。路线已经勘定好了,要在岩石嶙峋树木遮天的山体上,硬生生地劈出一条人工阶梯路来,贯通山上与山下简便易行的通途,才能达到北山整体开发的目的。至于需要投入多少劳力,耗用多大资金,花费多长时间,凤儿简直就不敢去想。 按照钟儿关于“山下人文景观与山上自然风光交相辉映的北山景观开发带”的设计构想,除了搞好山下仙人庙的扩建工程外,还必须将曾被人为破坏了的山顶景观一一恢复原貌。也就是说,当年被杨贤德命人毁坏了的那根神树桩子必须复原,被填堵了的那口神泉也要重新挖掘清理。 凤儿还傻傻地问钟儿道,泉子好办,咱挖挖弄弄地也就有水了。只是那根树桩子难办了,到哪儿去寻棵一摸一样的树桩子来呀。 钟儿笑道,咱只管把想法提出来,交上去,叫杨镇长办理去。弄好弄孬的,全在乎他了。 钟儿的话果然不错。几年后,已开发完成的北山顶上,果然就竖立着一棵跟早已毁去的神树桩子一般无二的树桩子。只是这棵树桩子不再具备任何的生命体征。是后悔莫及的杨贤德急中生智,命人照搬原样,用水泥加钢筋筑起来的。为了防止遭雷电击,还在上面伸出一截钢筋,做了个简易的避雷针。弄得这棵假树桩子似是而非,全没了早年间的神奇与诡秘。那口山泉倒是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还以泉眼为中心,修建了一个挺大的水池子。又用水泥浇注了一朵特大的荷叶莲花。谁知,费了好大的工夫,竟然没有见到一滴泉水。那泉眼竟然出人意料地不再往外泉水了,成了口名副其实的死泉眼。没有办法,只能靠老天下雨下雪时存点儿水,堪堪充当了神泉水。平日里,那水却是浑浊腥臭,没人敢再去喝上一星半点了。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只要输入9z.-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本章结束] 花开花落【七】(9) 那个时候,凤儿正为如何劈山修路而发愁,钟儿为自己的大胆设计而沾沾自喜,振书则低声哼唱着小曲,远远地躲到一片丛林后大便,正在舒服得意处,就有两团一大一小的红影子起舞于不远处的积雪里,振书定神一瞧,顿时两腿酸软,眼毛金星,一腚跌坐在尚还冒着热气的粪便上。 是的,千真万确,那个精灵,那团燃烧着无妄之灾的火苗,那只令村人谈之色变的火狐狸,竟然真真地悄然现身了,而且不是传说中的一只,而是两只,一大一小,一老一幼,一淡一艳,就在洁白的雪地上嬉戏玩耍着,像两团浓淡相间的焰火在燃烧,在爆烈,在舞蹈,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掠过,刺激得振书一连打了几个寒战,再定眼瞅去,两团焰火转瞬即逝,不见了任何踪影,要不是雪地里尚还留有细碎的爪印,振书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遇见了这么个倒霉的宝贝,而且,还遇到过了两次,亲眼见到了两只,他顾不得收拾干净腚上粘满的屎屑,带着满身的熏臭气味儿,提上裤子就朝凤儿和钟儿的避风处奔逃。 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振书脸色铁青,语言错乱,凤儿和钟儿也就提心吊胆地跟着他,來到了火狐狸驻留处察看,的确有新鲜又陌生的爪印作证,俩人也就相信了振书的话,仨人再也不愿在山上停留一分一秒钟,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连滚带爬地下了山,把山上的见闻带回了村子。 时隔不到两天,也就是大年三十的上午,茂林再一次以自己始料不及的遭遇,彻底地为那些蒙冤受屈的崽子们平反昭雪了。 三十那天一大早,茂林就骑上摩托车,匆匆地从“天然”厂朝家里赶。 因为是刚刚组建起的新厂,诸多的关系需要从头理顺,诸多的环节需要重新沟通,茂林自打进了厂子,便极少能抽出身來回家看看,特别是在这个忙人又累人的年根底下。 经过一段时间的理顺与磨合,新厂暂时算是稍稍稳定下來,一些设备也开始逐步运转起來,但是,处理起新厂里的一些棘手问題,并非一帆风顺,新厂的旧主子毕竟是坐地虎北山一村人,他们对于“天然”的易主,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因而,对指手画脚拥权施威的厂领导们,对新厂按照杏仔意图实施的“量才择岗、按劳取酬”的管理措施,就有着无法自控地抵触与反感情绪,虽说沈玉花拼尽全力,一心一意地帮助杏仔落实这些新措施,毕竟有老“天然”厂一次又一次地波折影响,致使她的威望在村民心目中大不如从前,每项新措施的出台实施,总是要伴随着部分人反对或诋毁的声音,故此,茂林便不敢有丝毫地松懈,时时刻刻地注意着厂内人心的变化,适时地把握着厂内细微地动向。 他早就以厂为家了,连夜里睡觉也要睁着点儿眼皮缝,生怕一个不留神,弄出不该有的乱子來,他原本想叫随己进厂的棒娃早几天回家,帮雪娥置办年货的,但是,这个令他头疼得不行的小祖宗非但不听老子的安排,反而趁机跟他大吵了一顿,嫌他不顾及亲情,那么多的好岗位不留给自家人,却叫亲崽子当看家护院的走狗,这样的吵闹已经不是一次了,茂林有苦难言。 关于棒娃进厂的工作岗位一事,杏仔曾征求过茂林的意见,问他怎样安排棒娃才好,茂林明白杏仔的意思,碍于茂林的情面,要好好待棒娃的,茂林当然明白棒娃的半斤八两,就回道,他要技术沒技术,要经验沒经验,还能干啥好工种呀,不如就叫他下车间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吧!也趁势收收他的野性子。 杏仔思前想后了半晌儿,才决定叫棒娃到门卫领头儿的,他说,保卫科也是个重要部门,就叫他挂科长吧!想來,这个职位也挺符合他的脾性和特长的。 茂林沒有言语,算是默认了,其实,茂林心里很是感激杏仔的,这样的安排,无论是对应自己的身份,还是对于棒娃今后的个人发展,都留有说得过去的颜面和长远的考虑, 花开花落【七】(10) 棒娃哪会理解他俩人的心思,觉得这个岗位跟自己的实际能力和进厂意愿相差甚远,棒娃平日里就比较怵杏仔,不敢过分地在他面前表示不满,便时不时地在亲爷老子跟前偷偷地发威使横,逼迫他去跟杏仔求情,重新调整自己的岗位,茂林当然不愿过分为难杏仔的,爷俩间的关系就一直僵处着,有时甚至是反拧着。 厂子已经在两天前放年假了,头天夜里,杏仔催促茂林赶快回家忙活忙活年,他说,叔,你快点回去帮婶子忙忙年吧!我带着保卫科的人在厂子里值班,你就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茂林这才收拾了收拾,早早地上了路,半路上,竟然遇到了骑着自行车驮着大包小包同样匆匆朝村里赶路的秋分,俩人停在路边亲热地聊了一小会儿。 秋分说,自己是昨晚大黑儿的时辰才搭过路车赶到了镇饭店的,住了一夜,今早就赶紧朝家里赶。 茂林问道,劳动咋沒一块回來呀。 秋分笑道,他如今是个大官哩,不像我,只是一个大头兵,他哪能随便就回家过年呀。 茂林也沒往深里想,就匆匆告别,说今年一定要到我家里喝酒哦,便先秋分一步回了村子。 进到家门,见雪娥带着草儿忙这儿忙那儿的,粗活细活一肩担了,茂林很是过意不去,他顾不上歇脚了,撂下耙子拾起扫帚地干了起來,又见家里连点儿炒菜煮饺子的干柴都沒有预备下,就急匆匆地奔向了北山。 他把一大捆干柴背下陡峭的山体,放到摩托车的后腚上,正准备捆绑的时候,就一眼瞥见了仙人庙后墙根有团火红的东西在飘动,留神细看,竟是那只被很多人传了又传讲了又讲吓了又吓的神秘灵物,,火狐狸,那模样,那颜色,那神态,全跟传闻中的样子一一对了号。 原本对那些沒影的传闻不太感冒的茂林,此时已是汗毛倒竖,浑身僵硬,耳鸣心跳,他怔怔地盯看着不远处的那团火焰,任凭大捆的干柴连同摩托车轰然倒地,发出了金属磕碰山岩的沉闷响声,也是这种响声,惊动了那只老狐狸,它猛地抬起头來,机警地朝茂林这边定神望了望,它竟不惊慌,也无特别的表情,而是迈动了灵巧的爪子,轻飘飘地沿着墙根一路小跑而去,拐过墙角,火红的影子便一下子消失了,空余雪地里一串细碎的爪印。 就如晴空里的一声霹雳,在久已淡忘且安然的村人心中轰然炸响,响声过后,余波不散,惊悸骤增。 谁曾想到,那只骇人的天生尤物,那个只闻其声难见其形的神灵,那种渗入骨髓的惊悸恐惧,在这个多年少见的瑞雪丰年之际,竟然接连数次地现身于村人眼前,又硬生生地钻入人们渐趋膨胀了的勃勃野心深处,就此扯起了一片罩满脆弱身心的近乎惊厥了的氛围里,无法挣脱出身,谁能预料,这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年景,谁还会有心思过这个年,谁又能够过好这个年呢? 先是那些铆足了劲儿准备欢欢喜喜过大年的老人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恐,他们偷偷地溜进仙人庙里,向里面供奉的神位烧香磕头,恭请神灵保佑自家的平安,保佑來年不受厄运的侵袭,有了老人们的带动,又有一些妇女悄悄加入了敬拜的队伍,里面甚至还夹裹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中年汉子。 柱儿店里的卫生香已经告罄,他不得不赶在天黑前,骑摩托车蹿出山外,求爷爷告奶奶地弄回一大箱子长短粗细各式各样的香烛,为这些人提供着周全的服务,冬至更是不甘寂寞,他也趁机不知从哪儿倒來了部分香烛,摆放在行将倒闭了的饭馆门前,巴望着能发笔小财,只是他的香烛价格高了些,很少有人问津。 这个大年,杏花村人虽是过得忐忑不安,却也无意中平添了几分热闹。 大年期间的话題全集中在了火狐狸身上,其纵深已横跨几百年,跑到了大明王朝,甚至是更远的朝代去了,在此期间,村里的热闹气氛自然超过了往年,原本一次放一挂鞭的习惯被改变了,多放鞭更能镇邪驱邪的念头占了上风,大多的人家要放到两挂鞭,有的人家竟放到了三挂、四挂,同时,仙人庙里接连不断地有人前來烧香点烛礼拜,已成了村人瞩目娃崽儿嬉戏的热闹场所, 花开花落【七】(11) 李振书已被撕缠得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了。他不得不一次次往返于神庙子和庭院之间,既要照顾神庙子里的火爆人气,又要绞尽脑汁地挖掘北山开发与自家利益之间的种种联系,还要应付脾气越来越焦躁了的冬至开商店的麻缠事,更要和回家过年的孙子秋分琢磨李氏家族今后的发展大计。 这些天来,冬至已被柱儿店里的生意馋红了眼。他死缠住振书不放手,叫他兑现竞争上岗时的承诺。振书也曾几次努力地去做四方的思想工作,但都没有个好结果。四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任凭振书和四季两口子磨破了嘴皮子,就是死憋着不松口。追急了,他就把不同意的理由全推给了银行两口子,叫振书跟他们讲去。振书自知无法在银行面前张嘴,也就憋了气地受着冬至的撕闹,弄得他头顶上终日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冬至见爷爷没了脾气,也没了动作,便愈发恼怒。他径直找到秋分,想凭了他在家中不同一般的地位和身价,让他趁势再添一把火,把全家人煮熟了烧毛了再说话。 秋分就问振书,是不是冬至没钱开商店,才家里家外地滋事闹事的。 振书苦笑道,我算是叫这个臭小子给讹上哩。要本事没本事,要本钱没本钱,还净想好事。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叫他捞哦。 秋分笑道,爷,他不就是想开个小商店嘛。这点破事还算个啥大事呀。等把咱商议的事体安顿妥了,啥问题也就都好解决了。 秋分所说的事,正是他此次匆忙赶回家过年的真正意图。再有不到一年的时间,秋分就要解甲归田光荣复员了。他原本可以继续留在部队里多服役上几年的,而且已经把部队里上上下下的关节打理得水光溜滑的。但是,自从接到了振书寄给他的密信后,秋分的脑子里一天都没有闲着。他总是惦记着茂响遗下的那片半路夭折的基业,那块出产宝贝石子的西山石子场。在度过了许多个难眠之夜后,秋分决定立即抽身回老家一次,跟家人细细商谈自己的立业想法。 回家的当天晚上,也就是大年三十夜里,秋分没敢守着全家老少的面提说。借着在老家守年夜的机会,他把振书一个人拉到清冷的堂屋里,祖孙俩促膝细谈。 秋分的想法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自己不管在部队里再干几年,总有卷铺盖卷回来的那一天。这些年,自己在部队里摸爬滚打地死拼,不过是混了张党票而已,一点儿的立业根基都没有落下。茂响的举动,连同他的升降起伏,给了秋分内心极大地震动。同时,也给了他一个启发,创造了一次难得的巨大商机。他要在茂响跌倒的地方,重新创造出属于李氏家族的私有根基和霸业来,为自己的未来出路奠定下坚实的基础。 振书先是叫他给说懵了。秋分有了今天的身价,是李氏老祖宗积了几辈子德才修来的,更是振书率领全家人朝前飞奔猛闯的强大精神动力。就这么轻易舍弃了,这让振书很难理解和接受。再者,茂响就是因了开办石子场,才弄到现今儿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秋分还是导致茂响凄惨下场的关键性人物。这些,秋分是不应该这么快就忘了的。 振书愣了半晌儿,才胆虚地问道,咋儿,你真的不想在部队里干了么。你可想好哩,在部队里干,那是公家人,吃皇粮的。要是回家里来了,可就是刨土坷垃寻食的下贱农人哩。再讲,茂响是个多能多横的人哦,又有杏仔帮衬着,到头来还不是弄了个鸡飞蛋打**蛋精光嘛。你还要去动那份心思,不是自找难看么。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只要输入9z.-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本章结束] 花开花落【七】(12) 秋分一脸的认真相儿,耐心地回道,爷,在外头混,早晚都是要回来的。 咱不像劳动,现今儿已经是军官哩。他就是在部队上呆一辈子,国家也会供着养着的。 咱是个大头兵,哪个部队会养咱的老吔。要说西山的石矿,那可是个聚宝盆呀。 戳上一铁锨,就是值钱的宝贝疙瘩。咱要是不去抢先占下了,早晚会有人拾漏儿的。 要说茂响倒了血霉,那也怪不得咱们。怪只怪他自己不懂法,搬起了金砖砸了自己的脚丫子。 咱就不同了,能知法用法。只要办齐了合法手续,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子治咱呢。 还有就是,咱老李家一直在村里撑不起一片天地来。你知因了啥儿吧,就是缺了在村里掌权撑腰的人。 虽说我哥现今儿弄了个副总干着,毕竟不是党员,又没有根基,再想朝上爬,恐怕难成气候。 说用的时辰,人家就往死了使唤。不着的时辰,抬腿就给踢了。我早点儿回来,凭着这张党票,就可以进军村两委。 说不定啥时候,就能掌了全村的大权呢。等到那个时候,咱老李家就不是现如今儿的场面了,呼风唤雨都行哦。 秋分的这一番深入浅出的长篇大论,特别是最后一个理由,把振书彻底地说服了。 他摸着花白的后脑勺,认真地回味儿着秋分的话,终于点头赞道,嘿嘿,你讲得有理呀。 从小我就看你跟那几个崽子不一样,果真就是不一样呢。有眼光,有胆量,更知晓用脑子来想事做事。 我最放心你啦。这事就这么办哩。我拼着老命也要扶持你,给咱老李家闯出一片天景儿来。 这个时侯,村子上空渐次响起了辞灶的鞭炮声。零时已过,新的一年在人们喜忧搀半的心绪里舒卷而出,展现在杏花村人的面前。 新年的曙光还差几个小时才能出现,但**早已滋生蔓延,遍布于杏花村的山水沟壑之间。 伴随这**而起,尽管有一丝惊悸,一丝惶恐。毕竟农历一九九二年已如期而至,与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旭日曙光一齐大踏步地走来了。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只要输入9z.-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本章结束] 花开花落【八】(1) 人们都说,凡遇到过火狐狸的人当中,数茂林最倒霉了。 他的霉运,几乎是立竿见影的,连让人稍稍静下心来仔细思考的时间都不给一丁点儿。事后,茂林都讲,自己到底是时运低了。有那么多人在叨咕着火狐狸,又有好几个人都见过火狐狸的,偏偏自己遭了厄运,还是自家人一手捣鼓出来的。这不是自家时运低,是啥儿吔。 杏仔事后回忆起,在此之前,他也察觉到一丝半点的蛛丝马迹。首先,棒娃就有着诸多可疑之处。在他干上门卫负责人后,就整日吊着个长脸,不管对谁都是爱搭不理的,也包括杏仔本人在内。杏仔顾及他是茂林的亲崽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把厂子安全保卫工作交给茂林分管,想让茂林亲自出面督察着他。岂不知,棒娃从就不买亲爹茂林的帐。就此,为日后棒娃的兴风作浪埋下了最终隐患。同时,棒娃往日结交上的那些个哥们儿,时不时地往厂子里聚。美其名曰,看望自己的伙计,实则把厂子当作了他们新的聚集点。其次,厂子放了假,茂林也被杏仔撵回家去过年的这些日子,棒娃便有了出格地举动。他不愿意呆在厂子里值班,而是到处乱溜达,仅把一个看守大门的老头儿留在了值班室里值班。每次半夜三更地回来,棒娃都是醉醺醺的,带着满脸的煞气。杏仔曾几次批评他,嫌他不守岗位。棒娃不回声,却挂着一脸的不屑表情。杏仔毕竟是太年轻了,还想着怎样开导他,帮扶他。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了一个预谋已久的陷阱里。其三,厂子在正月初八正式开工。开工的那两天,北山一村的人就有些不太安分。他们时不时地聚群,并把杏花村人及外村人有意支开,贼头鼠脑地嘀咕上一大阵子。 茂林上班后,就觉察到厂内有些不正常的气氛。他曾提醒杏仔说,要注意着点儿北山一村的人,好像他们想捣鼓点儿啥事呢。杏仔笑道,他们还能掀起多大的浪头哦,不过是心里别扭不服罢了。 这事也就算过去了。就连茂林都觉得,北山一村的人就算再眼气不服,又能怎样呢。 发生那场惨剧时,正是新“天然”果汁厂新年后开工的第三天。其时,工厂早已正常运营,各道工序也都运转起来。 那天清晨一大早,员工们如往日一样陆陆续续地朝厂子里赶去。与往日不同的是,拥向厂子的人数一下子增多了几倍。这多出的人员,均是北山一村的人。另外,还参杂着几个棒娃的铁哥们儿。 按照规定,进厂的人必须持有出入证,这是杏仔上任之初就已实施的一项新措施。守门的那个老头儿当然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就不叫没有出入证的人进入厂区。当时,棒娃也守候在门卫室里。他蛮横地命令老头儿立即打开大门,放这些人进厂子。老头儿不敢答应,依旧堵着大门,不叫北山一村的人进厂子。北山一村人顿时群情激奋,把守门的老头儿推了个四仰八叉,自行打开了大门,蜂拥而进。 花开花落【八】(2) 一进到厂区,他们按照事先商议好了的计划,分头把守住几个重要岗位,不叫开机器,不准员工干活,另有几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厂办公室里,吆喝道,这厂子原本是俺村的,又在俺村的地盘上,凭啥儿叫杏花村人给白白占了,凭啥儿多用外村外姓的人干活,不全用北山一村的人,俺们要吃饭,要活计,要工钱,不答应这些要求,厂子就甭想转动圈儿。 当时,杏仔正在会议室里召开班子会议,商议新一年的营销计划,他早有规定,凡是开会商议重要事的时候,一律不准与会人员随意进出会议室,因而,厂内闹出的乱哄哄声响,众人虽是听到了,却]人敢张望议论,更]有人询问,杏仔正在讲话,也就]有留意到这些动静,办公室里一个值班人员慌慌张张地闯进办公室,壮着胆子附到杏仔耳边,硬生生地打断他的讲话,把外面的情况讲了,直到这时,杏仔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果断地中止会议,领着众人到了厂区,此时,正是厂内人心离乱惶恐,北山一村人气焰嚣张的时候。 杏仔面对这种局面,心里先是慌乱了一下,立时,又强迫自己镇静下恚他显得很沉着,要领头的人出矶曰埃立时,就有几个人老党员站了出恚吹胡子瞪眼地把杏仔围在了当中,北山村人也都随和着围裹上恚把杏仔几人围得风不透雨难淋的。 他们不歇气地嚷道,俺们的地盘叫你们给占哩,庄稼人]了地,还咋样活哟,说不得,你杏花村给俺活儿干,给饭吃,给工钱养家糊口吧! 杏仔就跟这几个老人耐心地解释,旁边的人就起哄,把杏仔的声音淹]在了嘈杂声里,茂林见事不好,上前拉住老人的手,想把他们几个拽进屋子里,仔细地解说。 这时,就有棒娃的铁哥们儿趁机叫道,打人喽,杏花村人动手打老人了呢?快动手哦。 这一阵吵嚷,立时引起了人群的骚乱,就有人开始动手动脚地推搡杏仔几人,并一窝蜂儿地起劲儿叫骂起恚棒娃的几个哥们儿趁机偷下黑手,朝杏仔身上招呼了三拳两脚的,杏仔哪吃过这样的闷亏,他立时施展开摔跤秘技,把偷袭自己的人放倒了一个,这一下子,人们立时炸了群,北山一村人惊呼道,厂长打人哩,厂长敢动手打人哩,一边嚷着,一边动起了手,一场混战就此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北山一村人是有备而恚打起砗苁堑眯挠k郑杏花村人虽是猝不及防,仓促应战,但护厂心切又护己心切,也就管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们也是蜂拥而上,不管摸起了啥家什,都尽力地朝北山一村人身上招呼,棒娃的几个哥们儿全力缠住了杏仔,却又一时之间难以制服他。 正是人仰马翻的当口儿,棒娃瞅准个空当儿,拾起地上一块砖头,朝杏仔的脑袋尽力砸去,就是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护在杏仔旁边的茂林闪眼瞥见了,他想也]想,下意识地一头撞向围在杏仔周遭的几个人,把自己挡在了杏仔前面,他嘴里厉声喝道,兔崽子,你敢……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他就感到眼前金星一闪,随即漆黑一片,便啥也不知道了。 茂林醒硎保正躺在镇医院里,屋外人影晃动,人声嘈杂,还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茂林眼前一片漆黑,似是有绷带紧紧地缠住了自己的脑壳儿,他觉不出多大的疼痛恚只是感觉到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朝一个未知的旋涡里拽,整个头部麻木得像似一只木头脑壳儿了,不知是那一只眼睛里,像是有根针在一跳一跳地轻挑着,隐隐传硪恢窒盖壹獾奶弁锤芯酰他就听到,有人紧张地喊道,快把担架抬恚得赶紧送县医院,再晚了,眼睛就保不住哩,茂林仅仅听到这里,便一下子放弃了跟那种扯拽自己的强大劲头儿相抗拒的念头,就此昏昏地沉睡过去了。 不管医生费了多大的劲儿,只为茂林保住了一只眼睛,他的左眼,终因眼珠子从眼眶中剥离,晶体碎裂,被迫摘除了,清醒过淼拿林,]有像当年酸杏寻死觅活的样子,他强忍住钻心地疼痛,一声不吭地躺在病床上,叫吃饭就吃饭,叫喝水就喝水,叫打针吃药,也是听之任之,乖顺得像个听话的娃崽儿,只是他心里的伤痛,却是不为人知地钻心彻骨,又有苦不能言,平板电子书网最全,更新速度最快,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平板电子书网!如果忘记本站网址,可以百度一下:平板电子书网,即刻呈现!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