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河》 主要人物表 (.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丁建国乌石知青,来自上海,知青小组组长 鲁国强乌石知青,来自芜湖,后接替丁建国任知青小组组长 马胜芳乌石知青,来自芜湖, 李俊生乌石知青,来自芜湖, 张梦才乌石知青,来自芜湖, 张梦国张梦才哥哥 张燮柔大队小学老师,人称张老师 张倩影张老师侄女,小名小倩,北京女孩,学生 赵欣欣清河女知青,来自芜湖,鲁国强女朋友 李莎清河女知青,来自上海,后担任清河中学教师 王国兴大队书记 张新田大队革委会主任 陈德军大队民兵营长,复员军人 陈重江生产队长 陈重高社员,复员军人 陈祖财社员,外号老歪 陈德昌老歪二儿子,社员 陈德宝老歪小儿子,小名狗儿,学生 周文斌地主之子,被管制劳动 白玉皎周文斌妻子,社员 陈德辉社员,地主家庭出身 杏子陈德辉妹妹,社员 翠花大队妇女主任女儿,学生,后担任大队赤脚医生 朱刚翠花的孪生哥哥,清河中学学生,舞蹈队成员 老仙人青山大队护林员,还俗老僧人 陈祖金社员,复员军人 陈德刚陈祖金之子,生产队放牛娃 陈祖光大队团支部书记,后接替陈德军担任大队民兵营长 端木清河知青 野牛知青,梦才的朋友 王东生乌石知青,来自芜湖 目录 第一章乌石城 第三章春天的田野 第五章苦夏 第六章探亲 第七章温暖 第八章报复 第九章社教队来了 第十章山野青青 第十一章血腥的斗争 第十二章黑暗 第十三章先进小组 第十四章血案 第十五章水库工地 第一章十六、自私 第十七章宣传队 第十八章带刺的玫瑰 第十九章绿林好汉 第二十章招工风暴 第二十一章营救 第二十二章不安的灵魂 第二十三章来了个混世魔王 第二十四章他终于开窍了 第二十五章诱惑 第二十六章旅途 第二十七章国丧 第二十八章耻辱 第二十九章复仇 第三十章他变得像一匹野马 第三十一章枪伤 第三十二章他们不得不待在一起 第三十三章得而复失 第三十四章嫉妒 第三十五章争夺 第三十六章都不理他了 第三十七章争论 第三十八章知己 第三十九章和好 第四十章在考大学的日子里 第四十一章爱与恨 第四十二章愚蠢的行为 第四十三章别了,寂静的山谷 1. 乌石城 这是一个坐落在皖南群山中的古老村落,它的名字来源于村庄南面一段黑色石头垒成的古城残垣。在苍绿色的群山怀抱中,数百座老式青砖瓦房屋相互依偎聚在一起。一条正街从东到西贯穿整个村庄,这便是远近闻名也让乌石人颇为自豪的“长街”。 街的东尽头则是乌石城另一要校,这原是镇子最大的富户周家的庄园,民国初期捐出来作为镇子小学的校园。关系到全乌石基本民生的大队割米房和油坊在长街的西头。这条街上还有一家豆腐坊、一家剃头店和一家饭铺子。不过,饭铺子通常只在月中赶集那天才开张,平时只开个门脸卖些烧饼油条之类的简易面食。按照习惯,农历月中的那一天是集市的日子。这天,周围二十里的乡民都向这里拥来,此时的长街热闹程度可是和上海南京路不相上下啊。 古时候乌龙河曾经是一条宽阔的深水大河,长江中的大型木船可以经青弋江逆流而上再通过这条河流直达乌石城。在陆路交通不发达的古代,这条水道无疑是重要的,那时浙闽一带的商人常常通过一条现在已湮没在丛林中的古道将货物运到乌石,再通过水路运往北方。[.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为了防备和剿灭来自山野的“绿林们”,从唐朝起官府便在这里筑城扎寨,乌石城成了皖南一代重要的军事重镇。北宋末年,宋朝官军曾经在这里和方腊起义军进行过极其惨烈的战争,村寨南面的一座叫万头冢的土山据说就是由被杀的起义军将士一万多颗头颅堆砌而成的。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真伪已无从考证,不过万头冢夜晚时常出现的磷火确实够瘆人的,胆子小的人从来都不会去那里。 随着历史的脚步,山上流下的沙石逐渐的堵塞了河道,乌龙河老了,变成了一条季节性河流,因河兴起的乌石城也随河苍老而衰败,今天的乌石城已成了交通闭塞的山乡,只有山寨后面一段黑色残垣还在默默地述说过去的时光。不过,虽然已没有了往日的辉煌,和周围的乡村相比它仍然是高高在上,现在四乡的农民去乌石赶集还说是去城里呢,乌石城里的住民也称自己居住的地方为镇子上,从不叫它村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民国时期这里还设乌石乡,直到五八年人民公社时才降格为乌石大队。文革开始,换了一个时髦的名字:卫东大队。但除了干部和少数觉悟高的人,一般乡民还是习惯叫原来的名字。现在乌石大队,不,应叫卫东大队,除了下辖本村镇的六个生产队,还管辖着周围的王家坳、洪村等五个生产队,人口有四千多人,这可是a县最大的大队,不过也是a县全县唯一没有通公路的大队。 由于交通的缘故,这里的生活闭塞而沉闷,大部分人连县城都没去过一回,外面也很少有人进来,这种情况直到**他老人家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后才有所改变年的春天,三个真正大地方的人海知青来到这里,他们的到来打破了山区农村平静而沉闷的生活,坐落在学校对面土坡上的知青宿舍成了镇子里年轻人最爱去的地方,他们成为山乡年轻人向外看世界的窗口、问路之师和模仿的榜样。但有点不幸的是,一个月前,他们中间最健谈的小赵回上海去了。赵的父亲是文革前上海老市委的一位大人物,**事件后,他被重新结合到上海市的领导班子中,他的儿子自然也不宜在这穷乡僻壤再待下去了。小赵的回城让余下的两个知青思想产生了很大的波动,尤其年龄稍小的丁建国,他原本是个非常要求进步的青年,干农活属他最卖力气,政治学习也抓的最紧,可他最近变得异常愤懑。报纸电台天天号召知识青年扎根农村,走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道路,但是有权有势的人的子女,一个个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农村,而他,一个工人子弟不得不真正的留下“扎根”农村。 这天午饭过后,小丁靠在床上又发起牢骚:“***当干部尽说的好听,要我们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扎根农村一辈子,自己却偷偷摸摸的把小孩弄回城去,我算看透了,这个资产阶级特权什么时候也破不了……什么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还是林秃子说的对,就是***变相失业!” 他愈说愈激烈,唯一的听众——同组的另一位知青王佚夫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微笑,这是一个谨慎的青年,出身有点高,现在大队小学校担任代课教师。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王佚夫使了个眼色,小丁停下来…… 门被一脚踢开了,进来的是大队民兵营长陈德军,他嚷嚷道:“大白天关着门——你们知青太舒服了,还能睡个午觉,比我们当干部快活多了。” 丁爬起来,拿出一包飞马牌香烟递给德军,德军略作推辞收下了。民兵营长是为新知青的事情来的。一个星期前,公社上就通知大队要来五个芜湖知青,但一直拖今天下午才从县里过来。德军要小丁他们到公路上去接一下,村子离公路还有六里多山路,机动车无法进来。 临走的时候,陈德军将丁建国叫到门外,挺神秘的告诉说大队准备让他担任知青小组组长,并暗示这是自己的功劳,要小丁好好干,不要辜负他的期望。小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感激之余承诺“绝不会忘记营长的好处,将来一定——”,陈德军哈哈一笑将青年下面的话挡回去了。 2. 新知青 大队民兵营长陈德军说到的那五个芜湖知青此时正在从a县县城向西行驶的一辆拖拉机上,他们在县城已经待了两个星期,属于最后一批被分下去的知青。本来县知青办答应派一辆车送他们,但临走时却叫他们跟着一辆拉化肥的拖拉机自己去那里。看来都是些没头没脸的角色,有点背景的大都被留在城关附近几个较富裕的大队了。不过这并没有影响这些孩子的好心情,往西去的山峰越来越高,也愈来愈神秘,尽管山路崎岖,拖拉机颠簸的非常厉害,但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却兴奋异常,他们大声说笑,还时不时对着周围的群山大呼小叫、唱歌、吹口哨,引得那位开拖拉机的中年汉子几次不满的回头,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除了十九岁的高中生鲁国强,其他几个都是不满十八岁的半大孩子,这正是最缺乏自制力容易激动的年龄。 冬天里的白昼是短暂的,而山区冬天的夜晚则来的更早,这不,才四五点钟,天色便暗下来了。望着这悄然降临的黑暗,喧闹的年轻人忽然都沉默了,见到大山的兴奋被一种莫名的悲凉取代。夜色愈来愈浓了,四野里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丝亮光,大山原来是这样寂静,这样黑暗。 “你们是不是分到乌石的知青?”丁建国上前一步问。 “是啊,我们就是,你们……”拖拉机上面的人在黑暗中盼到了光明,一个个抢着说。 “我叫丁建国,他叫王佚夫,都是老知青,大队叫我们来接你们。”丁建国借助拖拉机的灯光看了一下手表,“哦,已经九点了,我们等了你们五个多小时。” 鲁国强接过话:“是晚了些,县里原来说路远要派一辆车送我们,但临走时却叫我们跟着一辆拖拉机自己来这里,看来这地方对知青还不是很重视。”略微停了停,“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鲁名国强,这是马胜芳,这个李俊生,这个金平国,最小的那个是张梦才――这里面我的年龄大些,虚岁二十,是高中生,他们几个初中刚毕业,都还不满十八周岁。”小鲁俨然以新知情代言人自居。 “在这里高中生初中生都是一样,都必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丁建国回道,话语中透着不舒服,他也是初中生――六七年毕业的初中生。 王佚夫将话插开,说时间不早了,去乌石还有四五里山路,拖拉机进不去,需要步行。大家便不再说什么,一起动手卸下行李。拉化肥的拖拉机往红旗公社所在地林里镇驶去,知青们则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向路南边一座叫蘑菇岭的山上爬去。但没走多久,鲁国强和李俊生发生了争吵。事情起因于小李的笨重的行李,小李除了被袱包之外,还带了两个挺沉的木箱子。他的被袱包王佚夫帮着拿了,丁建国帮他拿了一只木箱,另一只箱子则只能由他自己扛了。小李是个独苗,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自小到大一直被宠着,没吃过苦,现在扛着沉重的木箱爬山,才走几步便感到吃不消,他见同来的张梦才只有一个不大的被袱包和一个小旅行袋,便喊住和自己一起抬箱子。鲁国强正好在后面,本来他对这个“娇宝贝”就看不惯,便不平的说:“我们都是自己又拿被包又拿箱子,你却连一个箱子自己都不愿意拿,你当你是什么人?” “我又没喊你帮着拿,你管那门子闲事?”小李不服的小声说。 “我就要管闲事!人家小张还是个孩子,你却占他的便宜!” 马胜芳跟着起哄:“***这副熊样还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回家去喝你妈妈奶去吧。” “臭嘴,你***才回家去喝你妈妈猪奶。”小李回骂马胜芳。臭嘴是小马的外号。他们中学时候是隔壁班,彼此之间非常了解,所以小李虽然有点怕小鲁,可对臭嘴他才不在乎呢。“别以为老子拿不动,自己拿就自己拿。”小李气呼呼的把箱子重新扛上肩。 直沉默的张梦才此时却开口说:“我的行李不重,没关系,我们还是一起抬吧。” 李将扛上肩的箱子重又放下,说:“行,等会你累了我帮你背被包。” 其他人见当事人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乌石,老知青生火造饭,新知青打开被包铺床。吃饭洗漱完毕之后已是午夜,辛苦一天的年轻人上床不久后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八点,知青宿舍仍然一片安静,那个最小的知青张梦才从被窝中探出身,见其他人还睡着便又躺下,但寒冷使他再难以入睡。他只带了一床棉被,没有垫被,虽然板床上垫了厚厚的一层稻草,但一阵阵冷气还是透过稻草之间的缝隙不断从下面袭来。他索性爬将起来,略坐了一会,然后蹑手蹑脚穿上衣服,下了床走出户外。这是一个清冷的早晨,夜里起的雾大部分已经散去,只在天空中留下一层透明的薄纱,周围青色的群山已清晰可见。张梦才在宿舍门前一边做着热身运动,一边注视着四周的山峰,有一座形状像大括号的山峰引起了他的兴趣,整个山峰只在山顶――大括号的顶尖上有一片浓密的森林,漂浮在周围的淡淡的白色云雾更使这墨绿色的山头现得神秘诡异。“那里会有什么呢?”少年人的好奇心驱使他想探个究竟,他从知青宿舍的土坡上下来,沿着村边上一条两旁长着槐树的大道向那个方向快步走去。在村子东头离乌龙河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径通向那座山脚下,他从大道转到这条小径,走了约五十米,在一片梨树林中,他看见了一座围着木栅栏的青砖青瓦老房子。一个穿戴像城里人的中年妇女正在老房子前的庭院里给几棵桃树修枝,见到张梦才,她先是有点惊异,继而笑眯眯用带着探询的目光望着他。张梦才被看的不好意思,低着头疾步走过。 那位妇女继续干着她的农活,但眼光却跟着远去的少年――那个少年正在向娘娘山走去……他开始爬山,啊,他爬的很快,只用了十多分钟便到达半山腰,他正在接近山顶,他进入山顶的密林中,看不见了…… 她回过头一边继续干活一边低头沉思,这个少年使她朦胧的想起了一件熟悉而遥远的什么事物,但仔细的想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唉――”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收拾好工具正准备回屋,忽然听到有人招呼她,她回过头一看,是上海下放知青小丁。 “张老师,你看没看到一个小伙子经过这里?”他焦急的问。 她笑了:“没看到什么小伙子,只看到有个小男孩,他是谁?” “是刚来的新知青,确实还是个孩子,十五岁还不到――对了,他还和你一个姓呢。” “怎么这点大就下放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只听说他是个孤儿,他往那里去了?大队干部都来了,知青小组准备开个会。” “半个小时前上娘娘山了――瞧,那不是他吗?正在下山呢。”张老师指着前面那座像大括号的山峰说。 果然,那个少年正从山顶下来,在岩石裸露的山瘠上行走着。小丁赶紧向他招手,他也看见了小丁,挥了挥手,便向山下跑来,不一会,他气喘吁吁的来到他们面前。 “大队干部都到我们宿舍了,准备开一个会,就等你一个人啦。”小丁埋怨道,接着介绍:“这位是卫东小学张老师,是村里有名的大善人,我们知青小组得过她不少接济。” 张老师笑了:“什么大善人,尽胡说,天怪冷的,进屋喝杯茶吧。” “不啦,大家都在等着我们,改日再来。”小丁领着张梦才匆匆走了。 “他的神情似乎像一个人,像谁呢?”张老师看着远去的少年的背影又想了一会,摇摇头,进屋去了。 3. 下马威 丁和张梦才到宿舍时,已经满房子都是人了,大队书记王国兴、大队革委会主任张新田、民兵营长陈德军、团支部书记陈祖发、妇女主任陈祖花……总之,大队干部全部到齐。另外,知青小组所在的乌石一队正负队长也都来了。他们和新来的知青已经混熟,大家正在谈笑风生,忽见小丁领着一个少年进来,知道这就是那个姓张的小知青。王书记笑问:“小张同志,大清早去哪玩了?” 陈德军做了个鬼脸:“小张真不简单,刚一来就上去摸娘娘的**……”满房子哄堂大笑,少年的脸涨的通红,这种成*人玩笑使他很不舒服。 会议开始了,首先是王书记讲话。王书记年龄约在三十六七岁,上过高中,肚子里有些墨水,平常便喜欢做报告,今天听众又与以往不同,所以他显得很兴奋,从国内大好形势说到国际大好形势,从史前时代劳动让猴子变成了人到知青上山下乡是反修防修的必要,滔滔不绝地说了四十分钟。第二个讲话的是张主任,这是一个不善言谈的老实人,五十多岁,抗日时期便参加了游击队,但由于没有文化,再加上性格上的原因,一直没有上去,他简短的说了一下大队的情况和大队领导对新来知青工作的安排,便无话可说了。陈德军接着做补充发言,他先是宣布了对小丁知青小组长的任命,然后开始讲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重要性。他从毛选中关于知识分子的属性说起:“伟大领袖**在1927年就指出,知识分子属于小资产阶级,具有很强的散漫性和动摇性。现在想想,**他老人家太英明了,看看今天的这些臭老九都做了什么?他们完全站在**资产阶级路线一边……他们这二十年根本就没干过什么好事,什么本事也没有,还一天到晚摆臭架子,我看不起他们!”陈德军语言里充满着一种莫名的仇恨。他曾经在部队当过五年侦察兵,他说他对部队里那些知识分子干部太了解了,他一直看不惯他们身上那股酸臭气。 陈德军将话转到了知青身上,“你们这些知青也算是半个知识分子,念了这些年书,又是城市长大,身上肯定沾了不少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臭习气,所以一定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争取早日脱胎换骨――嗯,还有平时你们在工作和生活中都要多和贫下中农在一起,不要和地富反坏右以及他们家属小孩来往。我们这个镇子表面上看风平浪静,但阶级敌人其实心没有死,时刻都在妄想复辟他们的天堂,所以你们一定要站稳脚跟,分清敌我。”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另外,你们一定要有扎根农村的红心!这个小组原来有一个姓赵的上海知青,是干部子弟,还是知青组长,但小资情调高得很,从来不和我们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怕苦怕累,一身骄气,我对他一向看不惯,两个月前,他拿着一份假电报骗我,说他妈妈有病要回去看看,老子让他回去了,可没过几天,就有人绕过我们大队把他调走了,这小子仗着是大干部子弟,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大队干部放在眼里――”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愤怒的发红。他将手举在空中,做了个捏紧的动作,“如果再有这种人落到我手里,一定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王书记看见他越说越过火,忙打断道:“时间不早了,让小丁说几句。” 刚被任命为知青小组组长的丁建国讲了一些感谢领导关心,保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之类的客套话,结尾时话锋一转,说今年他们知青小组全体成员决定留在农村,和贫下中农一道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一直沉默着坐在边上的王佚夫被这突然的宣示弄的措手不及,他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他已经和家里说好回去过年,过两天小学校放假就准备走了。他的话被小丁打断,“我们老知青应当给新知青做好表率。”小丁的话非常高调,让人无法反驳。 王佚夫有气无力的坐下,沮丧的说:“好吧,那我不走了。” 会议在一种不舒服的气氛中结束,这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知青自然留干部们吃饭,王书记见人太多,说这次免了,下次吧。当大家向外走的时候,遇到了来给知青送菜的张老师。 她笑道:“好热闹啊,大队的领导全来了。” 王书记看着她手里拎着的满满一瓦罐腌肉烧青菜,打趣道:“怎么张老师今天请客?那我们也不走了。” “知青小组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新人,我怕他们没有菜吃,便烧了一些送过来。”她将瓦罐交给小丁,又说:“没有菜到我家去拿,我今年腌了半片猪,一个人又吃不掉。” 王书记笑道:“张老师是我们乡里有名的观音娘娘,你们有什么困难以后尽管找她。”他向知青挤挤眼睛,“张老师的年龄生你们都生的出来,我看你们就干脆认她做干妈算了,那样你们吃饭就不用愁了,张老师可有钱了,是我们青田区工资最高的人,区里吴书记的工资还比她少一截呢。” “王书记就爱开玩笑,知青主要还是要靠你们大队干部关心,看他们这房子到处都透风,大队上得想办法给修一下。”张老师回道。 “那当然,那当然……”王书记应承着,和张主任、民兵营长他们走了。 “这是谁的床啊?”张老师指着一张只铺着稻草的床问。 少年张梦才红着脸说:“是我的。” “你没有垫被吗?盖被也不厚,这里冬天够冷的,这样子要冻出病的。”张老师伸手摸了一下床上放着的大约只有四五斤重的小绵被,关切的说。 少年没有回答,他低下了脑袋。 “收音机里说,后天就要来寒流了……这样吧,你到我那里去拿床垫被吧。”见他不愿去的样子,她又说:“没关系,我家被子多,要不我去给你拿来。” 丁推了一下张梦才:“小张,你就跟着张老师去拿吧,不然她等会还要亲自给你送来。” 少年犹豫了一下,跟着她走了。 等他们走远后,马胜芳说:“这位张老师真够热情的。” “她对我们知青是蛮好的,人也很厚道,村子里谁有困难找她,她都帮忙。”小丁应道,踌躇了一下说:“不过还是少跟她来往好,听陈营长讲,她的关系挺复杂的,丈夫是反革命,一直在青海劳改。” “我看这位民兵营长挺厉害,书记主任好像都有点怕他。”小鲁插嘴道。 “你怎么会有这种印象?”小丁感兴趣地问。 鲁对自己的多嘴有点后悔,支支吾吾说他只是随便说说,并不是真这样想。小丁见他如此,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4. 快乐时光 来的知青全部下到了乌石一队,原来调到大队打杂的丁建国也从队部下来担任了一队的民兵连长。一队的条件在全大队中算是最好的,去年一个工有五角钱,比同大队的的乌头生产队多出整整三角钱呢! 个去过省城的人说他见过的**和这里看到的不一样:穿着布大褂,夹着把雨伞,梳着小分头,帅的很。知青们在下面暗笑,他大约看到的是**去安源的那副油画。 还有的人一开口就是荤的,什么猫三、狗四、猪五、羊六、驴七、马八、兔子一个月一窝。当有人提醒说话的人口中留德,周围有大闺女时,他更兴奋了,洋洋得意地说:“还差一句,妇女生孩子是十个月一窝。”接下来当然是满房子的笑声。 这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城里长大的孩子那里知道,真是开会半个月胜读十年书! 村北陈重九的花疯儿子偶而也来闹闹场,那场面就更热闹了。当这个精神有问题的青年在几个坏小子的唆使下,赖皮赖脸的向姑娘堆里挤过去时候,会场上立刻炸开了锅,女孩子的尖叫声,老爷们的哄笑和妇女的呵斥响成一片,直到生产队长拿着竹竿将这个花疯子赶出会场,并且还要经过针对这个问题的半个小时热烈讨论以后,会场才能真正平息下来。 到了正经开会的时候也挺有意思,上面讲上面的,下面讲下面的,各行其是,而且会上发言的也总是那么几位。他们说多了自然就容易出问题,比如前天忆苦思甜说自己八岁给地主养猪,今天又改成八岁给富农放鹅了。旁边的社员就起哄:“错了错了,我记得他四岁给地主放鸭子,五岁给富农养兔子,我是看着他光着**长大的。” 不过这也比生产队长陈重江的记性好,陈队长几次忆苦,讲着讲着就离了谱。 “在万恶的旧社会,地主富农的心也不知道多毒……”陈队长的开场白总是这样,但接下来的内容却常常岔到大跃进年代――“刮共产风的第二年,我还没当队长,家里没得吃,我家三丫头就是那年饿死的……”天可怜见,他竟将新社会和旧社会的事给弄混到了一起。 还有一次,他在批判会上的发言差点没把知青肚子笑痛,这是一次有大队干部参加的会议,作为队长自然要带头发言,他讲的精彩极了:“妈的,**这龟儿子竟想夺**的权,他要权干什么?那玩意又不能当饭吃!我就不要权,这个倒霉队长我早就不想干了,去年春天选我,我就说不干,一年到头累的要死还有挨批判,这权谁爱拿走谁就拿走,我才不希罕――对了,**还说过让我们吃小亏占大便宜,这不是小瞧我们贫下中农、欺负我们贫下中农吗?后来幸亏**看出了他的狼子野心,把他批了,这才没有让我们吃二茬苦受二茬罪,总之,我们贫下中农就是不仅要占大便宜,还要不吃小亏……”直到有人提醒他,今天是批**不是批**,他才把话打住说:“对对,今天是批林秃子,这龟儿子,**都让他当二把手了,再等几天**退休了,他不就是一把手了?可这龟儿子等不及了,要篡党夺权,能让他的阴谋得逞吗?不能!下面我也没得什么说的了,大家同志们和我一起喊口号:打倒林秃子!**林秃子他奶奶!……”会场上自然是笑翻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样的讲话如果在城市肯定要倒霉。好在这是农村,乡下人政治水平低,又都乡里乡亲,没有人抓辫子打棍子,更没有人向上检举揭发。 生产队长虽然水平不高,口有点粗,不过人是个好人,年龄五十多岁,尽管已经当过五次外公,但最大的儿子却才十五岁,而最小的儿子还不到八岁。到了不惑之年他还只有四个女儿,正当他为没有子嗣继承香火而万分苦恼时,奇迹降临了,他得到了儿子,而且两年一个。俗话说物极必反,像生儿子这样的好事过了头也能成为坏事,正当他高兴的嘴还未合拢时,沉重的负担却让他喘不过气了,到了有第四个儿子的时候,他决定不再要了,于是,后面的两个孩子便“夭折”在自家马桶里了。他说溺死的都是女娃子,但村民下面议论说:“鬼扯,都是男娃,伤天害理啊!”在乡下人眼里,溺杀男婴是伤天害理的事,溺杀女婴则另当别论,真是奇怪的逻辑。 这些关于队长的奇事自然也都是在开会等人时候听来的,初来农村的这一段时间对知青来说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白天开会听听农村奇闻佚事和看看社员之间嬉笑戏闹,晚上没什么事情七八点钟便上床睡觉,吃着生产队无偿供应的新米(对他们暂时还没有实行定量供应)和热心肠的社员送来的菜肴,不到一个月,新来的知青居然一个个都白胖起来。 当然凡事都要一分为二,坏事中有好事,好事中也有坏事。他们来山乡之初也遇到过一件不太愉快的事,那大概是元旦过后的一天中午,一个外号叫老歪的社员突然来到他们宿舍,在和知青套了一通近乎之后,便露出了想借钱的意思。老歪的大名叫陈祖财,是一个长的非常粗壮的五十岁汉子,镇子上的人似乎都挺怕他。老歪先是向穿戴比较好的小李开口,说他家里有事急需一百元钱。正谈笑风生的小李脸色突变,他哭丧着脸说了一堆自己和自己家里的困难,意思当然是他拿不出这笔钱。老歪不高兴了,他怒气冲冲的说他又不是要钱,是借钱!过一个礼拜就会还的。他转过头又问其他知青有没有钱,屋子里出现了一片难堪的寂静。小鲁实在看不下去,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递给老歪,说他正好身边只有这一点钱,不知够不够?原以为老歪不会接,谁知道这个看起来威风八面的汉子二话没说,拿过钱就揣到口袋里,然后匆匆的走了。 当时正好和他们住邻居的陈重高在场,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当老歪走后,他告诉知青:“这个人借钱不还是出了名的,你们以后千万别再借钱给他,不要在乎他高不高兴。”有人问:“为什么借钱不还?他家很穷吗?”重高说:“不是,在这个镇子上他家算富的,之所以借钱不还,是因为不想还。”见大家不明白,他笑道:“你们在城市大概很少见过这样的人,但农村却常常有,谁的拳头硬谁就是道理。老歪从年轻时候就是这样,你借给他钱,他还你是运气,不还只能算你背运,如果你找他要,那就是自找倒霉了。”他将小学校张老师借钱给老歪的故事告诉了他们―― 大概是文革开始那年,老歪大儿子结婚,他找到张老师,开口就向她借两百元钱。张老师知道他有借钱不还的脾性,:“小孩结婚,我们做长辈是应该意思一下,这样吧,我给你家大小子五十块钱,算我送的,就不要还了。” 在大多数人月工资都只有三四十元的年代,这五十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但老歪却不乐意,他要的是两百元。“你是怕我不还啊?”他气呼呼的说,“我只是借你的钱,绝不能要你的钱。”接下来他又诅咒又发誓,还写了借条,保证一年后还钱。张老师拗不过他,只好将钱借了,但到了第二年,他只字不提还钱的事,又过了一年,他依然如此,张老师有一天向他提起此事,他却立刻翻脸了。张老师是个谦让的人,但同时也是个很倔强的人,老歪这种极端蛮横的态度激怒了她,她拿着他的欠条找到大队干部,硬是将钱要了回来。为这事,老歪恨透了张老师,只要一有机会便指桑骂槐的对她进行恶毒的攻击。 听重高这一说,大家都估计小鲁这钱是要不回来了。果然一个星期之后,再遇到老歪,他像没事人似的。小鲁当然不敢像张老师那样去找大队干部帮助硬将钱要回来,只能自我安慰说,幸亏当初只借这赖皮二十元,要不然损失就大了。 5. 新年 虽然有老歪借钱这么个不愉快的小插曲,但总体知青“接受再教育”初期生活还比较顺利。在一种轻松悠闲的气氛中,新年渐渐来临。知青要在农村过革命化的春节自然得有一个供他们吃年饭的地方,这个――也不用他们发愁,张老师一个礼拜前便打招呼要他们全体三十那天去她家里。张老师可是有了名的富裕,可以好好到她家打个牙祭了。其他人都很高兴,只有丁建国有点不安,他为这事专门去了大队。民兵营长和王书记嘀咕了一会,然后问丁建国:“有没有贫下中农叫你们去过年?”小丁说没有――“那你们就去她家吧,不过政治上一定要划清界线。”民兵营长叮嘱道。 平常少言寡语的张梦才突然问道:“不是已经和张老师说好去她家吗?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他转过头眼睛看着窗外说:“如果你们不去张老师家,我一个人去!” 王佚夫只是点了点头。李俊生却快嘴快舌地说:“我不去张老师家,二呆,我们两个换,你去她家吧。” 二呆是金平国的外号,他和小李是中学同班同学,因幼时得过脑炎,头脑有点迟钝。对于小李的建议小金没有表示反对,于是大家便兵分两路出发。 当王佚夫他们来到村庄东面梨树林中张老师那座孤零零的老屋子时,主人正在屋门口翘首以盼,看到他们,她的脸上露出了宽慰和喜悦的表情,“怎么现在才到啊?我还怕你们不来了呢――怎么才你们三个?小丁他们呢?”她一边把人往屋里让一边说。 “小丁他们四个去了张厚才家,张厚才一定要我们去他家过年,不得已只好把人分成两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王佚夫平静地回答道。张老师对他的话一点也没有起疑心。 堂屋里热气腾腾的,屋子中央是一张老式八仙桌,桌子旁边的火炉上一个大砂钵子“吱吱”地冒着热气,发出浓浓的香味。桌子中间,摆着盛好各种菜肴的盘子:蘑菇烧子鸡、红烧鸭子、蒸咸鹅、红烧鱼、竹笋烧肉……,每个盘子都装的满满的,砂钵子正煮着的是老母鸡汤。这都是张老师用了三天时间才准备起来的。等大家都落座后,张老师拿来一瓶红葡萄酒,给小王、小金到了小半杯,给小张和自己到了一点点,说:“酒不是好东西,喝多了伤害身体,不过今天是过年,我们就和尚破戒喝点红酒吧。”大家都被她的话逗笑了。她又招呼大家吃菜:“都动筷子啊,菜多着呢,我是按你们全部都来准备的……唉,不是讲好都来我这里的吗?怎么又去了厚才家?他家经济不宽余,地方又小……” “刚才我们是准备好全来的,正要走的时候,民兵营长来了,他叫我们去张厚才家,说他家是贫农,大队为这件事还贴张厚才三十斤稻谷……”小金突然开口道。 张老师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王佚夫赶紧递眼色给小金,但他没有看到,继续说:“我们原来都要到张厚才家去的,要不是因为小张说已经和张老师说好去她家,不能说话不算数,我们就都不来这里了。” 张老师感觉自己的泪水快要涌出来,她起身道:“蔬菜少了,我去炒一个青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说着去了厨房。 王佚夫用脚碰了碰小金,小伙子懵懵懂懂的看着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苦笑了。 当张老师从厨房端着一盘炒青菜出来时,她已经平静下来,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谁都没有再提刚才的话题,晚宴在一种安详的气氛下继续进行着,张老师问了一下两个新知青家里的情况,他们都愉快的回答了。小金是长子,下面有四个弟弟妹妹,经济状况不是太好,还有,他的母亲好像不是亲的,不过他说的不是太清楚,别人也没再问下去。小张只有一个哥哥,父亲四年前去世,母亲则是在六十年代初的那场大饥荒中饿死的,这个腼腆的少年今天话还蛮多的,不像刚来农村时的拘谨样子。大家还谈了一些乡村里的有趣事情,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两个小时,知青们要回去了,张老师把剩下的菜肴的大部分都盛装好让他们带回去。 知青走后,房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张老师开始回想刚才小金说的话―― 真不明白这些干部对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只是看着这些孩子可怜,生活上接济他们一点,她能有什么坏心呢?唉,这些人啊…… “我们原来都要到张厚才家去的,要不是小张说已经和张老师说好去她家,不能说话不算数,我们就都不来这里了。”她回味着小金这句话,泪水又涌出了眼眶,不过在酸楚之余,心底里又涌起了一阵温暖,她想起小张刚才告别时的话“张老师,明天早上您不出去吧?我一定来给您拜年”――他显然是感觉到了她的心酸,心地多善良又多细致的孩子啊!他今年才十五岁,对了,如果自己的孩子活下来应该和他同岁,都是五七年生人。忽然地,她想起来少年眉宇之间的神态有点像自己已经十几年没有见面的丈夫――另外,他们的性格方面也有很多相象的地方:善良、谦让,沉默少言,但骨子里却又倔强的要命,常常在不能认真的地方认真的要命。她的思绪被带到了十四年前―― …………… 认真和讲实话是一种美德,可是在中国却往往成为致命的缺陷。自古以来这片号称礼仪之邦的国土上鲜有虚怀若谷、从善如流的好君主,多的是喜欢阿谀奉承和好大喜功的昏君,也因为此才出现了许多让人啧啧称道名垂千古的死谏忠臣和无数让人扼腕叹息的千古奇冤。虽然说新中国是人民当家做了主人,是对封建社会的彻底背叛,可某种深入到中国人骨髓里面的东西还在,统治者的俯视天下和被统治者对统治者的伏首仰慕仍然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尽管**的圣曲《国际歌》明明白白告诉人们“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可这里举国上下都在同唱“中国出了个大救星”。人是有弱点的,在这种氛围里很少有人能像美国创建者华盛顿那样不自我膨胀的,胜利者欣然的接受了“大救星”这一称号,在一片歌功颂德的声音里,他对艰难时期还能听进去的“逆言”渐渐的感到了刺耳,进而到难以忍受,于是有了反胡风、批马寅初……等运动;到五七年,做法上变本加厉――先假意的鼓励大鸣大放,引“牛鬼蛇神”出洞,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伙虽然心怀不满但平日里只敢“腹谤”的儒生尽。 现在天下太平了,大家都用一个声音说话,人民公社、总路线、大跃进……畅通无阻,大好河山到处都是万岁和万寿无疆的欢呼。正当他和他的人民沉浸在就要提前迈入**大门的愉悦中的时候,经济灾难却悄悄的来临。一个在他眼里一贯桀骜不逊的武夫看到了危险,在高唱凯歌和造假买好虚报成绩已接近疯狂的气氛里,这位正直的开国功臣站出来说了真话,对经济灾难已经出现和领导者的失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尽管经过了包裹的批评已经不是那么尖利,但听惯了歌功颂德的耳朵还是难以承受,一场暴风骤雨的斗争当着全体中央委员的面暴发了,结果人人皆知。至此,更没有人敢再去说破“皇帝新衣”的真相,而那场造成千百万人饿死的灾难也失去了最后拯救的机会。 张老师的丈夫吴企正便是在那场大鸣大放引“牛鬼蛇神”出洞的运动中被请君入瓮的。他其实并不在给党给领导提意见的行列,之所以跟着遭到灭顶之灾的起因却是一场学术争论。当时他在中国历史研究中提出了与马克思主义以及**他老人家的历史观有所不同的看法――这当然是会被批判的,不过灭顶之灾还不至于,但倔强和认真的性格害了他。 “都是这要命的认真和讲实话,害了你自己也害了孩子!”张老师悲怨的对不知在那里的丈夫隔空呐喊。过去的经历实在太惨痛了,平常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因为她知道那样会让自己疯狂,今天却不经意的被这个和自己丈夫有些相象的小知青引了起来,她陷入到对不堪回首的往事的痛苦回忆中…… 6. 往事不堪回首 张老师出身于一个读书人家,她的名字燮柔还是她当过秀才的爷爷给起的,取自《书?洪范》中“燮友柔克”一词,意思是希望她一生和顺,以柔顺见胜。但这孙女儿却时乖命蹇,还未出生,上面三个哥哥害瘟疫死了两个,到三岁时她当教书匠的父亲又中年早逝,从此这一家人就靠母亲独自支撑。祖上没有留下土地,也没有留下其它什么大的家产,母亲带着她和长她十岁的大哥只能依靠做手工活和变卖家中一些小物件艰苦度日。抗日战争暴发那年,在外求学的大哥突然和家里失去联系,过好几年才知道他去了延安,去投奔一个堂叔。这个堂叔在大革命时期就参加革命了,是**的一个重要人物。这样家里就剩下她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艰苦度日。母亲虽然是旧式妇女,没念过书,但却是个明白事理的女人,尽管当时生活极其艰难,但仍然让女儿读完了中学。为了能照顾体弱多病的母亲,张老师中学毕业后留在了故乡当了一名小学教员,一直到解放初期母亲病故她才重拾学业。五零年她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大学毕业后她分到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在那里她认识了她的丈夫,他大她九岁,是个治学严谨的人,在中国历史和古印度历史方面有很深的造诣,虽然四十不到,却已是当时中国历史研究领域权威性的人物。他们在一起作为同事相处了好几年,他很喜欢她,但腼腆的性格使他不能对她有所表示。虽然她也同样的喜欢他,但作为一个姑娘,她能怎么办呢?终于有一天有个同事看不下去,替他们捅破了窗户纸。婚后他们生活的非常幸福,尽管有时候他们会为学术问题争的脸红脖子粗,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张老师对丈夫的观点非常赞同,所以她也参与到了其的写作过程中。这篇文章是以他们夫妻的名义发表的,刚一出来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论,文章中带着马尔萨斯气味的观点明显的有和**“阶级斗争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唯一动力”唱反调的嫌疑存在,这引起了很多人的义愤――特别是在历史研究之外的人群里。每天都有反对他们的文章发表,她的丈夫有时也写些东西予以回应。开始张老师对这些并不太在意,以为这只不过是普通的学术争论,并没有牵涉到现今的政治。但到五七年下半年,风云突变,周围的一切都变的严峻起来。对他们那篇文章也开始上纲上线,原来自发零散的批评也改成了有组织的批判,调子也变的越来越激烈,说那篇文章是西方资产阶级马尔萨斯人口论的中国版,是为反动文人马寅初明目张胆翻案,是站在地主阶级立场上(她的丈夫出身地主)炮制出的反马列、反**思想的大毒草……学术争论转化成政治争执。问题变的非常严重,组织上已多次找他们谈话,要他们深刻的认识自己的错误,报纸和学术刊物上也不再刊登他们的回应文章。张老师意识到了形势的危机,她对丈夫说:她的成分比他好,由她一个人把事情顶下来,主动认个错,处理可能会轻一点。丈夫摇摇头,没有同意,他说他不能让她去背黑锅,况且现在她还怀着他的孩子。一天他瞒着她,一个人去找领导,把责任全部承担下来,他说这篇文章完全是由他一个写下来的,他是在妻子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的名字写上去的,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她在明年评副研究员时积累些资本。他的话说的合情合理,所以在妻子得知消息后找组织“更正”的时候,没有人再相信她的说法。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完全出人意料,当时才三十岁的张老师完全被吓懵了,在绝望中她去找在空军政治部身居要职的哥哥,但哥哥明确表示他无能为力,她丈夫的事是被中央定了性的,他出面疏通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将自己也套进去;现在妹妹应该做的是彻底的和丈夫划清界线,因为那个人已经完了,不可能再活着出来。她被哥哥的“冷静和理智”激怒了,没有等话说完就离开了。从此她再没有见过哥哥,也没有再给他去或回过一封信。 不久之后,“死不改悔”的丈夫便被送到青海的冰天雪地劳动改造去了,在他临走的时候,她见了他最后一面。在戒备森严的秦城监狱里,当戴着冰冷手铐脚镣的丈夫隔着铁栅栏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妻子时,他的眼睛潮湿了,他说自己对不起她,让她受了连累,恳求妻子和他离婚。但妻子坚决拒绝了,她说到死都不会做这件事。听到这话他失声痛哭,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流泪。分手时候他含泪嘱咐妻子要好好的活下去,将即将生产的孩子抚养长大,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当时她虽然已肝胆俱裂,但却哭不出一滴眼泪,因为她的泪水已经哭干了。一个月以后,他们的孩子出世了,是一个男孩。可是她没有实现他的期望,孩子在出生一个星期后便夭折了。这双重打击几乎让她精神崩溃,如果不是因为不想让服无期徒刑的丈夫彻底失去希望,她一定会选择自杀这条路的。半年后她打报告要求回故乡,组织上立刻顺水推舟予以批准,因为这样的人实在不宜再留在“祖国的心脏”。她回家乡后便去了从前教过书的乌石小学,成为那里唯一的一个拿国家工资的小学教师。从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中期,她曾经三次去青海看望自己的丈夫,但每次都没有让他们见面。一个被认为对无产阶级专政构成重大危险的人是没有被探视和通讯的权利的。不过出于“革命的人道主义”,每年青海劳改部门还是会给张老师去一个通知,让她知道他还活着以及他大概活的状况。但到了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这种联系中断了,从此她再不知道他的死活。一直到七零年局势平静一点,她才又一次去青海查找丈夫。但在文革的极度混乱时期,青海劳改局也遭到了冲击,许多资料都已经丢失,她丈夫的档案也早已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他在哪里?是死是活?都无处知晓。不过,她相信他一定还活着,并且总有一天会被无罪释放,回到她的身边。 7. 神秘的少妇 农历正月十五一过,人们便开始下地干活,地里的农活并不繁重,只是春耕之前的一些预备工作――准备农具,向田里运送基肥,对田地和水利设施进行一些修整和修补。 被冠以“专家”的小李渐渐地对妇女队伍中一个叫白玉皎的年轻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白玉皎是本村大地主儿子周文斌的妻子,年龄大约二十四五,是个白俊而丰腴的女人,话语不多,也不怎么合群。不知什么原因,这个年轻女人在生产队里享受着一种特殊的待遇,每天上工一个小时后她才姗姗来到,常常干不了多久,又早早收工回去了。没有人说她,也没有人扣她的工分,即使一向对妇女严厉的生产队长,对她这种散漫也好像看不见似的。 在这穿著灰暗单调的年代,在这么一个闭塞的山乡,居然有这样一个鲜艳的尤物,这让十七岁的少年激动不已,有一段时间小李几乎完全被这个年轻女子迷住了,只要她一出现,他就异常兴奋,他尽可能的接近她,并做出一些举动想引起她的注意。白玉皎对城里来的学生并不像对村上的男人那样疏远,有时也和他说些话,并淡淡的笑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让少年更加兴奋,他越发的关注着这个女人,但不久他发现了让人担心的事――他看到民兵营长陈德军和这个女人有点“那个”,在她的房子周围常常能看到这个汉子健壮的身影。小李惊讶、害怕、心里还有点酸;他嗓子痒痒的,很想找个人聊一聊,同干活的张梦才有幸分享了这个秘密,但可惜这小子还只是个没有“开叫”的小公鸡,对他的话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有一天,小李遇见了一件更让他惊惧的事情。那是一个上午工休的时候,当他回宿舍途中路过一片竹林时,看见了白玉皎的身影。他刚要上前,忽然听到一个男人压低的愤怒的吼声,住足细看,是民兵营长陈德军,正在凶狠的对待那个女子,好像叫她做什么事,她不愿意。他暴怒的楸着她的头发,几乎要扭断她的脖子。在痛苦的呻吟声中,年轻女子终于屈服了,民兵营长轻蔑的骂了一句“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便扬长而去。受到欺负的女子强忍着啜泣,慢慢的向她在村边一个小山岗上的家走去。小李悄悄的跟在后面,年轻人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偷偷的躲在山坡下的灌木丛中,观察着山上那间土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民兵营长领着一个穿著整齐的中年男子来到那间土屋,他们进去关上门,再没有出来。 灌木丛中的**者被所看到的这一幕惊呆了,在这以后的几天中他都被这件事笼罩着。一天中午吃午饭时,他实在憋不住了,将那天所看到的事情转弯抹角地说出来,正好住在附近的社员陈德辉在他们宿舍聊天,听到小李的话,不以为然的笑了:“他们的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当大家都竖起耳朵要听下文时,他却意味深长的打住了,“不过你们最好别谈这事”。 大家正听到兴头上,自然不肯放过,正在此时,他母亲喊他吃饭,他乘机溜了。德辉一走,小马便开始拿小李开涮:“专家,从什么时候又注意起白玉皎了?是不是和农村妹子混的还不过瘾,又要打小嫂子的主意了?” 李脸红了,他反击道:“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对白玉皎一直很严肃,从不和她说话,这点梦才可以为我作证”。由于这里张是大姓,喊小张容易喊重,而“张梦才”喊起来又不太顺嘴,现在组里的人都把少年的姓省略,只叫他的名字,这样叫起来又亲切又顺溜,时间一长,镇子上的人也跟着都这么喊起来。 原来只在一边看热闹的“梦才”插嘴道:“你和她没说过话?那天在地里你不粘着她!” 家伙已不像刚来时那么腼腆,话多了不少,脸皮也磨的渐渐厚了起来。 大家都笑了,小马更得意了:“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你李俊生在学校就是有了名的情种――对,他那个时候外号就叫情种。”他转过脸对着小金,“二呆,我说的对不对?你和他原来是一个班的,应该最清楚!” “二呆”哼哼了两声,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李愤怒地反击:“臭嘴,你还有脸说别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你下工回宿舍为什么要绕远路?还不是为了从白玉皎家门前经过?” “你这个到处乱下种的交配专家,说你不服气,反过来血口喷人!” “你***才到处乱下种……”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相互攻讦着,把大家逗的乐不可支。 鲁笑着劝道:“我看你们两个都不要去打那个女人的主意,小心陈德军扒了你们的皮,你们加在一起也不是那家伙的――”他突然停下不说,原来他看见组长丁建国进来了。 鲁不相信这个上海老知青,陈德军对一直他很冷淡,他疑心是丁把他刚来时的一次闲话传过去所致。 房间里的笑声停了下来,小丁挺不自在的看着大家,讪笑道:“你们正在谈什么?这么热闹?”没有人吱声,他更尴尬了,沉默了一会说:“上面通知,明天全体知青到县里集中学习”。有人问学什么,他回答:“批林批孔,要在县里待一个星期,都准备一下。” 到县里住一个星期,不用下地干活,还招待饭,这真是少有的美事!全组的人顿时又欢呼雀跃起来。 8. 春天的田野 第二天,全县二百多下放知青聚集在县委小礼堂,他们将在这里进行一周的封闭学习,白天礼堂是开会学习的场所,晚上在地下铺上稻草便成了知青们的临时宿舍。(.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是一个偏僻的小县,所以人们对这些城里来的学生还是很重视的;头一天的开幕式,县委书记、革委会主任全都参加了,会议由县委分管知青工作的刘副书记亲自主持,先由县委赵书记传达**中央关于**反党集团的内部文件,接着是革委会胡主任做思想动员报告,接下来还有几位领导也也发了言,内容大同小异,和报纸上说的都差不多,最后是县委组织部长和县知青办主任共同宣布这七天的学习计划及生活上的安排,会议结束时已是午后一点,年轻人各个饥肠漉漉,一片抱怨之声。 这已经是文革第六个年头了,年轻人的政治热情已大不如前,尽管国家不幸出了**事件,但知青却一个个快活无比午集体学习和讨论,但极少有人认真听讲,上面讲的口干舌燥,下面却窃窃私语者有之、嬉笑打骂者有之、呼呼大睡者有之、开小差溜号者有之。下午为自学的时间,则更是睡觉的睡觉、逛街的逛街、下棋打牌的下棋打牌,认真学习者少之又少。当然,少之又少只是说少,并不是说没有,乌石大队知青小组组长丁建国便是这少之又少中的一个,他每天下午不是找一个角落埋头读书,便是俯案挥墨,有时甚至忙到深夜。其它地方的知青好奇地问乌石知青:他每天都再忙什么?王佚夫答说是准备发言稿,马胜芳在一旁听了大乐:“这骗人的东西有什么鸟准备头!”王佚夫低语道:“也许准备一鸣惊人吧。” 坐在前面的领导起立为丁建国精彩发言鼓掌,既然首长带头鼓掌,整个会场当然掌声雷动。三天没露面的县委赵书记恰巧也来了,他对小丁的发言推崇备至,在后面的总结发言中盛赞小丁的发言“既有理论的高度,又充分的联系了实际,是这次学习所见到的水平最高的发言。”在他的直接安排下,小丁还去了县里其它几个单位进行了讲演。赵书记又叫县委宣传部对小丁的讲演稿作了修改润色,准备拿到省党报上发表。会议结束之后,他还专门向乌石所在的红旗公社和青田区领导打了招呼,要他们注意对这个好苗子的培养。看到全县最高领导如此重视,基层组织自然不敢怠慢,小丁马上被任命为卫东大队团支部书记,并成为红旗公社重点培养入党对象。 唉,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从此,这个出身普通人家的青年命运出现了转机。 七天闭门学习归来,田野里已经一片嫩绿,农村进入到春播季节,按当地的习惯,男人是不下田插秧的,混在妇女队伍两个小爷们必须清除出来。李俊生好办,叫他和男青年一起去挑秧就是了,但未成年的张梦才能干什么呢?生产队长陈重江挠头了――他灵机一动:叫这小孩子看秧田如何?现在看秧田的是生产队会计的老婆,这个懒女人只要一有空就溜回去睡觉,社员下面早就有微词了,又说她生孩子都两个月了,生产队凭什么还照顾她?队里早就想换掉她,这次叫小张顶她,正好一举两得!――想到这里他好不得意,一路哼着小曲去找梦才。在村东头一块低洼的田地里,他遇到了少年,小家伙正跟着几个年纪大的人在平整土地,干的兢兢业业。重江把小家伙叫到田头,告诉他看秧田的事,又怕他年少做事没有长性,左叮嘱右叮嘱,叫他看田时不要乱跑,不要叫牲畜毁了秧田,不要叫鸡鸭下田,不要叫鸟吃稻种……少年话语不多,只是一个劲点头。 梦才没有让老队长失望,每天从太阳出山到太阳落山,生产队的秧田里都能看到少年人舞动红旗驱赶鸟雀的身影。梦才非常喜欢这个新工作,因为当挥舞着红旗围绕着秧田机械地走动的时候,他的大脑可以自由的飘荡在幻想世界而不受任何人的打扰,这时他感到无比的快活。少年之所以酷爱幻想可能与他生活中太多的不幸有关吧,他三岁失去母亲,十一岁又失去了父亲。幼年的饥饿和缺少母爱使他较同龄的孩子瘦小,加上他天性孤僻,常常成为一些不良少年欺负的对象,他们嘲弄他没有母亲,又骂他的母亲是地主婆。虽然他连母亲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但在他心里她是不可侵犯的,他愤怒的和这些坏孩子打架,当然,吃亏的多半是他。不过他们班那位来自上海的班主任并不同情他,挨了打的他还必须罚站。尽管他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这个出身也不好但渴望进步的女人却并不喜欢他。当然这中间除了政治因素外,还有他破烂不洁的衣装,因为这个上海女人有洁僻。但是这能怪他吗?要知道大部分时间都喝的醉醺醺的父亲几乎没给这个尚处在童年的幼子什么照料。在真实的生活里,他没有欢乐,他便把他的想象力投入到虚幻的世界里。他看过不少书,在梦幻世界里,他常常把自己想象成侠肝义胆,无所不能的英雄,到世界各地去扶弱除暴;有时他也在梦幻世界里追忆着母亲……久而久之,幻想已成为习惯,成为他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当人们看着他每天杠着红旗沿着田埂不断走动,甚至下小雨也不间断时,都还以为他这是工作极端的认真负责任,可谁知道他这时正沉浸在自我世界里,做着自己的白日梦呢。 靠人施舍的好日子是不会太长久的,现在除了小学张老师,已很少有农民给知青送菜来了,虽然生产队划给了知青小组一块菜地,但菜蔬的栽种和自足还停留在计划中,于是他们便常常陷入到用咸盐下饭的境地。老知青到吃饭的时候便盛上满满的一缸子饭串门子去了,新来的知青开始有点纳闷,但很快便弄清了其中的奥秘,如法炮制,他们也开始串门子――只要皮厚,不怕没有菜吃。只有年少脸薄的梦才是个例外,别人邀他同去,他坚辞不肯,夫子赞他有古贤之风,众人皆笑。不过,虽然他不吃“嗟来之食”,但也没有像古贤人那样坐以待毙,在秧田旁边的土坡上,他发现了许多野葱,挖回去拿盐渍一下,用以佐餐,清香可口,其他人尝过也都说好,于是,这盐渍野葱就成了知青小组一道常备菜。 梦才看守的那片秧田离小学校不远,在早上去学校的路上,张老师常常拐过来,塞给他两个煮熟的鸡子,有时她还和他拉家常,并用充满母爱的目光看着他。 几天前,张老师突然去了北京,据在学校当教师的夫子说,那天她接到了一封信,便和学校校长请了假,急匆匆的走了。至于什么原因,没有人知道,只听说她有个哥哥在北京,是个大官儿。走的那天,张老师路过梦才看的秧田,从旅行包里掏出五个还温热着的熟鸡子递给他,说是要去北京,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梦才知道鸡子是她准备带到路上吃的,不肯接受,但她坚持要他收下。那天梦才头一次在上工时间离开秧田,他将她一直送到大路上。 张老师去北京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不会有什么事情吧?走的那天她似乎面带戚容…… 梦才茫然的看着北方遥远的天空,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队伍正向那边飞翔。他回忆着张老师走时的情形,心里浮起一种不安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他对她产生了如儿子对母亲一样的眷恋。 太阳已经高挂在天空正中,村庄的上空飘荡着袅袅青烟,吃午饭的时候到了。少年收起驱赶鸟雀的红旗,向回村的方向走去。 9. 打架 田野里已经空荡荡的看不到人影,看样子下工已经有一会了。梦才赶紧加快脚步,可是在接近村口的时,他忽然发现那片盛开着美丽豌豆花的小土岗上正围着一堆人,从传过来的吵杂声看,好像是有人吵嘴打架;好奇心胜过肚饥,他向那里跑去……渐渐近了,他看到在一片红薯地里有三个人扭作一团――怎么其中有个人像是鲁国强?他赶紧上前――还真是小鲁!老歪的儿子陈德昌和陈德邦正揪着他拳打脚踢,他拼命抵抗着,但明显处于下风。俩兄弟的哥哥陈德方拿着一把铁锹抵住金平国,使他不能增援小鲁。围观的社员中有人喊:“德昌、德邦、小鲁都赶快罢手,再打要出人命啦!”,但并没有人上去拉架。梦才刚要上前,被住他们旁边的陈重高一把拽住:“你这小不点上去还不给揍扁了!” 正在此时,生产队长被人喊来,他高声喝骂:“都给老子住手,你们吃多了,地里的活不干,跑这里打架,丢人现眼,今天打架的全都没有工分!” “你嘴硬,”老歪的儿子骂:“老子还没打够,下次再遇到,揍死你这***!” 双方继续谩骂着,但都没有再动手。这时丁建国、马胜芳和李俊生赶到,他们将小鲁拉回宿舍。小李殷勤的打来洗脸水,让小鲁洗去脸上的血迹,小丁在一边刚要询问打架的原因,正好梦才进来,小丁吃了一惊:“你嘴怎么也肿了?” 梦才摸了一下嘴唇说:“刚才上去拉架,挨了陈德邦一拳。” 正在洗脸的小鲁回过头感激的说:“老弟,你这份情意我是不会忘记的。” “这没什么,”梦才淡淡地说,“你们刚才为什么打起来?” “陈祖财的老二使坏,他上土,一到我和小金的担子,就故意上得满满的,我叫他注意点,他就开始骂人……” “***,欺负到我们知青头上啦,老子去把他家砸了!”小马还没等小鲁说完,便跳了起来,他是个很容易激动的年轻人。 丁用带点嘲弄的神情看着他说:“小马你别嘴硬,陈祖财有四个儿子,一个个身强力壮,陈祖财年轻时在这一带打架也是有名的,你和他们打?恐怕还没进他们家门就被先打趴下来。” “我看最好还是先找大队领导,让他们来解决这件事。”小李插嘴道,其他人想了想觉得也只能这么办了,于是大家饭也不吃,便要去大队部找干部。小丁说他下午要去公社开会,正好他今天值日烧饭,午饭已经吃过,说着就动身走了。 “他好像不是这个组里的人,说话总喜欢胳膊向外拐。”在去大队部上,小鲁愤恨地说。 “是的,什么**组长?就会拍马屁,知青的利益一点也不维护。”小马仍对小丁刚才挖苦他的话耿耿于怀,火气一点也不鲁。其他人也说小丁不好,就这样着小丁的坏话,他们来到了大队,一看队部大门已经锁上,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找分管他们的民兵营长。 陈德军家住在村南的一个池塘边上,一栋雕工精美的老式二层小楼,这原是村上一个张姓地主的宅院,土改时分给了德军那位表现积极的父亲的。门大开着,一家人正在吃饭,看见他们,民兵营长放下饭碗,站起来招呼道:“快进来,还没吃饭吧?就在这里用点。” 鲁他们只站在门外,“别客气,我们吃过了――有点事情要麻烦您,您先吃饭,我们的事不急。”小鲁小心地回答。 德军赶紧将碗中的饭吃完,见知青不肯进屋,他也来到院子里。 “有什么事情?”他用手擦去嘴上的饭粒笑着说:“一个个这么严肃,是不是和哪个丫头闹出了荤事?”要在平时早有人陪着乐了,但今天谁都没有笑。 “是这么会事,”小马指了指小鲁说,“他刚才被陈祖财的几个儿子打了。” 德军的脸忽然沉了下来,“你们为什么打的架?”他问。 到民兵营长态度的变化,小鲁内心开始感到不安,他小心翼翼地将打架的前因后果和过程说了一遍。德军沉默了片刻说:“这件事我还要调查一下,不过我要明确一点,你们到农村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管他们有什么缺点,首先你们都必须尊重他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看见知青还想辩解,他不耐烦的挥挥手:“不要再多讲了,这事我会查清楚的。” 知青们只能灰溜溜的退了,在回宿舍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这是他们来到乌石最郁闷的一天,事件的主角小鲁更是窝一肚子火,直到晚上都无法散去。和他们住邻居的陈重高见状笑道:“怎么一个个都像腌公鸡似的,还为上午打架的事不快活啊?是不是觉得吃了亏?” “不光这样,还莫名其妙的被民兵营长克了一顿。”小马叹了一口气道。 “谁叫你们和陈祖财家的人打架?不挨克才怪呢。” 鲁听出话中有音,忙问:“民兵营长和陈祖财有什么关系?” “叔侄啊,这从名字就能看出来,祖字比德字高一辈。” 马笑了:“重字比德字高两辈,你还是德军的爷爷呢。” “我和他们没有关系,我们不是一个祖宗祠堂下来的,德军的父亲和祖财是叔伯兄弟。” “噢,他们也只是堂叔侄。”小鲁如同落水的人试图去抓住每一根稻草。 “德军没有亲叔叔,他和老歪的关系就算比较近了,再加上这两年又一起捞钱,关系就更不一般了。” 重高指得是他们在一起栽种贩卖香菇的事――陈祖财有一手栽培蘑菇的技术,他在自家的院子里搭建了一个菇房,一直在悄悄的做这件事情,由于有德军的庇护,几次割资本主义尾巴都没割到他的头上,德军在外面有些关系,常常帮着把香菇弄到城市里卖,听说搞了不少钱,在村子中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难怪陈德军要发这么大火。”梦才如梦方醒的说。 “看,连小张都明白了,”重高笑道:“所以你们以后还是少惹他们为妙,老歪年轻的时候,能扛起一头水牛,在这一带是有名的歪,连老婆都是硬从别人手中抢来的。” “抢老婆?抢谁的老婆?”小马精神为之一振,追问道。 “后山坳侯魁的老婆,这事已经很久远,侯魁什么样子我都记不清了,只是记得有一个男人老是来村里找老歪,哭哭啼啼的,那时候只觉得挺好玩,后来大了一点听人讲,侯魁的老婆――也就是现在老歪的老婆刚从山外嫁过来,很漂亮,当时还是光棍的老歪看上了,便天天去她屋子外面唱山歌,唱的姑娘心动跟他跑了,侯魁是个窝囊人,到乌石讨老婆没讨回去,还被老歪打了,一次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难受,便在摄魂谷跳崖了。” “死了?” “能不死吗?摄魂谷好几百丈的悬崖,人掉下去找都找不到。” “陈德军和白玉皎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一直没有说话的金平国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重高有点惊奇的看着小金:“怎么你也看出这中间的故事了?” 金变得不好意思,脸上露出愚蠢的笑容:“我也……也是听他说的”,他指了指李俊生。 李脸涨得通红:“你这个蠢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件事了?” “不要赖嘛,我们都听到了,又要当长舌妇,又要当胆小鬼,真没出息!”小马乘机攻击小李,并不顾他的反对,把他那天在白玉皎家门前看到并回来传达的事一五一十的全到出来了。 “那个女人怪可怜的,”重高沉默了片刻说,“德军自己糟践她不说,还把她当礼物送人。” “那她的丈夫呢?”小鲁问。 “她丈夫周文斌是本村最大的地主周方正的儿子,老子在土改时被老歪和德军爸爸祖发带着一帮人打死了,你想做儿子的现在还敢动么?整个人都捏在人家手心里――白玉皎又是外面嫁过来的,这里没有人帮她讲话。” “其他干部就不管吗?” “和自己又没有关系,谁去管这个闲事,再说德军上面还有人――农村的事情和你们城里不一样。” “那德军被解放军开除又是怎么回事呢?”一直在旁边注意听讲的梦才插嘴问道。 重高笑了:“这你也听见过?人不大管事还挺宽的。”少年不好意思的笑。重高向窗外看了看,压低声音告诉了陈德军被开除的原因――原来他是因为搞腐化被清除出队伍的。 那还是重高退伍以后发生的事情。陈德军因为提了干服役期满以后仍然留在部队里,他当时混的相当不错,党也入了,还当上了排长,并且部队正准备将他送到军事学校学习。可就在他人生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却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的和一个军官太太有了一腿。那个军官是个烈士子弟,刚从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留学回来,是部队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型干部,正红着呢,德军却去惹这么个大马蜂窝,所以当时处理的非常重,被整整的关了半年,直到文化大革命暴发的时候才放出来,党籍和军籍全都丢了。 听完重高的故事后,小鲁恍然道:“难怪德军那么不喜欢知识分子,原来这样!” 这时外面传来打十点的钟声,重高起身道:“时候不早该去睡觉了,刚才说的事不要和小丁讲,他和德军的关系不一般。” 重高走后,大家唏嘘不已,社会原来这么复杂,这可是他们在学校时不曾想到的。他们又谈到了重高,觉得他挺不错。重高已经二十八岁了,还是个光棍,和父母住一起,是个很本分的人年,他和陈德军一起参军,在部队,陈德军当上了侦察兵,而他则下到了一个搞土建的连队,一连拉了三年板车。到了复员的时候,与他一起回来的人或者进城当了工人,或者在农村各级机构中弄个一官半职,只有他回到生产队,直到今天还是一个普通社员,但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怨言,总是乐呵呵的,有事没事常爱到知青宿舍坐坐,说说话,知青都喜欢他,不过李俊生有时有点看他不起,说:“老实有什么用?老实就是傻,世界永远是属于聪明人的。”大家反驳他,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10. 北京来的女孩 江南的春天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快有半个月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午后刚刚停了一会儿,现在天空中又飘起了雨丝。这不是农忙时节,田里劳作的社员纷纷放下农活,向村中跑去,空旷的原野里只剩下看秧田的梦才还在不停的挥舞着红旗。雨下的不够大,成群的鸟雀还聚集在秧田周围,伺机偷食田中的稻种。秧田有四亩多,分成五块,一字儿排开,都有梦才一人看管,他得不停的走动来驱赶这些“赖皮赖脸”的盗贼。这已经是他看的第二拨秧田了,队长说他看田负责,看完了早稻秧又让他接着看中稻秧。看秧田这活儿虽然轻松,但时间上却很捆人,又寂寞单调,由于地里的活不多,这片田开始是由他和李俊生一同看的,但小李干了几天便不愿意了,队长便叫他一个人继续看下去,不过他到挺乐意这样,这样就不会有人打断他的思绪,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在幻想世界中翱翔。 “瞧,衣服全淋湿了,怎么不打把伞呢?”张老师心痛的看着他。 “什么没关系?等淋生病就有关系了,你们一个人在外面,父母――”她突然想起他是孤儿,改口道:“赶快回去把湿衣服换了。” 梦才说:“我这就回去,您把行李给我。”他去接张老师身上背着的旅行包。 张老师没有松手:“我这行李重,你拿不动――要不你帮她拿吧,”她指了一下站在身后的那个孩子,“她是我侄女倩,把皮箱给你梦才哥哥。” 梦才这才注意到张老师身后的那个孩子原来是个小姑娘,比他矮大约一个头皮,全身被油布雨衣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此时她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正怔怔地望着他。梦才心里感到一阵慌乱,他低着头从她手中拿下那只精致的小皮箱,走了几步觉得太轻,又从张老师手上硬拿过一只旅行包,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不一会,他就到了张老师家,过了片刻,姑侄俩才赶到。[.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你走的好快,就像有小鬼追似的,我们在后面紧赶慢赶都赶不上。”张老师气喘吁吁的说,一边掏钥匙开门。 梦才笑笑,没说话,进屋放下行李,转身刚要走,被张老师拉住。她从旅行包中拿出一套新衣服叫他换上。这是她在北京时从一个专门卖出口转内销产品的商店里买的,那里卖的服装不要布票,不过价格比其它地方的要贵些。 她把他推到了西厢房,说:“就在这里换吧,从里到外都换了,衣服有点大,不过下半年可能就不大了。”她走出屋子并把门带上了。 梦才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许久都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了,啊,连背心和裤头她都替他买了……他的鼻子一阵发酸,他强忍着才没有让泪水流出来。当他换好衣服回到堂屋时,张老师已经燃起了炉子,正在忙着。她的侄女坐在窗户边上,眼睛朝外望着,这是一个有着修长四肢和白皙皮肤的美丽女孩,听见响声,她转过脸来,又像刚才那样怔怔地望着他。 梦才又有些慌乱了,他低着头,结结巴巴的说“我要回去了……张老师,谢谢您。” 张老师夺下他手中的湿衣服,“外面正下大雨,你怎么回去?衣服都破了,留在这里,我给你洗好,再缝一下。”她把湿衣服放进了一个木盆,又说:“我正在煮糖水蛋,等会儿一人吃两个暖暖身体,你现在坐到你妹妹旁边,和她说说话。” 梦才远远地离女孩子坐下,表情局促不安,不过,这时她已将脸对着窗外了。过了一会,张老师将煮好的糖水蛋端上来,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张老师说了一些北京的事情,梦才则把她走后村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当他说到小鲁被祖财儿子打了的时候,她气愤的说:“那家人一贯不讲理,你们以后离他们远一点,惹不起躲得起,还有,老歪问你们借钱千万别借,他借钱从来是不还的。” 当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坐着,张老师和她说话,她通常没有反应,至多点点头。梦才心里浮出一个疑问:这个女孩会不会是个哑巴?他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女孩,但看了一会并没有看出所以然,只是觉得她的表情有些木然。 个小时后,雨小了,梦才起身要走,张老师叫他留下来一起吃晚饭,梦才忽想起红旗还丢在田里,便要去收旗子,又说收完旗子直接回宿舍不来这里了。张老师见他执意要走,便拿出一包牛肉干叫他带上,又叫他常来玩。梦才点头答应,便跑去了田里,还好,红旗尚在,他收好旗子直接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乌烟瘴气,小鲁他们几个正在玩抓呆瓜的扑克游戏,面门而坐的小马首先看到梦才,嚷道:“一下午你都躲哪去了?找你打牌都找不到,二呆又不会打,害得老子当了一下午傻瓜。”果然,他和他的对家金平国脸上都挂满了纸条,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小马忽然发现梦才和平常有些异样,仔细端详,才发现他穿的衣服是新的,“唉,你这身衣服是从那弄来的?走的时候没看到你穿啊?” “张老师从北京带来的。”梦才老实的答道。 “怎么张老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打牌的几个人都转过脸望着他。 “下午刚回来,当时我正在田里――” “她没说这次上北京干什么去了?” “没说,只是从北京带回来一个侄女。” “侄女?有多大?漂不漂亮?”李俊生来了兴趣。 “怪不得一下午看不到你人影呢。”小马阴阳怪气地说,大家都笑。 “臭嘴,你少胡说,只是个小姑娘,还念小学呢。”梦才的脸开始发烧,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他赶紧把张老师给的牛肉干掏出来。这招果然见效,大家口中津津有味的大嚼起牛肉干,没有人再和他开玩笑了。 吃过晚饭,知青们便相约着去张老师家,他们一来想去再混点吃的,二来想去看看北京来的女孩长得什么模样,不过表面他们却说张老师对知青这么好,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当然应当过去看看。梦才不想再去,丁建国在县里学习,王佚夫晚上要批改作业,除了这三个,其余的都去了。 直到十点钟,去张老师家的那几个人才回来,自然又弄了些吃的回来,他们还知道了那个小姑娘名字叫张倩影,小名叫小倩,十岁还不到。 马叹息道:“多漂亮的妞啊,只可惜太小了,我们这里只有梦才马马乎乎能配得上。” “梦才能配得上?”李俊生不服气,“他的个子太小,男的至少应比女的高半个头才好看,像我这样的还差不多。” “梦才还能长。”金平国接道。 “他能长我就不能长?”小李白了他一眼。 鲁国强笑:“你腰那么长,大**头还往下坠,还能往那长?你再看看人家梦才,腿长身子短,现在他还没长个,等发育了说不定比我还高,还有,你都十七岁了,比张老师侄女大的也太多了点。” 李辩道:“我其实只比梦才大一岁多,户口簿上的年龄根本就是错的。” 鲁知道这是他的痛处,他父亲为了他免于初中就下放的命运,曾私自将户口簿上他的出生年份从1955改成1956,后被与他家有隔阂的邻居举报,不但年龄被改回来,他的父亲还受到全市通报的羞辱。小李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他常常辩解说他真是1956年生的,只是因为母亲为了多得两斤粮食,才故意将他的年龄提前一年。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你得和我们一起下放。”小鲁故意激他。 “我要是说谎,我要不是1956年出生――就不是人养的!”小李激动的脸红脖子粗。 马打圆场:“好了好了,别争了,‘专家’,你就发扬一下风格,把那个小姑娘让给梦才。” “不要不要,”正在一边看热闹的梦才跳将起来,“我不要,过几年我准备参军去,保卫祖国,支援世界革命。” “这不矛盾啊,你可以带着她一起支援世界革命啊,哈哈……”其他人跟着打趣。 梦才更急了,他脸涨得通红,叫道:“你们再怎么劝我都不要,反正我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子里的人都被少年认真和焦急的样子惹得大笑。刚从学校回来的王佚夫摘下眼镜,擦去笑出来的眼泪,道:“你们这些人太没良心,张老师对你们这么好,还拿人家侄女开心――对了,你们刚才喊那个女孩小倩,这名字好熟……” “当然熟,聂小倩,《聊斋》中的人物,有名的美丽鬼女。”小鲁应道。 “原来是个小女妖精啊,怪不得她脸上有一股妖邪之气,那我不和梦才争了。”小李做了一个鬼脸。 “张老师侄女不会是哑巴吧?她今天晚上没说过一句话。”小金冷不丁冒出一句。这个有点弱智的青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观察力,常常能注意到别人忽略了的细节。他的话提醒了同去的几个人,他们都醒悟道:“对啊,今天是没听到这小丫头说过一个字。” 王佚夫笑:“小女孩胆小皮薄,看到你们几个凶神恶煞的那还敢说话?” “不是这么回事,”小鲁摇摇头,“我想起来了,有时候她姑妈和她说话,她也一点反应都没有,眼光还老是发直――喂,你们说她脑子会不会有问题?” 其他人都说:“不会吧,要是那样实在是太可惜啦。”大家又对小姑娘品头论足了一番,然后带着几分快意去睡觉了。 11. 打抱不平 乡村里的人们是好奇的,像李家丢了条狗张家拾了只猫这样的事,都会成为田头谈论几天的话题。张老师突然去了一趟北京,而且带回自己侄女,自然引动了不少人的好奇心,一些好事的人便转弯抹角来打听,但张老师是个谨慎的人,她说孩子的父母忙,她把她带到自己这里来念书的,其它事情则再也打听不出来了。果然过了几天,小女孩便出现在张老师正在教的四年级班上,一段时间之后,这件事也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一个月后,从上面传来消息,说张老师的哥哥――也就是那个女孩的父亲,是**反党集团的成员,九一三事件后,女孩父母双双畏罪自杀,张老师见她在北京举目无亲,才将她接到自己这里来的。这消息不久在乌石便家喻户晓了,一直不赞同知青和张老师过于接近的丁建国,这时摆出了一副先见之明的样子告诫大家:“我早就反对你们和她来往,说她关系太复杂,你们还不相信,现在清楚了吧?和这种人不划清界线,弄不好要影响自己一辈子前途的。” 那是六月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从田里回村想弄点水喝,在经过村口那棵老白果树时,看到一些孩子围成一圈,不时发出喧闹和哄笑,好像在做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他走近一看,原来是村上的男孩们在欺负一个女孩子。小姑娘被围在中间,头发散乱,浑身是土,还赤着一只脚,几个半大的男孩将她推来搡去,小姑娘木然的站着,也不哭也不反抗,当她被推倒的时候,围观的孩子就开心的大笑,说打倒了小反革命――就这样,小姑娘被推倒,爬起来又被推倒…… “她爸爸是反革命,想害**。”一个脑袋后面留着一撮毛的小孩说。 “那你们打她干什么?她又不是反革命!――今后如果有那个人敢动她一个指头,我就对他不客气!”他恶狠狠的环顾四周。 几个欺负人的孩子面面相觑,慢慢的散去了。 梦才对女孩说:“你一个人怎么跑到这里了?我送你回去吧。”他拉着她的手刚要向外走,突然一个胖大的男孩叉开腿挡住去路,抬头一看,原来是老歪的小儿子狗儿。狗儿大名叫陈德宝,这是一个发育的很好的小家伙,虽然比梦才小两岁,个头却比他高小半个头。 “你要干什么?”梦才睁圆了眼睛。 狗儿在梦才胸脯上推了一把,歪着脖子叫道:“滚一边去,你到我们这里称什么英雄?我德军哥哥讲了,你们这些臭知青是来接受改造的,不老实就叫民兵把你们捆起来送到公社去。” “好啊,这可是你这条癞皮狗先动的手。”梦才毫不示弱的回推了一下,狗儿没有防备,倒退了几步,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个**墩坐在地下,围观的孩子都笑了起来。 狗儿爬起来,又羞又愤,粗着脖子叫骂:“好你这个狗粪知青护着小反革命,敢打你爷爷,老子和你拼了!”他一头撞向梦才,两人立刻打了成一团。狗儿虽然胖大,但年龄毕竟比梦才小两岁,又没有梦才灵活,明显的处在下风,梦才脚底下使了个绊子,狗儿扑通一声又倒在地上,梦才压在上面问:“你还敢动手?”狗儿不吱声,梦才压了一会,松开手,刚准备走开,狗儿忽然从地上跃起,抓起一块石头照着梦才脑袋扔过来,梦才把头一偏,石头檫着他的额头飞过;虽然避过了重击,但面额上还是留下一道伤痕,血慢慢的从伤口渗出来。狗儿见状掉头就跑,但没跑几步,便被从后面追上的梦才抓住衣领摔在地下。红了眼的梦才骑在德宝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狗儿便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直到手都打酸了,梦才才停下来。他指着躺在地上呻吟的小恶棍向周围的孩子说:“你们都看到了,谁以后再敢碰张老师侄女一下,就是这个下场。”说完拉着木然的站在一边的女孩向外走,围观的孩子默默的给他们让出一条路。等他们离开后,这些看热闹的孩子便一轰而散,没有人去管躺在地下的狗儿――这小子平常在村子里称王称霸,人缘并不好,所以他挨打,大家并不同情他,有的甚至还暗暗高兴。至于那几个被他教唆欺负人的男孩因为害怕梦才,早就溜了。 梦才带着女孩从村庄外边的一条小道去她姑母家,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女孩儿光着一只脚,走的很慢,梦才不得不跟着放慢脚步,石头檫破的额头被春天原野上幽灵一样游荡着的凉风一吹,感到火辣辣的痛,不过他心里却充满了自豪,今天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将村子里头号小霸王打了个狗吃屎,他觉得自己很像书中看到的那些扶弱抗暴的英雄。 女孩姑母家到了,栅栏门开着,张老师正在给新买的一个木澡盆涂桐油,看到他们,她吃了一惊,“你们怎么了?小倩的鞋呢?怎么浑身都是土?”她问梦才,“还有你的头怎么出血了?” “没什么,刚才和德宝打了一架。”梦才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接着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还没等他说完,张老师眼圈就红了,她突然不能自己,把两个孩子搂进怀中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她才控制住情绪,把他们拉进房间,先给梦才的伤口涂了一点消炎粉,又拿纱布要给他缠上,梦才死活不干,张老师只好作罢。 处理好梦才的伤口,张老师开始收拾她的侄女,她帮她洗干净脸和手,又拿出干净的衣服和一双新鞋叫她换上,看到梦才在一旁要走的样子,说:“你别忙着走,等我把小倩收拾好了,给你把衣服缝一下,另外还想和你说几句话。” 过了一会,她把侄女安顿好了,便叫梦才脱下被狗儿抓破的上衣,开始缝补起来,她看了一眼站在窗边茫然的注视着远方的女孩,对梦才轻声说:“今天幸亏遇到了你,她的情况你听说了吧?”――梦才点头――她继续说:“她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父亲去世才一个月,母亲也跟着走了。”压低声音,“她的母亲是上吊死的,那个场面刚好被她看见,对她的刺激太大了,当时她才九岁,从此整个人全变了,再也没开口说过话,到后来连饭也不吃,每天只喝点水,她母亲的一个同事不行了,打听到我的地址,偷偷的写了封信来,当我赶到北京时她已经被送进了医院,人瘦成了一把骨头――我要再晚点去,可能就见不到面了。”说到这里,张老师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子里寂静的可以听到人的呼吸声。张老师慢慢平静下来,继续说:“我带她去了北京好几家医院,医生都说她患得是严重自闭症,可能是受了强烈刺激后产生的精神变异,目前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只能通过改变环境,多给她温情,多让她接触人,看看过几年能不能恢复,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了,再有多难,我也必须负起这个责任……现在她比在北京时好多了,只是还不怎么说话,等放暑假时候,我准备再带她到上海看看。”她停顿了一下说:“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如果不怕被牵累,你能不能常来看望一下小倩?你们孩子在一起容易接触,这对她的病会有很大的帮助。” 能和女孩交往这正是梦才最希望的事情,他使劲点了点头。看到少年这样,张老师含泪笑了,过了一会她叮嘱道:“如果你在村上再看到有人欺负小倩,只要把她领回来就行了,千万不要再和这些小孩打架了。”少年又用力点了点头。 12. 老歪来了 在回宿舍的路上,梦才一直在回想张老师关于她侄女身世的谈话,他的脑海不断的浮现女孩那令人心碎的目光,到宿舍门口时他仍然在想这件事,直到和从屋里出来的丁建国撞了个满怀,才从沉思中醒来。 “你们怎么了?”他问。 梦才的心变得沉重起来,他不是胆小的人,但捅了这么个马蜂窝实在是一件很讨厌的事,他预感今天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果然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老歪带着几个儿子又来了。还离的老远,宿舍里就能听到他那毫无顾及的大嗓门的嚷叫声。这是那种精力充沛,对世界任何事物都采取毫不在乎态度的典型男性,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老子这张嘴就这样,说是要说的,骂是要骂的,但说够了,骂够了,回去两杯老酒一喝什么就没有了。”他的这种肆无忌惮的态度让所有人包括大队干部都感到头疼,最近更由于小舅子在区里担任革委会委员而变的更加跋扈了。 现在这令人害怕的汉子开始敲知青宿舍的门了。屋子一片沉默,自从上次小鲁和他的两个儿子闹过之后,知青们对这家人的厉害算是领教了。“肇事者”这时却平静的坐在自己床上,只是脸上的表情较平时更严肃和忧郁一点。 敲门声和叫骂声越来越大,不开是不行了,丁建国看了一眼“肇事”的少年,走过去开门。“啊,是二叔,”他客气地招呼道,因为老歪是陈德军的二叔,他也跟着这么称呼,“您这么晚还来这里,有事吗?”他假装胡涂地问,同时用身子将老歪和他的儿子挡在门外。 老歪没有理会小丁,眼睛向屋子里搜索,当看见在里屋的梦才的时候,他的眼睛喷火了,“好你这个小兔崽子,把我家狗儿打成那样,自己却躲在这里,看老子今天不敲碎你的骨头!”说着就往屋子里冲。 丁慌忙将他抱住,“有话好说,他还是个小孩子,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他是小孩子?把我的老幺打成那样子还是小孩子?成年人也没有他这么毒!也不打听打听我老歪是谁,在这块地方没有人敢动我一根毫毛!今天不把这小王八蛋弄废了我不姓陈!”他推开小丁的手,向梦才冲过去,小丁从后面追上,一把抱住他的腰,“二叔……” “你给老子松开手,不然先和你毛!”老歪吼道。 “那你就打我几下消消气。”小丁没有松手,这时其他知青也都过来堵在门口,王佚夫把跟出来的梦才推回里屋,“赶快把门从里面插上,外面的事有我们顶住。”他说。 这时,外面已围了一大堆人,知青宿舍周围的人家听到响动都出来了,有看热闹的,也有上来劝架的。陈重高六十多岁的老父亲也出来了,他在陈姓中辈分最高,是个有威望的老人,他劝老歪:“祖财,你就听我一句,他们小孩打架,你大人跟着搀和什么?快回去吧,别让人看笑话。” 围观的村民愈来愈多,而且多露出不平之色,老歪他们有点骑虎难下了。正在此时,陈德军来了,他埋怨道:“二叔,你来干什么?这事不是说过由我来处理吗。”他又把梦才叫过来,叱骂道:“你不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还胆敢殴打贫下中农的小孩,想造反啊?!” “是德宝先动的手,他还用石头砸我的头。”少年不服道。 老歪的一个儿子说:“活该!谁叫你包庇小反革命,砸死你都活该!” 他的话引起一阵骚动,有人在下面小声说“什么小反革命?十岁小孩也叫反革命?分明是欺负人!”但当陈德军犀利的目光扫过去,那边立刻沉静下来。 陈德军不耐烦的喝道:“都不要吵了,今天的事以后再处理,张梦才你先给二叔赔礼道歉。” “我不!”少年倔强的说。 陈德军油黑的脸膛转成了猪肝色,小丁赶紧劝梦才:“你就给二叔说一声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打德宝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少年不情愿的重复道:“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打德宝了。” 老歪见再闹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便趁势下台阶,“今天看在陈营长和大家的面子上先饶了你,以后再和你这个小兔崽子算帐!”说完悻悻的和几个儿子走了。随后小丁陪着陈德军也离开了。 没有热闹可看,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知青宿舍出现往日少有的宁静。一个月前小鲁刚被这家人打过,现在又让他们打上门来――这也实在是太窝囊了。所以谁也不想再谈论这件事情,吃过饭都不声不响上床睡觉,只有小丁陪着陈德军出去还没有回来。 夜越来越深,连狗的吠声都听不见了,但梦才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郁闷的难受,根本无法入睡,他索性穿上衣服走出宿舍来到宿舍后面的打谷场上。 外面水也似的凉快,风吹着树叶沙沙的响。他坐在高高的打谷场上,沐浴着清凉的晚风,心中的怒火渐渐的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种难言的惆怅。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晴朗夜晚,满天都是灿烂的星斗。小时候常听人讲,人死了就会变作天上的小星星,那么这满天的星斗中那两颗是他的父亲和母亲呢?他伤感的想。 ……………… “谁?是谁坐在那里?”这是从外面回来的丁建国在梦才转过脸――“噢,是梦才,怎么还没去睡?十二点都过了。”小丁走近少年,看到他脸上沧然的表情,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小丁在梦才身边坐下,劝慰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想它了,刚才我和陈营长谈了半天,谈的时候正好王书记也来了,他们都保证陈祖财家人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你以后遇到事情要多考虑考虑,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小伙子,心地善良,但是社会太复杂了,在很多事情上你只能适应社会而不能让社会适应你,我比你大七八岁,应该是老大哥了,经历的事比你多些,六六年那年我上初三,年龄大概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对什么事都充满热情,造反夺权的时候,我们给人当炮灰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可文革一结束,那些在后面摇鹅毛扇的上去了,而我们这些在前面流血流汗的却被赶到农村――”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话说多了,偷眼望少年,并没有异样的表情。他松了口气,站起来拍拍**上的土说:“天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工,回去睡觉吧。” “我再坐一会。”梦才道。 “那我先走了。”他转过身刚走几步,忽听梦才在后面喊他,停下问:“有事吗?” “今天的事我非常感激你。”少年真诚的说。 “哦,这没什么。”他笑笑,挥挥手,然后从打谷场的高台一跃而下,往宿舍走去。 着丁建国消失的背影,梦才感慨万千,以前自己对他的影响并不好,以为他只是个善于钻营和很势利的人,未曾想到在世俗的外表下还有着善良和热情的一面,今天多亏了他,否则,自己不知被打成什么样,少年心里充满了感激。 这时西面一颗流星划过天空,留下一道明亮的轨迹――不知这是一个生命的逝去还是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13. 苦夏 老歪要打小知青张梦才这件事第二天在乌石便传的纷纷扬扬,虽然镇子里的人都有点惧怕这家人,但传递消息并没有罪啊;至于传递的时候有点变化,那也很……,总之舆论对老歪他们不太有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虽然老歪没有再找梦才算帐,但他和他的家人与下放知青之间敌意更深了,连过去和他们关系不错的丁建国也受到了牵连。对丁建国原来颇有好感的老歪二丫头不再来找他和给他送菜了。不过丁建国却觉得这样挺好,他并不喜欢这个外貌俊俏但性格蛮横的姑娘,而且他的远大目标也不在这偏僻的山乡……只是民兵营长对知青偏见加深让他感到不安,他试图做些修补工作,但他渐渐感觉到陈德军对他们中间几个人的不喜欢是根深蒂固的。 刚一出梅,天气就一下子热起来了,紧接着便到了南方农村的“双抢”时节。“双抢”是抢收早稻和抢种晚稻的简称,自从六十年代引入双季稻以后,出梅到立秋这段时间便成了南方农村最繁忙的时期。听农民说,如果不能在立秋之前种下晚稻,那么到秋收时,收上来的稻谷都是瘪的。所以,在“双抢”期间,如何及时的将刚成熟的早稻收割上来,和将晚稻尽早的栽种下去成为全年收成的关键。而要命的是,这段时间正是长江流域最热的时候,在炎炎烈日之下从事极繁重的体力劳作,这滋味可不好受。 “双抢”期间,地里的农活主要有三块:一块是收割和栽种,由妇女担当;一块是犁田和耙地,这项技术性较强但体力消耗比较少的工作通常由队里四五十岁的种田“老把式”担当;还有一块是挑稻和脱粒,由生产队青壮年男劳力承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知青所在的乌石一队是个相对人少地多的生产队,“双抢”任务格外繁重,知青中除了梦才,所有的人都被派去挑稻去了,甚至连在学校当老师的王佚夫也不例外。 梦才现在负责看管一队周围的田地。这活计原来一直是由因生育过多而体弱多病的队长妻子担当的,由于一些人的闲话,才换上了梦才。秧田中的晚稻秧已经长到不需要看管的阶段,而早稻则到了需要严加防范的成熟期,梦才的主战场便转到了村庄周围的农田。看田这活虽然工分较低,但与在烈日炎炎下挑稻相比,算得上是人间天堂了,所以梦才能干上这活很让其他人眼热,尤其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李俊生嫉妒的厉害。小李在家是父母宝贝心肝,全家人都供着他,从没有吃过今天这种苦,自从双抢开始,他找队长哭过几次,想换一个轻松的工作,但眼下正是劳力最缺的时候,他又不像梦才那样瘦小,叫生产队长怎么照顾呢? 乌石一队是全大队最大的生产队,环绕村庄的田地有一半是它的,为了对付那些被有意或无意放出的牲畜,看田的人必须不停从村庄的这边转到那边,梦才干得尽职尽责,生产队长和社员都交口称赞,不过他自己心里却很不塌实,觉得这种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他的预感不久便成为现实,一天,负责知青工作的陈德军“偶尔”到村庄东面“视察”,恰好看到正在田头“悠闲转悠”的少年,大为不满,他找到一队队长陈重江,问为什么不让梦才去田里挑稻?好心肠的生产队长说这娃儿还没有扁担高,怕他压伤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德军听了大怒,说“父亲去世那年我小学还没毕业,年龄比他小好几岁,不什么都干了?他们城里人是人我们农村人就不是人?”陈重江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德军的脸色赶紧把话咽了回去,他答应第二天便让少年挑稻去。 但当认了真的德军第二天来检查他的“指示”落实情况时,又看见了在田边“转悠”的梦才,他立刻去找陈重江,对这个长他两辈的人大发了一通脾气。陈重江是个胡涂人,不明白民兵营长为什么为一个小孩子发那么大的火。他虽然称得上心地善良,却也是个怕惹是非的人,当天晚上他就向梦才下达了免去“看田官”的命令。 第二天梦才便出现在挑稻的行列。丁建国是挑稻这块活的负责人,他对梦才到挺照顾,经常叫他少挑点,还说:“不要和其他人比,你还是个孩子,少挑点别人也不会说闲话。” 可是李俊生也跟着少了起来,他比对着梦才也只挑七八十斤。小丁早就看不惯这小伙子投机取巧的性格,便不留情面的斥责道:“你和梦才拼什么拼?你多大?他多大?” “我只比他大一岁。”小李委屈的说。 “这是你自己说的,谁知道真的假的,看看你长的一身懒肉,就像个女人似的,干起活还一天到晚投机躲懒。” 骂的小李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干活,再也不敢和梦才比了。 这年夏天,天出奇的热,出了梅,便一滴雨没有下过,大暑以后每天最高气温都在三十八度以上。乌石城窝在一个狭长的火成岩山谷中,周围山上的树木又大多在大跃进年代被砍伐去做炼钢炼铁的燃料了,当裸露的青黑色山石在炎炎烈日下吸足了热量,就如同一只被加热的巨大沙锅,乌石的居民则在这大沙锅中倍受煎熬。离立秋只有十天的时间了,但乌石一队还有一多半的稻谷没有收上来,而晚稻秧苗则只栽下去三分之一,生病请假的人越来越多,出工的社员也在磨着洋工。天确实太热了,上午十点钟便热的不行,大家都吵着要回去;下午四点,田野里还热浪滚滚,又一个个都赖在家里不想下地。这样一天下来真正干活的时间便非常有限了。虽然这有其客观原因,但季节不等人,误了农时,明年全生产队五六百号人吃什么?队长陈重江急的直跳脚,可是其他人并不像他那样着急。他只好拿出了杀手锏:承包到人,少一罚二。他将任务分解到个人头上,按地块大小,路途远近评定工分,同等工作量所得到的工分现在要比过去高好几倍,但惩罚也非常严厉:如果分配的任务不能按时完成,除了那天工分没有,还要从原来已有的工分中加倍罚除。尽管这个办法不太“社会主义”,但在那个时代却是生产队干部在关键时刻经常使用的秘密武器,上面对此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在经过六零年大饥荒后,任何人心里都清楚,吃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由于地块大小不一,为了分配方便,挑稻的人分成了两三人的小组。这下子小李难办了,没有人愿意和他在一起。他本来想拉住好说话的金平国,但一不留神被“臭嘴”抢了先。负责分配任务的丁建国出于好意,把他和梦才放在一个小组,活尽量少分点给他们,以免任务完不成被罚分。但小李却认为自己和梦才在一起吃了大亏,嘴里嘟囔个不停。梦才一担最多只能挑**十斤,他也跟着只挑这么多。这种干法他不吃亏,人也轻松,只是时间拖的长了些,才一两天,他便不乐意了。本来他是能挑一百二三十斤的,按现在分的活儿他完全可以比其他人早点下工,可是他……现在却被拖着比别人反而晚下工两三个小时。于是他向梦才提出分开干,把每天分配给他们俩的任务平均分成两份,个人完成个人的,谁先干完谁先回去。梦才没有提出异议,两人也就这么分开干了。 果然,晚上七点钟刚过,他就回到宿舍,其他人都还没到呢。一个多小时后小马才和小金一道回来。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梦才呢?”小马惊讶的问。 “我怎么就不能早回来?”小李几分得意的说:“我和梦才今天一家一半分开干,那个先干完那个先回去,谁也不占谁的便宜――怎么样?臭嘴,真干起来老子并不比你差吧?” 马摇头:“你这个人太不厚道,平常轮到你值班烧饭,人家梦才没有少帮你,现在,哼,良心给狗吃了。” 这时小鲁也回来了,跟着说小李的不是。小李怒道:“你们心好,怎么不去帮梦才挑稻?***一个个只会唱高调!” 马无言以对,只好搭讪道:“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发那么大火,以后再也不和你开玩笑了。”一边说一边拿脸盆打水洗脸去了。其他人也无话可说,各自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梦才人品很好,大家都喜欢他,要在平时都会去帮他的,可是现在实在太疲劳了,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要起床下地,一直做到烈日中天,热的喘不过气来才停下来,下午等避过最烈的日头,三四点钟又下地干到晚上将近十点,这才能完成生产队分给的任务。在三四十度的高温下煎熬十几个小时之后,现在谁还有力气帮助别人呢? 14. 他病倒了 已经是午夜了,当别人进入梦乡的时候,梦才还在地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空旷的田野一片寂静,连蛙鸣都停止了,他躺在田埂上两眼茫然的看着天空。他的衣服湿的都能扭出水来,磨破的肩头火辣辣的痛,可还有一半的任务没有完成,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如果能这么一直躺着,永远不要起来多好啊。”他想。 “他还以为别人是傻瓜!”――想到这里,梦才的心里升起一股忿恨:和这小子在一起几乎每次都要吃他的亏,而且他嘴里还说的那么的漂亮。可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揭穿他的把戏,老是上他的当呢?梦才不禁痛恨起自己软弱的性格了。 但是地里的稻谷必须在黎明前挑走,傍晚的时候,生产队长来过一次,说明天一早,耕田的人就过来,明天下午他们挑稻的这块地就必须栽上晚稻秧。梦才爬起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拾起扁担和草绳,又开始干活了,只一会儿他又全身大汗淋淋,磨破了皮的肩膀在扁担的压迫和汗水的腌渍下钻心的痛。他咬着牙继续坚持着,一趟,两趟……当他挑完第四趟从打谷场回来时,突然看到自己挑稻的那块田里有人影闪动,开始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再仔细看时,认出是金平国。 “你怎么来了?”梦才惊讶的问。 “刚才一觉醒来,看到你还没回来,便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小金说。“你歇会吧,让我来挑。”他伸手拿梦才的扁担。 “不用,不用,我自己挑的动。”梦才抓着自己的扁担不放手。 “你和我客气什么,都一起来的,互相帮一下有什么关系?”小金硬是把扁担拽了过去,“你把稻子堆成堆就行,我来挑。”他挑起满满一担稻子走了。 梦才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阵阵发酸,一股水流顺着脸颊流到嘴里,咸咸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金力大,一担抵梦才两担,只用了一个多小时便将田里余下的稻谷全挑走了。在回去的路上,他说明天干完自己的活就过来帮梦才,梦才忙说不要,但小金很坚决的表示他说到做到,一定会过来。 果然第二天晚上,小金干完自己的活就过来了,第三天仍然如此。这让梦才愈发的过意不去,在难耐的高温下,一个人完成自己那份活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他知道小金是个实在人,和别人在一起干活总要多做很多,现在又来帮他,一个人实际上做了两个人的工作量,这样下去,再好的身体也会被拖跨的。为了不连累好心的同伴,梦才决定不睡午觉了,白天抓紧时间多做点,免得晚上拖的时间太长。 吃过午饭躺了半个小时,梦才便爬将起来,其他人此时正在甜睡着。他悄悄的拿着自己的扁担绳子出了门,外面骄阳似火,他顺着有树阴的街道来到村外。空旷的田野见不到一个人影,扑面而来的热浪灼的皮肤发痛。他忽然记起中学课本中的一篇记述红卫兵小将和“刘邓陶反革命集团”第三号人物陶铸做斗争的文章,文章里描写到陶铸曾经含沙射影的说“太阳也是有缺点的,当烈日炎炎的夏天时,人们就会抱怨阳光过于灼热,希望太阳的光芒不要那样强烈。”记得当时他和其他人一样,对这有影射老人家之嫌的话是那样的义愤填膺,可今天他却与那个已逝去的人产生了共鸣――这太阳何止是有缺点,简直是……,如果这时候突然飘来一片乌云那有多好啊,那怕只是短暂的减弱一下灼热的阳光――但不管近处的天空还是遥远的天际,都不见一缕云丝,只有高悬在头顶的太阳狂野的大笑――他愤怒而无奈的向天空挥了挥拳头,走进如火燃烧的田中…… 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按照中央广播电台的说法叫北京时间十六点整,但太阳依然高悬,阳光依然那样热烈。不过生活总得继续,有人开始下地了,通往村庄的各条道路不断有人打着哈欠走过来。梦才挑着一担稻子歪歪倒倒逆人流而行,他从中午到现在已经连着干了三个小时了,身上那件已变成土黄色的白布小褂湿得像水洗一样,肩头被渗出来的血都染成了红色,但疲劳让他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了。沿途的人们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有人摇头,有人轻轻的叹气。 “梦才,你中午没有休息吧?”问话的是住在知青宿舍下方的陈德辉――梦才点了点头――“你小心别发痧子,你的脸色白的吓人,走路都打飘飘,赶快回去休息吧。”德辉关切的补了一句,便匆匆的往地里走去。 梦才原本因累过了头,已经感觉不到疲劳和痛苦,现在经德辉一提醒,这累这热还有干渴全一下子涌了上来。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迈不开步子;嗓子干的直冒烟,热渴难耐。这个时候如果能喝上满满一瓢凉水,再找一个阴凉的地方躺下,那将是世界上最美的事情了,可是…… 离打谷场只有不到两百米远的距离,但在梦才的眼里却是那样的遥远。前面不远的地方有几个女孩在望着他,其中有一个很像张老师的侄女小倩――不对,半个月前她和她的姑妈去了上海;而且,小倩从来也没和村里的小姑娘在一起过。 当他走近她们时,看清了那只是一个和小倩有些相象的女孩。女孩名字叫翠花,是大队妇女主任的女儿。叫翠花的女孩捅了一下同伴,悄声说:“这是一队新来的知青,姓张,都十六岁了,才挑七八十斤,还走不到几步就要歇一歇,连一个女的都不如。”其他几个女孩都扑哧一声笑了。女孩们虽然说的是悄悄话,但全流到梦才的耳朵里了,他感到一股血在往上涌――啊,难言的耻辱! 决不能让这些小屁丫头看笑话!梦才强烈的自尊像火一样在胸膛中燃烧,他咬紧牙关忍着肩膀上钻心的疼痛将稻谷一口气挑到高高的打谷场上,中间没有歇一下。当到达打谷场时,他的腰几乎都直不起来了,身体内部则如同有一团火在燃烧,所生成的热气一直冲向嗓子眼,口中干热的像冒了烟一样。他摇摇晃晃冲下土坡,在一个最近的水塘边停下。这个水塘是村庄里鸭子经常游戏的地方,农民也时常在这里洗刷粪桶,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扒在池边不顾一切的狂饮起来,一直喝到肚子装不下为止。 半个小时后,梦才的肚子感到不舒服了,他硬撑着将最后一些稻谷挑完。回到宿舍的时候,他开始呕吐,接着就是腹泻。这一晚上,他上吐下泻二十多次,到后来吐出和拉出的全是水了。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的休息,他只身睡在灶间烧锅的稻草上,同组的知青吃晚饭时看到他不舒服,但见他并不声张,以为病的不重,再加上劳累一天,都疲劳的要命,没有太在意他。直到第二天临晨,小鲁起来小便,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赶紧把小丁和组里其他人喊起来。 梦才的样子让大家吃了一惊,才一夜工夫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两眼凹陷,脸色灰白,整个人瘦得都脱了形。看到大家,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失败了。小丁忙把生产队长喊来,队长看到梦才这个样子也慌了。这时天已大亮,几个人把他送到大队卫生所,又有人去将大队赤脚医生喊了来。赤脚医生是个长着娃娃脸的姑娘,十**岁年龄,大队王书记的外甥女,初中毕业便开始在大队当“医生”了,已经干了两年,但医术上似乎并无多大长进,字也识不太全,连药名都要经常找人帮助辩识,成为人们饭后笑资。她见梦才病情汹猛,自己先慌了手脚,忙不迭的说:“大队什么药也没有,赶快……快送公社医院,病情耽误了,我可负不了责任。”生产队长略为迟疑了一下,便叫知青今天上午都别上班了,赶快把梦才送到公社医院。知青学着农民的样,用竹床做了一副简易的临时担架,抬着梦才在崎岖的山间小道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了目的地。 公社医院位于林里镇中心,解放前是一座天主教堂,外表灰蒙蒙的,已经现出衰败的样子,不过里面却人气旺盛,连过道都挤满了人。时值盛夏,疫病流行,有拉肚子的,有中暑的,有感冒发烧的……候诊室里挤的水泄不通。丁建国找到医院革委会主任,说明了情况。革委会主任见梦才是下放知青,病情又重,立刻安排他提前诊治。过了片刻,化验结果出来,医生说是急性化脓性肠炎,已严重脱水,于是赶紧给他安排病床,接着便是打针吊水。两瓶盐水下去之后,梦才的脸色变的好看些了,大家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已是下午,几个人商量一下,决定每天小组轮流来一个人陪梦才,当天晚上留下的是王佚夫,不过第二天王佚夫走后就再没有人来了。队上不同意知青小组再派人到医院值班,因为现在人手实在太缺乏。 15. 住院 梦才在公社医院住了半个多月了,他的病总不见好,进院后不久,他的大便出现了红色的粘液,给他看病的医生说转成了痢疾,至于怎么转的不知道,总之,他每日肚子都痛如刀绞,时时想大便却又拉不出来东西,看到什么都恶心,每餐只能吃小半碗饭,还是和着开水硬压下去的。半个月不到,他的体重从八十几斤锐减到七十斤不到,走路都有些困难,除了上厕所,他几乎整天都躺在病床上。现在全国不知又在搞什么运动,那位对梦才比较关心的医院革委会主任也被打倒了,天天都能在厕所见到他打扫卫生的身影。搞运动是抓革命,是上层建筑,是关系到国家变不变色的大事情,当然应当放在第一位,而给病人看病是促生产,自然只能放一放了。于是,住院的病人都被清理回家,只有梦才,生产队以抽不出人手为由,迟迟未与接回。 但八月中旬的一天,张老师忽然来看他了,而且她是带着侄女一起来的。小倩比一个月前离开乌石时胖了点,脸色也好看些了,只是目光还是那样的忧郁。 “我们昨天回来就听说你生病住院了――才一个月就变成这样,都快认不出来了。”张老师惊讶的望着梦才,看到他枯瘦如材的样子,她的眼圈红了。 “没有关系,我就快好了。”梦才喃喃的说,他的眼睛警戒的向小倩那边望去,他极不愿意她看到自己现在这狼狈样。自从在打谷场听到翠花她们的嘲笑之后,他对女孩子变的极度敏感――还好,小姑娘只是远远的站在门口,眼睛并没有向他这边看过来。 “这么大的病房,怎么空荡荡的就你一个人啊?” “其他病人都让回去了。” 张老师感到很奇怪,刚想问是怎么回事,这时有个男医生听到说话声走进来。“你是他的母亲吗?”他问她。 张老师摇头道:“不是的,他是我们村的芜湖下放知青,。” 医生看看梦才,又看看张老师,半信半疑的说:“你们俩长的还真有点像。” 张老师笑笑:“真不是我儿子,我要真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我人,在乌石小学当老师,不过,我们都姓张,五百年前也许是一家吧。” 医生这才相信了,他有点愤愤不平的说:“你们那个乌石一队太差劲了,叫他们派个人来把小伙子接回去,叫了几次都没人来,我们这里正在搞清理阶级队伍,连院长――哦,现在叫革委会主任――都清理出来了,大家都在背靠背互相揭发,那还有人有心思去照顾病人?病人在这里治病只会愈治愈坏。” “是这么个理”,张老师点点头,话又转到梦才身上:“他拉肚子怎么拉了那么长时间?人都瘦成了这样。” “他得的不是一般腹泻,是痢疾,治疗这病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药,只能慢慢的调养,可是医院天天只有水煮白菜,连油花都见不到,饭不是生了就是糊了,这样的饭菜别说病人,就是我们这些好人都难以下咽,你说说,他的病怎么能好?”医生喋喋不休的说。 这是个爱说话爱发牢骚的中年人,医院“阶级斗争”正处在高峰期,他大概在单位憋了一肚子的话,现在终于遇到一个可以述说的外面人。他告诉张老师一些梦才住院的事,说这个孩子挺可怜的,病成这样子都没有人来看望一下,医院曾想写信给他家人,但他就是不告诉他父母的地址。说到这里看了看在一边静默的梦才,说:“小家伙,你告诉我们你家的地址,我们打个电报,让你父母把你接回芜湖算了。” “我没有家。”梦才冷冷的说,他很讨厌别人称他为小家伙。 医生对他的话有些惊讶,不解的问:“不会吧?谁能没有家呢?” “他是个孤儿,父母都去世了。”张老师解释道。 医生有点窘,“啊,怪不得……” 在一阵沉默之后,张老师接道:“这样吧,梦才,你跟我回去,到我家先住一段时间。” 梦才摇头道:“这里挺好,我那也不去。” 张老师笑了:“病成这样还嘴硬,在这里谁照料你?回到家里,我每天至少可以烧点你喜欢吃的,听话,跟我回去吧。” 梦才执拗的说:“不,我这里已经待习惯了,等病好了再回去。” 张老师劝道:“医生刚才都说了,痢疾这病一时半时好不了,需要慢慢调养,你是不是怕我麻烦?没有关系,离开学还有二十多天,我在家也没有什么事,你来了,正好还可以和小倩做个伴。” 听到姑妈说到她的名字,站在门口的小姑娘向这边瞥了一眼,恰好和少年的目光相遇,她迅速转过头去不看他。但刚才的一瞬间,梦才从她忧郁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明媚柔和的东西,这是以前不曾有的,还有,那眼睛中好像有一种期望,她是不是也希望他去她们家?――少年的心一阵乱跳。 “小伙子,这位张老师对你可真够好的,简直就象亲妈妈一样。“医生感叹道。 “那我回去吧。”梦才突然改变了主意。 “这就对了。”张老师和医生几乎同时说,病房一下子变的欢快起来,小倩也向这边望了过来,梦才通过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 “我们现在就走。”梦才变的急迫起来,他迅速的穿上衣服下地,拿着自己放在床头的衣服包就要开路,但才走几步,两腿就开始打晃晃。 张老师道:“不行不行,你这样子那能走回乌石?我去找人想想办法。”她说完走了,不一会,带来两个抬着竹床的农民,这是她花一元钱从街上雇来的。她代梦才办了出院手续,又拿了点药,然后叫农民抬上梦才,一行人离开医院,往乌石去了。 回到乌石家中,梦才被安置在张老师家通风的西厢房。这是梦才懂事以来第一次得到女性温柔细致的照料,他终于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母爱。开初的两天,张老师只给梦才喝一些用掺有蜂蜜的米糊,当他的胃口好一些的时候,她又在他的饮食中加入了蒸鸡蛋羹和肉糜。梦才的身体迅速的复原,一个星期后,他已经能平稳的下地走路了,体重也比在医院时增加了好几斤,更重要的是他精神上重新振作了起来。 在这段时间里,梦才和小倩之间变的熟悉了,女孩子开始和他说话,尽管他们之间的对话还非常简单。少年的到来对这个患有孤独症的女孩子产生了令人惊讶的影响,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开朗起来,原本木然的眼神变的有光彩了。张老师惊喜的注意到侄女的变化,她开始有意的让他们更多的接触,一些照料病人的事情她都让侄女去做,当梦才的身体变的更强壮一些时,她还鼓励他们一道去山野中游玩。 眼已经是九月中旬了,梦才的身体基本上恢复到原先的状态,只是他体内的痢疾病菌似乎永远无法去除掉,张老师带他去了两趟县医院,但病仍然没有全好。一天陈德辉的妹妹杏子在张老师家玩的时候说她哥哥曾经得过痢疾,后来被一个叫青岚老仙人的老头给治好了。这个青岚老仙人是与乌石比邻的青山大队的看林人,在这一带颇有名气,张老师早就听说过。老人原来是个和尚,六六年文革伊始,青岚岭佛庙遭人拆毁,这个出家近四十年的老佛陀被迫还了俗。他是个外地人,在这里没有亲属,大队照顾他去看看山林。这个老人很具传奇色彩,据说他年轻时侯当过强盗,还当过马帮保镖,是个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的硬汉,但人到中年时,有一天不知受到什么事情的启迪,忽然醒悟,放下刀枪,立地成佛了。有关他的传说还有许多,有说他能飞檐走壁,有说他刀枪不入的,传的活灵活现,但谁也没有看过。他的医术与他的武术一样有名,这一带有许多让医生束手无策的疑难病症一到他手里都给治好了。不过,要想找到这个传奇老人却很困难,他生性孤僻,一个人住在山林深处,平常难寻踪影。 张老师找德辉问讯老人地址,恰好德辉不久前为了叔母的偏头痛找过他。张老师便喊上德辉一道去了青山大队,傍晚时分,她兴冲冲的赶回来,拿了一大包老人给的草药,说煎成浓液,和着蜂蜜拌糯米饭,快的连吃三天就能好。但是梦才照着方子吃了一个星期,病不但没有好,人反而消瘦起来。张老师担心了,说:“别吃出毛病了,先停停再说。”可是当梦才刚停药一天,奇迹发生了,拖了快两个月的痢疾突然好了。张老师又惊又喜,说一定要好好感谢老人家,几天之后,她带上一些礼品和已经痊愈的梦才去青岚岭,但老人不见了,他在岭下林间一块空地上搭建的草棚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开初,她以为是记错了地方,但仔细辨认一会,发现地方没有错,看来老人是搬走了,只是他没给这片美丽的林子留下任何废弃物和居住过的痕迹罢了,真是个奇怪的老人。 他们来到山下的村庄打听老人的下落,村民们说他们也有几天没有看到老头了。一个年轻人插嘴道:“他可能去金刚台了,这几年经常有人在那一带看到老和尚的身影。”金刚台是青岚岭的主峰,海拔有一千多米。 旁边有人笑道:“老和尚年龄不小了,大概准备在金刚台上成仙吧,不过,你们去那里也找不到他,那里山高林密,这老神仙又一向仙踪难寻。” 张老师见一时半时难以找到老人,只能抱憾而归。后来他们又去了一次青岚岭,仍未寻到他的踪迹,只得作罢。 探亲 中秋节一过,江南农村又一个重要的农忙时节“三秋”来了,由于“双抢”时的那场病,生产队长不敢再给梦才派重活了,这一个月,他过的挺悠闲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田,主要任务是防止农民有意把家禽放到未收割的田里;只有在生产队太忙时,他才到打谷场去帮帮脱粒。他现在已经回到知青宿舍了,但晚饭通常还是在张老师家吃,她说他的身体还需要巩固巩固,她那里的伙食自然比知青小组要好的多。一个夏天过去,梦才的身体变的比过去结实,个子也长了些,这个性情孤僻的少年现在不再孤单了,人们在他身边常常能看见小倩的身影。小女孩像春季里的樱花一样突然间绽放,粉白稚气的小脸,美的让人心醉,当她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梦才身后时,常常惹的路人侧目。 “也许吧”,小鲁打趣道:“梦才确实有福气,小倩这小丫头长大了一定俊俏的让人流口水――唉,臭嘴,你当初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丫头会变的这样好看?真是眼大无珠,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哈哈……” “他这算什么艳福?这傻丫头给我,我还不一定要呢。”李俊生带着酸酸的刻薄说。 “嘿嘿,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小鲁冷笑。 “我才不想吃这颗葡萄呢,光好看有什么用?漂亮的傻子终究是傻子,我一点都不嫉妒。”小李一脸鄙夷的说,“不过说梦才运气好,这我同意,他下乡这一年来几乎没干过活,夏天生了场病以后,生产队更不敢让他干重活了,都说他年龄小,可实际上他只比我小一岁,只是样子长的小。” “这一年你又干什么活了?竟还好意思说别人!”小鲁厌恶小李说话的尖酸刻薄,他用嘲弄的口吻问:“你现在比小组中任何人都轻松,我很想知道你这个广播员的位置是怎么来的?” 马笑嘻嘻的看着脸涨红的小李说:“他何止轻松,简直快活如神仙,听说大队广播室已经成为大姑娘小嫂子最爱去的地方。” “臭嘴,你少胡说!”小李激愤的说:“我知道你们和梦才好,说他不行你们就不高兴。” 到小李被激怒的样子,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小李跺脚道:“我不和你们说了。”说着冲出房间,在一片更大的笑声中他愤然而去…… 双枪过后,小李给家里连去了几封信,泣诉他在农村中所受的种种苦楚,把几百里之外的父母心疼的直落眼泪。为了宝贝儿子,当司机的父亲不惜血本连来了农村几趟,给大队实权派王书记和民兵营长都送了厚礼,恰好此时大队女广播员嫁到外村,小李便因“条件适合”填补了她的位置。小鲁和小马提到的便是这件事。小组其他人对这个干活一贯投机取巧的同伴得到的好位置都不服气,但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谁叫他们没有一个当司机的好爸爸呢。 三秋一过,地里便没有什么太紧要的农活了,每天早上**点才下地,下午四五点钟便收工了。在这种悠闲而懒散的气氛中,不知不觉便到了来年。乌石的下放知青不打算再过“革命化春节”了,离年三十还有一个月,他们就开始盘算着回家过年,有的人已经开始采购准备带回去的年货,宿舍里早早的就洋溢着一种欢快的过年气氛。 梦才本来不准备回芜湖过年的,但经不住这种气氛的诱惑动摇了。他给哥哥去了一封信表达了想回去的意思,不久就收到回信。哥哥在回信中说,有一年多没见面了,他也很想念他,希望能早点回去。随信还寄来十元钱,要他买些土特产带回去。城市的副食供应越来越紧张,什么都要凭票供应,他的嫂子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凭票供应的那点东西根本满足不了需求。梦才收到信后立即行动,花了三天的时间买齐了哥哥要的东西:两只母鸡和三十只鸡蛋。他另外还买了些肉和鱼,张老师又给了他一些野笋干和当地人做的一种糯米粑――这种糯米粑是用当地产的香糯合着一种山野菜打制而成的,呈好看的淡绿色,蒸熟后吃进嘴里有一种怪怪的香气。为了买回家过年的东西,他花掉哥哥寄来的钱和自己大部分积蓄。乌石是全县出了名的穷乡僻壤,尽管他们所在的一队好些,每日的工分值也只有五毛多钱,梦才被定为半劳力,**月份又生病没有上班,一年下来连口粮钱都没有挣到,更别说年底分红了。他手上那点钱还是下放时知青办发的补贴,此次回去,大概不会再剩下什么,也许连买牙膏和肥皂都困难了,但他实在太想家了,至于节后的生活――管它呢。 两个上海老知青在春节前两个星期走的,而芜湖知青又被民兵营长留了几天。他说他们路途近,用不着那么早回去。他们走的那天已是农历十二月二十二了,那天天气很冷,西北风不停的吹着,寒气逼人,但这和年轻人渴望回到家乡的漏*点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凌晨二点,这个每天最寒冷黑暗的时刻,他们便起床,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就上了路。(.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背负着沉甸甸的年货在崎岖的山道上跋涉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到达了蘑菇岭山脚下。在公路边上等了一会,不见有顺路便车,几个人便沿着公路向县城方向走去。约莫走了两个小时,遇到一辆和他们同向的拖拉机,他们正走的又累又困,便不顾司机的反对,强行上去,又过了将近三个小时他们才到达县城。这时已经快九点钟了,当他们气喘吁吁的赶到汽车站时,汽车站却是空空如也,一打听,去芜湖的汽车已在半个小时前开走。几个人懊恼不已,只好在县城再等上一天。他们舍不得住旅店,预先买好第二天的车票后,接下来的时间只能在这个十来分钟就能走个来回的小城里四处闲荡。到了中午,大家饥肠辘辘,鲁国强提议让小李请客,因为他爸爸是司机,油水最大,家里时常托人带好东西来,他都一个人偷偷躲着吃,今天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他。小鲁的提议当然得到除小李以外所有同伴的全力支持,经过一阵唇枪舌战,平时抠门的小李终于被挤出了三块钱,请大家吃了一顿不算丰盛的午餐。其他人到勉强够了,只有饭量大的金平国喊没有吃饱,但已经做了冤大头的小李坚决不肯再掏腰包了。 “你这次回去买了这么多东西,其中一半都是平国帮你拿的,现在却连多买一碗饭都不肯。”马胜芳在一旁看不下去,道:“二呆,他不买饭你把他的东西摔了。” 受到挑唆的金平国果真要摔掉他背着的小李的东西,李俊生只好又买了半斤米饭,小金就着菜卤将饭吃了精光。 下午风停了,气温也较上午升高了一些,他们去城外大沙河边做了一次郊游,直到黄昏才回到车站。这次是小鲁出钱买了几斤大饼作为晚饭。大家只吃了个半饥半饱,喝了些热水,便在车站候车室内几条破烂的长椅上卷曲躺下。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已有十几个小时,都已困顿不堪,年轻人们顾不上寒冷和周围散发着的农村小车站特有的臭味,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但到了下半夜,寒风又起,气温剧降。没有玻璃的窗户既挡不住风也御不了寒,熟睡中的年轻人尽管血管中流淌着热情奔放的血液,可也抵挡不住凛冽刺骨的严寒,他们先后都被冻醒了,又饥又冷,再难入睡,只得爬将起来,又蹦又跳,藉以取暖。到三四点钟,气温更低,在家娇生惯养的李俊生首先支持不住,发起了高烧,也许是病痛,也许是触景生情,他竟像个孩子一样哭泣起来。小鲁拿出随身带的感冒药,小马和梦才去车站值班室讨了一杯开水,服侍小李吃了药,不一会儿,他的烧竟然退了。这时已是天明,他们去站外小吃铺吃了早饭,回来时遇到一辆不知那里钻出来的破车,哼哼唧唧正开进车站,一问刚好是他们去芜湖的班车。上面已坐了十好几个人,大约都是司机的熟人。车站停车场已经聚集了黑压压一群人,少说也有七八十个。小鲁他们见情况不妙,当机立断,留下小李和梦才在下面照看东西,其他三人互相配合,抢先挤上车,占好座位。梦才和小李将行李从窗口递进,行李上完,张李二人在伙伴的帮助下也爬进车窗。而一些无组织的“游兵散勇”则没有他们那么幸运――车上已经满的不能再满,可仍有三四十人没有上来。闹腾了一个小时,那些没有上来的人才在车站工作人员的劝导和叱骂声中放弃了努力。负担过重的破车终于在一片叫骂声中上了路。 开头不顺,事事不顺,这辆超期服役的老爷车在半道中至少抛了三四次锚。每次抛锚,开车的师傅都要破口大骂,而且随着抛锚次数增加,骂声越来越烈,骂的内容也越来越露骨,但万骂不离其宗:就是他要和车的母亲、祖母以及其他家庭女性成员发生**关系。司机正值中年,雷霆万钧,尽管大家心存恐惧:万一这老爷汽车被骂脑了,来个彻底放瘫怎么办?但却无人敢上前规劝。好在这位司机虽然脾气暴躁但修车手艺高超,老爷车在被操了无数次娘和奶奶后,终于到达目的地。这时天色已经大黑,一车“罐装沙丁鱼”都长吁了口气,个个带着莫名的庆幸鱼贯而下。五个年轻人在车站门口匆匆分了手,旅途的疲劳已经冲淡了他们到家的喜悦。 梦才哥哥的家――也曾是他的家,在长江路一带,离长途车站有六里路,但现在公共汽车已经停了,他只好背负二十余斤的东西步行回去。马路上空荡荡的,路灯昏暗,寒风凛冽,他又饥又冷,疲惫不堪,双腿机械的迈着步子,一个小时后,他在马路边上一栋低矮的简易平房前停了下来。他的家――不,现在只是他哥哥的家,就在这栋平房的最西头。房子是大跃进时盖的,外表已经显得很破旧了。这还是爸爸在世时单位分的,虽然只有一间屋子带一个厨房,但在那个年代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父亲去世后,一些人曾打过这套房子的主意,幸亏大家可怜他们这没有父母的兄弟俩,仗义执言,才没有让那些不良企图得逞。 哥哥家的窗户还亮着灯,他在这熟悉房子前停顿了一会,才开始敲门,门开了,是哥哥――他惊喜的抓住弟弟的双臂,“啊,梦才!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们同学,我一个月前就在马到了……” 梦才疲倦极了,只淡淡的应了一句:“大队才放我们的假。”便把带的东西交给了哥哥。 “你嫂子还没睡,”哥哥对屋里喊:“梅子,梦才回来了。” 哥哥的老婆叫李艳梅,此时,她正在床,见到梦才,她惊讶的站了起来。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模样儿长的不算难看,只是她那发达的下鄂骨和浓黑的眉毛总让人联想起那“河东狮子吼”的名句。嫂子的刚勇外表与瘦弱沉默的哥哥形成非常鲜明的对照,她比哥哥小两岁,是哥哥的师妹,不过,梦才与她以前并不是太熟悉。她正怀着七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明显的大了。 她看了丈夫一眼,有点恼怒的问:“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弟弟要回来?” “啊,我本来是要告诉你的,这一阵子忙,把这事忘了。”哥哥喃喃的解释道。 她没有再说话,但脸上不高兴的表情依旧。 在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哥哥问在一边发愣的弟弟:“你还没有吃过晚饭吧?我这就给你做去。” 嫂子瞥了丈夫一眼:“这么晚还烧什么饭?煤炉都封了老半天了,晚饭还剩不少,开水泡泡就行了。” 梦才忙说这样最好,哥哥默默的带他去了厨房。吃完饭后,梦才打开带回来的行李包一看,一只鸡被压死了,另外,鸡蛋也被压碎了七八个。嫂子在一边心疼的直埋怨他为什么不小心一点,不过,看到小叔子带回这么多东西,她对他的态度有了改变,在哥哥处理那只死鸡的时候,她用讨好的语气问起梦才农村的生活情况。梦才又累又厌,哈欠连天。哥哥见状,赶紧在厨房给他搭起一张床,他洗漱上床,立刻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还未亮。他刚想起来,屋内的挂钟敲了四下,原来才四点钟。他只好继续躺着,想起昨天晚上情景,心中懊悔这次不该回来;又想到同组的其他人此时此刻和父母在一起的团聚之乐,而自己却不得不仰人鼻息,心里一阵酸楚,不禁潸然泪下。这时哥哥起来烧早饭,他怕他看见自己哭泣,赶紧用被子蒙住头假装仍然睡觉未醒。 17. 归途 在哥哥家最初两天里,嫂嫂对梦才脸色还算平和,但到了第三天,她的面容就不好看了,整天不和他说一句话。(.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梦才很知趣,知道人家烦他,便尽量少在家呆着,每日早出晚归,中午饭也不回来吃。哥哥问他,他推说去看同学,饭在同学家吃了。其实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面闲逛,中午饿了便在街头买两个烧饼充饥,每天就这么半饥半饱混着。他下定决心,等春节一过立刻返回农村,以后无论如何绝不再回来过年了。 哥哥在低声的劝嫂子什么,但她一点也听不进去,高声大叫:“怕什么?我就要让他听见!” “我这不是旅店,他没地方住可以去找组织。” 哥哥压抑着愤怒,低声说:“你要讲点道理,爸爸妈妈死的早,他只有我这一个亲人,我……” 但他的声音被嫂子的咆哮打断了:“谁不讲道理?你说谁不讲道理?哪条法律规定哥哥必须管弟弟?” ………… 梦才完全明白了,这是嫂子在下逐客令。他费了很大劲才控制住自己的泪水,没有让它淌出来。他静静的躺着,直到里面不再吵了,才起床穿上衣服。又等了一会,估计哥哥嫂嫂都已经起来了,这才走进去。他说他今天就准备回农村。哥哥低头不语,嫂子则在一旁冷笑。 梦才回到厨房,收拾好自己的行装,没有再进去打招呼便离开了。出来的太早了点,夜色尚未退去,公交车还没有开通,只能步行了。不过,和来的时候不同,此时他两手空空,只用了半小时就走到了汽车站。正好有一辆去屯溪的班车经过他们县城,他买好票上车,刚刚坐下,忽见哥哥急匆匆赶来,他赶紧打开车窗招呼,哥哥走到跟前递上两个馒头说:“这是我刚热的,你乘热吃。”又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你这次回来花了不少钱,这个你拿去。”梦才接了馒头,但钱他没有要,兄弟俩推搡了半天,最后还是哥哥硬将钱塞进了弟弟的上衣口袋,他说“我什么忙也帮不了你,你把这点钱收下,我心里好受些。”看到哥哥难受的样子,梦才知道这个钱无论如何他是必须收下的,他没有再推让。 汽车发动机开始启动,车子就要开了,看着梦才瘦削的面庞,哥哥心里一阵难受,他声音哽咽,泪流满面:“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死去的爸妈……”此时此刻,梦才真想跳下车抱着哥哥大哭一场,但他还是控制了住自己,只是含着泪向哥哥点头告别。车子开出了车站,哥哥的身影不见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双眼被泪水完全模糊……别了,哥哥,别了,这座他成长的城市…… 他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刚才曾听到有人嘀咕“这兄弟俩怎么回事,就像生离死别一样?”现在自觉得无脸面对车上乘客,于是双眼只看窗外。汽车已从平原进入到山区,窗外光秃秃的山岭显得凄凉而单调。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而且越来越大,中午到a县县城时,已变成漫天大雪。下了车在城外路口边的一个小铺子,他买了一碗面汤,就着哥哥送来的馒头,一边吃一边观察有没有通向乌石方向的车辆。饭吃完了,车却一辆也没看到,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做出了步行回乌石的决定。约莫走了一个小时,他才看到一辆卡车从后面上来,举起手刚要招呼,车子却从身边呼啸而过,雪水泥浆溅了他一身一脸,他默默地檫去脸上的泥水,继续前行。从这以后,他再没有看到任何车辆,天越来越暗了,漫天飞舞的大雪使几米之外的景物都难于辩清,他孤独的行进在大山深处,见不到一个人影和一处人家,远处不时传来饿狼的嚎叫,可他全然不顾,疲劳已经使他对一切,包括恐惧都麻木了,他的双腿只是机械的向前迈动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离开了公路。雪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空竟然放晴,一轮冰冷的月亮傲然地高挂在头顶上,四野里一片白茫茫。这场大雪已经让大地变的面目全非,不过前面的一条深谷让他认出了自己所在的地方。这条深谷被当地人称做摄魂谷,是远古时代的一次剧烈的地质运动的杰作,那次地质运动所产生的地层断裂造就了这里一条长达十余里的峡谷。峡谷呈南北走向,谷底最深的地方便是这里。峡谷在这里形成了一面数百米高的悬崖峭壁,而峡谷的另一边则相对平缓,往西过渡到另一条山脉。与周围树木稀疏的山岭截然不同,峡谷里长满了苍黑茂密的森林,这片森林之所以没有被人类毁坏可能得归功于有关这条深谷的可怕传说,据说走过这里的人常常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不知不觉奔向悬崖,老辈人讲,这是被峡谷里住着的一种叫魅的厉鬼摄去了魂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总之,这一带在此了却生命的有名有姓的人就不下百个,人们总是远远的躲着这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谷底更是鲜有人去,即使跳崖人的亲属也不去那里收尸。五八年,为了大炼钢铁,当人们砍光了周围山上树木后,有人便打起了摄魂谷这片森林的主意,几个胆大的年轻人结伴下到谷底,但不久全吓的跑了上来,其中有个曾经独自深入到悬崖下面的叫陈重亮的小伙子回来后就变的失魂落魄,家里人问他看见了什么,他说看见了骷髅,再问他什么就说不清了,几天后,小伙子病死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去过那里。 梦才以前曾经来过摄魂谷几次,并没有感觉这里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只是觉得这里的景色有些奇异,有一种让人产生莫名感动的什么东西。现在这条峡谷的大部分都被大雪覆盖成白色,一些没有覆盖到雪的地方则黑森森的像是许多无底的黑洞。他在断崖前停了下来,打算休息一下。 他已经在风雪中跋涉了十个小时,并且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浑身上下都被雪水湿透了,刚才一切都处在麻木状态,感觉不到什么,现在停下来,饥饿、寒冷、疲劳全向他袭来,虽然这里离乌石只有三四里路,但此时此刻在他眼里却是如此的漫长,他的双腿没有一点力气了。 他靠在一棵松树的树干上,默默地注视着脚下幽深的峡谷。 这里是多么的安详多么的美丽,如果能融化在其间,那一定是非常美妙的事情……一种奇怪的念头在他的心中忽然产生,而且越来越强烈,挥之不去……只要向前走几步,他可能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不用看别人的白眼,不用忍饥挨饿,没有痛苦、哀伤……有个声音似乎在召唤他:去吧,去吧,只要向前一跃,你就会融入到这美丽安详的大自然里,你会像风一样自由自在的飞翔…… 他站起来,一步步向悬崖边走去,就在他跃起的一刹那,他的脑海突然闪现出一双凄美动人的眼睛――那是小倩的眼睛,她怔怔的望着他,好像在问:哥哥,你怎么也这样?你不是说,即使生活到了实在难以忍受的地步,也要活下去吗? 他停在崖边,头脑完全清醒了,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死。尽管峡谷还在眨着鬼眼,企图诱惑他,但他已经看清了它的诡计,他向后退去,退到了安全的距离。他环顾周围,想起了去年十月底的某天,也是在这里,他和小倩经历的那一幕。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他痢疾刚刚痊愈,想出门散散心,张老师叫他带着小倩一起出去。正值天高气爽,又是良辰美景,他领着她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深秋的峡谷松柏苍绿,夹杂在中间的枫树点点血红,与湛蓝的天空构成一幅难以形容的苍凉壮丽的图画。梦才在峡谷边上眺望了一会,心中渐渐生出一种莫名的悲怆,忽然想起这里便是当地人常常说起的恐怖之地摄魂谷,赶紧对站在旁边的小倩道:“这里不好,我们快离开吧。” 女孩儿没有回答。他回头一看,只见她正站在崖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下面的深谷。 种不祥的感觉出现在他的心中。 “小倩,我们走吧。”他又喊了一声,她仍然没有反应,他恐慌起来,突然他像一头迅猛的猎豹扑上去,将她抱住,拖到了一片远离悬崖的草地。 女孩儿木然的跪坐在草地上,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一点都没有明白,但过了一会,她的泪水突然如泉涌一般流出,看到梦才正惶恐的望着自己,她转过脸去。 这是梦才第一次见到她哭泣,看着她瘦小孤独的背影,他内心生出无限的同情。他走到她的前面,蹲下来。 “你……”他不知道该怎样劝她。 “我刚才看见了妈妈,你为什么不让我和她一起去……”女孩凄然的说。 梦才的心一阵抽搐,泪水也忍不住下来。 “那是幻觉,你千万别这样,你这么小……你还有姑妈……如果你……她多难受。”他语不成句的说。 女孩双手掩面,无声的哭泣。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的寂静,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过了一会,梦才说:“你别再这样了,无论再怎么难,我们都一定要活下去,你的父母,还有我的父母,如果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存在,他们一定希望我们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像一个成年人那样语重心长,“记得有一个英雄――好像是雷峰,说过:‘即使生活到了实在难以忍受的地步,也要活下去。’他说的对,只要我们活着,我想就一定会有希望。” 女孩儿闪着泪光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下,“说错了,是保尔。” 梦才楞了一下,赶紧道:“对,我讲错了,是保尔说的,在《钢铁是这样炼成的》里说的――你这么点大,也看过这本书?” 女孩儿白了他一眼,扭过脸去,她现在已经不哭了。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你姑妈肯定等急了。”梦才看了一眼天空说。 女孩儿跪坐在草地上没有动,过了一会突然回过头说:“你是个好人,我答应你,永远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了,但你也要答应永远别离开我――你同意吗,好哥哥?”说完她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凄楚动人,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花。 梦才被她看的心乱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停顿了片刻才眼望着别处说:“我一定会像哥哥那样保护你。” “我要你永远。”女孩坚持道。 “好,永远。”他笑了,走到跟前将她拉了起来。他们手牵手的向家的方向走去。在他们前面,夕阳渐渐坠入墨绿色的群山之中,蔚蓝色的天幕后面,变换着奇异的色彩,狭长的云朵,被映照得好像火烧起来,橘黄、粉红、玫瑰红、绛紫……五彩缤纷,宛如仙境…… …………… 梦才回忆着那天的情景,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感觉。尽管生活中有苦难和失意,但也有欢乐,也有友谊,有许许多多让人留恋的东西……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他心里默默地念着保尔那句名言:“即使生活到了实在难以忍受的地步,也要活下去。”他们还这么的年轻,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下去呢? 现在梦才感到饿极了,他摸出中午吃剩的半个馒头,虽然又冷又硬,但仍然被狼吞虎咽的吃下了肚。经过休息,肚子又有了点东西,他那年轻的身体又恢复了活力,这四里路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二十分钟不到他就走完了,现在他终于回到了“自己家”。这才是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他脱去湿透了的外衣,连脚也没有洗,就钻进了被窝,不一会他就睡着了。 18. 梦忆父母 梦才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本来还想继续睡下去,但饥饿迫使他不得不起来。他穿好衣服,顾不上刷牙洗脸,赶紧先煮一锅山芋。饱食之后,他查看了一下宿舍的“经济状况”:稻米已所剩无几,但墙角那一堆山芋,足够他吃一个月的,另外,有……,哦,盐没有了,火柴也没剩几根,还有牙膏――这些都是必须马上去买,否则,大队供销社过年一关门,十天半个月都买不到。他打开房门,忽然犹豫起来:如果路上遇到人,问他为什么年还没过就回来,他怎么回答呢?想了想,回身去取小马丢下的一顶破棉帽扣在头上,这才鬼鬼祟祟的出了门。还好,外面冰天雪地,街道上除了几个孩子玩耍,鲜有行人。大队供销社里也只有一个外号叫陈麻子的店员值班,梦才进屋时故意压低了帽檐,但还是被认出来了。陈麻子有点惊讶的问:“你不是一队那个小知青吗?怎么没有回家过年呢?”梦才含糊的答应了一声,买了东西便赶紧走了。 但不幸的是,她们已经看到了他――“这不是梦才吗?快别躲了。”张老师喊了一声。 张老师笑了,“果真是梦才,怪不得小倩说刚才看见知青宿舍烟筒冒烟了,我还以为是她看走眼了呢。”她回头看着侄女说:“你站那么远干什么?你梦才哥又不是不认识?”叹了一口气,“唉――,才几天不见就又变的像陌生人似的。” 倩向前挪了一步算作回答。小姑娘穿了一件蓝底碎花小棉袄,头上裹着一条红色羊毛围巾,这让她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你不是回芜湖过年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张老师感到奇怪的问。 梦才的脸色变得忧郁了,他沉默了一会说:“哥哥家的屋子太小了,我嫌挤,就回来了。” 张老师见他神色黯然,心里明白了怎么回事,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说:“这样正好来我们家过年,我和小倩正嫌两人过年孤单呢,你春节期间就搬过来住吧。” 梦才摇头:“不,我那也不去,我,我自己一个人在宿舍过年。” 张老师不高兴了,“你这孩子太固执了,我家怎么就不能去?去年你不是已经在我那里住了两个月吗?”她见梦才不吱声,又说:“你还是搬过来住吧,一个人开伙多不方便……现在就跟我们一起回去,我去买点酱油和醋,你等一会。” 梦才不好再推辞不去,他说:“我有点事,先回去一下,晚上我再过去。” 张老师道:“那也行,不过……你到时候可千万不要躲起来啊。”看到梦才点头,她这才和小倩往供销社去了。 梦才回到宿舍便往床上一躺,他非常困乏,路上的疲劳一觉睡过来还未完全消除,本来还想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洗一下,现在却不想干了。 他静静的看着没有天花板的屋顶,想着心事。他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出门……现在如果不去张老师家,她肯定要生气,但如果去了,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她对他越好,他越一种负重的感觉,他应该怎样报答她呢?也许……他可以像同组那些混蛋说的,去做她的侄女婿,那样等她老了,他便可以像照顾母亲一样照顾她,他想起了小倩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脸一阵发烫……,不许瞎想,他立刻消灭了自己“可耻”的念头。 如果她和他有亲戚关系,比如是他的姑妈那就好了――对,也许她就是他姑妈,他姓张,她也姓张,别人还说他们很像――不对,他父亲是关东人,她是……那也说不定,他父亲是孤儿,也许是从南方被拐卖到关东……他胡思乱想中,渐渐地脑子一片模糊,忽然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 朦朦胧胧,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抱在怀里,似乎他还是个幼儿。抱着他的人轻轻的摇着,嘴里还哼着一首好听的歌。他睁开眼睛望去,看见了一个女人温柔美丽的面庞――啊,原来是妈妈,和照片上一样――妈妈慈爱的看着他说:“你醒了?这一觉睡得好长啊。”接着她继续摇着他,唱着那首曲调优美有点伤感的歌曲。爸爸站在一旁,嘴里吊着烟斗,看着他们慈祥的微笑。 “你们到那去了?我怎么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们?”梦才急切的问。 妈妈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我和你父亲去东北老家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带我去呢?”梦才鼻子发酸。 妈妈脸上露出了一丝哀伤,她正要回答他的问题,天空忽然转暗,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妈妈赶紧用身体去护住梦才,但无情的狂风却将她吹到了半空,爸爸急忙用手去拉她,但他也被大风吹离了地面。空旷的大地上突然间只剩下梦才孤零零一个人,他猛然醒悟:爸爸和妈妈又要离他而去,而且是永远。他发疯似的跟在他们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哭:“你们带我一起走,你们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随风而去的爸爸妈妈拼命挣扎想去拉他,但他们之间却越来越远了……天空弥漫起了大雾,爸爸和妈妈的身影渐渐的变的模糊,最后看不见了,他扑在地上绝望的痛哭…… 在一阵悲恸中,他醒转过来,过了许久,才明白自己刚才是在梦中。窗外的天空正在渐渐的暗下来,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他感到难言的孤独和悲哀,泪水模糊了眼睛…… 19. 苦难的人民 父亲去世的时候,梦才已经十岁,现在还能清晰的记着他的模样,而母亲,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对她的印象只是通过留下的那几张老照片上得到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母亲的模样很好看,父亲说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他非常的爱她,一说起她眼圈就红了,一直到临死都是如此。 但上苍似乎存心不让中国百姓过上好日子,灾难又降临了:一个人的疯狂导致了全国的疯狂。在那只巨手指挥下,亿万农民抛家砸锅,组成了乌托邦式的人民公社,接着全国工人农民干部学生为了实现“赶美超英”的豪言又被动员去大炼废铁。大片的树木被砍伐当作炼铁燃料,铁锅、铁犁、门锁……许许多多这样的好铁被拿去做炼铁原料。城市、村庄、学校……到处都架起了炼铁的小土炉,到处都是热火朝天、一片火红…… 大自然终于举起报复之手,冷酷的饥饿年代到来了,开始有人倒下……。 九六零年,灾难的阴影也降临到城市,许多工厂停产,食品供应紧张,企业开始大规模裁人……梦才父母所在的机械厂党委书记在全厂动员大会上慷慨激昂,号召大家为国分忧,积极响应中央下放农村的号召。这样的动员会开了几次以后,第一批去农村的名单出来了,出身破落地主的母亲自然也在其中。父亲对此反应激烈,在领导(包括党委书记亲自出马)多次苦口婆心的帮助教育下,当时正积极要求入党的父亲才勉强点头同意。该年十一月,母亲带着两个儿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此时此刻,安徽农村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大饥荒,**加上天灾使很多地方几乎颗粒无收,而那位“最听主席话”的省委书记的好大喜功和对上的曲意逢迎又导致了安徽粮食的严重超卖,让许多乡村的粮食库存降到了零。为了维持生命的最低需求,上面开始向每个农村人口供应每天二两的粮食,但这份宝贵的救命粮很少能到达真正的农民手中,大部分在中途便“消失”了,饥饿的农民只能以野菜充饥,野菜吃光了,吃树叶树皮,树叶树皮吃光了,饥不择食的人们用观音土充饥……每天村庄、田野、道路旁都有人倒下,有的村子已空无一人。 苦难的中国农民啊,他们的生命如同草芥,千百万人所付出的生命代价在以后几十年的文字描述中或一字不提,或一笔带过…… 梦才母亲的家乡是大饥荒重灾区,她带着孩子回到家乡时,村里的人已去了一半,幸好回去时带了三十斤大米,使他们度过了暂时的难关。但这三十斤米总有吃到尽头的时候,一个月后,她开始写信向城里的丈夫求援,可封封去信都如同石沉大海,她那里知道寄出的信他一封都没有收到,地方上的父母官们为了“形势一片大好”,封锁了所有的信息信道。为了能让孩子活下来,她将仅剩下的几斤米掺合野草、树叶煮糊给他们吃,而她自己则靠树叶、树皮和观音土充饥,一天,她躺下来再也没有起来。母亲的一个远亲冒着危险将她的死讯通知了几百里之外的父亲,他赶到农村时,两个孩子也已经饿的奄奄一息。他掩埋掉妻子后,带着孩子回到芜湖, 从此,父亲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不再和其他人来往,也不再向党组织递交申请书和做思想汇报了。他常常一个人独自喝酒,喝醉了便变成了一个暴躁的人,有几次甚至去找那个动员他妻子下放的党委书记去拼命。他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只有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目光才变的温和了。他时常把长的很像妻子的小儿子放在膝盖上含着眼泪说:“我们来说说你妈妈吧。”已经熟悉父亲这一套的小儿子:“那就让我们哭一场吧。”父子俩就开始抱头痛哭。当哭到**时,他总要捶胸捶头,悲怆的喊说是他害死了孩子妈妈,是自己听信了那个狗日书记的话。他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他把妻子死的责任全部记在自己和那位“狗日”书记头上。但当六六年文革开始时,当造反派鼓励他去找那位已经“被打翻在地”的书记算帐时,他拒绝了,他不愿对那个倒霉人再做落井下石的事情,尽管他并没有原谅他。 长期的郁闷心情严重的影响了父亲的健康,在母亲去世的第六个年头,他一病不起。那年梦才还十岁不到,他清楚的记得父亲死时的情景:在临死之前,他连呼了三声母亲的名字,然后才安静下来,眼睛渐渐的失去了光芒。旁边的一位老人说他这是追妻子去了。 ………… 阵敲门声将梦才从痛苦的回忆中惊醒过来,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细听,又是几下,轻轻的敲门。“是谁?”他问。 个细小的女孩子声音:“我。” 他听出来了,是小倩!赶紧擦去泪花,穿好衣服,跳下床去开门。女孩子怯怯的站在门口,这是她第一次来知青宿舍。梦才很不自在的把她让进了屋子,里面实在是太乱了。 “姑姑让你到我们家过年,叫你赶快过来,晚上就住在那里。”小倩像背书一样的说,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并没有看着他。 梦才神色黯然的说:“我不想去,代我谢谢你姑姑。” “姑姑说你一定要去,你要不去,我就不走。”小倩执拗的说。 “你不要等我,我真的不会去。” “中午的时候,你不是答应去吗?说话不算话!”她生气的看他一眼,扭过脸去。 俩人都不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静的可以听到外面风的呼啸。 “你回去吧,我真的不会去。”梦才终于又开口了,他悲怆的低语道:“我就一个人,我不要任何人的怜悯。” 倩惊谔的看着他,她从来没有看过他如此悲伤。 “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去世的?”过了一会,她轻声的问。 “他们走了已经很久了。”梦才忽然抑制不住的痛哭起来。 “哥哥,你怎么了?”小倩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你别哭了……”她试图劝解他,但自己却跟着也哭了起来。 他们不知哭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是谁先停止了哭泣,总之,俩人都不哭了,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默的坐着。天已经全黑了,外面又飘起了雪花。 突然有人敲门,小倩跑去开门,原来是姑母,与她一起涌进房间的还有风和雪。 “饭菜早都做好了,我一直在等你们,可你们――你怎么了?”她惊讶的看了看侄女,又看看梦才,“你们好像刚才哭过――” “我们没有哭,”小倩将姑母的话岔开,“哥哥不肯去我们家,要一个人过年呢。” “那怎么行?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张老师走到窗前,看了看说:“怪不得房间里这么冷,原来少了好几块玻璃,”转过脸看着梦才说:“――这个冬天你就住在我那儿,等到开春其他知青都回来时,你再搬回来,好吗?” 着姑侄俩期待的目光,梦才不好再推辞了,他点了点头,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当他们走在街上时,从两边的农舍中不断传出猜拳声和欢快的笑声。年夜饭已经开始了。 20. 温暖 梦才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窗户外面正纷纷扬扬飘着雪花,远处断断续续传来的鞭炮声提醒人们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看看天色,大约**点种了,但他仍然不想起来,被窝温暖而柔软,床单和被褥都是新换的,发出一种好闻的味道。昨天他还在到处漏风像冰窖子一样的宿舍冷得簌簌发抖,而今天……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们已经都起来了,那自己也不应该再躺着,梦才一骨碌爬起来要穿衣服,弄得身子下面的床铺吱吱作响。听见响声,张老师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套新衣服,说:“醒了?喏,把新衣服换上,也不知合不合身?” “你十六岁还不到,不是小孩是什么?”张老师笑道,“小倩也都换新衣服了,你这套我去年十一月份就做好了,年前你走的太急,忘记给你带上,正好现在过年穿。”当她看到梦才将衣服穿上,而且正合身,这才放心的走了,临出门又告诉梦才口袋有压岁钱,梦才忙说不要,她笑了笑说小倩也有。 梦才一掏上衣口袋,果然摸出了一张包着红纸的十元钱,“这……”他不知说什么好。来到堂屋,正遇到小倩在吃早饭,她大大方方的看着他说:“祝哥哥新年快乐!”自从昨天晚上从知青宿舍回来,她对他像换了个人似的。 “也祝――你新年快乐!”梦才回道。他本来想说祝妹妹新年快乐,但话到嘴边,妹妹两字却出不了口。 张老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叫梦才乘热吃。梦才忽然想起还没问她新年好,于是恭恭敬敬起身道:“张老师,您新年快乐!” 倩瞥了他一眼说:“喊张老师多生疏啊,从今以后你和我一道喊姑姑,要不然你就干脆喊妈妈――”她回头看了看姑母道:“他长得还真有点像您呢。” 张老师道:“是啊,别人也这么说过。” 梦才红着脸说:“我还是喊姑姑吧,妈妈喊不出口。” 他窘迫的模样将姑侄俩都逗乐了。张老师说:“你怎么喊顺口就怎么喊,别听你妹妹的。” 梦才又将口袋里的十元压岁钱掏出来,要还给张老师。张老师道:“你刚才不是认我这个姑妈了吗?姑妈过年给侄子压岁钱怎么能不接受呢?” 倩在一边假装生气:“姑姑偏心眼,给他十元压岁钱,却只给我五元。” 张老师道:“你哥哥去年生病,没挣到什么钱,春节前又回了一趟家,可能口袋里没剩几个钱了,他一个人生活,好多地方都要花钱。” 梦才见如此说,只好将钱放回口袋。吃完早饭,闲着没事,小倩要打扑克,于是三个人便玩起了“抓乌龟”。这是一种比较简单的扑克牌玩法:大家争着将手中的牌出尽,谁落到最后就算被抓了“乌龟”,和传统的玩法“争上游”有点相近。 他们刚玩了两圈,张老师过去的学生杏子过来拜年,便停了下来。杏子是德辉的妹妹,比小倩大四岁,因为父亲去世的早,家境异常困难,小学三年级便辍学参加劳动。这是个好学的女孩子,劳动之余,时常来张老师家补课,她已将小学课程学完,目前正在学习中学课本。张老师挺喜欢这个文弱的女孩子,常常说这么爱学的孩子现在太难找了。 杏子坐了一会要回去,被张老师硬留下来吃午饭。此时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四个人便接着“抓乌龟”。梦才牌风硬朗,出牌每每走到他这里便被强行截断,小倩刚好坐在他的下风,既接不到顺风牌,他的发牌鬼头鬼脑,又让别人很难跟牌。在连接二连三的当了几回“乌龟”之后,小姑娘生气了。梦才原来并非有意,她一生气,反到激起他调皮捣蛋的男孩天性,行为上变本加厉,牌一走到他这里便被卡住。小倩愈打愈生气,不断拿眼睛瞪他,但少年全装作没看见,我行我素。张老师和杏子在一边暗笑。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了,赌气的把牌一摔:“我不玩了。”正好墙上的挂钟打十一点,张老师笑着把牌收了,然后去准备中饭,杏子跟在后面帮忙。小倩不愿和梦才呆在一起,也一起去了厨房。 吃中饭时,小倩故意离梦才远远的坐着,自始至终,不正眼看他一下。下午杏子走后,梦才陪着笑脸,想找小倩说话,但小姑娘对他佯佯不睬,张老师笑对他说:“以后还敢不敢气你妹妹了?”梦才笑而不答,继续努力,到傍晚时,终于看到小姑娘的笑容了。 初三这天雪停了,张老师忽然提出要带梦才去民兵营长家拜年,梦才不肯,张老师只好说出带他去的意思:“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他是你的顶头上司,以后不管招工当兵上学,都还要经过他这一关,另外,你现在还小,地里的活你干不动,看看他能不能帮你在大队里找个轻松的活计。” 见她为自己如此操心,梦才不能再说不去了。他们到陈德军家时,恰碰到他从县里刚回来。对张老师和梦才的到来,德军有点意外,连声说:“姨妈,应该我给你拜年,怎么反倒过来了?”因为德军的母亲和张老师是远房堂姐妹,所以他称呼她为姨妈。他赶紧招呼妻子和三个小孩过来给张老师拜年。张老师往他孩子口袋里每人放了五块钱压岁钱,德军过意不去:“给一块就行了,那要这许多?”妻子忙叫孩子给姨婆磕头。夫妻俩都很欢喜。梦才趁势也给德军夫妻拜了年,德军满脸笑容,对他少有的友善。 谈了会话,张老师便把想给梦才在大队部安排个轻松活的意思说了出来。德军有点为难:“本来有个广播员的位置,但去年已经给了他们知青小组小李了,大队卫生所也有人了,当老师?梦才又小了些,再说学校现在也不太缺人……” 张老师忽然想起了大队林场护林员的位置,德军道:“这块到是缺人,现在看林子的陈重金腿害关节炎,根本就上不了山,年龄也大了,是该找个人替换他了――这样吧,您再找一下王书记和张主任,我这边肯定是会帮小张忙的。” 从民兵营长家出来,张老师又带着梦才去了张主任和王书记家。张主任是张老师的堂哥,自然没有问题,只有王书记的态度很暧昧,一会说梦才年龄小了,一会又说老重金还能再干一阵子。原来他大哥的孩子中学也刚毕业,嫌地里的活重,也想找个轻松点的活计,这些他不便明讲,只好说些推三阻四的话。 21. 女孩的秘密 春节后雨雪不断,梦才和小倩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待在家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张老师则在忙小学校新学年的教学计划,校革委会主任陈祖山是个文化不高的农民,学校教学方面的工作都只能由她来承担。两个孩子玩扑克牌玩腻味了,只好站在窗口看外面下雪。看到他们百般无聊的样子,她笑道:“你们就不会玩点别的?比如下象棋?” “什么国技?”张老师没听明白。 “啊,明白了,就是只有我们国家人才会的东西话文绉绉的,叫人听不懂。”张老师哈哈大笑,又问侄女:“你会这门‘国技’吗?” “跟爸爸学过一点,”女孩不肯定的说:“也不知这算不算会。” “会一点就行。”梦才来了精神,一溜烟跑回宿舍,不一会拿了一副象棋回来。两个人便下了起来,不过半小时后他便失去了兴趣――她会的那一点实在是太有限了。 “你不要神气,”小倩气呼呼的看着梦才,“有一种棋你就不会!” “什么棋?” 倩跑进自己的房间,抱回两个木盒,打开一看:一个装满了黑琉璃子,一个装满了白琉璃子。“认识吗?”她对他翘起了小鼻子。 “当然认识,是围棋,不过――”梦才老实的承认:“我从来没有下过。” “这都不会,它也是我们的‘国技’啊――不过我可以教你。”小倩得意洋洋把棋盘铺好,开始当起老师了。其实她的围棋水平相当的可怜,但对一个“白丁”还是可以卖弄一下的。 她这副围棋是父亲留下的,很高级的“云子”,经过多次抄家后还剩下的几件遗物之一。 梦才是个天资聪慧的小伙子,不一会就掌握了围棋的基本要领。这门“国技”的变化要比象棋多得多,他迷上了这费脑子的新玩意。有那么几天,他几乎全身心的投在上面,甚至在梦里还在研究棋阵的变化。他的棋艺自然也进步神速,两天后便超越了“开门师傅”那点可怜水平,一个星期之后,他甚至让她十几个子,她都无法赢他。于是,他提议改变下棋规则:她每走一步可以放两个子。“如果这样你还输那可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大笨蛋了。”他补充说。 姑娘被他傲慢的态度气坏了,发誓再也不和他下棋。“其实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她咬着嘴唇,恨恨的看着他。 “我是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你也实在太笨了,一个礼拜下来,水平不但没长,反往下掉,嘿嘿,还没见到这样笨的。”梦才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继续着他的嘲弄。 她走到窗户跟前,面朝窗外,不再理他。 梦才抱着棋盒走到她的身后,“嗳,你这副围棋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干脆送给我算了。”她没有吱声,他碰了她一下,“跟你说话呢,气包子小姐,是不”忽然停止了嚼舌头,因为他看到女孩子脸上滚动的泪珠。 “这是我爸爸留下来的,凭什么要送给你?”她伤心的哭道。 梦才慌了,上去拉她,“刚才是和你闹着玩,你别……唉,都怪我不好,你打我两下。”去拿她的手。她推开他,跑进自己的房间插上门,任凭他再怎么央求也决不开门。直到张老师从学校回来,她才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整个晚上,女孩脸上都没有再露一丝笑容,梦才有几次试图接近她,但都被冰冷的态度挡回。 第二天,张老师又去了学校。就要开学了,最近几天她一直在学校做新学年开学的准备工作。家里只剩下梦才和小倩,少年自知伤了女孩的自尊心,于是放下身段、委曲求全。可是小倩的态度反较前一日更冷,个上午未瞧他一眼,冰冷的态度里面还透着悲伤。梦才以为这都是因为他开玩笑要围棋引起了她对往事的哀思所至,心里更加自责。张老师中午回来,他内疚的说都怪自己不好,昨天玩笑开的太过。张老师摇头道:“这不怪你,她一到礼拜天就是这样。”她还要说什么,见侄女从里屋出来,没有再说下去。 “她一到礼拜天就是这样。”――对啊,梦才忽然想起女孩的一个奇怪现象:每到星期天,她的神情就变的凄然,一整天都不说不笑,有时还一个人去野外,回来时脸上总带着哭过的痕迹。小倩究竟有什么秘密?她一个人去野外干什么? 午休的时候,好奇心让少年人迟迟不能入睡,正当他苦思冥想之际,忽听到有人轻手轻脚走路和开门的声音,他立刻爬将起来,穿好衣服,来到堂屋,只听到张老师熟睡的鼾声,他赶紧跑到院子里,看见院门虚掩,他走到外面,看到了女孩向屋后那条山谷走去的身影。他悄悄的跟在了后面。 在峡谷的尽头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柏树,女孩在树前站住了,她静默了一会,然后从一个小布袋中掏出一件又像裤子又像袜子的白色丝织物,挂在树枝上,又掏出了一迭草纸。她对着白色丝织物跪下,一边哭一边将纸点燃…… 躲在远处观望的梦才明白了,这是女孩在祭祀她的父母。草纸渐渐的烧完了,女孩继续跪在地下掩面痛哭,寒风中那半透明的白色丝织物随风飘荡,如同一个飞舞的幽魂。 梦才面色沉重的回到家中,刚刚起床的张老师有些吃惊,问他:“你怎么了?” “小倩一个人在后面山谷里哭泣。”梦才低声的说,接着把刚才看到的情景全都告诉了她。 听着听着张老师的表情变的凝重起来,她含着眼泪说:“这事你上午问我时候,就想告诉你了,今天是礼拜天吧?小倩的母亲去世的那天也是礼拜天,那天上午,她的母亲故意把她支出去到很远的地方买东西,等她回来时,母亲已经上吊自杀了,她亲眼目睹了母亲死时的惨状,对她的刺激实在太大了,从此以后每到周末她的情绪就变了,我劝了好多次都没有用,……”正说着,小倩回来,他们的谈话停止了。 女孩神情木然地穿过堂屋,和谁都没有说话。在这一整天里,她都沉浸在悲哀之中,梦才想劝劝她,但一接触到她那凄楚的目光,他的勇气便消失了。他自己也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 这校新学年报到的日子,清早起来,梦才便要回知青宿舍,在他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小倩走到他身边问:“你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要离开这里?”她神情黯然的看着他,“昨天我不理你是有原因的,不是和你赌气。” 梦才忙说:“不是,不是,我昨天就知道你不是和我生气。”他宽慰她说自己又不是离开村子,知青宿舍离她家并不远。他保证每天都会来看她。但她的眼圈还是红了。 梦才回到宿舍的当天,王佚夫和丁建国就从上海赶回来了。又过了两天,回芜湖的那几个也到了。 鲁国强和李俊生刚放下行李便向马胜芳连声道喜,其他人忙问何喜之有?他们便嘻嘻笑着道来:原来小马年过四十的母亲又为他生了个妹妹。大家一听都乐了,说这是好事,应当请客。有关小马家的故事组人皆知:他直到十六岁时候还是个独子,按当时政策,独子可以不下放;正当他以为自己留城已是铁板钉钉,可谁知道初中毕业那年,原来以为已失去生育能力的母亲突然生了个女孩,而且越生越来劲,才过了一年半,这又生了一个。小马正为这事一头恼火,当大家向他“贺喜”,要他请客时,他脸红脖子粗的骂了一句:“请你妈个头啊!”众人大笑,小李更是笑个不停,以前都是“臭嘴”调理他,现在总算有了个反击机会,再接再厉又笑了几天,直到小马真的翻了脸,他才止住。 鲁他们回来没几天,生产队就开工下地了。小李到大队当广播员,只剩下梦才一个人在妇女队伍里了,队长怕他孤独,便叫他暂时和男人们一起干活,这让梦才感到很开心。现在地里活不多,都是些可干可不干的事情,爷们每天在一起的主要工作便是开玩笑,插科打诨,嬉笑逗闹,尽显个人幽默天分。 工之余,梦才不忘对小倩的承诺,几乎每天晚上都去陪她,这让知青宿舍里又多了不少话题。少年对同伴的玩笑不理不睬,继续我行我素。 22. 露天电影 开春不久,村子里闹起了鸡瘟,没几天,村里的鸡便死了大半。张老师养的鸡也死了两只,她怕剩下的鸡也染上病,索性把它们全杀了,挑了其中两只肥壮的红烧好叫小倩给知青送过来,知青自然各个吃的兴高采烈。 梦才推开他的手,不客气的回道:“臭嘴,你别瞎扯!你小妹妹的满月喜酒我们还没有喝呢。” 李叹气:“这样的美食如果天天都有多好,只可惜我们这里只有梦才经常能够吃到,唉,张老师太偏心眼了。” 王佚夫笑道:“全镇上几千号人只有张老师还送些菜来,却被说成‘太偏心眼’,真所谓好人做不得。” 大家正说笑着,丁建国和民兵营长从外面进来,他们刚刚从公社开会回来。在这新的一年里,小丁担任了大队团支部书记,社会活动增加,在小组里待的时间较以前更少了。 “你们正在闹哄什么?房顶都快给你们吵翻了。”德军笑道。最近他常来知青宿舍,知青探亲归来,都没忘记给他带一份礼物,这使他和他们的关系变得融洽多了。 “好啊,我不在家,你们自己竟打起牙祭来了。”小丁看到桌子上吃剩的鸡骨头叫了起来。 “这准是张老师送来的,”德军指着梦才笑道:“你们应该感谢他啊。” 众人皆说:“我们正在感谢他呢。”于是大家又把玩笑的目标重新对着窘尬的少年。 “小张真有眼光,那个小姑娘是个美人胚子,再过两年,一吹上气,那个水灵劲一定让所有的男人都流口水,哈哈。”德军津津有味的说。 “那是那是,陈营长说的对极了,梦才这小子都说他老实,其实一点都不老实,人家小姑娘一来他就缠上了,当时我就看出他没安好心,呵呵……”小李起劲的笑着,直到眼泪都笑出来,他抹抹眼泪,吃力地嘘了口气,又笑了起来。 “全都是胡扯!我如果对她有什么坏心,我立刻死掉!”梦才脸红脖子粗的说,在一片笑声中,他冲出门,跑上了村东的河堤。 “他们全是胡说!我对她没有坏心,从来没有……”梦才一边走一边对自己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还是个孩子,可却过早的进入到成*人的世界,对成年男子的那种低级玩笑还很不习惯,心里又委屈又愤怒,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突然他听到有人喊“梦才哥哥”,回头望去,只见下面河床中站着两个女孩——啊,是小倩和杏子,她们脱了鞋袜,赤着脚在浅浅的河水中淌着玩。河水清澈透明,静静的在沙滩上流淌着,有几只白色的海鸥不时在上面掠过,啊,多么诱人的画面,要在平时他早就下去,但今天他犹豫了。 “梦才哥,你下来啊,小倩想和你说话呢。”杏子轻声轻气的招呼他。她的肺不太好,苍白的脸上常常带着红晕,她是小倩在村子里结交第一个朋友。 梦才下到河中,走近她们身边,冷淡的问:“有什么事?” 倩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杏子瞎说,我没有事。” 杏子道:“我没有瞎说,她真有话想和你我要放牛去了,你们谈吧。”她穿好鞋袜,向河堤上吃草的牛群走去。 倩也从水中上来,一边穿鞋袜一边问:“哥,你刚才和谁生气来着?” “没有和谁生气。”梦才硬邦邦的回道。 “还说没有生气?一个人气呼呼的只顾走,我们在你眼皮下面都看不到。”小倩白了梦才一眼,见他没有吱声,又说:“今天晚上有电影,你知道吗?晚上早点到我家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要在平时梦才早就答应了她的要求,可今天“你自己不能看吗?又不是在外村。”他不耐烦的说,“你一天到晚老跟在我后面,像个小尾巴似的,别人都笑话我了。” 倩怔了一下,她咬着嘴唇不再说话,过了一会,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梦才心忽地软了,哄她道:“我刚才和你说着玩的,晚上我去你家找你,只是不去吃饭了,组里那帮狗东西看我老去你家吃饭难过死了。” 这么一说,小倩的脸色才平和下来。梦才又说:“你一定在家等我,吃过饭我就过来,我马上要上工去了。”刚转身要走,见女孩眼中有话,停下来问:“杏子刚才说你有话要和我说,什么事?” “我……”小倩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说:“狗儿这些天和几个坏孩子老跟在我后面,说是钓鱼,尽说些流氓话,又讨厌又让人害怕,”她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道:“我怕今天晚影时他们又来捣乱,所以才喊你一道。(.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梦才勃然大怒:“这狗东西上次没有打怕!我马上去收拾他!” 倩恐惧的抓紧他的手,“你别这样,我就是怕你打架,都好几天了才告诉你,你打他,他家人,他爸爸都……”她紧张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到小倩害怕成这样,梦才冷静下来,说他不会和狗儿打架,最多吓唬一下。小倩仍然拉着他的手不放,直到梦才保证不会去找狗儿算帐,她才放开他。 吃过晚饭,梦才便早早的去了小倩家,她刚吃完饭,正在收拾碗筷。张老师叫她不要收了,说今天看电影的人肯定多,早点去占一个好位置。两个孩子高高兴兴的走了。 他们一走上长街,便遇到了涌动的人群,一拨拨的人流从胡同里冒出来,汇集到长街,然后涌向大队部前面的小广场,那里便是“法定的电影放映场”。乌石已经快有一年没有放电影了,所以整个村镇都处在兴奋中,如同过年似的,连一些长年不出门的老太太也跟着儿孙走到街上,周围的村庄看样子也来了不少人。总之,当他们到达大队部时,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后来的人只能站在板凳上引颈眺望,而他们并没有带板凳。小倩撅嘴道:“我叫你晚上早点到我家吃饭,你偏不。”梦才没有回答,挠了一会头,忽然灵机一动,拉着女孩穿过人群来到银幕背后,这里却是空荡荡的,乡下人不知道反面也能看到电影。他们在大队部的台阶上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的坐下,小倩有点不放心的问:“后面真的能看到电影吗?”梦才答道:“当然能,只是图像是左右反着的,但不影响观看。”过了会一些人学他们样也转到后面。半个小时后,白色的银幕亮了,电影放映机开始对镜头,一些好事之徒乘机在银幕上比手势,映出兔子、狗头以及旧时女人的小脚,引得场子里发出一阵阵笑声。 影放映之前照例要放许多最高指示和打倒美帝苏修之类的口号,然后才在观众不耐烦的嘘声放映正片。晚上放两部片子:故事片“地道战”和样板戏“白毛女”。头一部片子便是“地道战”,这是文革期间准许播放的几部老片子之一,虽然大部分人都看过两遍以上了,但人们仍然看得津津有味,只可惜放映的胶片实在太老了,中间断断续续烧了十几次,将故事情节烧的支离破碎,等到上演第二部片子时已是夜晚十点多钟了,一些习惯早睡的村民便陆陆续续开始退场。梦才正值少年,只喜欢看冲冲杀杀的战争片,对“旗手”呕心沥血的样板戏并不感兴趣,当下也提出要回去,但小倩非坚持要看完这第二部片子,少年只好留下来“舍命陪君子”。他的嘴自然不肯歇着,一会说:“哼,这叫什么电影?又不打仗,还踮着脚尖走路。”一会又说:“喜儿跑就赶快跑啊,还做什么大劈叉?难道不怕黄世仁追上来?” 女孩最初并不理他,但他的不停絮叨终于把她弄烦了。“你什么也不懂!”她生气的说:“这是芭蕾舞剧,又不是故事片,她那是用舞蹈语言表现故事情节。” 梦才斜眼看她,继续撩拨道:“艺术也应当真实,谁见过战士踮着脚尖打仗?” “和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你对艺术一窍不通!”女孩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梦才嘿嘿冷笑:“你又懂得什么艺术?我看也就是不懂装懂而已。” 女孩本不想理他,但被他这一激,又忍不住回道:“我当然知道,那个身体向后仰大劈叉跳跃的动作叫倒踢紫金冠,表现的是喜儿宁死不屈的精神……还有那个挺胸抬后腿的动作……”她很内行的讲解起电影中舞蹈动作的含义。“每个舞蹈动作都有它特定含义,不是随便乱跳的,懂吗?你这个傻瓜,这就是艺术,你没见过外国的芭蕾舞,那情节动作更要复杂呢。”她用教训的口吻说。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梦才奇怪的问。 “我妈妈就是芭蕾舞演员啊,我三岁起也开始学芭蕾舞,”女孩不无得意的说:“我九岁时已经跳的相当好了,妈妈他们舞蹈团长说我已经达到少年组国家级水平,要不是后来——”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梦才明白谈话触及到了她的伤口,赶忙将话岔开。他装着没有看见她的表情变化,继续刚才的话题抬杠,说她的话是吹牛,如果她能像电影上那样用脚尖走路,他才相信她真的学过芭蕾舞。 女孩见他这么说,又激动起来。她不服气的嚷道:“谁吹牛了?我当然学过芭蕾!用脚尖走路?那只是最基本的工夫,我当然会!” “那你跳一个啊。”梦才继续激她。 “跳就跳,不过我现在没有穿舞鞋——没穿舞鞋我也能跳。”说着她真的踮起脚尖走了几步,然后用一只脚尖立地飞快的旋转了两圈。 她停下来得意洋洋的看着梦才。梦才刚要说话,突然有几个半大小子挤到他们中间,其中有一个叫道:“这**嫖子我们找一晚上都没找到,原来在这里。”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梦才听出这是狗儿的声音。 狗儿和他的两个同伙围住了小倩,“小丫头,和我们一道去玩玩吧。”狗儿嬉皮笑脸的说,还在女孩身上动手动脚。显然他们并没有看到身后的梦才。 “我不和你们啰嗦,你们放开我。”小倩挣扎着哭喊道。 “你们赶快拦住她,别让她跑了。”狗儿兴奋的对他的同伙直嚷嚷,没有提防梦才从背后猛击一拳,他痛的大叫起来:“***谁敢打老子?” 梦才对他胸脯又打了一拳,说:“是你爷打的,怎么样?” 狗儿仔细的看了一眼,认出了梦才,“你……” “上次没打够,这次还来找打啊?”梦才嘲笑的看着这个比他小一岁多但却高出他半个头的小伙子。 狗儿气馁了,他回头看了看同样胆怯的同伙,不声不响的走了,两个小随从也赶紧溜走了。 “不用怕,”梦才轻声对哽咽着的小姑娘说:“狗儿如果再敢来欺负你,我绝饶不了他。” 姑娘没有吱声,她不停的拭着眼泪…… 银幕上头发已经变白的喜儿,悲愤之情如滔滔海水,她对苍天哭诉,对大山发誓…… 23.又是狗儿在使坏 乌石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什么大的新闻了,前一天晚上放映的两部电影自然成为人们第二天主要的话题。在村子西南面开挖水渠的一群男人整个上午的谈话也都是围绕着电影内容进行的,知青小鲁和小马为“白毛女”的真实性争论不休,其他人则饶有兴趣的在一边观战,其中有好事的还不时的敲敲边鼓,更增加了现场的活跃气氛,欢笑声此起彼伏。 没等小马回答,一个社员插进来道:“她难道不能吃老虎肉吗?听说老虎肉是很养人的。”他的话引得大家一阵欢笑。说话的人叫陈祖金,三十七八岁年纪,年青时当过兵,后来复员到城里当工人,六二年人员精简时回到农村,在村里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平时好发表些奇谈怪论来惹人发笑。他一本正经的说:“你们城市来的学生有文化,有水平,等会我的话里有什么不对,请你们批评指正――我以为,既然喜儿已经给黄世仁干了,还有了孩子,干吗还要往山上跑?黄世仁正好也没有老婆,她嫁给他不就得了,反正女人总要嫁人,嫁给谁不一样。” 人群中又爆发了一阵笑声,小名叫八一子的陈祖民脸涨的通红,要打陈祖金,但被他躲过了。八一子不服气的说:“我爸这不算什么,毕竟后来还是明媒正娶的,还有的将人家老婆硬抢过来,那才叫过劲呢。” 大家都知道他指的是谁,都会意的笑了。于是话题又转到老歪身上,老歪和他的儿子都不在场,大家便放肆的谈起他年轻时候一些放浪的趣事。有人提醒知青在场,流氓话说多了,小心毒害他们。陈祖金指了一下梦才道:“这里除了小张,谁也毒害不到,只要年龄到了,男女之间的事情不教自会。” 大家正说笑着,忽然见到一个女孩从村庄里向这边跑来,陈德辉眼尖,认出是自己的妹妹杏子,顿时紧张起来,跳上田埂迎上去。 “家里出了什么事,你跑的这么急?”德辉焦虑地问。 杏子喘气道:“不是我们……”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德辉一边为妹妹捶背一边埋怨:“你身体不好,还这么狂跑,不要命了?” 杏子终于缓过劲来,她指着梦才说:“我是找你,你赶快去村西头,小倩在那里被陈重九的疯儿子拦住了。” 梦才楞了一下,随即爬上田埂飞也似的向村庄里跑去。在村西头一片空场地上,他看见了围成一堆的一群孩子,他冲上前立刻看到惊人的一幕:陈重九的疯儿子正将小倩压在身下,一边嘻嘻笑着一边在女孩脸上亲吻着,孩子群中还不断有人给他加油:“对,就这样亲,再来一个。”梦才怒极,上去抓住花疯子的双肩将他重重的摔在地下。 花疯子叫陈祖财,因为和老歪重名,又被称做小祖财,他从地上爬起来,很委屈的哭道:“你干吗打我?我和她自由恋爱,你管什么闲事。”他的话引得孩子们一阵大笑。梦才气狠的上去又踢了他两脚,花疯子立刻躺倒在起滚来,孩子群中又有人笑了起来。梦才忽然看到站在后面的狗儿,他一下子全明白了。 “我知道这事又是你这狗东西干的!”梦才咬牙切齿的对那个小流氓说。 “和我没有关系。”狗儿向后退缩,突然他拔腿就跑。梦才追了十几步,见他跑进了一个胡同便停了下来,坏小子的家就在胡同里。 当梦才返回来时,那个呆子已经走了,只剩下小倩木然的站在围观的孩子中间,浑身是土,上衣开着,露出里面洁白的胸脯;辫子也散了,头发披散在脸上。梦才去拉她,但女孩子一动不动如同泥塑一般。 “刚才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看见?”梦才激愤的嚷道。 “我刚才全看到了,是狗儿他们把小祖财弄来的。”说话的是老队长的小儿子祖兵,一个**岁的孩子。 “对,就是狗儿。”其他孩子也跟着嚷起来。 “还有德群、小秃子……” “他们还拦着小倩不让走。” “是小秃子叫祖财抱小倩的,” “不对,是狗儿叫的,我亲眼看见他让祖财抱小倩,说等会给他糖吃。” …………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嚷着,梦才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是狗儿他们一次有预谋的行动,为了报复昨天晚上的事情。 “这头只敢欺负小姑娘的畜生!” 可是他却让这头畜生不受惩罚的溜了,他愤怒之极,火气突然发向周围看热闹的孩子身上:“你们看把戏吗?全都给老子滚开!”孩子们给吓坏了,惊恐地向后退去。这时有几个下工的人从街上走过,看到这边围着许多孩子,都向这里鬼头鬼脑的张望。 “你快将衣服穿好回家去,不要让人看笑话。”梦才拉了一下发呆的女孩。 “我不要你管。”女孩忽然推开他,疯了似的沿着街道跑起来,披散的头发在脑后随风飞舞。 梦才大吃一惊,当他缓过神从孩子们的包围中冲出来时候,她已经跑出二十多米了。他从来没有看到她跑过这么快,啊,她正向乌龙河方向跑去,“她会不会……”梦才心中一阵抽紧,他跟在后面拼命的追赶,路上的行人全都停住脚惊讶的望着他们,街道两旁屋子里也都纷纷探出脑袋观望。在靠近河堤的地方,女孩向南拐去,那是通向她家的道路。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但脚步却没有减慢,在女孩家门前他追上了她 24. 不讲理的老歪 “你们这是怎么了?”张老师从院门中迎出来,她惊讶的看着两个气喘嘘嘘的孩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梦才,这是怎么了?刚才我叫她去供销社买糖,怎么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张老师焦虑的问。 “狗儿怎么能这么做?我去找他爸爸去!”张老师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怒色。 女孩紧紧抱着姑妈哭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张老师制止侄女道:“不许这样说!你才多大就不想活了?”但她的泪水也流了出来。 梦才在一旁内疚的说:“这事都怨我,昨天晚上不该和狗儿打架。” “这事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张老师揩去脸上的泪水,对梦才说:“我去找狗儿的父母,你看一下小倩。”她愤怒的走了出去,大门在她身后砰然作响。 倩突然惊慌的喊道:“你赶快把姑姑喊回来,那家人会把她气死的。” “不会吧,”梦才说:“你姑姑只是去讲道理,她还从来没有和村子里的人吵过架,老歪总不至于和她撒野吧?” “不,你不知道,老祖财为借钱的事恨透了我姑姑。”小倩哭道。 梦才心中一惊,赶紧跑向大门,但外面已见不到张老师的踪影了。他想去追,又放心不下小倩,他犹豫了一会,回屋对她说:“姑姑已经走远了,也许不会吵架,村里人都尊重她……” “肯定会的,我对不起姑姑,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是一个不幸的种子,走到那里都会给亲人带来灾难。”悲痛欲绝的女孩趴在桌子上哭道,突然她浑身剧烈的抽*动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这样。”梦才吓坏了,他冲过去抱着女孩身体用力的摇晃。过了一会,她在他怀中平静下来,身体软绵绵的几乎完全瘫在他的身上。梦才忽然感到很难为情,他过去连女孩的手都没怎么摸过,可现在――,他赶紧将她扶到床上。女孩一动不动的躺着,泪水静静的从她失神的大眼睛中流出。梦才看着她,心里却开始为她的姑妈担忧起来。 老歪为借钱和张老师闹得不和的事,梦才在去年他们刚来时候就听隔壁邻居重高说过,后来又听其他人提到过。为这事,老歪恨透了张老师,只要一有机会便指桑骂槐的对她进行恶毒的攻击。梦才就曾亲眼见到过几次,现在被小倩一提醒,心中忐忑不安起来,对这个汉子的野蛮和暴躁他是领教过的。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张老师还没有回来,他越来越担心,想去老歪家门口探望一下但又放心不下痛苦中的女孩,正在犹豫,忽然听到户外有脚步声,赶紧迎出去,在院子里他遇到了张老师。 “姑妈,您……”他刚准备问她去老歪家的情况,可是看到她发红的两眼,他说不出话了。 张老师看着梦才,想和他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她摇了摇头,走进了房间,不一会屋里传来悲恸的哭声,他跑进屋看到相拥而泣的姑侄俩。 “姑妈,老歪他对您怎么了?他说了什么?”梦才问。 张老师只是摇头,过了一会才说出话来: “他能说什么话……我都快五十的人了,从来没有被人说过一个不字,今天却被他骂了,全家老少一起出来骂,骂的这么恶毒……” 梦才感到血往头上涌,“我和这帮狗东西拼了。”他抄起放在门后的一把锄头向外面冲去,但在庭院门口他被追出来的张老师拖住了。 “你这是去找死啊,他们一家人会把你揍扁的。”张老师抱着他哭道。 “放开我,今天这事都是因为我而起的,我一定要去。”梦才挣扎着要往外冲,可是被张老师紧紧的搂着,一点也动弹不得,他气恼的叫:“从去年开始我就想和这家人算帐,反正我只孤身一人,横竖只有一条命,别人怕他们我不怕他们!” 张老师一边哭一边说:“你这是说什么啊,昨天和狗儿打架还不是为了小倩,这能怪你吗?今天你说这种话,还要去拼命,你难道不想让你姑妈活了吗?” 这时小倩突然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出现在屋门口,她表情决然的说:“姑姑,您让哥哥去,他一走出院门,妹妹立刻死在这里!”说完她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梦才和张老师都被她的举动惊呆了,“你别,别这样,我,我不……去了。”梦才结结巴巴的说。 倩脸上现出了一种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忽然她的身体抽搐起来,渐渐地支持不住依着门框瘫倒在地上,当她倒下时,手中菜刀滑落到腿上,刚刚请人磨过的菜刀正锋利无比,鲜红的血从被划破的裤子里面流出。 “孩子,你这是怎么……”张老师抱着已经失去知觉的侄女的身体大哭。 梦才这时却表现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冷静,他迅速的冲进屋中,从一个柜子抽屉找出纱布和药粉次张老师为他包扎被狗儿打破的额头就是从这里拿的东西――帮已经乱了方寸的张老师给小倩包扎了伤口,女孩伤的并不重,血很快就止住了,但她仍然昏迷着,而且不时的抽搐。梦才道:“我去找人去。”便飞也似的冲出家门,向住在村北的张主任家跑去。 张主任正在睡午觉,听到堂妹家出事了,赶紧叫起他还在睡觉的两个儿子,让他们先跟着梦才过去,他自己则去找其他大队干部。十分钟之后,他和大队王书记,民兵营长陈德军,还有新任的团支书丁建国来到了张老师家。这时小倩已经醒了,但人却象木偶一样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张老师一边哭一边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们,大家劝了她一会。王书记叫丁建国和张主任的儿子一道陪她送小倩去公社医院。张主任的儿子便回家拿了一副竹床当作担架,将女孩放在上面,准备将她抬到林里镇。梦才想和他们一起去,但被小丁拦下了,少年问为什么不让他去丁冷淡的回道:“大队没让你去,你就不要去。” 张老师听到他们的谈话,回头对梦才说:“你就不要去了,放心吧,有这么多人一起去呢。”梦才点头答应。 25. 报复 张老师家发生的事当天下午就在整个乌石城传开了,成了人们议论的主要话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骂老歪这一家人,说他们连张老师这么好的人都要欺负,可见这家人的心是黑透了。人们都希望此时能有一个人站出来,教训一下这个恶棍,可是谁又敢呢?他在村上和区里都有人保护着,自己还有一大堆儿子,这几年和他对抗过的人没有不吃亏的。大家虽然背地里对他恨得要命,但却没有人敢去惹这个马蜂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和他的家人在村庄里作威作福。 正谈着,夫子忽然想起学生的作业还没批改,一看表已是九点,匆匆赶往学校,其余的人则继续谈论老歪和他的家人的坏处,渐渐地扯到他们和老歪一家人的纠葛,大家越说越气,都恨不得立刻冲到这地头蛇家砸他个稀巴烂。 李赞道:“这是我听到梦才说过的最有智慧的一句话,我们确实太一盘散沙了,这都怪丁建国这吃里爬外的东西,组里有点什么事就被他密报上去――这导致了村里的人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听其他地方的知青说,他们那里的农民都怕他们怕得要命,谁像这里居然让农民骑到知青头上,动不动他们还来收拾你一顿。”说到这里,他忽然变得眼泪汪汪:“我恨透了老歪一家人,如果那个能挑头和他们干,我保证跟着一起上。”最近为了女孩子的事,小李被老歪二小子德昌和三小子德邦修理了好几次,正恨这家人恨的要命呢。 和老歪儿子也打过架的小鲁接道:“是该整***一顿了,否则我们在全村都抬不起头了。”他忽然灵机一动,说“我有一个办法能整***永远肉痛,只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干?”大家忙问他什么办法,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向外瞧了一会,然后关上门,对聚拢到身边的同伴说了他的主意。 原来老歪有一手培植香菇的技术,靠着它,这家伙居然能每年能弄到一两千块钱的额外收入,使他家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家庭。这很让村民们眼红,每当诸如割资本主义尾巴这样的运动开展时,总有人在下面嘀咕:这难道就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如果再划成分,他准是整个大队,不,是整个公社第一号大地主。可干部却都假装听不见也看不见,谁也不想去捅这个马蜂窝。 鲁的主意是去砸掉老歪培植香菇的菇房。有人问:砸掉菇房有什么用?过几天他又栽上了,怎么能说能让他永远肉痛呢?小鲁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培植香菇需要菌种,而菌种的培育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只要能毁掉他的菌种,至少他一年半载都生产不了――也许永远生产不了,装菌种的瓶子就在菇房的里间,这我都看的清清楚楚。”原来这小子早存报复之心,一切都侦察的清清楚楚。他又鼓动大家:“他这道道的家庭资本主义,就算我们的行动万一被发现,闹到那里都不怕,我们这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革命行动。” 大家都说这个主意好,断了老歪的财路一定比挖他家的祖坟更让他难受。梦才提议今天晚上就动手,其余人皆表示赞同,说干就干,五个人熄灭灯火,在屋里待了一会,见外面无人,一个个轻手轻脚溜了出去,这时已是十点多钟了,又是阴天,外面漆黑一片。他们悄悄的来到村外,然后沿着村外的一条小路饶到村子南部。半道上,小马见到小学校有亮光,便问要不要喊上夫子一道,小鲁摇头说不好,夫子人虽然是个好人,但胆子太小,去了反不好办。 在村南残破的城墙边上有一处独立的大宅院,这便是老歪的家。知青们在有一人高的城墙残垣后面隐蔽下来,一边抽烟一边察看屋子和屋子周围的动静,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他们决定开始动手。这时已是午夜,整个乌石都进入到梦乡,连狗儿都停止了吠叫。他们悄悄的饶到老歪的家的后院,院子很大,作为菇房的一个小土屋便紧靠着后院墙。他们在院子周围又观察了一会,直到确信里面的人都睡着了,这才由梦才踩着小金的肩膀翻过院墙,他落地后立刻打开后门,将同伙放了进去。菇房没有门,里面堆放着许多用来培植香菇的松木和一些已经接过种开始长小菇的松木段。看来老歪太自信了,不相信有人敢和他捣蛋,一点防备也没有,甚至连一条护家的犬都没有养。他们进了菇房便开始了毁灭性的工作,只有小鲁钻进里面的房间,当他们毁坏了一切可以毁坏东西后准备撤退的时候,小鲁抱着一堆装有菌种的玻璃瓶从里面出来;大家互相点了点头,然后从容不迫的从后门走了出来。夜已经很深了,整个村庄都在睡眠中,如死一样的寂静,他们放心大胆的穿过村庄,从原路返回到宿舍。途中经过一个水塘时,小鲁将装有菌种的玻璃瓶沉到了水底。 已经睡着了的王佚夫被他们进屋的声音惊醒了,他惊讶的看着大家,“你们这一夜都到那去了?” 马神秘兮兮的说:“我们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你肯定赞同,”忽见小鲁对他使眼色,改口道:“――不过你胆子忒小,还是不知道为好。” 王佚夫是个明白人,看到别人不愿意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大家赶紧脱衣上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26. 避难 早上直到上工的钟声敲响时,宿舍还一片鼾声。小鲁警觉,赶紧催促大家起来,“不要让别人怀疑我们。”他小声的警告。夫子已经将早饭烧好,大家胡乱的扒了几口便睡眼惺忪的向村外跑去。 “呀,这下可把老歪给整惨了,这可是一年两千块钱的收入啊!”有人替他惋惜,但话语里却透着幸灾乐祸的味道。还有人替作案的担心:“哪个胆子这么大?如果叫老歪逮到了肯定会剥他的皮。”老歪年轻时的与人斗狠和土改时对“阶级敌人”的毫不留情大家还记忆犹新。 不过知青的高兴可能早了点,上午十点钟工休时间,在回宿舍的路上,王佚夫拦住了他们。 “你们不要回去,老歪和他的儿子正在宿舍等着你们。”夫子紧张的说,他的半边脸肿的通红。 “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脸怎么了?” 夫子苦笑一下,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说:“刚才我正在宿舍里为大队写一篇稿子,老歪带着他的儿子进来了,说要把我们屋子烧掉,样子凶极了,我现在去找大队干部,你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说完他匆匆的走了。 闯了祸的年轻人被惊的目瞪口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事情突然急转直下,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昨天的事做的很小心啊,整个过程没有遇到一个人,也没有留下什么去过的痕迹。他们想不通:老歪怎么会发现到是他们干的。 俗语道无巧不成书,这件事的败露纯属偶然。老歪开始并没有想到是知青对他下的“毒手”,还以为是那些嫉妒他的村民干的。他最初锁定的目标是一个与他一向不睦的邻居,清早在骂过大街之后,他便领着儿子堵住这个邻人,摆出他一贯的蛮横嘴脸,咬定是这个邻人下的“毒手”,要他立刻赔偿所有损失,否则马上拆掉他的住房。邻人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情急之下忽然想起夜里起来小手时曾听到城墙根有说话声,听起来好像说的都是普通话。急于摆脱干系的邻人:“会不会是知青干的?我昨天夜里听到他们在你家附近说话。”老歪不信,邻人便把昨天夜里听见有人在城墙后面说话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拉着老歪去那里查看,果然在城墙根下丢弃着一些烟头。老歪捡起一个烟头一看:是东海牌,他立刻相信了邻居的话――因为当地农民通常是抽烟叶的,就是抽纸烟也只抽七分一包的“丰收烟”。 “肯定是这些***干的。”他想起了自己以及儿子和知青的恩怨,“好啊,这些小乌龟王八蛋居然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这个健壮的中年汉子眼睛都红了,他立即召集自己的所有儿子拿起家伙,往知青宿舍扑去。 知青都下地去了,宿舍里只有王佚夫在屋里写东西,看见气势汹汹的老歪父子,他一下子明白了小鲁他们昨天夜里干的事情的性质。 “什么事,三叔?”他赶紧客气的上去打招呼。 “谁是你三叔?!”红了眼的老歪并不在乎他是什么学校老师,一巴掌上去打落了他的眼镜。 “那几个小兔崽子躲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夫子拾起被打碎了的眼镜,赶紧溜出了房门。他听到背后老歪一个儿子对老子说:“这个瘪三没有胆子参加夜里的事,爸,您别管他了。”和老子的咆哮:“他们这些王八蛋毁老子菇房,老子就毁他们的狗窝!” 对这些人只有躲为上策,夫子加快了脚步,向村外走去,在半道上截住回宿舍的那些闯祸的同伴。在尽了向同伴报警的义务之后,他去了大队部,在办公室门口,他遇到了正准备外出的王书记,便把老歪父子去知青宿舍的事情向他做了汇报。王书记说了一些同情知青的话,但对怎么处理这件事却含糊其词,也没有马上去阻止的意思。夫子明白他不想卷进这场是非中,再说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便告辞而去。夫子没敢回宿舍,他躲到了学校。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闯祸的年轻人还躲在村东面的梨树林里不敢回宿舍,一个个只是苦着脸抽烟,谁也不说话。现在至少是午后两点了,可是他们却连一粒米都没有下肚。不远的地方便是张老师家那青黑色的村舍,可现在屋子上方的烟筒冷冷的没有一丝炊烟。 “不能老这么样在这里待着,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小马终于忍不住了,他提议道,饥饿的滋味减弱了他对老歪父子的恐惧。 “老歪他们要是还在怎么办?”小鲁问道。 马不太肯定的说:“老歪可能……也许回去了,夫子不是去找大队干部去了吗?他们总不会不管吧?” “你们说呢?”小鲁转过身问小金和梦才。小鲁的年龄和高中学历自然而然地使他成为这群人的主心骨。 “回去吧,”小金看了梦才一眼,“不过,梦才先别回去,我们这群人里,老歪最恨你了,等没事你再回去。” “不,我和你们一道回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少年很坚决的回道。 “好吧,”小鲁思索了一下说:“那我们就回去看看,都小心点,如果情况不妙,立刻往大队部跑,如果跑不掉,我们就集中在一起,用手里的铁锹抵抗他们。” 27. 拼命 年轻人摸出了树林,小心谨慎的往村里走去。正是睡午觉的时间,村庄里静悄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们轻轻的舒了口气。可在离宿舍还有一百米时,他们刚刚放下的心抽紧了:在宿舍的门口聚集许多人。是不是老歪还在等着他们?闯祸的年轻人不知所措的停住了脚步。 原来老歪和他的儿子在知青宿舍等了一个小时还未见到闯祸的年轻人的踪影,便把怒气发泄到屋子里的物品上,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仍不解恨,又让儿子挑了两担大粪泼到年轻人的床上,这才悻悻而去。小李在大队广播室,老歪去宿舍的事早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他在一个要好的女孩家里躲了一阵子,听说老歪父子走了,便回来探探风声,却没想到宿舍被弄成这样,又气又恨又怕,自持不住,蹲在地上抱头哭泣。其他人看见宿舍一地狼籍,粪水横流,臭气熏天的惨状,又受小李感染,不仅也都呜咽起来。 “老子不想活了,和他们拼了!”小马擦了一把眼泪鼻涕,拿起铁锹向外就冲,其他人一见也都各抓上东西跟在后面冲出了房间。被怒火烧红了眼的青年不顾一切的向老歪家冲去。好奇的村民纷纷从屋子里探出头,看到这一群奔跑着的气势汹汹的年轻人,又惊讶又害怕,便问跟在后面跑的小孩子怎么回事,有小孩回答说找老歪拼命,于是又有一些少年甚至青年加入到尾随的人群中,在大街上竟形成了一支壮观的奔跑着的队伍。 老歪父子中午大闹了知青宿舍之后,此时正全家围坐在桌子边上享用午餐呢,突然看到呼啸而来的年轻人,不禁大吃一惊,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伙整个上午都躲得不见影子的兔崽子居然会来这里拼命。一时间竟都慌了神,想抵抗手边也没有武器。老歪喊一声“快跑”,便都争先恐后的向屋子后院奔去,幸好后院的门敞开着,老歪父子夺门而出,当知青赶到门口时,他们已经消失在乌石城那让人极易迷惑的古老建筑群落里了。 愤怒的年轻人回到屋中开始了疯狂的报复,他们抡着手中的铁锹,毁坏一切可以毁坏的东西。房中没有跑掉的女人和孩子吓的缩成一团,哭泣,哀求,但他们全然不顾,继续打砸,发泄着心头的怒火。 知青和老歪干仗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乌石,老歪家那高大房屋和幽深的院落被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大家晓有兴趣的观注着里面发生的事情,虽然表面上克制自己的表情,可心里却都暗暗的高兴:嘿,这个狠人也有被治的一天。 大队干部终于出面了,他们听到了知青去老歪家拼命的消息,还听到了老歪正在组织族人准备拼个鱼死网破这更可怕的消息。再不管一定要出人命案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王书记带着大队干部和几个基干民兵赶到现场,连劝带拉把正在破坏的年轻人弄到了大队部。 知青在被弄到了大队部之后不久,老歪带着儿子和几个本家侄子就赶到了。仇人想见,分外眼红,老歪他们要往里面冲,知青们则要向外冲,干部和民兵两面劝着拉着,努力的阻隔住双方的接触。王书记声嘶力竭的叫着:“你们现在先别打,我们已经派人去公社,等到上面的人来了,你们想怎么打都行,我保证不管。”他不停的喊,嗓子都喊哑了。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得到信息的公社书记亲自带了一小队武装民兵赶到了乌石,刚才还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两方面突然间都变老实了。公社书记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简单的问讯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便对老歪和知青开始了一场“破口大骂”式的教育,他警告他们:“如果那个再不老实,就叫民兵把你***捆起来,在全公社游街半个月。”骂完了当事者,他又将“工作不力”的大队干部狠狠训了一顿,然后带着人马撤离了。在现场观看的农民都悄悄的说:“你看人家这才叫水平,那像我们大队干部……” 农民说的不错,公社的干部确实“有水平”,先前死都不怕的斗殴者现在都如小猫一般的温驯。大队王书记的耳朵很“好使”,下面的说的话都飘进他的耳朵里了,心里自然不太好受,于是把已经受“训”过的人再训了一次,这才叫他们回家――但知青虽然有家,却不能回,只好临时安排在大队的一个仓库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乌石知青和农民斗殴的事不知怎么的连县领导也知道了,当时正好福建有一个叫李庆霖的小学教师(也是知青家长)给**他老人家去了一封反映知青状况的信,信的内容直白而坦率,离“反革命”只有一步之遥,很巧的是,百忙之中的老人家居然收到这封信,并且心平气和的写了回信。一去一来两封信都作为中央内部文件传达到基层,全国各地自然形成了一波关心知青爱护知青的**。老歪运气太坏,赶在此时和知青打架不是找死吗?县里立刻派了一个工作组去乌石,工作组组长是个刚刚提拔上来的负责知青工作的什么主任,年轻气盛,稍做调查便认定知青破坏菇房的行为是一次“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革命行动,而老歪打砸知青宿舍则是一起严重的破坏**他老人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政策的反革命事件。于是“首恶分子”老歪被押解到县里,关了一个星期才放出来。他那个当区革委会常委的内弟费了大劲才把他从敌我矛盾转化成*人民内部矛盾。他被免于刑事处分,但必须赔偿知识青年一切损失,并且接受革命群众监督改造两年。从此以后,这个曾经蛮横一方的汉子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28. 余波未了 这次斗争以知识青年获得完全胜利而告终,他们被褥、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总之,一切被老歪他们破坏过的东西都被换成了新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除了经济上的收获以外,知青还获得了村上人的尊重,现在他们走到那里都能看到人们热情的笑脸。但不曾料到的是,他们与民兵营长德军原已改善的关系却突然急剧恶化了。知青都以为,这是由于他是老歪堂侄的缘故,可并不知道这里面有他的切身利益所在:从老歪养菇这一项副业中,他每年都可获得一笔可观的收入。为了能让堂叔这项与社会主义原则明显不相符的事业不受干涉,和经常偷伐大队林场的松木来作为香菇培养基的行经不被告发,德军上上下下花了不少工夫,现在这一切都被这些兔崽子毁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对他们充满了仇恨。当了解事情的全部经过后,不知什么原因,他认定事件的主谋一定是那个与张老师家关系密切的张梦才,在和李俊才经过一次谈话后,他以为自己的推测得到了证实,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这个诡计多端的倔强少年必须受到惩罚! “你这不是开玩笑吧?”梦才掩饰不住眼睛中的怒火。 “不许你骂我母亲!”梦才怒吼道,他最忍受不了的事情就是别人侮辱他的母亲。 些从田中回来的社员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发生的事情,都停止脚步,远远的注视着他们。 “老子偏要骂你母亲,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你爸爸当过国民党兵,你妈妈是恶霸地主的女儿,你们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德军调门升高了。他最近专门去了县知青办查看了少年的档案,档案挺清楚的记载着少年的家庭情况――嗨,这真的感谢那些工作认真负责的人事部门干部,连一个半大崽子也不惜笔墨。 梦才的脸色发白,身体在发抖。德军感到了报复的快乐,他更大声音的对不断增加着的看客说:“他妈妈六零年被人民政府遣送回家,饿死在乡下,所以他一直对我们党、对我们工人阶级贫下中农怀有刻骨仇恨。” “放你妈个屁!”嘴巴一向干净的少年也开始骂人,他指着民兵营长道:“老子也知道你――你在部队搞破鞋,被开除回家,现在你又仗着自己是民兵营长,强*奸五类分子的老婆,你爸爸祖发也不是好货,解放前……”少年人两眼喷火,不顾一切的把他从社员那里听来的闲话往外到…… 现在德军的脸色也变了,村子里还没有人这么公开说过他,他好像听到有人发出偷偷的笑声。 “我叫你胡说八道!”德军冲上去给少年一个大嘴巴,少年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他对着德军的肚子一头撞去,德军没有防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两个人立刻扭在了一起。发了疯的少年还挺有力气,德军想摔倒他还真不容易,他们扭打了有一会儿,但德军终于用腾出的一只手给了少年狠狠的一击,于是他便像一个面袋子一样倒在下,抱着肚子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 围观的人惊恐的看着这一幕,有人低声叹息:“这孩子真可怜,快被打死了。”有那么一会,德军自己也觉得刚才下手重了,担心少年会死去。但倔强的少年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一块石头对着德军砸过去,德军避闪不及,脸被击中,他勃然大怒,“老子今天一定要杀了你!”德军咆哮着扑了上去,少年又一次倒在地上。正当德军抡圆了拳头准备砸下去时,他的胳臂被人紧紧的拽住。 “不要这样,德军,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拉架的是大队张主任。这时围观的社员也有人上来,有的拉着德军,有的拉着梦才。吃了亏的少年还想拼命,但被陈重高紧紧的拉住了。“你再打下去要吃大亏的,德军在部队学过搏击。”重高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这就是你胡说的下场!”被人拉着向村里走的德军回头悻悻道。 被人拖住的梦才回应道:“你等着,这笔帐总有一天要清算!” 自从发生了那场和梦才公开冲突之后,陈德军对其他知青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对他们不再冷漠了,有时还主动的接近和拉拢中间的一些人,他这么做显然是为了孤立那个倔强的少年。时值育秧季节,梦才又被老队长陈重江派去看秧田,但才看了两天便被陈德军看见了,老队长被叫去训了一顿。第二日梦才便被派去干最苦最脏的挑粪的活儿。 德军是个报复心极强的人,对这个冒犯他的少年非要置之于死地而后快。丁建国试图在他们之间做些调解,一天他问梦才:“那天砸老祖财家菇房肯定不是你的主意,你是想不出来的,你们这些人里最有可能想出这个点子的是小鲁,我的估计对吧?”话语里充满着诱导的意味。 梦才明白丁建国是想为他解脱,可他不想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那个事件的主谋虽然是小鲁,可是报复老歪的念头却是他先引起,而且是他提议那天进行的,现在如果把事情推到小鲁身上那实在太不够意思了。于是他很坚决的答道:“不,这确实是我的主意,和小鲁没有任何关系。” 丁感叹道:“别人都把责任往外推,只有你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没见过你这么实在的小伙子。”梦才不语。过了一会,小丁开始劝梦才主动去向陈德军认错,他讲了许多有关利害关系的话,说如果梦才肯这样做的话,他一定负责做通民兵营长的工作。他说的很诚恳,看的出来他确实是为梦才好,但倔强的少年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现在梦才宁愿死也不会去向陈德军去低头,这个狠毒的汉子当众侮辱他父母的那些话他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他在心中已下定决心:当他成*人的时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陈德军讨还这笔债务。不过眼下他还不得不忍受这个坏蛋的羞辱,他现在每天都得跟着一些年纪较大的女社员从每户农家的粪池子往村外的田里挑粪,尽管一同干活那些社员可怜他,每次都只给他加到半桶,但这半桶粪水的重量也是他瘦小的身躯难以承受的。陈德军还在不断的收紧他脖子上的绳索,小组里的人都被这位报复心极强的民兵营长叫去谈过话,谈话的内容可想而知,因为被叫去谈话的人在回来之后和梦才都明显的疏远了。 29.小姑娘回来了 三月下旬的一天,小倩从县里回来了。在那场严重的精神伤害的当天,她被送到了公社医院,晚上她发起了高烧,公社医院无法查出病因,情况很危急,当天夜里被紧急转送到了县医院。在县医院,被确诊出患了急性心肌炎,为此她住了将近二十天的院。这期间姑妈一直陪伴着她,恶劣的心情防碍了治疗,所以她身体复原非常的慢。在这次事件中她受的刺激实在太大了,最初的几天她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姑妈几乎一刻都不敢离开她。幸好县医院有一位从北京下放下来的精神疾病方面的专家,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以后,她的情绪才稳定下来。当她治愈出院的时候,她实在不想再回到乌石这个伤心之地。但她又能去哪里呢?北京没有一个亲人,母亲的亲属都在国外,早已相互没有音信。姑妈劝了她许久,她才勉强同意再回到这个她感觉充满敌意的山乡。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在一个星期绵绵淫雨之后,天空突然晴朗,空气中充满着春雨后清新的气味;山川田野都已经披上了春天的新绿,一些向阳的山坡还隐约的露着点点鲜红,那是一些早放的映山红;在沿途的路边,盛开着的明黄色的报春花正在春风中摇弋。梦才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到了梨树林中女孩的家园,在园门前他看到里面怒放着的粉红色桃花――今年是桃子的大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门虚掩着,梦才推门进去,看门的小白狗摇着尾巴迎了出来,它围着他欢快的叫着,有半个多月没有见面了,狗儿显得特别兴奋,他抚摩着它的脑袋轻声的说:“你好啊,老朋友,你家小姐现在也好吗?” “我们才走二十天,就变得这么黑瘦,”她的目光变得感伤和忧郁,“你和德军的事我都听说了,这都是受我们的牵累――”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姑妈,您快别这么说,”梦才打断她的话,“您要再这么说,我就走了。” “好,我不说了,”张老师擦去眼角上的泪花,转过身对屋里喊:“倩儿,快出来,你梦才哥哥来了。” 话音未落,女孩已出现在门口,依门站着,苍白而消瘦,虚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两只又大又黑的眼睛怔怔的望着梦才。 “啊……”梦才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不好意思转过脸去。 张老师见状笑了,道:“怎么才分开几天就又都不认识了?――今天天气这么好,你们就在园子里坐一会吧,梦才,你去把小桌子搬出来。” 梦才去屋里搬出小方桌和三把椅子放在一棵大桃树下,张老师砌了一壶茶,又摆了一些糕点,三人围桌而坐。说了会话,张老师便去了,园子里只剩下了梦才和小倩。沉默了一会,梦才终于鼓足勇气,问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女孩:“听说你不想回到这里,是真的吗?”女孩点了点头――“你千万别走!你不要再怕狗儿他们,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都会一个一个去收拾的,我保证在乌石城再也不会有那个敢动你一个手指头!”少年慷慨激昂的发誓,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的通红。 女孩被深深的感动了,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说:“我不走,但你千万别再为我打架了。” 梦才道:“好,我保证不打架就是了,不过现在也没有人再敢和我们打架……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这次我们知青可把狗儿他们一家整惨了。”说到这里少年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又比又划的说起了知青整治老歪他们家的全过程,女孩渐渐的听入了神,当听到梦才描述老歪夫妻歇斯底里的反应时,她忧郁的脸上还出现了笑容。 “……老歪现在在这镇子上再也歪不起来了。”梦才结束了老歪的故事。至于故事的续篇――他和民兵营长的冲突,则隐而不表。 倩的面容变得开朗了,她悄悄的看着少年,心里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但又不知从那里开口。这时上工的钟声响了,梦才起身道:“我得干活去了,晚上再和你聊――”忽然一阵剧痛让他说不出话,他捂住胸口蹲了下来,脸色变得煞白。 “哥,你怎么了?”小倩吓坏了,她赶紧过来给他捶背,要喊姑妈,被制止住了――他疼的说不出话,只能向她摇手,意思是不要惊动她的姑妈。 自从上次吃了德军那一记窝心拳之后,他就落下了这个毛病,时不时发作一下,老人们说这是受了内伤,非常难治。 过了一会,梦才剧烈的疼痛过去了,他站起来像没事人似的说:“刚才胃有点疼,小毛病,一下就好了。” “不对,你刚才脸都疼变色了,肯定不是小毛病,我和姑姑说一下,叫她带你到医院看看。”小倩坚持说,她又要去喊姑妈,但被梦才挡住了。 “真的没有病,这只不过是前些日子和德军打架留下的一点小纪念,有时疼一下,但一会儿就好了,我听人说,只要半年这毛病自己就会好的。”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倩没有说话,她默默地看着少年,眼泪慢慢涌出了眼眶。 “你这是怎么了?”梦才吃惊的问。 “上午你们小组的王老师来过我们家,他和姑姑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女孩泣不成声的哭道,突然她紧紧的抱住梦才,“我不走了,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好哥哥,你答应我,也永远别抛下你可怜的妹妹,我们永远不分离……” 梦才的心融化了,他楼着她因为哭泣而变得软绵绵的身体,喃喃的说:“别哭,快别哭了,我保证一生都会保护你,不让别人再欺负你……”他的眼睛也潮湿了。 张老师端了两碗刚煮好的糖水鸡蛋从屋里出来,看到相拥而泣的孩子先是一怔,接着便被这一幕深深的感动了,她默默的看了一会,没有惊动他们,回到屋里去了。 梦才来到田里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老队长看到他,显得有些不高兴,过了一会才说:“粪都快挑完了,你就别去了,你去高台子那里修梯田去吧。” “那我明天也不用去挑粪了?”梦才眼含希望的问。 “好吧,明天起你就和老爷咯一道干活去吧。” 终于解放出来了,梦才激动的大喊了一声:“谢谢!” “你说什么?”老队长不解的问。 “没什么。”梦才头也不回的跑走了。看着蹦蹦跳跳远去的少年的背影,老队长困惑的摇了摇头。 30.城市来的社教队 高台子在村镇南边的大片水田中间,是一处高约三十米的平顶土丘,据说这是宋朝时方腊为了检阅他的军队而堆建起来的点将台。土丘的顶部原来长着一片茂密的松林,周围的斜坡地则种着山芋、玉米等旱地作物,现在松树和旱地农作物的幼苗都已经被拔掉了――公社正准备在这里修一座学大寨样板梯田。高台子是一队的地盘,虽然其它的友邻生产队也支持了一些人马,但主要力量还是一队的,全队一半以上的男劳力都集中到这里了。在生产队参加劳动的知青也都在这里,不过,梦才最近和组里的人关系非常疏远,他来到了一个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但没过多久,小马走了过来,神秘兮兮的问:“你知不知道那件事情?” “陈德军的民兵营长被撤了。” 马白了梦才一眼,“当然真的,上午在干部会议上刚传达李在大队,那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接着他把从小李那里听来消息全都告诉了梦才。 原来陈德军是被最近才来乌石的社教队撤职的,罪名是贪污腐化和蜕化变质。社教队是那个时代一个挺奇怪的组织,它是临时的,而且并没有明确规定它具有什么职责,但在农村却好像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向农村派遣社教队这一作法起源于**他老人家对中国农民的深刻认识,尽管他曾经多次赞美这个中国最主要的阶级并且还要求城市青年要接受他们的再教育,可中国农民的特质和这个群体对他提倡的集体主义的本质上的抵触,来自农村的他心底里是非常清楚的。愈是了解就愈是不放心,他老人家就曾多次提到“对农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是一个长期艰苦细致的工作”,于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前二十几年的历史上便出现了一个不定期的向农村派遣社教队的古怪制度。(.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社教队的全称是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由来自城市的“最无私”的革命干部和工人组成,他们的主要任务当然是“对农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不过关心一下农村“印把子”掌握在什么人手里也是很重要的工作。 “走资派主要出在党内!”――老人家这个论断实在太英明了,你想想看,走资本主义道路平头百姓有这个条件吗?当然只能是党员!只能是干部!派到乌石的社教队就很会抓重点,他们一到乌石就把工作目标对准了大队干部的经济问题,在帐目清查中,精明的社教队组长在一张发票上发现了问题。这是一张购买两条“大前门”香烟的发票,香烟的用途帐簿上标明是用来招待县电影放映队的,可偏偏巧的很,在来乌石之前,社教队曾在县委招待所见过电影放映队的成员――两个根本就不会吸烟的年轻姑娘。既然发现了问题当然要追查到底,再细细的一查,让社教队吓了一跳:这场电影的招待费居然高达二百圆。这在当时的农村可是一笔天文数字,要知道一个农民一年的收入也才一百多圆啊!这笔钱的经手人便是民兵营长陈德军,场揭开乌石大队――不对,应叫卫东大队――阶级斗争大盖子的运动开始了。不久之后,重点审查对象陈德军的乱搞男女关系、多吃多占、横行乡里的丑事一一给抖落出来。这下子他完了,不仅职务被一抹到底,而且人也被送到公社羁押起来。 “听说现在社教队又在调查王书记的问题,***,这些干部没有一个好东西!”小马压低了声音说。 这实在是大快人心!梦才的心里好像是七月天喝了冰柠檬水,别提有多快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唉,最近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太封闭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下班的时候他拉着小马一道走经过大队部的远路,只是为了看看那位“英明”的社教队队长。 在大队部门前,他们看到王书记、张主任,还有其他几个大队干部正在和三四个城市打扮的男人在说话,小马悄悄指了一下站在中间的一个高个子说:“那就是队长。” 社教队长大约三十一二年龄,长的气宇轩昂,正滔滔不绝的对其他人说着什么。梦才突然觉得他非常面熟,不禁站住向那个人看去。那人显然也发现了他在注意自己,转过身望过来,脸上的表情似乎在问:小家伙,你盯着我干什么啊? 马捅了梦才一下,小声说:“你不要老盯着别人看,快走吧。”但少年好像没有听见,突然他向那人跑去。 “您是不是姓钟?”梦才问。 “我是姓钟,你是……”社教队长忽然想起来了,他高兴的喊到:“你是梦才,张师傅的小儿子。” 梦才点头。 “你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我下放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 “钟队长原来和小张认识?”王书记陪着笑脸插进来。 “是的,他爸爸原来是我的师傅,那可是个好人。”钟队长感慨的说。 钟队长的名字叫钟大勇,十多年前,他从技校毕业分到工厂时曾经在梦才爸爸手下学徒。在学徒期快满的时候,他弄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故,他那位仗义的师傅主动把责任承担了过去,这才使他的转正期没有推迟,而张师傅自己却遭受扣发一个月工资的损失。这件事一直让他难以忘怀。 他回头用命令的口气对王书记说:“这孩子没有父母,你们大队一定要好好的对待他。” “那当然,那当然,小张同志表现一向很好,我们大队正准备重用他呢。”王书记赶紧应道,其他几个大队干部也讨好的附和着:“王书记说的一点不错,我们是准备重用他。” “那就麻烦各位为他多费点心了。”他回过脸来对梦才说:“晚饭就在我这里吃,吃完饭一起吹吹牛,我们大概有三四年没有见面了。” “不了,他们还在等着我。”梦才指了一下小马他们。 钟队长想了想说:“那也好,今天晚上我们可能还要查帐,明天晚上你到我那里,我们再细谈。” 回到宿舍,梦才明显的感到同伴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有的还开始和他套近乎:“梦才,你好了,千万别忘记我们这些穷弟兄。” “那当然,那当然。”梦才得意洋洋的答应着,好心情使他忘掉了同伴们前些日子对他的疏远和冷淡。 晚饭刚吃完,梦才就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连蹦带跳的跑到了小倩家,他将他意想不到的好运气告诉了姑侄俩。 张老师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停的重复:“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德军再也不敢把你怎么样了……”在一边的小倩脸上也出现了难得的笑容。 张老师突然想起一件事,说:“正好你和那个钟叔叔说说,看能不能给你在大队找个事情。” 梦才答道:“钟叔叔已经和王书记说过了,他已经答应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老师连声说。 第二天,王书记来找梦才,说大队已经决定让他当护林员了。他还告诉梦才:春节时他就想把这个职务交给他了,只是遭到德军的坚决反对才作罢了。梦才没有吱声,可心里在说:当初不就是你反对吗?现在反到过来说。 王书记又说了许多话,话说的很含蓄,但梦才还是听懂了,意思是叫他在钟队长那里为他美言几句,梦才爽快地答应了。 晚上,梦才去了他的钟叔叔那里。社教队的成员分散的住在当地的老百姓家里,钟队长住在三队的一个农民家。这户人家只有老两口和一个女儿,住房非常宽敞,只是房东的成分比较高。钟叔叔说这是陈德军帮助选的,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妥,可是看到这里干净而且安静,便同意了。他问梦才群众对他住这里有没有什么议论,梦才这一段时间闭塞的很,昨天下午才听到社教队的事情,便老实的回答说没有听见,心里却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刚想问一下,钟叔叔将话题扯到其它方面去了。说了会话,梦才想起王书记拜托的事,可刚开了个头,钟叔叔便狡黠的笑了:“是王书记叫你来的吧?唉,他的问题比陈德军也轻不了多少……不过,我会让王书记知道你为他说过情。” 他又提到了梦才当护林员的事,说下午王书记和他说了,但他觉得护林员也是个苦差事,可能大队广播员比较好些。梦才赶紧说大队广播员他们小组已经有一个人在干着,他很喜欢护林员这个职位。钟叔叔见他如此说也就没再说什么了。这时房东女儿进来,送上两碗泡炒米――泡炒米是当地招待客人的一种小吃,如果是贵客,上面还要个合包蛋。现在碗里竟放了两个合包蛋,所以钟叔叔也叫了起来:“看阿慧姑娘对你多好!平常炒米里只有一个鸡蛋。” 房东女儿的名字叫周慧敏,是个俊俏风流人儿,二十二三年纪,新婚不久,因为丈夫去了大西北,所以仍然一个人待在父母家中。见钟队长这么说,她娇媚地一笑:“人家对你也好,只是你感觉不到罢了。” 梦才见他们眉目传情似有许多话要讲,便知趣的告退了。 31.火灾 清明前一个星期,梦才正式走马上任护林员的工作,原来的大队护林员陈重金是个半老鳏夫,严重的气管炎使他很难再胜任这需要爬山越岭的工作。在交接班时他坦白承认看山这活儿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很清闲的,平常只需要在山里象征性的这么大的山林谁又真的看过来呢?什么地方丢了几棵树根本不会有人看出来,就是看出来护林员也不会负责任……“不过,”他说:“这两天你可要转勤点,特别是靠近村庄的一些地方,上山扫墓的人也许会留下火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小倩又去了屋后的山谷,在清冷的晨风中,她一边哭着一边点燃了手中的草纸,她跪伏在草地上,又陷入到那种无法自拔的悲恸中――正在此时悄然而至的一股阴风将她身边未燃净的草纸吹散,一些落在前一年留下的枯草上,火借风势,枯草被点燃了,接着附近的树木也烧了起来,当松树燃烧的劈啪声将悲伤中的女孩子惊醒时,雄雄大火已经起来。小倩吓傻了,她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 倩点点头,少年没再说什么,他迅速脱去外套,在旁边的山溪里弄湿了,然后冲向烈火扑打起来,但只过了一会他就明白仅靠自己一个人的努力是徒劳的,必须到村里喊人去!他从火区中退出来,对女孩说他要回村里喊人,叫她赶快回家,并且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她和这场火灾的关系。女孩犹犹豫豫的站在那里,好像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梦才焦躁了,他对她喊:“还不快滚,你还嫌麻烦添的不够?!” 倩惊恐的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火,突然,她掉转头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样往家的方向跑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的时候,梦才才向村中奔去,不一会,近百名男劳力跟在他后面跑步来到火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半小时后,大火被扑灭了,过火的山场有十几亩,但这里除了几棵松树,都是些没有多少价值的野生灌木,所以实际的经济损失并不大。不过,这毕竟是一场火灾,当天下午区公安和公社的保卫干事都来了。第一个受到调查的当然是梦才,他一口咬定他不知道起火的原因,来到火场时他也没有看见任何人。进行调查的同志隐约的感到这个少年不太老实,在村镇里又走访查询了两天,仍无任何线索,只好带着没有抓到“阶级敌人”的遗憾悻悻而归,临走时他们给梦才留下了一个“不适合担任护林员”的尾巴,但现在大队掌握权利的是钟叔叔,所以他仍能“安然无恙”的待在护林员的位置上。 生火灾的那个早上,小倩并没有回家,她躲在附近的一个山头上,直到看到山火被完全扑灭,她才悄悄溜回家中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哭了一个上午,她痛恨自己老是给别人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校吴老师的丈夫是大队许会计,消息灵通,爱在办公室里闻,星期一早上一来上班便把公安人员调查火灾,大队要处理梦才和那个钟队长如何护着他的事详详细细的告诉了大家。张老师不知道小倩和这场火灾的关系,回家把听来的话说给她听。 “也不知道谁这么不注意弄出了这场大火,让梦才跟着背黑锅。”她没有注意到侄女脸色的变化,继续说:“幸亏现在不是德军当家,否则……” 倩突然掩面哭着跑进她睡觉的房间,张老师吓了一跳,跟进去问她怎么回事。小倩趴在床上说没什么,她只是想哭一场。张老师想她平常也是这样,便劝了几句,却没有想到侄女这次哭泣另有原因。 火灾发生后,梦才有好几天没有和张老师姑侄俩照面,只是到了星期五那天午饭后,他才又出现在她们村舍,小倩恰好从外面回来,远远的看见他和姑妈在园子里说话。她不想和他见面,便藏在梨树林中一直到他离开。 倩回到家,姑姑便告诉她,梦才刚才来过,他还问她的情况呢。小倩嗯了一声便走开了。 第二天小倩预感到他还会来,吃过午饭她便去了学校,傍晚回家时,姑妈果然告诉她,梦才又来了,好像找她有什么事,问他,才吞吞吐吐说想知道小倩父母的名字,姑妈把名字告诉了他,刚想问要这干什么,他却一溜烟跑没影了。 “你们两个小孩悄悄地在搞什么名堂?”姑妈疑惑的看着侄女。 “这两天又没有和他在一起,我怎么知道他在做什么?”小倩嘟起了小嘴。不过,她对梦才想知道她父母的名字也感到很奇怪,真想去问问他――可是自从那场火灾发生后,她实在没有勇气再直面对他。 32.森林中的湖泊 星期天又到了,大清早,小倩便悄悄的出了门,正当她低着头向山谷走去的时候,突然有人拦住了去路。(.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原来是梦才。 倩点了点头,低垂眼帘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去烧纸了。” 倩没有说话。 “我那天不该对你发火……”他充满歉意的说。 倩打断了他的自责:“不是因为这个。” “那为什么?” “我们以后不要在一起了,我是一颗不幸的种子,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小倩转过脸去,她的眼睛潮湿了。 “胡说,你给我带来什么灾难了?――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自从认识了你和你姑母,我才感到人间的温暖和快乐。”梦才真诚的说。 女孩被他的话感动了,她擦去眼睛上的泪花,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对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那里。”梦才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着她的手向一个山口走去,他们翻过了一道山梁进入到一个长满树木的谷地。这是一片保持着原始风貌的森林,地下堆积着厚厚的针叶,踩在脚下非常绵软,梦才牵引着小倩在黑暗的树林里穿行,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天空忽然开朗,眼前是一个圆形的湖泊,有七八亩大,湖的周围长着一圈合欢树,湖水在浓密的树阴遮蔽下显得幽黑神秘。 “这地方不错吧?你看这里。”梦才指着湖边两块并排立着的青石。小倩看了他一眼,好奇的走过去。原来那两块长方形青石是新近才埋到土里的,周围打扫的干干净净,青石上都刻有人的名字,其中有一块上面刻的是她的父母――啊,这原来是两块墓碑。 “那是你父母――”小倩指着另一块青石,小心翼翼的问。 “对,是我的父母。”梦才回答,脸上浮现了一丝忧伤。 “都是你自己刻的?” “对,是我刻的,”梦才指着刻有小倩父母名字的碑石说:“如果你有父母的遗物,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埋在这里,我已经在我的父母石碑下面埋了他们的东西。” 倩犹豫了一下,然后默默的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烟斗和一条白色丝织物。梦才像变戏法似的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把铁锹,很快就在小倩父母石碑前挖掘了一个土坑,小倩将东西放进坑里。 “这是什么?”梦才指了一下他曾经见过的那条袜子样的半透明白色丝织物。 “是长统丝袜,我妈妈的,她以前跳‘天鹅湖’时曾经穿过,”小倩忽然声音颤抖,“妈妈就是用这双袜子的另一只吊死的――”她捂着脸痛哭起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梦才扶住哭的喘不过来气的小姑娘,劝慰道,可是他自己也泪流满面了。 “……那天早上妈妈叫我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买东西,等我买完东西回家,推开门,就看到妈妈吊在厨房门框上,眼睛睁的大大的……我想把她抱下来,可是她好沉,我抱不动,后来邻居来了,把她放下来,说她已经没有气了,我抱着妈妈拼命的喊,问她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去……”小倩倒在梦才的怀中泣不成声,“……来了一些人,把邻居赶走了,把我也推出门外,我从门缝里看到他们把妈妈的衣服全都脱了,摸妈妈的身体,还笑……我拼命敲门,一个男人冲出来,打我的头,骂我发神经,说他们在进行正常的尸体检查,另外几个男人也跑出来,说妈妈搞破鞋,是**,说我长大了一定也是破鞋……他们使劲踢我,把我从楼梯上推了下来……”女孩紧紧的楼住梦才哭道:“这些事情我以前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和姑姑都没说……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妈妈,对待我?我们从来也没有得罪他们……” 倩哭了很久,梦才也流了不少眼泪,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毫无顾忌的哭过,现在这么一哭,反有一种轻松畅快的感觉。 他们终于哭累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不再流泪。梦才放开小倩,用土将她父母的遗物盖上,在上面又盖上草皮,当看起来天衣无缝的时候,他停下来说:“我很早就没有父母了,我一直很想念他们,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来这里纪念我们的父母。” 倩点头,她向旁边的一处灌木丛走去,不一会带着一束白花回来,她用白花和合欢树枝叶巧妙的编了两个小花圈,然后把它们放在两个墓碑前面。她在她父母的墓碑前跪下,梦才见了,也在自己父母的碑前跪下,只不过他是单膝跪着。他们就这样默默的跪着,跪了很长很长时间…… “你刚才那个办法比烧纸好,我在到过,外国人也是在墓前放上鲜花。”在回去的路上梦才说,“如果你以后想念父母就喊着我一起来,只”他看了她一眼说:“再也不要流这么多眼泪了,再哭眼睛会哭瞎的。” “你不也哭了?还说我呢。”小倩回道。 梦才挠头了,他不好意思的说:“我以前是不流泪的,自从和你在一起才学会哭的,不过,我以后绝对不再哭了。” 倩斜睨了他一眼:“好意思,自己爱哭还说是跟人家学的。”又说:“你刚才为什么只用一条腿跪着?” 梦才解释说:“我准备成为战士,古代的战士都是单腿跪地的――他们身披铠甲双膝跪地不方便。” “可你又没披铠甲。” “我在模仿着他们,一到年龄我就准备去当兵。” 正说着话,前面一条山涧挡住了去路,他们便沿着山涧而行。山涧深不见底,只能听见潺潺流水声。在离乌石城还有三四里路的地方,山涧汇入到一个深水潭,这水潭便是有名的乌龙潭。潭中的水本来通过一个瀑布直接流出,流到乌龙河中,但现在瀑口被一个水泥堤坝拦死,水潭变成了乌石大队的水库。潭水现在除了一小部分外,大部分都通过水渠流经乌石大队的两千亩稻田,然后再间接的流向河里。只有到雨季的时候,才会将水全部直接放进乌龙河中。 梦才走到潭边捧起水喝了一口说:“这水是甜的,你也来喝一点?”又说:“我在这水潭里游过泳,可深呢,根本就打不到底。” 倩没有答腔,她指着堤坝边上的一个石头垒成的:“哥,那房子是干什么的?” 梦才看了一眼,“是大队的水泵房,我带你进去看看。”他带着她向小屋走去。 33.沉默的人 泵的人正在屋中,他是白玉皎的丈夫,叫周文斌,是一个瘦弱苍白的年轻人,二十七八的年龄。大约是很少有人来这里,突然来了这一对少年男女,竟吓了他一跳,他显得局促不安,“你们……” “知道,知道,在村里见过你。”周文斌放松了一点。 “也听说了――北京来的女孩。”周文斌笑了笑,“你们进来喝点茶吧,只是屋里有点乱,不要见笑。”他把他们让进了房间,然后去到水砌茶。 “你会下围棋?”梦才看到床上放着手绘的围棋棋盘和黑百棋子,眼睛立刻放出光来。 “没事一个人摆着玩。” “我们来下一盘,好久没和人下过围棋了。”梦才高兴的叫起来。自从小倩不肯和他下围棋以后,他再也没有进行过这项娱乐了,他也曾经想在组里培养几个志同道合的棋友,可是小组那些人似乎更热衷于比较简单的扑克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时候不早了,姑姑要着急的。”小倩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太阳已经挂在正当空了。 “没有关系,我下一盘就走。”梦才答应着,已经将黑百棋子分开。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走的,小倩只好站在一边看他们下棋。 梦才开始棋落得很快,但走了十几步,他感到了对手的强大,开始认真的思考每一步棋了。可是对手的思考要远比他深远的多,才走到五十几手他已经溃不成军,只好推枰认输。他有点不甘的说:“我们再来一盘吧,刚才我开头没有走好。” 周文斌将棋分好,问道:“你需不需要让子?” 梦才本来想说:“那就让一个子吧。”可是眼睛的余光瞥见了小倩嘴角露出的嘲讽微笑,他的脸红了,改口道:“我不用让子。” 这一切都被周文斌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暗笑,不过在走棋时他却给少年留了面子,一直让棋下到最后,而且只让对手输了两个子。 “你们留下来在这里吃点饭吧。”主人一边收棋一边客气的挽留他们。 “谢谢,不了,天已经不早了,她姑妈要着急了。”梦才告辞道。时间确实不早了,太阳已经西挂。 从小土屋出来没多久,小倩便开始了她的嘲笑:“以前还笑话我呢,可你怎么也输的这么惨啊?――哎,今天总算看到什么叫臭棋篓子啦。”她的脸上挂着欢快的笑容,自从医院回来,还没有看见她这么开心过。 梦才不服气道:“第一盘我没准备,第二盘就好多了,只输了两个子,如果再下一盘,说不定――” “吹牛!第二盘人家让着你呢,如果不让你,还不知道输成什么样呢。”女孩的嘴巴一点不饶人。 “嘿嘿,”梦才冷笑了两声,“我棋再怎么臭也比有一个人强啊,居然被让了二十个子还要输,更可笑的是,我的围棋还是她教的,嘿嘿。” 倩不吱声了,和她说话也不搭理。梦才委屈的说:“又生气了,只准你说别人,别人就不能说你。”但是尽管有委屈,他还得去哄她,片刻后,他便陪着笑脸开始说软话了,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小倩的脸色终于阴转多云。 “哥,中午就在我家才吃午饭吧。”女孩用和解的语气说。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她家的老屋。 “不了,我回去有点事,我从前面抄近路走了。”说着他跳下土坡走向河堤。 “你别走――你走了就别再来!”小倩语带威胁的喊道,可是他已经头也不回的快步向乌龙河的下游走去,现在水还不深,那里可以趟水过去。 倩望着他的背影跺了跺脚,生气的想:“我说的话你从来不听,以后别再装好人来找我,我不会理你的。”她赌着气向自家房舍走去,过了石桥,她遇见了姑姑。 “你这一上午都到哪去了?也不打个招呼,”姑姑的目光有些严厉,“我几乎把村里都找遍了也没有看见你的身影,你也不想想我有多着急。” “我和梦才上山去了,他带我去看了一个林中的湖泊,回来的路上,他又在乌龙潭水泵房和周文斌下棋来着。”小倩搭拉着脑袋喃喃的说。 “那你也应该打个招呼啊。” 倩偷偷看了一眼姑姑,她的脸色已经变平和了。她突然搂着姑姑的脖子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对不起,好姑姑,我以后一定打招呼。” “坏丫头,”姑母将她推开,问:“那梦才呢?” “在前面山丫口分手了,他说有事情非要回去。” “这小鬼头,”姑母突然笑了起来,“他准是刚才看见我了,怕我说他才不来的。” 倩幡然醒悟:“怪不得他不肯来。”跑到桥上向下游的河流看去,已经见不到他的身影了。 34.童言无忌 对许多成年人文革时期也许是不幸的,但对孩子来说这却是他们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时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不,才礼拜一,学校不知什么原因又停课了。一听说不上课,教室里立刻响起了一片“乌拉”,这是从刚看过的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学来的。小倩回家放下书包便跑去找梦才,可是他一清早就上山去了。午饭后,小倩又去了一趟知青宿舍,梦才仍然没有踪影。金平国告诉她梦才连中午饭都没有回来吃,李俊生则在一旁阴阳怪气的问:“倩影小妹妹,怎么一刻都离不开你梦才哥哥啊?”小倩没有理他。从知青宿舍出来,她顺着一条胡同向学校走去。 穿过校园,她走上了一条伸向原野的红色沙砾铺成的大道。道路两旁生长着枝叶浓密的槐树,在四月的和风里,这些槐树翡翠一样的绿叶间挂满了冰雕玉凿般的花朵,像雪一样的洁白,像雪一样的柔美……这是一个多么纯洁无暇的世界啊!――可是人们为什么对它们视而不见?空旷的大道上只有她一个人在欣赏它们。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有一声早醒的蛙鸣滑过蓝天下透明的空气传向遥远的太空――也许这冷清,这尘世的漠视才正适合这纯洁的世界和无暇的美丽? “世界原来是这么的美好,”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像母亲希望的那样好好的活着。”她感觉自己已从三月的那场打击中完全恢复过来了,身体变的无比的轻快,她向着风大步走去,她要做风的女儿…… 远处突然传来悠扬的口哨声,哨声由远而近……这是梦才打的口哨,女孩非常的熟悉,她停住脚步,静静的等在他的到来――果然是他,他也看见了她,快步走过来。 “唉,一个人在看风景啊?雅致挺高。”他笑着说。 倩白了他一眼,“谁和你开玩笑――我问你,昨天干吗那么坏?” “我昨天干什么了?”梦才一脸无辜的样子。 “别装,你不从我家门过,原来是因为看见了姑姑。” 梦才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你姑姑说了什么?她没骂你吧?” “骂了,这下你高兴了?”女孩咬住了嘴唇,“不过,她也骂你了,说你是小鬼头。” 梦才大笑,顺手拽下一串槐树花放到嘴里。 倩啐道:“粗人,这么美丽的花儿你也忍心去吃!” “甜丝丝的,好吃着呢。”梦才道,又放了一串到嘴里,若有所思的说:“如果六零年能遇上这片林子就好了。”这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倩将话插开,“哥,你上午又去乌龙潭下棋了吧?” “对,刚刚从那里吃了午饭回来――哎,你是怎么知道的?” 倩抿嘴笑道:“我当然知道,你的性格――喂,你下午有空吗?” “有空,什么事?” “今天学校不上课,我还想去那个林中的小湖,你愿意陪我一道吗?” “当然愿意,那个地方不错吧?”梦才脸上显出高兴的神情,“我到宿舍拿一样东西,拿完东西就过去,走!” 他们来到知青宿舍的时候,正遇到里面的人刚起床,小马一边系裤带一边对其他人喊道:“我们的蛤蟆王子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天鹅公主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屋里的人都笑起来。 梦才对这些玩笑早就习以为常,知道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不予理睬。他拉着脸羞的通红的小姑娘进了屋,说:“你别理他们。”他把她带到自己的床前,然后从下面的一个破旅行袋中拿出一样东西,小声问:“这是什么?” 倩不肯定的说:“是笛子吧?” “不对,这叫萧,笛子横着吹,萧竖着吹,这还是我父亲留下来的。” “说悄悄话啊?有话大声讲吗。”小马道。 组长丁建国道:“梦才平常话不多,但和小倩在一起,话就多的不得了。” 李接道:“这有什么奇怪?他们是小俩口吗,小俩口自然有话讲,而且都是旁人不能听的悄悄话。”小李自己觉得很幽默,对其他人挤了挤眼睛笑开了。 倩学着梦才的样子不理他们,但是玩笑却开的越来越放肆。 李走过来,眯着眼睛看着她:“倩影小妹妹,你什么时候嫁到知青宿舍?我们好给梦才单独准备一间房子啊。”他笑嘻嘻的在女孩光滑白嫩的脸上摸了一下,“不过,这么漂亮的脸蛋,配给梦才实在太可惜了。” “好意思!”小倩终于忍不住,她狠狠瞪了小李一眼,负气地说:“我就喜欢梦才哥,长大了就嫁给他,你怎么样?” 她的话音刚落,房子里立刻地蹦山摇,连平时比较庄重的王佚夫也嘻开嘴笑了起来。 丁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这就叫童言无欺,梦才小老弟以后再想抵赖都不能了。” 梦才又羞又愤,甩门而出,在一片笑声中,小倩满脸通红的追了出去。 在寂静的山道上,余怒未消的少年恨道:“你以后在我们宿舍能不能不冒傻气?” “那都是我的真心话。”小姑娘低头小声说。 “胡说!我们是兄妹。” “我们又不是真正的兄妹。” “可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看!”梦才忍不住怒吼起来:“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和谁结婚,你要是再胡说就别再来找我玩!” 倩楞了一下,泪水慢慢的从眼睛中涌出来,她咬了咬嘴唇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找你了,永远不!”说完扭头向山下跑去。梦才还生着气,也不去追她。 倩一口气跑到家便伏在床上大哭起来,张老师正在屋里,忽见侄女从外面回来这样,吃了一惊,问了一会才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她不禁笑了起来,抚摸着侄女脑袋道:“我的傻丫头,这种话也能在外面说?难怪梦才生气。” 倩想想也是,这都是那帮臭知青激的,越想越难为情,把脸藏在被子里半天不言语。 晚饭后,梦才来了,小倩看见他掉头就走,被姑母拽住。少年自知中午话重,伤了女孩自尊,此时一脸愧疚,极有挽回之意。可是女孩儿只挨着姑母坐着,一言不发,脸上的冰冷足以拒人千里之外。梦才坐了一会,虽然有姑母陪着说话,但毕竟场面尴尬,于是他推说还有事情告辞走了。 待梦才走后,姑母开始数落侄女不该这样对待他,但侄女倔强的表示她已发过誓,绝不会再去理他。 第二天晚上,梦才又来了,小倩仍然对他非常的冷淡。大约是自感无趣,第三天他没有再出现,第四天也没有……过了快一个礼拜,这老房子里仍然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小倩情绪变的烦躁起来,尽管她表面装着没事似的,可是姑母还是看出来了,她埋怨道:“我叫你不要这样对待你哥哥,偏不听,现在不来了吧?”小倩低头不语。看见侄女忧郁的目光,她心又不忍,劝慰道:“你也别难受,如果他再不来,我要去说他了――对了,我现在就喊他来,顺便叫他明天到公社去为学校买一样东西。” “您不要去找他,一定不要!”小倩突然激动起来,“他不来最好,我根本就不希罕他!”她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张老师知道侄女脾气,此时如把梦才找来,她只会对他更加没鼻子没脸,只能作罢。 35.决不屈服 礼拜天又到了,张老师去林里镇看望一个远亲,小倩不愿跟着去,一个人留在家里。百般无聊,想起了那个林中小湖,但去那里的路她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她想起回来的沿着一条山溪走的,山溪一直通到乌龙潭,而乌龙潭她是能找到的。 山林里寂静的有些让人害怕,为了给自己壮胆,她一边哼着歌曲一边采集着路边的花朵,这正是鲜花盛开的时候,各色各样的花儿将山谷装扮成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但是,树林开始变的阴暗了,越来越密,到处都是高大的松树和杉木,她已经进入到森林的腹地,周围阴森森的令人恐惧,她不敢再往前走,回头门狗小白,它也紧张的竖直了耳朵,尾巴躁动不安的摇着。她不想再前进了,正准备转身回去,忽然听到悠扬伤感的乐声—— 梦才倚靠在一棵斜向湖水的合欢树的粗大树干上,正在吹奏他父亲留下的那支箫,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小倩的到来一点没有察觉。 在离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小倩停下来,静静的听着乐声。这是一支不知名的曲子,乐声低沉苍凉,似在追忆遥远的往事……她听了一会,眼泪便止不住了,她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抽噎,但他还是发觉了,回过头惊讶的看着她。他的脸上也挂着泪痕。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一个人吗?”梦才走到她身边。 倩没有回答,继续啜泣着。 “你不要伤心了,那天是我不好,不该这样对你。”他过了一会说。 她摇了摇头:“不是为这个。” “那你——” “不要你管,”她用脚尖点了一下落在地上的花束,“把它们放到石碑前面。” 梦才顺从的将花检起来,分成两份放在他们的父母碑前。她跟过来在她父母的碑前面跪坐下,将脸伏在石碑上,过了许久才抬起头。 “哥,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曲调那么凄凉?”小倩问。 他沉默了片刻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父亲活着的时候经常吹——他一想起母亲便吹奏这首曲子,他吹的非常好,很多邻居听了都掉眼泪,已经很久远了,我只是模糊的记着一些调子,我吹的可能不太准确,也不好。” “不,你吹的很好,我爱听——你能为我再来一次吗?”小倩真诚的说。 “好。”梦才回到湖边那棵歪向湖水的合欢树旁,他坐到粗大的树干上重新吹奏刚才那首曲子。小倩靠在边上静静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她的眼睛又潮湿了。梦才见状道:“我们再来点别的吧。”他吹奏起“草原儿女想念**”和其它一些时下正流行的曲调悠扬的歌曲。气氛渐渐的变的活跃,小倩有时还跟在后面小声的哼唱,她的声音很甜美,乐感也非常好,只是音域窄了些,到高音部分便有些唱不上去了。 ……就这样两个孩子在这寂静的湖边度过了温暖而伤感的一天,直到夕阳的玫瑰色余辉透过树林茂密的枝叶照耀在他们身上时才感到肚中的饥饿——他们中午饭到现在都还没有吃呢。 “呵,不早了,你姑妈又要担心了,我们赶快回去!”梦才从树上跃下。 “老你姑妈你姑妈的,难道就不是你姑姑?”小倩挑理道。 梦才笑了,息事宁人的说:“对,我说错了,应该是我们的姑妈——赶快走,到家天肯定要黑了。”他拉着她的手开始寻找回去的路,小白狗看见他们动身兴奋的直摇尾巴,它也快一天没有吃饭了。 他们到达村庄时天色果然已经暗下来,村子的上空炊烟已经散尽,看样子晚饭的时间也已过去。 “你今天不许再溜,必须和我一起挨姑姑骂!”小倩警告道。 “那当然。”梦才的脸上露出了坏笑。他已经看到了她的姑母,她正在村舍门口焦急的向远方张望。 在黑暗中,他们向她家那个院落走去,梦才渐渐落在女孩后面。 “你今天怎么又回来这么晚?一个小姑娘在野外瞎跑有多危险啊!”张老师不满的问侄女。 “我和梦才哥哥一道的。”小倩指了指身后。 张老师这才注意到躲在后面鬼鬼祟祟的少年,她略微吃了一惊,然后用带点调侃的语气问侄女:“你不是说永远不理他了?” “我是不理他,可是他老跟在我后面。”小倩回过头问梦才:“我说的对吧?” “对对。”少年应声虫似的答应。 张老师开心地大笑,把他们让进了屋子。饭菜早已烧好,都放在桌子上,但只有两副碗筷,小倩见了赶紧去厨房拿了一副回来,她的姑母看见悄悄的笑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吃完晚饭才坐了一会,梦才便哈欠连天,张老师见状叫他回去休息。 梦才回到宿舍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小李一人在内,似乎在吃什么东西。梦才的突然回来弄的他措手不及,慌忙的将口中食物硬往下吞,不知是噎的还是羞的,他的那张小脸儿涨的通红。。 梦才装着没有看见,只是淡淡的问其他人都那里去了。小李好不容易才喘过气帮八一子盖房子。梦才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八一子也和自己打过招呼,只是上午遇到小倩,便把这事忘的一干二净。现在活大概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此时再去有点像是去蹭饭——不去了,他马马乎乎的洗了一下便准备上床睡觉,突然进来一个人,是陈德军——他刚从公社被放回来不久丁建国去哪了? 仇人相见,即使谈不上分外眼红,也绝对是余恨袅袅。梦才掉转头去,他看都不愿意看这个恶棍一眼。 “喂,小子,丁建国去哪了?”陈德军提高了嗓门。 “小丁帮八一子盖房子去了。”小李小心的回答。 “我没有问你,我问的是这个小狗崽子!”陈德军咬牙道。 已经没有再装胡涂的余地,梦才愤怒的看着陈德军:“你骂谁?” “老子骂就是你这个地主狗崽子!” “你***才是地主狗崽子!”梦才回敬道,他正想说出更恶毒的话,却见陈德军发了疯似的扑了过来。梦才赶紧站起,正好旁边有一把铁锹,他顺手抓过来,瞪圆了双眼:“你敢过来,老子立刻劈了你!” 李试图去拉他,但被他粗暴的推开了,“你别管,今天我和这***拼了!” 陈德军被少年狂暴的样子和手中的铁锹恫吓住了,没有敢冲上去,只是站在安全的距离凶狠的看着他。过了一会说:“小子,你现在有姓钟的做靠山,但姓钟的日子不会太长了,到时候老子再来收拾你!”说完悻悻地走了。 陈德军走后过了许久,小李才谨慎小心的到门口张望了一会,关上门,然后走到梦才跟前悄声说:“刚才那架势可把我吓坏了,你小子真有胆,不过——你弄不过他,这个人有多毒辣我太清楚了,我劝你还是找个人中间说和说和,服个软吧。”小李平时就喜欢窃窃私语,此时更机密的好像四壁全挂着偷听的耳朵。 “不,我决不会向他低头!”梦才斩钉截铁的说,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茫茫黑夜低声自语:“从明天起,我一定好好锻炼身体,让自己变的又高大又结实,叫那个狗东西再也不敢碰自己。” 第二天一清早,梦才便来到娘娘山顶。在山顶那片状如帽子的树林中有一座原木搭建的平顶房,那还是原来的大队护林员陈重金年轻时候建起来的。木房被分隔成里外两间,里间是储藏室,堆放着修剪树木的农具和一些没收来的盗伐森林的工具;外间则是老看林人的休息室。木屋的顶部放置了一个木梯,通过木梯可以爬到一棵松柏粗大树杈上,从那上面可以越过山顶的树林鸟瞰整个乌石镇和周围的山林——这也是老重金安装的,他将这里当成他的瞭望站。 梦才将房屋收拾干净,在屋前的两棵柏树之间架起了一根韧性极好的青檀木干——这便是一副简易的“单杠”,他又把邻居重高家的一副石锁搬到了山上。现在他开始实施自己的强身健体计划了,每天他都把一半的时间花在强壮肌肉和练习拳术上面,在中学的时候他曾经和人学过一些小红拳之类的花拳绣脚,此时都捡起来反复认真操练。 除了锻炼之外,他还让自己的饭量增加了三分之一。在小倩家吃饭的时候,他变的“不客气”了,每次都吃到食物抵住嗓子眼才肯罢休。开始的时候,张老师以为他真饿了,但后来见他次次如此,感觉这“一反常态”后面肯定有文章。一天,她婉转的问起这变化后面的原因,梦才红着脸低头不语,小倩笑着代答道:“他肯定是想让自己长高长壮,好当兵呗。”张老师忍不住笑了:“傻孩子,胖子又不是一天两天吃出来的,你这样硬撑,小心把胃给撑坏了。” 她沉思了一会又说:“不过,梦才是到该长个子的年龄了,看倩儿都快赶上你了——这样吧,你以后每天晚上都到这里吃晚饭,我给你和倩儿做点有营养的东西。” 梦才这次没有推辞,第二天晚上他便如约而至。从这天起,他几乎所有的晚饭都是在张老师吃的。对于他的好运,同组的知青羡慕不已,少不了又拿他和小倩的关系开玩笑。 现在让自己长高长壮已经成为梦才生活中最重要的目标,一有空他便跑到山顶木屋去实行自己的强身计划。小倩没事儿便陪在旁边看他锻炼,一天她看到他在单杠上做“拿打顶”的动作,心中突然一动,说“哥,你能不能帮我也绑一个木棍,就这么高。”她比了一下胸前。 梦才从单杠上下来,喘着粗气问:“你想干什么?” “做扶把,舞蹈基本功训练用的扶把,你知道我以前学过芭蕾舞。” 梦才笑了:“你准备在这深山老林里跳芭蕾舞?跳给松鼠看?” “我想练吗,你如果不愿意帮忙就算了。”她低头要走,被梦才拉住了。 “瞧,又生气了,真是个气包子,我帮你弄就是了,下午你过来看。”他保证道。 果然下午小倩再上山时,“扶把”已经装好了,它装在离“单杠”不远的一棵大松树下,虽然也像“单杠”那样绑在两棵树的树干上,但却比“单杠”要精致的多,淡黄色的木干刨的光光亮亮,还涂了桐油。 倩看了一眼梦才,脸上出现笑容:“嗯,这才像个哥哥。” 她走到扶把跟前,“这是一位……这是二位……”一边做着芭蕾舞手位训练一边讲解给梦才听。她有点得意的说:“做的还不错吧?我可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哎,和你说你也不懂!” 梦才冷笑:“什么专业训练?不就是摆八字脚?不用练我就会。”他学着她的样试图将脚外旋一百八十度,但没有成功。 倩笑着跑过来踢了他一脚道:“别出洋相了,你不行,看,你连小腿都并不拢,这样的也想跳芭蕾?哈哈……” “嘿嘿…”梦才跟着笑了,但接着一丝忧郁浮上他的心头:她的话是对的,自己的腿是有点罗圈,他好像听谁说过,罗圈腿不能当兵—— “哥,你怎么了?”女孩注意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你难道还会为不能跳舞难过?” 梦才没有回答她的话,过了一会问:“有没有办法让腿变直?” “有啊,”小倩应道,将一条腿搁到扶把上,一边练习一边说话,“从前和我一道学舞蹈的一个小男孩也是罗圈腿,他每天晚上睡觉都用皮带将两腿绑在一起,半年过去他的腿就直了……怎么你真的想学舞蹈?” “不是。”少年的眼睛望着远方,他的思绪已经飘向了硝烟弥漫的外国战场。 36.青岚山老仙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梦才便照小倩告诉的那个办法将两腿绑在一起,其他人看了都觉得奇怪,问怎么回事?梦才如实说了,大家一听都笑。丁建国说他也听人说过用这个办法治罗圈腿,不过别绑的太紧,小心下肢坏死,那样别说当兵,便是别的事也干不了啦。梦才听了将皮带松开一点,但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两条腿都隐隐作疼。也可能是心理作用,不去想它过一会就好了。吃过早饭小鲁将他拉到一旁,问知不知道去清河镇那条小路?梦才说知道――下放的头一年德辉曾经带他走过,后来他和别的人又走过几回。小鲁说他一个同学的妹妹今年春天下放清河附近一个生产队,最近同学来信托他去照看一下,今天想去那里,叫梦才陪他一道去。梦才自然答应。 “这里并不像农民们说的那么恐怖。”在走出黑林子之后,小鲁道。 “你回去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和我一道去女知青小组,看看有没有合适你的小姑娘。”小鲁开玩笑道。 梦才摇头:“不去,我才不想和小丫头搅在一起。” 鲁笑了:“装什么假古正经,你天天和小倩在一起,她难道不是小丫头?” 梦才脸红,话也有点结巴:“那,那不是一回事,……我回去还要看山,一天都不在,大队发现会说话。” 鲁见他真的不想去,便道:“那好吧,我就一个人去,如果我今天晚上没回来,你帮我在生产队里请个假。”梦才答应。 两人就此分手,梦才沿着来路重新又回到黑林子。他这是第一次一个人穿越这片树林,虽然感到有些阴森森的,但并不像当地人说的那么恐怖。走了一会,他来到一个叫冷井的地方,这里有一处泉眼,汩汩不断涌出的泉水在周围形成了一个直径四五米的小水潭,泉水清凉甘甜,极为附近村民所称道。据说常饮能去病强身,延年益寿,时常有人来这里汲取,带回或饮用或做米酒。古时候这里是商队歇脚的地方,曾建有凉亭,但现在都早已不在了,只剩下一处花岗岩的石质基座。从石板铺就的遗迹看,这里显然是古商道岔道口:一条通向清河镇,另一条更宽阔的道路是向东南方向去的――那才是通向沿海方向的主道。不过这道路已经被荒草掩盖住了,只隐约的能看出它的踪影。 梦才忽然产生出去追寻这条已经被人遗忘的古道的愿望,这愿望之强烈战胜了内心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他冒着迷路的危险果敢地沿着这条在丛林和荒草中偶有显露的路径向前摸索,他想找到古道在这片大森林的出口处。 但森林实在太大太密了,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不但没有找到森林的出口,甚至连暴露在阳光下面的空地都没有见着,他不安起来,心里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还想当侦察兵呢,胆子就这点大?”他这样激励着自己,硬着头皮又走了半个小时。但森林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他不想再走下去了,刚准备掉头,忽然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隐隐约约透着亮光,精神为之一振,遁着亮光寻过去,他看见了一片空地和一座古旧的庙宇似的房屋。屋顶的烟筒居然还冒着枭枭炊烟,他惊讶极了,想不到这密林深处竟会有人家,但谁又会住这里呢?他正在诧异,屋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位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白须老头。看见梦才,老人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很安详的端详了他一会,然后问是不是迷了路,老人的口音里带有浓重的北方味。梦才赶紧上前行礼,说他是乌石大队的护林员,遁着古道寻到这里,也不知现在走到了什么地方?老人家指了指屋后,说这里是青岚山。梦才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正在大山脚下,在乌石看见的那些高耸入云的大山峻岭就在眼前。 “走路走渴了吧?进屋里来喝会子茶。”老人家把他让进了房间,然后拿出茶具到水砌茶。老人的用具很有特点,茶壶茶碗还有吃饭的碗蝶都是大号粗瓷的,而且年代都非常久远。梦才真渴了,连喝了几大碗,直到漫到了嗓子眼才停下来。茶水很香,是山上的野茶,下放一年多,他的“进步”之会了喝茶,凭着味觉,他现在不仅能分辨出茶叶的不同种类,而且能分辨出不同的产地,甚至不同村庄和山谷之间的差异都能辨别出来。梦才真心实意的称赞了茶水的香醇,称赞的很专业。老人听了显得很高兴,说这是从青岚山主峰金刚台上采得的岩茶,一般人是弄不到的。 梦才猛然醒悟道:“您就是那位青岚山老仙人吧?”――老人默认的笑了――梦才赶忙向老人致谢,把去年他得痢疾,久治不愈,张老师到老人这里求药,他大病愈后和张老师来青岚山感谢但扑了空这些事都说了。老人说他当时已去了金刚台,那里原来是他出家的地方,六六年他住的庙宇被造反派毁了,他才归并到青山大队,当了护林员。不过现在大部分时间他仍然住在山林里,只有在春天或秋季的的一段时间里下山给乡民看看病。 别人都说青岚山老仙人是个性格孤僻的老人,平时很少与人交谈,可这天他却和梦才说了不少话,这一老一少看来非常投缘。两个人说着话已到了午饭时间,梦才被留下吃饭。老人吃素,当他拿出野菜和淹渍的竹笋招待小客人时显得有些过意不去,但梦才却吃的很香甜。 回到乌石,梦才将老人的事情告诉了张老师,张老师很高兴,本想亲自去看望老人,但梦才告诉她老仙人住在深山老林里面,路途非常不便,她只好作罢,托人到城里买了些礼物,要梦才带着去看望老人。 梦才自己又买了些豆制品,又从宿舍偷偷拿了二十多斤米。本来山道就崎岖难行,他又带着这么些东西,足足走了一个上午才到达老人的居处。老人见梦才来看自己,非常高兴,又看见梦才走的大汗淋漓,很过意不去,说下次再来一定不要带东西,他为青岚大队看山,大队每年都给他三百斤稻谷,自己还种些苞米,他还采草药托人到城里卖,生活是无忧的。梦才点头答应。这时午饭刚刚烧好,老人留梦才一道吃饭。也许走的太累了,饭刚吃了几口,梦才胸口剧烈的疼痛起来,他的旧病复发了。老人见状用手在他的后背击了一掌,疼痛竟奇迹般的突然停止了。 “你原来受过内伤吧?”老人给他搭了一会脉说。 “是的,四个月前。”梦才坦率的把他被德军打过的事说了。 “这是一个高手,不过竟来对付一个孩子。”老人不齿的摇了摇头,“这一拳差点就要了你的命,伤的很深,一般的内伤一年的时间里可以自愈,但你这不行。” 老人沈思了片刻说:“我先给你开两副药,在治愈之前你不要做太剧烈的运动,你伤的位置很不好,一旦破裂,要大出血,那命就没有了。”老人又仔细看了梦才的舌苔和眼睛,然后开始配药,大约是少了几味药,他又出门上山,两个小时后带着一些植物块根回来,又忙了好一会才把药配好,交给梦才,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和药的服法,然后说“你先回去服着,过一个礼拜再来――对那个人要小心,他对你下的是毒手。” 梦才含泪点头,对老人充满了无限的感激之情。在回去的路上,他回想着老人的话,心里更燃着对德军仇恨的火焰,这个坏蛋是想要他的命的,他必须向他复仇!但怎么才能复仇?他突然想起可以向老人学个几手,老人的武术可是和他的医术一样有名,只是怎么开口呢?他陷入了沉思。 在这之后,梦才又在老人那里拿了七八回药,两个月后,他的病便奇迹般的好了。过三五天就要犯一次的胸口痛的毛病不再犯了,身体也变的轻松而有力气。一个夏天过去,他的个头也向上窜了一截。 在这段时间里,知青小组的“家庭副业”也得到了“蓬勃发展”:春天生产队分给他们的三分菜地,四月知青小组又买了一窝小鸡和两头猪崽,接着五月又添了两只羊羔。因此小组“家务”大增,小组开会商定,这些事情平常由大家共同承担,农忙的时候,则主要由梦才和小李承担。可到了实际上,小李却极少插手,组长小丁又因为要忙于政治活动,不能把精力放在这些“小事”上,其他人见如此,便照样学样,所以最后服持菜地和牲畜的担子基本上都落在梦才一人的身上。不过小伙子并不计较,他挺有兴趣的干着这些事情,到夏天的时候,他们知青小组的菜蔬大致实现了自给,家畜也长的不错。 37.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七月乌石发生了一件大事:王书记也靠边站了,罪名是有经济问题。多吃多占的行为在农村干部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王书记自然也不会例外,尽管他使用了不少手段,但最后还是被整肃之风给吹了下来。不过对他的处理只是停职反省,较陈德军轻的多了。 “你和那个钟队长还是保持点距离好,他们长不了。”这是今天早上小丁对他的告诫。这话让他一整天都不快活,虽然他知道小丁是好意。 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乌石城的全貌,他发现这个古老的村镇有点像一只俯卧着的王八,他们知青宿舍就坐落在王八的一只前爪上。他的心里浮出了一阵快意:难怪四乡里的山民都说乌石城人坏,原来因为他们生活在王八肚子里,都是王八蛋和王八羔子啊! 也许小倩的曾祖父也注意到这个问题,有意将自己的住宅盖到村镇外面――他的目光移到了梨树林中那个熟悉的院落,那里静悄悄的。 他忽然想起女孩今天没有上山练功,而且他一整天都没有看到她,这有点反常――现在正值暑期,往常她每天都会来找他,到山顶来一起锻炼,几乎从不间断。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想到这里,他决定去看望她一下,他从屋顶跳下,一溜烟的跑到梨树林中那个院落外面。隔着木栅栏,他看到了站在一棵桃树下落落寡欢的女孩,便推门进去。 “在玩黛玉葬花的游戏?呵呵,可惜花早没了,连桃子也没有了。”梦才笑道,最近宿舍里不知是谁放了一本残缺不全的《红楼梦》,他闲着无事便拿来看了,说话中每每带着其中情节。 倩冷淡的回应:“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你来早了。” 梦才有点窘,搭讪道:“我见你一天都没上山,过来看看。”忽然发现女孩的眼圈有点红,“你怎么了?好像刚才哭过。” “没有,你胡扯!”小倩搁下他,一个人径自向屋里走去。 这时她的姑母听到声音从屋中出来,招呼道:“是梦才,我正要找你。”啊,她的眼睛也是红的。 他们在院子里的石凳坐下,张老师向屋里看了一眼,然后告诉梦才:今天早上接到一封北京来信,是中央组织部写的,信倩父亲的问题组织上已经弄清楚了,他不是**反党集团成员,已予以平反,要他的家人赶紧来京处理善后事宜。 “怕小倩受刺激,这次就不带她去了,”张老师含泪说:“我准备明天就动身去北京,只是小倩让人放心不下,晚上她有杏子陪,但白天就只能靠你了。” “这您尽管放心,我一定看好她。”梦才保证道。 张老师第二天一清早便动身上路,小倩在梦才的陪伴下一直将姑母送到公路,当汽车开走的时候,她已经哭成了泪人。 现在小倩又陷入到过去那无限的悲伤之中,自姑母走后,她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林中小湖边上度过的,或对着父母的石碑默默的流着眼泪,或者如木偶一般面对着幽暗的湖水,久久不说一句话。梦才起初还试图劝慰她,但起不了任何作用,他能做的就是每天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还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个星期之后,小倩姑母回来了。 倩父亲被打成**反党集团成员是出于一个误会:在林公子立国的“舰队”名单上有一个与他完全一样的名张尚志,正好他所在的空政又是**事件的重灾区,便被尽网在其中了。后来才查清楚,这个张尚志是海军的人,和他完全不搭界。事情虽然水落石出,但由于他和妻子都没有经受住党和人民的“考验”,在平反结论中受到了严厉的批评,至于是否恢复党籍也没有明确提到。他们的骨灰由于保存不当已经散失了,在银行的存款由于没有得到指示暂时还冻结着,组织上只把尚存的少量私人物品交张老师带给他们的女儿。 张老师回来后的第二天上午,小倩在梦才的陪伴下来到了小湖边上,他们把小倩父母的一些遗物埋葬在刻有她父母名字的石碑下面。看着石碑上面父母的名字,小倩的双眼被泪水模糊了……原来她以为这次姑母去北京一定能带回爸爸妈妈的骨灰,她准备把它们埋在这里,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父母的冤魂啊,你们在那里?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们苦命的女儿相聚在一起……她绝望的哭着,感到天地一片昏暗。 “你不能再这么悲伤了,你这个样子已经一个星期了,都瘦的快成一把骨头,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毁掉。”梦才语气严厉的说:“你自己不是曾经保证过,不再这样哭了?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也许是受到梦才话的影响,也许是因为悲伤的太久已经再没有力气了,过了一会,她停止了哭泣,拿出手绢擦去脸上的泪痕说:“好,不哭了,我以后再不这样哭了。”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说:“哥,真对不起,这一段时间让你跟着担惊受怕。” 梦才笑了:“这才像个妹妹的样子。”伸手去拽她的辫子,但被她机警的躲开了。 “求你了,以后不要这样动手动脚――过了年,我就要上中学了。”她一脸严肃的说。 梦才大笑道:“噢,原来是大姑娘了,我知道了,以后不敢再碰了。”一边笑一边躺倒在草地上。 “滚蛋!”小倩也笑了,依偎在他身边坐下,顽皮的一会捏捏他鼻子一会捏捏他耳朵。梦才只随她闹,并不还手。他的眼皮渐渐的沉重起来――这一个星期他实在太紧张了。 当他醒来时已经午后四点。小倩靠在他身上正睡着,他一动弹她也醒了,懵懵懂懂的问:“我们在哪里?”看看周围又看看天空,忽然醒悟;“是在湖边,我们一直睡到现在?姑姑还在家等我们吃中午饭呢,又要挨骂了。”梦才此时也感到肚饥难耐,叫了声“赶快跑!”两人便像兔子一样在丛林中奔跑起来,但一会儿小倩就跑不动了,梦才只好也慢下来。 当他们到家时天色已近黄昏,张老师自然埋怨;“你们俩个孩子怎么一玩起来就连饭都不知道回来吃了?” 倩吐了一下舌头:“我们在湖边睡着了。” “什么湖边?” “乌龙潭往南的那片林子中的一个池塘。”梦才道。 “在野外睡觉?小心被野猪吃了。” “我们带着家里的狗呢。”小倩接道。 “家里的小狗能打过野猪?傻丫头!”张老师笑了,“快吃饭吧,回来这么晚,两餐只能并做一餐了,这到省粮食。”――大家都笑――张老师看到两个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疼的说:“我走这一个礼拜,你们在家吃饭也不知怎么糊呢,看,两个人都瘦了一圈。” 晚饭过后,张老师拿出一只怀表要送给梦才。这只怀表原来是小倩爸爸的,是刚刚从北京带回来有限的几件返还物之一。 梦才很吃了一惊,要知道在六七十年代,怀表是罕见的贵重之物。 “这我不能要,还是留给小倩吧。”他结结巴巴的说。 张老师看了一眼侄女说:“就是她让给你的,她已有了她妈妈那块坤表,我也有手表,这块怀表只能给你了。” 梦才还想推辞,但看到小倩期盼的目光他不吱声了。回到宿舍,大家立刻注意到他上衣口袋露出的金属表链。 “是怀表吧?”丁建国道:“这怀表一挂,我们的梦才老弟就像旧上海滩上的小k了。” 马忙将梦才衣服口袋中的怀表枪了过来,见上面全是外国字,不认识,递给王佚夫:“好像是外国表,夫子,你来那个国家的。” 校正在放暑假,王佚夫下到生产队帮助双抢校民办老师假期必须参加生产队劳动,这是规定。夫子接过怀表看了一下道:“瑞士的,是一块好表,现在大约值好几百快钱呢。”问梦才是从那里来的。梦才老实的坦白是张老师给的倩爸爸的遗物,他并不知道这表这么贵重,说要还回去。同伴们都说不行,这是小倩给他的定情礼物,退回去就表示拒绝人家,万万使不得。 梦才说大家扯淡。第二天早上,他背着张老师要把怀表退还给小倩,见女孩眼圈变红,只好作罢。 38.血腥的斗争 俗话说的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和当地干部的斗争中,城里来的社教队渐渐地失势。被靠边站的干部在下面结成了帮派,他们成功的利用了这些“教育者”对农村的无知和傲慢自大,不断地在群众中扇动不满和制造麻烦,使社教队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局面里,上下都失去了对他们的信任,整个乌石大队的生产组织变的几近瘫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社教队恢复了部分“错误不严重”的干部的职务,这其中就有王书记。但妥协并没有换来停战,致命的打击还在后头,不久之后,社教队队长钟大勇和房东女儿的暧昧关系终于被人“调查清楚”,并在某日被弄了个“人赃俱获”。社教队失败了,彻底地失败了。国庆节后的一天,钟大勇被停止了职务,遣返回城,在临走的前一天,他把梦才喊去,问他想不想换个地方,如果想换地方,他可以利用最后影响力把梦才调到城关附近某个公社。梦才谢绝了他的好意。 但就在钟大勇离开乌石后的半个月,社教队的其他成员也黯然离去,又过了一个多月,也就是七三年底,全县的社教活动便“胜利”的结束了。 无意中被卷入到这场争斗中的梦才以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这些变化,生活的磨难使这个少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峻和超然。他静静的等待着被赶回生产队的那一天的到来,但是预料中的报复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几个月过后,他仍然安稳的坐在护林员的位置上。他没有立即遭到整肃,这其中的一个原因可能是他的工作态度和前任形成巨大的反差――原来的护林员陈重金几乎是不上山的,而他每天大半时间都是游荡在乌石城周围的山林中,在他这近一年的任期上没有发生过一件大的树木偷盗事件,再加上他随和的性格,全大队上上下下都挺喜欢他这个少年护林员的。当然最主要的因素是他在某些人眼里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坏蛋,现在还轮不到去收拾他。 社教队离开后的不久的一天,在全大队召开的一个群众大会上,一队的陈祖金忽然成为“复辟”了的干部的斗争焦点。刚开始,还只是一些含蓄和不指名的批评,只有明眼人才看出矛头对准的是这个平时爱发牢骚的汉子,意思是他在农村干部和社教队的这场斗争中扮演了“犹大”的角色。但随着会议的深入,指责变的越来越明确和严厉了,陈祖金渐渐的坐不住了,终于在当时还没有恢复职务的陈德军一次指名道姓的批评发言之后,他站了起来。 “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你们凭什么说是我打的小报告?有证据吗?第二,反对你们就是反党反革命吗?**和党中央说过你德军是**在乌石的唯一代表,你可以干你随便想干的事,而别人不许说你个不字吗?” 德军被陈祖金的话激怒了,他咆哮道:“你不要仗着自己出身好,仗着自己是复员军人,就可以为所欲为!跟你说,出身好的复员军人当反革命的也有的是!” “我什么时候为所欲为了?我贪污过公家钱和粮了?还是搞过几个女人了?还有,我陈祖金是光明正大复员的,可不是被开除军籍遣送回来的,哈哈……” 陈祖金充满讥讽和报复的语言让德军怒不可遏,他扑了上去,于是两个同样粗壮的男人扭在了一起。会场次序变的大乱,又有几个人冲上去,都是帮助德军的――其中有老歪的两个儿子――陈祖金倒在地上,不一会满脸血污的被拖出了会场。现在会场沉寂下来,只有祖金老婆压抑着哭泣的央求声。祖金的小孩都还小,他自己又是独子,虽然有房屋兄弟,但在这场合下,他们又怎么敢帮他呢? “王书记,你快去救救孩子他爸,他就要被他们打死了,求你……”祖金老婆抱着书记的腿哭道。 王书记铁青着脸道:“我也没有办法,你家祖金这次得罪人太多了,他想趁机会捞一票,但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这是自作自受啊!” 些人跟着呵斥吓唬那可怜的女人,于是她不再敢纠缠王书记,哭声也变成压抑和胆怯的呜咽。其他人都冷漠的在一边旁观着,会场上除了干部和积极分子的发言以及那断断续续的低声呜咽外,是一片沉默,这和平时开会的吵嚷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陈祖金被人架着来到了会场,他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干净,但面目青肿的怕人,精神也非常的委靡,看样子这个平时让干部们感到头疼的汉子这次已经被彻底的制服了。 在和王书记耳语了一阵之后,还没有恢复民兵营长职务的陈德军开始点全大队地、富、反、坏、右的名字:陈重民、周文斌、张有根……。这些被点到名的人便上来站到陈祖金的两边,都低着头显出很温顺的样子。 王书记清了清嗓子,开始做报告了。在简短的介绍了一下国内国际大好形势之后,他的话锋便直接插到了乌石这一年“阶级斗争”中了。他说历史证明革命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必然有迂缓、有挫折,卫东大队(也就是乌石大队)这一年的曲曲折折便说明了这点――社教队的一些人由于对农村情况不清楚和受到坏人的挑唆,做出了一些错误决定,乌石的五类分子和革命队伍中的变节分子便以为天要变了,上窜下跳,勾结外来的坏分子,打击革命干部,妄图瘫痪基层革命政权――“尽管道路曲折,但革命终究要成功的,你们这些人现在不是都老老实实的站在这里?这个自以为根正苗红,就可以打小报告诬陷干部的陈祖金不也乖乖的站在这里?”他嘲讽的看着台上站着的人,最后用老人家的一句著名诗词结束了发言:“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接着是陈德军宣布陈祖金的罪状,总共有几十条之多,归纳起来大致有这几个方面:一、勾结社教队,妄图夺权;二、平时怪话牢骚,有反动言论;三、经常对抗组织,蔑视领导;四、劳动吊儿郎当,还有偷拿集体财物的行为。 在宣布完罪状之后,陈祖金当场被定为脱化变质的坏分子,享受“五类分子的待遇”,另外,还拘留半个月,这期间轮流在本大队所属的各生产队接受批判。批斗大会后的第三天,区里下了文件,宣布陈德军恢复民兵营长职务,这让德军的革命斗志更旺,每天都亲临现场指挥对坏分子陈祖金的批评,而且以身作则,亲自动手修理陈祖金筋骨。半个月过去,可怜的祖金从一个壮汉变成了一只弱不禁风的小鸡,再也没有过去的不羁和辛辣。 39.沉默的人民 在对陈祖金进行打击之后,乌石大队――不,卫东大队的形势一片大好,阶级敌人就不用说了,连过去那些爱说怪话的刺头现在也变的老实的多,上工的时候再也看不见以往那种对大队领导的议论和嘲讽,人们都变的噤若寒蝉,很少说话,即使说话,声调也低了八度。 “不会!现在不会有人敢动知青的。”金平国很肯定的说。 听王佚夫这么一说,小鲁的心塌实多了,不过,他嘴里仍然说道:“德军实在太恨他了,一定还会找茬的。” 马骂道:“德军算个俅!这乌石大队又不是他一家的,除了德军,其他干部和普通群众都对梦才影响不错,他一个人能把梦才怎样?” 李也证实道:“大队干部对梦才影响确实很好,昨天上午我还听到王书记和其他人说梦才工作认真负责呢。喂,梦才这小子跑哪去了?他中午饭也没回来吃。” “不知道,他不回来吃饭还不是正常事。” ………… 正当小组里的人为梦才的命运激烈争论的时候,当事人此时却在乌龙潭的泵房,正和周文斌悠闲的“手谈”着。 “你最近的棋艺增长的太快了。”周文斌真心实意的夸赞道,他数棋子――竟然是和局,现在胜这个少年已经不是一件容易事了。“你才半年就和我下平手了,要知道,我念初中的时候曾经是屯溪地区的围棋冠军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感叹道。 “这只是偶然巧合,比你还差的远。”梦才口中应付道,心事这时却也飘到大队最近发生的事情上,只不过他想的并不是自己。 “陈祖金在我们镇子上没有亲戚吗?”他若有所思的说。 “有啊,他一个爷爷下来的堂兄弟就有四五个。” “哪那天他被打的时候,怎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呢?” 周文斌没有回答梦才的问题,他眼睛看着窗户外面,看着遥远的群山,过了一会,才自言自语的说:“我们中国人在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上通常是沉默的,而正是这种沉默造就了这片寂静的山河。”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手托住向下垂着的头。在秋日的阳光映照下,他的脸色呈现病态的苍白。 梦才虽然没有完全弄明白周文斌话中的含义,但却感到了其中的沉重。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便起身告辞。在路上,他还在想“正是这种沉默造就了这片寂静的山河”这句话的意思,全国上下都轰轰烈烈的,怎么会是“寂静的山河”呢? 回到宿舍时,正遇到同伴准备起床。小鲁开玩笑说:“啊,我们的独行侠回来了,现在整天都难见到你的影子。” 马在一边敲边鼓道:“他什么独行侠?**后面天天跟着一个漂亮的小尾巴,有这样的独行侠么?纯粹***一个**!”他的话将屋子里的人都引笑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梦才回道:“臭嘴,你不要胡咧咧,除了夏天小倩她姑姑去北京那几天我不得不陪着她以外,现在我可都是一个人上山,再也没有带过她。” “还说没有呢,”小李插进来,“我昨天还看到你们一起从娘娘山上下来,亲亲热热的……” “别胡扯,交配专家,要不要我给你暴点料?”梦才打断道,“我可是看到你和三队的一个姑娘挺黏糊的,呵呵――” “你不要造谣!”小李脸红,要打梦才,但被他机敏的躲过了。 梦才趁势转移开话题:“好了,都不要相互乱咬了――给你们看样东西,有没有人认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白色半透明的东西。小马接过去,看了看,不认识,递给王佚夫:“夫子见多识广,什么东西?” “好象是银耳,”王佚夫捏了一下,又嗅了嗅,说:“我只见过干银耳,没见过新鲜的,估计是吧。” “银耳可是好东西,高级补品,商店里卖要好几块钱一两呢。”小李来了兴趣,“梦才,你是从哪弄到的?” “山上面。” “哪个山上?”小李脸上堆起了甜蜜的笑容,“梦才,今天下午你带我去一趟,我想看看银耳长在什么地方。” “在悬崖上,像你这样的根本就爬不上去。”梦才鄙夷的扫了一眼他肥腴的身体,转过脸对大家说:“你们想不想要?如果要,我弄一点春节给你们带回去。” “你少打哈哈,想对大家保密地点啊?”小李嚷道,“想不到你也有小心眼。” 梦才正要回话,小丁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一股酒气。 “你上午到哪去了?陈营长找过你好几次。”小丁抱着茶壶猛灌了一通,然后问梦才道。 梦才答道:“上午我在黑龙潭,和周文斌下棋――”突然看到小鲁在小丁身后直眨眼睛,便打住话头问:“陈营长找我有什么事?” 丁含糊其词的说:“我也不知道,可能不会有什么大事情吧,不过你看山最好不要乱跑。”转过身面对大家,“下午我去区里开会――大家要做好在这里过春节的准备……”话还未说却立刻让宿舍炸开了锅,其中吵的最凶的是小李和小马。本来大家对这个春节是充满着美好憧憬的――他们去年春天抱的两个猪崽现在都一百多斤的大猪了,还有养的三只羊也长到三十来斤,春天他们养的那一窝鸡现在也大了,除了杀掉吃的以外还剩十多只……原准备将小点的那头猪卖了交任务,在回家之前将另外一头大些的猪和三只羊都杀了,这样他们每个人都能分到二十多斤猪肉和十来斤羊肉,还有两只鸡,这些东西带回去将让在城里常年缺少油腥的家人多高兴啊,可是现在―― 听着同伴的吵闹,小丁只是淡淡的说,知青留在农村过春节是县里的想法,他也是听说的,等从区里开会回来就清楚了,说完他匆匆地走了。 丁走后大家又吵了一会,但这只是没有结果的吵闹。上工的钟声响了,小马他们几个吵嚷着离开了宿舍,屋子里只剩下梦才和正在修理自己农具的小鲁。 “你以后注意点,陈德军最近正在找你的岔,另外,你和小丁讲话要小心,像去乌龙潭和周文斌下棋这样的事以后千万别在他面前说,他和德军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等大家走远后小鲁说。 梦才点点头,做出信服的样子,不过他的心里却有自己的看法。最近小鲁和小丁的关系急剧的恶化了,由于乌石知青小组的家庭副业――菜地和家畜弄的好,县里有把小丁立为知青扎根农村先进典型的意思,这在小组中引起了风波。这中间意见最大的便是小鲁,他对梦才说过好几次这样的话:“这菜地主要是你我,还有小金在忙活,养家畜则最主要是你一个人的功劳,他小丁几乎就没有动过手,可是出成绩了,他却下山来摘桃子,功劳全成他一个人了。” 虽然小鲁说的是事实,但梦才总觉得小丁对自己不错,在几次困难的时候他都帮过自己的忙,他不想卷入到反对小丁的斗争中。 40.内部冲突 两天后,丁建国从区里回来,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区里主管知青的干部也与他一起来到村里。小丁一回来就召集全体知青开会,与会的除了两个区干部,大队的王书记和民兵营长陈德军也来了。大家看到这光景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果然在扯了一通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之后,小丁宣布了两件实质性的事件:第一,他代表卫东大队的全体知青响应县里的号召,春节期间不回城,留在农村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第二,卫东大队的全体知青经过讨论决定准备发扬革命友谊,把他们饲养的家畜拿出来让全县的知青共享。 开会的第二天,知青小组的猪羊就被宰杀了,除了自留下一小部分外,其余的都被切成一方方的,用红纸包着,上面写着诸如“阶级友情似海深、扎根农村永不走”之类的口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然后这些礼物被一份份的送到了全县各个知青小组,这么好的礼物当然会被“欣然接受”,但也有三分之一没有送出去,原因是接受人不在――他们已封门回家过年去了。这让乌石的知青更加气恼,丁建国不是说今年全县知青都留在农村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吗?可是在送肉的过程中一打听,除了他们以外,其它知青小组好像都没这个打算。离三十还有十几天,生产队已经放假,小丁又大部分时间不在宿舍,闲暇无聊,这段时间便成了对这个投机客发泄愤怒的批判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愤怒日积月累,三十晚上终于借酒力爆发。 丁被安置在大队办公室,德军喊来赤脚医生为他清洗包扎伤口。小丁受的只是表皮伤,休息片刻,便无大碍。几个人开始商议如何处置闹事者,德军态度最为激烈,他主张至少应送个把人到公社关几天,要坚决刹住知青小组中的歪风邪气。但当事人小丁只是淡淡的说这都是喝酒闹的,他主张内部处理,最好不要让上面知道这件事情。王书记和陈德军听了这话开始一楞,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就这么办吧。 第二天,知青小组召开会议,会议一开始,王书记便宣布:第一、昨天晚上的打架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但由于考虑大家喝了酒,受害人小丁又为他们说情,所以此事就不向上报告了;第二、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外传了,如果传出去,上面追究起来,大队一概不负责任;第三、小丁是县里树的样板,如果今后再有谁反对他,就是和县领导唱反调,将严惩不贷。 随后小丁发言,他没有责备其他人,只是说昨晚因为喝了酒都不够冷静,这事怨自己,不怪大家;又说春节期间不回城和把他们饲养的家畜拿出来让全县的知青共享这样的大事应该先和组里的人商量,他相信乌石知青小组都有这个觉悟,只要事先商量都会同意的,这件事是他不好,好心没办好事,今后一定发扬民主,有事和大家商量,希望大家一条心,和衷共济等等。 话说的如此合情合理,即使最刻薄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此时的豁达,于是前一天晚上闹事的人纷纷做深刻检讨,都保证要在今后工作中全力支持组长,为创建先进知青小组而努力,如此云云。 按时髦的说法,会议在“安定团结”的气氛中结束。从此以后,丁建国在知青小组再也没有遇到过如此严重的挑战了。 农历正月初十过后,乌石大队开始修整那条连接镇子和外面公路的山道。这条山道修整完后将结束乌石不通机动车辆的历史,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所以大队集中了几乎全部的男劳力上山“参战”。没有回去过春节的知青正好参加到这项工程中,在繁忙的劳动里大家渐渐的淡忘了那次令人不快的冲突。 41.反标事件 虽然知青宿舍里“安定团结”了,但平静的气氛却总让人感到怪怪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的感觉。(.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梦才原来在宿舍待的时间就少,现在就更加不愿意回来了。他除了巡山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张老师家度过。基本上晚饭,有时甚至包括中饭,都是在那里吃的。他曾想把自己春节期间的口粮搬到张老师家,但被她制止了,说这会闹出矛盾的,她和小倩的口粮根本就吃不完,他不来也会送给别人。梦才这才作罢。 “你干脆像去年春节一样,搬到我们家住算了,这样早饭也不用回去吃了。”一天小倩半开玩笑说。 “无聊!”小倩的脸红了,小姑娘和去年不一样,对这个话题开始变的敏感和感到害羞了。 梦才可管不了这么多,继续讨厌道:“谁无聊了?你去年春天不是愿意……”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逃到了园子里,小倩拿着笤帚追到屋门口,看到他正准备出园门,顿脚道:“你走了就别再来!” 就在这时张老师从外面回来,将梦才拦了回来说:“小倩,你又欺负你哥哥了。” “谁欺负他了?是他欺负我。”小倩委屈的说。 张老师笑道:“好了,不管谁欺负谁,都进屋去,外面冷的很,到屋里我有事和你们商量。”她把他们推进屋去,然后说起了事情。 原来是有关小倩上中学的事。春节过后,她就该去中了,按照规定,她应该到红旗公社中学,乌石城离那里的距离也比较近,只有十多里路,但她的姑姑看到她对舞蹈的热爱,决定帮她联系邻区的清河中学。清河中学的文工团在全县――不,在全地区都是有名的,文工团的舞蹈教师是一对从上海芭蕾舞剧团下放下来的演员夫妻,这使得清河中学的文工团的舞蹈节目较其它地方文工团要高出一大截,引的不少军队和地方文艺团体常常到他们这里来选拔舞蹈人才。 张老师和清河中学校长和文工团团长都有些认识,找到他们把小倩的情况一说,他们便叫小倩去参加新学年学校文艺班的入学考试。清河中学每个年级都设有一个文艺班,只有该班的学生才能进入学校的文工团。那个年代,对普通人来说,要想出人头地,只有走文艺或体育这两条路,所以每年报名文艺班的人甚多,必须经过严格的身体和文艺专长选拔的人才能进入到这个班级。 倩的考试定在两天后,也就是农历正月十五那天,刚巧这天全公社的教师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政治学习,张老师抽不开身,便叫梦才陪她同去。 “你们后天早上五点到公路上等车,有一班到徽州的车经过清河,你们就拦这辆车。”张老师嘱咐道。 梦才说:“不用,有一条近路到清河,只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我带小倩走这条路。” “你说的是经过黑林子那条小路?”张老师问。 倩叫了起来:“我可不敢走那条路,听人说,黑林子是古代强人剪径的地方,好多商人都死在那里,现在还经常闹鬼。” 梦才笑了:“哪有什么鬼?这条路我走了好多趟也没看见,都是农民闲着没事瞎编出来的――如果你还害怕,我们走的时候带着狗,听说鬼最怕狗。” “我从来没听说鬼怕狗这个说法,你别糊弄人。”小倩白了他一眼。(.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犹豫了好一会才同意考试那天从小路去清河。 农历正月十五那天,为了赶上午的考试,梦才和小倩很早就动了身。去清河的这条小路有十余里长,大部分都在山谷里盘桓。时值冬末,山谷中寒风凛冽,青石铺就的山道上覆盖着一层淡蓝色的薄霜。枯黄的山野、萎靡不振的树木……还有远处高山上的积雪都让人看不到一点春天就要来临的迹象。但小倩的心中的春天却已经到来了,对新生活的憧憬让她又兴奋又紧张,她路上不停的说着话。可奇怪的是她的同伴却一反常态,路途中非常沉闷,极少搭腔。他都心事重重的在思考着什么―― 原来他是在为刚刚发生的一件事情在忧虑――昨天早校的围墙上出现了反标。这可是乌石镇从没发生过的事情,大队干部紧张的不得了,把公社领导和区公安都喊来了,又是组织全镇上的人去辨认笔迹,又是开动员大会,要大家积极提供线索,闹腾的整个大队一天都没有上工。 像书写反标这样的事,城市里时有发生,并不是什么特别让人惊讶的事情,梦才所在的职工子弟学校就经历过不下十次。这所学校既有小学也有中学(即当时所谓的戴帽子中学那类学校),梦才小学和初中时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不知为什么,从他上四年级开始校园里面就不断的出现反标,有时在学校围墙上,有时在厕所……一发生这种事情,全校便停课抓反革命,又是对笔迹,又是互相揭发,公安局也来人调查,每次都要闹腾这么个两三天,但都是无果而终。当时写反标是重罪,一旦沾上弄不好就是家破人亡,所以人人自危,特别是班上那些成分不好的同学,如果此时别人多看他一眼,脸都会吓白。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梦才上初二的某一天――好象是在期末考试的期间,有一个外号叫“小日本”的初一学生在书写反标的过程中被逮了个“人赃俱获”。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曾经在学校里被押着挨个班批斗了整整半年,幸亏他出身在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家庭,父母才没有受到牵扯,最后只落了个他自己被送去劳动教养从轻处罚。至于这个少年写反标的动据他自己坦白,是受陌生人的指使,但公安局对他指认的几个“教唆犯”进行调查后,发现全是假的,所以到最后也没有弄清他写反标的真正动机。 梦才经历过这样的风浪,所以对乌石出现反标这事本来并没有什么紧张的,但昨天晚上小李回来和他嘀咕,说老歪的小儿子狗儿下午到大队报告:前一天晚上看到梦才往学校方向去过――梦才前天晚上确实见过狗儿,那是从小倩家回来的路上,可是他是往自己宿舍的方向,根本和学校没有关系,这撒谎精! 这件事让梦才一夜没睡好,陈德军最近正在把矛头转向他身上,狗儿撒的谎一定会被当作整他的利器。 可是小倩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梦才的沉默寡言终于引得她不快了。 “你这是怎么了?都不答话,我最近可没有得罪你啊!” “和你无关。”梦才简短的回道。 倩生气了,她绷起脸说:“你是不是不想送我去清河?不想送就别送了,我自己能走。” 现在他们已在黑林子边上,她唤了一声带来的家犬,说:“小白,我们自己走,不用他。”气呼呼的朝林中走去,但只走了不到十步便惊恐的退了回来。 “你怎么了?”梦才问。 倩脸色苍白,声音都在颤抖:“我,我听到扑通一声,不知道是什么――” 梦才竖着耳朵听了一会说:“可能猫头鹰,它正在做梦,却被你打搅了――你竟还吓了一跳!”他开心的笑了,一扫刚才脸上的忧闷。 “你把手伸过来,我领着你走就不害怕了。”梦才道。见她仍然不愿走进树林,他便一把将她拖了进去。两人在黑暗中走了十多分钟才见到亮光,他们来到了那个叫冷井的泉眼旁边。 “这就是过去强盗剪径的地方。”梦才指着不远处一个池塘说:“强盗杀了人便把头扔到那个池子里,所以这池子叫断头潭。” “啊――”刚刚好了点的女孩又惊恐起来,她紧紧的抓住梦才的手,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 梦才赶忙解释:“这不一定真的,我也是听德辉瞎扯,再说就是真有,这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还是有商队经过这里的时候――你看这里就是岔道口,往南到清河镇,往东面的就是通向浙江的商道,都看不出来了,早好几百年就不用了。”他拉着发抖的女孩又走了七八分钟,终于从黑暗的森林中走出来了。 眼前是阳光明媚的山坡草地,小倩长长的吁了口气。梦才指着她吓白了的小脸笑道:“看,脸都变色了,胆小鬼。”小倩回道:“我不信你就不怕。”梦才老实承认他第一次从这里走也有些怕,但走过几次以后就好了。 倩又担心的问前面还有没有这样的树林。梦才说没有,翻过前面的山口再走一里路的平地便到学校了。她这才将心放下,脸色也渐渐转为正常。两人说说笑笑――此时梦才也将反标的事忘记到了天涯海角――不一会就到了学校。 42.清河中学 清河中学是个已有近八十年历史的老学校了,校园曲深幽径,古色古香,是清朝晚期本地在外经商的几个大富绅捐资修建的。梦才他们很快就找到考场,因为整个校园就那里有人,而且是黑压压一大堆人。这是一座庙宇或祠堂式的建筑,大概是学校的礼堂吧,外面围了一两百人,大都是参加考试的学生或者陪考的亲属。虽然才八点钟,但考试已经开始了,考试分批进行,每次只有二十个人,每个人可带一个亲属进去。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轮到小倩进场,梦才刚要跟着进去,被看门的老头拦下。小倩回身道:“他是陪我来的。”梦才忙说:“我是她哥。”老人看看梦才,又看了看小倩说:“你们可长的一点都不像。”小倩平静的回答:“他是我大伯的儿子,我的堂兄。”看门的老头看了她一眼,让梦才进去了。 “那自然,要不怎么是北京来的。”小倩不无得意的说。 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小倩从换衣间出来,她是第四个出场,像其他应试的女孩一样只穿了体操服,裸着双腿,脚上也只穿着袜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的出场引来了小小的骚动,梦才听旁边人小声赞道:“好漂亮的小姑娘!” 在考场中央的一块垫子上,小倩按要求做着各种软体动作,一位女教师在旁边检查她身体的柔韧性和肌肉的力量,接着她又被要求跳了一个蒙古舞蹈的片段。主考教师便是那位上海芭蕾舞剧团下放下来的女演员,来清河中学已经三年了,她显然对小倩很满意,说:“你以前学过舞蹈吧?”听小倩说四岁就开始学芭蕾舞,便叫旁边的一个女孩拿了双芭蕾舞鞋来,让小倩表演“白毛女”中的一段舞蹈,小倩演完之后,女教师很和蔼的说:“你跳的很好,回去等学校的通知,可能要等一个星期。”围观的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在下面嘀咕:这小女孩肯定被录取了。当梦才和小倩走到考场外面时还看到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人们投过来的都是羡慕的眼光。 等在外面的“小白”已经相当的不耐烦了,看到他们冲上前汪汪直叫,小倩温柔的抚摩了它一下脑袋,它才平静下来。在回乌石的路上,梦才说:“你肯定能被录取,就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出来,你比其他参加考试的女孩要强的多。” “这也不一定,我比别人也好不了多少,”小倩变的很谦虚,“有好几年没进行系统训练了,退步不少――幸亏这半年进行了一点恢复训练,这还应当感谢你呢。”她看了他一眼。 “那位主考的舞蹈老师对你似乎非常满意。” “可是今年来考文艺班的人有近一半是县里和地区干部的子女,如果他们都开后门,我就是再好也进不去。” 片阴云浮在小倩的脸上。梦才赶紧宽慰她:“不会的,如果有后门也只会是个别,多了那还不反了,在考试的这群小姑娘里面,你肯定数一数二,再开后门也不会把你开没有。”听梦才这么一说,女孩的脸上才重新有了笑容。 回到乌石时已是中午,张老师饭菜已经烧好正等着他们,听梦才说小倩考的很好她自然非常高兴,但不知为何吃饭的时候她说话很少,好像心里有什么事。 “姑姑,您今天怎么话这么少啊?”吃完饭小倩问道,她也发现姑母今天有些反常。 “住镇西头的陈祖金自杀了。”张老师突然说道,她的话让两个孩子吓了一跳。 “啊……” “学校围墙上反标大队怀疑是他写的,今天早上派人去抓他,却发现他已经吊死在他家附近的小山上。” “那反标真是他写的吗?”梦才关切的问。 “是他写的,今天上午公安局来人,对了笔迹,说是他的字。” 梦才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轻松之余,不禁对陈祖金产生一些同情:“这一切都是陈德军引起的,这下陈祖金的家属倒霉了。” “是啊,祖金有三个孩子,都还没成年,他妻子以后不知怎么办。”张老师叹了一口气,又说:“祖金家和我们家还是亲戚,他妈妈是小倩***表妹。” 倩感到很奇怪:“陈德军也是我们家亲戚,这里挺好玩的,怎么都是亲戚关系啊?” “陈德军和我们家要远一点――农村就是这样子,一个村镇上的人互相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一点亲缘关系,尽管这样,可是在一起还要斗的你死我活。”张老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梦才坐了一会便告辞了,在回宿舍的路上他心情因为自己脱了反标干系而变的特别好,为了能看到点什么他故意绕远路从长街上走,但当走过大队部时,听到了里面悲戚的哭声――这是陈祖金妻子和儿女在痛哭――他对自己的“好心情”感到了羞愧:原来他的解脱和轻松是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之上!他的心情一下子变的沉重起来。 梦才避进了一个小巷子,真是冤家路窄,迎面而来的是他的仇人――老歪的小儿子狗儿。 “你不是说反标是我写的吗?” “我没……”狗儿抵赖道,转身要跑,但梦才的拳头已经落在他的后背上,于是这胖孩子便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43.全是污蔑! 个星期后,小倩收到了清河中学文艺班的入取通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由于报考的人太多,今年扩招了两个班,但这样一来便造成了学校宿舍空前的紧张,像小倩这样住的“较近”的学生只能“走读”了。这下子梦才又多了一件事情:每天早晚接送她上下课,不过这正是他愿意做的。 今天怎么了?到现在还没有见到梦才身影。往常四点钟不到,他就鬼头鬼脑的出现在练功房附近,可是今天校的校工来锁教室,她只好来到外面走廊上,又等了一会,整个校园都变的空空如也――天色将黑,不能再等了。她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学校,向回家的方向走去,此时此刻多么希望他迎面而来,扶她一把啊! 突然树林里响起了尖利的口哨声,透过泪水她看见林中闪动的人影梦才!赶紧擦去眼泪,她不想让他看笑话,可 “刚才好像有人在哭鼻子,”年轻人来到她身边,笑嘻嘻的,“是不是怕我不来接,自己又不敢过黑林子,急哭了啊?” “我没有哭。”小倩背过身去,过了一会问:“你为什么今天这么晚才来呢?”声音仍然有点哽咽。 “这不能怪我,上午我送你上学回来,没什么事情便去青岚岭看望老仙人,谁知他老人家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赶紧下山找了两个农民一起将他送到医院,一查是急性肺炎,医生说幸亏我把他送来,否则再晚两天就危险了。等安排好老人看病住院已经四点半了,赶紧往这里跑,你看我连里面的衣服都汗透了。”梦才将内衣翻给她看。 “我不看,你少演苦肉计,反正你是不守信用的人。”小倩仍然一肚子怨气,“你不是说这老仙人会治病,他怎么治不了自己的病呢?” “老人是真会治病,很多医生治不了的病他都能治,这你姑姑都知道,不过确实是,再好的医生都治不了自己的病――怎么你好像不赞同我今天做的事?” 倩瞥他一眼道:“我可没有这么坏,这事你当然应该做――不早了,我们回去――啊――”她站起身,可一迈步子脚钻心的痛。 “你腿怎么了?走路一跛一跛的?”梦才问。 “都是练功练的,我再也不想跳舞了。”她恨恨的说,重又坐在地上。 “你好像伤的不轻,让我看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弯下腰脱她的鞋。“不要不要,”她拒绝道,可是他已经将她鞋脱了下来――白色的棉袜被血染成鲜艳的红色。 “很痛吧?”他问。 她含泪点了点头,“嗯,除了脚,还有腿、腰、胳膊……全身都痛;从学校到这里我都是咬牙走过来的――今天组里有一个人偷懒,全组的人就被惩罚把所有的训练项目都重做一遍,我们的舞蹈老师简直就像法西斯,一点道理都不讲……许多同学都不想再练了……”她捂着脸哭泣。 “老师严格要求你们也是为你们好――”梦才学着大人的口气劝道。 但小倩不愿意听,“你也说这种话,我不要听!”她嚷道。 梦才只好住口。过了一会他说:“太阳都下山了,我背着你走吧。” “不要,我自己能走。”小倩固执的说,但她仍只坐在草地上不动弹。 梦才挠了挠脑袋说:“我来帮你推拿一下,看行不行,你现在躺下。” “你会吗?”小姑娘将信将疑,但还是顺从的爬在地上。梦才像模像样开始给她推拿了,从脖子一直按摩到脚部,过了二十分钟他问:“现在是不是好些?” 倩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惊喜道:“好多了,真的好多了――哥,你是从那里学来这门手艺的?” 梦才笑笑说:“小时候,我们那条街的街口有一家理发店,店里的剃头师傅会接骨和推拿,找他们治疗的人很多,我上学正好路过那里,便常常看到他们给人治病的过程,看的久了自然会记住一些,只不过以前没有练过手,你是第一个。” “那你以后就做我的个人医生,每天放学回来你都必须给我推拿。”小倩调皮的笑道:“不做不行,谁叫你当我的哥哥呢。” 他们回到乌石时已是满天星斗,自然又遇到正焦虑的等待着他们的姑妈。 第二天是礼拜天,不用送小倩上学,梦才起的比往常晚一些。当他走在街道上时,只看到一些玩耍的孩子。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狗儿也在他们中间,这个最近刚被他打过的小伙子用充满仇恨的目光叮着他,梦才没有理会狗儿,径自沿着长街向镇中心走去,他准备买点东西去看望住院的青岚岭老仙人。他刚要跨进供销社的门槛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名字,回头大队王书记。“小张,你有没有事情?没有就和我到大队坐一下。”王书记挺和气的说。梦才说没有事情,跟着他去了大队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王书记给梦才泡了茶,和他拉了一会家常,忽然问:“你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经常不在山上?――有人反映你最近看山不负责任,到处乱跑。” 梦才沉默了一会说:“这话是不是陈营长说的?” 王书记默认了,说:“他一直想把你护林员拿掉,是我坚持才没有这么做。前一段时间他在忙其它事情,现在清闲了,目光已经转到你的身上,这个人厉害的很,你可要小心,平常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要给人留下把柄,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明白,您是真心的在帮助我,谢谢您,王书记。”梦才感激的说。 这时有人进来,王书记递了个眼色,于是梦才起身告辞。在山谷的,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王书记和王书记的话。 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呢?是不是因为钟大勇曾经嘱托过他――不对,钟大勇当时把他的位子也拿掉了,他不会看钟大勇面子的,那么……年轻人想了一会也没想出原因来。不过王书记的话是对的,陈德军这个人确实太厉害了,他对陈祖金的这场剿灭战让许多人都感到胆寒。 今后是应当谨慎一些,不能给人留下把柄,梦才决定延迟两天去看望老人――另外,接送小倩的时间也应当控制好。 在和王书记这次谈话之后,年轻人行为变的谨慎多了,为了尽可能少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他不再到学校去接小倩,而是让她每天放学自己到黑林子前面那片草地等他,送她上学也是如此,把她送到出了黑林子立刻就回头。这样下来,他每天接送小倩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个小时,别人很难发现他在不在“岗位”上。开始时,小倩对他的这个变化有些生气,但当他将事情解释了之后,小姑娘立刻变的很配合了。 但有一件事梦才是每天必须做的,那就是给她推拿。自从那天小姑娘尝到推拿的甜头后,他就成了她的“个人医生”。不过这一“荣誉职位”只持续了两三个月便在一个阴晦的下午永远结束了。那是六月初的一个周末,像往常一样,在刚进黑树林的一个僻静的地方,他又开始为她推拿。她每天都带着一身酸痛回来,她训练太认真,太热爱舞蹈艺术了。 “好些了?”梦才问道,站起来准备结束今天的“工作”。 “嗯,左腿关节还有点痛。” 梦才又重新蹲下,可是他听到了乌鸦一般的笑声――像是小马,果然他抬头看见了离的并不太远的同组兄弟:马胜芳和鲁国强。他们笑嘻嘻的向他招手。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他对躺在地上的小倩说,然后便向他们走去。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问他们。“我们去清河――”小马刚开口,小鲁捅了他一下,接口道:“我们去清河镇买东西。” “不对吧?是去清河女知青宿舍――” 马打断梦才:“就行你和小丫头在这里玩,我们就不能找姑娘吗?”――“什么?”梦才没明白他的意思――“你刚才和小倩在干什么?别以为我们没看见。”小马哈哈大笑。 “臭嘴,你不要胡扯,我刚才是在给她推拿。”梦才的脸涨红了。 马嘲笑道:“推拿?挺高雅的说法,不过――反正我看到你在吃小丫头的豆腐。”他朝小鲁眨了眨眼睛,“想不到我们天真无邪的梦才老弟也会来这一手,我想小妖精那身白肉一定又嫩又软,摸在手上肯定舒服的一特。”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梦才变的怒不可遏,“臭嘴,你再胡扯我就对你不客气!”他冲了上去。小鲁一看不对,赶紧插到中间:“梦才你别火,他是和你开玩笑――臭嘴,快别乱说了。”他一边劝一边拉着小马就走。 梦才怒气冲冲的回到小倩身边,小姑娘已经起来,一边理着头发一边说:“哥,是小马和小鲁吧,你们刚才吵什么?连这边都听到声音了。”梦才没好气的说:“你以后别再叫我给你推拿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梦才一边走一边还在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纯洁被人玷污了,自己是把小倩当妹妹看的,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可是臭嘴却往他们身上泼脏水。正像许多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一样,他把自己的道德上的纯洁性看的非常重…… “梦才,你怎么了?”张老师喊住他――哦,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来到了女孩家的园子门口――“和小倩闹意见了?”她不安的看着他。 “没有,姑妈。” “那你为什么满脸怒气?” “刚才和组里小马干了一仗。” 张老师松了口气,但又担心的说:“和组里的伙伴也要好好相处,看你刚才的样子,好像要拚命似的。”正说着话,小倩到了,她绷着脸从他们身边走过,和谁也没有打招呼。 饭桌上两个孩子互不理睬对方。张老师心里奇怪:“梦才刚才说他是和组里小马干仗,可现在侄女为什么不理他呢?”等小伙子走后,她问侄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侄女说她也不知道――“他不想和我说话,我就不和他说话。”侄女冷冷的说…… 当姑侄对话的时候,梦才正满腔愤怒的走在街上。刚才因为小倩对自己不理不睬,自感无趣,便早早的离开她家回宿舍去。他预感到自己和小马的事情还没有完,这不――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笑声连连,只听臭嘴在说:“……小丫头乖乖的躺在地上让他浑身乱摸――你们不信?小鲁可以做证,他当时也在场――你们别看这小子平时装的老实,其实心里坏着呢,我说他吃小丫头的豆腐,他还装模做样的要和我拼命,哈哈……” 梦才明白了里面正在谈论自己――这狗东西又在向他身上泼脏水!他狂怒的一脚踢开虚掩着的大门,向正在滔滔不绝的马胜芳扑去……小马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一边抵抗一边向伙伴求救:“你们快把他拉开,这家伙已经疯了。”众人皆笑,上前将他们拉开,小鲁一边抱住梦才一边回头对小马叫道:“都是你这张臭嘴,一天到晚胡说八道,还不赶快走开!”小马乘机溜出大门,等梦才挣脱众人的拉拽赶到门口时,这小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此时正好住村西头的周文斌来窜门子――自从和梦才下围棋后,他有时也来知青宿舍坐坐,听大家说话,跟着笑笑,毕竟是年轻人,他也喜欢热闹――走到门口,看到里面气氛不对,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进。小丁从外面回来,见状说道:“虾米,站在门口干什么?进去啊。”小鲁也说:“快来陪梦才老弟下盘棋,帮他消消气。”周文斌这才进门,走到梦才身边,小声问道:“你想下棋吗?”梦才本没有心思下棋,但又不忍心让这个敏感的青年难堪,于是拿出棋盘――这围棋还是小倩的,但现在好像已成他的了――不一会儿,刚才还满腔怒火的少年便沉浸在黑白世界中了。 44.黑暗 马没有跑远,他躲在下面的德辉家,吹牛拉呱一个多小时,估计宿舍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便起身告辞,刚一出门遇到民兵营长陈德军,他也是去知青宿舍,两人便一道走。到宿舍门口,小马见梦才正专心致志的下棋,松了口气,放心进去了。德军是来找小丁商量事情,说完话刚转身要走,忽然发现坐在窗边下棋的周文斌――“他怎么来了?”丁说是来找梦才下棋。 “老子和你说话,为什么不理?”德军恶狠狠的问。 “老子问你,这地方是你能来的?” 向逆来顺受的青年忽然不知从那来一股勇气,回道:“法律中那一条规定我不能来这里?” “你敢回嘴!”因为对方回嘴而感到丢面子的德军怒不可遏,他对准周文斌瘦脸狠狠的击了一拳,鲜血立刻从被打者的鼻孔和嘴角涌出。 在一边一直努力控制自己情绪的梦才再也无法忍受了,他质问施暴者:“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打人?” “他算人吗?老子打死他都不会犯法。”德军狞笑:“怎么你这小兔崽子上次还没有打怕?” “我从来就没有怕过你这王八蛋!”红了眼的少年不顾一切的喊道。 “好小子,有种!”德军狞笑着逼了过来,梦才则抄起了一个板凳在旁边的小丁见情况不妙,上前拖住德军,说:“陈营长,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其他的人赶紧拿下梦才手里的板凳,把他推到屋外。这边小丁则连劝带拉将德军拖走了,一场冲突渐渐平息了。而冲突的导火索周文斌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的走了。 第二天早上当梦才在宿舍附近的一个池塘洗漱时,小马走到近旁,拍拍他的肩膀说:“梦才,还是你带种,除了你,全乌石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敢和德军作对的人了。” 梦才对这近于陷媚的话很冷淡,小马只好讪讪的退到旁边,但漱完口他又靠过来小声问知不知道德军打周文斌真正原因,梦才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唉,你也太消息闭塞了。”小马得意的晃脑袋,“那么听我细细道来,古人云:美女是祸水,周文斌的不幸就在于他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他这次挨打就是因为她和王书记的故事……” “什么?”梦才惊异的瞪大了眼睛:“白玉皎和德军的事情我听说过,可怎么又把王书记扯到里面?” 马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最近你没有发觉德军和王书记几乎都不说话了?” 梦才老实承认:“没注意到。”――他忽然想起半个月前王书记和他的一次谈话,好像王书记和德军关系是不太好。 “你呀你,心思全落在那个小妖精身上,外面的事一点都不知道。” “放屁!”梦才骂了一句,但忍着没有发作,因为他太想听小马的故事了,“臭嘴,你别扯其它事,先把德军打周文斌的原因说了。” “好吧,难得你如此关心小倩以外的事情,我就细细道来……”小马得意地叙述起他听来的有关白玉皎的艳闻―― 德军大概是在白玉皎嫁到乌石城的第二年便占有了她,从此他把这个地主家的儿媳变成了自己的私有物品――除了将她当作自己的泄欲工具以外,他还用她做礼物,去讨县里几位有权势的朋友的欢心。女人家在外地,丈夫周文斌又是个极弱的人,这种几近性奴的生活便一直维持了将近五年,已成为当地路人皆知的秘密。不过最近这个被践踏的女人突然起来反抗了,再也不堪当民兵营长满足**和讨好上层的工具,她有了靠山:死了妻子已有三年的王书记――她和他好上了。德军又嫉又恨,但他不能报复王书记,因为他有一大堆把柄落在这个精明人的手中――不过他可以收拾这个婊子,可是有了靠山的女人也不怕他了,说是如果把她逼急了,她要到上面告他,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于是愤怒到极点的德军只能将仇恨发泄到她那个“打死都不会犯法”的丈夫身上。 “这便是昨天周文斌挨打的主要原因。”小马总结道,又不无遗憾的补充说:“如果这事发生在社教队没走的时候,那就热闹了。” 沉默了片刻,梦才摇头道:“太可悲了,老婆被人强占还无缘无故遭这样的毒打,天理何在?” 马叹气道:“谁叫他是地主儿子呢。” “难道地主儿子就不是人吗?他们就应当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梦才激愤的说。 马一时语塞,忽然想起曾经听人说梦才母亲也是出身地主,便改口说:“是的,农村人就是不讲政策,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大部分地主子女其实都是可以改造好的。”这时上工的钟声响了,小马匆匆的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梦才恨恨的骂:“成分你妈个头!”但他也弄不清自己是在骂谁。 个上午梦才都笼罩在一种愤懑的情绪中,当他走在巡山的时,脑海里总是想着周文斌挨打的样子和小马“谁叫他是地主儿子呢”那句话。 农村人不讲政策,难道城市人就讲吗?他不就因为阶级成分不够“纯正”在小学里受到那位积极要求进步的班主任冷眼吗?他也因此成为班上少数几个没有带红领巾的学生。 “红领巾是用烈士鲜血染红的,你根本不配!”有一次这位家庭出身也不好的老师对他说,梦才已经忘记了她这么说的原因,但这让他刻骨铭心的话却是永远留在他的心中。当时他正在念四年级,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写过一份申请,直到现在他都是一个“党外人士”。 “为什么要有成分论?为什么要把一些人和他们的子孙变成低人一等的贱民?” 革时他曾经看过一本油印的“**自传”――许多年后他才知道这是美国记者斯偌的“西行漫记”中的一部分――**说自己的成分也是地主,可他老人家却为什么也喜欢成分论?并且这么热衷于阶级斗争?――梦才感到非常的困惑。 在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他来到通向乌龙潭的那条山涧,这里是他们大队林区的最南缘,跨过山涧便是清河区的地界了。深不见底的山涧发出的阵阵凉气让心情烦躁的少年渐渐的冷却下来,他沿着山涧往回走,心事开始转到小倩身上:她现在还生他的气吗?他昨天的态度确实太粗暴――这全怪“臭嘴”这***! 不知不觉中,他已走到乌龙潭了,水泵已经停了下来,四周是一片寂静。泵房的门大开着,从外面就能看见光着上身的周文斌,他正在修理水泵。看到梦才,他赶紧将一件已经变成土黄色的白布褂穿到身上,显然他很为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感到难为情。 “进来坐一会,我这有一些青岚岭野茶。”周文斌迎到门口,挨了打的脸青肿难看。 “不了,外面凉快,就不进去了。”梦才说。 “也好,我们到水渠上面坐,那里风大――唉,才**就这样闷热。”周文斌和梦才爬上水渠,从这里向西看去,夕阳下的群山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美感。他们坐在水渠旁边的草地,默默的注视着太阳将要落下的远方。过了一会,周文斌才开口:“昨天晚上他没有打你吧?――唉,这都怪我不好,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怎么能怪你呢?你坐在那里动都没有动。”梦才说。 “不管怎么说,昨天都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该去知青宿舍,我很感激你为我打抱不平,但以后遇到这种事千万别再为我说话了。”周文斌内疚的说。 “不关你的事,我和德军早就有矛盾了,去年春天我和他结下的一笔债还没有偿还!”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过了片刻,梦才问:“他这么欺负你,为什么你不去告他呢?” 周文斌苦笑了一下,说:“我到那里去告他?谁又会相信我这样人的话呢?”他仰天叹息:“没有任何希望了。” “也许你那一天会有出头之日……”梦才想安慰他。 “不会的,我这一辈子是不会再有希望了。”周文斌怆然道:“六三年,我在县一中读高一,当时我是以全县中考总分第一名考进去的,除了英语,其它各门功课在全年级都是第一,学校对我很重视,还准备破例发展我入团――可是突然有一天从我们区里发来了一封公函,说我父亲是土改时被镇压的恶霸,我的学生时代便到此结束。根据上面的一个内部文件,我被清除出了学校。当时我大概和你现在年龄差不多,但已经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和母亲在一起被管制劳动,那时候母亲的眼睛还没有瞎,可是当看到我在生产队受人欺负的样子,日日以泪洗面,眼睛渐渐的什么都看不见了……”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周围死一样的寂静。 “为什么要把人分成不同的种类?为什么要让一些人去压迫另一些人?人类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和睦的相处呢?”过了一会,梦才悲愤的问。 “这是需要。” “什么?”梦才没有听明白。 “这是政治的需要。”周文斌看着远方说。 “政治的需要?”梦才还是没弄明白,“是不是怕出身不好的人搞复辟?可是他们人很少啊,又没有枪杆子,根本闹不起来。” “不是因为这个,为了让大部分人有一种自豪感,需要有‘一小撮阶级敌人’存在,需要有一批可以让广大民众踩在脚下的贱民――这样在困苦的条件下,人民才能不产生怨恨情绪,就像当年希特勒迫害犹太人……”忽然周文斌感到自己的比喻太可怕了,他停顿了。梦才理解了这个地主儿子话中的含义,也感到了其中的危险,他沉默着。 “我妻子的事你听说了吧?”过了一会,周文斌问。 “知道一点。”梦才点了点头。 “外面可能把她说的一塌糊涂,但这完全不能怪她,她是一个孤儿,本来是想找一个安定的归宿,可是偏碰上我这个窝囊废,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她,她这些年来所受到屈辱只有我心里完全清楚。”周文斌低下了头,喃喃低语:“现在她终于找到了保护人,我真心的为她感到高兴。” “这就是德军把火气撒在你身上的原因?”梦才周文斌没有回答――“你刚才说上告没有用,可是我有一个同学下放在淮北,他们那里有一个案子的情形和你们非常相似,也是大队民兵营长,对,还有大队书记,两个人一道把他们那里五类分子家的儿媳妇和女儿都睡遍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终于有人忍耐不住将他们告发,两个人都被判了十年以上的徒刑,你难道就不能试试?” 周文斌叹了口气说:“不瞒你,我也曾经试过,那还是德军刚刚霸占我妻子的时候,我给省里的有关部门写了一封信,但信被转到了县里,很快就落到了德军手里,他折磨了我一个多月,连我的老母亲都受到了牵连。对将来我不抱任何幻想,没有人会为我们说话,等待着我的只有一条死路……”停顿了一下,说:“我之所以苟延残喘到今天,完全是因为我的母亲,但这个日子可能不会太长久了。”他茫然的看着西边天空的红霞,眼光里全是绝望。 梦才无言以对,在这个出身高于一切的年代,像周文斌,还有自己,这样的人出路在何方?再过一两年,他就到可以参军的年龄了,这是他从小时候就有的梦想,可是妈妈的地主出身和爸爸当过“**”的历史能通过政审吗?啊,一切都变的那么渺茫! 后一抹如血的残阳消失在地平线下,天空加快了变黑的脚步,是该回去的时候了,梦才起身告辞,周文斌伴他走到通向村子的道路。在分手的时候,周文斌真诚的说:“你以后尽量不要和我来往,否则对你不利。” “不,我对一切都无所谓。”梦才回道。这时天已经全黑了。 45.先进小组 自从和周文斌那次谈话之后,梦才有一段时间非常消沉,这期间他去了青岚岭几次,老人已经病愈出院,身体恢复的很好。老人家对万物豁达的态度和开朗的性格对他起到了很正面的作用,六月下旬学校又提前放了暑假,有小倩跟在后面打岔,他的情绪渐渐的平静下来。 此时正值双抢过后相对清闲的时期,a县县委便紧跟形势,在全县知青里开展了“学习张铁生、扎根农村永不走”的运动。由于前面已做了不少铺垫,丁建国很自然的成了县里“张铁蛋”似的人物,当然乌石知青小组也跟着出了名,常常有干部和知青来乌石参观他们的菜园子和饲养的家畜――大约是有先见之明,在小丁的力主下,春节过后,组里又买了一批幼禽幼兽;和以往不同,他今年亲自上阵,菜园子和家畜自然变的更加红红火火。 丁已经提前两天去了县城,其余人等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公社领取下半年的知青津贴,然后再在那里拦车去县里。六个人清早吃了饭便向公社方向进发,走到村口时看到一群女孩子正在练习舞蹈,小倩也在其中,她好像是她们的指导。梦才本来打算装做看不见走过去的,可是小倩已经发现了他,一溜小跑来到跟前,问:“哥,今天你们集合的这么整齐是去哪啊?”梦才说去县城开会――“那怎么不打招呼啊?”她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又说:“去县城开会衣服还穿的这么乱,瞧,领子都还在里面。”踮起脚尖为他翻窝在里面的衣领,又帮他拉平衣服上的皱折,然后退后半步端详了他一下,笑道:“这才稍微像个样,滚吧!”说完掉头跑回女孩群中。 马极羡慕的说:“我以后也认个妹子,好有人问寒问暖。” 鲁回头看着她的背影也道:“是个好管家婆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梦才:“小倩家是不是有外国血统?” 梦才不解:“怎么……” “她的皮肤这么白,即使天天跟在你后头,满山遍野的跑,也晒不黑,而且,她高鼻梁,大眼睛,头发还有点卷,这都和我们黄种人不完全一样。” 梦才摇头:“没听说她家有什么外国亲戚,不过她母亲家好像是归国华侨。” 李俊生笑道:“小鲁看小姑娘美貌又不好意思直说,便故意说她像外国人,像中国人的外国人或像外国人的中国人其实都个人好看的婉转说法,梦才小心,他刚才眼睛勾勾的看你心上人呢。” “小李又在挑拨离间,我比小倩大那么多,怎么会有非分之想?”小鲁反击道:“到是你这‘交配专家’看到一个爱一个,不过,和梦才不同,你好像特别喜欢土的,最近听”但他的话被小李打断了。 “不要造谣!”小李脸微微泛红,“你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胡扯,我……”小鲁的脸也红了。 大家正竖着耳朵要听下文,突然两人都不说了。大家都喊无趣,逗着他们再吵,但两人就是不开口。 着话他们到达林里镇。很幸运,正好有一辆县农资公司送化肥的卡车停在公社门口,上面已有十几个人,都是准备去县里开会的知青,乌石这一行人在公社领过钱也挤上车。两个小时后他们到达县城。 誓师大会在刚刚翻新的县委礼堂举行,第一天是县党政工农兵学商各路人马说话,或教导或鼓励;第二天才是会议的主角知青发言――先进集体和个人事迹汇报,以及各公社下放知青代表表红心。 不出所料,大会上乌石知青小组被推举为全县唯一的知青扎根农村的先进典型,代表发言的当然是组长丁建国。小丁果然了得,他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当初他带着新知青栽扎根树,克服困难开辟菜地,饲养家畜,解决吃菜问题,把他们知青小组建成一个不仅自给有余,还经常接济其它兄弟小组的先进集体;在政治上他又如何带领大家从**他老人家的著作中汲取精神食粮,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改造自己世界观,并坚定自己和全组一班人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决心……如此等等。他的话让同组的知青身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可是,坐在台上的领导同志却大受感动,当小丁发言结束时,获得了他们最热烈最持久的掌声。会议闭幕前,小丁被推举为参加全省知青上山下乡、扎根农村先进事迹表彰大会的代表。不久之后,他又作为安徽省的代表参加了全国先进知青代表大会,从此这个年轻人在他的人生仕途上完成了一个重大的跳跃。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二天下午四点还未到,会议就“胜利”结束了,参加会议的知青一涌而出冲到隔壁的大街上,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乌石的知青除了小丁外都聚集到了一起,看看时间还早,小李提议去新盖的百货大楼去看看,大家都赞同。英雄所见略同,其他地方的知青似乎也和他们有同样目的,都蜂拥着向那个方向去。乌石一行六人便跟着浩浩荡荡的知青人流向市中心涌去。新盖的百货大楼在全城最热闹的十字街头,说是百货大楼,其实不过一小二楼耳,但外表精致,据海人援建的。六十年代一批上海企业内迁到本地,使这里和上海有了较深的渊源,同时也平添不少的洋气。 楼是上海建,里面的商品当然也少不了上海造,一些大城市也难得一见的东西竟在这里看到。夫子买了一双双钱牌胶靴,说这个牌子最好,在上海都难买到――他总是迷信家乡的东西,生活用品多在每年回上海时买。其他人也买了一些鞋袜毛巾衣物之类的生活品,只有梦才没买什么,他对穿戴打扮似乎还没到爱好的年龄。不过,当他路过一楼卖食品的地方时,看到橱柜里摆放着包装精致的上海牛奶糖,心里却一动:小倩好像特别喜欢这东西,以前听她说小时候经常吃。他暗记下地方,回到知青招待所,瞅别人不注意又悄悄一个人溜到商店,买了一斤。但一回到住地便被眼尖鼻子也尖的小李发现,“你口袋鼓鼓囊囊装的什么?”还没等梦才回答,小李手就伸进去――“噢,是牛奶糖,”他抓了一把出来,喊:“一定是买给小倩的,大家快来抢啊!”众人响应号召一拥而上,梦才大叫:“是买给我自己的……”――“自己的更应该拿出来!”大家锲而不舍,梦才拼命抵抗才留下十来颗。 46.小李的糗事 第二天一回到乌石,梦才便带着深藏在内裤口袋里的十几颗牛奶糖跑去找小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小姑娘正在园子里给花浇水,穿了一件碎花连衣裙,亭亭玉立的,看见他嫣然一笑:“哥,你干吗这么兴冲冲的,才回来吧?”梦才点头,掏出快捂化了的奶糖。 “以前听你说过――买了一斤,都被同组的那些***抢光了。”梦才道。 “这糖从那来的?”张老师问。小倩指了指梦才:“是他在县城买的。”张老师道:“还尽说人家不好,去县城开个会还想到你。”小倩辩说她没有说他不好,只是说他不够好。张老师笑道:“这丫头也学会了耍贫嘴。”梦才在一边跟着笑,小倩过去踢了他一脚。 梦才待了一会,说要去山,小倩一听也要跟着去,张老师道:“你们早点回来,别又让我等的着急。”两个孩子答应着走出去了。 已经是秋天了,蓝天上不时有一队队大雁飞过,有的呈人字,有的呈一条线,飞向南方。山野的林木也在悄悄的改变着颜色,巍峨的远山上漏出的点滴红色或黄色报告着秋天的脚步的来临。 “都九月中旬了,你们怎么还不开学呢?”梦才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快了――这学期我们班上有一部分人要参加学校文工团的演出,”小倩小心翼翼的吹嘘道:“我可能会去,因为我是班上基本功最好的――”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改口道:“噢,比较好的一个。” 这时他们走到了乌龙潭,水泵房的门锁着,主人不在,周围一片寂静。小倩若有所思,问道:“最近这一段时间为什么你不找你的棋友下棋了?” “你知道我们没下棋?――不过,是很少下……最近互相总碰不到。”梦才含糊的回答着,然后将话岔开:“你刚才说你是班上最好的,哈哈……现在也学会吹牛了。” “谁吹牛了?我只是说比较好的一个。” “可是我刚才听到的是有人说‘我是班上基本功最好的’,只是后来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才改口‘比较好的一个’,哈哈……” “滚!你又开始故意气人了,我不理你。(.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小倩走到潭边,将裙子提到大腿,脱鞋涉入水中,“噢,好凉快……**啊――你不下来?”她一边用脚踢着水玩,一边问梦才。 梦才没有回答,两眼呆呆看着女孩裸露着的双腿,在周围黑色的沙石的衬托下,这双腿醒目的白皙。他想起了小鲁的话――“你家有没有外国亲戚?”他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小倩反问道,对他的问话感到有些奇怪。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像外国人,也许――”他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是混血儿。” 倩没有说话,上岸穿上鞋子调头就走。梦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惹了麻烦,赶紧跟在后面,问她为什么生气;小倩说了一句“你自己知道”,便对他不再理睬。 张老师还未烧饭,却见两个孩子已经回来,有些惊讶:“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忽然发现侄女脸色不对,便问:“走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回来怎么就变脸了?”见侄女不理,便转向跟在后面的梦才。 梦才喃喃的说:“我也不太清楚,刚才我只是说她长的像外国人,她就翻脸了。” “他说我是混血儿,那年那些坏蛋也是这么骂我母亲的,说她是混血儿,是外国杂种……”小倩说着抽噎起来。 “我不知道这些,我,我只是看你长的洋气,你家又是华侨,就以为可能有外国血统……”梦才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张老师笑了:“原来为这事,梦才还真说对了,倩儿的母亲家还真有外国血统,不过混血的地方不是外国,而是在中国。” “什么?”两个孩子都吃了一惊。 张老师道:“我曾经帮倩儿母亲查过家谱,她的曾曾祖父是个欧洲商人,大约来自荷兰,清朝时来中国做生意,不知什么原因留下来了,在中国娶妻生子,后代跟着中国人姓李,虽然和中国人通婚已经有五六代了,但后代常常还有和我们黄种人不一样的面孔冒出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她看了一眼小倩,“你母亲长的就挺洋气,头发黄黄的,还有点卷,五五年我第一次见到她还以为哥哥找了个外国人呢。” 梦才问小倩:“我没有说错吧?” 倩啐道:“你有多好,长的这么黑,一定是非洲人的后代!” “我这是来农村后太阳晒的。”梦才辩解道。 “谁相信!” “你不信可以问姑姑――我原来没有这么黑吧?” 张老师笑:“不知道,反正我见到你就这么黑了。” 倩破涕为笑:“太好了,这次姑姑终于主持了一次公道。” 梦才自我解嘲:“就是非洲人的后代也没有什么不好,被压迫民族,第三世界,真正的无产阶级。” 张老师大笑,对侄女道:“看人家梦才多大度,那像你小心眼儿。” 倩斜睨了梦才一眼,道:“他这叫什么大度?只不过脸皮厚罢了。” ※※※※※※※※※※※※※※※※※※※※※※※※※※※※※※※※※※※※※※※※※ 国知青上山下乡、扎根农村先进事迹表彰大会九月下旬在北京召开,为了让自己带着农村泥土气味,开会前的这段时间,小丁都是在乌石度过的。很不幸,这期间他和组里其他人爆发了一场冲突使他进京的愉悦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事情是这样的:前不久小李参加县里的广播员培训班――因为需要说普通话,广播员中有不少是知青――听说明年春天要大招工,几乎所有插队满两年的知青这次都可能走,但像他们乌石知青小组这样集体表态要扎根农村的是例外。这消息一传到小组立刻炸了锅,组里的知青全都已满两年,像夫子甚至已经都快五年了;前面有几次招工不知什么原因都没有轮到他们,这次绝不能再错过了,因为听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大规模招工。他们找小丁,要他去县里更正以前的发言,说会上表态要扎根农村只是他个人意见,并不代表其他人。小丁当然是不会按他们的要求去做这种更正,一场冲突不可避免的爆发了,虽然没有像春节那样演化成肢体冲突,但矛盾的激烈程度却一点也不亚于上次,一些非常过头的话都说了。 像上次一样,梦才在冲突的初始阶段就溜了,但这次大家对他很不客气,小丁走后,愤怒便全发泄到他身上。对于同组伙伴的责难梦才没有做任何辩解,他理解他们的愤怒,知道小丁是在踩着大家的肩膀往上爬,不过他实在不愿意卷入到这场风波中,他永远记着小丁在关键时刻对自己的几次帮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自己无涌泉相报就算了,但至少不能参加到对他的斗争中啊。 国庆节后,小丁从北京回来,不久他就被任命为县革委会成员和县团委副书记。他现在是“县里”的人了,不过为了显示扎根农村的决心,他表示不愿意待在县城,于是他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乌石度过的,当然现在是作为一名带职下基层的县领导干部。为了让小丁在大队有些实际工作可干,张主任退居到二线,由小丁担任大队行政一把手。同组的那些人看到他现在这么得势,自然不敢再闹了,有的甚至还和他套起了近乎,其中比较扎眼的是小李。以前因为经常受到小丁训斥而充满怨恨的小李现在对他热情的不得了,天天跟在后面丁书记长丁书记短的。爱好马屁大约是人的本能,原来对小李同样充满厌恶的小丁在很短的时间里也改变了对他的看法,甚至还提出把自己现在仍然兼任着的大队团支部书记一职交给他,只不过由于这小子自己不争气才没有实现。 十月上旬的一天,小李父亲突然来乌石看儿子,住了有三四天。在那几天里,小李不知为什么一直哭丧着脸,他的父亲行则在小丁和德军的陪同下进进出出,行动非常神秘,临走的时候又要小李一同回去。等他们走后,大家才知道原来这小子闯了祸,他把三队队长只有十七岁的女儿小英肚子搞大了。女孩家自然闹起来了,她的父亲威胁说:如果小李不立即娶他女儿,就要到上面告小李强*奸罪。消息传到芜湖,小李父母急坏了,家里就这么个宝贝儿子,如果娶了农村媳妇,可就再没有招工回城的机会了,但如果被人告发个强*奸罪,那可就更不得了!于是年过五旬的父亲风尘仆仆专程赶来处理儿子的“臭事”。破了许多钱财,又有民兵营长陈德军帮着吓唬,小李父亲才让女孩家勉强同意把胎儿打掉,私了了此事;不过女孩家还是强迫小李写了个纸条,保证小英如果二十岁还没有嫁掉,小李负责娶她,如此云云。 这事一发生,小李接替小丁担任大队团支部书记的好事自然也泡了汤。小丁原来推荐小李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小鲁接替这个职务,现在小李不行了,剩余的几个连团员都不是,他自己只好再担任一段时间。对于小李的“倒霉”,同组的知青都有些幸灾乐祸,谁叫这小子爱和女孩子勾勾搭搭,再说他家里有钱,该他破财。一星期后小李回来,大家当然拿这事和他逗乐,小李开始还隐忍着,但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他反击小鲁――因为这天是小鲁最先挑的事――“你不要乌鸦跳到老母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你和清河女知青干的好事别以为谁都不知道!我……” 大家都竖起了耳朵,但他的话却被粗暴的打断了,“别胡说,小心老子扭断你的脖子!”小鲁脸涨的通红。 “谁怕你?老子也不是好惹的!”小李仍然嘴硬,不过行动上却选择撤退,他撅着嘴走了。 正等着“听”热闹的人大失所望。不过这次小鲁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小李的反击,因为不久之后,他的故事在组里便人人皆知了。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小鲁一个同学的妹妹下放清河区,他受同学之托常常去“照看”那个女孩子,时间一长,这“照顾”便有点超范围了,大约是在八月初那次去县城参加知青誓师大会前的一个星期,正躲在竹林里“打野食”的他们被巡逻的民兵发现,封清河区红桥公社的公函便落在了卫东大队王书记的办公桌上。幸好王书记平时比较器重小鲁,这封信被压了下来。小李除了担任大队广播员,也兼接受书报信函工作,对这件事知道了一些,但由于自己也有把柄在小鲁手上,才一直没有透露出来。 47.清河女知青 知青小组里和丁建国关系最“别扭”的当属小鲁,以前到没什么,但现在不能再这样了。所以小丁从北京回来之后,小鲁便开始“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经多方努力,两人“重归于好”。不过他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只要有小丁在他便无出头之日。思想上的苦闷使他只能从“爱情”中间寻找安慰,现在只要有空,他便溜去了清河。在通向清河镇的山谷小道上梦才现在时常能看见他的身影,这天早上,在送走小倩后回来的路上,他们相遇在黑树林的入口处,两人相视而笑。 “你鬼笑什么?”小鲁骂了一句,又说:“早上起来头有些疼,请了一天假,到清河镇走走,散散心。” “长的一般化。” “不会吧?我想嫂夫人一定很美丽,否则――” “真的谈不上漂亮,那天带来你就知道了。”小鲁大方的说,“对了,你今天和我走一趟清河不就看见了?” “可是我要看山――”梦才有点犹豫,“你以前不是爱带着小马,现在怎么不带他了?” “这小子嘴太脏,见到女的又不老实,搞的女知青宿舍的人都讨厌他,后来带小李去,也惹人厌,她们便都要求我以后不要再带人去,不过……你很本分,这些女孩不会烦你――怎么样?跟我去玩玩吧,不要老窝在乌石,什么世面也没见过。” “好,”梦才动心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转一圈就来。”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半个小时不到,梦才回来了,身后还拖了个像鹿一样动物的血淋淋的尸体。 “这是什么?”小鲁问。 “獐子,不知谁下的套子,夜里套住的,才死不久,还热乎着呢。”梦才乐呵呵的说,“这山上的东西谁见到便是谁的,现在我们把它弄到清河去,‘就算我胡彪进山的一个见面礼吧’,呵呵……”他学起了“样板戏”的腔调。 鲁笑了:“没想到小老弟现在嘴学的这么贫。”他折了一根树棍,将獐子缚在上面,两人抬着向清河方向走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小鲁女朋友所在的那个知青小组离清河镇只有两里路,有五个女孩子;已经快九点了,她们居然还没有起床,看到有人来才一窝蜂的爬起来,并像一群鸡鸭似的吵闹起来: “小鲁,你才来过两天,怎么又来了?” “不是叫你别带人来,怎么又带了?” “这是什么啊?血淋淋的的吓死人。” ………… 鲁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她们的问题。 “这次怎么带来了个儿童团,他也是你们小组的?”问话的姑娘叫扬萍,是这里的组长。 鲁回道:“别胡说,他可是和我一起下放的,比你们组所有的人下放时间都长,是老知青了。” 但女知青都不相信―― “可是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放牛娃……” “别唬我们,他哪像个知青?比农民晒的还黑,哈哈……” ………… 梦才羞怯的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下去,他虽然插队快三年了,却从来没有和女知青打过交道。 “你们这些人真是,人家脸皮越薄,你们越逗人家,快别闹了。”小鲁女朋友赵欣欣解围道,她是个身体丰满的姑娘,虽然不算漂亮,但却有几分迷人的地方。 女知青这才停止了对梦才的“围攻”,刷牙、洗脸、梳妆打扮,各干各的事去了。 “你们好像天天都不上班,没有人管你们吗?”小鲁问赵欣欣。 姑娘笑了:“我们这里从来都没人管我们下不下地,那像你们被管的那么服帖,当然了,你们是先进小组,就应该这样――对了,昨天有几个城关边上的知青到我们这来,他们说明年一二月份大招工,满两年的都可以走,你们组里的人好像都符合条件,我们这里只有扬姐一人符合条件。”她指了指正在门前池塘边洗漱的扬萍。 鲁的脸变成了一团乌云,“但我们小组都走不了啦,这全怪丁建国这***,***代表我们表态扎根农村,他自己却爬到县里……”他愤恨的骂道――“别说了。”赵欣欣捅了他一下――他回头望了望梦才,说:“没关系,小老弟我太了解啦,他绝不是那种告密的人。” “表态扎根农村也不一定真要让你们扎根农村,你可能多虑了。”赵欣欣安慰道。 鲁摇了摇头:“有些情况你不知道,从县里传来消息:为了保持先进小组的样板性,至少明年不在我们小组招工。” 这时扬萍洗漱回来,她嚷道:“小俩口大清早就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什么呢?” 赵欣欣笑道:“现在还是大清早么?哈哈……我们正在说明年招工的事。” “他们不用担心,下放时间到了,又是先进,还不照顾吗?” “他们正为这个‘先进’犯愁呢。” “什么?” “没什么――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到地里去找个社员来扒獐子的皮,中午就可以烧着吃了。”赵欣欣乐呵呵的走了。 不一会,小赵回来了,后面跟着个秃头中年男人,这个被称为老刘的男子将獐子挂在一棵树上,很麻利的脱皮、开膛,然后将收拾好的动物身体交给知青,自己则心满意足的带着皮子和獐子头走了。姑娘们开始忙碌起来,过了不久,整个屋子便飘漾着肉的香味,又过了一个小时,饭菜全烧好了,这可是一顿丰盛的午饭,烧的通红的獐子肉满满的装了两个脸盆,另外还有几盘菜蔬,也是堆的满满的。 赵从箱子里拿出一瓶酒,递给小鲁说:“这酒是我爸爸上次来看我时丢下的,叫我送给大队干部,现在全让你喝了。”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她是个爱笑的姑娘。 大家刚落座,突然闯进来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进门便叫:“好香的味道啊。”看来这个“不速之客”不太受欢迎,因为一见到他,姑娘们都嚷了起来:“鼻子够尖的,隔着五里路就闻到香味了?”“没有人请你啊,又想来吃白食?”…… 伙子并没有因为女孩子的奚落而脸红,他大咧咧的挨着梦才坐下,也不用招呼就动手吃了起来。饭吃到一半,梦才才知道他也是知青,来自芜湖旁边的马鞍山市,别人叫他端木。梦才奇怪:“还有人姓端?是段吧?” 端木翻了他一眼:“我不是姓端,我是姓――端――木。” 坐在对面的一个姑娘解释道:“这是复姓,复姓还有许多,比如欧阳、上官、司马、诸葛都是,古时候姓复姓的很多,由于不如单姓方便,渐渐的大部分都演变成了单姓,所以现在复姓才变的挺罕见。” 鲁起身举杯:“莎莎小姐不愧是上海来的,果然博学多才,我敬你一杯。” 被称作“莎莎小姐”的女孩叫李莎,是个模样俊俏的姑娘,虽然来自上海,却没有上海人死鱼肚样苍白的皮肤,她肤色浅黑,体态婀娜,到像是一个南国美人。 “谢谢鲁大哥,以后还请多关照。”李莎也站起来,两人碰杯,小鲁一饮而尽,李莎则浅浅的抿了一口。小鲁说不行,李莎只得又喝了一大口。小鲁仍然不依,说酒桌上的规矩,只要碰杯,两人就必须干掉。女知青齐声为李莎不平:“你怎么一点骑士风度都没有!男人和女孩干杯,女孩只要喝一口就行了,现在李莎已经喝了快半杯了,你还要怎样?” 鲁说不过她们,只好自己又满了一杯说:“这样吧,我干两杯,莎莎小姐干一杯。” 李莎自然不肯,双方争执不下。组长扬萍说小鲁:“你干吗老盯着人家小姑娘不放,她还未满十七岁,属于未成年人呢。” 已经喝高了的小鲁红着一张脸抬杠:“这,这有什么稀奇,这里未成年人多着呢。” “只有你大概还未成年吧?反正我们这边除了李莎都满十八岁了。”扬萍语带讽刺的说。 “我,我早成年了,不过这屋子里肯定还有未成年人――你,你还没满十八岁……”他指着端木说。 端木正在低头吃菜,听到有人说他,嘴里嚼着肉,口齿不清的说他前年就满十八岁了。 众人皆笑,小鲁忽然想起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的梦才,道:“对了,我们梦才老弟还没满……满十八岁,他是,是五八年生的。” 梦才纠正说自己是五七年出生。小鲁歪头斜眼看他:“你装什么老?陈德军查过你的挡案,他……挡案上说你是五七年,啊,不,是五八年生的……” “挡案肯定弄错了,我是五七年生人,如果撒谎我便是小狗。”少年一脸认真的发誓。 鲁一副大度的样子:“就算是五七年生人好了――但也还没满十八岁,还……还是未成年人。” 大家不信,说:“你刚才不是说,他已经是老知青了,怎么会只这点年龄?” “他是老知青,可年龄不,不老,他,他初中就下放……”小鲁辩解道。 端木打趣:“那正好和李莎是一对金童玉女,金童玉女应当干一杯。” 众人都说是好主意,把少男少女推到一起,要他们干杯,俩人挣扎着不肯。小鲁劝道:“你们今天无论如何是走不脱的,梦才男子汉带个头,喝完了不就没事了。” 梦才只好举杯喝干,李莎也把酒杯中的剩酒喝了。大家又要他们坐在一起,不得分开,弄的梦才如坐针毡,头也不敢抬;女孩子到挺大方,自自然然的坐在一边。过了一会,她悄悄问他:“你五七年几月生的?”梦才答说是五月,女孩道:“你比我早半年,我十一月二十二日。”梦才惊讶:“我也是二十二日,正正好差半岁。” 俩人说的话被坐在一边的端木听见,大声嚷道:“刚才俩人交心,原来还是兄妹――好事成双,你们应该再喝一杯。”众人都说应该,梦才刚要推辞,谁知李莎已先举起酒杯,小鲁推了他一下:“瞧人家小姑娘多大方,你却扭扭捏捏,简直丢爷们的脸。”梦才只得站起来和女孩又喝了个双杯――“好!”屋里顿时笑成一片。过了一会,连李莎后来拿出的一瓶酒也下肚了,大家都有些醉了。 48.血案 “李莎这丫头长的怎么样?”在回乌石的路上,小鲁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梦才含糊的说了一句:“马马乎乎吧。”小鲁惊讶道:“什么叫‘马马乎乎吧’?她可是这里出了名的美人,许多人都想她,我们组的小马追了人家两个多月,可人家正眼都没瞧他一下。”他又说:“如果没有小赵,我肯定会去追李莎。”梦才说小赵也很好。小鲁摇头:“我那个小赵比李莎差多了,主要她是我同学的妹妹,又被我干了,才不忍心甩她。” “快醒醒……”有人在推他,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眼睛张开倩,她笑吟吟的看着他,“你睡的好沉,我摇了半天才把你摇醒,就不怕跑出个野兽把你吃掉?” “是不敢吃你――这么脏的人,动物都知道吃下去要生病的。”小倩揶揄道。 “哈哈……”梦才被逗的大乐,这一笑让他全清醒过来,他跳起来道:“你这个坏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是女孩子已经逃开了,“你本来就不讲卫生嘛――哎,你今天好像喝了不少酒,在哪喝的?” “在你们清河,小鲁女朋友那里。” “不学好!”小倩白了他一眼。 梦才看了看天空,“啊,不早了,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我们正在排练一个舞剧,准备参加县里国庆节汇报演出,这几天正加班加点练习呢。”小倩解释道。 梦才掏出怀表:“已经六点了,赶快回去。”说着他自己在前面大踏步的走了。小倩小跑步的跟在后面。 到家时天已全黑,张老师早将饭菜摆在桌上,看到他们回来,立刻开饭。 饭刚吃到一半,忽然有人敲门,梦才跑到园子里去开门,一看原来是丁建国,他吃了一惊:“有事?找我?” 丁建国面色严峻,“是找你,出了一件大事:地主分子周文斌将他的老婆杀了,自己逃到山里躲起来了,大队领导认为你山道熟,让你去给民兵带路。” 梦才楞住――“怎么会有这事?你没有开玩笑?周文斌他会杀人?”过了一会他才不相信的问。 丁严肃的说:“这是真的,我刚才去周家了,白玉皎被杀死在屋里,她的头被割了下来,身首两地,场面血腥极了。”顿了顿,“一个小时前,有人看见虾米满身是血的向山里去了,毫无疑问,他就是凶手。”他看了一眼屋里,说:“这事你先别告诉她们,我先走了,你吃完饭赶快到大队部去。” 梦才关上园门,回到屋中。张老师问:“刚才谁来了?” 梦才道:“是我们组的小丁,叫我到大队办点事。”他迅速的吃完碗里的余饭,打了个招呼,便站起来走了。当他开园门时,小倩追上来问:“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变的这么难看?” 沉默了一会,梦才说:“这事小丁不让说,但我觉得还是和你们说了好――周文斌的老婆被杀了,有人说是周文斌杀的,现在大队领导叫我去给民兵带路抓捕他,但我根本就不相信周文斌能杀人,尤其是这么残暴的把人头割下来。” “什么?人头割下来?”小倩目瞪口呆,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捂嘴连呕了几声。梦才赶紧给她捶背,还好,没吐出来。 “你现在没事了吧?”梦才倩点头――“那我走了,今天晚上村里乱哄哄的,你和姑妈把门窗关好,不要随便出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说完他匆匆走了。 大队部门前黑压压的聚居了许多人,多是青壮年男人,但也夹杂着不少看热闹的孩童,到处沸沸扬扬,都在谈论刚刚发生的这桩血案。梦才驻足听了一会,略知事件梗概:白玉皎下午六点多钟被发现惨死在家中床上,和她住一起的瞎眼婆婆恰好不在家,据说是去外地女儿家了,而白玉皎的丈夫周文斌则在凶杀事件发生之后不知去向。有人报告说在这之前曾看到周文斌从家里慌慌张张出来,往山中去了,身上似有血污。大队派人去乌龙潭水泵房找他,早已人走屋空,看样子是畏罪潜逃了,边遣人向上级部门报告,一边集合民兵准备搜山。 大队干部出现在大队部门前的台阶上,民兵营长陈德军用嘶哑的声音讲述了案件的大致情况,任务和工作部署。他讲话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身体一直在不停的微微颤抖。更奇怪的是,平常爱说话的王书记今天居然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好像这事件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参与搜山的青壮年被分成了六个小队,每个小队都有一名大队干部负责。梦才所在的那支队伍有五十多人,配了两个带长枪的基干民兵,由丁建国带队。他们知青小组的人基本上都在这支队伍里。队伍还没有出发,人群已经兴奋的躁动不安。看着亢奋的群众,梦才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本描写食人鱼的外国小说,他不敬的把这些即将去抓捕阶级敌人的革命群众和那些被血腥味激动的发狂的食人鱼联系到一起――“如果现在落到他们手上,大概很难全尸了。”他心里替周文斌担心道。他不相信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会杀自己的妻子,可是,如果不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要跑呢? 旁边传来了嘶哑的低语:“如果发现虾米,他只要一逃跑,你们就开枪,他是杀人犯,打死了没关系。”说话的是陈德军,他正对几个有枪的基干民兵在小声布置任务。 啊,这家伙正在教唆杀人!梦才的血突然涌上头顶,他走上去激动的说:“你们怎么就能肯定白玉皎是她丈夫杀的?!” 陈德军惊了一下,看清是梦才,立刻投过来恶狠狠的目光:“哪你说是谁杀的?” 梦才没有回话,但却以同样凶悍的目光回敬过去,他已经比一年前高大结实了不少,以前他不怕陈德军,现在更不怕他了。 他们对峙了有几分钟,突然陈德军变的不自在起来,他先避开了梦才的目光,向在队伍前面的丁建国走去,两人小声嘀咕几句,当他再经过梦才身边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又相遇在一起,但这次他迅速的躲开了。从他的眼睛里梦才看见了一种不曾有过的恐慌。 梦才他们这一队人马负责村北部一带的搜索。午夜时分,他们来到了摄魂谷,有人指着黑洞洞的崖下开玩笑说周文斌大概已经下去了,立刻有人说那你下去看看,那人说:“给我再多钱也不下去,就是**叫我下去,我也不下去。”旁边的人都笑说他反动。他们此时已经在山上“转悠”了五六个小时,最初的兴奋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疲惫和饥困。在别人说笑的时候,有一个人乘机坐下来了,看到有人带头,其他人不约而同的也都坐了下来,有的甚至还躺倒在地上。负责的丁建国自然不能允许大家失去“革命斗志”,但喊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听他的,他只好也跟着坐下。不一会有的人竟打起了呼噜。 正当大家都昏昏欲睡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凄厉的叫声和用于联络的哨子声,原本疲惫不堪的人们忽然都清醒过来。“抓到了?”“在那里?”……大家互相询问着,可谁也没有准确答案,仔细分辨了一会,判断声音是从村镇的西南方向传来的。没有人指挥,大家却都向那个方向涌去。不断的遇到其它队伍的人群,他们也都在向相同的方向奔去,一边跑还一边互相打探着消息,当靠近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汇集成几百人的人流――走在前面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原来是周文斌被押解过来了――从树林子走出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被五花大绑着的凶嫌。围观的人群里几十支电筒齐刷刷的照在那可怜虫身上,他被几个大汉拖着,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在“走”,一根粗大的麻绳将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捆成了麻花状,他细长的脖子被绳索勒的向后仰去,就好像快要断了似的,那张满是血污和泥土的瘦削的脸痛苦的抽搐着…… 此时梦才正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这一幕,他的心一阵疼痛,他不忍心再看下去,将眼睛闭上;这时他听到有人低声的骂:“这些***够狠的。”听声音像是住隔壁的重高。但大部分人都显得兴高采烈,他们簇拥着“战利品”浩浩荡荡的回到乌石城,而村镇里的各家各户早就倾巢而出,等待着他们的胜利归来呢。当胜利的队伍进入村镇时,这里立刻变成了激动的海洋。以至从村口到大队部短短的五百米道路,他们竟走了半个小时。 周文斌被关押在大队部的一个空房间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民兵看管着他。欢乐的人群将大队部围的水泄不通,直到凌晨才有些人熬不住走了,但大部分人却斗志昂扬的坚持到太阳照耀大地的时候。 49、像过节一样 第二天整个乌石如节日一般,全大队没有一个人下地,因为是星期天,小学校也没有上课,满街都是嬉戏打闹的孩子;四乡的人看样子也来了不少,街头上游荡着很多不太熟悉的面孔。大队部周围全天都围满了人,里面县城来的公安和大队民兵组织正在对凶嫌进行突击审讯。人们急切的想看到审判结果,尽管他们中大部分人心里都明白会是什么,但仍然兴趣浓浓的待在那里。 外面天空黄黄的说不上是晴天还是阴天,似隐似现的太阳发着半死不活的光芒。虽然没有吃早饭,梦才却一点都不感到饿,他的心中沉沉的如同压了一块石头。他自己也说不清心情为什么这么沉重,其实他和这个被管制的地主子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只不过有时在一起下下棋,最近几个月他和他已很少接触了,他不太喜欢这个年轻人阴郁的性格。但不知为何他的脑海现在全被周文斌那叫绳子勒的青筋暴起的细长脖子和满是血污痛苦抽*动着的面孔占据了。在走过一个街口时,他看到了和一群女孩子在一起的小倩,小姑娘转过脸等待他来招呼,可他像没看见似的走了过去。 “***这狗崽子真不老实,刚开始时不是抵赖就是装死,把公安局的人都弄火了——当然他们不能动手,因为有政策,可是我们民兵就不一样了,几个人把他一围,你一拳他一脚,才几下子就把他打趴下了,真***松包蛋,这下要他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承认杀人了?”有人插嘴。 “这还用说,全都招了。“ “这……那他会被怎样?判死刑吗?” 德昌白了那个说话人一眼,鼻子轻蔑的哼了一下。旁边马上有人表现很懂事的样子说:“这还要问?又是地主,又杀了人,就是有十个脑袋也要砍掉!” 又有人讨好的问:“二哥,你没对那家伙使一下拳脚?你的武艺大家可都是知道的。” “这家伙能架住我的拳头吗?还没等我动手他就被别人打瘫了,真***不过瘾!不过——我还是乘机踢了虾米下面一脚,这脚可够狠的,那小子立刻躺在地上疼的直打滚……” “你怎么踢了虾米传家宝了?你这不是要他断子绝孙吗?虾米可是至今还没有后代啊。”有人开玩笑道。 “他那个东西要着又有什么用?还不只是摆设,否则他老婆也不会……嘿嘿……”另一个人接道,他只说了半句,下面的话被暧昧不明的“嘿嘿”代替了。 “哈哈……”人群里爆发出会心的猥亵的哄笑。 有人嘀咕:“要是能在我们这里枪毙虾米就好了,在县里枪毙乌石大部分老百姓都看不到。” “你们可以向县公安局反映啊,他们正好有人在这里。”德昌道。 “上面能听我们的?” “革命群众的意见当然要听,不是讲办案要走群众路线吗?” 人群骚动起来,德昌的话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自从土改以后已有二十多年没有在乌石枪毙人了,人们实在太想看到这种场面,他们变的兴奋无比。 ………… 他们为什么这样想看到那个可怜的家伙的血?他们真的相信他会杀人?他们难道不知道他是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吗?——梦才看着亢奋的人群,心里不明白他们高兴什么。“嗜血的动物!”——他愤怒的离开了,因为他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人们继续兴高采烈的谈论着,又有不少人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其实他们大部分人并不仇恨那个倒霉的地主子弟,甚至许多人内心深处根本不相信他会杀人,他们之所以这么高兴只不过是出于人类的好奇心罢了。要知道这偏远的山乡生活是多么的单调,人们是多么需要一点刺激来调剂一下无味的生活啊!愤怒的少年错怪他们了——他们此时的心情只不过有点类似乡村儿童对半年才来一次的电影流动放映队的强烈渴望而已。 梦才山上转悠了两个小时,山野的凉风渐渐的冷却了他的愤怒。当他回到宿舍时,里面的人刚刚起来。大家一起动手,烧火造饭,大约到午后一点才吃上饭。中饭吃过,碗也不洗,又都爬上了床铺,昨天一夜的折腾可把人弄苦了,直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刚才被饥饿激醒了,现在肚子一饱又都想睡了。正在这时李俊生回来,昨天夜里他因为要“坚守”广播室,没有参加搜山,现在精神百倍,一进屋就尖着嗓子叫:“你们还在睡觉,虾米马上就要被带走了,听说一到县里就‘咔嚓’,”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们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真的么?” “骗你们干什么,马上就要被带走了。” 大家一咕噜都爬起来,睡意全无,穿好衣服向外就走。此时天空和早上完全不同,阴霾已经散尽,蓝空中没有一丝云彩,虽是农历九月,阳光却象三伏一样毒辣。小李提议,顺着河边走,因为那里有树阴。于是大家便上了河堤,向大队部方向走去。 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了,乌龙河许多地方已经见底,一些妇女跑到河床里去洗衣物。蓝天、青山、碧水、头上顶着毛巾的洗衣妇女……一派安详美丽的画面。小马见景生情,诗性大发,正要做两句打油诗抒发胸怀,忽然见下面有人招呼他们,他眼睛好,看出是张老师和她侄女,立刻桶了一下走在前面正在沉思的梦才:“喂,你岳母喊你。”梦才楞了一下,不明白他话的意思。小李一脸坏笑:“他说你丈母娘,也就是小倩的姑妈——喊你。”手指了一下河底。梦才脸微微泛红说:“我去问一下有什么事,你们先走。”说完下了河堤,向河底去了。小鲁看着他的背影道:“他爱人的姑妈怎么会是丈母娘?你们的话不合逻辑。”其他人则说:小倩没有妈,张老师也就相当于她的养母,当然也就相当于梦才丈母娘了,什么逻辑不逻辑的,只要意思到了就行。 秋天里天旱,住宅附近的河溪干了,张老师也来到乌龙河洗涤衣物,她正在一块石头上捶打被套,她侄女在一旁帮着。看到梦才到来,小姑娘将脸扭到一边,梦才知道她是为早上自己没有搭理她生气,便装作没有看见,只和她的姑妈打了招呼。 “你们这一帮人去干什么?”张老师问。 “周文斌马上就要被押到县里去了,我们到大队去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全镇子就像过年一样,唉——人们啊。”张老师长叹了一口气。这时在旁边的两个村妇洗好衣服走了,看到附近已经没有外人,她小声问:“周文斌的事你最近可说了什么?” “说过,”梦才道,“昨天晚上,我问德军:你怎么这么肯定人就是周文斌杀的。” 沉默了一会,张老师说:“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所以有些话不能不你以后在外面说话要小心一点,特别是这两天,有关周文斌案子的话千万不要说了,这件事上你是无能为力的。”她看了梦才一眼,“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孩子,爱打抱不平,但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并不是一切都是公正的,而且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一些人随时随地准备踩着别人的身体往上爬,他们在一旁时刻窥视着其他人,准备抓别人的一点小辫子,所以一定要小心。”停顿了一下又说:“有时候,可能出于正直,说了一句真话,就可能影响到你的一生倩的姑父吃亏就吃在性格太直了,太爱说真话……”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掉过头装作擦汗,悄悄抹去眼睛上的泪花。 “我明白您的意思,一定是德军说我什么了,我一定注意,有关周文斌的话绝不再说了。”梦才低声说。 张老师道:“好了,你也不要太担心,以后注意就行了,我这里没有其它事了,你去吧。” 梦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张老师仍然有些放心不下,中午的时候,她的堂兄——大队张主任告诉她,在早上举行的破案会上,民兵营长陈德军发言说梦才在外面散布谣言,干扰破案工作,还想替凶嫌翻案。县公安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很重视,后来听说他只是个下放小知青,几乎还是个孩子,这才一笑了之,没有再追查下去。唉,梦才这孩子太重感情了,在这点上和她那在青海劳改的丈夫非常相象——五四年那年,他的一位朋友为了一件什么事被打成胡风反党集团的成员,并被逮捕法办,他站出来,为拯救这位朋友四处奔走呼吁,完全不顾个人的危安,但不仅那位朋友没有被救出来,他自己却差一点也被抓起来。像这样侠肝义胆的男人是可敬可爱的,但他们能在这个社会生存下来吗?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又被泪水模糊了。 “姑姑,您怎么也变的这么多愁善感了?”侄女问。 “想起了你姑父,唉,梦才的性格就很象他,又直又拗。”张老师擦了一下眼睛,问:“你刚才为什么不理梦才呀?”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理他。” “你呀你……”张老师忍不住笑,女孩子也笑了。 “梦才是个重感情的人,他这些日子心里可能很难受,你对他要好一点。”过了一会,张老师嘱咐侄女。 “这我知道。”女孩子低头说,她正用鞋尖在沙滩上画一个人形图案。 大队部门前的广场被挤的水泄不通,梦才在人群里寻找着同伴,但哪里还能找到,他只好一个人“看戏”了。凭着青春的活力和机灵,他在人群里东突西冲,渐渐的挤到了前面,现在在他面前只剩下最后一道由民兵组成的人墙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大队部的院门被打开了,先出来的是十几个民兵,接着是被几个民兵架着的带着手铐和脚镣的周文斌,再后面是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和公安。周文斌的整个脸都肿了,衣服沾满了血污,他的嘴里好像安了个卡子,两个嘴角被拉向两边。人似乎已经被打瘫痪了,当他被架着走向几十米外的一辆带棚卡车时,两条腿一动不动在地上拖着,十几斤重的铁镣拖在石板出瘆人的响声。一些孩子喊“打倒周文斌”,向他的脸上吐口水,扔石子,他那木然的面孔没有一点反应,就如同死了一般。但他被拖到卡车旁边时,原本紧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并艰难而缓慢的环顾四周,好像是在与家乡以及乡亲做最后的诀别。当他的目光和离车子不远的梦才相遇时,他停住了,他那垂死的眼神忽然跳动出一点火花,但是这时候有个警察从后面敲了他脑袋一下:“眼睛乱转什么?给我老实点!”随即他被拖到车上,士兵和警察都上了车,汽车发动了,在欢呼声中从人群里缓缓通过,然后加速开走了。 梦才呆呆的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他的脑海里完全被周文斌那最后一瞥占据了——他是在与他诀别?不对,那眼光里好像充满期望,周文斌难道是在向自己求救?好像是。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知道这个可怜人是无辜的,也隐约感到真正的凶手是谁,但却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为周文斌申述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弄不好把自己也栽进去。他想起张老师“有关周文斌案子的话千万不要说了”的告诫,她是对的,对于周文斌案子他是无能为力的——可是,周文斌那凄然的目光却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忽然记起周文斌几个多月前曾经说过:“对将来我不抱任何幻想,等待着我的只有一条死路,我之所以苟延残喘到今天,完全是因为我的母亲,但这个日子不会太长久了。”——啊,周文斌当时已经预感到自己今天的命运了。 ………… 有个人轻轻的在后面推他一下,回头倩——“哥,我们回去吧,有人正在看你呢。”她小声说。 梦才向周围看了一眼,广场上人群已经散尽了,不远处果然有几个人鬼头鬼脑的向这边张看。他没有说话,转身大步向镇北走去。 “你往哪走啊?我们还是回家吧,我来的时候,姑姑已开始烧晚饭了。”小倩跟在后面说,她小跑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我去山野里转一下,我今天什么也不想吃,你自己回去吧”梦才道。 “哥,你不要这样。”小倩柔声的劝慰道,接着又说:“我自己不回去,你今天去那我就去那,你不吃饭我也不吃饭。” 梦才说:“那好吧,我们围着镇子转一圈再回去。” 当他们走在山间的时候,梦才问:“你怎么想起来找我呢?是你姑姑叫你来的?” “不是,在河边的时候就感觉你今天情绪不太对劲,心里老放不下,于是就来了。” 梦才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说:“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倩斜睨他道:“少说肉麻话,只要以后不故意气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梦才温和的笑了:“不会的,以前我也没有故意气过你。”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50、悔恨 着从重从快的原则,周文斌案子很快就判下来了,他被判处死刑,罪名是“反革命杀人犯”。周文斌被判杀人犯,这个大家都懂,但他被判反革命就让人有些不大明白了,谁也不清楚杀老婆和反革命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个年代反革命是最重的罪,枪毙反革命当然比枪毙杀人犯更有政治意义,于是,枪毙周文斌又成了文化大革命的一项重要成果。半个月后的一天,周文斌被枪决了。应乌石大队――哦,不对,应当叫卫东大队――广大革命群众的强烈要求,执行地点选在乌石――离万头冢不远的一个山坳。那天整个乌石城几乎是千人空巷,人们都争相去观看这已久违的场面。连学校都停课一天,专门组织学生去现场上一堂“活生生”的阶级斗争教育课。 周文斌解脱了,但梦才却在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到难以自拔的悲哀和自责中,张老师的劝解和小倩的温存都不能帮他解脱出来。 “你这个人真奇怪,总喜欢把一些无关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一天下午当小倩和梦才坐在西山一个可以俯瞰全镇的山坡上时,她说。 梦才没有搭她的话,他的眼睛一直在眺望遥远的群山。看着他悲怆憔悴的面容,小倩心中一阵的痛:他这个样子已经有半个月了。自从周文斌死后,便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容,当你劝慰他的时候,得到的只是沉默。在县城国庆节汇报演出的时候,小倩的脚趾受了伤,此时正值全国在开展评“水浒”批宋江的运动,学校上课很不正规,她便托病一直待在家中。其实只过了一个星期,她的伤就痊愈了,她只是放心不下梦才,不愿意去学校,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她都伴随在他身边,就像他的影子似的。 “你老是这个样子,晚饭也不来我们家吃了,弄的姑姑也很难受,她当时叫你不要在周文斌案子上乱说话是为你好啊,你要为周文斌鸣冤有证据吗?你根本就救不了他,弄不好反而把自己也牵连进去,有人正等着想害你呢。”小倩像大人一样劝解梦才。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她好像突然长大了。 “你和你姑姑都误解了,我没有怪你们,当时是我自己胆怯不敢出来说话,对周文斌我是有罪的。”梦才痛苦的说。 “你有什么罪?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哥,你以后千万别这么说,再这么说人家还以为人是你杀的。”小倩制止道。梦才没有再说话,他的眼光又转向了远方。 突然,一阵凄惨的呼唤声随风传来:“斌儿,你回来吧!”梦才和小倩的目光都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们看到了一个拄着拐棍的年老妇女正从北面的一个山垭口出来,她一面摸索着前行,一面重复着那哭声:“斌儿,你回来吧!”这是周文斌瞎眼母亲,自从儿子和媳妇死了以后,她便失去了生活来源,只能每日靠要饭为生。她并不上门去乞讨,只是在白天的某个时候拿着一个空碗出现在镇子的大街上,乡亲们都可怜她,每天总会有人在她的碗里放点米饭或其它什么食物。另外的时间里,她都是在镇子周围的山谷里游荡,并不打搅什么人,不过她的凄惨的呼唤声却让有些人感到了不舒服,为此大队曾经派人制止过她,可没有什么作用,老妇人已处在半疯的状态。 着周文斌母亲远去的身影,梦才泪流满面。他不想让小倩看到自己哭的样子,便转过身向山顶走去,但从他的背影可以看到那控制不住的抽咽。 “哥,你不要这样,又不是你一个人知道她儿子是冤枉的,可谁像你这样了?”小倩哭着跟在后面劝道。 “在周文斌的事情上大家都是有罪的,但除了那个真正的杀人犯,我的罪恶最大,我将永远背负见死不救的罪责。”梦才悲怆的说。这时太阳正在下山,晚风阵阵袭来,已经是深秋了,风很凉。 这一夜梦才通宵未眠,他一个人在宿舍后面的打谷场待了大半夜,直到凌晨四点才回到宿舍,早上他发起了高烧。他自己不说,别人也没在意,只有金平国发现他的情况不对,当其他人都走了之后,小金悄悄的跑去找小倩。女孩感激的说:“平国哥哥,你真是个好人,知青里面只有你真正的关心他,他好几次对我提起你那年双抢时对他的帮助。”智力有些迟钝的年轻人被少女赞扬的脸皮发烫,他羞涩的说:“这是应该的,梦才也经常帮我――对了,你劝劝他,叫他不要老为周文斌的事难受,有人会汇报的,你的话他最听。”他说完了这话便跑步去田里,离上工的时间已经晚了快半小时了。 倩到知青宿舍时,梦才正裹着被子在睡觉。她摸他额头吓了一跳:至少在四十度。 “你赶快起来和我去卫生所。”她说。 梦才不屑的说:“去那里干什么?美芳的卫生知识还不如我。”美芳是王书记的外甥女,初中毕业便到大队当卫生员,已经有四年了,但好多药名至今还叫不出来,给病人拿错药也是常事。 “那去我们家吧,我家有感冒药。” “不,我那里也不去。”梦才摇头道。 “我知道你在故意折腾自己……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想活了。”小倩掩面哭了起来。 梦才有点惊异:“你怎么这样想?――好吧,我跟着去你家,你先出去一下,我穿衣服。”当小倩退到屋外,他从床上爬了起来。腿有点软,但还能走,他穿好衣服便随女孩一起去了她家。 吃了药后,梦才便要回去,小倩栏住他:“不许回去!你先在这里住着,等烧退了再走。”也不等他同意,便把他按在床上,脱去鞋袜,盖上被子。梦才只好顺她的意。过了一会,药力发作,他昏昏沉沉的睡着了。等到醒来时已是中午,正好张老师回来,看到他,她又惊又喜,嘴里却埋怨:“生病时才想到这里,平时怎么不来呢?”小倩说:“就是生病也不愿意来呢,是被我硬押着才过来的。”梦才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笑了笑。午饭后他浑身发冷,服了药便又上床捂上被子,这一觉竟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烧已退尽,身体也变的轻松多了。吃了早饭他要出门,小倩问去哪里,他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去山,昨天一天都没有上山。”小倩追出来道:“我今天不跟你上山了,你中午早点回来吃饭。”梦才答应了一声走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秋日,天高气爽,山野已经被深秋的霜染成五彩缤纷的模样。头顶上盘旋着几只老鹰,在湛蓝的天空中它们飞翔的是如此自由自在,让人好生羡慕。 梦才一边走一边想着小倩:真是个好姑娘。这些日子多亏了她一直陪伴自己,否则他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想着她说的那句话:“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想活了。”――昨天还没觉得这话怎的,今天却让他心里无限感动,自己一个一文不文的穷小子,竟有一个女孩子肯为他这样!他想着她的美丽,想着她的温柔,想着她种种可爱的地方……他原本冰冷的心变的温暖起来。 但他刚刚轻松一点的心情并没有保持多久,在路过万头冢时他看到了下面的景象:在一个新起的坟堆上匍匐着一个老妇周文斌的母亲,她拥抱儿子的坟头就如同一位母亲在搂着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一会儿喃喃低语,一会儿又轻声吟唱……他不忍心再看下去,掉头走开。此时他的心脏已经如同放进了一块压舱石,沉重的几乎喘不过气了。 面前是一道悬崖,也许这是最好的解脱――梦才起身向崖边走去,但这时小倩泪流满面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想活了。”――确实,他死了,那她怎么办?他是了解她的,她一定也会……梦才陷入难以自拔的痛苦的矛盾之中,他现在连哭都不能够了。 群大雁从头顶掠过,梦才的眼睛茫然的跟随着它们――雁群消失在远处高山后面,那里是青岚岭。忽然一个念头闪现在他麻木的几近空白的脑海:为什么不去找老仙人呢?在和周文斌那最后一次谈话之后,他曾经去了老人那里,当回来的时候,沉重的心情变轻松了许多――对,现在就去! 51、走出迷津 当中午的某个时候,梦才大汗淋漓的出现在了老仙人面前时,平静安详的老人竟然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两个月不见瘦了这许多?”他仔细端详了他一会说:“孩子,你脸色很不好,不过,这是心火所致,五脏没有问题,你最近好像经受了一次大的心灵磨难。(.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当他把这一切都到出来的时候,他的心灵似乎变的轻松了些。 “可我永远忘不掉他被带走时看我的目光,他向我求助,我却见死不救……”梦才声音哽咽道。 “他可能并没有向你求助――你这么以为,是因为你先就这样想了。”老人睿智的目光注视着少年:“他知道你是救不了他的,他多看你一眼,可能只是为了向你道别。” 这一老一少都没有再说话,在静默了半个时辰之后,老人开口道:“年轻时我学了一些拳术,由于这些拳术里面包含着许多致人死命的动作,我原本是不打算传人的,但看到你后,我改变了想法,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传授给你,一来可以帮助你从现在这种苦闷中解脱,二来可以用来防身――因为现在正有歹人试图加害你,这人是懂门道的,当看出你掌握了我的这套技艺以后,他是不会再来碰你的。” 梦才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道:“请师傅接小徒一拜。”老人赶紧将他扶起,说:“免了,免了,都新时代了,不行行这种大礼了,只希望你学了这套技艺只能用于自卫,万不可拿来打架斗殴,争胜斗狠。(.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另外,你不可随便传人,以防落入险恶之徒的手里,以至危害民间。”梦才自然答应。老人说:“那就从今天开始,你还没吃饭吧?我去造饭,吃过饭就开始。” 梦才中学的时候曾经跟在别人后面偷学过一些小红拳大红拳的大众武术,这一年多来他又天天在山上锻炼筋骨,身体挺活络的,老人见识了他的腿脚之后,便直接开始教梦才套路。老人传授的拳术大约属于秘宗拳一类的,拳法朴实无华,没有人们常见的那些武术的花架子,一招一式非打即防,运劲发力亦刚亦柔,步稳如落地生根;进击时,招招取敌要害,并且招法灵活,出手隐蔽迅疾,使人猝然失措,防不胜防。梦才聪敏,很能领悟和掌握其中要领,老人非常满意。两人约定,每周学习三天,为期半年。 回到乌石,天色已近朦胧,梦才在山谷小道遇见小倩,颇感奇怪,问:“天都这么暗了,你还在山里游荡什么?你难道不害怕么?” 倩拿眼睛瞪了他一会,忽然掩面唏嘘。梦才慌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小倩怨恨的哭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木头,你今天去哪了?早上还答应好好的,说中午早点回来吃饭,可整个一天连影子都没有了,把姑姑急坏了,说你这些日子精神恍惚的很,直怕你出事,又怪我为什么不跟着你,到处找人去寻你的下落,可你却像没事人似的,没心没肺的东西!” 梦才想起早上说过的话,非常过意不去,惭愧的说:“我今天确实混蛋,我去青岚岭了,走前应该回去打个招呼,我只想着自己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别人,实在太不应该――哎,姑妈现在在什么地方?” “还不是在找你吗,从下午两点一直到现在,如果姑姑急累出了毛病,我可饶不了你!”小倩恨恨的说,然后转身向西面走去。梦才知道她是去寻她的姑妈,赶紧跟在后面。在西山脚下,他们遇到了张老师和村上的一群人,知青小组的人全在里面。一看到他们,这群人便像炸了锅似的: “这不是梦才吗?他好好的。” “梦才你小子去哪里了?把张老师都急坏了。” “张老师,我刚才就说你别着急,这山猫子不会出事的,他这不是好好的吗?” “大伙找你找了一个下午……” …………… 到梦才,大家都很兴奋,七嘴八舌的说着,张老师到显得很平静,但在夜色中,梦才看到了她眼睛上挂着的泪花。 “今天真对不起,姑妈。”他内疚的说。 “没什么,你今天一天都去哪了?”张老师问,语气里一点责怪他的意思都没有。 梦才刚要回答,小倩下面用脚踢了他一下,代答道:“他在一个山坡晒太阳,晒着晒着便睡着了,而且一睡便睡了一个下午。” “噢,”张老师笑了,转身向其他人说:“现在没事了,今天真感谢大家,辛苦了一个下午。” 人群开始散了,各自回家,梦才刚要和他们知青小组的人一道回去,被张老师拽住:“你病还没好透,今天在我们家再住一个晚上。”梦才不好再说什么,跟着姑侄俩走了。在他身后,同组的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笑了。 在回去的路上,梦才问小倩:“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倩没好气道:“怕你这个笨蛋乱说,要是让你说,你肯定回答去青岚岭了,那么请问:你不好好看山去青岚岭干什么?” 张老师笑了:“看你妹妹小小年纪却有这么多心眼。” 倩晃动着小脑袋道:“不是我心眼多,是因为他太笨了。” 张老师道:“梦才这回去青岚岭去的好,回来后精神好多了”她仔细的端详着他的脸,“是不是得到老仙人的点化,走出了迷津?” “可以这么说吧。”梦才答道。 倩高兴道:“那我明天可以去上学了。” 张老师笑道:“你早该上学了,不想上学还故意找个事做借口,现在没有借口了。” 倩叫道:“姑姑您――”可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梦才也跟着笑,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元旦过后,周文斌的母亲突然不见了,人们再也没有听见这瞎眼老太婆凄惨可怖的唤魂声。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有人在乌龙潭旁边的一个山谷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大队派了两个人就地将她掩埋。从此,这一家人便从乌石彻底的消失了。 不过他们的事情却又一次成为人们的热门话题,在老太婆被掩埋后不久,镇子上便开始传言说白玉皎被杀的那天,住邻近的八一子曾经看到在周文斌回家之前还有个男人从他家出来,而且据说在那个男人出来之前房间里曾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这正和周文斌母亲的说法相吻合,事发之后,她一直坚持说她儿子不是凶手,因为在他回来之前,另有个人来过她家,还和她儿媳妇吵过架。虽然她说的挺像真的,可是事发当天老太婆并不在乌石城,她去了外村的女儿家。所以大家都以为那只是她为了保护儿子而发的胡言乱语,并没有太在意,但没想到两个月后出现了与她的说法相似的传言,这使许多人开始相信老太婆的话有可能是真实的。只是这老太婆是怎么知道的?她听人说的?还是她的第六感觉感觉出来的?或者只是凭空杜撰的偶然巧合? 梦才在听到这个传言后曾经去找过八一子,但这个可怜虫却吓的直哆嗦,一口咬定那天他去了清河他姐姐家,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什么都不知道。梦才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但却无能为力,这家伙好像被严重的恐吓过,已经吓破了胆子。不久之后,出现的一件牵扯到千百户人家的大事让人们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 52、小马的愤怒 年初,那位创造大寨样板的农民村支书被英明的伟大领袖亲钦为中国主管农业的副总理,这下子农业学大寨运动在全国开展的更加轰轰烈烈,有声有色。为了不落在形势的后面,a县领导决定在西北部的扬坝公社修建一座全县最大的水库。对这个决定下面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认为,那里山高坡陡、石多土少,没有多少象样的田地,而且原来已有一小型水库,基本上能够满足现在的需求,再建水库纯属画蛇添足。再说修这个水库耗资巨大,需要动员上万劳力,对一个小县的财政和农业生产都将带来严重的负担。但县领导不这样认为,在全县大队干部这一级的动员大会上,县委书记要大家眼光要放远点,不能只算经济帐,更应该算政治帐――至于什么是政治帐,此君没有说,也许他也说不明白,但有一点他非常清楚:只要紧跟上头,紧跟形势,就不会犯错误,这是中国为官者必须牢记的信条。 马又和大队干部磨蹭了多时,没有任何作用。他回到宿舍,蒙被而泣。大家见他这样都过来好言相劝,梦才从外面回来,问明情况也劝他道:“修水库也不见得就苦的受不了,我想比双抢肯定要好受些,毕竟天气还不热,再说修水库比在家干活工分高多了,还管吃管喝……” 李打圆场:“怎么自己人先干起来了?梦才也是好意……” “什么好意?分明是幸灾乐祸!你问问他,这几年他在地里干过多少活?老子们一年四季在地里爬水里滚的时候,他在哪里?”小马越说越气,转身对梦才咆哮:“你***神气什么?不就靠摸大队老主任侄女的**才得到护林员这个位置吗?现在老头子下来了,你也神气不了几天了!” 梦才脸色变了,本来好心好意劝这小子,没想到换来了这么一堆恶俗的话,还把小倩也扯了进来。他语带威胁的警告:“臭嘴,今天看到你心情不好,所以算了,如果以后再说这种话别怪我不客气!” “怎么你想打老子?那就让你!”小马挣脱了他人的阻拦,向梦才冲了过去。 “好啊,这正对我意。”梦才心里一阵痒痒,跟老仙人学武已两月有余,正想练练手呢。不过这冲动很快就消失了,他想起老人的告诫。 马对梦才胸脯打了一拳,梦才没有还手,小马吼道:“动手啊,你这个孬种!” 但梦才摇了摇头:“我不和你打架,你疯了。”说完他转身向屋外走去。小马追在后面继续骂,被金平国拦住,他将他拉回房间,说:“梦才都让着你了,你就算了,你打不过他,刚才你打他的一拳那么重,可是他身体动都不动。” 从宿舍出来,梦才直接去了小倩家。见他满脸怒容,女孩觉得非常好玩,学着他一贯的腔调调笑道:“哥,哪个又惹你了?说出来,我去揍他!” 梦才没有理会她的玩笑,自己到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张老师道:“倩儿不要胡闹,梦才,你遇到什么事了?” 梦才便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当然,小马把女孩扯进来的那段话他隐下未表。 倩笑道:“那有你这样劝人的?小马现在最不想去工地,你却说去工地如何如何的好,难怪他对你发火――你应该这样劝他:大队真不应该让你去水库工地,工地这么苦,你又有病,他们还让你去,真没良心!” 梦才回道:“大队已经确定叫他去了,这么劝他有什么用?” “你管它有什么用,只要他听着舒服就行了。” 张老师笑了起来:“梦才,你看你妹妹现在变的多精,这一套都是在校文工团学来的吧?” 倩得意洋洋晃了晃她的小脑袋:“这叫社会经验丰富,那像我哥,下放都这么多年了,还单纯的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什么经验丰富?小小年纪就学的这么市侩油滑,还得意呢。”张老师转过脸对梦才道:“你今天做的对,小马现在在火头上,你让他,等他气消了会理解你的好意。” “完了,我在姑姑心里已经成了小坏蛋喽。”小倩拖着长音说,“还是哥哥乖,总会让大人高兴。” 梦才终于被她逗乐了,开心的笑着,从宿舍带来的怒火已烟消云散。吃完晚饭,他在小倩家一直待到十点,料想小马这时候火气大概已经消停了,这才回到宿舍。 宿舍里灯火通明,小金、夫子、德辉、重高在外间打牌,梦才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走进里屋,只见小李一个人躺在床画书,便点了点小马的床问:“他去哪了?”李说不知道,不过眼睛里透露出的信息是他知道。梦才了解小李的性格,此时硬上去问,这小子肯定拿乔不说。于是他合衣躺到自己床上,也拿了随便的翻。根据以往的经验,当你摆出无所谓样子,这小子反而会贴上来告诉你。可是还没等到小李主动发言,他自己却被一记瞌睡的闷棍打到梦里。 半夜醒来,梦才见旁边床上小马正在甜睡,原来就是他的胡噜声将自己弄醒了。起身看了一下时间:才两点,于是脱去衣服到头又睡。再醒来已是早晨,回头看小马,仍然在睡梦中。因为要送小倩上学,梦才必须早起来,当他到河边洗漱时,小李跟了出来,小声道:“臭嘴这下子可以不去水库了。” “为什么?” “他昨天送了德军不少东西。” 梦才装出不相信的样子:“你没瞎说吧?” 李道:“我瞎说这个干什么?昨天晚上你不在的时候,他拎了满满一提包东西出去,我正好有事出门,跟在后面,看到他一直拐到德军家。昨天你问我时,宿舍人多,我不好说,刚巧他回来时,你又睡着了,唉,可惜,你没有看到他那副得意样子――他说他不但不需要去水库,而且德军还答应给他在大队安排一个轻松的位子。” 李的话看来没有错,梦才洗漱完回宿舍时正遇到刚起来的小马。这小子果然满面春风,看见梦才,马上为昨天的冲突道歉。梦才抑制住内心的厌恶,冷淡地和他客气了几句。这时隔壁重高家的座钟响了――啊,已经六点了,梦才撒腿向小倩家跑去。 女孩已经站在路口。“还没吃饭吧?”她递给他一个夹着煎鸡蛋的面饼,然后向站在园子里的姑妈摆摆手。她回过头来一边走一边说:“我们要走快点,否则时间来不及了。” “我走再快都可以,就怕你不行。”梦才口中嚼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忽然发现她手里拿的是旅行袋而不是书包,“怎么你今天不是去上学?是……” “嗯,外出演出,到屯溪。” “去多少天?” “大概三四天吧――这几天你可以轻松了,不用再为送我起一大清早。”小倩含笑说道。 梦才只是问:“你们一早就动身?” “是,屯溪派了车来接我们,早上七点出发。” 梦才看表:“啊,那是要快点,你把包给我,我们必须加速了。” 当他们气喘吁吁的赶到学校时,汽车已开始发动。 53、迟来的清算 送走小倩,梦才便去了青岚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现在他每天早上从清河镇回来的时候,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便直接拐到老仙人那里,在习武两个小时后才悄悄的溜回乌石,两个月过去了,竟无任何人发现他的秘密。自从跟老人习武之后,周文斌之死在他心中留下的阴影逐渐的淡化,同时他的性格也变的沉稳多了。 这条山谷通往一座名叫老矿坑的废弃矿场,五十年代末曾在这里开采过铁矿,但据说由于品位比较低,后来放弃了。矿场的周围有几小片属于乌石大队的杉树林,因为路途较远,梦才只偶尔去那里瞧瞧。 梦才两眼一阵发黑,他看山两年了,还从没有发生这么严重的事件,怎么办呢?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急又有什么用?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他骂自己道――现在只有想办法抓到盗伐者才能向大队交代。 他开始仔细检查地面,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突然他看见了车轱辘印,啊,许多条,板车的轱辘印,显然这是盗伐者留下的。他又惊又喜,现在问题终于解决了,只要顺着这些车辙寻找就一定能找到被盗树木和盗伐者。纷乱而密集的车辙沿着一条已经看不太清的小路向西南方向而去,他沿着车辙向前摸去,走了大约两里多路,小路汇入到一条砂石铺就的机耕大道,板车轱辘印在这里变的模糊不清了,他有些沮丧。机耕道往南通向牛头山大队――这是他们公社一个比较小的大队,人口大约只有乌石大队的三分之一,地域也比较偏僻,一年前知青小组的几个人曾经跟着一队老队长的儿子祖富去过那里。他们是到那里的一个麻风病村看稀奇去的。麻风病村里的居民因病致残的躯体和可怕的面容给梦才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踌躇了片刻,梦才沿着机耕道向牛头山方向走去,又走了大约一里多路,遇到了一个三岔口,往左有一条泥泞小道通向一个叫乌头的小山村。现在板车车辙又看见了,它清晰的出现在通向乌头的小道上,他没有多思索就向小山村走去。乌头是属于他们乌石大队的最偏远的一个小村庄,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是乌石大队经济状况非常差的一个生产队,这里的屋子和乌石城的不一样,大部分是土坯草房。 大约正值上工时候,劳力都还在田里,村子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行人,街道上只有几个在玩泥巴的幼儿,当梦才走进村庄时,他们都停下游戏,用怯生生的目光盯着这位从未谋面的不速之客,另有几个老太婆在门缝里鬼鬼祟祟的监视他的行踪。梦才忍受着这些目光,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在村中穿行,就像一个路过村庄的行人,可是他的眼睛却在搜寻着一切可疑迹象。令人失望的是,板车轱辘印在村中道路的泥泞中已无法看清,而其它可疑迹象也没有发现,现在他已经走到村子的尽头了,只剩下最后一户人家,正要走过――突然他的眼睛一亮:这户人家门前堆放着一大堆杉树枝叶;“啊,找到了盗伐者!”他心里一阵狂喜。再看这住屋,似曾相识,忽然想起以前曾经和这户人家打过交道。那还是前年夏天,他曾为这家人放养的耕牛啃了山上的树苗而找到这里,他记得这户人家有三个儿子,非常不讲理,如果当时不是这村的生产队长在场,他肯定要挨这三兄弟一顿痛打。 梦才警惕起来,他仔细的观察了屋内情况,屋门从外面反锁着,显然里面没有人;他又向周围看了看,见没有一个人影,这才小心的转到屋子后院,隔墙向里看,只见墙根下整齐的码放着数十根原木,上面盖着一层稻草作掩护。梦才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小心翼翼的溜出村庄,便飞也似的奔回了乌石城。 王书记、小丁和陈德军都在队部,当梦才气喘吁吁闯进办公室时,让他们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浑身都湿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丁问。 梦才喘着气把林木被盗伐和他发现盗伐人的经过说了一遍。当他说完之后,陈德军阴沉着脸说:“山你是怎么看的?即使抓到砍树的人你的责任也推脱不掉。” 梦才大怒,刚要开口,王书记制止道:“都不要说了,现在先不要追究谁的责任,德军,你赶快组织民兵,跟着小张,把人和木头都弄到大队来。”小丁也说:“这是一起严重的破坏集体财产的事件,首先一定不能让破坏分子跑掉。” 陈德军和梦才都不好再说什么。一会儿民兵队伍就集合好了,在梦才引导下向乌头扑去,傍晚的时候,盗伐树木的三兄弟和被盗的杉木都被带回乌石。 梦才自以为已将功补过,对陈德军中午所说的话已不放心上。但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小李神秘兮兮的把他叫到一旁问:“你知不知道?”梦才莫名其妙:“知道什么?”小李便把刚从队部听到的大队解除了他护林员的职务,改由小马担任,他被派去修水库的消息说了。 梦才勃然大怒:“这全是陈德军***干的好事!”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这一天他早就预计会来到,只是没有想到以这种方式。德军是那种不达目的决不罢手的人,他现在在乌石已经没有其它障碍,一定会全力以赴对付自己――“等着吧,狗东西!我准备奉陪到底!”梦才在心底里喊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 晚饭后,小丁把梦才喊到屋后的打谷场,向他宣布了大队的决定。果然不出梦才所料,全是陈德军这***一手做成的――当把那三兄弟押回乌石之后,陈德军便找到王书记和小丁,说这次一定要处理梦才。王书记沉默不语,小丁刚为梦才辩解两句,德军便暴躁起来,小丁见状不好再说什么;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由小马代替梦才当护林员,梦才去水库工地。 “王书记不说话,我刚上来的不好说的太多,你也知道德军脾气,说什么就要干什么,他在县里和公社都有人,王书记都让他三分。”小丁语带抱歉的说,又道:“所以我一直劝你要想办法和他搞好关系,否则,你在这里将非常困难。” 丁说的是实情,但是梦才主意已定,他是决不准备向这只兀鹰低头的! 第二天张老师也知道了解除梦才护林员的职务这件事情,她要去找德军,被梦才制止了。 “没有用处,他对我恨之入骨。”梦才说。 “他毕竟还喊我姨妈,我找找他也许会有点用……” “不,”梦才坚决的说:“您千万别去求他,即使您求他改变了决定,我也不会接受的。” 张老师不吱声了,她开始流泪。梦才不忍心再说负气的话,他语气温和的劝道:“我下放农村都四年了,一直也没有干多少体力活,现在该是去锻炼锻炼的时候了。姑妈,你看我现在身强力壮,什么重活干不了?”他举起臂膀显示自己的肌肉。 张老师笑了,擦去眼睛上的泪花道:“什么身强力壮?只不过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还那么瘦――唉,跟你们姑父一样,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梦才被这个比喻逗乐了,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张老师:“小倩还不知道我去水库的事吧?” “她在外面,怎么会知道呢?” “我走了小倩上学怎么办呢?――这样吧,我叫我们组里其他人帮接送一下。” “这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小倩他们学校刚刚毕业了一届学生,正好空出了一批宿舍,她以后可以住校。”张老师说:“你明天早上来这里一趟,我准备一些东西给你带着。”梦才说好。 下午梦才去了青岚岭,向师傅辞行。当老仙人知道这次去水库是陈德军带队时,目光中流露出了担忧。梦才要老人放心,说他已经做了准备,绝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吃闷亏了。 又过了一天,到了修水库队伍开拔的日子,梦才清早起来,大致准备了一下行装便去和张老师告别,走到她家门口正好遇到从里面出来的小马――这小子最近两天心虚的很,一直躲着梦才,此时此地相遇,更感尴尬,勉强咧了咧嘴,似笑非笑的,便赶紧从旁边溜过去了。梦才进屋,见张老师正在收拾一个包裹。看到梦才,她说:“这里面有一套换洗衣服,还有一双球鞋,都是你们姑父的东西,现在你带去穿吧。另外,我给你煮了二十个鸡蛋,也放在里面,路上注意别挤碎了。”又说:“刚才小马来了,他要替你每天接送小倩,我说不用了,小倩准备住校――这小伙子挺实在的,他对抢了你的位置很过意不去。” 梦才没有吱声,过了一会才说:“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小倩回来,您代我向她告别一下,可能等上半年才能再见上面,另外,叫她一个人千万别走那条小路。” 张老师道:“好,你放心,我会和她说的,只是你一个人出门要保护好身体,注意冷暖,干活时如果干不动就说一声,千万不要硬撑着。” 梦才道:“您还把我当小孩子,再过三四个月我就满十八岁了,我能照顾好自己。”说完他赶紧走了,因为他看到张老师又要落泪了。 回到宿舍,见小金将他们两人的被服包和农具都已准备停当,正在等他呢。梦才连声感谢,把张老师送的鸡蛋分给了他一半。这时外面的大喇叭响了,要修水库的人到大队集合,他们赶紧背上行装和农具来到大队部前的广场,那里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民兵营长陈德军站在队伍的前面,不停招呼喧闹的人群纪律化一点,过了一会队伍集合齐了,他走进人群挨个检查每个人的行装,他还保持着在部队养成的传统。当他走到梦才跟前时,并没有查看年轻人的行装,而是直视他的眼睛。梦才读懂对手眼光的含义,他勇敢的回视着。“杀人凶手,我等着你的下一步报复,让我们拼个鱼死网破吧!”他在心里呐喊到。 队伍开拔了,乌石城的精华――五百个青壮年汉子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征途,在他们后面留下滚滚尘埃和送行的妇女儿童。两天后,乌石大队的民工队伍到达了县北正在建设的东方红水库。 54、水库工地 修水库的民工按军队建制进行了划分:区设师,公社设团,大队则为营。真正起作用是营,住宿、吃饭、任务分配都是以营为单位,自行解决。在搭好了临时工棚之后,乌石来的这帮人很快就投入到万人会战的海洋里了。 梦才过去一直困在山沟里,现在投身到这滚滚人流里,面对这么宏大的劳动场面,颇为新鲜,反不觉得劳作的辛苦,一个月下来还认识了不少人。来水库工地的知青也有不少,他们常聚在一起喝酒,一天晚上,比邻的牛头山大队几个合肥知青将梦才和小金喊去吃饭,酒至半甜,一个外号叫野牛的知青突然提出要和梦才比武,梦才忙说自己不会武术。野牛笑道:“你别谦虚,老子早看出你身手不凡,一定得到高人指点。”梦才矢口否认,小金也帮他说:“我们在一起,从来也没有看到他练过什么。”野牛这才不坚持和梦才比武,不过仍然咬定梦才一定会武术,而且不是一般水平。 野牛身强力壮,打架全县有名,他这么看重梦才,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轻视这小伙子了,这到反而在某种形式上保护了梦才。工地上年轻人多,天天打架不断,弱肉强食,但两个月过去了,梦才却仍平安无事。 不过,乌石城那姑侄俩却始终放心不下他,每次水库上有人回村,张老师都要仔细打听他的情况,有人去水库,她总要捎点菜来。小倩口中不说,但心里却思念着,过去他们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分离过。 五一快到了,大队从外面借了一辆拖拉机,准备给水库上的人送一批给养,德辉的妹妹杏子被派到工地上烧饭,随车同去。小倩得知这个消息,回家把姑母说动,答应了让她跟着一道去水库玩两天。 乌石城离水库有将近一百余里的路程,拖拉机早上四点动身,快到中午才到达目的地。乌石的民工住在一个高岗子上面,拖拉机开不上去,杏子和小倩只好弃车步行。正值下工,民工驻地人潮涌动,两个小姑娘茫然不知所措,忽见在不远处她们大队民兵营长正和人讲话,两人喜出望外,小倩先跑上去喊了一声“表哥”。正和人讲话的德军楞了一下,才想起眼前这美貌少女张老师侄女――“啊,是小倩。”在他的印象中她只是一个秀气瘦弱的小姑娘,没想到一转眼竟长成一个如此诱人的美丽尤物,他着迷的看着女孩。 倩被看的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说:“我们大队的驻地在什么地方?”秀美的脸蛋上顷刻间布满了红晕。 德军醒悟过来,对和他说话的两个人介绍:“这是我表妹。”然后转过脸正色道:“你不去上学,跑水库来干什么?” “学校五一放假,我来看我哥……” “你哥?”德军疑惑的看着她,忽然明白了,脸色突然间阴沉下来。 “我……”小倩不知该说什么,突然她看见下工归来的金平国,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欣喜的喊道:“那不是我们乌石的小金吗?我找他去,德军哥再见。”她向金平国跑了过去。 正低头走路的金平国被吓了一跳。“啊,是小倩来看梦才的吧?他已经先回到宿舍。”他抬头见是小倩,惊喜的叫道。 “也来看你啊,苹果哥哥。”小倩调皮的笑,故意将“平国”念成了“苹果”。 金的脸红了,这时在旁边观看到刚才一幕的杏子走上来道:“幸亏‘苹果哥哥’回来了,否则小倩刚才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什么?”小金不解其意。 “没什么,”杏子岔开话题,“我哥哥呢?” “他也回宿舍了,我们乌石一队的人都住在一起,你们跟着我走就是了。”小金说道。他带着她们在一片低矮简陋的工棚中转来转去,在其中的一间停了下来,说:“就是这里。”他自己先走进去,正好和往外面走的梦才撞了个满怀。“你去哪?小倩来看你了。”他嚷道。 梦才打了他一拳:“好啊,平国你也学会骗人啦。”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她们现在就在门外。”小金喊冤道。 梦才这时也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小倩和杏子,冲出房间,握住小倩的手叫道:“你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了?” “哎哟,快放你捏的人好痛。”小倩将抽回来的手放在嘴边轻轻的吹。 杏子含笑说:“人家还不是为了来看你,早就唠叨要来了。” 倩脸红:“别瞎说,根本不是这回事――五一节大队有车来,正好杏子姐跟车过来给你们烧饭,我便也跟来看看水库什么样。” 这时住在不远的德辉听到妹妹的声音也跑过来,说了一会话,杏子和她哥哥走了。 倩仔细的端详了梦才一会说:“人到没怎么瘦,只是穿戴的太赖了,比在家里还不如。” 梦才说:“一天到晚跟泥土打交道衣服怎么能干净呢?” “可人家苹果哥哥也一样干活,他怎么就和你不一样呢?”小倩调皮地问。 “他比我好不到那去。”梦才看了看小金,不服气道。 金不好意思的说:“我确实也不好。” 倩白了梦才一眼道:“人家比你好多了,你看你的白衬衫穿的都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还有,衣服口袋破了也不知道缝一下,另外,你的裤腿干吗卷一只放一只?这样好看?――哼,要多赖有多赖!” 梦才道:“小碎嘴婆,该住嘴了――喂,姑姑还好吧?” “当然好,她还给你带菜来了。”小倩从一个布兜中拿出了两个大搪瓷缸子递过来。 梦才打开看了一下:一个里面装的是仔鸡烧黄豆,另一个里面是放有肉丁和笋丁的豆瓣酱。他用鼻子深嗅了一下,赞叹道:“好香!”转过脸对小金道:“平国,中午我们一道吃饭,走,打饭去。” 乌石大队的食堂是一个用芦席搭的简易大棚。虽然还没到开饭的时间,里面外面却都已经挤了不少的人。小倩皱起了眉头:“人太多了,等会再来吧。”梦才道:“等会再来就打不到饭了,还是挤一下吧。”小金挤到前面开道,小倩居中,梦才压后,三个人便往里进。到门口处,忽然有人拍了梦才肩膀一下,梦才回头见是野牛。 “哎,你前面那个小妹是谁?”野牛害谗痨地看着小倩的背影。 “我妹妹。” “你妹妹?”野牛有点怀疑。 “是表妹――你找我有事情?”梦才将话插开。 “有这样的表妹,你好福气。”野牛回过头,用力的咽了一下嘴里的口水,“你问我找你有什么事情?哦,是这么回事,下放城关附近的几个朋友请我去帮忙教训个人,我们今天晚上动身,怎么样,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练练手?我们这次去的人多,保证不会吃亏。干完了,城关那几个朋友答应请我们到城里最好的馆子大吃一顿。” 梦才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想打架――”为了缓和一下因拒绝产生的不快,他亲热的在野牛肥厚的肩膀上拍了拍,“不过,你老兄如果个人遇到什么事,我一定会帮忙。” 当梦才离开野牛进到食堂里面时,他看到小金他们已经排在打饭队伍的前面。突然他发现有一个男人在小倩身后不怀好意的挤兑她,他一下子火了,走上去拽住那个男人的衣领向外拖,男人回过头――两人都大吃了一惊,原来是陈德军!他松开了手。 “你要干什么?!”德军目露凶光,由于羞愤交加,他的脸涨的通红。 梦才毫不示弱的反问:“你刚才干什么?” 四目相对,火花飞溅,他们之间的愤怒在迅速地升腾之中……德军突然下面使出了一个动作幅度不大但极狠毒的飞脚,梦才敏捷的闪过――牢记老仙人的教诲:“避其锋芒,顺势出击”――在闪身的同时,他也起脚反击,这一脚正踢在德军的后脚跟上。德军“哎哟”一声蹲倒在地,搂着自己的脚痛苦万分。梦才冷笑了一声,走开了。 这一场冲突无声无息的开始,又在无声无息中结束,周围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几分钟之后才有两个民工发现痛苦的蹲在地上的德军,他们还以为他是不小心崴了脚,于是搀扶着他去了工地卫生所。 已经打好了饭的小倩转身发现站在身边的梦才,问:“哥,你刚才去哪了?走着走着就不见了你的人影。”对刚才发生的事她一点也不知道。 梦才淡淡的说了一句:“遇到一位朋友,说了一会话。” 吃过午饭,梦才和小金上工去了,小倩抱着他们的脏衣服来到河边。正好杏子在为她哥哥洗衣服,见小倩抱来了一大堆衣服,问:“是不是连小金的都一块拿来洗了?”小倩说是,杏子说:“你平时又没有干惯家务事,现在一下子洗这么多衣服,怎么洗的过来呢?这样吧,你把小金的拿过来,你只洗梦才的。”小倩见她哥哥的都快洗完了,便把小金的衣服挑出递过去,两人正好做伴,一边说着话一边洗着衣服,不一会就洗完了。 阳光明媚,微风习习,不到傍晚,洗的衣服都晒干了,杏子找来针线将破的地方都缝补好。下工回来的小金见洗的干干净净,并被迭的整整齐齐自己的衣服,赶紧向小倩道谢。小倩道:“你应该去谢杏子姐,是她帮你洗的衣服。”小金立刻转身去谢杏子,样子笨拙可爱,引得在场的人一阵大乐,一向稳重的杏子反被闹了个大红脸。 水库工地床位紧张,晚上小倩在杏子的小床上挤了一夜,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清晨小倩便跟拉她们来的拖拉机回去了。走的时候,梦才见她眼睛里泪光闪动,劝道:“又不是以后见不到面了,难过什么?” “可是还要等两个多月呢,”小倩擦去泪花,撅嘴道,“在一起时讨厌你,不在一起又想你。” 梦才开玩笑:“既然这样,过一两个星期我就回去,天天都讨厌你。” “滚!”小倩踢了他一脚。这时拖拉机发动了,司机招呼上车,小倩的眼睛又潮湿了。看着随车远去的多情女孩,梦才也开始难受了,两个小时后他仍然感到心痛。一起干活的小金和德辉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是为了什么,午饭后他们拉着他打一中午的扑克,这才将他从思念的泥沼中解脱出来。 这天上午,陈德军也离开了水库,他被送到了县医院。大家都以他是在工地上伤了脚,没人怀疑到是另有原因。陈德军脚肿的很厉害,一步都不能走,在医院拍了片子才弄清楚,原来是脚后跟被踢骨裂了。他意识到对手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瘦弱的少年,正变成一个可怕的敌人。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星期,陈德军拖着打了石膏的伤腿回乌石家中休养,两个月后他才勉强能下地走路。 55、一步登天 “过一两个星期我就回去”原本只是梦才逗小倩开心的一句玩笑话,但没料到戏言成真,五月中旬的一天,大队忽然让人带来口信,叫梦才立刻带上行李回乌石,去接替护林员的职务。(.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梦才感到奇怪,小金说肯定是因为臭嘴太不象话了。第二天有车到他们公社,梦才正好顺路搭车回到乌石。 在大队办公室,小丁将事情的整个经过告诉了梦才。虽然梦才已经习惯了水库工地上的生活,对重回护林员位置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但他还是真诚的向对方表示了谢意。 “他顶替你在水库工地留下的空缺。”小丁答道,沉默了片刻他说:“在这个小组里,我只想帮你,去年小组里面有人联合起来反对我,想把我搞倒,只有你不参与他们的活动,前几年他们背地里整我的一些事情,你也都没有参与,这些我心里地有数――我可能要走了,所以最后帮你一次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梦才惊讶的问:“你要调走?我一点都不知道不是调到县里工作?” 丁笑了笑说:“你不要问,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说话时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是已经得到自己调动的准确消息。 个星期后,小丁调动的通知来了――他被任命为省委常委。大家都预计到小丁会进一步高升,但如此的“一步登天”却让人始料不及。他并不是什么有背景的人,这次“登天”纯属偶然。 在中国,干部选拔的通常模式是:先由某位大人物推荐,然后由组织部门考察,再由领导班子多数认可。[.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样选拔上来的人当然以干部子女、领导老部下、门生等熟悉的人居多。但偶尔也有像藏族喇叭教选拔转世活佛那样,突然指定某个地方选送某种特征的人上来,如同掺沙子一般掺到领导班子里,小丁便是这种“偶然”的幸运儿。 当时正好**提出“今后我们提拔干部,要在工厂、农村中选拔积极分子。”――在经历了**和**等一连串“背叛”之后,伟大领袖痛感到必须“要年纪小的,学问少的,立场稳定的,有政治经验的,坚定的人来接班。”他老人家以身作则,亲自选拔了一个“年纪小的,学问少的”名字叫王洪文的造反派头头作为自己的接班人。 时值安徽省委换届,为了跟**党中央保持一致,省组织部给屯溪地委下达指示,要他们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出身工农家庭、年龄二十五岁左右、品质优秀、来自基层的党员,推荐上来以待选省常委委员。由于时间紧任务急,再加上选择面较小,地委书记急的团团转,忽然想起a县有一个知青曾经出席过全国知青表彰大会,人他也见过,印象不错,于是赶紧叫人联系a县县委。材料第二天就提供上来,果然让人非常满意,完全符合要求。地委连夜开会讨论,全体一致通过,随即向省里呈报。省组织部审核调查,符合自己定的框框,于是将小丁招到合肥,让省里几个主要领导过目。小伙子非常不错,身材魁梧,声音洪亮,而且来着上海,政治条件好。于是在不久的省党代会上,他顺利的成为了省委常委。总之,小丁的运气好极了,从一个没有后台的普通工人子弟一跃成为省级干部,这以前是他做梦都不曾想到的,1975年真是他的好运年。 丁走的那天,全组的人除了小马都去送他,一直将他送到县城。县里的主要领导早已在县城恭候着“省委常委”了,小丁一下车立刻被人包围。知青小组的人见状只好闪到一边,只有李俊生跑前跑后、协肩谄笑。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一向看小李不入眼的小丁,此时却坦然的接受他的谄媚。梦才冷眼旁观到此景,心里不禁感慨:人类接受马屁的肚量真是无边无际啊。 丁的突然提升一下子空出了几个官位,于是已经退居二线的老主任“官复原位”。小李跑了几趟陈营长和王书记家,谋到了小丁丢下的另一个职务――大队团支书,当然是兼职,而且暂时还是代理的。陈营长说从代理到转正还需要领导再“观察观察”,小李唉声叹息了半宿,为这个职务他已经破费了不少钱财,看样子还要继续。另外一个不太重要的位置――知青小组组长,则由小鲁担当。 56、惨烈的结局 对于梦才这次意外的归来感到最高兴的莫过于小倩,她一听到他回来的消息,便从学校赶回家中――从这天起,她不再住校了。 不过“蜜月”总有结束的时候,一段时间后,这对少男少女的关系渐渐地又恢复到过去的状态:两个人又开始经常口角和赌气了。最初的一次矛盾发生在六月下旬,当时小倩随校文工团外出演出了一个星期,回来后在家休息了几天。这段时间正是梦才学习武艺最上劲的时候,自从在水库工地击败了陈德军以后,他对师傅教给自己的拳术到了痴迷的地步。现在上午只要有空他就去青岚岭,常常大清早在乌石就看不见他的影子了。在家休息的这几天里,小倩接连几天没有看到他,便起了疑心,以为他是在故意躲避自己,小姑娘伤了心。 “你这是怎么了?”梦才对她的话、和说话时的冷淡态度吃了一惊。 “这你知道。”小倩幽怨的看着他。 “我真的不知道。”梦才一派天真无邪的目光,“不是说我回来以后你就在家住,怎么一个月不到你又要住校了?” 倩气愤道:“装的到像!我问你,我在家的这几天里为什么天天找不到你?你每天上午都去哪了?你敢说你不是在有意躲避我?” “这――这是你的错觉,”梦才开始含糊其词:“这些天我都在周围山上,只是你没见到,反正,反正我没有躲避你。” 见他说话支支吾吾,小倩更相信他一定有什么事情满着她――自己全心全意的对他,可是他……她伤心的哭了。 梦才见她对自己误解甚深,只好将在青岚岭习武的事和盘托出。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还将在水库和德军交手的事也扯了出来。 倩忽然记起那天的场景,“怪不得当时觉得有人在后面挤来挤去,原来是他!她厌恨道:“这样的事情怎么老让我遇到?讨厌死了――男的都是坏蛋!”见梦才笑,补了一句:“也包括你在内!” 梦才道:“胡说,我可是把你当妹妹看待,不过――”他看了看她,“你这个妹妹也太惹人注意了,为了保护这样扎眼的妹妹,我必须学得一身本领。” “去!谁要你保护。”小姑娘白了他一眼,“你能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着话,他们已经走出了黑树林,梦才有点后悔刚才一时性急将自己的秘密都坦白出来,分手时一再的嘱咐小倩,有关老仙人教他武艺的事情只她一个人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再告诉别人,即使姑母也不要说。 倩装作不耐烦的样子:“知道了,好罗嗦――这是你自己硬要告诉我,又不是我叫你说的。”不过她心里却得意极了,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的这个秘密啊。 送走小倩之后,梦才去了青岚岭,回到乌石已近中午。他一进村庄便有种异样的感觉――街道人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些人还匆匆的向村子西南方向去。拦住一个熟人问,才知道乌石发生了一件不幸的大事:陈祖金的遗孀自杀了。她前几天去弟弟家,将大儿子丢在那里,昨天回来,晚上便带着剩下的两个孩子服毒自杀了。 梦才跟着来到在村西南角陈祖金的房子,人群已经将房子围的水泄不通,只有通向门口的一条道被民兵维护着,还能保持基本通畅,公安人员和公社大队干部不时从这里进进出出。到下午三点的时候,一口薄松木板临时现做的大棺材抬了进去,陈祖金妻子和两个孩子全被装到里面,然后喊几个社员抬到陈祖金坟边上,挖了个浅坑,草草的下葬了。 也许是因为案情简单;也许是因为天气较热,怕尸体腐烂;也许是怕引起不好的影响;这件事被处理的“简约明快”,当天就一了百了。 不过事件的后期效应还是慢慢显露出来,在这以后的许多天里,陈祖金妻子和她两个孩子的死都是乌石人民下面的主要话题,大家都非常同情他们,说自从陈祖金死后这一家人都过的什么日子啊!――除了政治上遭歧视以外,他们经济上也被打入另类,别人没有钱买口粮可以预支,而他们不行,没有饭吃成了这家人常常遇到的事情。虽然许多人都可怜他们,可是谁又敢冒勾结反革命家属的罪名去接济他们呢?要知道陈德军那双鹰眼正监视着这家人的周围。现在他们终于被逼死了,乌石老百姓的良心也被激发出来,很多人都在下面骂大队干部,特别是民兵营长陈德军更被认为是这母子三人死亡的罪魁祸首。这骂声渐渐的传到了德军的耳朵里,也传到了上面,于是官方有了反应。 这天区公安和公社领导来到乌石,全大队的社员都被召集到一起开会。会上公社书记对陈德军敢抓阶级斗争大加赞扬,说他开创了乌石阶级斗争的新局面。表扬完陈德军,便把焦点对准乌石下面的流言――指出陈祖金书写反动标语,恶毒攻击伟大领袖**,这是目前我们国家最严重的罪行,他就是不自杀也会被判处死刑,像这样典型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就是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平反。又说陈祖金老婆不但不和自己丈夫划清界线,反而用自杀这种方式与党对抗,这是死有余辜,根本不值得任何同情,可是现在乌石有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却企图利用这个事件兴风作浪,更有些不明事理的群众跟在后面瞎起哄。 公社书记厉声质问大家:“你们这是在帮谁的忙?是和什么人站到一条战壕里了?”当然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威严的扫视了一遍会场,警告道:“这件事到今天为止,以后不许任何人再私下乱说,否则是决不会有好下场的!” 在经过这场严肃的阶级斗争教育课之后,乌石城变的一片寂静,再没有人在公开场合谈论说过这母子自杀事件了。只是某天在离他们那座新坟不远的地里干活的时候,陈重高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又一家人在乌石消失了。”但当时没有一个人去回应这句感叹。 57、自私 六月末的一天,小马忽然一个人从水库回来,人灰灰的,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大家正感到奇怪,上面传来消息:原来这小子是犯了错误被遣送回来的。不知怎么的,小马才去了半个月就和城关公社一个乡下姑娘好上了,小姑娘在食堂当炊事员,经常私下里拿点好东西给小马,小马嘴馋是闻了名的,所以两个人关系上升的飞快,不久他们就开始在水库附近一座长满竹子的小山上幽会了。小马新买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每次幽会都要带上山和姑娘一起偷听朝鲜电台播放的歌曲。这天恰好被一个警惕性很高的山民听见,以为是特务发电报,赶紧跑到大队报告。事情惊动了水库建设指挥部,立刻组织了两百多人的民兵队伍将小山团团围住,但大动干戈半天却抓住了这么一对宝贝,这件事让整个水库工地足足笑了一个月。故事的男主角在被关了十天之后,给了个记大过处分遣送回家了。 知青小组在小丁走后保持了一段平静期,但到八月上旬却出现了严重危机。事情的起因是粮食,在小丁当组长的时候,由于他个人和德军的关系,知青的口粮是不受限制的,基能吃多少就在生产队的粮库里拿多少,自小丁走后,一切都变了,大队要知青像社员一样按人头和工分的多少来分配粮食。知青不像农民那样会精打细算,一日三餐都是放开肚皮吃干饭,粮食渐渐的感到吃紧,于是有人开始把矛头对准饭量奇大的金平国,说他一个人吃掉了几个人的口粮。[.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闹的比较凶的是李俊生,他食量偏小,老早就觉得自己吃了不少亏,由于原来口粮是“供给制”,多少不受限制,他才没有计较;但现在直接牵扯到每个人的利益,他不干了。他联合小马提出分开单过。此时王佚夫已经搬到学校单独过了,全组在一起吃饭的除了他俩和小金以外,还有小鲁和梦才。作为组长,小鲁不好说什么,但心里并不反对小李和小马的观点,到是最少在组里吃饭的梦才跳出来大声反对。梦才知道如果分开单过,小金那点口粮还不够他维持半年的,他同情他,又想起小金以前给自己的帮助,所以这时站出来为小金说话。以小李和小马为一方坚决要分,以梦才和小金为另一方坚决反对分,双方僵持了一个星期。这期间小金私下偷偷哭了好几场,梦才看了愈发不忍,在组里公开威胁道:现在小组养的鸡鸭猪羊都是他和小丁一手搞起来的,如果分开单过,那些从没有插过手的人一点也别想分到。听到这话,小李开始犹豫了,要知道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他突然想起了小倩――也许从这小丫头那里可以找到突破口。 倩是个伶俐的女孩,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你是不是要我劝梦才和你一起闹分灶单过?但”她的大眼睛眨了一下,“我哥可是个爱面子讲义气的人,不会这么做的。” “根本不要他出头,我和小马早提出来了,他只要不吭声就行,可是现在就他反对――其实分开过对他最有利,他可以把自己的粮食光明正大的拿到你家。以前梦才曾经提出他经常在你家吃饭,希望能给你家一些口粮,可是没有人吱声,他也就不好意思拿了。” “既然这样,他干吗要反对呢?”小倩问,她开始觉得小李的话有些道理。 “傻呗,梦才这个人看起来很机灵,其实傻透了,比如这几年我们小组养的几只羊都是他放大的,可他自己不吃羊肉,既然这样,每次杀羊就该分点羊肉让他带给你们,但他自己不提,其他人也就装糊涂,辛苦几年的成果都让别人享受了,我看了心里都替他打抱不平;还有,我们小组连续三年被评为先进,主要是因为我们菜地和副业搞的好,这里头梦才出力最大,但最后功劳呢?全记在组长一个人头上,人家现在飞黄腾达了,可梦才呢?却什么都没有捞到。”小李看到女孩有点被煽动起来了,赶紧再接再厉。 “我哥是挺傻的。”小倩想起了梦才做的其它一些呆事,心里不觉升起了一股怨气,“你放心,他这边的工作我会去做。”她向他保证。 下午在娘娘山顶,小倩找到了梦才,他正在打沙袋。 他停了下来,笑嘻嘻的看着她:“瞧小脸绷的,谁又惹你生气了?说出来哥哥去揍他。” 她没有理会他这一贯的玩笑,只是冷冷的问:“你们小组讨论分灶单过,你为什么要站出来反对?” “你听谁说的?”梦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别管谁说的,我只问你,明明对你有利的事你干吗要反对?” “这不关你的事,你小孩子跟在后面瞎起什么哄!” 倩冷笑:“是不关我的事,可是你应该知道,你有一半时间是在我家吃饭,是我和姑姑的口粮补贴了你,你才能发扬风格补贴别人。” 梦才的脸色变的非常难看,他沉默了片刻,决绝的说道:“那我以后不去你们家了。”说完他转身走了。 着他愤怒的背影,小倩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话说过头了,想把他追回来,但少女的自尊阻止了她这么做。 梦才气呼呼的回到宿舍,咣当一声将虚掩着的大门踢开,对着里面的人道:“谁***将组里分家的事向小倩讲了?都乱讲了些什么?” 组里这些人刚刚从地里回来,正在准备晚饭,见他发这么大火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小李开始吓了一跳,后来从梦才的话里知道那个小姑娘没有将自己出卖,马上跟着大家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尴尬了一会,还是小鲁站出来打圆场:“梦才,我想我们这里的人是不会去和小倩说什么的,但可能有人在外面说过这件事,间接的传到她的耳朵里了――你不要发这么大火,这件事她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梦才,不软不硬的补充了一句:“梦才老弟最近的火气好像挺大。” 鲁的话让梦才不自在了,他也觉得自己最近是有些张扬,含糊的说了句:“没有的事。”便不再吱声了。 晚饭后,小鲁将全组的人召集到一起说:“这几天为分家的事大家闹的很僵,谁都不愿让步,我看这样吧,全组的人还是在一起过,但粮食消耗一定要有所控制;为了节省粮食,我们也要像农民家那样,每天早晚两顿吃稀的,只有中午一顿吃干饭,另外,每个人吃饭也要有定量,干饭一人两碗,当然――”他看了一眼小金,“有的人饭量可能比别人大些,可以多加一点,但绝不能像过去那样无节制――好,我的意见就这些,其他人还有什么要说?” 见大家都不说话,他又说:“如果有人坚持要单过,也是可以的,不过丑话说在前面,组里现有的锅灶,家禽家畜和菜地都是公有的,他可能一点都分不到。” 过了片刻,小马首先打破沉默说他没有意见,其他几个人也跟着说就这样吧,知青小组的“分家危机”到此也就告一个段落了。 58、斗气 虽然知青小组的分家危机已经“圆满”了,但因此而起的梦才和小倩之间的冷战却继续进行着。礼拜一早上,梦才起来的有点晚,当他来到小倩家时,她已经等在大门口了。为了十一国庆节县里的文艺表演,清河中学的文工团从八月初就开始排练了,所以尽管还在暑假里,小倩每天都要去学校。 “谢谢,我早上吃过了。”梦才回答的彬彬有礼,但透出的冷气却可以让人打寒颤。女孩生气的咬住了嘴唇,接下来的路上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哥,你不进来吃晚饭了?”小倩忍不住喊道。 “不!”他头都没有回一下。 女孩气坏了,“你有什么了不起?”她用力关上园门,眼泪都快出来了。一条刚养的小黑狗不知趣的跟在脚后摇头摆尾,她气恼的踢了它一脚,“滚开!” 狗哀号着跑远了――这只叫黑虎的小狗就是那个坏蛋抱来的,现在它和送它来的人一样讨厌。 听到狗叫声姑母从屋内出来,“是你,梦才呢?” “他被人喊走了。” “那他回不回来吃饭?” “可能不回来了。”女孩冷静的撒着谎,她姑姑没有看出一点破绽。 但第二天、第三天……梦才都没有来吃晚饭,姑姑起了疑心,问侄女怎么回事。小倩说她也不知道,但脸皮下透出的红晕暴露出她说的不是实话。姑姑更加起疑:她的表情和以往与梦才赌气不一样,一定有什么事情。 “他不来吃饭一定和你有关系,你对他说过什么?” “我没有说什么,他自己不愿意来。”小倩起初想抵赖,但经不住姑妈的拷问,不一会全交代了,她恨道:“我只是说了一句气话,他就当真,真小心眼。” 姑妈又好气又好笑,说:“你说这种话,他能好意思再来吗?还怪别人小心眼。(.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第二天下午,张老师早早的守在外面,将接侄女回来的梦才逮了个正着。梦才死活不愿意进屋,张老师道:“你妹妹说错了一句话,你就这样,别说她生气,我也要生气了。”小伙子这才不太情愿的进去了。 在饭桌上,张老师问起知青小组分家的事,梦才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最后他叹了一口气道:“分家对我到没有坏处,但小金就惨了,在一起吃饭,如果粮食不够,生产队还会帮你想办法,但当个人的时候就不会有人管了,他靠自己的粮食半年都维持不下来。” 张老师赞许道:“你做的对,梦才,人是应当有仁慈之心的,不能事事都只考虑自己的利益。”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侄女,女孩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现在梦才又回到了张老师家的饭桌上了,可是小倩对他却变的非常冷淡。一天下午,他在田野小径上遇到了她,问:“你为什么现在对我爱理不理的?” “这你最清楚。”小倩扭过脸去,“你现在是个高尚的人,像我这种低级趣味的怎么配和你说话?” “这话怎么讲?那天我在你家可没有说你一句坏话。”梦才委屈的说。 “可你那天装的多么善良,你全在为金平国着想,而我呢,小气、自私,阻止你舍己为人……”说着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没有这么说……” “可你就是这么想的!”她恨道,“现在你好了,但我在姑姑心里却成了个自私冷酷的人……我算看透你了,你一直就喜欢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你以为你自己好,可其实是一个地地到到的小人,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梦才看到她哭心就软了,赶紧哄她:“你定性的完全正确,我就是伪君子、坏蛋、小人,你使劲骂,如果还不解气就动手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抓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放。 “你放开,谁和你动手动脚!”她用力挣脱开,恼怒的看他,“都多大了,还拉拉扯扯,也不怕人看见?” “哪有人?大中午,人都睡觉去了。”梦才口里这么说,眼睛却下意识的向周围看去――啊,还真的有人,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上,杏子正在放牛,而她的身边还站着小金。她已经看到了他们,正向他们这边招手呢。 “我们过去解释一下吧,要不然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在这干什么呢。”梦才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向那边走去。小倩犹豫了一下也跟过去了。 杏子靠在一棵大树上,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她的脸色比去水库之前更显得苍白,但精神似乎还不错,在旁边小金粗壮的身体衬托下,她显得很娇小。 “我一直在看着你们――刚才梦才哥哥又在欺负小倩吧?” “没有的事,我怎么敢欺负她!”梦才矢口否认。 “那她刚才怎么哭了?” “不知道,她的眼泪像自来水一样,自己就能淌出来。” “胡扯,哈哈……”杏子和小金都被逗乐了。“你――”小倩脸气红了,要过去撕梦才的嘴,被杏子拽住,“他这是故意气你,你不理他就是了,来,我们自己说话,不希理他们。”杏子拉着小倩在旁边一块干净的草地坐下。 “嘿,她们不理我们,我们自己乐。”梦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东海烟,递一支给小金,“来抽支烟吧,老兄。” 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杏子,说:“我们还是到一边抽吧,她怕呛。”于是两个男人走到十几米外,在那里点燃了香烟。 “我很感激你,”在默默的抽了一会烟后,小金突然说,“我,非常的感激。” “什么?”梦才楞了一下。 “这次要不是你,就分开过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小金的眼圈开始发红。 “瞎扯,我反对分开过根本就不是为了你,我主要看不惯这些人尖里巴滑的样子,好了,我们不谈这些――”梦才将话岔开:“刚才从街上过,听人说今天晚上公社放电影,你知道吗?” “知道,听说是部外国片子,叫骡什么牙国家的。” “噢,罗马尼亚的,我们国家一个新伙伴――你去不去看?” “我不去了,那么远的路杏子走不动。”小金的表情变的忧郁了,“自从上次在水库吐过一次血以后,她的身体比以前差多了。” “她去医院看过了?” “去过了,医生说她的病一下子很难治好。” 接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这时候上工的钟声响――得分手了,小金起身和牵着牛的杏子一道走向田野,梦才和小倩则沿着小路往村里走去。 倩一边走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她突然停下脚步问:“小金对杏子好像特别好,他们是不” “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村里人都知道――不过我是第一个知道的。”梦才得意的看了小姑娘一眼,见她注意在听,便摇头晃脑的说起了他们的故事。 事情还得从杏子去水库烧饭开始说起。当时乌石大队炊事员只有杏子和另一个姑娘,厨房的事从烧锅做饭到挑水买菜全有她们两个承担,开始有杏子哥哥在业余时间帮她们做些诸如挑水担米的重活,问题还不很大,但不久德辉被招回生产队耕田,这两个姑娘就困难了。一天,小金在河边洗衣服,正好目睹到杏子挑水的艰难样子,不禁动了怜悯之心,从此每天一大早便跑到厨房将水挑好,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感情。小金是个实心人,喜欢一个人便倾注了全部感情;当然,杏子对他也非常好,自从他们恋爱以后,她便将小金打扮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有点什么好吃的她也总是悄悄的送到宿舍…… 故事说到一半,梦才突然醒悟:“我和你扯这些干什么?丫头片子,以后大人的事少问。” 倩听的正有兴趣,梦才忽然不说,而且还摆出一副小瞧人的样子,惹的她又生气了,“你神气什么?你是什么大人?”她咬了咬嘴唇,“跟你讲,以后少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已经满十三周岁了。” 梦才顽皮的笑:“小的记住了,小姐已经是大人,以后一定要恭恭敬敬对待。” “滚!”小倩啐道,也忍不住笑了。“另外还有一条,你再不许和我动手动脚,否则我不饶你!”她补充说。 “可大部分时间都是你先动手脚打我……”梦才不服,说。 “我女孩子可以,但你不可以。” “这不公平。” …………… 斗着嘴他们已经走到她家园子前,小倩问梦才进不进去,梦才说现在还要去山,不进去了。刚走两步,他突然又回头喊住女孩,告诉她晚上公社放电影,问她去不去。小倩犹豫了一会说:“我是想去,但恐怕姑姑不会同意,她总是怕我晚上遇到坏人。” “有我呢,你姑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晚上我和她去说。”梦才说着走了。 晚饭的时候,小倩提起看电影的事情,张老师果然反对,她说:“现在外面治安不好,坏人这么多,你还晚上瞎跑。”梦才赶紧打保票,说跟着他一定不会出事。张老师道:“怎么跟着你就一定不会出事?”倩说梦才现在会武术了――张老师笑:“我才不相信呢,你们如果一定要去,找村里的其他人一同去,看完电影早点回来。”两人一听这话喜出望外,满口答应。 59、夏末的一个浪漫之夜 从乌石城到公社的所在地林里镇要走近二十里地的山道,但跑去看电影的年轻人至少在百人以上。梦才和小倩在村口遇到了许多熟悉的人,大家结伴而行,不过一到目的地就跑散了。电影放映场地选在公社中学的操场上,黑压压的已经坐满了人。他们到达时,电影刚刚开演,梦才领着小倩在人群里左突右冲,终于在前面找到了一个比较满意的位置。看了一会,从旁边的人口中知道电影的名字叫“多瑙河之波”――中国在欧洲的新朋友罗马尼亚的片子。 梦才怕有人乘机挤兑小倩,忙用身体护住她,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他觉得自己下面也有些异样――为了不让自己那个鼓起的东西碰到女孩**,他很难受的将身体弯着……唉,太丢人啦,他感到自己浑身都在发烧…… 中年男子最后这句话颇具威力,当电影重新放映时场子里安静多了,不过再放到那样画面时银幕就变黑了,显然是有人将镜头捂住了。 这部很“修”的电影终于演完了,接下来是一部国产舞剧片“草原英雄”。许多观众开始退场,梦才也有走的意思,但小倩坚持要看完。这是部根据草原英雄小姐妹的事迹改编的舞剧,舞剧把真实中的姐姐换成了哥哥,另外把原来只和天斗改成了既和天斗也和阶级敌人斗。这可是我们“旗手”亲自关怀下成长起来的一朵革命“奇芭”。不过――这“奇芭”似乎也有些不够革命的地方,比如“妹妹”的蒙古裙太短了,一舞起来不免露出让“坏”男人想入非非的东西来;还有,“兄妹”之间的舞蹈也有点缠绵,让人感觉有些“小资”情调。但瑕不掩瑜,和强调了阶级斗争这一大方向相比,这些都是小毛病,而且这个舞剧是得到过“旗手”亲自指导的,所以没有人会也没有人敢对它说三道四。 当电影散场时,夜已经很深了,回家路上鲜见人影,但梦才和小倩一点都不感觉困乏,他们兴致勃勃的谈论着电影中的情节。 ……………… “船长刚牺牲,他爱人就和其他人好了,这可能吗?”小倩问。 “也许吧,”梦才不置可否的答道,“外国人的事情谁弄得清楚,不过――我听人说,在国外一个人一辈子要结好几次婚。” “要是在我们这里肯定要被人骂死了。”小倩吐了一下舌头,她想起了一件事情,“哥,你外国男人和女人之间那个事,”她的脸有点发烫,“放映员说就像我们中国人见面握手,你觉得是一回事吗?” “不知道,大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呗。”梦才觉得他们之间不该讨论这个话题,因为他们是“兄妹”啊。于是他开始转移方向:“我们加快点速度,明天礼拜一,你还要上课……” 可女孩子正兴奋着,月光下都能瞧见她脸上泛起的红晕,“可是我觉得和我们的握手根本不是一回事。”她突然停下来看他,“你敢不敢和我‘握手’?” “这有什么不敢?”梦才假装糊涂的把手递过去。 “不,我要你像电影里那样‘握手’。”她轻声道。 梦才怔住了――在女孩那张被月光照的白晃晃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正放射着炽热的光芒。 他的心剧烈的跳动,终于,青春的热血冲破“兄妹”禁忌――他“握住”了女孩送上来的“手”――这“手”柔软而湿润,缠绵的让人心醉。在夏末清新的夜风里,他们就这样“握”了很久,一直到双方都喘不过气来。 “你还说这和我们中国握手一样吗?”还在微喘着的女孩斜眼看着少年。 “不一样。”少年老实的答道。 “那里不一样?” “这里不一样。”他指了指心。 “你坏!”女孩用纤细的手指戳了他额头一下,咯咯笑着跑开了。 他楞了一下,从后面追上了女孩,“今天的事你千万别告诉姑妈。”他低声说。 她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会呢?我又不傻。” 在余下的路途中两人都没有说话。现在能看到她的家了,屋里的灯还亮着。 “姑姑还在等我们呢,今天要挨骂了,”她轻声道:“你今天住我家吧。” “不,今天不行。”梦才心事重重的答道。 “那我回去了。”女孩转身刚要离开,见他好像想说什么,便停住问:“你还有事?” “今天的事千万别和姑妈说……”他喃喃的说。 女孩子生气了,“你今天怎么了?一件事唠叨没完,讨厌死了。”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天下起了大雾,潮湿的原野里只有少年孤独一人,一直到屋里的灯灭了,他才离开。 第二天他们再见面时两个人都显得不自在,他们谁也没有提起夜里发生的事情。而且这以后他们也没有再提起过,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不过从这天起,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梦才都在尽量回避着小倩,这让女孩子非常伤心,也为他们的另一场冲突埋下了伏笔。 60、宣传队的建立 立秋之后这段时间在农村是很安逸的,离秋收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天气不冷不热,地里的活又少,通常乡下的一些群众文体活动都安排在这期间。为了搞好“十一”全县各级文艺汇演,八月下旬,县里举办了一个各大队文艺骨干培训班,乌石被派去学习的是刚刚当上大队代理团支书的李俊生和翠花。九月初,修得仪态万方的小李回来了。经过十天培训,他原来就有的优柔造作更上了一层楼。一贯爱拿他开涮的小马笑道:“现在李支书连走路都飘起来了。”――“滚你妈的蛋!你以后少和老子罗嗦。”“李支书”做嗔怒状,转身对在一边看着笑的梦才说:“你有个同学叫陈小妹吧?” “这次培训班我们在一起,她现在下放在林里镇旁边的一个生产队。有一次我和她谈到我们小组情况时,她说你们是同学。嗳,她在学校怎么样?是不是校宣传队的?” 李露出了轻蔑的表情:“那她还神气什么!整个培训班就她能,一会给这个进行艺术指导,一会又纠正那个动作错误――长的又黑又丑,却自以为漂亮的不得了。” 梦才笑了:“她在学校时就是这样,她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两个妹妹,性格外貌都差不多,一个个都美滋滋的,自我感觉好的不得了;她们的父母也是这种性格,我上学时经过她家门前,每次都能看到她母亲对镜子打扮,天天头发上油,脸上擦着白粉;她父亲也时髦的很,小分头梳的精光发亮,一到开全市群众大会,就看到他拎着暖壶跑上跑下,给主席台上的领导到水,整个会场就看到他忙……” 马鄙夷的插进来道:“真俗气,两个男人到一起谈论女同学,还尽说人家不好,无聊!” “臭嘴今天怎么装起高尚了?你的那些乌龟王八蛋臭事――哼,还好意思说别人!”小李回击道,转过脸:“梦才别理他,继续说你的――对了,你刚才说起陈小妹爸爸,她说他是市政府的,他在市政府干什么?” “他在市政府澡堂看门收洗澡票。” “妈的,她只说她爸爸在市政府工作,却不说是在市政府澡堂,弄的大家都还以为是市政府什么干部呢,哈哈,我再遇到她一定会去揭穿这件事。” 梦才道:“你千万别提这事,你一说她就知道是我告诉的――她其实人不错,对我也很好,我只是不喜欢她的母亲,小时侯不知为了一件什么事惹哭了她妹妹,她母亲便堵着我家门骂我是地主婆的狗崽子,正好我父亲下班回来,立刻火了,差一点把她母亲和父亲都揍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母亲其实才是真正的地主婆,解放前她是当涂县一个地主家的儿媳妇,生活过的不错,还为这户人家生了个孙子,一解放,地主阶级倒霉了,她便说自己是贫农女儿,她的婚姻是封建买卖婚姻,说自己是被卖到地主家的,要和地主家庭划清界线,于是和原来的男人离了婚,找到了现在这个成分好的丈夫。” “全是瞎编的,你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对大人的事这么了解?你被人骂了就一直怀恨在心,现在故意造人家的谣。”小马驳斥道,自从水库回来后他对梦才一直不爽。 “臭嘴,我要是造谣我立刻死掉,我的嫂子家原来和陈小妹家住邻居,对她们家情况非常了解,谈恋爱时经常和我哥哥说起这家人的情况,我在旁边都听到了。”梦才对小马的话很恼火。 “梦才不是造谣,”小鲁带点打圆场的味道说:“解放初期是这么个情况,我听我母亲说过,当时在市民政局离婚的人都排起了长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因‘工作需要’要换掉原来的结发之妻,剥削家庭的女人为了划清界线要和原来的丈夫离婚,什么也没有只是赶时髦的也想乘机换换新,反正只要你想离婚,到民政局说一声你的婚姻是封建包办婚姻就行,反对封建包办婚姻在当时就是最大的离婚理由。” 鲁这么一插话,小马他们才没有吵起来。过了一会,小马又把矛头重新转到“李支书”身上,不过,他对小李的嘲讽不像对梦才那样充满着恶意。 李俊生回来后不久就开始忙着筹建大队宣传队,他用了两天工夫集合二十几个姑娘小伙,全部是本镇子里的青年。他本来也想在知青中间选一两个,但觉得小马外形不好,小金太笨了……只有梦才外表英俊,人也灵活,是个可造之材,可是这小子居然不识抬举,说对宣传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本来还想发展他入团,可看到他这种政治态度,也只能往后推了。 把宣传队组建好了,接下来是排练节目,这又是个让小李头痛的事。虽然他和翠花刚刚到县里参加了培训,以前两人又都是文艺爱护者,但要组织他人排演节目,文艺细胞就显得不足了。尤其是这次上面要求每个大队至少要有一个以上舞蹈节目,这就更让他们为难了。小鲁出了个主意,要他到公社中学去请个有艺术修养的老师。小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兴冲冲的跑到林里镇,他原以为被请来做指导是一件光彩的事,他只要语言再诚恳一些,被请者肯定会乐滋滋来的。可是人家并不这么想,说了一堆好话,还是没有一个人肯来。冒着大太阳跑了一天却落个空手而归,实在让他窝了一肚子火。 “这些当老师的真***难缠!”小李喝干了一茶缸凉开水,怒气冲冲的说:“有什么话又不肯直说,一个个酸里酸气,怪不得叫他们臭老九,我最讨厌和他们打交道。”见正和梦才下棋的王佚夫看了自己一眼,忙解释:“夫子我可不是说你。” 夫子笑了笑:“即使说我又何妨?况且我又不是知识分子。不过你既然嫌人家酸臭,还找他们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宣传队的事,要不我才不愿意和他们来往呢,现在离国庆节只有二十多天了,我们的舞蹈节目还一点着落都没有,大队领导将这个事情交给我,如果演出搞砸了,并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到大队年底评先进,责任可都要落在我的头上。” 梦才道:“干吗非要舞蹈节目?你可以让我们一队的德辉和五三子来个二胡二重奏,再叫王家坳的王胡子来个笛子独奏,这些都是有水平的,另外你们自己再来个大合唱和小合唱,不就行了?何必非要自找麻烦搞什么舞蹈节目?” 李白了他一眼,说:“要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这次上面规定每个大队至少要有一个以上舞蹈节目,否则不予评比。唉,真急死人了,梦才,你明天一早陪我去清河中学再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肯帮忙的人――对了,明天是星期日,不知道清河中学有没有人?” 鲁笑道:“笨货,要跑那么远干什么?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她保证行。” “谁?” “张老师侄女小倩――别看她年龄小,现在已经是清河中学文工团的舞蹈骨干,在地区都拿过奖,还怕教不了你们?” “对了,我怎么把她忘了。”小李高兴的一拍脑袋,回头对梦才笑道:“这件事全靠你老弟了。” 梦才有点不自在:“怎么靠我?你自己又不是不认识她。” 这时小马从外面回来,听见他们的对话,插进来道:“当然靠你了,你是她阿哥,而且你们的关系还非常暧昧……” 梦才被他的挑衅激怒了,正要发作,被小李拉住,“你不要理他,他就长了这张臭嘴,其它什么都没有。”顿了顿,小李又说:“梦才,小倩那里还是你去比较好,你一句抵我们一万句。” “胡扯,我的话有屁用,现在你去也许比我去还好。”说完这话,梦才不知为什么脸一阵发红,但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变化。 “你这么谦虚干什么?谁不知道小倩最听你的话,现在是火烧眉毛,就算兄弟求你了,好不好?这事你办成了我一定请客。”小李哀求道。 “梦才,你再谦虚就是骄傲了,这件事情又不是小李个人的,你应该帮助去说一下。”小鲁在一边帮着劝道。就连不爱多嘴的夫子也说这件事情应该帮忙。梦才不好意思再推却,答应第二天上午去找小倩。 要在过去,这对梦才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他有点惧怕去找这个女孩。自从那个看电影的夜晚以后,两人之间变的非常疏远。开始是梦才躲着小倩,在上学或放,他都远远地和女孩子保持着距离,就像她身上带有什么可怕的病毒似的。这让女孩的自尊心受到了非常大的伤害,所以当梦才心态平和下来,试图和她重新接近时,女孩子的心已经冷了。虽然在姑母面前,她和他还保持着常态,但当姑母转过身时,她投向他的目光里则全是怨恨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对自己去当说客的命运是不敢抱任何幻想的。 星期天一清早,梦才就来到小倩家,当他局促不安的向女孩表达小李的意思时,果然得到的是冰冷的回绝。他试图挽回,得到的却是一句更冷绝的回应:“别人也许还行,但你不行!” 从小倩家出来的时候,梦才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以至于有人和他招呼他都没有反应。他在山上漫无目的乱转了两个小时,当他回到宿舍时,郁闷的心情仍然一点没有得到舒缓。 里的活不多,同伴们已早早的回来了。小李也在宿舍,他见到梦才就问:“小倩同意了吧?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开始……” 梦才摇头:“她不愿意。” “不会吧?你去她还不愿意?”小李满脸的不相信,“是不是你根本就没去跟她说?” “我去了,她说就我不行,你自己去请吧。”梦才喃喃的说,他的脸开始发红。 李看他脸红,更以为他在撒谎,恼怒道:“你去都请不动?骗鬼!――从一开始你就不想帮忙――你别以为少了你地球就不转,照样转!老子这就自己去和她说,不用你!”他气呼呼的摔门而出,径自向小倩家去了。 鲁和小马都说梦才小气,这点忙都不愿意帮。梦才有苦说不出,气闷的难受。到吃午饭时,小李还没有回来,大家说可能是被留下吃饭了。小马笑说也许是被招为上门女婿,以后大概都不会回来吃饭了。说这话时他眼睛瞟向梦才,目光里带着幸灾乐祸。梦才假装没有看见。 午后一点,小李才才姗姗而归,当天值日的小金问他吃没吃过饭,他一脸得意的说:“当然吃过了,是在小倩家吃的。” 马忙问请小倩做艺术指导的事怎么样了,小李更加得意:“当然答应,我刚一开口,她立刻就答应了,还主动留我吃饭。”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正准备出门的梦才,“哼,有的人以为少了他地球就不转了,可是地球照样转!”但少年忽然变的又聋又瞎,对别人的挑衅既看不到也听不见。 等到听不见梦才的脚步声,小马问:“小妖精今天怎么变的这么好讲话?平时她可是只和梦才说笑,对其他人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啊。” “这主要怪我们平时老逗她,其实挺好说话的。”小李呷了一口茶水,“当然也要看什么人,比如像你臭嘴这样不要脸的,她就不会理。” 马怒道:“你才不要脸!你***交配专家还有脸说别人,你和小英……” 李脸红,打断道:“我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提过你在水库的丑事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鲁一边笑:“臭嘴,你以后说话可要嘴下留情,人家现在是李支书了。” 马转怒为笑:“对对,以后一定嘴下留情,不过小李,我有一句相劝,我知道你对付少女的心最有一套,但小妖精主意你还是少打,否则梦才这楞小子肯定会和你拼命。” “瞎扯淡!”小李回道:“我现在团干部了,而且正在争取入党,怎么可能还会犯这种错误!” “哈哈,笑杀我了,”小马笑的浑身乱颤,“你少和我来这一套,我还不了解你:狗能改了吃屎的本性?哈哈……” 其他人也觉得小李的话有意思,跟着笑。小马更是笑个不停,直到晚上睡觉前他还继续和小李笑闹,气的小李直翻白眼。 61、宣传队里的风流故事 乌石大队的宣传队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了,小倩的到来让它一下子充满了活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她是个认真的女孩子,为了帮助宣传队排练节目,甚至向学校请了几天假。在那个暂时充当排练房的大队仓库,她努力的调教着那些比她大好几岁的哥哥姐姐们,居然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把这些以前不知舞蹈abc的农村姑娘小伙训练的有点专业的模样了。在九月中旬的公社文艺汇演上,他们的舞蹈节目甚至让公社中学的宣传队都自叹弗如,其中舞蹈“远飞的大雁”被区里看好,代表他们公社所在的青田区参加了全县“十一”文艺汇演。突如其来的好成绩让大队干部兴奋不已,特别“一把手”王书记更是喜出望外,因为这让今年乌石的“先进大队”露出了曙光,而乌石已许久没有获得过这种荣誉了。兴奋之余,王书记从大队办公费中挤出了一百圆钱作为宣传队的活动经费,并决定宣传队作为一个“常设机构”长期保持下去。 这天晚饭之后,小马把他听到的闲话告诉了大家。事情是这样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宣传队形成了这么一个习惯,每当活动将要结束的时候,就有人突然把灯熄灭,于是在黑暗中小伙子就开始摸女孩子……这近乎集体**的一幕几乎天天都要上演,快成了宣传队保留节目。抚摸者和被抚摸者都从中获得了心照不宣的快乐,所以一直无人揭发这件事情,只是到最近才有少许风声透露出来。 “小李不管么?他可是大队代理团支部书记。”金平国插嘴道。 马笑道:“你以为他当了团支部书记就是好人?这一档子事说不定就是他带头搞起来的,他那股骚劲我最清楚不过了,那个小姑娘被他一沾上准要倒霉。”说到这里,他向在一边正注意听着的梦才扫了一眼。 鲁接过话说:“李俊生这小子在对付姑娘方面确实有一套,”他也看了看梦才,“这几年被他玩过的小丫头至少有五六个了吧?可是人家居然一次都没倒霉过,不像有的人才嗅到一点腥味就弄了个记大过处分。” 马见小鲁把矛头指向了自己,急忙反击:“你少提老子,要不然我也把你的一堆烂事给抖出来。” “那就来吧,我还怕你,哈哈……”小鲁大笑,于是两人像往常一样开始了相互的攻讦。 听着同伴恶俗的争吵,梦才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焦躁。刚才小马和小鲁的话里都隐约的暗示着李俊生和小倩关系的发展,自从宣传队成立伊始,他们的往来便变的密切起来,小李常常因为工作关系找女孩“谈心”。(.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看着他们单独在一起绵绵细语的情形,梦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但他一直封闭着这种情绪,因为他自认为是一个不近女色的男子汉,他和小倩虽然关系密切了点,但那只是因为他们是“兄妹”。可是今天经小组里这些人一撩拨,他积存多日的“不快活”突然爆发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假意的摸了一下自己口袋,说:“啊,烟没有了,得去供销社买包烟去,有没有一同去的?”也不等别人回答,他径自走出了宿舍。 外面天已经非常黑了,深秋的夜风吹到脸上冰凉如水,但这并不能让梦才内心的躁热冷却下来,他穿越了两个街巷来到了镇子中心的供销社。前面不远处的大队仓库人声喧嚣――那里宣传队正在排练节目。他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走进了冷清的供销社。 当他从供销社出来时,从大队仓库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其间夹杂着女孩子刺耳的尖叫。他鄙夷的摇了摇头,正要离开,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引起他的注意:“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女孩悦耳的声音后面紧跟的是又一阵哄笑,他楞了一下,身不由己向着那个方向走去。他走进了大队仓库所在的院落。 作为宣传队活动场地的大队仓库原来是镇子里第二大家族张姓的祠堂,集体化以后便成了大队摆放农具和其它杂物的地方。现在这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新粉刷的墙壁放出耀眼的白光,屋子里面灯火辉煌,聚居着众多的年轻男女,热闹非凡。大约是正在排练一个舞蹈,姑娘们只穿着单薄的内衣,一个个曲线毕露,这让小伙子们非常开心。 梦才没有进去,只是透过玻璃窗看进去,小倩正在手把手的教李俊生一个扭动腰肢的舞蹈动作,那个家伙好像总学不会――显然他是故意装出来的,只是为了能和小姑娘多接触一会,他巧妙的用自己的身体摩擦着她的身体,可天真的女孩却浑然不知。多么无耻的小人!梦才恨不得冲进去将这小子的水蛇腰扭断。 倩终于被李俊生的“愚笨”弄的真生气了,她将穿着白色软底舞鞋的脚用力的顿了顿,恨道:“我再也不会教你了!”子里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梦才心里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酸痛,他不能再看下去,转身走开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第二天早上在去清河的路上,梦才心中怒火仍在慢燃着,当走出黑林子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等待着落在后面有七八米远的小倩。 “你每天晚上从宣传队几点回家?”梦才阴沉着脸问。 女孩子抬起眼皮惊异的看着他,她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给弄糊涂了,过了一会才说:“十点钟以前回去,姑姑不让我在外面待的太晚,我走的时候宣传队还没散呢,他们每天都要排练到十一二点。”――青年人舒了一口气――“你问这个干什么?”她问。 “不干什么,”梦才生硬的说,“你以后别和小李这家伙来往,最好不要再去宣传队了。” “为什么?”小倩冷冷的问。他说话的口气让她非常生气,自从夏天那个夜晚之后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冷淡――这个无情的人,现在他还有什么权利对她发号施令?! “叫你别去你就别去,小李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见了好看一点的女孩子就像苍蝇见了血――昨天晚上我在宣传队外面看见他和你……”他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形容当时的情景,一阵焦躁,“――他对你不怀好意。” 倩的脸腾的红了,又羞又愤:“你偷偷的躲在窗子外面――你在盯我的梢,好意思,你有什么权利……” “我发誓,我没有盯你的梢,昨天晚上去供销社买烟碰巧路过……”他的脸也开始发红。 “碰巧路过?谁相信!” “不相信就算了,反正我没有其它想法,只是想提醒你别上当,是好意。”梦才气馁的怎么被她这一绕,自己竟成了这么一个见不得阳光的人,他窝火极了。 “只有你是好意,别人都是不怀好意?”小倩冷笑,“其实他比你好一百倍,他理解人,关心人,你呢?一个没有情感的动物。” 梦才脸色变了,他粗暴的说:“你愿意和谁在一起关我屁事!”他转身要走。 “既然这样那你难受什么呢?”小倩嘲讽的看着他,“我的好哥哥,你回答啊,哈哈……”但她的嘲笑没有继续下去,她看见了一张愤怒的变了形的脸,“你要干什么?”她惊恐的问,转身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胳膊被抓住并扭到了身后,一个握紧的拳头高高举着,向她的脸上砸了下来,她闭上了双眼,但拳头并没有落到她的脸上。 当她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背对着她了。 “如果你是我的亲妹妹,我一定揍扁了你!”他咬牙切齿的说:“你现在是我最鄙视的人!”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倩开始流泪了,她边哭泣边抚摩着自己的左臂――它被他弄的好痛。但不知怎么的,她现在好像并不太恨这个粗野的坏蛋。他今天毕竟是为了她而发火,而一个月前当她故意拒绝他但却答应小李的担任宣传队艺术指导的请求时,他那个装出来的毫不在乎的样子才最让她生气。她哭了一会儿,感到郁闷了两个月的心舒服多了,表:啊,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她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痕,向着学校的方向跑去。 梦才这个上午没有去青岚岭,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山野中乱转,直到中午仍然余怒未消,回到宿舍时正遇到小李出门,便恶意的撞了他一下,小李尖叫:“哎哟――你***没长眼睛!” 梦才怒道:“你嘴里有粪?老子又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不要把别人当傻瓜,谁不知道你是因为小倩恨我。”小李毫不示弱的说,又嘲讽的补了一句:“这只怪你没有本事。” “你***给我住嘴!”梦才羞怒交加,冲过去要揍他,被小金拦腰抱住。“平国,你放手,让我揍死这个贱货!”他挣扎道。 “你***才是贱货!”小李见有人拦住梦才,胆气更壮,两手卡腰:“凭什么小倩只准你碰?别人就不能碰?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梦才一听更加恼怒,用力挣开小金的束缚,小鲁和小马一看情况不对,也上来拉架,这才将梦才拉住。小鲁回头骂小李:“还不把臭嘴闭上,看看你,简直就像个泼妇。”转过来又说梦才:“真没出息,两个大男人为一个还没有长成*人的小黄毛丫头闹成这样,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梦才被说的脸皮发烫,自己也感到刚才的行为太可笑,红着脸不声不响走到一边。小李也害臊了,小声嘟囔着走出了房子。一场冲突就这样悄然平息了。吃午饭的时候,不见小李影子;下午快上工时,他才回来,满脸喜色,走路一颠颠的如同脚下安了弹簧,进了房间便得意的宣布:因为他这次文艺汇组织工作出色,王书记说大队正在考虑将他的代理团支书转为正式的,而且据说,县里的领导也非常赏识他――言下之意他也许就是丁建国第二。他一边说还一边悄悄注视着梦才,想看看他的反应,但梦才装做没有听见他的话,一声不吭的走出了屋子。 不过李俊生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在黑树林与梦才发生争吵后不久,小倩突然和小李终止了来往,并且她也不再去宣传队了。这件事对小李的打击显然非常大,有一个星期,他天天都像掉了魂似的,甚至有一次和小马讲他都有了死的念头。显然他是失恋了,这在他和女孩子的交往史上可是从来没有的。但事情并没有就此打住,紧接着,有关宣传队的传言在镇子里成了公开的秘密,有女孩子的家庭晚上绝不再让他们女儿出门了。这传言也传到了大队领导的耳朵里,一天王书记把小李找了去,谈话内容可想而知,因为当他回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变的通红。从这天起,大队的宣传队进入了历史,小李的团支书转正也变成了泡影。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小李认为这一切全是梦才在后面搞的鬼,他恨死了他,特别是在小倩这件事情上,他对梦才更是恨之入骨。 以前小李对小倩这小丫头到并没有太在意,可是自从宣传队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他忽然被她的美丽迷住了,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可爱的女孩,虽然岁数不大,但却柔媚的让任何人都会心跳。为了能得到她的芳心,他动了不少心事,正当以为快要到手的时候,女孩却突然疏远了他,他陷入了自以为的失恋痛苦中――而造成这种结局的罪魁祸手肯定是梦才,虽然自己对女孩确实心急了点,有的行为可能让她讨厌了,但如果没有梦才这小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看看这小子因为自己和小倩来往而表露出的那副嫉妒的样子就会知道他在背后做了些什么事情。 虽然小李恨透了梦才,但是他对自己的“情敌”却不能够做什么,这小子已经不是刚下放时那个瘦弱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难以战胜的彪悍青年。于是他的愤怒只能发泄在嘴上,发泄在背后泼脏水和当面的冷嘲热讽上面。现在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拿梦才和女孩的关系开恶俗下流的玩笑,如果看到他们在一起,他更要做出一些令人难堪的表示出来。 李做的实在太过分了,组里的其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小鲁背地里说他:“人家原来一直就好,是你半路插进去,你现在还有什么好冤枉的?”但年轻人已经被妒火烧昏了头脑,别人的劝言一概都听不进去。 梦才最初还容忍着小李,他现在是胜利者,愿意表现出一定的宽宏大量,但小李不断的挑衅让他失去了耐性,他已经警告过了好几次,但小李毫不在乎。这家伙正处在半癫狂状态,看样子只能以武力来解决了。 62、带刺的玫瑰 十月下旬的一天,梦才去张老师家帮她们准备过冬的柴火。原来张老师的过冬柴火由大队帮助解决,自从梦才当了护林员,这件事他便承担下来。从中午一直干到晚上,张老师家的柴火房才被堆满,当吃完晚饭从张老师家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布满了星斗。 “你有事情?”梦才停下脚步。 梦才忽然想起第二天是她母亲的忌日,难怪她今天一天都郁郁不乐。看着秋夜星空下少女凄楚动人的面孔,他对她因小李而产生的恶感突然全消失了。 “说的这么郑重其事,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呢。”他宽厚的笑了,“不过我明天上午要去青岚岭,下午行吗?”倩点头。 “你明天中午吃过饭就到我们宿舍。” “不,我不去你们宿舍。”小倩低声道。 梦才刚想问为什么,见她脸红,心里忽然明白,握了握她的手说:“还是我来这找你吧。” 这时张老师从屋里出来道:“外面起风了,怪冷的,有什么话进屋里说吧。” 倩抹去眼睫毛上的泪花,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我回去了,明天中午我在家等你。”说完一溜小跑进了园子。 梦才第二天一清早便去了青岚岭,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和师傅学拳了,但隔三茬五还是往青岚岭走走。老仙人年纪大了,行动多有不便,他每次来都帮助料理一下。 他帮老人家下山将大队给的一担稻割成米挑了回来,又将水缸挑满,然后练了一会拳术便回去了。半路上遇到王家坳的王胡子,王是个猎手,因为经常在山上“转悠”,和梦才混的很熟。这天他打到一只豪猪,家里请客,遇到梦才时正沽酒归来。他豪爽的拉住年轻人,说见者有份,硬把梦才拉到他家吃饭。 酒饱肉足,梦才回到宿舍。小李贱嘴贱舌道:“我们多情的种子又在那里吃了偏食?哈哈……”梦才笑嘻嘻回道:“我――多情的种子?我可是没有在小姑娘――比如小英、翠花……等等等等身上下过种,嘿嘿……”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小李语塞,红着脸躲到一边去了。 梦才醉眼惺忪的摸到自己床铺,躺下刚刚迷糊一会,忽然听到少女的声音: “鲁大哥,我哥在不在宿舍?”倩。梦才猛然想起昨天晚上答应的事情,一骨碌爬将起来。 “我们这里哥哥很多,你要找哪个哥哥?”在外间的小鲁说。 女孩子没有理会他的玩笑,一本正经道:“我找梦才。” 鲁继续逗趣:“你找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没有叫梦才的哥哥。” 梦才从里屋出来,打了正蹲在地上洗衣服的小鲁一拳说:“以后有人找你,我也这么说。”鲁大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倩看了梦才一眼:“你大概把昨天晚上说的话都忘了吧?” 梦才连忙解释:“刚才路上遇到王家坳的王胡子,非拉我去他家吃饭,喝了一点酒便什么都忘了――我们现在走吧。” 这时小李也来到外间,色迷迷的看着小姑娘粉白俊美的脸蛋问:“小两口今天又去那里啊?”――梦才感到血在往头上涌,他握紧了拳头――但李俊生这坏小子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继续讨厌着:“小妖精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是去约会――” 倩白了小李一眼,没好气的回道:“我们去那里和你无关!” “哈,干吗这么凶?问一声都不行吗?” “就不行!”小倩将脸扭过去不理他。 这边梦才却突然平静下来,一点没有了打架的意思,他像个没事人似的到一边喝茶去了。 到梦才走开了,小李更加胆大,他靠近小倩放肆的盯着她细看。“张小姐这一生气就更漂亮了,我就喜欢你这气呼呼的小样子。”他轻佻的说。见小姑娘气的满脸绯红,他更兴奋了,“小美人儿,心里不要老装着一个人,也多想想我们,其实我们也可以做你的好阿哥啊。”他转个脸问在一边的小鲁:“老兄,我说的对不对?” 正在洗衣服的小鲁有些看不下去,道:“你老缠着人家小丫头干什么?她可是比你小六七岁。” “她小丫头?――年龄是小了点,可心一点不小,她和梦才……”小李正要说出更露骨的话,忽见小倩扑上来打他,急忙躲闪,口里还喊:“君子动口不动手!” 但女孩并不是君子,她的小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肥腴的后背上,只是这拳头――不,这粉拳在身上不但不痛,还引起了他一阵快感,他兴奋的直打哆嗦:“打啊,再使劲点,打的好快活,这可是你主动和我进行皮肉接触啊。” 听他这样讲,小倩停下手,可是坏小子余兴未尽,涎皮涎脸的贴近来:“你打啊,打啊,打啊……” 倩气极却无奈,忽然瞧见梦才像没事人一样冷眼旁观,忍不住哭道:“张梦才,你是个木头人?看着他欺负我不管……” 梦才冷冷的说:“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就喜欢听他说话吗?” “你――”小倩气的说不出话,她恨恨的在地上顿了顿脚,哭着跑走了。 鲁有点弄糊涂了,问:“梦才,你今天好怪,你们三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这是自作自受。”梦才恨道。 李乘机在旁边煽风点火:“老弟也看穿这小妞鬼把戏了吧?其实她把我们都骗了,听人说她在清河中学……” 梦才没有搭小李的话茬,进到里屋拿起。小鲁摇着头出门晒衣服去了。小李又恢复了好心情,自从宣传队解散――对了,忘记交代,他的代理团支书也被免了,现在已有了新的正式团支书,一个叫陈祖光的回乡知青顶替了他的位置――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 “国民党的兵不是好东西,看到姑娘……”他一边照着小镜子一边哼着一支在知青中流行的无名淫曲――镜子里的那张脸子够得上漂亮: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薄嘴唇……只是皮肤有点黑。他在梳子上抹了一些发油对着镜子仔细的梳,又拿起了一个装雪花膏的瓶子从里面挖了一大块涂抹到脸上,没有涂匀,皮肤白一块黑一块,眉毛上有一大块白――他擦这些东西的时候的确擦过火了些。于是他又拿起毛巾描花似地抹着……突然梦才走到跟前,他吓了一跳,接着脸羞红了。 但梦才并没有拿他的化妆开玩笑,只是说:“小李,你不是一直想跟着我去采集银耳吗?我下午正好准备去,你愿意跟着吗?” “这个时候还有银耳?你别骗人。”小李道,对梦才的突然“好心”警戒起来,生怕有什么当叫他上。 “我骗你干什么,难道夏天长的银耳不能保留到现在?你不愿意就算了。”梦才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己往外走。 “我并没有说不去,我只,问问都不行吗?”小李一边咕噜着一边赶紧跟在后头。他一直想知道梦才采银耳的密地在那里。每年组里的人回城过年,这家伙总不忘给每人送一小包这种珍贵的白色小东西,但问从那里采摘来的,他就支支吾吾装起了哑巴。 “到底在什么地方?怎么还没到啊?”小李气喘吁吁的说。他们已经沿着乌龙溪峡谷走了有二十多分钟了。梦才走路快,小李必须小跑才能跟上,他平时又不是爱运动的人,现在已累的浑身大汗淋漓。 “你平时很少上山,现在告诉你在什么地方你也搞不清楚――你罗嗦什么?是不是不想去了?”梦才不耐烦道。 “不是不是,只是想让你走慢点,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再过一会儿我准得趴下。” “这都怪你平时好吃懒做,身体还不如一个娘们。”梦才轻蔑的说,不过他还是放慢了脚步,并安慰说:“前面不太远了。” 李因为马上就要知道“银耳”的秘密了,心情很好,所以并不计较梦才对他的嘲弄,反而讨好的说:“你现在好像也挺讨厌小妖精,你是对的,这小姑娘心硬的很,你对她这么好,可是你知道她心里是怎么看你的?她对你对我都不过利用一下而已,真正的心上人其实在清河中学,搞宣传队时她带他来给我们辅导过一次,人长的很神气,听说是翠花的哥哥,小时侯过继出去的,现在他是清河中学文工团的第一块牌子,女孩子都……” 梦才厌烦的打断他的话:“你喋喋不休的说她干什么,我讨厌听她的事情!” 李本来还想告诉梦才一些有关小倩更多的事情,却被粗暴地打断,呆了一呆,忽然明白,拍了拍他肩膀说:“好,这种搞文艺的女子确实不值得谈论,俗话说的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他们现在已脱离了峡谷,进入到一座长满森林的山冈。梦才突然看到远处有个白影闪过白,张老师家的看门狗。紧接着,出现了它的小主人的身影,女孩郁郁不乐跟在狗的后面。梦才明白她要去什么地方,因为不太远的前方便是森林之湖。 “你到底要把我带到什么鬼地方?连路都没有,如果丢下我一个人,可能连家都找不到。”小李在身后抱怨着。 “就要你找不到。”梦才脱口而出。 “什么?”小李没听明白。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和你无关。”梦才憎恶地看了同伴一眼――这个花痴子!他原来准备把这家伙带到更远的地方,好结结实实收拾一顿,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对了,我想起来,从这条路走要近些。”梦才拐向了另一个方向,从这里可以插到小倩路线的前方。 “这就更没有路了,还号称是活地图,我看并不怎样。”小李跟在后面叽咕着,他刚才没有看见小倩。 梦才假装没有听见,加快了脚步。小李叫唤了:“我都累死了,你别是在耍我吧?”忽然他发现了迎面而来的小倩,“那不是小妖精吗?她到这里干什么?”他一下变的兴奋起来。梦才没有吱声,嘴角上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时小倩也发觉了他们,楞了一下,转身往回走。但小李跑到她前面挡住了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女孩愤恨的问。 “哈,真是无巧不成书,在这里又碰上了,小妖精,我们两个是不是很有缘分?”小李伸出手想捏她的脸蛋,被她打开。 “流氓!”她满脸通红,转身往回走,但回去的道路被梦才堵住了,年轻人一脸诡异的笑容。 倩气的跺脚:“你们刚才欺负我还没有欺负够吗?又追到山上来欺负,我恨你们!恨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臭知青!” 李快活的发抖:“你骂人骂的都这么可爱,哎呀,想死我了――”他用手去搂她,一边叫道:“梦才,你别站着,也过来快活快活,这里又没有人……”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梦才从后面使了个绊子,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你?”小李迷惑而愤怒,刚想爬起来,却被梦才骑住,紧紧的压在下面。 “小倩,你快来揍他!”梦才一面压制他的反抗一面叫道。 倩被弄糊涂了,楞了楞,忽然明白,冲上来用她的小拳头对小李脸上猛捶―― “好啊,你们俩合着下圈套害我,我绝饶不了你们这两个王八蛋!”被压在下面一点也动弹不得的小李愤怒极了,他气恼的几乎快哭出声了。 “你还骂人!”女孩更用力的捶打他的脸部,现在她的“粉拳”可再也不能给他什么快感了。 李终于求饶了:“好妹妹,我服了,快住手吧” “谁是你妹妹?不许这样喊我!”她继续揍他的脸。直到梦才也说:“小倩,我看这样就行了。”她才住了手。 梦才放开小李,说:“你起来,不准报复,否则我叫你永远躺在地上。” 被欺负的年轻登徒子并没有马上爬起来,他又委屈又气恼,便不顾羞耻地哭了起来。 “姓张的,你故意把我骗到这里让小妖精打,老子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们这对狗男女对我下的毒手……”过了一会,他才爬起来,捂着被打的通红的嘴脸哭着走了。 “你下手也太狠了点。”看着小李远去的背影,梦才说。 “可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小李对你做了什么?”梦才不安的看着她。 倩脸红了,“我不告诉你。”她转身向小湖方向走去。梦才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然后跟了上去。 湖周围死一样的寂静,秋霜将森林浸染的五彩斑斓,湖水静静的横在下面,到映着蓝天、白云和五彩的树木,深秋的这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伤感的美丽。在一片杂草丛生的林间空地上,他们找到了那两块石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来过这里了。 倩默默的清除掉石碑周围的杂草,擦去掉石碑上面的灰尘和青苔,然后从附近采集一些深红的枫叶,编织成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花环,放置在两块石碑前面。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在她父母的碑前跪下,轻声的哭了起来…… “亲爱的妈妈,你不肖的女儿很久没有来看你了……”她低声的向母亲诉说着。 梦才对她这个样子早已习惯了,所以并不去劝。他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便转到湖的另一边。走近湖水,上面到映的天空消失了,湖面平静的像一面镜子,黑郁郁的湖水神秘而美丽,这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他们一直待到黄昏才回去。张老师见他们一脸肃穆,问:“又到湖边去了?”梦才点头――张老师道:“那快吃饭吧,已经烧好有半天了。”吃过晚饭,梦才略坐了一坐便回宿舍去了。 63、登徒子的怨愤 宿舍新装的小喇叭正在放新闻联播,声音很响,即使站在门外都能听清。(.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梦才推门进屋,小金正在厨房洗刷碗筷,小鲁在一边帮忙。看到梦才,他们的脸上都现出一种异样的表情。 房间里弥漫着淡篮色的烟雾,小马小李和隔壁的重高正围坐在一起谈论着什么,见他进来都瞪大了眼睛看过来,而小李的眼睛更是瞪的眼珠快掉出来了。 午后发生的事情看样子大家都知道了。他想,不自然的笑笑,张开嘴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又把嘴合上,转身想出去,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小李突然摸出一把菜刀向梦才冲过来――梦才楞了,站在那里竟毫无反应,幸亏小马和重高早有准备,死死的拦住小李并将他手中的菜刀夺下。 “你们不要拉着我,我今天一定要和这***拼个你死我活!” 红着眼睛的小李高声咆哮挣扎,不断的想冲过来……这时小金和小鲁也闻声过来,加入到拉架的行列。 腾出手的小马跑到梦才跟前喊道:“你呆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躲到外面去。”说着连推带搡把他推到了外屋。 “小张,你今天对小李实在不够意思,”小马满腔义愤的说,“想当年刚下放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我们是怎么对待你的?那时侯大家不但不欺负你,外面人欺负你,我们还都帮着你,现在你长成了条汉子,有了一把力气,便反过来欺负起组里的人,你做人可得讲点良心。” 哼,你臭嘴在这里装什么正经?――梦才看着他翻动的厚嘴唇,心里鄙夷地想,自从五月被罢免护林员的职务以后,这家伙对自己就一直怀有满腹的怨恨。 “……在一起待了三四年,即使关系不怎么样也不至于把人打成这样,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可你专打人的脸。”小马滔滔不绝的说,一半是为小李鸣不平,一半是为自己泄愤。 “胡说八道!”梦才终于忍不住了,反驳道:“你去问小李,我今天可打过他脸一下?” 刚刚被劝的平静一点的小李听到这话,冲到外屋跳着脚哭道:“你说你没有打我,可你做的比打我还狠――你把我骗到森林里自己不打却压住我让一个丫头片子揍我的脸,你这不是故意作践人吗?!”他越说越气,破口大骂:“姓张的,老子今天和你没个完,老子操你祖宗,老子**……” 梦才的脸色变了,他最不能忍受别人骂他的母亲,厉声制止道:“李俊生,你如果再敢骂我母亲一句,我马上扭断你的脖子!” 他刚才对小李还有的一点愧疚已荡然无存,无情地嘲弄道:“你今天的事情是自找的,中午你不是故意让小倩打自己,说打的快活吗?那我就好事做到底,让你快活个够,你现在怎么还反过来怪我?” 梦才的话引发了一阵大笑,刚被他的警告震慑住的小李再也忍不住了,冲进里屋拿起刚才被人夺下的那把菜刀向梦才扑来,口中嚷道:“老子今天不活了……”小金一看赶紧去拦,梦才道:“二呆,你不要管,让他过来。”从锅台上拿起另一把菜刀扔到小李脚下,轻蔑的说:“你以为拿了一把菜刀我就怕你?小娘娘腔,把地上这把也捡起来,你两手都拿着刀,老子也不在乎你!”转脸又对旁边的小马道:“你不是也一直想算计我吗?现在你和他一起来吧!” 马喃喃地说:“怎么把我也扯进来?我才不想掺合到你们中间。”说着他退到了一边。 梦才冷笑:“小娘娘腔,现在我们只能单挑了,把地上的菜刀也捡起来!”他向小李逼了过去。 李并不是那种玩命的人,看到梦才动了真先自软了,他丢下菜刀,蹲在地上捂脸哭了起来。别人忙将梦才劝住,拖到了里面的房间。 “大男人哭成这样丢不丢人?快别哭了,新闻已经结束,去关广播吧。”小马将小李拉起来,一边劝着把他弄走了。 宿舍突然安静下来,安静的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到响声。梦才颓然的站着,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和组里的伙伴撕破脸皮,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小鲁走到跟前说:“你有什么难过的?小李这个人你早就该教训了,只不过――”他笑了笑,“你今天的手段卑鄙了点,还有,你干吗把小倩扯进来?你自己找个僻静地方揍他一顿不就得了。” 确实,干吗要把小倩扯进来?――梦才对自己的行为也感到困惑。起初他只是想把小李骗到远处的森林里好好的收拾一下,让这小子闭上臭嘴,可后来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呢?现在不但没有制服这小子,反而把事情闹的纷纷扬扬。他懊丧到了极点。 晚上十点多钟,小李和小马才从外面回来,自然免不了横眉冷对,梦才克制自己,没有让战火再燃。 第二天是礼拜一,像往常一样,梦才一清早便去了小倩家。但女孩却没有在门口守侯,他隔着园子喊了一声,张老师从屋中出来,说小倩还没起来,叫他进去。梦才刚走进堂屋就听到卧室传来小倩娇滴滴的招呼声,他不太情愿的走了进去。女孩慵懒的躺在被窝里,只穿内衣,辫发散乱着,毫无修饰打扮,反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态。 “昨天忘记告诉你了,我们明天去合肥演出,今天不到学校,明天早上你早点过来,我们六点多的车,你四点半就要过来送我,听见了吗?木头――”小倩拖着娇音道,从被子里伸出一弯雪白的臂膀枕在脑后。 梦才问:“你去多长时间?”尽量的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合肥演出完以后就回来,大约一个星期都要不了吧。”小倩看了他一眼,说:“我昨天开始好恨你,却没想到你这是计谋,嗳,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往那条路走的?” “这只是巧合。”梦才淡淡的说,他不想谈昨天发生的事。正好这时张老师喊他吃早饭,便乘机离开了。 吃完早饭,梦才要出门,张老师道:“倩儿今天在家,正好中午包饺子,你过来吧。” 梦才说他中午有事,可能来不了。小倩从卧室出来道:“中午你一定要回来,我有话和你说。”张老师笑:“我说不管用,你妹妹亲自下命令了,这你得回来了吧。”梦才答应着走了。 梦才今天还真是有事。三队上半年从浙江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是二手货,自然毛病不断。一天忽然赖在田里不肯动弹,拖拉机手毫无办法,恰好梦才路过,无师自通的捣鼓了几下居然好了,围观者大呼神明,从此拖拉机再有毛病就把他喊了去。前天拖拉机为大队出了一趟近差,回来便躺下不愿再起来,对付这“铁畜生”当然得“小张师傅”,前天晚上三队队长便来请过他。梦才本来是答应昨天下午去修的,但被小李的事情一搅搅忘了,所以今天一早梦才赶紧去将功补过。 三队队长四十多岁,梦才修车时,这位差一点成为小李岳父的粗壮汉子便在一旁唠叨起他女儿和小李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他余恨未消。梦才与小李新恶,对这风流种子当然也不会有好言。 十点不到拖拉机便修好了,三队队长留梦才吃午饭,梦才谢绝。因为惦记着小倩“有话和你说”,他只去山上略便早早地溜回了村庄。女孩家园门房门都洞开着,已长到半大的黑虎迎了出来,对梦才叫了两声便围着他摇头摆尾,亲热的不得了。梦才进屋,姑侄俩全在,张老师正在桌子上滚着生面团,她心里显然有点什么不痛快,因此挺严厉的看了看走进来的梦才。小倩则低着头在收拾一捆韭菜,抬头看了看梦才,没有说话,眼里都是泪水。 梦才不安起来:是不是昨天的事情让她姑妈知道了?来是知道了。他不自然的笑笑:“中午三队请我吃饭,我来打个招呼,中午就不过来了,宿舍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他正要使金蝉脱壳之计,但―― 张老师突然喊道:“今天中午你那也不要去,我有话和你说!” 梦才吓了一跳,他从没有见过她对自己说话语气这么严厉过,收住脚步,忐忑不安的站在原地,等待着下面更严厉的训斥。 但她并没有再和他说话,只是怒冲冲把面团滚来滚去,过了一会,重新轰然地说:“真光荣,我的小姐,一个才十四岁的小丫头居然动手打人家的耳光!”――她在骂自己的侄女。 “您光看见我打了他,可他怎么对我……”小倩泪水涟涟地刚想为自己辩解,但被姑妈愤怒的打断了―― “你不要诡辩,我知道你……” “我……”小倩还想说。 “别吱声,不许打断别人的话,”张老师厉声说,“我知道你现在在学校演过了几个样板戏,得了几个奖状,就自以为是个重要人物了,别人和你开个玩笑,你就动起手打人……” 倩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姑妈已经训斥她半个多小时了,可一点也不给她申辩的机会,她委屈极了。 “梦才,你比她大几岁,一向又是个懂事的孩子,可这次怎么不但不去阻止你妹妹,还帮着她一起做坏事呢?”张老师训斥的方向现在转到了梦才的身上,不过语气要比对侄女的缓和多了。 “这小子早该打了,只”梦才脱口而出,“只是应该由我一个人动手,不该把小倩牵扯进来。” “什么?做了坏事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张老师笑了起来,“原来这件事的唯一错误只是用错了打手,哈,我到很想知道你们打人有理的原因。” 梦才看了看小倩,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他不止一次的欺负小倩,还经常向我挑衅――反正这次没有打错他,这小子不是好人,要不然大队也不会把他团支书给撸了,宣传队也不会那样解散。” 对宣传队的传闻张老师也听到过,她有点明白事情的性质了,不过她还是说:“无论如何也不该把人家脸打成那样,一个小姑娘这么凶,传出去多难听。” “那是我绊倒他时他自己摔的,小倩这双手像棉花一样,怎么会把他脸打成那样?”梦才面不改色的撒着谎。 张老师看了一眼侄女白嫩的小手,似乎相信了梦才的话,过了一会,态度和缓地对小倩说:“你菜已经摘好了,就和梦才出去转一会,剩下的事情我来做,半个小时后一起回来。” 听到这句话,梦才赶紧溜出了大门,小倩随后也跟了出来。 “今天我怎么样?”在梨树林中的小径上梦才问小倩。 “什么怎么样?” “本人刚才凭三寸不烂之舌拯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啊。”梦才饶舌道。 倩沉默了一会说:“我一点都不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前一段时间不睬我,我也不会和小李在一起,也就不会有昨天那事情。” 嗨,自己跌到了却怪石头――梦才被她的“道理”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苦笑:“反正再怎么样我在你眼里都一无是处,罢了罢了,你的事情我再也不会管了。”但过了一会却又问:“你姑姑是怎么知道小李被打的事情?” “今天早上小李跑到学校找姑姑告了我们的状。”小倩答道。 “这娘娘腔!”梦才鄙夷的骂,“我马上回去收拾这***。”他转身就走。 “不要不要,”小倩从后面抱住梦才,“我再也不要你为我打架了,你答应我。” 梦才松开她的手,说:“好吧,不打了,和这种人打架不值得。 64、英雄救美 李俊生并不是那种爱记仇的人,一个星期不到,他便和梦才又开始有说有笑了,几乎忘记了这小子那天对自己使的坏。很奇怪的是,经过这次闹腾,小马也不再对梦才耿耿于怀。总之,知青宿舍又恢复了丁建国走后的那种平和融洽的气氛。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转眼便到了十一月中旬,这正是秋风吹过,一地枯叶的时节。这天早晨还未下地,知青们便接到公社来的通知,要他们去县里去参加一个“安徽省全体知识青年反击右倾翻案风扎根农村干革命先进事迹”报告会。 现在去县城比他们刚来的时候要方便多了,在县城和清河镇之间每天都有一辆带棚的卡车(充作客车)来往。上午一个来回下午一个来回。乌石的人只要在上午十点或下午四点到清河去县城这条公路边上等待就可以上县城了。现在乌石到公路那条山道也比过去好走多了,去年三队买了一辆二手拖拉机,今年上半年一队又添置了一台新的;为了能走拖拉机和汽车,去年冬天修了一条乌石通往公路的砂石路;虽然与公路比还显得相当粗糙,但与原来的山道相比还是好的多。 “我看你还是闭上乌鸦嘴,上次的事忘掉了?”小鲁骂道,小李怔了一下,脸有些红,没有再说下去。 梦才飞也似的跑了过来。他昨天晚上为小倩家修门,一直修到很晚的时候,便在她家歇了,今天清河中学文工团又到外地演出,他又起了个大早送小倩到学校。送走小倩,他在自己的管区巡视了一遍正准备溜回宿舍去睡一觉,却在这里遇到组里的人。 “全组集合的这么整齐,准备去哪?”他气喘吁吁的问大家。 “去县里开会。” “开什么会?是不是都要去?” “开扎根农村的会,别人可以不去,但你一定要去。”小马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 “这话怎么讲?” “因为我们这里只有你准备扎根农村。”小马笑着说,梦才没有吱声。 “我们去参加全省知青反击右倾翻案风扎根农村干革命先进事迹报告会,今天早上才接到通知,想告诉你却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小鲁向梦才解释道,停了停又说:“这会议的名称我觉得挺怪,不仅特别长,还不合语言逻辑,扎根农村和反击右倾翻案风又有什么关系?我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不过有一点很清楚,那些喊扎根农村最坚决的典型到时候没有一个会真在农村扎根,比如我们组的丁建国,他把我们弄的都留下,自己却上去了。”对丁建国耽误大家年初那次大招工,小鲁一直耿耿于怀,一有机会便忘不了攻击一番。 李道:“鲁兄讲的极呃,不过这个会还是值得去开的,可以到县城里逛一趟,中午和晚上还有人管饭,梦才,你也好久没有去县城了,怎么样?跟我们一道去吧?” “是好久没有去县里了――不过,我还要看山……”梦才犹豫着,但可以看出他是非常想去的。 “这山有什么鸟看头,漫山遍野都是树,丢一棵两棵谁看出来?跟我们一起去吧。”小马鼓动说。 梦才被劝的心动了,说:“那你们等我一会,我去大队请个假。” 马不屑的笑道:“谁有工夫等你去请假,都下放这么多年还这么假正经,哈哈……” 梦才忽然变的很干脆地说:“好,不请假了,怕个俅,我们现在就走。” 他们来到公路边没过多久就等到了去县城的班车,到达县城时正赶上吃午饭。报告会安排在当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吃完午饭梦才忽然发现组里的人除了自己和小金以外都不见了踪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问小金,他也不知道。两人在知青招待所待了一会,听周围的人都好像是在谈招工的事,梦才不感兴趣,见离开会的时间还早,又不想睡午觉,便拉着小金去逛街。走到汽车站附近,见到前面有一群人正在观看什么,但这些人只是在远处驻足观看,并不围上去。 “是打架吧?”好奇的年轻人凑了过去――原来是几个穿回力鞋戴军帽的小伙子(这是当时小流氓比较喜欢的打扮)正在纠缠一个姑娘。 被纠缠的女孩身材高挑,模样俊俏,梦才觉得有些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几个小流氓正对她动手动脚,女孩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你们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喊了。”女孩满脸通红,又生气又害怕。 这伙人中的一个身材胖大留着小胡子的青年笑道:“你喊我们就怕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在这一带怕过谁?还是乖乖的跟我们走吧,否则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他去楼女孩,但被愤怒的推开。他有些脑了,猛地把女孩子的胳臂扭到背后,她痛的哭了起来。 “这就是三肥。”小金指着长的很壮实的小胡子说,他去县城的次数比梦才多,对县城的情况比较了解。 “啊,他就是三肥。”梦才也听说这个名字,这是城关有名的土痞子,在县机械厂当工人,身强力壮,又会些武功,加上心狠手辣,成了这里的一霸;听说他专好对付外来的知青,被他打过的知青不下几十个;这小子还好色,被他玩过的女孩子据说也不下几十个;总之,这是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只是由于他爸爸是县政府领导干部,才一直没有遭到处理。 “求求你们,放我走吧。”女孩子哭着哀求。远远站着的人群中有的人开始摇头,但没有一个敢上去劝。 梦才的血液突然沸腾起来,他走出了围观的人群。小金道:“你要干什么?”梦才说:“我上去管一管。”――“他们有五个人,你打不过他们。”低智的小金在形势的判断上却很清醒,可是梦才的脑袋已经被英雄主义烧的滚热,他一点也听不见同伴的劝告,继续大步向那伙人走去。 “你们把她放了。”他对三肥命令道。 “你是那里来的?”三肥惊异的睁大了眼睛,在这个县城里面还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话。 “我是那里来的与你无关,我只是要你赶快把她放了!”梦才的语气变的更加严厉。 三肥勃然大怒:“那里来的无名小子居然跑到我面前撒野,看样子你是不想活了。”见梦才还未完全脱掉孩子气的模样,三肥又轻蔑又愤怒,恨不得一下子就将他拍死,便不加任何防备的扑了过来。但梦才却早有准备,只轻灵的一闪便避过了三肥全力以赴的打击,趁他背对自己对其后腰就是一拳,顺势又补上一脚。三肥立即扑跌在地,梦才这一拳正好击在他腰椎神经上,疼的他差点背过气去。其余几个人见他们的头被打倒,先吓了一跳,接着都围上来,但这几个家伙平时跟在三肥后面狐假虎威,其实都是草包,被梦才一阵拳脚打的落荒而逃,其中一个胆大一点的跑了几步又回来扶起倒在地上三肥。梦才没有理会,让他们去了。 梦才走到被侮辱的女孩身旁,和蔼的说:“赶快走吧,过一会他们还会回来。”女孩含着眼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嗯,我知道,今天……谢谢你,”忽然她楞住了,“你――你是张梦才。”几乎在同时,梦才也认出了她――清河的上海知青李莎――“是你!”两个人傻傻的站着,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小金走了过来,问:“你们原来认识?”梦才点头。“三肥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我们就别开会了,赶快趁中午的班车回去。”小金非常及时的建议。梦才赞同:“好,李莎,你也和我们一道走吧。”三个年轻人立刻向车站走去,那辆破旧的带棚卡车已经停在那里了,他们爬了上去。 二十分钟后,当身上还带着被打的伤痛的三肥领着十几个人来车站寻找他们的时候,汽车已经开走了。梦才平时很少去县城,又从不惹是生非,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他,现在想找他都没有地方找,吃了亏的三肥怒不可遏,沿街的几个商贩和和看热闹的闲人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 第二天才开完会回来的小鲁他们,一到宿舍就问梦才和小金怎么会都不开就跑回来了?害的大家还以为他俩失踪了。小金将梦才打抱不平的事说了,小马恍然大捂:“怪不得这两天县城里都在传说:有一个青年侠客英雄救美,将城关小霸王三肥打的屁滚尿流。弄了半天原来这青年侠客就是我们梦才老弟。”梦才被夸的脸红。小鲁摆出一副先见之明的样子:“其实我昨天晚上就估计到是梦才,只是怕走漏消息才没有说,果然今天上午就有人看到三肥带人到会场找寻打他的人,这小子可能也猜到打他的是知青。”夫子说他也估计到是梦才,也因为顾忌到这一点而没有说。大家又说起当时开会的知青听到这个消息高兴的情景,特别是县城附近的下放知青,他们中间有不少人曾经受过这个恶霸的欺辱。 大家又问起梦才是从那里学的如此高强的本事,竟将武功赫赫有名的三肥都打的屁滚尿流?梦才不肯承认他学过武艺,只是说对方没有防备,让他碰了个巧。这话自然不会有人相信,从此以后小组的同伴都开始对这小子刮目相看了。 65、醋意浓浓 从县城回来之后,知青小组的气氛突然变得非常诡异,除了头一天晚上谈论梦才和三肥打架的事时大鸣大放,侃侃而谈以外,以后的日子便一个个都变的深沉起来,相互之间话语很少而且小心翼翼,仿佛都在提防着别人。一到了晚上,宿舍里除了梦才和小金,其他人便不见了踪影。梦才奇怪组里这些人都到那去了,过了两天才弄明白原来在往大队干部家跑,甚至连与知青一向不睦的陈营长家这几天也成了组里这些人必去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梦才问小金,但他也不清楚。梦才想向其他人打听,可是看到他们鬼祟的样子又懒得开口了。 想到这里,梦才不屑的摇了摇头:但他们这次可能又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自从发生了张铁蛋事件以后,大学招生连原来那一点假模假样的考试也免掉了,现在上大学主要依靠基层(其实也是领导)推荐和上级领导批准,能不能上大学全凭着你的关系硬不硬。正在上演的一部很革命的电影《决裂》里的主人公老茧就是上大学的资格,可现实生活中,有一手老茧的又有几个能上大学呢?虽然名曰工农兵大学生,可是其中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工农子弟? 都是***做戏!现在文化水平不是上大学的资格,一手老茧也绝不是上大学的资格! 梦才顺着一条平缓的山脊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他来到了山的最高点,从这里可以看到县城到清河的公路,而山脚下则是去年修的乌石城通往公路的那条山道,它像一根肠子在山间蜿蜒延伸。他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可是思路却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组里这些人身他们也许是招工吧?他忽然记起曾经有人提到明年上半年有一次招工,这次去县城开会也听到人们在吵嚷招工的事――对了,一定是因为这个!在县城好象听到说这次招工人数很少,一个知青小组最多才能摊到一个――嘿,难怪这两天小李和小马背地里又开始了相互的攻讦,而几天前他们还好的像穿一条裤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梦才不禁摇头感叹。在切身利益面前,人类的阴暗面立刻暴露无余,即使像王佚夫这样的正人君子也不能幸免――昨天,他在和梦才一次单独谈话中隐约的露出对小鲁的不满。现在大家都在试图打压别人,都想在别人倒下的身体上跨越过去。 公辆行驶着的带棚卡车突然停了下来,从里面走出来几个黑点――原来这是县城到清河的公交班车。其中的一个小黑点拐入了通向乌石的山道,黑点渐渐的变大,显出了人型,原来是一个小姑娘。她走的很吃力,好像带了许多东西。梦才忽然觉得像是小倩――啊,真是她,她怎么回来了?不是还要过两天才回来吗?他的心里涌现出一股喜悦的暖流,立刻快速的向山下跑,迎了上去。 倩也看到了他,老远就停下来等着。“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你是不是每天都在这里等我?”女孩子兴奋的脸都红了。 但梦才的回答让她失望了,“没有,我今天只是碰巧走到这里。”话虽然这样说,不过手还是很殷勤的接过了她那沉重的提包。 倩在他的背上拧了一下,“坏蛋,总不让人高兴。” 梦才嘿嘿地笑了,用手摸了摸提包,问:“这里头装了些什么东西?这么沉。” “都是去演出时候人家单位送的礼品,特别是到一家食品厂演出,一下子送了四五听罐头。” “你们文工团有二三十人,一个人送四五听,全团就得一二百听,那不把人家企业给送穷了?” 倩看了他一眼说:“又不是都送这么多,因为我是女主角,人家喜欢才送了这许多,其他人我看了,也就一两听。” “你是女主角?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们这次出去演的什么戏?”梦才一边走一边感兴趣的问。 “白毛女,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喜儿都是我演的,最近我们舞蹈团进行了调整,以后女主角大部分都有我来担当。”小倩说到这里,斜睨了梦才一眼,“这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怕告诉你,你又要说我吹牛了。” “你现在还不是告诉我了,嘿嘿……”梦才打趣道。不知怎么地他忽然想起李俊生不久前说过的那些话――“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喜儿都是你演的?那你要和大春一起跳舞……那个大春应该是男主角……”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脸开始发烫。 “你说什么啊?乱七八糟的,”小倩笑了,“男主角当然是大春,当然要一起跳舞了――那叫双人舞,芭蕾舞一般都有这样的舞蹈。” 梦才心里咯噔了一下。当时只当那些话是李俊生这小子挑拨离间,听了并没留意,这时候,他意识里却如梦方醒不定大春真就是“情种”所说的那个家伙扮演的;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嫉妒,如即将烤暴的栗子,热极要迸破了壳。他急欲探出究竟,又怕落了关切盘问的痕迹,于是绕了个弯子说:“女主角换了,男主角一定也换了,新的男主角是不是你们一届的?” “男主角没有换,还是原来的,比我高一届。” “是翠花的哥哥?”梦才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的?”小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她哥哥在清河中学文工团里挑大梁。”梦才应道,随即把话题转到其他方面。他虽然还说着话,但情绪却消沉多了。 倩感觉到了这种变化,问:“哥,你刚才还高高兴兴,怎么突然变了?”梦才说他没有变,是她的感觉有误。说着话,他们已经到了小倩家的园子前,只见一队老队长陈重江守侯在门前。陈重江看见他们,急趋跟前对梦才说他们一队的拖拉机坏了,明天早上要去县里拉东西,要他赶快去看一下。说完正事,还不忘来一句俏皮:“我就知道在这里能逮到你。”老家伙的顽皮笨重的可以压塌楼板,梦才兴趣全无,冷言道:“你们才买的东西怎么就坏了?我去了也不见得就修的好。”陈重江赶紧陪着笑脸说好话。梦才这才将提包交还小倩,要跟他走。小倩嘱咐道:“哥,你晚上回来吃饭,我们等着你。”梦才说修拖拉机也许要修到很晚,不一定过来吃饭,叫她不要等了。 着他远去的背影,她气恨的跺了跺脚,梦才忽然冷却了的态度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他到底怎么了?态度说变就变,她好像并没有说过什么不好的话。对了,他态度的变化似乎是从提到翠花哥哥开始的,但翠花的哥哥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她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姑姑下课回来,见到侄女,当然高兴。又见她怏怏不乐的样子,以为病了,用手摸摸她的额头,并没有热度,这才放心,说可能是太疲劳的缘故。看到放的满桌子的东西,问谁给的?这么重的东西又怎么拿回来的?小倩说接待单位送的,刚才是梦才帮着拿回来。姑姑幽默的笑:“他怎么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你们俩真是心有灵犀啊。”又说这么多东西她们怎么吃的完,从中间挑出两个大听肉罐头,要侄女明天送到知青宿舍,侄女点头同意。 66、李莎来了 第二天上午约莫九点多钟,小倩正在窗前梳头,忽然看见梦才的身影在娘娘山口闪了一下,赶紧跑出来迎接,但等了半天却没看见他人影。她恨的跺脚――这个人肯定是为了躲自己又从下面的河床走了,这个季节,乌龙河差不多是干枯的。 梦才果然在宿舍,他正和小鲁他们几个人在说话,看到小倩只是冷淡的和她点了点头,便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说他的话。小倩脸阴沉下来,小鲁见状赶紧用手捅了梦才一下。梦才楞了楞,但马上明白了小鲁的意思,转过脸和颜悦色看了她一眼,指着她拎的布袋问:“里面是什么东西?”小倩没有搭理他,从袋中取出两个半公斤装的猪肉罐头转身递给小鲁:“这是给你们的。”小鲁大乐,接过看了一下商标道:“嘿,是南京罐头厂的,真太感谢你了,这么老远的还想着给我们带东西。”小马指着梦才说更应该感谢他,又挤眉又弄眼:“如果没有他,会有人送我们这么好的东西吗?” “你要的东西我那敢忘啊。”她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从布袋里取出书交给他。 梦才拿起书看了一下说:“就是它,万分感谢,有了这本书,以后遇到拖拉机什么毛病我都能修了。” 倩眼睛瞟他:“自己一有机会就大吹大擂,还说别人吹牛呢。” 梦才笑:“这么喜欢记仇,以前说过的话总是念念不忘。好,气包子小姐,我请你吃山里红,才采回来的。”他指着他床铺跟前一张桌子上放着的鲜红果子,补充说都刚刚洗过。 倩笑他:“你洗过的东西谁能放心?”掏出手绢擦拭了一个放到口中,“哟,好好吃,又酸又甜。”她说,又拣了几个紫红的,一边擦拭一边审视着梦才的床铺,问:“你这床怎么鼓鼓囊囊的?垫被底下都放的什么?”随手要去掀被子。 “什么都没有。”梦才赶紧过来阻止,“你小丫头片子,怎么什么都要管?” “我偏要管,谁叫你是我哥呢。”她不顾他的阻拦掀开了被单――下面满满的都是赃衣服和脏袜子,臭气熏天。 “天哪,藏了那么多好东西!”她嘲笑地看着他。 梦才满脸羞愧,辩解说:“只是几件换洗衣服,还没来得及洗――我马上洗。” 倩叹了口气说:“还是我带回去洗吧。”将赃衣服装进带来的布袋子,又讥讽道:“也不嫌睡在上面硌的慌,真是能吃苦耐劳。”梦才傻笑。坐了坐,小倩发现宿舍有些异常,她望着窜来窜去的人悄声问:“他们怎么都不上工呢,今天又不是节日?” “不知道,好几天了,也不下地,天天东窜西窜的,不是去大队干部家就是往公社跑,一个个神秘兮兮的。”梦才说。 倩正要问他为什么不去打听是什么事情,忽然外面有人喊:“梦才,有人来看你!”话音未落,小鲁已带两个女孩进了外屋,一位是他的女友赵欣欣,另一位――梦才楞了一下他不久前搭救过的李莎。 赵欣欣对迎出来的梦才说:“我今天本来不想来的,是她――”她指了指身边的李莎,“非要我陪着来感谢你,她自己不好意思来。”说着她先笑开了。一件并不可笑的事在她这里都变得好好笑,真是个爱笑的姑娘。 “那天多亏了你,要不然……”李莎红着脸感谢道,说着话她的眼睛有点潮湿了。 梦才赶紧将她的话打断:“这不算什么,谁都会这么做,请里面――”他将她们让进了里屋。 “梦才的床不干净,你们坐鲁兄和我的床。”小李跟进来热情的说,他把两位姑娘带到了自己的床位,他的床在梦才和小鲁之间,铺着粉红的新床单,干干净净,清清楚楚,和梦才的一比有天壤之别。姑娘坐下,小李又殷勤的去为她们砌茶。这时,坐在梦才床上的小倩识趣的站了起来,对梦才说:“哥,那我走了。”然后向客人礼貌的笑了笑,走出了屋子。 “刚才那个讲普通话的女孩是什么人?她好像不是这地方的人。”等小倩走后,赵欣欣问。 鲁回答:“是我们大队小学校张老师的侄女,北京人,父母双亡后来这里投靠她的姑母。” “这小姑娘长的真漂亮,我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她。”赵欣欣由衷的赞美道。 “她就在你们清河中学念书,而且是学校文工团的舞蹈演员,你们当然应当看到过她。” “难怪觉得面熟,原来如此。”赵欣欣又笑了,“可是她为什么喊梦才哥哥呢?” 刚从外面进来的小马问:“倩吧?”他指着站在一边的梦才说:“她是他的干妹妹,另外……” 梦才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马上打断道:“臭嘴,你别瞎掰,我什么时候认她做干妹妹了?反到是你,到处认妹妹,要不要我给你宣传宣传。” 梦才的威胁极其有效,小马立刻讨饶:“梦才老弟,我们俩关系应该不错,我刚才并没有说你什么,你千万也别乱造我的谣。” 众人皆笑。这时已近中午,夫子也下课赶了来,千里之外遇见老乡,自然倍感亲切,用上海话和李莎聊个不停。其他人见状都说最讨厌上海人在一起旁若无人的用家乡话聊天的样子,两人这才停下。大家开始忙碌中午饭,小马去购销社打酒,梦才和小金到自留地弄蔬菜,其余人在家准备。半个时辰过后,饭菜全部搞定――杀了两只鸡,都红烧好;小鲁又将小倩送来的两盒罐头拿出开了。所以这顿中餐还算丰富,酒桌上气氛也颇为活跃。两个美女的到来让大家都很兴奋,尤其小马小李更是异常的亢奋,他们原来都追求过李莎,但都被姑娘拒之千里之外,现在有机会靠近,争相向她大献殷勤。几天以来笼罩在知青宿舍上空的那种互相提防猜疑的气氛暂时撤退;敞开心扉,举杯痛饮的豪迈之气占领了整个房间。 午饭一直吃到下午两点,这中间小马又去买了一次酒。两位女客人在小鲁的力护下才没有被灌倒,但乌石这边的就惨了,除了夫子和梦才,悉数歪倒。夫子因为一向酒量不济,下午又有课,不肯多喝;梦才虽然喝的多,却因酒量无限,头脑暂时还算清醒。送客人上公路等车的事自然只能有他们俩承担了。 67、醉酒戏美人 送完客人,夫子去学校上课。梦才想上山转一圈再回来休息,可是刚走到山脚下,酒劲上来,自感支持不住,只好回村。当他踉踉跄跄走到村外小倩家门前时,正好被收拾园子的张老师看见,立刻喊住他: “姑姑,我没有醉,我只――喝了一点。”梦才站在那里不停摇晃着。 梦才刚要回答,小倩从屋里出来问:“姑姑,您和谁说话?”见是梦才,说了声“原来是他!”掉头回屋。 “怎么看到我就躲?难道我是大灰狼?”梦才踉跄着追了进去。张老师在后面笑道:“看样子是真喝醉了。” 倩不理梦才,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合衣躺下,见他又跟了进来,忙坐起来,“你浑身酒气,少到我房间来!” 梦才大着舌头说:“我――没喝多少,才喝了一斤……” 倩又好气又好笑:“都喝了一斤还说没喝多少,你当那是白开水啊!” “我这……不算什么,你看小鲁他们几个――吐的,那才叫熊包。”他对自己竖起大拇指,“你哥是这个,酒喝的最多,却还站着。” “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出去吧,我闻到你身上的酒味就恶心。”她将他向外面推,可是他话还没说完―― “那两个女知青都夸你漂亮,小马说你是我干妹妹,我说你是我亲妹妹――不,比亲妹妹还亲――嘿,美人儿,来让哥哥亲一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梦才笑嘻嘻、语无伦次的说着,还试图去搂她纤细的腰伎。 倩打落他的手,又气又脑:“你再这么胡说八道和动手动脚,我就要喊姑姑了。” “你喊吧,我谁都不怕!”梦才眼睛被酒精烧的通红。 “你自己一个人发酒疯吧,我不理你!”小倩负气的在床上重新躺下,面朝墙壁,不再理他了。 “好,那我和你一道上床躺着,”他也上了床,“我们现在就像哥哥和妹妹……不,丈夫和老婆一样睡觉。” “滚,滚,你滚,滚下床,滚出房间!”小倩起身将躺在床上的梦才向下推,可他不但懒在床上一动不动,还闭上了眼睛。她推不动他――“姑姑,你快来,他在我这里撒酒风呐。”她带着哭音喊道。 张老师闻声赶来,说:“啊,他醉倒了。”她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掐了掐他的脉搏,说:“问题不大,睡到明天早上大概就好了,让他睡吧。” 倩撅嘴道:“脏兮兮的,我可不要他在我床上睡觉。” “那怎么办呢?他醉成这样,我们两个也搬不动他。”张老师苦笑了一下,“现在只能让他在这里睡了,晚上你到我房间来,如果你嫌他脏,明天把床单好好洗洗就是了――你去拿盆热水来,我帮你哥洗一下。”小倩看了姑妈一眼,嘟着嘴巴走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早上梦才从梦中醒来,看着贴的花花绿绿的墙壁,有时空错位的感觉,抽紧鼻子嗅了一下盖在身上的被子散发出的芬芳,忽然明白自己是睡在小倩的床上,脑袋里走马灯似的变换着回忆起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昨天李莎她们来,然后喝酒,然后……但怎么跑到小倩的床上?一定是喝醉了,跑到这里――但后面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他猛的一惊:会不会对小倩做出什么非礼的行为?他努力的回忆,但一切都很模糊…… 正当他惴惴不安的时候,张老师进来,看着他亲切的笑,她问“你现在好些了吧?” “好多了――我怎么在这里?” “你昨天下午喝的烂醉,走路东倒西歪的,从门前路过,被我叫了进来。” 梦才很想知道他怎么会睡在小倩的床上,但话在嘴边却出不了口。 “我煮了一些红豆糊,红豆糊可以解酒,你等会起来喝一碗。”张老师说着出了房间。 梦才一跃而起,到底年轻,昨天喝了那么多的酒,现在除了脑袋略有一点发涨外,其他地方一切正常。他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刚坐到饭桌前,遇到小倩睡眼惺忪从对面屋出来。张老师对梦才道:“你妹妹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老是担心你出意外,夜里爬起来看你好几次――下次可不许这么喝酒了,让别人为你担惊受怕。”小倩假装没有听到,去刷牙洗脸,过一会回来,拣一个离梦才最远的位子坐下。梦才悄悄看过去,小姑娘果然夜里失觉,脸色苍白,表情较以往更显冷艳。他忽然朦胧记起,昨晚上她往外推他――他一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或说了不好的话,因为他记得当时她非常生气。他心里有鬼,脸皮发烫,赶紧低头吃饭,再不敢朝女孩方向看一眼。 早饭吃完,小倩用不客气的语气说:“喂,我今天上午要去学校,你送我一下。”说这话时瞧都没瞧梦才一下。张老师对侄女的脾气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说她。小姑娘收拾好书包,只和姑母道一声别便径自走了,梦才赶紧跟在后面。出园门时,黑虎摇头摆尾――它已经长成“小伙子”了。他招呼了一声,它立刻兴冲冲地跟在身后。 走了一会,梦才加快脚步追上小倩,问:“你今天晚上回来?” 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当然回来。”心里想:他问这个干什么?真是没话找话讲。 梦才踌躇了片刻,说:“我昨天晚上没说过什么不好的话吧?” “你以为你会说什么好话?无聊的话!”小倩的脸倏地涨红。梦才一见,脸也也忍不住地发红。在尴尬无语的走过了一段路程之后,女孩突然发问:“昨天那个好看的姑娘是谁?” 梦才反问:“两个女的都挺好看,你指的是那一个?” “胖乎乎的我知道,是小鲁的女朋友,我问的是那个高个子肤色较深的漂亮女孩。” “她叫李莎,是在你们清河插队的上海知青。” “你怎么认识她的?――还有,她昨天为什么感谢你?”小姑娘俨然是一个拷问者。 梦才只好将他在县城打抱不平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下。小倩听毕,语带讥讽地说:“好一个英雄救美人的故事,可歌可叹。”大约觉得话还没说到位,又充满醋味的补充:“我不让你为我打架,你却跑去为别人呈英雄。” 梦才知道她酸的毫无道理,但愧疚昨天晚上对她撒酒风,又感动她夜里对自己的担忧记挂,所以反讨好的说道:“那天在县城只看到一群地痞在调戏一个女孩,并没有看清是谁,当时只是出于义愤,正好又想练练手,便动了拳头――这和为你打架完全不是一回事,为了你,我丢掉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 倩终于露出了这天早上的第一次笑容,摇头道:“尽说好听的,我才不信你的谎话。”但脸上的表情却表明她愿意相信他的“谎话”。这时已走到了老鹰岩山垭口,他们停了下来,该是分手的时候了。 “我的绿林好汉,今天下午我们只有两节课,你可要早点来这里接我啊!”她戏谑的说,心里不知怎么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让他拥抱自己的愿望,她定定的看着他――可是他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你怎么还不走?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他奇怪的问。她怔了一下,红着脸走了。 68、阴阳怪气 年冬天来的特别晚,进入十二月份,还秋意浓浓的。这月上旬一个星期天,风和日丽,张老师和侄女在家腌制过冬的咸菜。梦才一清早便被小倩喊来帮忙。最近只要一有事情,小姑娘就要指使他。不知为什么,自从梦才那次醉酒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对他有了这份权利,如果他胆敢不服从,她就气的要命。 马也感到了不自在,自找台阶下,说:“梦才,你干完就赶快回去,我先走了。”说完赶紧溜了。 当梦才洗好菜回来时,小倩走近柔和地说:“哥,你回去吧,剩下的事我和姑姑做吧。” 梦才瓮声瓮气的说:“不,等干完我再回去。” “你还留在这里干吗?人虽然在这里,可魂早就飞走了。”小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梦才的脸腾地红了,又羞又愤。张老师见两个孩子言行蹊跷,心中纳闷,张了张嘴,又不知该问什么。这边小倩却噗的一声笑了,满脸都是捉弄了人的快意。梦才见状,心里更加恼怒,脱口而出:“干吗说话这么阴阳怪气?!难道只准天天陪着你,与别人说句话都不行?” 倩楞了一楞,脸色突变,愤然道:“你这话好没意思,我什么时候要你天天陪着我了?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和别人说话?全是造谣!从今天起,我不和你说话,也不许你再找我!”她含着眼泪跑进屋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梦才后悔不迭,慌忙跟了进去。小倩趴在床上哭泣,见梦才进来,起身将他推出门外,从里面插上。梦才进去不得,在外面低声下气的求告,女孩不应,只是不停的啜泣。这时张老师进来,梦才一脸愧疚,张老师笑:“你别难受了,如果没有你们这样吵吵闹闹,这家反而不热闹。”又说:“这里你不用担心,她一会就好了。小组来客人了?――那就赶快回去吧,没有菜,从这里拿点腌货回去。”一边说一边从墙上拿下一挂自己灌制的香肠让梦才带回去。 梦才回到宿舍时,知青小组的人除了王佚夫――夫子去县城培训,明天才能回来――都到齐了。他把香肠递给正在灶前忙碌的小金。 “梦才真是贵人啊,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才把你盼了回来。”赵欣欣笑着从里屋迎了出来。后面跟着李莎,她微笑着和他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吱声,但眼睛里都是话。 这半个月,李莎跟着赵欣欣来乌石城已经有三四次,小马小李也渐渐看出她为什么而来,不像开头那样大献殷勤,露骨的追求了。 吃饭的时候,梦才还没从刚才和小倩那场冲突所造成的恶劣心情中摆脱出来,话语很少。李莎关切的问是不是那里不舒服?小马打趣说:“你别担心,他生的是怕小妞病,刚才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教训了几句,他就成了这副熊样。”见大家都注意的听自己讲,尤其是看到两位姑娘显出侥有兴趣的样子,小马更加来劲了,“喏,就是上次你们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张老师的侄女,这丫头可厉害着呢,动不动就把我们这位梦才老弟像小孩一样训斥,就好像他上辈子欠了她多少钱似的。其实梦才对她可够好的,当年她从北京刚到这里时,因为父母去世受了刺激,整个人就像个傻子,一句话也不说,她姑妈让我们知青带着她,可我们这里只有梦才看她可怜,天天陪着她玩,这才让她有了今天这个样子――唉,梦才你心太好了,刚才要是我,大巴掌早就上去了,她又不是你亲妹妹,你何必老这么让着她……”小马越说越来劲,滔滔不绝的正说着,冷不防被梦才打断:“小马,我们来说说你水库的事情怎么样?这个才浪漫。”男知青全都大笑,两位姑娘忙问是什么事,小马脸涨的通红拦住道:“不许说不许说,你要是说了,我和你没完。”梦才笑着答应:“好,我不说了,大家喝酒吃菜――今天这好酒好菜是谁弄来的?”李俊生赵她们带来的。赵欣欣更正:“这都是莎莎买的,她说上几次都是你们请她,实在过意不去,这次由她来请你们。”梦才举杯说:“为了今天这好酒好菜,我敬二位一杯。”赵欣欣说:“不行不行,你要一个一个的敬,你先敬完今天做东的莎莎再来敬我。”众人都说有理,梦才只得先敬李莎。酒刚下肚,小鲁说去年他们曾经喝了双杯,在这里岂能只喝一杯。小李小马问怎么会事,小鲁便将梦才和李莎在清河喝酒的情景绘声绘色说了一遍。两个坏小子立刻起哄,梦才只得和李莎又喝了一杯。 梦才开始向赵欣欣敬酒,敬完一杯后故意说:“不能厚此薄彼,我和小赵也来个双杯。”小鲁举拳威胁,梦才嘿嘿一笑了之。赵欣欣笑道:“去年见到梦才时,他还脸皮薄的像个小姑娘,动不动就脸红,才过一年就变的如此皮厚。”梦才接道:“有一个厚皮组长领导,组员脸皮焉能不厚?”众人皆大笑。 这顿饭吃的早结束的也早,正午刚过就完了。酒喝的不多,除了赵欣欣,其他人都没有醉。就是小赵,明眼人也都看出来是被小鲁有意灌倒的。这个爱笑的姑娘喝的脸红扑扑的,半偎半靠在小鲁怀中,醉眼惺忪,分外可爱。她说:“我今天是回不去了,小鲁好坏――莎莎你也留下,别让……他欺负我。”话还没说完,她已经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李莎替她抚背,说:“我今天下午还有事,一定要回去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吧。”小鲁眼望梦才,一脸抱歉的样子:“小赵醉成这样,我实在走不开,李莎就麻烦你送一下了。”梦才说一声“行”,起身披上外套和李莎出了门,说实在话,他挺喜欢和这个脾气温和的上海姑娘在一起。 他们刚走到坡下,小鲁突然追上,将梦才叫到一边小声说:“你山顶上小木屋的钥匙在身上吧?借我用一下。”说着他脸不知为什么红了,又解释道:“小赵醉的厉害,想让她睡一会,宿舍里太吵,我送她到山上面去睡。” 梦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小鲁,道:“小木屋孤零零的,你放心她一个人待在那里?” “没关系,我陪她一会。”小鲁含糊地答道,接过钥匙走了。 梦才转身见李莎在偷偷地笑,感到奇怪,问:“你笑什么?” “你真傻啊。”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怎么傻了?”他被她笑的莫名其妙。 “你自己想吧,我不能告诉你。”她好容易才忍住笑,“好了,不说这些,前面已经有人在看我们了。”说着话她已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梦才抬眼望去,果然看见有几个人在向他们这边张望。以前除了小倩,他还没有和其他女孩在街上走过,尤其是和这么一个漂亮时髦的女孩,他在不自在以外又有几分得意。再回头看,李莎已经走出二三十米远了,他赶紧追了上去。 69、密林里的谈话 穿过了一条巷子,他们来到了长街,正值午睡时间,街上鲜有行人,梦才大着胆子追上前去,和姑娘并排,他们沿着长街向北走。不远处便是大队部的房子。两个年轻人拎着墨汁桶,正在向白墙上写标语。已经写好的两句是:“坚决反击右倾翻案风!”和“谁翻案就砸烂谁的狗头!”。前面一句来自于党的喉舌,后一句是人民群众自己创造。书写标语的墙壁清理的不太干净,依稀还能看见原来旧标语:“水浒这本书好就好在投降”。这还是一年前批宋江时留下的遗墨。 “你在想什么?和你说话都听不到。”李莎推了他一下。 李莎含笑说:“白日梦做醒了?我问你,是不是有一条小路通清河?听说从这条小路走,只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清河――我今天不想坐汽车,想走路。” 梦才道:“是有这么一条小路,不过不太好走,而且有一段还挺恐怖的,”他看了她一眼,“你这个走惯大马路的上海小姐恐怕走不了。” “别小瞧人,那位北京小姐不是天天跟着你走这条路吗?她行我为什么就不行?”李莎不服气的说。 梦才惊讶:“你消息好灵通――既然你这么说,我领你走小路,不过等会累到了或吓到了,可别怪我。” “不会怪你的。” “好,那就向后转。” 他们往南走了约两百米,然后梦才领着李莎拐进了一条向东去的巷子,不一会他们就出了镇子,进入到村庄东南的梨树林里。 “住在这里有多惬意啊,又清净,又幽雅。”李莎指着掩映在树丛中的张老师的村舍说。 梦才没有说话,他心神不定的向那座长着青苔的老屋看了一眼――还好,房门紧闭着,这姑侄俩大概都还在睡午觉吧。他加快脚步迅速的从门前走过,当他们“安全”的进入了山谷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慢点走,好吧?你走的太快,我实在跟不上了。”李莎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说。梦才回头看看她,抱歉的笑了笑,放慢了脚步。 周围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空旷的山野里只有他们俩,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两个人忽然间都变的不会说话了。人有时就这么奇怪,平时在众人面前,两个人可以无拘无束的说说笑笑,可当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却忽然地不知说什么好了。两个人默默的走了许久,直到走进黑树林时才由李莎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说:“我们休息一会吧,我都走出汗了。”梦才停住了脚步,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 “这次招工你有没有希望?”李莎找着话讲。 “招工?招什么工?”梦才转过身问。 “今年年底招工啊,你难道不知道?”李莎惊讶的看着他,但他脸上的表情显示他真的不知道。她责备的摇了摇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据说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招工,以后再想回城就困难了。” 梦才辩解道:“我只听说明年上半年可能要招工,没想到今年年底还有,怎么没有人和我提起这事?” “你自己不去关心这件事,还怪别人不告诉你。”李莎被弄的哭笑不得。 “招的人多吗?”过了一会,梦才问。 “没有去年多,听说全县只有一百多人,只招下放三年以上的知青,真倒霉,我还差一年多,不过最亏的还是赵欣欣,她只差半年。你们组都符合条件,估计至少应当有一个招工名额,县知青办说,前几次招工,给乌石的招工名额都被你们主动让出去了,所以这次一定要照顾到你们……” “你说什么?我们招工名额给让出去了?我怎么不知道?”梦才跳了起来。 “你别大声嚷嚷。”李莎咬着嘴唇笑道:“你怎么也激动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激动呢。” 梦才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没有激动,只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情,有一点好奇罢了――唉,你的信息好灵通,什么都知道,是不是美国中央情报局派来的?”他顽皮的笑,刚才的拘禁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呸,你才是中央情报局――不,是苏联克格勃特务。”李莎啐道,“好心好意告诉你,你却――以后有什么事都不告诉你了。” “不告诉就算,反正听不见心也不烦。”梦才做无所谓状。 李莎这下可真生气了,有好一会没说话。“你为什么对招工这样的大事都漠不关心?”当她重新开口时问。 “关心有什么用,反正我走不掉。”他平静的说。 “什么叫‘反正我走不掉’啊?” “就是这样,我们组的王佚夫已经二十七了,第一个该走的应该是他,第二个该走的是小鲁,至于我――年龄最小,芜湖除了一个已经好久没有来往的哥哥,再没有其他亲人了,回不回去都无所谓,所以最不该走的是我。” “多么奇怪!”李莎笑道:“别人都在强调自己应该被招工的理由,这里却有一个人在说自己不应该被招工的理由,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梦才也笑:“我只不过说实话而已。” “你实在是傻的可爱。”李莎走到梦才身边,挨着他坐下,“去年夏天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非常特别的人,不过当时还只是个害羞的大孩子,个头也只跟我差不多高,”――“瞎扯,”梦才打断说:“你别卖老,我清清楚楚记得你比我小半岁。”――“谁瞎扯了?”李莎回道:“我没说你岁数,我只是说你当时的神态和样子,难道不是吗?――嗳,有一件事早想问你,你那天在县城打那个坏蛋,动作快的像闪电一样,别人还没有看清就打倒了,你这武艺是从那学来的?我听人说只有过去的绿林高手才有这样的本事……” 梦才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秘密,扯淡道:“我根本就没学过武艺,那天是胡乱打的,主要是三肥没有准备,才被我占了个便宜。” “你不想说就算了,”她掉过脸去,“我总觉得你不愿和我说心里话――不过,好像你并不是只对我一个人这样,你们组里的人也说,你有许多秘密他们也不知道,尽管你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也许是这样,”梦才沉默了一会说:“从幼年起,我就必须单独面对许多事情,有些事情我必须谨慎。”他向周围看了一眼说:“乌石就有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几天前我差一点遭到暗算。” 梦才说的是一个星期前的一件事情。那天黄昏他正走在西山后面的一个山沟里,忽然听到爆破声,他本能的感到有东西向自己飞来,机敏的下蹲――“嗖”的一声从头顶上飞过,他立刻意思到是子弹,有人在向自己射击。他就势滚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在那里一直躲到天黑。第二天他向公社有关部门进行了汇报,不知什么原因,上面一直没有来调查这件事情。不过,他心里完全清楚这次枪击来自何方。 李莎原本对他正生着气,可现在听他怎么一说反生出无限的爱慕之情。对梦才与权势者对抗的故事她已经听说过了,这更增加了她对他的兴趣。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深情的望着他说:“这里就是你刚才说过‘恐怖的一段’吧?是挺让人害怕的,如果不是和你,我是绝不敢到这个地方的,你让人有一种安全感。” 梦才被姑娘看的慌乱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他将目光转向了远方,嘴里扯道:“当地人管这里叫黑林子,是这一带最大的一片原始森林了,它一直延绵伸展到浙江境内,古时候有一条商路经过这里,于是这片森林也成了强盗出没的地方……”他站起来走到不远处的冷泉边,向通往青岚岭的古道眺望。 现在他已经恢复到平时那种镇静严肃的神态了。在林木蔽天的阴影下,他还带有几分孩子气的脸庞显得轮廓分明:浓眉下的目光深邃明亮,挺括的鼻梁和刚毅的嘴巴――多么英武的青年啊!少女心已经醉了,她不由自主走到他的身边,望着他,忽然身体酥软的几乎站不住,她闭上了双眼,渴望他的拥抱和亲吻――但他却看似不经意的避开了。她睁开眼睛看着躲避到两米以外“安全地带”的青年,刚才还炽热的爱情迅速的冷却…… “前面不远处有个叫断头潭的地方就是过去强人剪径的地方,人被杀了头就往水潭里一丢,据说解放初期还有人被杀――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梦才停下来,惊讶的问:“是不是被我刚才说的话吓到了?没有关系,这都是许久以前的事,我每天在这里转来转去,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我并没有害怕――现在不早了,我们动身吧。”李莎冷淡的说。在余下的时间里,她没有再说话,梦才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默默的走出了森林,翻越了山垭口。现在是一马平川,离清河镇只有一里多路了。李莎回过头说:“你留步吧,谢谢你将我送到这里。”梦才停下来,没有说话,当他们分手时他看见了她眼中含着的泪水。 70、夕阳下的少女 在回来的路上,梦才一直想着李莎的事情,他觉得很对她不起。这个上海女孩似乎在喜欢着自己,他也喜欢她――她的美丽、洋气、温和柔顺。不过如果他现在接受她好意,就显得有点施恩图报了,这和古代义侠的原则是相违背的。他一路走一边给自己编织着不能爱李莎的堂皇的理由,这样想着,他的心里舒坦了些。 当他向村里去的时候,又一件烦人的事情出现了――在那座必须经过的小石桥上,他看到了小倩的身影。上午刚刚闹过的别扭在他心中还残留着不愉快的阴影,而且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时段也不是他向她示好的正确时间,他准备开溜了――绕道从下面河床过去。现在是枯水期,那里只有些易于跨越的涓涓细流――但投向女孩的最后一瞥忽然使他改变了主意。在冬季昏黄的夕照下,小桥上面女孩弱小的身影显得那么的孤独,和苍茫的大地构成一副凄凉绝美的图画。他的心被感动了,身不由己的向她走去。 倩靠着桥栏眼睛盯着下面的河溪一动不动。 他推了她一下,“哎,跟你说话呐。” 倩转过身背朝着他说:“你还理我干什么?” “我为什么不理你?”梦才反问到。 “别装佯,我现在知道了,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么可厌可笑――”她的声音哽咽了。 梦才辩解说:“上午说的话是你激出来的……” “都是我不好,你全好,什么坏事全是我,”她抽噎着哭道,“是我没皮没脸赖在你身上……” 梦才知道此时再如何解释都没有用,只等到她哭了一会,悲愤的**已经过去了才说:“根本不是这样,如果觉得你讨厌,我现在还会来这找你?” “你来这找我?别以为我没看见,刚才你一见到我开始是准备逃跑的……”她用手绢一边拭泪一边说。 “那是因为怕你和我吵架,可后来你还是把我吸引了过来,你就像一块吸铁石,非常有吸引力。” “滚,你少来哄我,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口蜜腹剑!”她啐他道,刚才哭了一会,现在心情好多了。 梦才嘿嘿了两声,见小倩回家,赶紧跟上。小倩问:“你跟着我干什么?”梦才嬉皮笑脸:“你太有吸引力了。”小倩羞他道:“自己没皮没脸粘着人,还说别人没皮没脸赖在你身上。”梦才抗议,说他从没说过这种话。小倩想想也对,这话是刚才自己说的,但仍然强辩:“你嘴上没说,可心里是这么想的。”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清河那两个女知青回去了?”梦才说赵欣欣喝醉酒留下,只有李莎回去了。刚想把他送李莎回清河的经过告诉她,忽然觉得不妥,隐住未表。小倩又问了一些他们中午吃饭的情况,然后说:“这个李莎为什么老来找你?我看她没安什么好心,大家都在场时你和她说说笑笑可以,但不许你们单独在一起。”忽觉得这话有可能引起误解,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补充:“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尽做妹妹的义务,提醒你不要学坏。”梦才忙答应不会,偷眼看女孩,只见她脸颊微红,嘴边强笑,不禁暗自庆幸刚才自己英明。 张老师去她堂兄家看刚出生的侄孙子,还未回来。小倩淘米做饭,梦才在一边陪着说话。饭菜快烧好时,张老师回来,看到梦才便问:“我刚才在小倩二伯家听说你们知青今年底招工,这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梦才说他也才知道,组里那些人没有告诉他。小倩白了他一眼,道:“姑姑,你看这人有多赖皮,他自己不去关注这事,却反说别人都不告诉他。” 梦才回看了她一眼,道:“我回去也没有多大意思,城里只有一个哥哥,也久不来往了,这里毕竟还有你们。” 张老师摇头道:“你如果能够上去还是上去的好,这里再怎么样也还是乡下,再说芜湖离乌石还不算太远,你要想我们,坐一天的车就可以来了,我们也可以去你那里。另外,小倩的户口还在北京,她也不可能在这大山沟里面待一辈子。” 沉默了一会,梦才道:“即便我去努力,上去的可能也极小,听说这次招工人数很少,我们小组最多能走一两个,如果要走也应该王佚夫和小鲁先走,他们都二十好多了,不像我们,他们等不起了,我怎么好意思和他们去争呢?” “你真是好心肠,”张老师叹曰:“大家要都像你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正在往桌上摆放饭菜的小倩回过头道:“什么好心肠?只不过一个笨蛋而已,自知无能,争不过人家,便装出一副好人模样。” 张老师和梦才皆笑。吃过晚饭,张老师在堂屋给学生批改作业,小倩拉着梦才到自己房间说话,梦才中午没有睡觉,到九点钟便支持不住回去了。 71、招工风暴 梦才回到宿舍推门进去,只见里面乌烟瘴气,全组的人都在,奇怪的是大家都在闷头抽烟,没有人说话。 可是没有人搭他的腔。过了片刻,小鲁才说:“这事你难道不知道?” “我们招工指标被人抢了,***这群王八蛋!”小鲁轰然而响,以前梦才还从没有看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其他人也都跟着大骂起来,房间里立刻如同沸腾的铁水,满是四贱的火花。过了好一会,梦才才弄清楚:原来是为招工。这次招工名额虽然有限,但县知青办考虑到他们小组都是老知青,又从没有招过工,特意留了两个指标给他们,谁知道到了他们大队,两个指标一个转给了县政府某领导的儿子,另一个则给屯溪地委一个领导的亲戚。这两个人从没有在乌石待过一天,可经过内部一运作突然变成了他们小组的两个成员,而且各项招工条件都优于原来的老成员。当他们这些乌石知青小组的老成员为两个招工指标上串下跳,勾心斗角,忙的不亦乐乎之际,那两个虚幻的乌石插队知青已到芜湖某家企业报到去了。上午正在县里培训的夫子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提前回到了乌石,他带来的恶讯立刻让知青宿舍炸开了锅,有骂的,有哭的,也有连哭带骂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梦才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不但不难过,心底里反而产生出一种快意――啊,这可不能让同伴看出来,于是他也跟着大伙骂起来。 “现在一切都完了,我真想和大队这批***拼了!”小鲁红着眼圈嚷道。这次招工他上上下下活动了不少地方,原来以为自己十拿九稳,谁知道最后的结局是这个样子,所以他显得比谁都激动,完全没有平时说话做事有条有理的作风,看样子他气愤的有点癫狂了。 “我早就说过对这批狗东西不要客气,你们都不听。”小马摆出一副事后诸葛亮的样子,“全县就我们乌石的知青窝囊,其他那个不把当地搞的鸡飞狗跳?我们只知道天天辛苦下地干活,还尽拿好东西去巴结这批狗领导,可是结果怎么样?如果我们像其他知青那样,这次他们敢这样对我们?” “何止这次?”梦才插进来道:“我听李莎说,前几次招工给乌石的名额都被我们大队领导主动让出去了……” “对,我也听过这事,”小李说:“这之前至少有两次招工被大队给推掉了,否则,我们可能都进城了,全县像我们这样下放快五年的老知青几乎没有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时平常鲜有表态的夫子也说话了:“问题可能出在陈营长身上,其他大队干部估计责任不大,刚才我遇到王书记,他也感到莫名其妙,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王书记能不知道?鬼才相信!”小李反驳道。自从他的团支书被扒掉以后,他对王书记的成见大的很。 大家就这样吵嚷了半天,将近午夜,小金道:“我们光在宿舍里闹也不是办法,总的想怎么办才是。”这句话提醒大家,都说应定个应对方案,冷静下来,群策群力,做出以下决定:由小鲁小马代表全组知青先到公社反映情况,如果没有结果,他们就直接到县里找有关部门解决。还商定:从今天起,小组内部绝不互相拆台,一致对外。面对外侮,乌石知青小组终于取得了高度的一致。 床睡觉的时候,梦才忽想起赵欣欣,问小鲁她是不是还被丢在山顶木屋里,小鲁苦笑:“怎么会呢?早送到翠花家借宿去了,谢谢你老弟的关心。” 这一夜大家都没有睡好,当然也有一个例外――这就是梦才。当其他人辗转反侧的时候,他已早早的进入到梦乡。第二天清晨,别人还在迟到的睡眠中痛苦挣扎,他已精神抖擞出现在小倩家门前了。 送走小姑娘后,梦才便去了青岚岭。老仙人快八十岁了,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到了冬季便出现呼吸困难的症候。梦才帮老人做了诸如砍材挑水这样费力气的杂事,临走的时候,他见老人衣着单薄,硬将身上穿的一件俗称“卫生衣”的厚绒衣留了下来。中午回到宿舍,里面正闹哄着,小鲁小马刚从公社回来,他们把公社所有的领导都找了,可全不管用,那两个冒牌乌石知青看来颇有来头,公社领导谨小慎微,不敢说半点对他们不利的话。全组的人对公社领导一顿痛骂之后,决定下午小鲁小马代表全组去县里告状。 梦才听大家说了一会话,肚中饥饿,便去了厨房,想弄点饭吃,但灶台冰冷,今天应该是小李值日――他大概已没心思烧饭了。梦才叹了一口气,只好自己动手,烧好了饭。他招呼大家,可是谁也没有心思吃饭,他只好自己一个人扒了两碗饭。出门时他背后有耳,听到有人小声嘀咕:“这件事情好像与这小子无关似的。” 72、绝望的年轻人 礼拜四上午,到县里告状的小鲁小马带着满脸的疲惫和沮丧回来了。在县城的几天里他们几乎跑遍了所有相关部门,可一点用也没有,有关人员都在互相推诿搪塞着他们。他们最后准备直接找县委书记,可县委大院的卫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小鲁熟悉的一个知青办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这次招工已经结束,一切都已是铁板钉钉,劝他们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了。 鲁想起了一件事情,接道:“对了,我这次到县里,听说除了前面两次招工以外,还有一次上大学的机会也都被我们大队主动让出去了,我现在估计也都是陈德军干的,这狗东西就是希望我们倒霉。” 鲁道:“那我们就找干部一个个对质,如果弄清楚是这**的干的,再找他算帐也不迟――我们现在就去!” “可我们还没有吃午饭――”小李小声嘀咕。 “吃你妈个头,你现在还有心事吃饭?!”性情急噪的小马已经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这一群人便蜂拥着去了大队办公室,里面没人,小马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到他们家去!” 李摇头,尖起嘴向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努了努,其他人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都向那里拥去,敲开门――果然大队干部在这里,正在聚餐呢,可是陈德军不在。大队干部经常聚在这里吃喝,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喝的满脸通红的王书记一脸愠色,对拥进来的年轻人发问:“你们有什么事?使劲敲门干什么?” 鲁愤怒的说:“王书记,你们大队太不够意思了,竟然在这种关系到人的一生的事情上捅我们知青的刀子!” “这是怎么回事?”王书记见知青各个满脸凶色,有些慌了,“是不是说这次招工的事?这可和我没有关系……” “不仅这次,还有以前两次招工,还有上大学……全叫你们大队捣掉了,你们这和杀了我们有什么两样?!”小鲁的声音都嘶哑了。 其他知青全嚷了起来:“***,不要以为我们好欺负,老子马上也会给你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着这群已经红了眼的年轻人,王书记吓的说话声音都变了,“你们说的这些……我真的不晓得,要是我干的,我就不是人养的……我真的不晓得,你们不信,可以问他们……”他指着其他人说。其他人赶紧摇头:“真的,我们都不知道。”――大队许会计小声嘀咕:“也许陈营长知道这件事。”――王书记立刻抓住这棵救命稻草,“对,这些事一直都是德军在管,平时上面来的有关知青的文件他都收起来,从来也不给别人看,这次招工也是,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搞,别的干部一点都不知道。”他说话的样子很真诚,不像是在撒谎。 从大队出来的时候,知青们的愤怒像即将发射的制导导弹全都精确的锁定在陈德军身上,他们已经忍无可忍,他们要立刻去找这个欺压他们几年的恶棍算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不过他们中间有一个还保持清醒的头王佚夫,虽然他也很悲愤,但却冷静分析说如果他们现在去找陈德军肯定要出事,后果可能不堪设想,因此他主张先不要去他家,而是应找上级组织去申诉。小鲁不耐烦的说:“申诉有什么用,天下乌鸦一般黑,就是告到**那里――”残存的理智使他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陈德军当过侦察兵,我们这些人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小李担心的说,“最好把梦才喊着一道去,德军现在好像挺在乎他。”自从梦才在县城收拾了三肥以后,小李对他变的非常迷信。 大家忽然想起了梦才――哎,这小子跑哪去了?今天一上午都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回来。 “喊梦才干什么?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最近他看到我们都走不成了,心里肯定在幸灾乐祸。”小马气愤的说,过了一会又补充道:“这小子可以为姑娘打架,但不会为我们。” 鲁沉吟了片刻说:“我看还是喊上梦才,他会去的。虽然对这次招工他兴趣不大,但他人还是讲义气的,再说和陈德军的仇恨他可比我们要大多了,想当年我们还是因为他才和陈德军结下的仇李,你去张老师家喊梦才,他肯定在那里。” 李脸红:“我去那里不太好,小金,还是你去吧。” 金平国爽快的答应:“行,我这就去。”他一溜小跑去了,不一会到了张老师家的园子前,推门进去,看到小倩正在给桃树修枝。他刚要开口,小姑娘却先娇滴滴的迎上来问:“苹果哥哥,你急匆匆来此何干?”小金平时挺喜欢这个甜美的女孩,喜欢听她说话,可今天――他没工夫理会她的玩笑,焦急的说:“梦才呢?叫他赶快出来跟我回去。” 女孩扬了扬纤细的眉毛,不高兴道:“梦才不在这里――你们这些人真奇怪,为什么找不到他就来找我要呢?” “他真的不在?我们找他有急事。”小金显出焦虑不安的样子,这在他身上可是极少见到。 倩意识到知青可能遇到了严重问题,一本正经道:“他真的不在这里,现在教育领域正在搞反右倾翻案风回潮,老师都没心思上课,这一星期我们学校都放假,他不用送我上学,我也有两天没有看到他的踪影了。”见小金要走,拉住他问:“你急成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金便把陈德军如何在他们招工上使坏,他们知青准备找他算帐的事情说了一遍。他说的很杂乱,没有头绪,小倩听了一会没听明白,说:“好哥哥,你别急,再慢慢的重说一遍。” 金道:“不了,他们还都在等着我,我得赶快回去。”说完,他跑着走了。 张老师从屋里出来问侄女:“你刚才和谁说话?” “金平国,他找梦才。”小倩答道。 “什么事?刚才说话好像很急。”张老师一边将晒好的白菜心收拢一边问。 “他大舌头说了半天,我都没听清楚,似乎和招工有关,要和德军算什么帐。” “算帐?算什么帐?”张老师警觉的停下手中的活问道:“是找德军打架吧?小金刚才肯定是来找梦才一起打架去。” 倩看了姑母一眼,说:“谁知道呢?――不过,德军这个人是应该揍,他每次看见我都用眼睛死死的盯着,又恶心又让人害怕,春天我到水库时他还故意撞我,为此梦才还和他打了一架。” “别胡说,看打出事情――你在外面仔细看着梦才,看到他就把他叫进来,我跟他说,叫他劝住其他知青,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找上级解决,公社不行找县里,县里不行找省里,千万不能打人,打了人再有理也成了没特别是你,千万不要鼓动梦才去打架。”她瞧着侄女,“别翻白眼,我的话听见了?” “听见了,”小倩不耐烦的说,“碎嘴老太婆。” 张老师笑道:“好,我才说两句就嫌我烦,说我是碎嘴老太婆――还口口声声说养我老,我真老了可不敢和你一起过。”张老师将收拢的白菜心装到一个小坛子里,拿进了屋子,走到门口,回过头说:“你把屋东头的那块地松一下,我明天要撒菠菜种子。” 倩对姑母的背影“哼”了一声,收拾好果木剪子,拿起一把锄头去翻地去了。她一边干着活,一边观察着山谷方向,透过木栅栏可以清楚的看到从山谷里出来的任何人。 73、不能看着他们走向死亡 约莫过了一个钟头,山谷方向出现了人影梦才,他渐渐的向这边走来,速度很快,低着头,好像在沉思什么,所以并没有发现站在园子里的小姑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梦才楞了一下,见是小倩喊他,走到栅栏跟前问:“喊我有事吗?” 梦才走进园子,见小倩在翻地,眼瞄她握着锄把的白嫩小手笑道:“这样的小爪子拿劳动工具总让人觉得不太般配。” 倩白了他一眼道:“你少讨厌人好不好!――我问你,这两天你都去那了?” “我刚从青岚岭回来……” “不对吧?你以前去青岚岭上午便回来了,现在这么晚――还面带喜色,是不是去了清河镇啊?”小倩语带玄机的说。 梦才急了,嚷道:“你又不去上学,我去清河镇干吗?这两天我真的都到青岚岭了,师傅昨天病的厉害,呼吸都困难,我将他送到公社医院,今天中午才接回来,又为他准备了些材火和水,所以现在才回来,你……” 倩道:“你小点声,让姑姑听到了又以为我在欺负你;我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你去那里就火成这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你没有事我就走了。”他转身便要走。 倩收起笑容道:“难道我是老虎,你和我站着说一会话都不行?”她真的生气了,嘟起嘴,过了一会才说:“刚才小金来找过你。” “他有什么事?” 她看了他一眼,“好像是为招工的事情,我没有听太清楚,大概是陈德军捣了你们什么鬼,他们要找他算帐。” “是不是要干他?这狗东西早就该收拾了。”梦才忽然兴奋起来。 倩道:“你快别这么说,我刚才就因为这句话被姑姑骂了一顿,她正怕你参加进去,叫我在这里拦住你呢。” “是梦才吧?”张老师闻声出来,笑道:“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转向侄女:“你是不是在撺弄着他去打架?” 倩嘟着嘴道:“姑姑又在冤枉我,刚才我正在依着你的话劝他不要去呢,不信你自己问他。”她用脚尖指了指梦才。 张老师对梦才说:“你今天就在这里待着,那也不准去,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本来想让你去劝同伴,可你去了只会火上加油倩,你在家看着你哥哥,别让他出园子一步,我自己去他们宿舍劝这帮小公鸡头。” 梦才求道:“姑姑,您放心,我决不会参与打架,但同伴有事我总应该回去看……”他突然停了下来,他看见有一个人从村子方向跑来,“啊,好像是王夫子――” “对,是学校王老师。”小倩肯定道。 果然是王佚夫!梦才迎上去握住他的手,急切的问:“怎么回事?” “不,不好了……出了大事……”夫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小王,你别紧张,慢慢说。”张老师在一边劝慰道。 “是不是知青和陈德军打起来了?”梦才问。 夫子点头,接过小倩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两口才镇静下来,接着他用悲哀的语气描述同伴们和陈德军冲突的经过。 事情是这样的: 金从这里回去后,宿舍里那帮年轻人便再也不愿意等待了,夫子努力的想劝阻他们,可是红了眼的同伴根本听不进去,他只好跟在他们后面来到陈德军家。 德军正好在家,双方才说了几句话便翻脸动手了。开始是小马和德军对打,只几个回合,小马便到在地上,小鲁小金小李见状全扑上去,德军被打急眼了跑进里屋去拿放在家中的手枪,被跟在后面的几个知青夺了过去。此时正巧有公社人武部干事来他家给他送文件,看到这个场景吓坏了,一溜烟跑回公社报告说乌石发生了反革命暴动,把民兵营长枪都给缴了。公社书记一听,这还了得,赶紧集合了一百多位武装民兵,又向住在林里镇附近的一个解放军骑兵排求援,浩浩荡荡杀到了乌石城,将躲有参加“反革命暴动”知青的德军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小鲁他们见情况不妙,便押着被捆绑的德军和他的家人爬到了阁楼上面,把屋里的煤油收集起来,扬言如果外面的人冲进来他们就点燃房子和人质同归于尽――就这样事情走向了疯狂! “幸好我当时没有跟进去,否则也完了。”夫子心有余悸的说,“我来的时候听说,解放军和民兵准备强攻,如果抵抗就格杀勿论――唉,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梦才的脸色变的铁青,沉默了一会他说:“夫子,我们到现场去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他们一下。” “梦才你――”张老师欲言又止,脸焦虑和不安。 梦才明白她想说什么,苦涩的笑了笑说:“都是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兄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走向死亡――姑姑,您放心,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张老师眼睛潮湿了,她强忍着泪水说:“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拦着你。”转过脸嘱咐王佚夫:“你比他大些,性格也稳重,等会你约束着他点。” 王佚夫点头,两个人无声的走出了园子,才走了十几米远――“哥,你停一下。”小倩从后面追上来。“你有事?”梦才停下来看着她。女孩含着泪水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着你。”突然她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哭着跑回了自家园子。 王佚夫看着女孩的背影说:“梦才,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不!”年轻人坚定的说,头也不回的向镇子里走去。 74、千钧一发 在村南那座雕工精美原本属于大地主周老财家的老屋阁楼上,几个肇事的青年垂头丧气的听着外面军马的嘶鸣和高音喇叭不断重复的劝降声。(.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被捆绑着的陈德军躺在木地板上,他的老婆和孩子已经被知青放了,他是他们手中最后一名人质。德军的脸已经肿了,现在他连站起来都很困难,但那双鹰眼仍不老实的窥视着房间中的每个人,每当高音喇叭出声的时候,他的目光里就闪射着邪恶的笑意。 “好了,你再打他也没有什么用了。”小鲁劝道。 “一切都完了,我们今天肯定要死在这里……”小李跪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你哭个头啊,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的伤疤,不要装孬种!”小马红着眼睛骂道。 “唉,今天都怪我,把大家带到了这地步。”小鲁含泪自责自己。 “我们派一个人去和他们谈判,也许能宽大我们……”小金建议说。 鲁惨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用了,他们已经把我们定为反革命暴乱,这是我们国家最严重的罪行,不判死刑也是无期,和现在被打死都差不多,而且还要多受很多折磨,我是不准备活着被他们捉去。” 几个人都哭了,小马说:“我们唱国际歌吧。”开始只他一个人唱,但不久大家都跟着唱了起来,并且声音越来越大。悲壮的歌声传到屋子外面,在村镇的上空回荡。 歌声让外面的人不安起来,在离陈德军家不远的被充作临时指挥部的一户村民家里,担任总指挥的骑兵排长尤其感到烦躁,他的进行强攻的主张已经被否决了好几次,这让他非常不满。天正在渐渐的暗下来,可是区革委会主任和公社书记这些“文人”极力主张的宣传攻势没有半点效果,里面的人不但没有投降,反而挑衅似的唱起了歌,这让年轻气盛的军官感到无法再忍耐下去了。他从公社书记手中夺过扩音器,愤怒的对里面的青年警告道:“你们这些现行反革命分子听着,你们不要用丑陋的嗓音――”他想不起来该用什么词在旁边的乌石大队王书记提醒“亵渎”――“对,亵渎我们无产阶级最神圣的歌曲,否则你们将罪加一等,我现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限你们所有的人在十分钟时间内放下武器,释放人质,举起双手,走出房间,如果逾期,格杀勿论!” 随着骑兵排长最后通牒的宣布结束,屋子里面的歌声嘎然而止,外面的喧嚣声也突然的停了下来,就连军马也感到了临战前的紧张,停止了嘶鸣。时间在滴答声中一秒一秒的过去,骑兵排长看着自己的手表: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他开始向手下布置作战任务了。区革委会主任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建议说现在天快黑了,如果进攻容易造成伤亡,最好到明天白天再采取行动。年轻的指挥官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说:“就是因为你们刚才的优柔寡断,才丧失了最佳的作战时机,现在我不能再听你们了――这些人虽然是知青,当他们站在了党和人民的对立面,就成了阶级敌人,如果我们现在不采取果断措施,让他们趁夜色逃跑,我们就是党和人民的罪人!” 听如此说,区革委会主任那里还敢阻拦,其他地方领导则更是紧闭其口。骑兵排长开始下攻击命令了,他情绪激昂的说:“为了党,为了人民,为了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我命令――”但他的命令被突然打断,一个年轻人冲破了民兵组成的警戒线来到了他的跟前。 “你是什么人?”他本能的将手中的枪指向了面前这个脸上还带着孩子样的青年。 “你别……别误会,我是来说和的。”青年看着乌黑的枪口,紧张的说话都结巴了。 乌石大队王书记急步上前道:“孙排长,不要开枪,他也是我们大队的知青,叫张梦才,他没有参加房子里那些人的――”他忽然觉得暴乱这个词太严重,于是变成了“――那些人的活动。” 骑兵排长看清了面前这个青年不具有任何危险,将手中的枪插进了枪套。“你来干什么?你要说什么和?”他厉声的问,“你不知道这里是禁止进入的危险地带吗?” “我想进去帮你们劝劝里面的人,和平解决这件事情。”梦才现在语言变的流畅了。 骑兵排长断然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已经拒绝了我的最后通牒。” 梦才坚持说:“我进去一定能说服他们,让他们放弃抵抗。” 区革委会主任乘机插进来道:“我看可以让这位小张同志去试一下,这样可以减少我方战士的伤亡危险。”大队王书记也跟着说些古人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战争的最高境界这类的话。 年轻的革命军人脸色变的铁青。沉吟了片刻,他带着掩饰不住的愤怒情绪答应了梦才的请求――这原本是他大显军事才能的一个好机会,可现在全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给破坏了。 在众人目送下,得到“恩准”的梦才走近了陈德军的屋子。“我是梦才,你们不要――”他对屋里人喊,里面没有回应,死一样的静默。他忽然产生了不祥的想法:里面的人会不会已经自杀?但当进到屋里的时候,他听到了来自阁楼的小声询问:“就你一个人吗?”这是小鲁的声音。梦才提起的心放下了,回道:“对,就我一个。” 通向阁楼的楼梯已经被知青破坏,但这对攀惯山岩的梦才并不构成太大的障碍,他找来一个凳子垫脚,没费多大力气就上去了。同伴们见到他,像是碰到久别的亲人,又像是盼到了大救星,全围上来,眼睛里都是渴望和希冀。梦才简短的将外面的情况向他们做了一个通报,然后劝大家停止抵抗。他说:“继续抗争下去只会导致流血和死亡,没有任何意义。” 鲁沉默了一会说:“你们跟着梦才一起出去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想让自己像周文斌那样五花大绑被人拖来拖去――出去以后你们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但小金坚决的说:“不行,你不走我也不走。”小马也说:“对,要死就死在一块。” 梦才想了一下,说:“如果他们,”他指了指外面,“保证不捆绑不羞辱虐待你们,你们愿意出去吗?”鲁看了看同伴,道:“如果这样,我愿意和平解决,至于以后,按照法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你们觉得怎么样?”李赶紧表态:“我愿意。”小马小金也点头表示同意。 梦才说:“那我就下去和他们谈条件去。”他走到楼梯口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陈德军呢?”小李指了一下房的角落:“在那里。”――“他没死吧?”梦才看了一眼卷曲在地板上的民兵营长,担心的说。 “没有,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就装成这副熊样。”小马轻蔑的说 这时民兵营长的身体动了动,梦才放心了,说:“只要这个东西还活着事情就好办了。”他从阁楼跃下,走出房间,立刻被围了起来。 大队王书记紧张的问:“他们愿意投降了?”梦才点头,将小鲁他们的条件说了。区革委会主任连忙说道:“这没有问题,党的政策一向就是不虐待俘虏,我说的对吧,孙排长?”骑兵排长勉强的点了点头。可以看出,这是他非常不愿意的结局。 梦才又回到屋子里面,不一会,“造反”的知青架着已经被松绑了的陈德军跟在他的后面出来了。梦才将被知青“缴获”的手枪递给了区革委会主任,刚要说话,忽然骑兵排长大叫道:“把这些反革命分子给我绑起来!”士兵们立刻一拥而上将小鲁他们抓住。 “这是怎么回事?”梦才愤怒的问区革委会主任,区革委会主任没有说话,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他也不曾想到会有这种局面。在短暂的反抗之后,其他人都顺从地被捆绑起来,只有金平国愤怒的挣扎,他不能理解答应了的条件为什么不被遵守,简单而耿直的性格里根本就容不下背信弃义这四个字。愤怒的金平国是可怕的,四五个人都难以将他制服,又上去了两个士兵,才把他按住五花大绑的捆起来了,制服他的人中有三四个挂了彩。被激怒的士兵对他拳打脚踢,其中一个解下了皮带,金平国面部立刻被抽的血肉模糊。在被民兵组成的警戒线挡住的围观人群里突然有姑娘压抑的哭泣声,正在旁边的乌石大队基干民兵陈德昌立刻上前大声的训斥:“哭什么,难道你们还想变天啊!”哭泣的姑娘是杏子,她的哭声转成更低的悲咽。一个公社来的民兵问:“她是谁?”德昌回道:“我们生产队一个地主的孙女,和被打的那个傻子不干净。” 那边金平国已经停止了挣扎,但带铁扣的皮带仍然不停的落在他的身上,闷闷的声音几十米外都能听见。梦才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了,冲上去喊道:“给我住手,你们这些畜生!”他的反应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好啊,你竟敢骂解放军!”老歪的二儿子德昌跳到了梦才面前。这个爱习武的的青年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乌石城称王称霸,但在过去的一年他对梦才似乎感到了些惧怕,他的行为也随之收敛了许多。不过现在有这么多人撑腰,他决心扳倒这个被有些人吹的神乎其神的小知青。他摆出了一个漂亮的武术亮相动作,然后向梦才发起了进攻。但连续两波攻击都被闪过,他反到被对方一个闪电般的动作击倒在地,他刚想爬起来又被补上的一脚踢了个四脚朝天。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 “翻天了,”怒不可遏的骑兵排长向部下命令:“把这个小子给我抓起来,一起带走!” 梦才对围上来的士兵怒目圆睁:“谁敢动一下!”士兵在几米外退缩不前,暴怒的排长冲了过来,梦才毫无畏惧的迎上去――当过兵的陈重高从围观的人中跑出,一把抱住梦才,往后就推,一边说:“你真胡闹,人家解放军正在执行公务,还不赶快离开!”一直把他推到人群之外。 这边大队王书记则拦住骑兵排长劝道:“孙排长,你别和这小家伙一般见识,他还不满十七岁,都是我们平时没有教育好,你今天就高抬贵手……” 骑兵排长这时注意到了围观群众的不满情绪,也注意到其他地方干部冷眼旁观的态度,于是顺水推舟道:“我也看出这小子年龄不大,才没有和他一般见识,要不然从开始的时候我就对他不客气了――对这小家伙你们必须加强教育。” 王书记点头哈腰,连连称是。事情到此也就该结束了,于是闹事的知青和受伤的德军被装上区里来的一辆汽车,准备送到县上。骑兵排圆满的完成了使命,骑着战马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返回驻地去了。其他人则各回各的地方。 梦才被陈重高一直拖到了他们位于村镇东面的宿舍。他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对重高的及时救助非常感激。重高道:“今天可不是闹着玩的,小鲁他们被说成是反革命暴乱,解放军在执行任务,你上去阻拦,根据条例,他们打死你没有任何责任。”正说着话,张老师、小倩和王佚夫都赶到了。小倩一见到梦才,眼泪就下来了,抓着他的胳臂再也不肯放手。重高说:“梦才,你看有多少人为你担心,以后可不能做事不顾后果了。” 过了不一会,王书记和张主任也来了。张老师代梦才感谢:“刚才多亏了王书记和重高,否则事态还不知道怎么发展呢。”王书记略微高兴了一下,便开始训斥梦才:“你怎么能骂解放军呢?在这种场合你最多向他们为小金提出请求,说明他脑子不太好使……”张主任也跟着批评两句。梦才知道今天多亏了陈重高和王书记,自己才免了灭顶之灾,连连点头认错。王书记又说起知青和陈德军打架的事,话语中流露出对陈德军的不满和对知青的同情,张老师赶紧说:“这些知青也挺可怜的,这么多年的招工机会都被德军弄掉了,所以才这么激动,做出了蠢事――这些情况组织上应该向上面反映,对他们的处理会有帮助。”王书记应承他会如实的向上面报告事情的经过。 75、骑兵排长 鲁建国他们被抓的第三天,有消息传回来,说他们完了,县里将他们的行为正式定为“对抗**上山下乡政策的一次反革命暴乱”,已经上报省公安厅,据说至少也要判十年以上徒刑,弄不好为首的还会被判死刑。 梦才和王佚夫平时绝少在外面活动,上面都不认识人,现在也只能坐在宿舍叹气。自从发生了事变,原来是热闹之地的知青宿舍现在已门可罗雀。像德辉这样成分不好的人当然是尽量避嫌,其他人则因为这里已人气不旺,失去了娱乐价值也不愿再来,只有隔壁的重高有时还过来坐坐,说些宽心的话。 梦才这才注意到骑马者中的一个是半个月前抓捕小鲁他们的骑兵排长,见对方态度和蔼,也礼貌的回道:“啊,是孙排长。” 骑兵排长将战马交给了同来的骑兵,跑过来热情的握住他的手说:“哈哈,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上次完全是误会,年轻人都血气方刚,回到驻地后再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真佩服你的勇气和义气。”梦才被这突然的友情和赞美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喃喃的为他那天骂人道歉。孙排长大笑,说他们那天该骂,谁叫他们打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就有不打人骂人和不虐待俘虏这两条,是他们先违反了纪律。他又问:“你到公社不是为了你们小组被捕的那几个知青?”梦才诚实的说是,说准备到公社去打听一下他们的情况。孙排长道:“你去公社打听还不如到我这里打听,我知道的比他们还清楚,走,中午到我那里喝两盅,我和你慢慢道来。”说着便硬拉着梦才去了他们骑兵排的驻地。 骑兵排的驻地位于林里镇南面,原来是一个大家族的祠堂,精雕细刻,富丽堂皇,现在不幸成了骑兵兵营,遭受着人和畜的双重践踏。时值正午,部队正在开饭,孙排长叫士兵将饭菜送到他的房间,又拿出两瓶白酒,道:“听说老弟海量,我也好这一口,来,今天我们两一人一瓶对饮。”梦才推辞不得,只好接过酒瓶。两人也不用碗,对着瓶嘴,你一口我一口的喝开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酒至半甜,话匣子打开,原来孙排长来自东北,只比梦才大五岁,梦才说他父亲也是东北人,两人又认了半个老乡。说起那天抓捕小鲁他们,孙排长连说误会,当时接到公社求援,说有人抢夺枪支,打伤并拘押地方干部,便以为这是一次反革命暴动,最近在县城遇到下放清河的上海女知青李莎,说起这件事,才知道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那个民兵营长确实欺人太甚了,难怪知青反应这么激烈。梦才问县领导对事件的态度,孙排长由于经手过这个案件,对事件的处理也甚为关心,他说县领导层的态度大致有三:一派是政法系统,认定这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一定要严办;另一派是知青办,怕这件事影响到**的上山下乡政策,主张慎重处理;至于剩下的,也就是大多数人,还处在观望状态。他很奇怪为什么这次县政法委和公安局这么严厉,“让人感觉他们有置这些知青于死地而后快的心态。”孙排长不解道。梦才说:“这没有什么奇怪,听说这次招工指标其中一个就被德军给了县政法委书记的儿子。”接着他又将陈德军和县公安局长的关系略说了一二,当然有关白玉皎的故事他隐去未说。孙排长听了恍然大悟,感慨道:“社会比学校要复杂多了。”孙排长是军人子弟,高中毕业便直接进了部队。 他们的话题转到了那天知青抓捕上面,谈到小金遭士兵殴打,孙排长很过意不去,说当时并不知道他是个弱智的人,只以为他性格倔强,后来听说真实情况,心里一直不是滋味。梦才见他言语真诚,知其也是性情中人,劝慰了一会,还答应一定代向小金道歉,然后将话引开。 两人话锋一转又转到梦才和德昌的那天打架上了,孙排长盛赞梦才的武艺,原来他也颇好此道,学过中国武术,还学过外国拳击、空手道。他内行的说那天一看到梦才的架势就知道遇到了一位高动作隐蔽,脚底生根,步伐沉稳,出手便取要害,反观那个叫…什么昌,对,叫陈德昌的家伙,又蹦又跳,动作华丽夸张,只可吓唬一般人,根本无法对付像梦才这样的对手。他感叹说现在的武术多是花架子,像梦才这样极具实用价值的拳术已非常罕见,问梦才这套拳术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梦才不愿说出他师傅的名字,含糊说道这是他小时候和一个邻居所学,至于拳术名称他也不知道。孙排长叹道如果不是很快就要开拔――这是军事秘密,千万不要外传――他和梦才可以好好切磋一下武艺,不过如果梦才以后参军,可以到他那个排――也可能是连――来。梦才应允。 他们喝酒说话一直到午后两点钟。当梦才离开时,孙排长已有几分醉意,拍着他肩膀道:“那个叫李莎的漂亮妞好像对你很有意思,说到你时,话里话外全是爱意。”梦才装糊涂说:“我一点没有这感觉,与这姑娘我也很少接触,孙老兄是不是自己有什么想法,反搬到小弟身上?”孙排长哈哈大笑,梦才也笑了。 76、营救行动 梦才从公社回到乌石,见天色还早,便决定上山去转一圈。走到小倩家门前,他遇到了正从里面出来的杏子。女孩犹豫了一下,到跟前低声向他道谢,感谢他那天为小金仗义执言,说着话她眼泪流出来了。梦才知她为小金担忧,安慰道:“小金他们的问题不至于那么严重,听说县里有不少人不同意处理他们太重,我想知青这顶帽子会起作用的。”两人正说着,小倩从屋里出来,看见梦才,跑出了园子。杏子怕小倩看见自己流泪,赶紧走了。 梦才老实承认:“喝了一瓶,不过今天喝的时间长,没有醉,上午去公社打听小金他们的消息,遇到骑兵排孙排长,他非拉住我去喝酒……” 梦才不屑的看了她一眼:“男的谁会记那些小仇。”接着把他把和骑兵排长在林里镇相遇并被拉去喝酒过程说了。小倩听了一会不感兴趣,打断道:“你是准备上山吧?别去了,你有好几天没来我们家,姑姑刚才还在替你担心呢,你自己去和她说说你的情况。”看了一眼天空,“啊,已经开始飘雪花了,快进去吧。”她将他推进了园子,又将他向屋子推去。 张老师闻声出来,笑道:“还要人推才肯进来?――走路怎么摇摇晃晃的?” “他又喝酒了。”小倩向姑母告状。 “我又没喝醉。”梦才斜眼看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我这几天怎么没送你去上学?”他懵懵懂懂的样子引得姑侄俩哈哈大笑。 倩忍住笑道:“我到要问你,这几天为什么不送我上学?” 梦才醒悟,说:“我想起来了,是你叫我不要送,说元旦以后学校就不上课了――今年寒假怎么放的这么早?” “学校想放呗,现在教书有罪,学习无用,学校早早放假,学生快活,老师也快活,反正现在对文化要求不高,只要识几个字,会写**万岁**万岁,看的懂老人家红宝书就行。”小倩快嘴快舌的说。 但她立刻挨姑母骂了,张老师道:“在外面可不准说这种话,现在正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风头上,说这种话正好被人抓个现行。” 倩嘟起了嘴:“这也不是我说的,是我们数学老师上课时候讲的,上学期他教课还一身劲,说国家可能要恢复高考制度,要我们好好学,可现在完全泄气了,经常课才讲了十分钟不到就让我们自习,他自己却先走人了。” 张老师道:“现在确实有些让人摸不到头脑,报纸上一会搬出生批判老师的日记,一会又弄出一件因为学习老师逼死学生的事件……给人的感觉好像认真教书的老师便是要搞复辟,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张老师提到的小学生日记便是当时赫赫有名的“黄帅日记”,原本只是一个小女生对班主任老师的私下抱怨,不知怎么的被那些成*人“革命家”一摆弄就变成了反对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回潮的重大事件。从那本日记开始,教育界的反潮流便风起云涌,中国的小孩子忽然政治上都变得成熟的不得了,以至于从北京到罗马有几条道路这个考试题中都看出了阶级斗争新动向:为什么不是罗马到北京而是北京到罗马?分明是宠洋媚外吗!――报纸电台对孩子的这种政治敏感性大加赞赏,多的反潮流小战士涌现出来。现在只要那个老师再敢抓一下课堂纪律或者督促大家学习,必立刻激起反潮流小战士围而攻之:又想恢复十七年修正主义教育路线!――也罢也罢,你们不愿意学,老子也懒得教――许多老师于是对学生采取了这种放任自流的态度,中国的教育又一次进入到文革初始的那种混沌状态。 张老师又深叹了一口气,说:“不管如何,多学点文化总不是坏事――你们看杏子,本来小学都没有上完,可通过自学现在连高中的课程都念完了,一个不学习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我们国家不可能永远像现在这样。” 倩道:“听说杏子的爸爸原来也是教师……” 张老师说:“是的,杏子的爸爸是解放前的老师范生,原来在你们清河中学当语文老师,后来因为出身地主被退职返乡参加生产队劳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病故,当时杏子妈可真够难的,一个妇女带四个孩子,最大的德辉当时也才七岁,能全部活下来真不容易。” 这时,坐在椅子上的梦才发出了轻轻的鼾声,他睡着了。 “刚才还赖皮说没喝醉呢,等醒了再和他算帐。”小倩看了他一眼说。 张老师从里屋拿了一件棉毯给他盖上,笑道:“比上次好多了,这次只睡觉不撒酒风。” 等梦才醒来时已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少不得又受到小倩一顿“修理”。在饭桌上,张老师问起小鲁他们的情况,梦才叹气道:“判几年刑看来是跑不掉了,县政法委和公安局都主张严判,但知青办不同意,我和夫子都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人,帮不了他们的忙,王书记虽然也同情他们,可是他人太谨慎,多一点话都不肯讲,听说再过半个多月案子就要判了,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张老师想了一下说:“你和夫子确实不好办,最好还是把他们的父母喊来,人家响应**的号召把孩子送到农村来接受再教育,可现在弄成这样,作为地方政府是有责任的。” “对了,我怎么把他们的父母给忘了,”梦才拍了一下脑袋,“我这就找夫子商量给他们父母去信的事。”说完他连蹦带跳的向学校方向跑去。 夫子已经上床,梦才将从骑兵排长那里听来的情况和他说了,又将把小鲁他们父母喊来这个主意拿出来和他商量。夫子沉吟了片刻说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他们父母都有些年纪,即使言语冲撞,县里拿他们也不能怎么的。梦才说自己文笔不好,叫夫子捉刀起个稿,然后再由他抄写,如果有人问就说是自己写的。夫子道:“这又何必呢?信都我来写吧,明天你拿到县里去寄――大队或公社与外面来往的信件比较少,一下子寄出四封到芜湖的信容易让人发现,被扣下来就不好办了。”他随即起床穿衣下地写信。 第二天一清早,梦才拿着夫子写的四封加急信到县城发了。寄完信,他顺路去知青办打探消息,但接待他的工作人员摆出了一副无可奉告的冷面孔。 梦才从知青办公室出来,灰心丧气的走在大街上,忽然有一个中年男子从后面上来拍他肩膀道:“小伙子,你是乌石知青吧?”梦才点头说是。中年男子说:“我姓曲,也在那里工作。”他指了一下知青办,“你们知青组那几个人的案子大概这个月底可能会判下来,目前县委在如何定性上分歧较大,你最好回去叫你们大队写一个情况说明,我给你递上去。现在这里听到的全是公安局的一面之词,对他们非常不利。” 梦才感激的说:“多亏您指点,否则……”那人笑了笑说:“没有什么,不平的事总会有人管的,好,小伙子,再见。”说完他转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梦才感慨的想: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回到乌石,梦才直接去找王书记,王书记注意的听着他从县里带来的信息,不过当梦才说到希望大队能为这次事件出一个情况说明时,王书记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如果县公安局有要求,我们可以出这方面材料,但现在我们主动写了恐怕不好。” 梦才急了:“我只要您实事求是的写当时的情况,并不是要您包庇他们,再说让我们大队出材料的是知青办,也是上级领导机构。” 王书记犹豫了一会,到隔壁房间让许会计写了那天事情的经过,写的非常简单,而且语言含糊,但梦才仍然满心喜悦,他终于为正在受苦受难的同伴做了一件好事。拿了信去学校,见夫子正在收拾行李,一问,原来他明天准备回上海探亲。梦才将去县城的情况说了,又把大队出的情况说明给夫子看。夫子仔细的看过以后说:“这一段写的不好:‘十二月十六日,知青鲁国强马胜芳金平国李俊生四人因为对招工问题不满,找我大队民兵营长陈德军质问,由于态度不够冷静,双方发生冲突,知青将配发陈德军的手枪缴械并将他拘押’,这样写不但没有写清事件发生的原因,好像还有一种小鲁他们故意上门寻事意味在里面。”他沉思了一会说:“如果这样改:‘十二月十六日,知青鲁国强马胜芳金平国李俊生四人因为对我大队民兵营长陈德军将招工指标私自处理不满,找陈德军理论,由于双方态度不够冷静,导致冲突,在殴斗中,陈德军取出配发的手枪试图还击,被知青缴械并将他拘押’,你看是不是好些?” 梦才拍案叫绝:“高,实在是高,真不愧是夫子,一下子就改到点子上了。” 夫子被夸的有点自得,说:“既然老弟这么满意,那我把这些话写上去。”抓过一支笔改了起来。 梦才将改过的情况说明看了一遍,说:“我马上去大队叫他们按这上面的话重开一份。” 夫子笑了笑说:“他们是不会重开的,王书记是个极精明的人,他能开出这个证明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这样吧,我把改的这页照着原来的笔迹重写一下,第二页有大队公章,就不动了。”他找出了一张相同的信纸写起来,不一会拿给梦才,说:“你看一下,和原来的字迹一不一样?” 梦才仔细的看了看,说:“一样,夫子,你真神了,连标点符号都写的一模一样。” 夫子苦笑了一下说:“你明天一早就去县城把这份证明给递上去,免得王书记后悔又要回去。还有,这篡改的事就你知我知,不要再和第三个人说了。” 梦才连连说是。夫子有些内疚的说:“小鲁他们多亏有了你,我年纪大些,出身又不好,不敢轻举妄动,这事只能有你出面办了。”说这话时,他声音都有些嘶哑,梦才忙劝他不要这么说。他们一起又商量了一下明天到县城怎么活动的细节。 第二天,梦才和夫子在县城车站分手之后便去了知青办,找到了前一天叫他回大队开证明的那个中年人。原来这个人是知青办的副主任,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梦才将证明材料交给了他,又将事情发展的整个过程和他谈了。当梦才离开知青办准备回乌石的时候,却在县政府门前意外地遇到了清河的李莎。他们的相遇的情景非常窘尬,两人竟然都红了脸。还是梦才先打破了沉默说:“你也是为小鲁他们的事吧?”李莎点头。梦才内心一阵感动,这时已是中午,他邀她去旁边一家小饭店吃饭。李莎犹豫了一下跟他去了。俩人在吃饭时谈到小鲁他们的案子,李莎说她是在一个多星期前才知道这件事的,回去问小赵,她居然不知道,原来这糊涂虫和小鲁闹了别扭,有半个月没有往来了。 “知道小鲁被抓的事,小赵几乎哭晕了过去。”李莎说:“她说如果小鲁被判了死刑她也不活了,好几天不吃不喝,太可怜了,我本来准备回去探亲,也不能回了。县里面我正好认识几个人,便来帮他们疏通一下。” “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能不能宽大处理?”梦才问。 “县委书记和县革委会主任都没有问题,县政法委书记原来不同意,后来被我说的有些松动了,只有公安局局长比较难办,他坚持要严惩小鲁他们。” 梦才惊讶:“这些领导你都认识?” 李莎说:“两个月前在县城办党员整风学习班时候认识的。” 梦才用带点嘲笑的口气说:“你真不简单,下放才两年就入了党。” 李莎脸开始泛红。梦才后悔不该说这句话,因为知青中流传着“卖身入党”的传言,想必她也听说过。他将话题岔开,问:“我马上回去,你和不和我一道走?” 李莎道:“我还要为小鲁他们跑几天。” 梦才感激的说:“真难为你了――那你注意点,不要碰到三肥他们。” “谢谢,我一定注意。”李莎真心实意地感谢。 “真是一位热心的好女孩。”梦才坐在回去的汽车上还在想着李莎,他回想着上一次他们在黑树林谈话的情景,觉得非常对不起她,但他能怎么办呢?他还什么都没做,那个小妖精已经开始难受了。想到那泪水涟连的凄楚眼光,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这可是一朵更不能伤害的脆弱之花啊。 77、危机解决之后 在梦才的信发出之后的第五天,被捕的四个知青的亲属便赶到了乌石。小鲁的父亲已经过世,上了岁数的母亲由他大哥陪着来了;小金是后母,只来了父亲;小马和小李的则是双亲都跑了来。小鲁四个人被捕已将近一月,可他们的家人竟然一无所知,接到梦才的信大吃一惊,哭天抢地一阵之后,赶紧互相联系,结伴呼号而至。他们一到,便被乌石知青的“唯一代表”梦才领到了大队部。大队部这下子热闹了,办公室里被捕知青的女亲属嚎啕大哭,男亲属则在一边唉声叹气。外边更加精彩,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关心他人甚于关心自己的革命群众。王书记张主任当然要显现**干部善做思想工作的本色,陪着家属说话叹气,宽心话说了不少,不过也拿不出真正的解决办法,最后王书记郑重宣布:“梦才,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明天陪这几位老人家去县里,找有关领导谈谈,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你现在领他们到张老师和翠花家,还有三队老周家住下,等会到面坊再称几斤面条送过去――你就说是我叫称的,记在大队的帐上,一定要把他们安排住好,吃好,如果有困难尽管来找我。” 王书记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你这也是为公家办事,我们怎么会责怪你呢?你放心去忙他们的事吧。”梦才听到这话才放心的走了。等小伙子走后,几个干部议论他:“这小家伙可比刚来的时候滑头多了。”但也有人夸奖他讲义气,又谈起他那天教训老歪家老二的事,都说这小子功夫非常了得,也不知道他在哪学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会议出现了一面倒的局面,再也没有人提这是反革命暴乱和严厉打击这些词了。几天后,小鲁他们被释放,县公安局将他们移交给知青办“教育”处理。在经过严肃的批评教育之后,他们在一片痛哭声中和家人团聚了。这时候离春节只有一个多星期了,来这里搭救亲人的男家长们都是有工作的人,好不容易请了假才来的,现在事情解决了便急着要回去上班,做母亲的也想回去筹办货物过年,但又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便要他们跟着一起回去。要在平时,小鲁他们招呼都不带打拔腿就走了,可这一个月的拘押让他们的胆子变小了不少,几个人恭恭敬敬的来到知青办请假,知青办的人员则说:“你们现在已经不直接归我们管了,你们回大队去请假,他们让你们回去,你们就回去。”于是这几位又和梦才一道赶回乌石去找大队请假。王书记非常开明,知道他们这一个月受了不少苦,家里人也跟着担惊受怕,没多罗嗦便准了假,临走时不忘告诉,为了他们,大队出了不少的力,他个人则更担了巨大的风险。几个知青赶紧红着眼圈千恩万谢。 送走了同伴,梦才终于松了口气,这一个多月可耗费了他不少的精力。他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张老师家,一个月来他极少接触这姑侄俩,这中间除了因为他为小鲁他们的事奔忙之外,另一个原因是他存了个心眼:怕连累到张老师。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强大的国家专政他年纪轻轻,无牵无挂,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但张老师不行,她有一个依靠她的孤苦伶仃的侄女,还有一个在青海劳改,生死不明的丈夫,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常去她们家,弄不好会把她牵扯进去,说她在幕后策划呢! 午后从县城回来之后,他便直接去了张老师家。这是是个阴冷的下午,但他的心里却荡漾着暖暖的春意,当走进熟悉的院落和看到少女苗条身影的时侯,他的心一阵喜悦。 “你…来了……”小倩脸上露出了惊喜,不过转瞬间就消失了,“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会有空来这里啊?”她语带讥讽的说。 梦才嘿嘿的笑,对她的挖苦并不在乎,说:“我刚才把小鲁他们送走了,现在准备上山转转,顺道过来看一下――姑妈,你们还好吧?”他把脸转向了从屋内跑出来的张老师。 “好,好,我们都好。”张老师对他的到来显得很高兴,将他让进了屋,“我给你泡一碗炒米去。”她动身去了厨房。 子里生着火炉,年轻人感到浑身发热,将身上穿的旧大衣脱了下来,转过脸道:“你好象不太高兴我来这里?”小倩没有回答。 “喂,我问你要的东西弄来了?”过了一会,小姑娘说。 “什么东西?”梦才楞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她曾经叫他帮弄些做毽子用的野鸡毛,“啊,前一段时间忙小鲁他们的事,把为你弄野鸡毛这事给忘了。” “就知道你不会把我的事放在心上。”小倩背过脸去。 梦才不以为然道:“唉,为这种小事也值得生气,我明天就给你弄几根,不,弄一大把来,怎么样?” “不麻烦你了,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小事,所以已经托别人做了。”小倩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飘动着彩色长雉毛的毽子,在他眼前示威似的晃动了一下。 “做的挺精致的,”梦才看了一眼毽子说,“这野鸡毛是谁帮你搞的?” “翠花她哥,前几天学校排练的时候,我只问了一声他家有没有野鸡毛,下午他就带着这个做好的毽子来了,人家可不像你。” 梦才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张老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炒米从厨房出来,突然感到气氛有些不对,问:“你们又怎么了?” 梦才没有吱声。小倩说了一句:“没什么。”继续低着头摆弄她的野鸡毛毽子。 张老师将里面打有荷包蛋的泡炒米递给梦才,想起一件事情,说:“对了,小倩给你织了一件毛衣。” “姑姑,你不要告诉他……我现在不准备给他了。”小倩试图阻止,可是姑妈已经将她织好的一件驼色毛衣拿了出来。 “梦才,你试试大小。”张老师将毛衣递给梦才,叫他试一下,“啊,大小正好。”她赞道,见梦才要往下脱,赶忙阻止说:“你就穿着吧,天这么冷还穿的这么少,对了,你的那件卫生衣呢?” 倩看了梦才一眼,代他答道:“学雷锋做好事,送给青岚山老仙人了。” 张老师道:“那是该送,当年梦才的痢疾和内伤都是他治好的。”她又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梦才身上的毛衣,道:“倩儿的手真巧,第一次打毛衣就打的这么好,身长肥瘦都正合适。”又假装嫉妒的说:“她什么都是先想到哥哥然后才是姑姑。” 倩道:“谁想到他?我是怕第一次打毛衣打不好拿他做试验品,姑姑的毛线上次到合肥演出时已经买好了,我打的快,您的毛衣一个星期不要就能打好。” “你呀你,这不是没事找事?明明做了好事却把自己说的这么坏。”张老师又好气又好笑的说。 倩也忍不住笑,过了一会道:“我并不是故意和他过不去,您问问他,为什么这一段时间,特别是这半个月不来我们家啊?” 直沉默的梦才开口了,他辩解说:“这一段时间太忙了,老往县城跑……” 倩打断道:“撒谎,你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县城,在家的时候为什么不来这里呢?分明是在躲着我们。” 梦才踌躇了一会说:“组里的那几个人开始被上面定性为反革命暴乱,这是很严重的罪名,我为他们的事奔走弄不好就会惹火烧身,我不想连累你们,特别是姑妈――”他艰难的说道:“因为姑父还在青海――” 倩楞了一下,和张老师交换了一下眼神,她看到了姑妈眼中的泪光。 “梦才,你快把炒米吃了,马上要凉了。”张老师背过脸去,过一会,她起身去了厨房。 78、不安的灵魂 当张老师重新回到堂屋的时候,梦才已经穿上了他的那件旧大衣准备走了,“我要巡山去,有一段时间没有上山了,也不知道山上怎么样。”他一边开门一边说。 “你去干什么?外面冷的很。”梦才冷冰冰的说。 当他们走在山谷里的小道上的时候,小倩问:“你今天好像很不快活。”梦才没有吱声。她说:“好像每次我一提到翠花她哥哥,你就这样。” “这是你的错误感觉。”梦才冷冷的道。 “其实翠花她哥哥是个很不错的人,很会替别人着想,有时觉得比你还像个哥哥,等那天有空,我让你们认识一下。”小倩继续说,可是她看到了他不耐的神情,于是停住不再说了。 他们现在走上了一条南北走向的山脊,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木。西北风猛烈的吹着,昏黄的天空中时隐时现的太阳向下洒出淡淡的阳光,而这点可怜的光束还未到达地面就被刺骨的冷气给驱散了。 梦才看了一眼脸已经冻青了的女孩,说:“在家烤烤火多好,非要跟出来受这个洋罪,”他指着周围枯黄苍凉的群山,“这有什么好看的?――破败的山河!” “我愿意受罪,我就喜欢这破败的山河,你管不着!”小倩气呼呼的说,她为自己刚才受到的冷漠正气脑着。梦才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她幽怨的说:“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嫌我跟着碍事,我以后不跟着你就是了。” “瞎说,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了?”梦才说。 “还说没有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自从去年――”女孩话还没说完,眼圈已红。梦才以为她要提去年夏末那个看电影的晚上发生的事情,急忙打断道:“我怎么会因为那……讨厌你?如果因为……有什么厌烦你的想法,我下地狱。” 其实小倩说的是另外一件事,见他脸都涨红了,还认为是说破了他心中的隐秘被臊的,反有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是说:“你也不用诅咒,反正你讨厌我也罢,喜欢别人也罢,我都不希罕,不过你从此往后,也别想我再像对哥哥一样对你。” 梦才明白了她刚才要说的是李莎的事,在这上面他光明磊落,反到放下心来,换了一张嬉皮笑脸:“还说不希罕,可我怎么嗅到了一股酸味?” 倩脸红:“你――”圆睁杏眼瞪他,过了一会无奈地说:“好,你就故意气我吧,我现在经常被你气的胃疼,吃不下饭,还头疼――你明明知道我爱生气,还来气我,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气死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原来生气还会有后遗症?”梦才假装惊异,“不过这不能怪我,我可从来没有故意气你,你觉得在气你,那是因为你不理解我话中的幽默,主要原因是你的智力水平太低。” “当然如果不低也不会去当舞娘,去演什么样板戏了。”他又油嘴猾舌的补上了这么一句。舞娘这一名词是他最近从一本旧到的,不知什么原因,他觉得用在她身上非常贴切。 不过这次小姑娘没有生气,反而给逗乐了,她扬起手做了个威胁的动作:“你好反动,小心我到革委会去告你。” “你敢!” “我怎么不敢?” 两个人斗着嘴走到了山脊的尽头,下面是苍茫的林海,那个秘密的小湖就在其中。“我们下去避避风吧?”梦才回头问。小倩点头同意。两个人便顺着一条陡峭的山道下到了凹陷的盆地中。上面狂风嘶吼,下面却风平浪静,小姑娘在湖边待了一会,冻僵的手脚暖和过来。她开始清扫自己父母的那“一块地方”,然后在他们的石碑前放上用柏树枝编织的花环…… “你太自私了吧?别人的父母也应当管一管啊。”梦才说,他现在心情很好,对女孩的故意冷落并没有感到真的不快。 倩回看他道:“怪事,做儿子的不管自己父母,却怪别人自私。”她拉着他在两座碑前一起跪下,说:“你拜你的,我拜我的,别再说别人自私这种话。” 梦才嘻嘻笑道:“这是纪念父母吗?我怎么看像小两口拜天地啊。” 倩怒道:“滚你的。”一把将他推开。 梦才毫无准备,这一“滚”竟滚到了旁边的一个土坑里。 “干吗这么凶?”他躺在土坑里问。 “谁叫你无聊来着。”小倩趴在土坑上面转怒为笑道:“里面还长了挺厚的草呢,躺在下面一定很舒服吧?” “叫你说风凉话!”梦才从坑里面一跃而起,将她的胳臂反剪着按倒在地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哎哟,快放开,胳膊都被你扭断了!”小倩尖叫起来。 梦才压制住了自己想搂抱她一下的**,放开了她。 倩站起来,一边揉着被扭痛了的胳臂,一边恨恨的看着施暴者。“我现在真希望有人能好好收拾你一顿,把你揍个半死!”她咬牙切齿的说。 “会有这样的人么?这里谁都害怕的陈德军、还有都说武功了得的老歪二儿子――对了,还有城关土霸王三肥,哪一个不成了我手下败将?”梦才得意洋洋的看着女孩。 “那天晚上解放军要是把你抓起来就好了。”小倩恨道。 “怎么那天你去了现场?――见识到我的本事了吧?”梦才问,“你姑姑那天也去了吧?” “对,都去了,姑姑去是怕你挨打,我去是想看你挨打。”小倩继续故意的激他。 但年轻人却哈哈大笑起来,女孩也忍不住的笑了。 “回去吧?”他看了一下天空,半掩半露的太阳已经移到西北的山尖上了。说着他前头走了,她后面跟上。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的心情都变得开朗起来。他们沿着一条避风的山谷往回走,一边继续着斗嘴。 “你不要神气,姑姑说了,那天晚上要不是重高和王书记,局面还不知怎么收拾呢。”小倩斜睨他道。 “王书记鬼的不得了,竟然装糊涂说我还没满十七岁。”梦才笑道。 “你运气太好了,每次困境中都有人帮忙。”小倩不平的说。 梦才摇头摆脑道:“这就叫吉人自有天助,父亲说,我妈妈怀我的时候曾经梦到吃龙肉,刚生下来时有人算命,说我将来是建大业者。” “还有人说你帝王之像呢,”小倩啐道,“没皮没臊!” 正说着话,已来到一个山口。梦才说:“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像一般女子一样,小倩对道路的识别能力也是很差的,她老实承认:“不知道。” 梦才低声说:“枪毙周文斌的地方。”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啊!”小倩轻声叫道,她的脸色白了,但马上假装镇静的说:“这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出了山口,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厚厚的草坪虽然已经枯黄了,但看着仍然让人感到舒服。草地向西收缩到一个山坳,那就是枪毙周文斌的地点,枪毙后他的尸体就埋在南面的山坡,而他的妻子白玉皎坟墓则在对面的山冈上面,两人相距还不到三十米远。小倩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她原来以为这里一定非常阴森恐怖,没想到却是个挺美丽的地方。 “瞧,那里还是春天呢。”小倩兴奋地指着周文斌坟墓所在的山坡――确实,山坳里和南面的山坡还披着醒目的绿色呢。她像一只小鹿样轻快的向那边跑去。梦才苦笑了一下,跟着跑了过去,说句心里话,他实在不愿去那个地方,巡山的时候他总是避开那里。 已经跑到山坳里的小倩忽然惊喜的叫道:“映山红――哥,你看,这边山上还有映山红呢。” “胡说,这时候怎么会有映山红――”梦才说,但他停下来,因为在南面的山坡绿茵茵的草地上,他真的看到了一些火一样的红色――“怪事,还真是的,这花要到四月份才开放,怎么现在就――”他惊讶道。 倩已经上到了有花的山坡上,在一簇火红的映山红前面她跪下,将脸贴在上面,许久没有离开。梦才走到她跟前,用他习惯的讥讽口吻说:“这也值得这么动情么?感情真是够丰富的。” “你不懂。”她转过脸――呀,她的脸上还真的挂上了泪花――动情的说:“明天我采一束送到妈妈的碑前,她生前最喜欢红色的花。” “好,明天我陪你来。”梦才说,没有了刚才嘲讽的笑突然,他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倩楞了一下,但马上明白了原因:从山上走下来一个人来。 这人形状怪异,一件像是长袍的衣物将人从头到脚捂的严严实实,脸上只露着两只眼睛。梦才忽然明白了,这是一个麻风病人。离乌石二十多里地的牛头山的一个山谷里有一座麻风病村,他曾经去过那村庄的附近,并远远的看过那些病人,他们就是这身装束。但这个麻风病人跑这么远来干什么? 梦才正奇怪着,那个人却忽然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小倩恐惧的抓紧梦才的手,小伙子也身体打颤了,两个人伏在低矮的灌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麻风病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下来,警惕的环顾了一下周围――但他并没有发现躲在灌木丛后面的两个少年人――然后向北走去,在一个土堆前站住,突然双腿跪下――啊,这是白玉皎的坟茔,他拉下了蒙在头上的衣物,露出了脸。 “德军――”小倩张口惊叫,但下面的话被梦才及时的捂住了,离他们只有二十多米的那个人并没有发觉。 那个人正是陈德军,他被知青伤的并不是太重,在县医院待了半个月就回来了,只是一直没有在镇子上露面。陈德军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家伙枪!梦才和小倩交换了一下眼神,小姑娘眼睛里全是恐惧――他把手枪放在边上,然后趴伏在已经长满草的坟堆上,身体剧烈的抽*动,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哭声。两个少年人目瞪口呆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幕,断断续续的哽咽声随风飘来,中间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低诉…… 梦才渐渐的弄明白了,陈德军是在向死者忏悔,他请求她的亡灵的宽恕。梦才不曾想到这个心硬如磐石的汉子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失去了对他的仇恨,可怜起他了。 但突然地,那个处在悲恸中几乎不能自拔的人像川剧里的变脸一样,忽然间抹去了脸上的戚容,那张脸又恢复了平日阴狠的表情,像鹰一样的眼睛警惕的回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将手枪放回衣内,重新将头部用古怪的长袍蒙好,不一会,他便像鬼影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过了好一会儿,小倩才用战战兢兢的声音问:“他为什么要穿这种吓人的衣服?”小姑娘的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这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是因为寒冷。 “因为他怕被人认出来,”梦才低声说,“他的手沾满了人血。” “嗯。”她用鼻子轻声的应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说要白玉皎宽恕,说他并不想让她死?”过了一会,她又问。 梦才道:“他预感到自己的末日就要来临,他怕别人在地狱里向自己讨还血债。” 倩对他的话很迷惑,但看到他那变的严峻而可怕的面孔,她不敢再问下去了。 这时,残阳将它最后一抹血色隐藏到大山的背后,天突然的黑了下来。 79、又来运动了 春节刚过不久,芜湖的几个知青就回来了,去年年底那场风波给他们的教训实在太沉痛了,所以他们比过去老实了许多。根据上级领导的指示,四个参与打架的知青都被下放到生产队劳动改造。这对其他人到没什么,因为他们原本就在下面劳动,只有小李将广播员这么个好位置弄丢了,算是吃了大亏,懊恼的不得了,日日哀叹不息。 尽管上面有要求,可农村的“反击右倾翻案风”却不能像城市那样天天搞,而且一般还不能放在白天的上班时间搞。国家变不变“颜色”固然重要,但和吃不吃上饭相比毕竟还当然,这话只能在肚子里说。工人不上班,国家照发工资,农民不种地可就要饿肚子了。这一点不仅农民知道,农村干部也懂,十几年前的那场大饥荒许多人还记忆犹新。 这天晚上老队长又发言了,他说:“现在国内国外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但是阶级敌人还是不甘心失败,要捣乱,还有――我们党内,走资派还在走,投降派还是有,这些死不改悔的走资派要把我们贫下中农带回到万恶的旧社会,让我们穷人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们能答应吗?”他自问自答:“当然坚决不能答应!我自己就不答应!解放前我家里穷的叮当响,一条牛都没有,好不容易盼到解放翻身了,自己也买了一条耕牛,后来合作化交给生产队了――多好的一条牛啊,壮的不得了,可是五八年刮共产风那阵子,八一子爸爸火神硬说是病牛,叫杀了,什么病牛?是他鬼儿子想吃牛肉了!当时他当队长,算他狠,条牛腿都给他扛回家了,而我,牛的主人只分到了两个牛蹄子,这个火神自私的不得了,是个典型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如果现在还在,真应该拉出来好好批判一下子。” 底下有人笑着喊:“火神不在了,就揪他儿子八一子!”一个好闹的年轻人便去按刚刚睡醒的八一子的脑袋――“***,你找死啊!”八一子自然奋起反击,两个人楸在了一起,会场上顿时笑成了一片。有人笑着告诉队长,今天是批判“死不改悔的走资派”,不是“火神”。他这才喝道:“都不要闹了,现在继续开会――对了,我刚才说到那了?”――下面人告诉他正在批判“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破坏农业革命。――“对,”老队长拍了一下脑袋,顺嘴说道:“那个走资派以前还说过:宁要资本主义的苗,不要社会主义的草,能听他的鬼话?当然不能!我们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靠着门的一个中年汉子打断他的话:“这可是你队长说的,我们明天下地只锄苗,坚决不锄草。”会场上又笑起来。 老队长急了,对大家说:“不许听他胡说,明天谁要敢动一根苗,我扣他的工分。” “是你自己刚才说要草不要苗,怎么反过来怪我胡说?”这一位仍然不依不饶。 “老队长的意思是锄资本主义的苗,但社会主义的苗要留下。”坐在队长旁边的梦才打圆场道。 那个中年汉子矛头转向梦才:“小兄弟,那你给我说说清,地里长什么样子的是资本主义的苗,什么样子的是社会主义的苗?” “这个…也就是一种比喻,具体要到地里…我也弄不清楚,嘿嘿……”梦才自己也笑了,赶紧坐下。 这时队长恢复了领导的威严,郑重宣布:“玩笑归玩笑,明天到地里干活要认真,不要乱来。” 但他的威严并没有镇住他的百姓,会场仍然在欢笑打闹中,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一直保持到会议结束,当大家打着哈欠从会场步出的时候已是晚十点了。外面群星璀璨,空气清新,小马提议他们绕道从河堤上回宿舍,同行的人默许,刚走几步,忽然老队长追上来道:“我差点忘了,大队通知,明天有一个新知青分到我们生产队,你们明天去一个人到县里接一下。” 鲁让梦才去接,梦才道:“你是组长,现在又没有什么事,应该你自己去。” 鲁摇头:“还是你去的好,这事就拜托你了。” 大队方面原来准备让梦才替代小鲁担任知青小组长,但被小伙子坚决拒绝了。虽然小鲁保住了组长的位置,但春节回来后他一直消沉的很,组里的事特别是一些出头露面的事情,他往往都推给梦才去办。 80、来了个混世魔王 第二天一早,梦才便去了县城,在知青办正好遇到曾经帮助过小鲁他们的那位曲主任,他像老朋友一样和梦才热情的握了握手,笑道:“你是来接新知青的吧?就剩下他一个了,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宝贝。” “宝贝”正在蒙头睡觉,对他们打搅了他的好梦显得很不耐烦。曲主任为梦才和“宝贝”做了介绍,在完成了他的使命后就迅速的撤退了。 原来这小子也是芜湖人! 梦才面无表情的说:“我们大队是全县最偏远的地区之一,昨天晚上才接到你来的通知,今天就赶来了,没有人要轻视你。”他的不卑不亢的态度竟让这位狂妄小子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王东生才说:“老子这张嘴骂惯了,刚才的话不是对着你的――喂,你是不是知青的头啊?” “什么头?你说的是知青小组组长吧?我不是,我们的组长是鲁国强。” “什么?他为什么不亲自来接我?”王东生又有些动怒了。 “你算老几啊!”梦才心里想,不过表面却客气的说:“他今天不太舒服,我来不也一样吗?” 王东生看了梦才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两人便到路边一家小饭店吃饭,要了四个菜和一斤酒,边喝边聊,等到酒足饭饱之时,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融洽了。付帐的时候,两个人都抢着掏钱,当然最后还是梦才付的帐。回到招待所,梦才帮王东生捆行李,发现行李中还有两套毛选:一套普通四册单行本,一套精装微型合钉惊讶道:“想不到老弟竟然如此喜欢学习,光毛选就带了两套。”――梦才刚才喝酒时知道王东生比自己小一岁,所以现在大咧咧的呼他老弟。 王东生叫起来:“什么爱学习?走的时候学校送一套,街道送一套,老爸老妈的单位又各送一套,老爸说家里已经有十几套了,非叫我带两套来提高思想觉悟――这些单位真***混蛋,有用的东西不送,送这屁玩意,擦**还嫌纸硬。” 这小子嘴真像农村的粪坑,一掀开盖子立刻臭气熏天。梦才不敢再去撩他,笑了笑,打住话题。梦才来的时候带了个扁担,便将两个较大的行李一头一个挑上了肩,剩下一件小的由行李主人自己拿着。到汽车站时车还未来,外面有风,他们便进了候车室,里面已经聚集着二三十个乡下打扮的人,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小孩。就像一般的乡村车站,这里也散发着的浓烈的臊臭,并混合着劣质烟草的气味。梦才和王东生买好了票便来到一个避风的窗口,一边抽烟解秽,一边说话等车。 在门口说话的几个男子忽然惊慌起来,纷纷的向两边躲闪,原来――从外面进来了三个穷凶极恶的年轻人,他们挥舞着皮带,一路走骂着,向人们索要着财物,气焰非常嚣张,但突然他们停了下来―― “他们好像在看你,”王东生碰了一下梦才,“他们中间那个大块头认识你吧?” 梦才点了点头:“他叫三肥,的一霸,和我有点过结。” “他们正在准备找事,怎么样,你有没有种和我一起过去找他们玩玩?” 梦才想了想,说:“好!”两人随即向那三个本地的土混混走了过去。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三个流氓突然慌张起来,低语了两句便迅速的溜走了。看着他们遁去的身影,王东生大声的嘲笑:“还一霸呢,原来才这点胆子,到底是土特产,登不了台面。” 这时候车来了,当梦才和王东生上去的时候,目睹刚才这一幕的农村人都恭恭敬敬的闪到了一边。他们到达乌石城时,天已经全黑了。知青宿舍灯亮着,但里面却静悄悄的,梦才推门进去,见同伴们全在,只是都默不作声的靠在床上,一个个脸带着哭丧。他感到非常奇怪:早上的时候不都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回来他们都蔫了?――用目光询问小鲁,但小鲁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早上梦才走后不久,县公安局便来了一个科长,把小鲁他们四人从地里喊到大队部进行一次训诫,说他们几个人的事情还没有完,公安部门还在对那次事件进行调查;又告诫他们:他们正处在管制期,必须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老老实实的下地劳动改造,不得乱说乱动,也不准到处乱跑,离开乌石还必须得到组织批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鲁他们几个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冷不防却被这个科长的一席话给打到了冰窖子里,他们沮丧到了极点。几个人回到宿舍便一直呆坐着,连中午饭也没有吃,直到下午六点,才感到肚饥,烧了一锅饭,草草的吃完了之后又开始发愣,正好这时梦才带着王东生回来,屋子里的人一点热情也提不起来,只有小鲁强打精神起来和王东生握了握手,敷衍了几句,然后对梦才说:“我们吃过了,锅里还剩着饭,你热一下,和小王……” 王东生突然焦躁起来,骂道:“***官不大,架子不小。 “你说什么?”小鲁没听太清楚。 “老子说你摆什么臭架子,连到县城接一下都不愿意。”王东生愤怒的看着他。 鲁的脸涨红了,嘴唇抖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梦才见情况不妙,赶紧拉住王东生说:“鲁兄原来是准备去接你的,早上起来身体不舒服,这才让我代他去接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老哥不配接你?” “不是这个意思……”王东生说。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要多说了,走,我带你去见见大队领导。”梦才将他拽出了宿舍。 着他们的背影,房间里的人互相看了看,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苦涩的表情表明大家心里都明白来了个什么东西,组里可能以后不会再有太平日子了。 果然,在来到乌石的第二个星期,王东生就与老知青发生了冲突,有幸初试牛刀的是小李――为的是他的吃象。小李在家独子,从小倍受宠爱,吃东西时父母姐妹全让着他,养成一个挑三拣四的坏习惯。刚到知青小组,大家都看不惯,但时间久了,习惯成自然,也就没有人再说他了。可新来的王东生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每每看到小李在菜里翻来翻去就怒上心头,这一天当小李又在盘子里挑来检去时,王东生便破口大骂起来,小李忍不住回了一句嘴,他的拳头就上来了,头一拳正打在小李的鼻子上,立刻鼻血四溅,但他仍不罢休,连补了几拳。当时只有梦才一个人还敢上去拉架,组里其余的人只是在一边冷眼看着。 李确实是个讨厌的人,可王东生这小子下手也太毒了,过了半个多月,小李的脸才基本恢复了原形。从此以后,知青小组的人更惧怕这个新来的伙伴了。 俗话说物以类聚,这不,才来没几天,王东生这个名字就在全县的痞子知青中间传开了,一拨一拨的找上门来与他“交流”,很快的他就和这些人混熟了,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员。王东生出道很早,上初中时,他就是芜湖江边一带有名的混混了,虽然个头不高,也没有身怀什么绝技,但他下手的狠毒、迅速和先下手为强的准则,以及暴躁和不顾后果的性格使其成为令人生畏的狠角色。在流氓团伙里他的霸道也是出了名的,当和其他人斗殴的时候,他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有同伙敢在他前面撤退,不管这个人和他关系有多密切,他都会置其于死地。曾经有一个和他小学就是玩伴的同伙就因为触犯了这一戒条,在江边码头一个荒芜的料场被他和他的几个走狗活生生的敲断了小腿骨。正是这种暴虐使他所在的团伙成了当地“纪律严明”和最有战斗力的一个帮派,他也自然的成了这个团伙的领袖。他因为自己的恶行被公安部门处理和拘留过十几次,但由于运气和父亲在公检法里几个战友的庇护,他没有遭到更严厉的处置。这次下放农村在县里往下分配的时候,他却遇到了麻烦,来接人的基层干部看到他的挡案都不愿意接收,最后只得将他分到原来并没有计划分配任务的乌石大队。这件事让他非常的愤怒,所以刚一下到知青小组,他的坏脾气就暴露出来了。 有了臭味相投的朋友,王东生很少再待在乌石这个偏远的山乡。当他不在的时候,知青小组的其他人都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大家的心情变的轻松愉快,但当他一回来,一种压抑的气氛立刻笼罩在宿舍的上空,尤其是当他带着狐朋狗党一起来的时候,组里的老知青对他的恐惧更达到了极点。这时候,大家便纷纷找着借口躲到农民家去,甚至连睡觉的时候都不回来。才来一两个月,小组的老知青几乎都尝到了他的拳头,只有一个人例外,这就是梦才。不知什么原因,王东生很看得起梦才,觉得在这窝老知青里面只有他是条汉子。王东生很想把梦才拉到他们一伙里,可梦才不是那种识“抬举”的人,只与他保持着一种客气的、不近不远的关系。这使他很不快活。尽管这样,对梦才他还是给面子的,有好几次打老知青时,梦才上来拉架,他都没有动怒,要是换了别人,他早就把拉架的人给揍扁了。 虽然王东生对自己还不错,但梦才却有一种预感:他和这个魔头――组里的人背后都这么称呼――之间“和平共处”的关系不会太久,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死对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最怕的情况是王东生某一天注意力移到小倩身上,其他事情上都可以忍一忍,但小倩――他不能。 目前的情况似乎还不用担心,王东生对这一带还不很熟悉,这小子来到农村后交往的都是县城周围的知青,很少到这边活动。此外,这个学期清河中学文工团成员被要求住校,小倩现在只能在礼拜天回来,这样她在乌石遇到王东生的几率也少了许多。 不过这学期,小倩在学校却遇到了另一个麻烦:老歪的小儿子狗儿转到了清河中学,正好和她在一个年级。这个坏小子因为流氓行为被红旗公社中学勒令停学,他的父亲通过翠花大伯将他弄进了清河中学。小倩对狗儿的到来开始非常不安,但当梦才有次跟随她去学校找了这个坏小子以后,她的心安定下来了。狗儿看见梦才时惧怕的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这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影响。 81、敏感的话题 随着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的深入,全国的教学渐渐进入到瘫痪状态,清河中学也是如此,一个星期上不到两三天的课。不过作为革命的武宣传却得到了特别的重视,学校文工团的日程几乎被排的满满的,每天不是外出演出便是排练新节目,甚至连星期天都经常被占用。眼下在学校工宣队的指导下,文工团正在排演一部名叫“文化大革命好”的自创舞剧。这可是一件新生事物,将芭蕾舞当作大批判工具,全国――不,全世界都是第一家。县里,还有地委管宣传的首长都非常重视,正准备拿它当典型在全国一炮打响呢。为了能早日推出这一秘密武器,文工团已经有好几个星期都没有放假了,小倩从正月初五到校开始参加排练,便一直没有回过家。这部正在排练的舞剧描写的是教育战线反击右倾回潮的斗争景象,在舞剧中小倩扮演了一个受资产阶级教育路线迫害的“红小鬼”,这是个戏很重的角色,她很用心的去演。由于剧情所限,这部舞剧不像通常的芭蕾舞那样轻歌曼舞,而是反其道行之,从头到尾都是喧嚣的奔放和歇斯底里的张狂,小倩扮演的角色自然也离不开这一“反潮流”的主旋律,在经过工宣队队长一遍遍的洗脑之后,她的动作也变的非常“革命化”了。 在送梦才出校园的路上,小倩问:“这个舞剧还不错吧?” “什么?你说什么?”小倩没有听明白。 “我说你们这个舞剧是群魔乱舞。” 倩有点气馁,但仍不死心的问:“那我演的怎么样?” “我说了你不要难受,”梦才的脸上现出了讥讽的笑容,“像一个疯子。” 倩咬住了嘴唇,没有再说话,他和她说话,她也不回答。直到在校门口分手的时候,她才开口:“谢谢你今天给我送东西――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莎调到我们学校当老师了,她教初中的语文。” 梦才笑道:“干吗要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你现在说话变的越来越阴阳怪气了。” “不识好歹。”小倩也笑了,她看了他一眼说:“听说你们小组来了一个混世魔王,组里的大部分人都被他打了,喂,你挨没挨过他的打?” “谁敢打我?三肥那么大的块都被我打趴下来了,他这么点小个,才到我这里,”梦才比画了一下眼睛,“一个小矮冬瓜,还不够我当点心的。” 倩斜乜了他一眼,“你不要吹牛,等那天挨了打,才让我看笑话呢。” “不会不会,只会出现我收拾他的情况,不过这小子有一帮狐朋狗友,能不惹还是不惹的好。”梦才还要咧咧几句,这时从外面进来一群女孩,其中一个长的好看的大个子姑娘挺注意的向他们这边张望。 倩低声说:“你赶快离开,这群女生是我们班的同学,那个看我们的叫刘茵,和我关系不好,最爱在外面乱说。” 梦才这才走了。走了十几步,便听到后面有人问:“张倩影,他是谁啊?”小倩说:“是我哥哥,来给我送衣服。”后面还说了些什么话,但已经听不清了。 梦才回头看了看,见小倩和这群女孩已经拐进校园,忽然想起一件事:应该警告她以后不要去知青宿舍,以免碰上王东生这厮。正要转回去告诉,想想不对,她肯定会耻笑他胆小,于是作罢。 这天赵欣欣和李莎来乌石城看望小鲁他们这几个受难知青。小马小李全知道了李莎给他们的帮助,完全没有了过去那种想占她便宜的心态,对她必恭必敬。两个姑娘也颇善解人意,说了许多宽心话来安抚这几颗“受伤的心灵”。快到中午的时候,清河那个姓端木的知青也来了,这小子是来“吃饭”的。去年这厮曾经和小李一起参加过县里举办的文艺骨干培训班,两人混的相当熟,从此他就时不时来乌石知青小组蹭饭。大家都比较烦他,可这小子是个刀枪不入的性格,无论你怎么对待他,他仍照来不误。当然了,这个混混知青也有他有趣的一面,虽然下放这两年他没下过几天地,但全国的大山大河却走过不少,时常能给大家带点新鲜而意外的消息来,让枯燥的生活增加些乐趣。 吃过午饭,两位姑娘去供销社买东西,看着她们出去的背影,端木说:“她们肯定是去买卫生纸去了。”众人笑曰:“你怎么知道?”他说:“我有经验。”过了片刻,他脸带坏笑问:“这香逸百里的黑牡丹什么时候和你们乌石知青勾搭上了?” 马看着梦才,脸上浮上了笑意。梦才装着没有看见,不露声色的说:“你是说李莎吧?她是陪小赵来的,小赵和我们组小鲁是邻居。” 这时小鲁脸上出现了厌烦的表情:“端木老弟的话太难听了,什么叫勾搭上了?什么叫香逸百里?对一个小姑娘说这种话合适吗?” “小姑娘?”端木不服气的翻了翻白眼,“她是小姑娘?嘿嘿,在我们清河,不,在整个县里,她可是都大名鼎鼎的,插队才两年,党也入上了,还到中学当了老师,县里的干部也没有她不认识的,她靠的什么?还不是靠的女人那东西……”端木突然发觉屋子里的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他停了下来。 “他娘的,这屋里有一股臭气!”小鲁踹门而出,其他人也怒气冲冲的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梦才和不知所措的端木。梦才本来正准备上山,看见其他人都走了,反不好意思再离开房间。过了一会,他对尴尬之极的端木说:“你今天捅到马蜂窝了,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组里这几个人去年所遭受的那场牢狱之灾吗?李莎可是帮了他们大忙啊。” “我那里知道这些情况呢。”倒霉的年轻人叽咕道。 “我要去山圈,你是和我一起去还是一个人留在宿舍里呢?”梦才问。 端木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是和你一道上山吧。” 在山上,为了感谢唯一没有冷遇他的梦才,端木不停的说话,梦才慢慢的知道了这个年轻人有着和自己相似的经历:他的母亲也是大饥荒年代饿死的,有一个父亲,但这个父亲并没有太多的责任感,除了殴打以外,他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印象。七八岁以后,他基本上过着一种半流浪的生活,小学毕业,他便走向了社会,成了一个四处游荡的流民,七三年城市整顿社会治安,他作为社会青年被下放到农村。由于长期流浪养成的好逸恶劳的习性,在农村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有正经下过几天地,大部分时间都在“周游列国”,这不,一个多月前,他才从北京回来。 “你玩了这么多地方,车费从那里弄呢?还有吃饭住宿……”梦才疑惑的问。 端木又翻眼睛了,“怎么我们这些老知青坐车还要钱?那还不成了笑话,从记事起我就没有买过任何车票。” “如果路上被查到了怎么办?” “查到了就查到了呗,要钱补票――没有!赶下车子――等下班车来了再上,至于吃饭住宿――总会有办法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端木看了梦才一眼,“谁像你们乌石知青,只知道在地里干活,当革命的老黄牛,最后捞到了一肚子稻草。” 梦才没有理会端木的挖苦,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情。过了一会他问:“你在北京正赶上给周总理送葬吧?” “是的,那天我正好在北京,那个场面可真够大啊,十里长街的两边全都挤满了人,大约有几百万人,北京市的人那天一多半都出来了,哭成了一片,场面实在感人,我那天都忍不住落泪了。” “那天好像老人家没有出席总理的追悼会……” “岂止老人家没有参加,他的老婆参加追悼会,三鞠躬时连帽子都不肯脱,北京人在下面讲哄了,都在骂这个女人,说周总理受了他们不少的气,是硬给折腾死的。” “会有这种事?**和周总理可是亲密战友啊。”梦才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 “**和**还亲密的战友呢,可结果怎么样?在动人的辞藻下面全是冷酷的政治斗争。你老弟看样子政治敏感性实在太差了,需要补课――我问你,这几天报纸电台对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的炮火变的更加猛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们的目标是谁?”端木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态。 梦才笑了笑说:“这连小学生都知道,当然对准的是邓小*平。” “否,对准的是邓小*平后面的总理。” “他不是已经去世了?” “但他的影响还在,特别是这次送葬,显示了他在全国人民中间存在的极大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老人家,不消除这种影响力,受他庇护的邓小*平能扳倒吗?” 话越说越敏感了,梦才的眼前浮现出周文斌苍白消瘦的面庞,不能再说下去了。他打断道:“打住打住,到此为止。” 他们这时已走到黑林子的边缘,梦才道:“穿过这片林子就是你们清河,你是准备回去还是和我回乌石?” “你都把我送到了家门口,还问我回不回去,难怪别人说你表面忠厚其实比鬼还精,我――领教了。”端木大笑。 梦才笑道:“我这是为你好,别人那么对你,你还去乌石干什么?”他陪端木穿过了树林,然后两人分手了。从此以后梦才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脸色苍白的青年。 在四月份**广场那场因为纪念周恩来而引发的流血事件之后,一片萧杀的气氛笼罩着中国的大地,端木便在这随后开展的全国追捕反革命分子的行动中被逮捕了,他的罪名是反革命宣传罪和盗窃罪,被判了十年徒刑。由于他的反动言论中有对伟大领袖的不敬成分,在打倒“四人帮”后的最初几年的平反怨假错案的浪潮里,他并没有被释放,一直到一九八一年他才得到宽大处理。这时下放的知青早已全部返城,他从他插队的公社干部那里拿到了一纸证明回到了他的故乡个江南小城市,在街道的小厂里做工,一年之后他和一个劳教归来的女阿飞同居了,但很快他们的生活就出现了麻烦,那个女人在与他同居的同时还和好几个男子保持着关系,他们之间开始了无休止的打闹。某一天,他在被同居的女人招来的流氓痛打之后,用一根铁丝把自己吊死在一个小树林里。 82、误会 准备在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中大出一把风头的清河中学文工团失败了。在屯溪的第一次汇报演出时,“文化大革命好”这部他们自创的舞剧就遭到了上面的彻底否定。演出那天安徽省委的一位副书记正好在屯溪视察,于是在地委书记的陪同下亲临了演出会场,观毕他说了一句决定性的话:“与上海工人的那个‘文化大革命好’相比差的太远了,风格太软绵绵,不适合作为目前这场尖锐的阶级斗争的宣传武器。” 虽然失去了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文工团的小演员们却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这一段时间近乎封闭式的生活可把大家折腾的够戗,每天晚上只睡六个小时,除了排练还是排练,许多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筋疲力尽。没有了配合形势的紧急任务,可以试演一些轻松一点的节目了,在黄老师的坚持下,他们开始排练“草原儿女”。这是一部以草原英雄小姐妹为原形的舞蹈剧,虽然里面硬加进了阶级斗争的内容,但舞蹈动作仍不失轻盈流畅,舞剧的配乐也非常优美,黄老师一直非常心仪。 这是四月上旬某一天午后的时光,阳光明媚,山野里到处都是盛开的映山红,红彤彤的一片。在回家的路上,小倩不断的哼着正在排练的舞剧的配曲: 阳光啊阳光多么灿烂 春天啊春天来到草原 白云在我的头上飘去 羊儿在我身边撒欢 …………… 优美的歌声在山谷中回荡,小姑娘一边唱还一边舞着,她显得非常兴奋,因为快有两个月没有回过家了。 但她的同行者却沉默着,他都显得闷闷不乐。 “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女孩发现了他的异常,关切的问。 “没有。” “那就是为新来的那个知青。” “胡说,我怎么会为这种小毛虫烦恼。”梦才不耐道。 “那就是为我,因为看到了我而心烦。” “别瞎猜了,我是为国家的事,说了你也不懂。”他的脸上现出了悲愤的表情。 倩知道他指的是不久前发生的**广场事件――这场借着悼念去世的周总理的名义发泄对当权者不满的群众运动最后被武力镇压了。要在平时他这么说话,她准会挖苦他半天,可今天只是用劝慰的口气说:“这种事你是无能为力的,不要想它了吧,我充满正义感的哥哥。” 梦才没有说话,她想让他快活一点,便转移话题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排练的新节目‘草原儿女’马上就要上演了。” “哦。” “要到五月才能在县里公演,不过下个星期日先试演一场,我给你和姑姑弄了两张票,在这个剧里我扮演妹妹,是女主角。”她有点自得的说。 梦才只是淡淡的道:“我五一节也能看到。” “怎么……” “我是今年乌石知青小组先进代表,上面通知参加五一县委礼堂落成庆祝大会,你们的节目是不是在庆祝大会上演?”梦才问。 “对啊,是在庆祝大会上演。”小倩斜睨了他一眼,“我哥这样思想落后的人怎么也混到先进知青的行列里来了?” 梦才叹了口气,做出很沉重的样子:“没有办法,上面规定一个小组必须有一个代表,小鲁他们的情况摆在那里,新来的王东生肯定更不行,唉,实在没有人,只好让我去了。” 女孩被他的话逗乐了,好半天才忍住笑道:“这么说还差不多,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你们准备上演的这个舞剧好像被拍成了一部电影,以前曾经在哪里看到过。”梦才过了一会说。 “当然看过,”小倩瞥了他一眼,“去年夏天在公社中学。”说到这里不禁触动心病,脸上忽然地飞来了一片红云,她赶紧低下头。 梦才也想起了去年夏天那个夜晚,脸皮也不禁滚滚发烫。为了打破眼前的窘态,他故意瞎扯道:“这个舞剧好象是根据草原英雄小姐妹的事迹改变而来的吧?不过内容与真实有太大出那一对小姐妹的事发生时我正好念三年级,印象很深,记得她们为了抢救生产队的羊群,两个人在暴风雪里待了一夜,妹妹脚都冻掉了一只,姐妹俩确实挺英勇的,只不过好像没有你们舞剧里什么和阶级敌人做斗争的镜头――现在你们文艺界的人尽瞎编,没有阶级斗争非要制造阶级斗争,没有阶级敌人非要制造阶级敌人……”他回头看女孩,见她已面带愠色,可他不但没有住嘴,反而更来了劲:“听说你们那个群魔乱舞的节目给毙了?该毙,要不然,观众还以为上来了一群精神病,哈哈……” 此时小倩正在回想着那个夜晚后一段时间他对自己的冷淡――当时他和她说话都要隔着两米以上的距离,就像怕她有什么当让他上似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她一个女孩子能让他上什么当呢?真是讨了便宜还要卖乖,可恨之极!她越想越气,可是他却毫无察觉,还在一边絮絮叨叨,讨厌个不停。女孩终于红颜大怒,咬牙恨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想去看戏就别去看!没人请你,讨厌鬼!”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一直就是讨厌鬼!” “可是刚才已经有人请过我了,臭脚总得有人去捧一下啊,尤其这个臭脚天天那么样的踮着,也怪辛苦的……”他不仅继续讨厌着,而且变本加厉。看到她生气的模样儿,他更兴奋了。 倩被气的说不出话,好半响才咬着嘴唇说:“你现在不要故意气我,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烂舌头付出代价……清河区就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臭嘴知青因为说反动话给抓了起来。” 梦才讥笑道:“你编故事吧,我听了好害怕。” “我编故事?这个人才抓起来,名字叫端木。” 梦才不笑了,“名字叫端木?姓端木吧?”他问。 “也许是姓端木,――怎么你和他很熟?”小倩警觉起来,因为上面正在追查和这个知青有密切来往的人。 “不熟,只能算是认识。”梦才支吾道。 倩心放下了,但随即刚才的恼怒又浮上心头。她不想和他走在一起,便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了他的身后。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她恨恨的想:这个坏蛋每次非要把别人弄的不快活,他才高兴,真是个讨厌透顶的家伙!本来她今天身体由于生理原因是很不舒服的,只是看到他心境不好,才和颜悦色的反过来劝慰他,谁知道他却这么不知道好歹。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你越对他好,他越放怪,以后绝不能对他好――突然她的小腹痛起来,一股股下坠的疼痛不断袭来,浑身变的软弱无力,她靠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 此时梦才脑子正在想端木的事,这个青年的被捕让他非常震惊,不久前他们还进行过一次非常敏感的谈话。走了一会,他突然发现小倩没有跟在身后,往回寻了一百多米,才发现了还没有走出黑林子的女孩。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记了呢。”小倩坐在石头上冷笑道。她的脸色煞白,额头上冒着冷汗。 “你好像很难受,脸色非常难看,你刚才为什么不喊我一声?”梦才责怪的看着她。 倩本来想说“告诉你又有什么用”这样负气的话,但看到对方目光里流露出的真诚,不好意思再耍小性子,只是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只是有些疲劳,你去忙自己的事吧,我休息一下自己回去。” “不,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等你休息好了,我们一起走。”梦才坚持道,突然他看见一股殷红的血从女孩已经显得有点短了的裤腿里流出,顺着裸露的脚脖子流下来,将脚上的白袜子都染红了。他惊慌的喊:“小倩,你的腿怎么了?” 女孩低头看了一下腿部,脸腾地红了。梦才并没有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焦急的说:“一定是刚才穿越林子时被挂破的,流了那么多的血,伤口肯定不小,你把裤腿往上卷起,我来帮你包扎一下。”他走近她。 “你别……我没有受伤。”小倩急忙道。 “没有受伤?你看,血还在流呢,我先为你止一下血,等会到镇子里再找医生处理。”梦才蹲下去要往上撸她的裤腿。 但她惊慌地向后退,“我真的没什么,你别过来。”一副又惊又羞的样子。 梦才急了,“这时候还装什么羞羞答答的样子,赶快过来!” 倩忽然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我自己的事情难道还不清楚?要你来管什么闲事?你给我站远点。” 梦才楞住了,过了一会道:“你的姑妈把接送你任务交给了我,我就要对你路上的安全负责,等会看到你姑妈以后,你是死是活就与我无关了,现在你赶紧跟我回去!”说完他怒气冲冲的先走了。中途女孩几次央求走慢点,但他全没有理睬,只顾自己走,不一会便到了梨树林中的那座老屋的园子附近。 现在正是梨花开放的季节,园子周围盛开着的雪白色花儿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纯和安详。不过园子门口却出现了与这景致不协调的场面:聚集着一大群狗,神态动作诡异龌龊――原来它们正在准备交尾!看门犬小白正处在发情期,引来了近处和远处的十多条公狗,它们为了得到交配权围着它互相争吵撕咬着。梦才心里一阵烦躁,冲上去便是拳打脚踢,刚才还兴奋无比的狗们哀号着四散而逃。 张老师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见梦才满面怒容,又看到落在后面的侄女,明白他们又闹意见了,便笑着问道:“是狗惹了你,还是倩儿撩了你?” 梦才压抑着怒火说:“姑姑,小倩刚才路上受伤了,血顺着裤脚直流,我要给她包扎,她说我多管闲事。” 张老师吃了一惊:“什么……”这时从后面上来的侄女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忽然明白了。 “小倩可能伤的不轻,您赶快带她到卫生所去。”梦才焦急的说,他感到情况很严重。但张老师却只淡淡地说不要着急,过一会她陪侄女到大队卫生所。又说上午赶集时买了一只野鸡,正在锅里炖着,现在他如果有事就去办,但晚上一定要过来。 梦才有些不自在了,他感觉自己刚才热心过了头,人家姑侄似乎都不需要他的这份热心。他含糊的答应了一声,低着脑袋走出了屋子。 着他灰灰的样子,张老师有点不安,她追到门口说:“晚饭你一定要来啊,等快吃饭的时候我叫小倩去你们宿舍喊你。”这时梦才已经走出了园子,回了一句话,正好顶着风,也没有听清楚。她回到屋里,见侄女也一副不安的样子,便问:“你今天路上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哥哥呢?” 女孩低下头道:“我不这么对他,他会没完没了的问我怎么回事。” 张老师叹了口气,说:“今天来的多吗?” 侄女点了点头。 张老师道:“你快去换换裤子吧。” 侄女步履蹒跚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看着她的背影,张老师感叹的摇了摇头――侄女从北京来这里已经整四个年头,转眼间快成大姑娘了。 83、他终于开窍了 梦才垂头丧气的行进在田野里,刚才那件事弄的他心情糟透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她们家庭的一员,可是刚才――显然她们在瞒着什么事,看来人家并没有把他当作自己人。他越想心里越不舒坦,正郁闷的难受,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小鲁和小马,他们在土坡下面的一块田里,只露出个脑袋在田埂上面。梦才向他们走过去,两个人正在平整土地。这原来是早稻的秧田,现在育秧的任务已经完成,扬继续革命的精神,准备再为国家繁殖一季单晚稻。 “就我们两个,其他人都到西边的水田去除草去了,队长看我们可怜,照顾我们到这里晒太阳――唉,我和小鲁观察你半天了,你今天好像心事重重的,快下来,我们来帮你排忧解难。”小马笑呵呵的说。虽然遭受了去年年底那场不幸,可他乐天派的性格丝毫未改。 “知道你现在厉害,一般没人敢给你什么忧什么难,但是,但是有一个人却让你没有办法――刚才是从小妖精家出来吧?她又给你气受了?” “胡扯……” “不要抵赖吗,在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你的脾性我们还能不知道,你一出现这模样准就是受小妖精气了,她是怎么欺负你的?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另外兄弟们还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鲁也附和道:“小马说的对,有什么话讲出来心里才舒服。” 梦才心里正难受着,经不住两个人的诱导,便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听毕,小鲁和小马对视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梦才被他们笑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恼道:“你们***笑什么?” 马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说:“笑你这个大傻瓜蛋,小倩的腿根本就没有破,血是从她的――哈哈,我不好说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意思就妖精从今以后可以为你传宗接代了。”小马笑的快喘不过气来。 梦才脸涨红了,“臭嘴,你***尽胡说什么。”他隐约的感到了小马话中的意思。 鲁忍住笑道:“这不怪梦才老弟,他从小没有母亲,又没有姐妹,怎么会知道女人这些知识?”他瞥了一眼脸臊的通红的少年,谆谆教导道:“与男的发育以后长胡子和下面的老二变粗一样,女的发育了也有许多变化,比如**凸起,**变大,还有下面一个月要流一次血,这叫来月经,懂了吧?下次千万不要再闹出笑话。” 梦才有些不解:“我十六七岁的时候还没有发育,小倩现在才十四岁,怎么会……” 马白了他一眼,“怎么不会?女人发育比男人要早好几年,有的十岁不到就发育了,你啊,真是个土老冒!” “哦,这么回事……” 鲁见梦才听的点头,挺虚心的样子,便又说道:“以后别人说这方面的事多听着点,遇到不懂的就请教臭嘴,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又对小马道:“臭嘴,你就把你偷偷躲着看的两本黄书‘少女的心’和‘曼娜回忆’的内容和梦才说说,让他长点知识。” 马回道:“妈的,你小鲁这方面是实践家,更有发言权――梦才,你,这个月他和你借了几次山子的钥匙?和小赵去了几次那里?” 鲁告饶道:“不说了,都不说了。”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着话,太阳西沉到了山脉的后面,天色开始暗下来,村东头下工的钟声这时响了,三个人从田中爬到埂上。梦才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说:“今天我和你们说的话千万别传出去。” “这你放心,你说的话我和臭嘴都不会往外传,梦才老弟去年年底帮了老哥们不少忙,这个大家心里都有数。”小鲁答道。 他们回到宿舍时,小倩已经等在外面了。女孩换了一条白底小绿花连衣裙,脚上是紫罗兰色尼龙短袜和白鞋,亭亭玉立的,非常可人。她看了一眼梦才说:“哥,我已经等你半个小时了,是姑姑叫我来喊你的。”――眼睛的余光忽然看到与他同行的两个人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心中不禁生疑,想起下午路上……脸上顿觉火辣辣的烫。不过这两个人今天却出奇的老实,不但没有说怪话,还假仁假意的劝梦才赶快去,说别让张老师等急了。 走到半道上小倩红着脸问梦才:“你和他们说过我什么了吧?”梦才说没有,但他懦弱的样子和迅速涨红了的脸让人一看就知道在撒谎。小倩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怒气,她怨恨的看了他一眼,便再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张老师正在屋子里焦急的等着他们,饭菜已经放到了桌上,房间里弥漫着野鸡的香味。梦才下午离开时候的沮丧的表情让张老师心里很不安,她知道这个少年在自尊上面的敏感程度,非常担心他将不再来了。现在看到梦才跟着侄女回来,不禁舒了口气,赶快招呼他们吃饭。 饭桌上,小倩一直绷着脸,梦才也语言稀少,张老师试图活跃一下气氛,但没有成功。吃过饭,小倩收拾餐具去厨房,过一会在里面道:“姑姑,我洗个澡。”张老师说:“你洗吧,热水我已经为你烧好了,在木桶里。”小倩嗯的答应了一声,不久厨房便传来了洗澡的水声。 梦才起身告辞,张老师说:“你和你妹妹这段时间很少见面,留下来说会话吧。”梦才并不想走,这一挽留,就又坐下来了。 倩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脸色好多了。她只穿了一件短袖海魂衫和三角短裤,披散着头发,脸红扑扑的,赤脚上趿拉着一双红色海绵拖鞋,这让她的美足显得刺目的白嫩。她看到梦才,脸上露出了惊异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还没走啊。梦才脸开始发烫了。 张老师道:“你只穿这么点,小心着凉了。” “不会的,今天天气挺热,就像夏天一样。”小倩回道。 “怎么不会?上个月也是这个时候,没有注意加衣服,便生病了,女孩这时候”张老师正说着,忽然看见侄女红着脸向她使眼色,赶紧将话停住。 张老师见侄女不理梦才,怕他尴尬,便找着话题说话,说起了小倩他们马上要上演的舞剧“草原儿女”,又说侄女为她和梦才弄了两张票,她半开玩笑道:“这可是倩儿第一次邀请人去为自己喝彩,我们那天无论怎么忙,也一定要去为她捧个场啊。” 姑母的话让小倩笑出了声,不过她马上绷起脸说自己才不希罕别人那勉强的掌声呢,说这话时,她瞟了梦才一眼。 梦才虽然整个晚上都只和张老师说着话,但他的心思却全落在小倩身上了,他不时的**着女孩曲线毕露的**、修长的双腿、以及**的美足来小鲁他们下午的“教育”成果是极丰硕的,“妹妹”在他心里突然间完全变了。女孩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世界,尽管整晚上对他不理不睬,却并不让自己离开他的视野,她还故意表演似的挺着胸脯(这里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和原来已经不太一样了)在屋子里晃来晃去,这让欲火中烧的年轻人更加坐立不安,他的眼睛都红了。张老师渐渐的看出了侄女的鬼把戏,她不能不出来制止了。 “你这样下去肯定会感冒的,如果不加衣服就赶快到床上去。”张老师道。小倩撅着小嘴离开了,在走出堂屋的那一刻,她对偷偷在看自己的青年嘲讽的瞥了一眼。 梦才见张老师也打起了哈欠,他不好再赖着了,起身告辞。张老师告诉他小倩在家要休息两天,叫他过来玩,又说礼拜天去县城看演出他们一道走。梦才口中应承着走了。 年轻人刚走,张老师便来到侄女的房间,眼睛里都是责备的目光。侄女羞赧的笑:“今天怪他,实在太坏了,将我的事情在他们组里乱说。”说完便将脸藏在被子里。姑母说“他在组里乱说你什么了?”小倩说她也不知道,只是看到知青小组的人在看她时都带着古怪的笑。姑母不以为然道:“这可能是你自己心里有事,看到什么都觉得可疑罢了。”又说以后可不行像今天这样了。小倩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姑母走后,她才将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并陷入了沉思―― 像其他美丽的女孩一样,小倩在情感方面也是早熟的。从童年开始,她就受到异性目光的关注,而随着这两年的长大,她更不得不忍受着色迷迷的目光的追逐。她明白这些目光中所包含的意思,一直非常的厌恶。现在他也开始用这种眼光来看她了,这让她很生气,但看着他为自己而癫狂的样子又让她觉得非常的好玩儿,所以这晚上她有意无意的上演了这幕调理他的喜剧。 不过现在冷静下来以后,她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羞愧了:这都是什么事啊,自己可是个才十四岁的少女呀,可是刚才的行为就像旧书上写的卖弄风骚,丢死人了――她越想越不好意思。 这都怪那个家伙,那么晚了还赖在这里,还那么鬼鬼祟祟的看人家,都是被他害的!以后绝不能再对他好了,要躲他远远的。 这么把责任往别人身上一推,小姑娘的心情变的泰然了,不久她就安然的入睡了。 84、心再难静 可是那个被撩的神魂颠倒的青年却没有那么快的平静下来…… “你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小李问。梦才含糊的回答了一句,这才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他进入到梦乡。 在一阵极乐的颤抖中,梦才醒了。他感到下面冰凉,用手摸了一下,底下的裤衩已经湿透,连垫被都弄潮了。他一动不动的躺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以前这种事情也有过,可那都是虚无缥缈的人,小倩从来没有出现在这种梦里。他感觉自己已经变的非常的肮脏,他还有脸再去见小倩吗? 大清早,梦才就起来了。为了避免见到小倩和她姑姑,他决定去一趟青岚岭。他已经快有一个月没有去看师傅了。从铁锅里拿了一些昨天晚上剩的冷饭团,他就上路了。一个半小时后,他到达了老仙人的住所,住所的门半开着。但当他进入到这座从前是山神庙的古旧房屋时,却没有看见老人的身影。里面老人使用的简朴生活用具都还在,看样子他没有搬到其他地方。梦才便从屋里拿了把椅子,在大门口坐下,一边吃着带来的冷饭团,一边等待着老人,在温暖的阳光下,他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当他醒来时已经是中午,老人仍然没有踪影。(.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他又等了一会,下到山下的村落,向村民打听老人下落,他们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了。 梦才郁郁不乐的回到乌石,他没有直接回宿舍,悄悄的溜到了镇子中心,买了两个冷烧饼聊以充饥,然后便拐到了山上。到天黑的时候才回到宿舍,一进屋,组里的人就嚷开了:“我们都以为你失踪了,你今天去那里了?小倩上午下午都来找过你,叫你晚上务必去她家一趟。”梦才冷淡的说他今天很疲劳,明天再去吧。果然,他吃过饭就上了床,不一会便发出了鼾声。 第二天他又去了青岚岭,老仙人仍然不在,他的心情沉重起来,后悔春节后很少来看望老人,最近的一次也是在一个月前了。他忽然的想起曾经听人说过,老仙人有时会去金刚台,于是他向山的更深处进发。金刚台是青岚岭的最高山峰,海拔有一千四百多米,大部分时间都云雾缭绕。那里山高林密,道路崎岖,鲜有人去,是个非常神秘的地方。他以前只是远远的眺望这座外形奇特的山峰,连它的山脚下都没有来过。 到中午的时候,他才到达山顶,这是一块巨大的花岗岩构成的平台,突兀于周围的群山之上,四面悬崖峭壁,只有几条似路非路的小径通向山下。在山顶一片茂密的松树林里,他找到了一处破败的庙宇,从建筑的恢弘程度来看,可以想象当年曾经有过的繁华,但现在大部分房屋都坍塌了,青石铺就的庭院长着厚厚的苔藓显示这里早已断了人烟了。 梦才在庙宇的废墟中没有发现任何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他又在附近地区搜寻着,希望能发现老仙人一点讯息。在与金刚台比邻的一座山冈上他遇到了一位正在野炊的采药人,当他向他打听老人下落的时候,这位满脸胡须的中年人好奇的看着他说:“你就是那个经常来照料老仙人的乌石知青吧?”梦才点头。采药人说他半个月前还在这一带见过老人,他叫梦才不要担心,说老人经常这样,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人,都以为他不在了,却突然不声不响的又冒出来了,问老人到那里去了,他从来不说。人们在下面传说老人是在金刚台这一带秘密的山洞中闭谷,为了这事,前些年公社和大队都组织过对他的批判,还威胁要断他的口粮,但老仙人对这些全不为所动,每次批判他时,他都像泥菩萨一般闭目不语,时间长了,也就随他去了。梦才问什么是闭谷,采药人说他也不清楚,听老辈人说,只有一些修行很深的僧人和道士才具备这种功夫,能长达数十天甚至数年不吃不喝面壁坐禅。说着话,采药人的野炊好了,他热情的邀请梦才一起享用。梦才正肚饥难耐,便顾不得客气,分享了采药人并不丰富的食物。 回到乌石城,天已大黑,梦才一进宿舍便遭到同伴们的一致谴责,原来今天小倩要返回学校,在家里等他一段时间,见他没来,便去找组里这些人,一问都不知道他去了那里,中午又来宿舍等他,可等到快一点钟也没有看见他的踪影。 金道:“这次是你的不对,昨天大家和你说,你都答应上午去她家一趟,可今天一天却跑的连影子都看不见,怎么能这样不守信用?” 梦才狡辩:“我本来是想去她家的,但早上突然想起和一个老朋友有约定,今天上午要去他那里,我总不能为一个小黄毛丫头失约于一个老朋友吧?” 金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自言自语的嘟囔道:“小丫头中午走的时候眼泪汪汪,挺可怜的。” 梦才楞了一下说:“那我去看看。”说完一溜烟地跑走了,不一会他到达梨树林中那座孤独的宅院。 倩已经在下午去了学校,她从知青宿舍回去后便带着家里的两条狗去了清河。张老师怕梦才为她侄女路上的安全担心,反劝他道:“不会有事的,四点多钟小花和黑虎就回来了,倩儿这条路早就走熟了。”又问梦才这两天是不是去了青岚岭,梦才点头,她说:“老人没有儿女,孤苦伶仃的,你是应该去他现在身体还好吧?”梦才把这两天找寻老仙人的事说了,张老师露出焦虑的神情,问是否和他所属的大队领导说了这件事,要是没有下次去最好告知他们。梦才应允。 梦才回去的时候,张老师嘱咐说礼拜天去县城看小倩演出这事可一定不能忘,那天早上他们一起走,让他早点过来。“你一定要去啊,不然的话,你妹妹这次可真不会理你了。”她笑着威胁道。梦才心里有病,这么普通的话居然也让他脸部发烧。他慌忙保证绝不会忘记,然后匆匆的走了。 在回宿舍的路上,梦才回想着这两天他和小倩之间的故事,当想到自己的“护花”职务竟被两条狗取代的时候,不禁哑然失笑,想下次再斗气时,小姑娘一定会嘲讽他还不如两条狗听话有用。 85、尴尬 梦才牢记自己的保证,礼拜天一清早便去了梨树林中的老屋。张老师已将早饭烧好,吃完饭两人便动身去公路等车,等了还不到十分钟,小学校长陈祖山突然气喘吁吁的赶来,说学校出了事情,请张老师回去帮助处理。张老师忙问怎么回事,陈祖山喘了一阵子粗气才把事情说清楚了。 听见张老师要回去,本来对看戏兴趣就不大的梦才也趁势想不去。张老师制止道:“这可不行,你必须去,我不去了,小倩这几件衣服正好还需要托你带给她呢。” 梦才看了看表,说还有二十多分钟车就要来了,他们必须赶快。小李说可以乘下午那班车,梦才说不行,他必须上午赶到,因为下午在县城还有事,说着先带头跑了起来,小李只好跟在后面。两人跑到蘑菇岭公路边时,小李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手揉肚子说肠子都跑断了,要梦才赔。梦才说是你自己硬要来的,后果自负。两人正斗着嘴,汽车到了。上了车,两人继续斗嘴,一路没得停。到达县城,已是正午,小李心情很好,主动要求请客,他们便在路边一个小馆子吃了碗大肉面。饭后两人到知青招待所住下,小李约梦才一起去看望小倩,梦才不愿和他一道去,推托要睡午觉。外面春光明媚,小李不想在招待所里虚度年华,便一个人到街上溜达去了。等他走后,梦才从被窝爬起,带着张老师托付的包裹悄悄的来到县委招待所。因为里面住着一群美丽的姑娘,所以这里的警备较以往更为森严,离大门几米开外,梦才便被门卫拦下。一阵盘问之后,门卫知道了眼前这衣服不太整洁的小伙子是女演员张倩影的堂兄,是来送衣物的。为了证明自己“供词”的可靠性,梦才还主动将包裹打开让门卫过目――谁知里面竟然还藏着女孩红袜子、乳罩、三角裤头之类的东西,三十多岁的门卫和二十岁的年轻人脸几乎同时红了。现在还需要解释么?门卫挥挥手下达了准许进入的“圣旨”。梦才低头红脸溜了进去,他今天才知道了女孩的包是不能随便打开的。 清河中学文工团住在招待所二楼,梦才敲开一个紧闭的房门,开门的是个俊秀的小伙子。梦才觉得他有点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问他张倩影住什么地方,小伙子不自然的看了梦才一眼,指了指靠西面的一个房间,说就是那一间。梦才走近那个屋子,里面传出了女孩清脆的笑声,他敲了一下门,不一会有人来开门,里面五六个女孩子正围着桌子磕瓜子谈天,上次在清河中学大门前遇到的那个刘茵也在其中。只有小倩一个人躺在床,见到梦才,她吃了一惊:“啊……你,姑姑呢?”从床上起来,脸上浮起了红晕。 梦才努力的控制着自己,但仍然感到了脸上的热度,口齿也变的含糊不清,“姑姑本来是……是要和我一起来的,学校有事情,半路上被陈祖山喊回去了,这是她带给你的衣服。”将包裹递给了她。。 “哦,这样。”小倩失望的叫了一声,然后转过脸向同伴介绍:“这是我哥哥张梦才。”她特别重读了“张”字,但姑娘们仍然是高深莫测的微笑。 叫刘茵的高个子姑娘将梦才从头到脚巡视了一遍,然后向其他女孩递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说:“我们还坐在这里干吗?走,上街转转。”其他女孩子顺从的站了起来。看样子这个姑娘是个很有影响的人物,临出门时,她看了梦才一眼,又看了看小倩。梦才感到了她目光中轻侮的意味。 等她们的脚步声消失了以后,小倩不满的说:“平常在家就算了,可今天到县城也穿的这么邋里邋遢,比人家农民还不如,这叫我们同学怎么想呢?刚才那个高个子姑娘叫刘茵――对了,你上次见过她县革委会副主任的女儿,在剧团里一直在和我竞争,只是因为水平比我差的较多,这次女主角的位置又没有让她上,她气的要命,到处说我的坏话,现在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会在外面乱说。” 梦才没有吱声,小倩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刻薄,转而缓和语气道:“她乱说就乱说吧,我才不在乎呢。”又问梦才明天回不回去。梦才看了她一眼,道:“我明天一早就走,你呢?”小倩说:“我们在县城演出完了之后还要去屯溪,要一周后才能回来――”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还有帐要和你算,问你,那几天我在家时你为什么躲着不见呢?”梦才脸开始发烧,过了一会才喃喃的说那两天他去了青岚岭找寻老仙人,并不是有意在躲着她;因为有心病,话还未说完,脸已变的通红。这害羞脸红是有传染性的,小倩那边跟着也滚滚红潮涌来。两人突然间都变的的不会说话了,梦才忙拿起一张报纸假装浏览,小倩也重新拿起书以遮羞面。正尴尬着,走廊传来脚步声,好像是有人来了,梦才乘机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小倩追上来低声道:“哥,你明天回家前来这里一趟,我有话和你说。”她斜睨了他一眼,“你一定要来,不准像上次那样不守信用。”梦才点了点头,便开门出去了。 86、舞蹈的诱惑 晚上的演出在新建的县委礼堂进行,这是新礼堂头一次使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个能容纳一千人的会堂在七十年代的中国算得上是豪华建筑,一般的中等城市都难得见到,许多人都对这个只有一万多人的小县城建这么一座高标准会堂颇有微词,但当县委主要领导人慷慨激昂的说:“今年是**访问我县二十周年,我们可以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但宣传**思想的舞台一定要建设好,否则太对不起他老人家对我们革命老区的关怀了。”他这么一上纲上线,别人还敢有不同意见么? 又过了一会,开始清场,在近百名警察和民兵努力下,没有座位的看客一个个被请出了会场。礼堂里面的空气终于变的不那么浑浊,嘈杂声也变的比原来小多了。 在蓝天白云下面,是茫茫无边的草原和点缀其间的白色羊儿,在悠扬的乐曲声中,一对身着蒙古袍的少年男女出现在舞台他们是小兄妹特木耳和斯琴,贫苦牧民格日乐的儿女。在阳光普照的草原上,俊秀的少年和美丽少女翩翩起舞…… “那不是小倩吗?”小李惊喜的叫道,“小丫头真漂亮啊,啧啧……”他的咂嘴声异常的响亮,引的周围的人都扭过头来看。梦才捅了小李一下,他才停止了咂嘴。 舞台上故事在继续着,一个小丑模样的人物出现了,他就是反动牧主巴彦,巴彦偷偷的溜进羊圈,疯狂毒打大队羊群,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斯琴发现了,挺身夺过鞭子……大队支书苏和怒斥巴彦,教育大家“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接着苏和批准了兄妹放牧的请求。迎着春晖,兄妹挥鞭出牧…… 第二场开始了,阳光和煦,在无垠的大草原上,兄妹放牧着大队羊群……和着优美动人的牧歌,他们在草地上歌舞嬉戏…… “这个演哥哥的家伙你以前见没见过?”梦才低声问小李。男主角是昨天告诉小倩房间的那个英俊少年,梦才总觉得在那里见过他。 李想了想说:“是我们乌石翠花的哥哥,小时候过继给她大伯,我在乌石镇子里见过他好几次,去年大队宣传队排练节目时,他还和小倩一起来过。” “怪不得面熟呢。”梦才自语道,他又想起小李曾经说过这个少年和小倩关系密切的那些话……还有,小倩也曾在自己面前多次称赞过她的这个舞伴,她对少年的印象似乎很好……梦才看着舞台上欢快起舞着的俊秀少年和美丽少女,心里酸酸的想:他们平常是不是也这么亲密…… ……风云骤变,兄妹俩拢羊进圈。反动牧主巴彦跟踪而来,割断圈绳,将圈内的羊只驱赶到外面。他在破坏完逃离现场时将匕首丢失……兄妹拾到匕首后,断定是坏人搞鬼,他们将胸前的红领巾系在挺立的沙柳上,为亲人留下标志,然后迎着风暴追赶被放跑的羊群……妹妹斯琴在暴风雪中飞速的旋转,她的短至膝盖的蒙古袍像伞一样张开,露出修长的双腿…… “太美了,多么好看的大腿,啧啧……”小李看呆了,他的身体不停的扭动,脸涨的通红。 “你别又像猪一样咂嘴,我讨厌这种声音!”梦才低声的怒吼。 李楞了一下,但很快就以为理解了同伴的心情,抱歉的笑笑,用万分同情的口吻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如果我老婆也这样在众人面前露大腿,我一样受不了。” “放你娘的屁!”梦才对他的腿上狠击了一拳。 “哎哟?――”小李痛的尖叫起来,周围的人都转过脸看他们。梦才顿感羞愧的无地自容,幸好黑暗中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嘴脸。 舞台大幕落下了,到了中场休息时间。报幕人出来宣布,中场休息二十分钟。观众席上方的灯光大亮,人们纷纷离开座位去“方便”一下,小李和梦才跟着人流来到会堂院子里的厕所。上厕所的人极多,外面排起了长龙,他们守规矩的站在“龙”的末端。这里正好对着一个通向会堂后台的小门,从里面不时传来姑娘尖细的声音。梦才向里面呆呆的望了一会,忽然在一种强烈的愿望驱使下悄悄的离开了等待“方便”的队伍,他钻进了那个小门。 “小伙子,这里可不让进去,这是舞台。”一个老头拦住了梦才,老头是会堂的看门人。 梦才将口袋里抽剩下的半包“东海”递过去,说:“老师傅,我找我妹妹,有点事。” “谁是你妹妹?”老头接过香烟问。 “就那个演妹妹的小姑娘。” “你姓什么?”老头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 “我姓张。” 老头儿相信了,“对,这个小姑娘也姓张,你进去吧,不过等会开演的时候你一定要出来。” “一定一定。”梦才答应着走了进去。 舞台上一些人正忙碌着在换布景和道具,一个身姿优雅的中年女子用沙哑的声音在指挥着他们。她是清河中学文工团的舞蹈教师黄老师,以前梦才曾见过她。演员们正在布景后面的后台休息着,在女孩聚集的地方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里面乱哄哄的,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陌生年轻人的到来。 梦才假装在欣赏幕布上的画,目光却在女孩身上挨个搜寻,他终于找到了目标倩。在舞台的一角,她趴在一个长条桌上,脱去了跳舞穿的蒙古袍,只穿着白色尼龙背心和三角短裤,在接受腿部按摩,为她服务的正是舞剧中的“哥哥”。男孩子一只手握住小倩没有穿袜子的光致的脚,另一只手在她腿部洁白的肌肤上不停的抚摩着,俩人亲密的说着话――梦才心里一阵刺痛:这个活计以前曾经是属于他的,但现在却被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取代了。 突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小伙子,你在这里干什么?”问话的是那个姓黄的舞蹈教师。 梦才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说他来找他妹妹。女教师问谁是他妹妹,他说叫张倩影。女教师怀疑的看了他一眼,“那不是她吗?你为什么不过去呢?”她指着不远处趴在桌子上的女孩问。梦才脸迅速的涨红,喃喃的说他也没有什么大事,看她忙就不找了,说完慌慌张张的溜走了。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身影,女教师摇了摇头,然后来到了小倩的身边。 “啊,黄老师。”小倩看见舞蹈教师,赶紧坐了起来,微笑道:“刚才最后一个舞蹈旋转的太用力,小腿肚子抽筋了。” 女教师做了一个让男孩子继续按摩的手势,然后说:“刚才有一个小伙子找你,说你是他妹妹,我叫他过来,他却跑了,性格怪怪的。” 倩立刻猜到是梦才,不禁面皮发烫,但很快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个人是不是长的挺黑的?――他是我堂哥,性格很内向,怕见生人,是代姑妈来给我送衣服的,可能明天早上要回去,特意来打招呼的。”她镇静的回应道。 不过女孩的心里却恨死了梦才。不知为什么,最近他越来越让人感到讨厌,好心请他出来见一下世面,却不停给她带来难堪,等明天见面时一定要好好的和他算总帐。 梦才回到自己的座位时,戏已经开演了。 “你刚才去哪了?一转身就不见了你的踪影。”黑暗中小李问。梦才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舞台。 舞台上正上演着舞剧的第四幕:草原上风雪弥漫,小兄妹特木耳和斯琴为了保护国家财产,正在和暴风雪、和阶级敌人做殊死的斗争…… 但他的脑海里却是刚才看到的景象:只穿着背心和短裤的小倩趴在一个铺着红天鹅绒毯的长条桌上,男孩子一只手握住她没有穿袜子的美脚,另一只手肆意的抚摩着她的白腿,还那么亲呢的说着话……他心里混杂着酸楚、刺痛和某种说不清楚的兴奋…… 在知青招待所的床上,他的脑海里仍然是这挥之不去的景象。这天夜里他**了,这是以前从没有做过的事,他感到自己无比的肮脏。第二天他没有去见小倩,直接和小李回到了乌石。 87、堕落 缕阳光从屋顶的天窗上射入,给木屋里带来少许光明,使里面的人还知道他处在白天。梦才刚刚睡了一觉,现在还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面是用厚厚的松针和茅草铺就的地铺,松松软软的非常舒服。这还是小鲁的作品,这里已经成了他和赵欣欣偷欢的鸟巢。 房间里似乎还隐隐约约有一丝女人身上的香味,这引发了梦才的遐想,他想象着这个体态丰满的姑娘和小鲁在木屋里翻天倒海的景象,几天前他曾经在屋外听到过她欢乐的变了音的叫声。想到这里,梦才差点笑出了声,不知怎么地,他的思绪忽然跳到了另一个女孩身上:半裸的软绵绵的躺在桌子上的小倩和她被别人捏着足尖的白嫩的脚――他立刻兴奋起来,又要**了…… 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等待着自己的就是毁灭――在往山下走的路上梦才想。自从县城回来,他便一直处在这种状态,难以自拔。那个夜晚发现的“娱乐方式”几乎支配了他现在的整个生活,只要一有空他就跑到木屋,躺在小鲁和赵欣欣的“床”上思念起心中的女孩,幻想着她和自己、和别人在一起的情景,然后便是“勃起”和**……无节制的纵欲不仅使他的身体变的虚弱,更使他精神上变的自卑,半个月前那个英姿勃勃,充满自信的小伙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萎靡不振,羞于见人的猥琐小人。 倩从屯溪回来在家已经待了三四天了,但是年轻人一直没有去见她,他不知该怎样去面对这个女孩。 现在他又避开女孩家的屋宅,从河流的下方淌水进了镇子。看看天色还早,他决定到夫子那里去坐一会。在冬天那场营救行动之后,他和这个文革前的老高中生成了知己,夫子的学识和对事物的深刻见解让他很敬服。另外,夫子还是个好的倾听者,从不打断别人的发言,也从不把从别人秘密向外传播。 校已经下课了,校园里静悄悄的,夫子正在烧饭,看到梦才问:“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灰灰的,从县城回来,你就有种一蹶不振的感觉,最好去医院查一查。” 梦才苦笑了一下,拿不准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夫子。不说吧,憋在心里实在难受,说吧,又难以启齿。正在这时,金平国来了,小伙子平常显得呆板而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今天却挂着一脸的愤怒。 原来是王东生来了,而且带了一帮狐朋狗友,正在宿舍里耀武扬威。小金到学校是来“避难”的,以前他都是躲到杏子家,但夜里杏子又吐血了,早上被她哥哥送到了公社医院,所以他只好跑到夫子这里来了。梦才关心地询问小组里其他人的情况,小金告诉说王东生一来,他们便都溜了,可能躲到附近社员家,他反应慢,最后一个离开,走的时候还无端地挨了那个王八蛋一脚。 三个人便一起谈论王东生,谈这个小混混给知青小组带来的恐怖和灾难,现在组里已经什么都不敢养了,因为任何东西都逃不开他的“魔掌”。大家都对他痛恨之极,却没有任何办法。他们后来话题又转到小金的心上人杏子身上,夫子说张老师最喜欢她了,经常在办公室称赞她的聪慧和勤奋。杏子酷爱数学,她虽然小学都没有念完,可是现在不仅自学完了所有的中学课程,而且正在学习大学的微积分,张老师经常感叹:如果允许考大学,她考上一定不会成问题。梦才也说张老师常在他和小倩面前赞美个多病的小姑娘。 正说着杏子,小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看着梦才道:“对了,昨天杏子从张老师家回来后说你现在不理小倩了,小丫头在她面前哭的很伤心,梦才,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和李莎――”梦才打断道:“你怎么也学着小马他们胡扯了?你最近看到过李莎来我们小组了么?”小金想了一下也是,不过仍有疑惑的地方,他问:“那这次小倩回来都好几天,你为什么不去看她?”梦才红着脸撒谎:“我不知道她回来,现在知道了,晚上就去她家。” 夫子饭烧好了,挽留他们,他们也不客气,三个人将本来一个人的饭分而食之,吃了个半饥半饱。吃过晚饭,略坐了一坐,梦才便去了梨树林中那座孤独的宅院。现在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在落日的余辉下,布满了洁白的花朵的树林显得格外安详静谧。他怀着不安的心情走进园子,里面也刚刚吃过晚饭,姑侄俩正在收拾桌子,看到梦才都略微吃了一惊,但侄女很快就做出冷冷的好像不认识似的表情。姑姑则挺高兴,热情的给年轻人泡茶,和他说话。过了一会,小倩去厨房洗碗,洗完碗,她径直去了自己的卧室,再也没有出来。梦才向女孩闺房的方向悄悄的望了好几次,张老师理解年轻人此刻的心情,和蔼的说:“快去吧,她这几天也在巴望着你来呢。”梦才不好意思的笑笑,去了女孩的房间。 倩靠被子坐着,一脸幽怨,看见梦才背过脸道:“你还来干什么?”梦才又拿骗小金的话哄她。她回过头气愤的说:“你不要骗人,回来的第一天你就看见我了,故意绕道躲开,我都看到……我就这么让你讨厌……”说着眼泪下来,两手捂脸,胸脯一耸一耸的哭。 梦才喃喃的说:“我真没有讨厌你,只是……” “撒谎撒谎,我不要听你的撒谎――你的心思我全知道,就是怕我坏了你的好事。” “什么好事?你是说李莎吧?我已经和你解释一百遍了……” 倩打断道:“谁要你解释,你和谁好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想问你最近一段时间为什么老躲着我,还鬼鬼祟祟的,究竟干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 梦才脸开始发热,打岔道:“没什么――你那天在招待所说有话和我说,有什么话?” “那天要说的也就是我刚才问你的话,你回答啊!”她转过脸怨恨的看着他,见他不吱声,过了一会又说:“你今天还有脸提那天的事――我问你,演出结束你去哪了?你不是答应第二天去我那里的吗?我一直在等你,你是怎么遵守诺言的?还有,你那天看演出到后台找我,被黄老师看见了为什么要逃走?你知道你的行为有多丢人――” 年轻人的脸已经通红,闪烁其词道:“我没有逃走,只是觉得你正在忙,我便大大方方走开;至于第二天没有去你那里是因为有小李跟着,不方便……对了,想起一件事,王东生回来了,这两天你不要去我们宿舍,以后也尽量少去那里。” “那个希罕去你们宿舍!”小倩白了他一眼,接着说:“你不是吹牛说王东生还不够你当点心的,怎么现在也害怕成这个样?” 到已成功的将小姑娘的注意力转移,梦才变的坦然了,他开起了玩笑:“我只是怕你去我们宿舍时我正好不在,这坏小子乘机将你掳了去做压寨夫人。” “滚,谁和你开这种下流玩笑!”小倩用脚蹬了梦才一下。梦才只是笑,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小倩忽然问:“你哥哥是不是叫张梦国?” “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梦才疑惑的看着她。 倩看了他一眼道:“我姑妈学校的陈校长最近到芜糊去买课本,正好到你嫂子在的那个书店,她听说陈校长是乌石来的,便问起你的情况,陈校长都说了。当天下午你哥哥又赶到陈校长住的旅馆打听你的详细情况,他说你快五年没有回家了,想来看你,你回信不让他去,也不告诉具体怎么走。你哥哥向陈校长问了来乌石的走法,准备最近来看你。” 梦才脸色阴郁,只说了一声“噢,嫂子调到书店工作了。”便再没说什么了。 倩在一边观察了他一会,道:“你干吗不吱声了?你原来不是说你哥哥对你很好,只是你嫂子对你不好吗?可你现在却这样对待他,真是没有心肝!” 梦才看了她一眼道:“你情况不清楚,就不要乱说,我不让哥哥来主要是怕嫂子和他打架――不过听你刚才说的情况,好像嫂子对我的态度有了些转变。”过了一会,他突然有些恼怒的说:“你最近对我越来越不尊重,我可是比你大五岁。” 倩笑了,“你不是老笑我是气包子吗,你自己今天怎么也生气了啊,我的男子汉哥哥?”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不快活。”梦才回道。 “对,你生气就不叫生气,换了个名词叫不快活――我辩不过你,不和你辩了。”小倩做了个鬼脸,起身道:“我去打点水洗脚,你在这里等着,不许走,我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刚才哭闹了一下,她现在心情好多了。 待她走后,梦才发现枕头下压着一本已经失去封面的旧书,拿起翻了几页,原来是红楼梦――“嘿,她也看起了这种书。”他的脸上起了笑意――难怪最近越发的自怜自爱,脾气也较以前更加刁钻古怪,原来是跟林妹妹学的。不过他可不是贾宝玉,根本不会怜香惜玉――想到这里,他脸上笑意扩大。这时小倩端了盆水进来,看他偷偷在笑,问:“你笑什么?”又见他在看自己的书,不高兴道:“你在我床上乱翻什么?”梦才回道:“我没有乱翻,这书是自己在枕头下不老实露出半边身子引我看的。”小倩没有搭理他。 梦才见女孩不理自己,刚准备说几句更露骨的话逗弄她一下,却忽然隔着书看见她正坐在床上脱鞋――啊,她脚上穿的又是那双让他激动不已的紫色尼龙袜,他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借助书的掩护,他目光贪婪的窥视着女孩的脚。女孩似乎也有意要表演给他看,她将套着紫色尼龙袜的美脚举到半空,如跳芭蕾舞一样的蹦直脚尖,欣赏了一会,然后用非常优美的动作慢慢脱去脚上的袜子,接着她换了另一只……他瞪圆了瞳孔放大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激动的几乎喘不过气……她继续自我欣赏着自己的脚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梦才情绪的变化…… “我回去了。”梦才突然放下充作掩护的,他已经快到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步,再待下去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为了不让她看到他鼓胀的下体,他侧着身体向外走。 “你甭走,我的话还没说完。”小倩急忙说,她没想到他会离开。“不!”青年人坚决的回道。“你走了以后就不要再来!”小倩对他的背影威胁道。他没有回应,向外走去。她听到了在堂屋的姑妈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就回去,他说小组里有点事情,接着就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随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你有本事就永远不要来!哼,来了,我也不会理你!”小姑娘对着门的方向恨道,然后嘟着嘴,就仿佛和面前的空气赌气似的。她气脑了一阵子以后,忽然觉得自己也不好,干吗要这样逗弄人家呢?他刚才来的时候可正经的想和自己说话的,是自己把气氛弄坏了。又想了一下,感到他根本没有回答她今天问他的问题。从直觉上她感觉他现在是非常喜欢自己的,可是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又要躲闪着自己呢?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嫌弃或拒绝他的表示啊。 她苦思冥想了很久也没找到答案,最后决定明天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一定不能再让他滑过去。对了,他说王东生回来了,不能去他们宿舍,那就去山顶木屋找他,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那里了。 88、难以启齿 第二天上午,小倩爬上了久别的娘娘山顶。[.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当她来到木屋的时候,梦才正在房顶上搭建一个瞭望台,他巧妙的利用了两棵大树横在木屋上空的树杈,在上面盖了一个棚子。棚子离房顶大约有一丈半高,通过一个木梯可以上去。站在底下是很难透过浓密的枝叶发现这个棚子的,但从棚子里却可以看得见整个乌石镇和周围的山峦。 “哥,你在干什么啊?”小倩仰面看着他,她心情也很好,没有计较他戏谑的招呼。 “建瞭望台干什么?” “瞭望山林啊,这样我就不用一天到晚满山上跑了。”他看她一眼,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另外还可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刚才你从出家门到上山,全在我的掌控之中。” 倩道:“你别吹牛,我上去看看。”她通过一个木梯上到了房顶,然后又通过房顶上面的木梯爬到了棚子上。从这里不仅能清楚的看见她家的宅院,而且也能看见他们知青宿舍。棚子里很凉快,发出松脂的清香,周围的树叶在五月的和风下微微的颤动着。 “不错,上面挺舒服的,我都不想下来了。”女孩赞美道,“我以后也可以从这里监视你,你们宿舍也看的一清二楚,你干什么坏事我都能看见。”她在棚子里又待了片刻才恋恋不舍的下来。 她从房顶下来时不小心踩空一下,吓的尖叫起来,梦才赶紧到梯子下面保护,她这才小心翼翼的重新下来。啊,她脚上穿的又是与昨天一样的紫色袜子——梦才用了很大的努力,才克制住了自己想在她脚上摸一下的**。 他们进到了木屋里面,小倩指着地铺问:“这是你铺的?” “不,是小鲁,不过夜里我在上面睡了一觉,我的床铺昨天被王东生带来的人占了。”梦才将地铺上的毛毯卷起,露出了下面的厚厚的松针和茅草。 “小鲁到你这里铺地铺干什么?”小倩好奇的问。 “这个……”梦才有点窘,不知该怎么回答,“也许……他的女朋友来了,在这里搭个铺,让她中午休息一下……” 倩没有注意到他的窘态,她将卷起的毛毯重新铺平,然后伸直身体躺在上面。“**,软软的,就像小时侯家里的沙发。”她在上面颠了颠,感叹道。 “小赵一定也是这样的躺着,”看着伸展四肢躺在地上的娇媚女孩,梦才心里想,“只是小赵没有穿衣服,小鲁……”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春宫淫画:一个一丝不挂的丰腴女子被一个强健的男人压在身下……像放电影一样,画面切到了那天夜里的梦境中,现在淫画的男女主角变成了他和小倩……“脱去衣服的她一定比小赵更加动人,”他下意识的想,变的更兴奋了,“小马说她已经变成女人了,那么她一定也能干那种事,现在只要勇敢一点,上去扒掉她的衣服,然后……她就是自己的了……”他兴奋的难以自控,他要—— “哥,你怎么了?”小倩吃惊的问,她已经从地铺上起来。 “什么怎么了?”梦才如同喝醉了酒,懵懵懂懂的问,看着眼前少女稚嫩的面孔,他醒悟过来——自己刚才差一点做了一件蠢事,她还不到十五岁,而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仿佛看见她的姑母责备的目光:你怎么能对她有这种想法呢?我可是把你当成一个诚实的孩子啊。 “我没什么。”他艰难的说。 “可是我刚才看到你浑身发抖,你看你脸通红通红的,是不是在发烧?”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摸他的额头,但被他粗暴的推开了。 “我没有发烧!”他突然变的焦躁起来。过了一会,他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你以后再也不要到这里来。”然后丢下什么都没弄明白的女孩,走了。 梦才陷入到更深的精神自我毁灭之中。自从娘娘山顶木屋的未遂犯罪(他自己这么认为)以后,他觉得自己对小倩的情感已经快到了疯狂的地步,极度担心那天控制不住自己对她做出不可饶恕的蠢事,于是他开始更加有意识的回避女孩子。但这样做了之后,他对她的欲念不仅没有冷却,反而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炎。他变的更加渴望得到她,有时看到她的身影,甚至提到她的名字都会立刻激起他对她的欲念。 “多么可耻!”他鄙视自己肮脏的灵魂,鄙视自己没有坚强的自我控制的意志。在痛恨自己之余,有时他在心里也责怪同组的伙伴,如果他们不向他灌输那些“妇女知识”,他现在还自欺欺人的把小姑娘当妹妹,那什么事也不回有。当然,小倩的轻佻也是逃脱不了它的罪责的,如果她一本正经,不在他面前摆出放浪的姿态,他也不会堕落成这个样子。他想起了他的那次梦遗和第一次**的前因——难怪古人会发出“女人者,天下祸水也”的感叹。而且,她对他轻浮,难保对其他男人不轻浮,他想起了那天舞台背景后面的一幕——谁知道她和那个小子还干过什么!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妒意涌上心头,他鄙视她,恨她,可是他也更想她了。 梦才和小倩关系的突然冷淡也引起了张老师的注意,有一天她问侄女:“梦才已经快有一个月没有来我们家了,你和他之间又出了什么事?”小倩没有吱声。她又问:“你是不是又对他说了什么话?” 倩生气地说:“我什么也没有说。” “那为什么不来找你了?” “我怎么知道,他一向就是这样,神经病!”侄女恼怒的说,两眼已经泪汪汪了。 过了一会,张老师说:“下礼拜六是你哥哥二十岁生日,我准备把他喊来,你那天晚上下课早点回来,我让梦才去接你。” “不要他接,我自己坐车回来,还有,要给他过生日您中午给他过,如果他晚上来,我立刻就走开,我绝不会再和他在一起吃饭。”小倩抽噎着哭道,“他不想和我在一起,我更不想和他在一起……” 张老师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中午给他过生日,放心吧,我倔强的小丫头,晚上回来你见不到他。” 个礼拜很快就过去了,周末这天快中午的时候,正在木屋里躺着想心思的梦才被张老师“抓”了个正着,她气喘吁吁的说:“我在家门口等了你好长时间也没看到你人,到知青宿舍问,小鲁说你可能在这里,这山够高的,上来还真不容易。”她回顾了一下周围说:“以前只听倩儿说过这里,我还从来没来过呢,小时候只看见这上面有一座庙,大人不让上,说这里经常有土匪落脚,五十年代初又说这里是一贯道聚会的场所,乡政府派人把它拆了,当时我正在北京。” 梦才见她急匆匆的赶来,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自己的生日而来。他自己到忘了今天是他的二十岁生日,而她却还记着,他又感动又惊讶。他不好意思再推脱不去,但心里又非常怕遇到小倩出现尴尬的场面。还好,当来到梨树林中那座宅院时,他没有发现她的影子。 张老师专门为他杀了一只鸡,三月份的一场鸡瘟消灭了村子里几乎九成以上的家禽,今天杀掉的是她们家幸存的两只母鸡中的一只。梦才埋怨道:“这下没有鸡蛋了,姑姑,你太客气了,把这么一只好鸡给杀了。”张老师道:“要是小生日也就算了,可今年是你二十岁生日,所以虽然平时我和倩儿都反对你喝酒,可今天却专门为你买了半斤。” 吃饭中间,张老师问梦才和小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的又快一个月不来往了?梦才红着脸支支吾吾,张老师见他不愿说,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说:“你不能因为和倩儿不说话,便连我这个姑姑也不认了。”梦才说这怎么会呢,而且他和小倩并没有不说话,他明天早上就说给她看。张老师笑,说“那你以后常来我们家我就相信。”梦才答应。 吃过午饭,张老师说梦才刚喝了酒,叫他到小倩屋里休息一会再上山。梦才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顺从的去了。他合衣靠在小倩床上,自然是难以入睡,翻来覆去半个小时后索性不睡了,想起大半个月前曾经在她床上见过一本红楼梦,便翻了起来,书未找到,却在垫被下面意外的发现了那双让他激动不已的紫色尼龙袜。原来她也像他一样有把脏袜子压在垫被底下的“好”习惯。他抑制住狂喜,将袜子塞进衣服口袋,像贼一样的溜走了。 他现在有事情干了,他常常趁小倩不在家的时候溜进她的闺房,偷偷的拿走她放在垫被下待洗的袜子,带到木屋去“欣赏”,在“欣赏”腻味了之后,再拿回到她的房间里换另一双。这种过了许多年之后他才知道的叫“恋物癖”的“娱乐方式”虽然难以启齿,但却有效的降低了对袜子主人疯狂的热恋程度。不过这个“娱乐活动”并没有持续很久。六月下旬的一个礼拜五,那天小倩本来是不该回来的,但她在清河镇的街上遇到了乌石的一辆拖拉机,学校里上课很不正常,这几天文工团刚好也没有什么事情,于是她跟着拖拉机回来了。正好这天是梦才将“欣赏”完的袜子“完璧归赵”的日子,他们在她的房间里撞了个满怀。年轻人掩饰不住的慌乱,喃喃的解释他是到她房间来找那本红楼梦的。小倩说那本书她早就还了,看着被翻乱的床铺,她很不高兴。她默默的整理被他弄乱的床单,忽然发现了那双失踪很久的紫色尼龙袜。 “真怪事,最近我的袜子经常会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刚以为丢了,忽然又出现在眼前。”她回过脸注视梦才,“这不会是你干的吧?” 梦才的脸突然涨成了紫红色,“我拿你的袜子干什么?我脑子坏了?”羞愤之情难以言表。 “我只,难道问一下都不行吗?” “就是不行!”说完他怒冲冲向外走去,连张老师招呼他晚上回来吃饭都没有搭理。 在堂屋听到二人对话的张老师进来对不知所措的侄女埋怨道:“你自己的袜子乱丢,找不到,还赖你哥哥,他要你臭袜子干什么?难怪他发火,我听了都生气。” “我又没说一定是他拿的,只是随便问问。”侄女辩解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脸皮薄,还这么说?明天好好的去给他赔个礼。”姑母命令道。 倩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非常唐突,没有再辩解下去。 第二天上午她在娘娘山上找到了梦才,她红着脸为前一天下午的事向他道歉。他不自然的笑笑,说他并没有为这事生气,接着便把话岔开了。在一起待了还不到五分钟,他便说他要到公社去办点事,然后撇下她自己走了。 在下山的路上,小倩回想着刚才梦才有些古怪的态度。他好像是没有生她的气,甚至可以说他对她还挺和蔼,但在这和气的后面她感到了某种说不出的冷淡。他们之间的关系变的这般别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曾经思考过其中的原因,记得这还是从三月的一次误解开始的,但那件事情上她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以后的时间里她也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情。她虽然经常和他斗气,可是以前不是一直这样吗?闹两天很快他们就和好了,他并不是那种小心眼爱记仇的人。她想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疏远自己的原因。 89、冰雪消融 “袜子事件”将梦才的自尊几乎打到了地狱里,尽管后来小倩挺诚恳的向他认了错,可是从她的目光里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怀疑没有半点动摇,她的潜台词是:这事情有,但我不应该说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在这个事件之后,他觉得自己更难坦荡的面对她了,于是他越发的躲避着女孩,而这样做的后果是更深的思念和痛苦。为了摆脱烦恼,他现在更多的沉湎于烟酒之中,常常喝的酩酊大醉,性格也变的极其易怒。 哥哥梦国来的那一天,梦才恰好去大队部办事情,在街上兄弟相遇,哥哥一时竟没有认出自己的弟弟,直到梦才喊住了他,哥哥才知道眼前这个大小伙子是自己那个曾经那么瘦弱的弟弟。两个男人竟不害臊的当街洒下了热泪。 在回去的路上,哥哥说:“这个张老师对你真好,就像对亲儿子一样。”梦才充满感情的说:“别人也是这么说的,如果没有她,我说不定到现在个子还没有长起来。”哥哥又说:“那个侄女也非常好,她的姑妈是不”梦才明白哥哥要说什么,打断道:“那小丫头才十四五岁,是北京人,因为父母都不在了,才到这里投奔她的姑妈,等中学一毕业,她还是要回去的。”看到弟弟变的忧郁的表情,梦国没有再说下去。 梦国在乌石只住了两天,他是请了事假来的。梦才一直将哥哥送到了县城。分手的时候,哥哥显的很伤感。看着哥哥消瘦有点早衰的面孔,他的眼圈也红了,他强忍着才没让泪水流出来。等到汽车开动的时候,他将二十圆钱硬塞到哥哥的口袋里,说给两个侄儿买套衣服,然后掉头走了,直到在城外无人的地方,他才落下了眼泪。 在哥哥走后的第三天,乌石一队才买了不到一年的拖拉机的变速器坏了,马上将要“双枪”了,这可是关键时刻,从生产队领导到大队领导都急的直跳脚。在一起商量后,决定立刻派懂些拖拉机维修技术的梦才去拖拉机生产厂家山东济南东方红拖拉机厂购买一个新的变速器。 下午当梦才从大队部办完出差介绍信出来时,正好遇到张老师,她问梦才是不是要去山东。梦才说对,他明天就准备动身。张老师说小倩也正准备去北京,她妈妈生前的一个同事最近写信要她暑假去北京学习舞蹈。张老师高兴的说:“原来我就担心路上要转车,她一个小姑娘不安全,现在有你做伴就好了。”叫梦才明天早上早点去她们家,吃了早饭就动身。梦才答应。 第二天临晨四点梦才就起了床,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去了张老师家。姑侄俩都已经起来。张老师热情的招呼他吃早饭,但小倩脸上表情却极冷淡,直到他们走的时候,她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张老师注意到侄女对年轻人的态度,有点担心,她嘱咐侄女路上不要耍脾气,一起都听梦才的。侄女紧绷着脸点了点头。临分手的时候,张老师交给梦才一个小皮箱,这还是那年小倩从北京来的时候从北京带来的,现在里面装满了她的换洗衣服。张老师又塞了三十圆钱到梦才口袋,梦才不要,她说这是给他们俩路上吃饭用的,梦才这才接了下来。 梦才他们来到公路旁不久便搭上了一辆去县城的卡车,七点钟多一点到达城关。正好赶上屯溪到南京的长途汽车,一路顺风,十小时后来到南京。他们马上赶到火车站,买到了当天夜里去北京的火车车票。俩人这一路走的可谓极其顺溜,全赶到点上了。不过他们的关系却没有旅途这般通畅,倩几乎没有说过话,梦才说的话也很少,只限于那些事物性的非说不可的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种冰冷的关系一直保持到他们上了火车。 这趟列车是过路车,起始站在上海,到南京前就已经严重超员,车厢里挤满的乘客就像罐头里紧密排列的沙丁鱼,想在里面见缝插针都很困难,新上来的人只能挤在车厢间的过道里,不过这已经不容易了,还有许多人没上来,他们只能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车叹气。命运之神非常照顾梦才他们,两个年轻人又非常幸运的挤上了车,只是一个不留神,俩人弄了个脸对脸,这对两个关系已到冰点的少男少女来说可是够尴尬的,于是都试图改变这种状态,但在人与人的距离被压缩到极限的情况下,这样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他们只得服从命运的安排,继续脸对脸站着。为了维持仅有的那么点自尊自爱,他们都把手放在胸前并把头尽力的向后仰以增加点俩人间的距离,尽管这样做很累,很难受。 火车终于开动了,闷热的车厢里变的稍微有些凉爽。这是个月光明媚的夜晚,车窗外面的景物清晰可见,田野、村庄、树木、河流、山丘……不断的在眼前闪过……天色忽然的暗下来――原来火车进入到一片树林中,很快外面又变的清亮,他们驶出了树林……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车里的人都向一边倾斜,人们惊呼起来,不由自主的向一个方向倒下去,车厢里叫声一片…… 大势所趋,梦才也不得不跟着众人向前扑去,只只是这么一扑便扑在小倩身上,而且弄了个脸贴脸,更要命的是,有那么一小会,他和她还嘴贴了嘴。这……他绝不是有意的,这个老天可以做证!这一切全要怪列车在弯道上行驶时向心力所产生的惯性运动。 当列车从弯道回到直道的时候,由于相反的惯性,车里的人们又倒向了另一边,这一回是她扑到了他的身上…… 列车终于回到了正常状态,车厢里响起了一片欢笑,刚才这个小插曲让人们暂时忘记了旅途中的困苦。 “刚才我不是故意的,这个可以对天发誓。”过了一会梦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申明。 “谁说你是故意的了?”小倩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有必要做这种解释吗?” “是没有必要。”梦才承认,脸上一阵发烫,目光躲避着对方。 着他尴尬的样子,女孩忍不住笑了,他也不好意思的笑。大概是受列车里欢快气氛的影响,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变的轻松多了。 “真挤啊。”小倩转动着因为一直后仰而发酸的脖子。 “是够挤的。”梦才应道,学着旅伴的样也转动了一下脖子并叫脑袋摆回到应该的直立状态。这样舒服多了,不过他们脸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半尺了。 倩将举在胸前的手放下,正好落在他的后腰旁人看就像楼住他似的。“这样可以吗?”她问,胳膊举在胸前已经快三个小时,酸痛酸痛的,早就想放下来了。 “当然可以。”梦才受宠若惊的说,他也想学她的样把手放下,可是不敢。 倩瞥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像我一样把手放下来?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的。” “你说的对。”梦才如同获得了圣旨,赶紧照样学样,也将手放在她腰上。 在消除了胳臂这个障碍之后,他们现在几乎是胸贴着胸,脸贴着脸,她看着他莞尔一笑,然后顺势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他们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相互拥抱着。不过在这拥挤的人堆里面,他们并不显得扎眼,旁边的人们,无论男女,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像他们一样互相拥着靠在一起,有的还发出了熟睡的鼾声。几千年的男女授受不亲的儒家清规和无产阶级革命的戒律在当前这样的环境里统统失去了效应。 “你现在还讨厌我吗?”小倩问。 “什么?”梦才没听明白。 “我问你现在还讨厌不讨厌我?” “我什么时候也没有讨厌过你。”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撒谎,你不讨厌我,前一段时间干吗要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我呢?” “这个……”梦才开始支吾了,“这个只是你的错觉,我没有……”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显然不愿意说真心话的态度让她不愉快了。 “你不要哄我,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什么事还看不出来?”过了一会她幽怨的说,“我并不是要懒着你,非要和你在一起,但什么地方我让你讨厌或得罪了你,你总应该告诉我一声,让我心里也明白……可是你什么也不讲,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难受?这个世界上除了姑姑,你就是我最亲的人,我把你当亲哥哥对待,可是你――”她的声音哽咽了。 梦才心中感到一种暖暖的酸痛,他用力的搂着她说:“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从来就没有讨厌过你。”过了片刻,他喃喃自语:“有时候一个人太喜欢一样东西,就会产生怕碰碎的恐惧,这样他可能出现相反的行为――躲避……” 他的话女孩听的似懂非懂,烟雨迷茫的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然后问:“你不是因为要找女朋友而嫌我这个妹妹在旁边碍事吧?” 梦才急道:“我根本没有什么女朋友,如果我有你讲的那个想法,我天” 倩急忙捂住他的嘴,“你又发毒誓,我不要你这样。” “可是你――” “我相信你,还不行吗?”女孩脸上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至此,两个少年男女心中的冰冻已完全消融了。 90、旅途中的故事 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在单调的火车行进声中,大部分人都进入梦乡,车内一片静默。[.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风从破了的车窗吹进,让人感到凉飕飕的。七月上旬的中国中南部地区还处在梅雨季节,天还不是很热,刚上车时汗湿的衣服在夜风的吹拂下感到冷冰冰的。但梦才年轻的胸膛却是滚热的,小倩紧紧的依偎在他的怀中,喃喃细语着,“你从来没有去过北京吧?”她自问自答:“那是个多美丽的地方啊,这次你要能和我一起去那里就好了,我带你去故宫、王府井、**、爬长城,还有动物园、昆明湖、颐和园、西山――对了,西山要秋天去最好,那才美呢,满山都是红叶,红的发紫……”她沉浸在对自己出生和度过童年的那座城市的思念中,半醒半睡…… 她的声音渐渐地小下去,最后消失了。他看了她一眼,她已经睡着,她那张被月光照的白晃晃的小脸显得完全透明似的,只有纤细的眉毛和向上弯起的长睫毛黑幽幽的。她纯洁的像一个小天使,美丽的让圣人都会心醉迷离。他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环顾周围,都已进入梦乡,于是他斗胆的将嘴靠近那俊美的脸蛋,偷偷地亲吻,渐渐的靠近柔软湿润的嘴唇――忽然他感觉她的手轻轻的捏了他一下,他吓了一跳,仔细看她,似乎仍在熟睡,可是嘴角好像挂着一丝微笑,他不敢再做这“不轨”的事了,老实的将脸靠在她头发上,她乌黑的云鬓散发着淡淡的好闻的香味……忽然地,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已大亮,再看看相拥而立的女孩――怎么他就这么样靠在她身上睡了一夜?他害羞了,赶紧将搂抱着她肩头的手臂收回,站直了身子。车里已经不像原来那样拥挤,没有了昨天夜里那种相拥而眠的景象。他不好意思的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倩看了一眼手腕上精致的坤表道:“大概有两个小时了。” “你就这么一直让我靠着?” “不这样怎么办呢?我一离开你就倒了。”她无声的笑了。 “那你为什么不喊醒我?” “看你睡的这么香甜,怎么忍心喊呢?”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正饶有兴趣的注视着他俩,醒悟到他们实在太亲近了,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并向那人解释:“她是我妹妹。”中年男子没有吱声,把脸转向了窗外。 “你何必做这种解释?”小倩低声埋怨。 他没有回答,忽然道:“你渴不渴?”也不等她回话,从随身带的小包中拿了个搪瓷缸向仍然挤满了人的车厢里冲去,过了片刻,端着大半缸子水回来。 “喏,你喝吧。”他将搪瓷缸递过去。 她看了一眼他干裂的嘴唇说:“还是你先喝吧。” “你先喝,国外都是女士优先。”他半开玩笑道。 “不,你先喝,你不喝我是不会喝的。”她坚决的说。 他只好先喝了一口,递过缸子。“不,你必须喝一半。”她坚持道。他只得大口喝起来,然后将余下的送过去。她满意的看了他一眼,小口的喝着这来之不易的半缸子水。她没有将水全部喝完,还留了一小部分,叫梦才拿着,自己从随身带的小背包里取出一条半新的毛巾,把喝剩的水浇到上面,然后像小猫洗脸一样的在自己的脸上擦洗了几下。从小背包里又掏出一个装雪花膏的小瓶子和一面小镜子,擦完雪花膏又对小镜子仔细的整理自己的发辨――“女孩子真是奇怪的动物,什么环境下都不忘记臭美。”梦才在一边看着心里想。 倩终于打扮好自己了,望着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梦才笑道:“哥,我好饿,还有吃的吗?” 梦才从自己的提包里摸出三个己压扁了的包子,这还是昨天晚上在南京火车站买的晚饭吃剩下来的。他递给她一个说:“你是属耗子的,一个就足够了。”也不管她的白眼,将剩下的两个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待都下到肚子里才笑道:“怎么为一个包子就生气了?没关系,过一会列车上服务员还会送饭来。”小倩掉过脸说:“谁为一个包子生气了?是你的话气人。”他拽了一下她的发辩,继续撩拨说如果她为这么一句话就生气那气死了也是活该。她扭过脸赌气不理他。 过了一会列车服务员果然排除千难万阻将一个装有早餐的手推车推了过来,梦才要了两盒面条,将一盒递给小倩,女孩说她已经气饱了,但经不住劝还是接了过去,吃了一半便真吃不下去了,余下的半盒留给了梦才。 饭饱水足之后,二人都有了精神,正好徐州车站下了一大批人,车厢里略显宽松,他们便挤了进去,打听周围有座位的乘客有没有下站下车的人?回答令人失望,都是去远地的。刚准备转移阵地,突然旁边一个胖嘟嘟的妇女道:“让小姑娘坐我这里吧。”往里挤了挤,挤出一块够坐半个**的地方。小倩道了声谢,让梦才去坐,梦才道:“人家是让你坐的,我再有两站就下了,还是你坐吧。”小倩正好两脚站的又酸又痛,便自己坐了。 让坐的胖女人盯着小倩仔细看了一会,转过脸对旁边一个与她同样肥胖的男人叹道:“瞧这小姑娘长的多俊俏啊!”大约是她丈夫的胖男人眯着一对小眼看了看小倩,附和道:“是的是的。”小倩被他们看的不好意思,低下了脑袋。 “你是江苏人吧?”胖女人又问。 “不,我们从安徽来。” “那你们去什么地方?” “我去北京,”小倩指了一下梦才,“他去山东。” “到北京干什么啊?”胖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去学习舞蹈。”小倩老实地说。 “你是舞蹈演员?怪不得这么秀气!”胖女人大惊小怪的叫道。她的男人也来了精神,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倩看。 “我只是业余演员,还在念中学。”小倩红着脸道。 胖女人非常健谈,也很会挖掘别人的私密,不久她就知道了小倩芳龄十五,出生北京并在那里度过童年,而且现在还拥有北京户口。她将自己情况也自豪的抖搂了出来:她在西单一个食品店担任支部书记,她的胖丈夫则是北京一家颇有名气的肉联厂厂长,他们结婚已二十年有余,育有一子二女。这次是她丈夫去上海参加一个会议,她正好没去过上海,便在单位找了个差事一同来了。 “我们都是有资格坐卧铺的,只是为了能多拿几个出差补助才坐硬坐的。”她不无得意的说,又夸她丈夫有本事:“在北京没有我老头办不成的事,我那个儿子前年下放,本来要去北大荒,他到市里找了一下人便照顾到了郊区,在农村待了还不到一年,又找到部队老战友帮忙,宝贝儿子就穿上了绿军装,现在他们部队就驻扎北京南门外,每个星期天都能回家,简直就和住家里一样。”直夸的那个胖丈夫满脸春风。 胖女人听说小倩北京已没有亲人,便十二分的热情邀请她去他们家做客,说:“如果没有地方住就住到我们家好了,我们家房子可大呢,有三间屋子,厨房厕所都在屋里。”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小姑娘,“我那个儿子和他老子一样,顶机灵了,参军才一年多就与从连队到师部的领导关系都混熟了,最近送去学习,回来后就能提干,小伙子长的也好,一米八的个子,标标致致,白白净净,军装一穿,帅极了。”说到这里扫了梦才一眼,这时她才想起了他,“这位年轻人” 倩道:“他是我哥哥。” “他是你哥哥?你们俩长的可不太像啊。”那位肥胖的肉联厂厂长怀疑道。 “真是我哥哥,”小倩的脸有点红,“他叫张梦才,我叫张倩影。” “谁说他们不像?”食品店支部书记横了丈夫一眼,“我就觉得他们长的挺像,只是一个白,一个黑。” 她的话将周围的人都逗笑了,她的胖丈夫也嘿嘿两声以示捧场。 只有梦才没有笑,他在旁边冷眼旁观,自始至终没有插话。他对这对夫妻的饶舌和过分的热情感到非常厌恶,开始时因为他们为小倩挤出一个位置而产生的好感现在已荡然无存。他甚至对小倩也感到厌烦,瞧,她和他们那个热乎劲,简直就是一个呆鸟,谁知道他们对她安的是什么心! 列车上的小喇叭响了,通知乘客前方到站是济南车站。该是下车的时候了,梦才将自己的东西和小倩分开,然后说:“我到车门口等着下车,下面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凡事要小心,多长个心眼。”说到这里他向那对胖夫妻看了一眼,“到北京以后立刻去找妈妈的同事,然后尽快的给家里打个电报,让家里人放心――还有,这钱留给你。”他从口袋掏出她姑妈给的三十圆钱塞到女孩手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倩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对旁边的胖女人说:“阿姨,你帮我看一下东西,我去送我哥。”她挤到车门口,找到了梦才。火车这时正在减速。 “你怎么了?才好了一个晚上就又变脸了?”小倩气呼呼的说。 “我怎么了?”梦才反问,“我不是好好的吗?刚才分手的时候也和你打过招呼了,态度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那我问你,你对给我让位子的那对夫妻为什么没有礼貌?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如果别人对我有礼貌我就对他有礼貌,如果别人对我没有礼貌我就对他不会有礼貌。”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因为他们说到了他们的儿子比你强。”小倩的嘴角上出现了讥讽的微笑。 “胡说八道!”梦才粗暴的斥道,他的脸涨红了。 倩没有再说话,她咬紧嘴唇,眼瞧窗外,努力的掩饰自己要哭的趋势。 梦才有点不忍心,态度缓和地说:“我主要是替你担心,你才十五岁,还不能完全辨别是非,这对夫妻对你也太热心了,我怕他们没有安什么好心,你去北京立刻去你妈妈同事那里,那两个人的家千万不要去。” “这我知道。”小倩偷偷抹去脸上的泪水,从口袋里将他刚才塞给她的钱拿出来,说:“这是姑姑给你的钱,我不要。”梦才不接,小倩急了:“我带的钱够多的,你不要推来推去,看人家都笑话我们了。”她急的又要哭。 “好好,我收下就是,你千万别再哭了,我都给你哭怕了。”梦才笑着接过钱揣进口袋,不过他钱并没有真放进去,而是继续捏在手心里。 这时火车停了下来,列车员开始打开车门。梦才突然对小倩说:“你看那只小鸟怎么是蓝色的?以前我还从没有见过有蓝色的鸟。”小倩问在那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他却悄悄的把钱塞进了她的上衣口袋。 “蓝色的小鸟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小倩回头问。 “一只呆鸟,飞走了。” “什么?”小倩不解的看着他。 “再见吧,小呆鸟。”梦才跳下了火车,招手笑道:“一路平安,小呆鸟。” “你才是呆鸟呢,”小倩回道,“你也一路平安。”她看见他大笑着走远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手摸衣服口袋,钱在里面,赶紧用眼睛寻他,早已无影无踪,气的她跺脚:“这家伙坏透了,看我以后还会理你!” 梦才其实并没有出站,他只是绕了个圈子又回来了,躲在等待上车的人群里悄悄的看着女孩。第三遍铃声响了,列车汽笛长鸣了一声,接着车身猛然的动了一下,开始缓缓的向前滑动……渐渐的加速,不一会儿便在视野里消失。年轻人呆呆望着火车驶去的方向,心里空空的,好像自己的魂魄已经跟着火车走了。直到一个车站值勤人员碰了他一下,他才醒悟过来。此时车站上已空空如也,那个碰醒他的中年人笑着问:“小伙子发什么楞啊?是不是心上人走了?”梦才不好意思笑笑,赶紧走出了站台。 离开车站,梦才便直奔济南拖拉机厂。拖拉机厂在城市的东郊,有两三千号人,是当地很有名的一个大厂。这天是礼拜天,但工厂仍然在上班,不过梦才要的那种型号的变速器厂里没有现货,必须等一个星期才能拿到。他只好打了个电报给大队,然后找了个小旅店住下。白天有时到工厂看看拖拉机的安装过程,其余的时间则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瞎转。一个星期终于过去,山东人还讲信义,他按时拿到了要买的变速器,此时身上剩下的钱也就够回去的车费,等回到乌石,口袋里只有几个叮当作响的硬币了。 91、好心没得好报 梦才在南京下火车后便乘上当晚去屯溪的汽车,经过一夜颠簸到达a县,回到乌石已近正午,他将变速器交到大队后便急冲冲的去了小倩家。张老师刚从学校回来,见到梦才,一脸惊喜:“回来了,怎么出去才一个礼拜就变的又瘦又黑?”梦才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却焦急的问小倩有没有打电报回来。张老师笑了,说:“看你急的,她打了,一个礼拜前就打了,电报上她还专门提到你呢。” 姑我于7月18日到北京立刻找陈露阿姨现正随剧团训练哥回来告诉我恨他 张老师笑着问:“小丫头路上没有和你耍脾气吧?” 梦才说没有。过了一会有点担心的说:“小倩这次不会留在北京吧?” 张老师道:“不会,我准备让她在这里念完高中再回去。”见梦才哈欠连天,说:“你先在躺椅上睡一会,等饭好了我再喊你。”说着起身去厨房做饭。 夜里车上没有睡好,梦才靠着躺椅不一会就进入到梦乡,小倩又出现在梦境里,不过这次没有性――他们骑马奔驶在草原上,到处是鲜花、芳草、小溪……突然电闪雷鸣,他们的马四处狂奔……他惊醒了――张老师这时正端着菜从厨房进来,她笑道:“你睡的好香。” 吃过晚饭,梦才回宿舍。推门进去,吃了一惊:小鲁头上裹着绷带,其他人脸上也不同程度的挂彩――“你们这是怎么――”他惊讶的看着大家,“是谁干的?” “还不是这个王八蛋!”小鲁对靠墙的一张床投去愤怒的目光,那是王东生的床。接着他用悲愤语气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事情是这样的: 三天前,有半个月未归的王东生突然带了两个人回来,和小鲁说他准备回家待一段时间,要带三百斤大米回去。作为组长的小鲁当然不能同意,说这些粮食都是组里其他人劳动挣来的,你王东生几乎一天地都没下,怎么随便就把大伙的口粮拿走呢? 因为这关系到下半年大家吃饭的问题,所以组里其他人也斗胆帮腔说不能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王东生是何等人物?那能容忍这等羞辱,立刻暴躁了,顺手拿起个茶杯就朝小鲁丢过来,小鲁额头立刻血流如注。一道来的两个同伙当然也不是善茬,一拥而上对在场的小马小李小金一顿暴打。 “这事大队知不知道?”梦才问。 “知道,”小鲁面色忧郁的说:“打架的那天王书记和张主任都被人叫来了,可被王东生他们一吓唬又都缩回去了,至于陈德军连到场都不到场,他正好在看我们的笑话。”停顿了一下他又说:“过两天,这小子还要来找茬,到时候我和他拼了。” “不会吧,这家伙有这么猖狂?” “怎么不会?他什么人你还不清楚?那天正好中午,来看的人多,他才住了手,临走时搁下话要我们等着,一个星期内还要找我们算帐。”小鲁看了一眼小马他们,叹了口气,“梦才,这组里就你还有些胆量,如果那天我和他们***干起来,你能不能帮老哥一把?” 梦才没有马上回答,他沉思了片刻说:“我不想打架,不过也绝不会坐视你老哥挨打,只要在场我一定会上去拉架。” 鲁没有说话,看的出他对梦才的表态非常失望。 梦才也为自己的话深感内疚,但他能怎么回答呢?王东生是个亡命之徒,他不想和这小子闹翻。不过梦才也感到了危险的迫近,王东生正在成为这一带流氓知青的领袖,正越发的飞扬跋扈。而且这个坏蛋对梦才也变的越来越不满,特别是当他和组里其他知青发生矛盾,梦才出来充当“调解者”的时候。王东生已经为此警告过几次了,梦才清楚的知道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和这个家伙发生冲突,但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遭到毒打的时候,他实在不忍心不管。他预感他们之间的矛盾迟早是要爆发的。 在梦才回来的第三天中午,王东生带着四个人来到乌石。四个人中有一个是梦才以前认识的牛头山“野牛”。他们显然是来找小鲁“算帐”的,梦才见情况不妙,急忙上去挡住他们,小鲁是聪明人,当然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看到气势汹汹的王东生一伙,也不想拼什么命了,趁着机会溜出了门。待到王东生醒悟追出房子,他已经消失在乌石城的曲径深巷中了。于是王东生的愤怒都转移到这个“好心肠的调解人”身上,他上去封住梦才的领口,破口骂道:“操你***要你多管什么闲事!”对准面门就是一拳――梦才头一扁闪过,趁势解脱封住自己领口那只手。接着他又机敏的躲过王东生一连串的“鸳鸯脚”――“野牛”上前拉住王东生道:“算了算了,梦才也是个大好人,干吗和他过不去!”从刚才的几下过招中,王东生已经清楚对手的本事,知道对方并不是好对付的,便借机住了手。 趁他们闹的这会儿,小组的其余人都溜了。王东生余怒未消,便要他的几个同伙把他们的被子扔到了屋外,一个外号叫黄毛的小子狞笑着掏出了打火机,刚要点火,梦才上去拦住――“你***又来管闲事!”王东生又动怒了。 梦才忍住怒火道:“他们也都是些老实人,这么大热天还去地里干活,全县的知青里找不到这样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这么互相糟践呢?” 黄毛不安的看看梦才,又看了看王东生,默默的将打火机放进了口袋。其他几个家伙站在那里也突然变的挺不自在,看的出梦才的话让他们有些不好意思了。静默了片刻,王东生怒道:“你***尽充好人,那他们不给老子口粮的事,你怎么屁都不放一个?” 梦才镇静的回道:“当时我不在家,你问他们要粮食的事我不很清楚,不过我认为既然你的口粮在我们组,你又不经常回来吃饭,就有权利取走你的那一部分――我回来后听组里人讲,他们只是觉得你上次要拿的太多,把别人的也拿了,你吃饭,别人也要吃饭――另外,他们说,你从来也不上工,你的那份口粮等于是大家帮你出的钱,不过这个好办,你有钱就出几个钱,没钱也就算了,钱不多,才三四十块。”他停顿了一下说:“你口粮的事包在兄弟身上,我去和他们说,你的口粮每年大约三四百斤,你拿一半走,怎么样?” 王东生露出了笑容:“你这说的还像人话,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到时候老子还拿不到粮食,可要拿你小子开刀。” 梦才见气氛缓和,忙带点讨好的说:“那当然,现在已经不早了,兄弟今天做东,请大家喝酒。”野牛几个都夸他够朋友。 当稳住了诸位“煞神”之后,梦才开始为做东的事发愁了,组里那些家伙跑的连个鬼影都见不着,而他身上只有几个叮当作响的硬币,再说现在已到正午,即使有钱又到那里弄菜呢?挠了挠头,只好厚着脸皮去了张老师家,从她家拿回一刀咸肉和一些蔬菜,又去供销社佘了五斤散装山芋白干拿回来交给那几个人打点。半个小时后,饭熟肉烂,年轻人们开始了他们的吃喝。 这帮人虽然野鄙,但也直爽,酒至半甜,他们便和梦才称兄道弟起来。其中一个人问:“梦才老兄刚才略微地动了动,便显得身手不凡,是不是学过什么?” 梦才摆手道:“我什么也没学过,只是常年在崇山峻岭上跑,跑的腿脚灵活些罢了。” “娘的,你少和我们这些大老粗来什么罢了罢了的,”野牛笑骂道,“你有本事就有本事,别装佯,**教导我们:虚心过分使人退步。梦才老弟,你以后多跟我们出去跑跑,别老呆这山沟里不出来。” “他怎么会舍得离开这山沟呢?”王东生不怀好意的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他转过脸眼看梦才道:“听说你在此地弄到了一个漂亮妞――据说还是清河中学第一朵花呢,我们昨天还商量去鉴赏鉴赏,对不对,黄毛?”黄毛赶紧点头。 “听谁说的?”梦才警觉的看着他们,“你们听人乱说,她是我认的干妹妹,才十二三岁,她姑妈怕不安全,叫我帮忙接送一下,你们千万别乱说,传出去不好。” 野牛笑道:“看梦才老弟紧张的,请放心,朋友妻不可欺,这点道理我们还是懂的,来,为你有个好老婆干杯。” 梦才想再辩解也是白搭,只得举起酒杯苦笑道:“为我们大家都有个好老婆干杯。” 这天中午梦才豪饮了一斤半白酒,他的酒量和意志力让这帮人折服了,不过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下午他一个人跑到山上的木屋,在那里吐的一塌糊涂,直到第二天上午他才从昏睡中醒来。 可是梦才付出的代价却没有得到同组火伴的认同。当小鲁得知他答应给王东生口粮的事,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过了一会说:“那个小子虽然不常在组里,但每次回来总带了一大帮人,一住好几天,消耗的粮食一点也不比我们少。”小李和小马也跟在后面叽咕说梦才背着他们做好人。梦才勃然大怒:“那时侯你们一个个都躲到那去了?现在却跑出来称英雄,跟你们说,当时要不是我,你们几个的被褥早被王东生他们烧成灰了。”这么一发火,这几个人才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个星期,王东生回来拖走了大约二百斤粮食。那天梦才正好又到青岚岭寻找他的师傅去了,回来才知道这件事情。这次小鲁到没说什么,但小李和小马在下面又叽叽咕咕,话落到梦才耳朵里,不免又是一场大火。 这件事让梦才懊恼极了,自己为了组里这些人几乎和王东生他们撕破了脸,可现在却换来这么个结果,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两面不是人的傻事了。和伙伴们闹的如此的不愉快,这让他更加想念远在北京的女孩了,她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被她妈妈原来的单位北京舞剧团留下来?他越来越担心这个问题,常常去张老师家想探点什么。张老师明白了年轻人的心病,道:“小倩会回来的,她最近来了封信说可能八月底回来,还特别问到你的情况,可又不让我告诉你,这鬼丫头!――真弄不清你们是怎么回事。”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梦才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92.归来的喜悦 到了九月,学校都已经开学了,可是小倩还没有回来。梦才的担心似乎变成了现实,看样子她真要留在北京――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她却突然回来了。 “你没有骗我吧?”梦才抬起混合着油污和汗水的脸问。 在挂满梨子的树林深处的那座小宅院里,小倩和她的姑母正在聊天,当梦才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高兴的嘴唇都皱了起来,一时间竟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突然她跑上前狠狠的踢了他一脚,而他只是站在那里傻呵呵的笑,并不躲闪。 张老师笑道:“我从来还没有见过因为喜欢和高兴而踢人的呢,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谁喜欢他了?”小倩回过头红着脸对姑母说:“您不知道他有多么的坏,济南分手的时候,他硬要把您给他的三十元钱给我,我不要他便强制人家要,后来看我快要急哭了,他才装模作样的把钱收起来,可临下车的时候,他又使了个花招将钱偷偷装进了我的口袋。” “那是该踢。”张老师笑道。 倩斜眼瞧梦才:“看,连一向偏着你的姑姑都说你该踢呢。” 梦才笑:“那你就多踢几下。” 她白他一眼:“谁想踢你!踢你就如同踢一根木头,我自己还嫌累――哎哟,你怎么这么脏啊?脸上,手上……全都是油污,赶快去洗。”她将他拖到厨房,递给他一块香皂。 “我不要这个,这是姑娘用的。”他没有接她递过来的香皂,而是从旁边拿起了一块洗衣服的黄肥皂。 “男的就不能用香皂?除了你,你们组的知青谁没用过香皂?连金平国我都看到他在杏子家用过,就你,讨厌!”小倩恨道,“真是个又土气又讨厌的家伙,以后懒得管你……” 女孩的嘴虽然在不停的数落着,可是落在青年身上的目光却全是暖暖的爱意。等梦才洗毕,她问他想不想去屋后的山谷散步,她有许多话想和他说。梦才当然说好,于是她拉着他的手往外走,正遇到进来的姑母,赶紧将手分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姑母忍住笑说:“你们要出去散心?――早点回来吃晚饭。” 出了门,小倩又挽住梦才的手臂,依偎着他,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当然都是些甜蜜的废话。她告诉梦才自己在北京时一直在想着他,有时想到他的好处,觉得他怪好的,有时想起他的坏处,又恨死了他。女孩问梦才是不是也想她,梦才含糊的说有时候会想。女孩不依,直到梦才回答说每时每刻都在想,她这才满意的笑了。看着女孩的娇嗔妩媚和对自己的无限依恋,梦才心里又快乐又得意。 起风了,一股凉爽之气顺着山谷徐徐吹来,梦才连呼“快哉此风!”爬上一块岩石,徜开衣襟,迎风而立,乌黑的头发和衣服随风飘扬,在落日的余辉下,年轻英俊的面孔带着淡淡的感伤…… “哥哥真帅!”小倩在身后小声赞叹道,“如果好好打扮一定是个美男子。” 梦才回过头看到她正用炽热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的脸不禁红了,“胡说,我根本与美和帅这些东西沾不上边。”他批驳道。不知为什么在他的心目里,真正男人应当是远离漂亮帅气这些东西的,只有李俊生那样不男不女的才喜欢别人这么夸他。 “瞧,又红了脸,比女孩子脸皮都薄,还口口声声自己是男子汉呢。”小倩知道他这个脾性,因而故意撩他。 他没有理会她的话,却突然问:“那个胖女人的家你去了?” “哪个胖女人?”小倩楞了一愣,“你是说火车上那对胖夫妻吧?” 梦才点头:“对。” “我怎么会去他们家?我有那么傻吗?”小倩反问,停顿了一下说:“你下车以后,那个女人就不停的在我面前夸她儿子好,要我和她儿子见见面,交个朋友。我说不行,我才十四周岁,她说那也没有关系,她儿子也不大,可以等我,还说她丈夫有办法,可以让我去部队当文艺兵,她丈夫也在一旁帮腔……我气极了,不理他们,可她还是不停的说,没有办法最后我只好躲到另一节车厢去了。” 梦才见她真的没有去,松了一口气,转而开玩笑道:“你真傻,到这样人家做儿媳肯定不会吃亏,说不定你姑妈和我还能跟着沾点光呢。” 倩不吱声了,和她说话也不再搭理。梦才见她真的生了气,忙凑到跟前装鬼脸逗她,却冷不丁挨了她一个嘴巴――“哎呀,这么凶……以后小心找不到婆家。”他捂着脸叫道。 “我根本就不想嫁人。”小倩咬牙切齿说:“只是希望你将来找个像德双家桂芳那样的妻子,好天天有人抽你的臭嘴巴。”德双是大队小学的数学老师,他老婆厉害是全镇子出了名的。 梦才大笑。小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气也就消了。这时天空已经暗下来,他们手拉着手往村子里走去,落日的余辉将他们的背影染成了红色。 93、国 殇 清河中学开学已经快有一个星期了,所以小倩从北京归来后的第二天便去了学校。梦才自然又成为她上课下课路上的“保镖”,俩人说说笑笑,感情甚好。 女孩对他的反常感到惊讶,在清河镇到老鹰岩的路上,她问:“你为什么今天到学校来等我?以前不是一直待在黑林子边上吗?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乜斜眼看着他。 “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发烧?”小倩越发的惊奇,用手摸他的额头,但他躲开了。 “你这学期准备住校还是准备回家住?”过了一会他问。 “学校里伙食太差了,再说现在你也不像上半年那样老发神经,所以――”说到这,小倩看了他一眼,“我这学期准备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住这个干什么?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梦才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说:“你以后放学就在学校门口等我,不要自己走。”他的表情似乎很郁闷。 “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小倩停住脚步,一脸的执拗,“你一定要告诉我。” 梦才看了她一眼说:“你太显眼了,有些人可能会打你的主意。”上午他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王东生那一伙人最近开始在清河一带活动。这让他想起了前些日子这个流氓在自己面前说过的那些话,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 可是小姑娘对这些却一无所知,反以为是和她又开荤油玩笑,脸不禁红了,恨道:“是的,你们男的都讨厌死了,一上街就有人喜欢跟在后面,还有的更可恶,说着话眼睛贼溜溜就往人家身上瞅――这里面也包括你。” “胡扯,”梦才认真道:“我不是和你说着玩,昨天忘记和你讲了,最近已经有人在我面前提到你,说……” 但他的话被小倩打断了,“嘘,别吱声,你听――”她紧张兮兮的说。 远处传来低沉的乐声,“好像是哀乐――又是谁死了?怎么今天放那么长?”梦才听了一会说,突然醒悟:“会不会是老人家去世――” “别胡说!”小倩捂住了他的嘴,她的脸都吓白了。 这时离他们不太远的一个村庄的喇叭也响起来了,现在可以听清楚了,真是哀乐,沉重而悲伤――哀乐停了,在风中断断续续传来男广播员带着哭腔的悲痛声音:“……中国**中央委员会,中国**军事委员会宣布:中国人民最最亲爱的伟大领袖,党和国家的缔造者**主席……”然后又是哀乐 “老人家真的去世了,”梦才低声说,“走吧,你们明天可能要停课了。”他拉了一下目瞪口呆的女孩――在悲哀的乐曲声中他们向山林走去,身后的哀乐声越来越小,渐渐地听不到了…… 这是1976年9月9号下午4点,当天凌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离开了世界。即日下午四点起,全国降半旗,停止一切娱乐活动……路上的行人都表情严肃,有的还带着悲哀,谁也不知道中国将走向何方,人们只能在寂静中等待……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静默”,总有人在非常时期变的特别活跃。沉寂已久的陈德军出来了,在上方“防止阶级敌人乘机破坏”的指示到达之前,他就意思到“形势的严峻”,并马上行动起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充分的发挥了在部队当侦察兵学到的技能,第二天便组织基干民兵在全大队“五类分子”家门口布上了暗哨――战果果然辉煌:三队的老地主陈重富居然在**去世后的第三天吃了一碗面条;一队的两个地主分子这两天经常在一起交头接耳;还有镇子上一对青年男女在西山坳里野合,正好被巡逻的民兵逮个正着――他娘的,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干这种事……一个星期不到,这类的战果竟扩大到十几个,都一股脑送到公社关押起来。现在乌石人对德军又重新感到了恐惧…… 这个年代像陈德军这样“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人到处都有,红旗公社关押的“妄想复辟的阶级敌人”不久就接近了三位数。看管他们的“警力”严重不足,于是公社向下面大队要求人员支持。卫东大队(也就是乌石大队)分配到了两个名额。王书记绕过民兵营长陈德军,把这两个名额的分配权抓到了自己的手里,其中一个留给了自己中学刚毕业的儿子,因为据说这次去的人员有可能长期留在公社上面。这天他和大队张主任在大队部门口商量另一个名额分配的时候,正好梦才有事路过,他便喊住了年轻人,说:“我刚才和老主任正在商量一件事,我们大队要派两个人去公社参加专政队看管坏分子,一个名额准备派我儿子王铁柱去,另一个想让你去。这次去公社可能至少要待两个月,也许要长期留下来,因为听说我们国家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加强无产阶级专政的力度,以防止阶级敌人趁**他老人家去世兴风作浪。王铁柱岁数小,麻烦你多照顾他点。”话说完他看着梦才,心里思忖年轻人一定会对他万分感谢。 但没想到梦才不假思索地说:“我不想去。” “为什么?”王书记很失望,“去不吃亏的,管吃管住,在生产队拿最高的工分,公社那边一天还有三毛钱的补贴,别人想去还去不到呢。” 但梦才仍然是一副不愿去的样子,站在一边的张主任忽然想起了年轻人送自己堂侄女上学的事,想必他是为这个犯难吧,于是道:“这些日子山林也要注意安全,梦才对这一带已经非常熟悉,没有他还真不行,去公社的人就另换一个吧。” 王书记原来让梦才去只是为了给老主任面子,却没想到他们两个都没领情,于是有些扫兴地说:“好吧,那就这样了。”梦才转身刚要走,忽然又被王书记叫住,悄声道:“这两天德军神气的很,你可千万小心,不要给他抓住什么把柄。” “谢谢王书记的提醒,我真没想到这些呢。”年轻人真心实意的感谢道。 告别了王书记张主任,梦才刚一转弯就在供销社门前碰到组里的小李,他正从里面出来――这小子最近又和供销社的年轻女店员泡上了,有事没事常上这里。今天上工的时间他又从地里溜了来。 “刚才王书记张主任喊你干什么?”小李一脸春风的问。这家伙只要和女孩子在一起脸色就变的特别好看。 “叫我去公社看管最近抓的坏分子,我不想去。”梦才实话实说。 “有这样的好事?”小李感兴趣了,“你不想去我可想去。” “那你还不快去说,正好还有一个名额。” “谢谢。”小李乐颠颠的跑走了。 梦才看着他扭动着水蛇腰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拐进了通向他们宿舍的一条胡同,当他路过翠花家庭院的时候,看到小倩正和几个女孩子在聊天。他装作没有看见从旁边过去了。 “喂,你干吗不理人?”小倩从里面追出来道。 梦才笑道:“你不去和小姑娘玩老跟着我干什么?” “谁跟着你了?我这是回家。” 梦才成心要逗她生气,故作意味深长的说:“那你可是绕远路了……” 倩白了他一眼,负气道:“我愿意,这路又不是你家的,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你管不着!” “哈,果然又生气了,真是个小气包子。”梦才拉了她一下手道:“没有事就干脆和我一路去知青宿舍吧,我正有话和你说。” “什么话?”小倩瞟了他一眼。 “刚才遇到你堂伯和王书记,大队要派我去公社看管最近抓的坏分子,我不想去,正好碰到李俊生,告诉了他,这小子高兴的**一颠颠的去找领导去了。” “你为什么不去?” “我去了谁送你上学?”他看了看她,“再说这种看管人的事我也不愿干,对这些人不狠,说你没有阶级立场,如果狠的话,又于心不忍,大部分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还有的都七八十岁了,我实在不想看他们被人训斥来训斥去的样子。” “你心真好啊,处处都透着善良,”小倩讥讽道:“难怪大家都夸你是张善人,只是我却永远感受不到。” “哈哈,你感受不到?那主要是你心里没有善所致,”他反唇相讥,“心中有恶的人看别人都是恶。” “混蛋!你才心中有恶呢。”她小拳头上来了。 着话他们已来到知青宿舍门前,正在里面烧饭的小马看见他们俩有说有笑的进来,打趣说:“小俩口好亲热啊,怎么今天是什么日子?小媳妇肯来见老公公?”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笑。 倩红了脸,又羞又愤,低着头不理他。自从一个多月前为了王东生拿粮食的事,梦才和小马关系一直不睦,话都很少说,现在这小子居然还有脸开这种玩笑――梦才不禁动了怒,正要发作,忽然心生一计,转而态度温和的说:“臭嘴,不要胡闹,我有一件事正要告诉你。” “什么事?”小马警惕起来,生怕梦才使坏让他上当。 “我刚才从大队经过时,听说要派两个人去公社看管坏分子,其中一个名额给我们知青小组,王书记问我愿不愿意去,我因为要送小倩上学不能去,但你去到挺合适的。”说到这里,梦才看了小马一眼,故作神秘道:“听说去的人待遇相当优惠,除了在生产队拿最高工分外,公社一个月还补助二十块钱,另外每天管饭,有鱼有肉;还有,听王书记讲,说不定还能长期留在公社。” “这是真的?”小马兴奋的跳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要不是因为送小倩上学,我肯定去,这事如果让小李先知道就――” “你替我烧饭,我马上到大队去。”小马叫道,也不等梦才同意,一溜烟的跑走了。 倩怔怔的望着梦才,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梦才笑道:“等会就有好戏看了。”忽然小倩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小拳头在他身上擂了一下,“你好坏!” 梦才满脸都是调皮的笑,“这两个家伙最近好的出奇,小鲁说他们就像合穿一条裤子,哈哈,这下子看他们再怎么合穿一条裤子!中午你就留在这里吃饭,一定能看到好戏。” 倩看了一下手表道:“恐怕不行,我还没有和姑姑打招呼。” “要打什么招呼!我们这里吃饭早,吃完饭早点回去就行了。”梦才坐到灶台后面开始烧火,说:“灶前的事就归你了。” “为什么要我做?”小倩生气道,“你在我家吃饭时我可从来都没叫你做什么啊。” 梦才从灶后探出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个习惯,只要有女人在场,我就不能上灶台。” “你少和我和摆大男子主义。”小倩嚷道。不过生气归生气,她还是拿起了菜刀。小马已经将菜洗好了,只是还没有切。 饭菜刚烧好,小李进来,也不说话,气呼呼的在自己床上躺下。梦才对小倩调皮的夹了一下眼睛,过去假惺惺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问大队是不是已经派他去公社了。这一问如同点燃了鞭炮,小李愤恨不已的开始控诉小马怎么到大队抵他,怎么去和他枪那个名额,说的滔滔不绝,吐沫四溅。 正说着,小马和小鲁小金说说笑笑回来了,小李从床上跳下迎上去质问小马为什么要抢他的好事情。小马也不示弱,说这事也没有规定是你小李的,谁有本事抢到就是谁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嗓门越来越高,要不是小鲁小金在中间拉着,二人早就打了起来。在饭桌上两个人仍然余怒未消,不时怒目相向,看得小倩几次忍不住想笑,梦才在底下踢她,才忍住了。 女孩儿饭量小,吃了半碗饭就好了。小鲁说难得在这里吃饭,怎么就吃这一点。小倩笑笑,说她已经吃的很饱了,起身离席。梦才道:“你等我一下,我要上山,正好一路。”说着将碗中饭囫囵吞枣咽了下去。 当两人出门时,小鲁对着他们背影做了个鬼脸,要在平时,小马小李早就跟着哄起来了,但今天都没有笑。 离开宿舍,两个人便笑作了一团,直笑的气都喘不过来。小倩揉着肚子:“哎哟,肠子都笑断了……哥,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坏……想当年,我才见到你时,那是一个多么单纯的孩子吆!” 梦才不服气道:“你在我面前也敢卖老?当年我见到你时,你还是个小黄毛丫头,话都不会说,要不是我,可能现在还是个小哑巴。” “你坏!”她不依他了,要撕他的嘴,他赶紧躲闪,两人追逐嬉闹――忽然有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原来是陈德军,他身后跟着两个持枪的民兵。 “你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下打情骂俏!”德军用可怕的目光逼视着这一对少男少女。 “这与你毫无关系!”梦才用同样的目光回视着他。 “与我没有关系?请记住今天是什么日子,只要我愿意,”德军指了一下身后持枪的民兵,“他们立刻可以把你们捆起来送到公社去!”那双鹰眼恶狠狠的盯着梦才,从他的脸上看到他的身上,又落到他胳臂上戴的黑袖章上面,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向小倩,“你为什么不为主席戴孝?”德军厉声问道。 倩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戴了。”小姑娘的脸吓白了。 “她头上戴的白花难道不是吗?”梦才代她回答。 那阴冷的目光慢慢的从少女的脸上转到她隆起的胸部,在那里停留了一段时间,然后说:“你回去把黑袖章戴了,另外再在胸前戴一枚**像章。”小倩赶紧点头。鹰眼再次回到梦才脸上,冷笑道:“小伙子,收着点,不要像家根和二凤那样双双的被人光着身子活逮送到公社去。” 家根和二凤就是那对在山上野合被抓的年轻人,那天他们像通奸的猴子一样几乎是**着身子被捆下山来。两个民兵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梦才勃然大怒,不顾一切的喊道:“我怕什么!我又没有奸污别人的老婆,我又没有冤死的鬼魂在后面追着。” 民兵营长的脸发青了,“你不要胡说,你在造谣……”他的声音在颤抖。 梦才狞笑道:“怎么害怕了?” “我现在不和你罗嗦。”德军强怍镇静道,掉头走了,两个民兵赶紧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德军回头丢下一句话:“小子,我们后会有期!” 梦才也高声回道:“我等着你!”说完他头也不回走了,小倩赶紧跟在身后。在余下的路上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她家园门前,小倩才停下轻声问道:“哥,你进不进去坐一会?” 梦才摇了摇头。 “那你等一下,我进去和姑姑打个招呼就和你一道上山去。” “你别和我一起去,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少在一起好。” “嗯。”女孩低下了头,默默的向园子里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喊:“哥――” 梦才转过身问:“你有事?” “你自己也要小心点。”说完她掉头跑进了园子。 梦才一直看着她进了屋子才转身离开,他刚才的恶劣心情现在被一种温暖的东西取代了。 “我刚才好像听你和谁在说话――”从厨房出来的张老师问侄女。 “跟梦才。” “那你怎么不让他进来呢?是不是又吵架了?” “不是,他刚才和德军干了一仗,心情不好。” “他和德军又打架了?”张老师吓了一跳。 “不是动手打架,是两个人说狠话。”小倩解释说,接着她把他们路上遭陈德军拦截,德军怎么威胁他们和梦才怎么回应说了。 张老师听完了深深的叹了口气说:“德军不知为什么老和梦才过不去?我那天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倩道:“你别去找他,这个人坏的很。” 张老师说:“没有关系,他能把我老婆子怎么样?再怎么说他还是喊我姨妈呢。”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对侄女说:“不过你和梦才最近还是小心点,**追悼会开完了以后两个人再在一起玩吧。” 倩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向娘娘山望去,暴露的山脊上一个人正在快速的向上攀登,那个人正是梦才。 94、追悼会 和全国其它地方一样,在**去世的第二个礼拜,红旗公社也举行了一次以公社为单位的群众追悼大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会场设在公社中学的操场,那天天气非常的炎热,正是所谓的“秋老虎”,一清早气温就有二十七八度,过了九点钟更骄阳似火。数千人挤在一个没有草的操场上,他们身上散发的热量更增加了头顶上太阳光的威力,到会者无不汗流满面,尽管如此,大部分人还都能保持着庄严悲哀的面容。天气虽然炎热,可谁也不愿意不来,因为上面规定这个会只有“五类分子”不得参加。自然不会有人想和“五类分子”站在一条“战壕”里,所以这天“出勤率”几乎达到百分之一百,连一些从不出远门的老人也都拄着拐棍赶来了。 追悼大会原本定在八点举行,可到九点仍然无法开始,老是有人进场,并且不是少数。把全公社那么多社员聚集在一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农民的时间观念总是不那么强。好不容易才大致到齐,主持大会的宣传干事拿起话筒刚要讲话,突然左后方出现骚动,人们纷纷起立观看,但人头涌动,什么也看不到。过了一会,从那个方向抬出了一个双眼紧闭的老头,人们赶紧打听怎么回事,答曰不清楚。这时喇叭里传出了一个做作的女声:“我们最最亲爱的伟大领袖**的逝世,在全国人民,特别是我们广大的贫下中农心中引起了无限的悲痛,刚才有位贫农老大爷因为悲痛过度而昏迷不醒,现正送往医院抢救,我们要学习这位贫农老大爷对**他老人家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 会还没开始,已有十多个人被抬出了会场,会议组织者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经研究决定:凡五十岁以上的老社员都可以到操场东面的一个小树林里。会场上立刻一片混乱,年纪大的人纷纷向东涌去,一些并不到五十岁的人也混在其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样闹了一闹,会场上的气氛轻松了许多,李俊生借机开梦才的玩笑,说他的老相好声音好甜。梦才楞了一下,问怎么回事,小李嬉皮笑脸:“刚才那个在喇叭里说话的――陈小妹不是你中学同桌吗?这可是你自己承认过的,现在却装起了糊涂。”梦才立刻反击:“我虽然和她同桌过,可几年下来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不像你,批林批孔的时候,在一起又唱歌又跳舞,搂搂抱抱,勾勾搭搭。” 两个人便这样狗咬狗的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越来越大,小鲁忍住笑嘘住了他们。这时候会场已趋于平静,十点三十分追悼会正式开始。 ……哀乐声起,会场进入到一片悲哀的氛围中,松柏枝叶环绕的**遗像上那和蔼可亲的面容似乎变的更加慈祥,有人开始嗫泣,渐渐地哭声响成一片……突然前排有一个妇女边哭边唱起来:“**啊,你老人家怎么说走就走了啊,你是我们的大救星,你比我们爸妈还亲啊,你走了让我们怎么办啊……” 其他妇女一听也赶紧放开喉咙跟着哭唱了起来,顿时会场上哭声唱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大,响彻天空……追悼会终于结束――在一片哭声唱声中结束。这时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了。 乌石知青来的时候以为能早回去,都没有带干粮,现在想回去吃饭显然已不能够,便商量着一起去林里镇子上的馆子吃一顿。半道上恰好有一群刚参加完追悼会的女人走在他们前面,这些妇女虽然眼睛通红,却有说有笑,原来她们正在讨论会场上女人们的表现――讨论哪个哭的悲伤哪个唱的好听……知青们不禁哑然失笑:她们刚才追悼会上的悲伤难道只是一场表演,就如同她们为死去的婆婆哭丧?――这未免有点太滑稽了。 梦才正走着,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肩膀:“梦才老弟在偷偷笑什么?”梦才一惊,回头看去,原来是牛头山的“野牛”,他的眼睛也又红又肿―― “野牛同志也来参加追悼会了?眼睛怎么……也哭成这样?”梦才做出关切的样子问。 “我哭个**,眼睛是被你们组那个王八蛋王东生打的。” 鲁插进来道:“他怎么会打你呢?你不是和他好的就像穿一条裤子,那天还帮着他要来打我吗?” “野牛”并没有太在意小鲁的幸灾乐祸,转过脸看了梦才一眼,“那天只是碍着情面跟着去了,并不是真正去打架的,这点你们张老弟是清楚的,当时王东生想打你,我还在中间拉架说和,对不对?” 梦才点点头:“对,是这么回事――你和王东生为什么闹翻了?” “还不是为女人,城关公社有一个女知青对我特别好,这王八蛋看了眼红,要我断了和她的关系,好让给他,我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怎么会做这种窝囊事?于是两个人便动手了。” 梦才笑道:“你这个大块头怎么反被他小个子打成这样?” “我开始根本就没想过和他打架,没想到这小子会趁人不备先下手,而且手会这么毒,专打人的要害,往死里等我清醒过来要和他算帐时,他那帮狗党却装着拉架,不让我动手。” 过了片刻,“野牛”愤恨的说:“这笔帐老子总有一天要和他算――梦才,你有没有种,哪一天我们联手把这小子收拾了?” 梦才摇摇头:“我不想打架。” 鲁在一边道:“野牛,你别指望这位梦才老弟,他可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即使别人骑到他脖子上,只要不拉屎撒尿,他都不会还手,而且他现在有个小甜妹妹天天跟在后头,小日子正过的有滋有味呢。” 梦才红了脸,咕噜一句粗话:“尽瞎扯**蛋。”众人皆笑。 着话他们已经来到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小饭店。饭店名字很时髦:工农兵饭店。不过里面既没有坐着工也没有坐着农,更没有坐着兵――吃饭的只有几个城市人打扮的年轻人,一看就知道也是知青。 虽然今天镇子来了如此多的人,可饭店的生意并没有根本的变化,一般的农民觉得花二角钱到这里吃半斤米饭是一种奢侈。进了饭店,小李提议一个人来一碗大肉面,其他人都说这最好,只有夫子提醒道:“你们忘了陈重富?我看还是不吃面条为好。”于是大家改吃米饭和清淡的炒菜。 举国哀悼的日子终于结束,各地搭建的灵堂逐渐拆除,街头上佩带黑袖章的人也渐渐的少起来了,生活又恢复到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老样子。 只是那将近一百个被关押的“坏分子”让公社领导开始头疼了。首先这些人要吃饭――总不能不让他们吃饭,起码的人道主义还是要的。另外看押这些人的人也成了一笔不小的负担,他们要吃要住,还要补贴(生产队给的工分还不算),再怎么节省,总数加在一起一个月下来也要五六百块钱吧。原来指望上级能拨出这笔款子,可现在看希望似乎很渺茫。老人家虽然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但在钱方面好像并不太灵。于是那位酷爱阶级斗争的公社书记只得做一个痛苦的决定:将那些被关押的“坏分子”中的百分之九十遣返回原来的生产队,就地监督改造。原准备长期保留的看押他们的专政队也随之解散了。 乌石送去的人里面那对野鸳鸯自然是放回来了,野鸳鸯俩都是未婚,而且他们又都是贫下中农子女,对**是怀有深厚的阶级感情的,他们行为只属于道德品质上的问题,和政治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两个讲悄悄话的五类分子的家属也找到证人证明他们只是说些与政治无关的闲话……鉴别来鉴别去,乌石送去的这批“坏分子”里只有那个吃面条的老地主被留下来了。据说这还是为了照顾陈德军这个阶级斗争积极分子的情绪才没有遣送回来。就这样也挺麻烦的,因为那个老地主的婆子在乌石镇子上到处散布谣言说她家老头子有胃病,所以经常要吃些软和的食物,那天吃面条就是因为老头子胃病又犯了,德军之所以抓他主要是因为他们家以前曾经得罪了这个民兵营长。为了这事德军去了她家几趟,这才制止了老婆子在外面乱嚼舌头。 既然抓阶级斗争上规模有困难,但可以在深度上下工夫。聪明的公社领导于是将精选出来的**个“坏分子”押到下面挨个村庄批斗,以警告那些以为**他老人家不在了就可以变天的阶级敌人。这样做的成果是极大的震撼了地富反坏右分子,哈哈,现在这些坏蛋除了上工以外连家门都不敢出了。 红旗公社的做法得到了县和地区领导的重视,正准备推广,但一件意外事件使整个计划变成了泡影。出问题的正是那个吃面条的老地主,在一次乡下的批斗会上,老地主忽然吐血而死――经查是胃出血,看来地主婆没有说谎。 这个事件在社会上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正在进行的批判活动也只好停了下来。**个“坏分子”又进行了一次甄别,最后除了三个人,其余的都放了。留下的三个人都是有“干货”的: 其中一个是公社中学的语文教师,这个爱和人抬杠的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年轻人居然说对**也要一分为二,说“老人家说对任何事物都要一分为二,难道他自己就不应该一分为二?”――这种屁话应该杀头! 其余两个是农民: 个用带有老人家头像的报纸包铁钉,他自己说不是故意的,但他的成分就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了――他是个富农! 另一个成分到没有问题,只是他平常的行为太不像贫下中农了:爱占集体便宜并且老和干部过不去,被批评批判了不知多少次,可一直不知道悔改。这个脾气暴躁的中年汉子居然在老人家去世的第二天登高狂笑,其情其景让人可恨可憎! 这三个人被送到县里,后来被判了五到二十年不等的刑罚。 95、斗嘴 老人家去世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尽管中国的权利中枢正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但民间的生活已归于平静,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蓝天下,苍绿的林海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黄和红色,大自然已经透出了秋天来临的信息,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和美丽。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轻盈的,慢悠悠的――他知道谁来了,闭上眼睛装做睡着的样子。不一会一双柔软的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谁?”他假装被惊醒的样子。 “你猜猜我是谁?”假装出来的粗声。 “美丽的影子。” “呸!”小倩啐了一口,放开手道:“你少无聊。” “我说的是你吗?”梦才笑了,“你是不是自己觉得很美丽啊?哈哈。” “你别讨厌人!”小倩瞪他一眼,“你的名字好?做梦都想发财。” “彼此彼此,哈哈……”梦才笑着从草地上爬起。 “呸呸呸,谁和你彼此!”小倩连声啐道,斜眼看他:“还看林人呢,树木都被人砍光了,自己还躲这里睡觉。” “谁敢动我的树?我可不是小马!”梦才摇晃着脑袋道。 “又吹牛了,我发现你最近特别爱吹大牛。”小倩嘲笑道,用手拉他起来,“好了,别吹了,我的好汉哥哥,我上午找你已经找好几趟了,好不容易在这抓到你,赶快跟我回去吃饭吧,要不姑姑又要急了。” “怎么?你是专门来请我吃饭的?还请了好几趟?”他一脸坏笑的问。 倩送他一个白眼球:“我专门请你?谁希罕你啊!姑姑非叫来喊你的,否则我才不来呢。她有点好东西就想着你,你这个人有什么好,值得别人这么爱护?真想不通。” “嘿嘿,别说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梦才笑了笑说,转身指着不远处的峡谷说:“你瞧,这风景多好啊,时间还早,先别急着回去,在这里坐一会儿。” 倩看了一眼手表,道:“时间那还早啊?都快十一点了,我们最多只能再待十分钟。”她走到悬崖边上,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向下看,“是挺美的,只有点凄凉。” “我就喜欢这种凄凉、带着宿命的诡异的景色。”梦才站起来走到女孩身边感慨的说,向远处眺望,“顺这条峡谷再往前走一公里就是摄魂谷,那里的景色更加凄美……” 倩歪着头看他,“哥,你现在怎么变的这么伤感?是不是在感情上又遭到什么女人欺骗了?说出来,妹妹帮你出气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梦才没有理会小姑娘的调皮,继续自己的思绪:“你还记着你刚来那年的事吗?大概也是这个季节里,那天下午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摄魂谷的悬崖边,刚待了一会,不知怎么地,你突然起身,眼光直直的,向悬崖走去,我吓坏了,冲上去一把把你抱住,当时你离下去也就一步之遥。” “胡扯,根本没有这回事。”小倩脸红了,低下脑袋,过了一会道:“你这个人坏透了――不过,有时侯你也有点好处,否则,我早就不理你了。”显然她也想起了那个情景。 梦才笑道:“既然坏透了,怎么还会也有点好处?逻辑不通!” 倩道:“你别尽捉人家错字好不好?我说的你还有点好处是指以前,现在则整个都坏透了。”低头看表,“呀,不早了,和你废话都二十多分钟了,姑姑肯定等的好急,赶快走吧。”说着站了起来,但梦才并不动弹,她用脚碰了他一下,“唉,你怎么不动啊?” “我不去了,代我谢你姑姑。” “怎么?”她惊讶的看着他,“刚才你不是讲好要去,为什么又不去了呢?” “我刚才没说要去,只是让你坐一会再回去,是你自己误解了我的话。”梦才诡辩着,一边眼睛还悄悄的看着对方。 这个坏家伙又开始气人了! 倩没有再说话,咬着嘴唇看着远方,胸脯一起一伏的喘气。 嘿,这正是他最喜欢看的样子,坏小子赶紧再接再厉:“我们俩都不是小孩了,老在一起不太好,有人会说闲话,即使你不在乎――”他看了她一眼,“我还在乎呢。” 妮子终于怒不可遏! “你滚!”她跺着脚喊道。女孩的眼泪都快被气出来了,明明知道他是成心惹她生气,可是仍然控制不住要上他的圈套,“姓张的,你不要摆架子,我根本就不希罕,你――”气到说不出话,咬咬牙,掉头走了。 梦才看着她背影继续撩拨道:“还一口一个姓张的,你不也是姓张的吗?”但她并不回答。他一跃而起,追上了她。 “你跟着我干什么?”小倩停下脚步没好气的问。 “吃饭去啊。” “我不要你去!”她向后推他。 梦才讨饶:“刚才和你闹着玩……” “谁和你闹着玩?有多远滚多远!” “我饿了,真的,你行行好……” “现在装可怜样,你刚才不是自己不愿意去吗?” “姓张的,我再也不敢摆架子了。”他模仿她的北京腔,但学的不像,怪声怪调的。 倩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这一笑气也消了。她白了他一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这样又何必当初呢?” 梦才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就喜欢看你气呼呼的样儿,你生气的时候特别好看。” “你――”小倩一时语结,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忽然地她扑上去要挠他的脸,一边喊着“我叫你坏!” 梦才边招架边说:“大白天就打打闹闹,一点也不注意影响,你看,那边有人在笑我们呢。” “骗人,又在骗人。”小倩嘴里这么说,但眼睛却向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前面不远处有两个牧童正看着他们笑呢。她赶紧松开了手。 当他们走过时,两个牧童齐声喊:“小两口,真奇妙,白天地里打,夜里床上抱……” “滚,滚……”小倩举着拳头吓唬他们,两个小坏蛋骑着牛笑着跑远了。她回过头见梦才也在咧嘴傻笑,脑羞道:“全是你害的,你也给我滚!” 但年轻人才不滚呢,他赖皮赖脸的继续跟在她的身后。 “自从北京回来,你已经故意气我十一次了,我都一笔一笔给你记着,仇恨的种子总有一天要发芽!”她恨恨的说。 “不对,在我的记忆中,连今天我只气你十次。”他纠正道。 瞧,他计算的还挺认真!这个马大哈怎么这次一点也不糊涂呢?――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仍然坚持着: “就十一次,今天上午算两次……” …………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路走一路拌着嘴,他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原来那种“正常”状态。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异性之间的吸引好象需要一定的距离,像目前这般密切的关系反让他对她的欲念降低了不少,而那因她而起的自渎也因此减少了许多。总之,年轻人已经从上半年那难以自拔的泥沼中走了出来,他现在又恢复了原来充满自信和活力的模样了。 他们到家时已经十二点多了,饭菜都已上桌,满屋子里飘荡着野鸡的香气,梦才用力的吸了两口气,这个不雅的动作又引来了女孩的白眼。 张老师道:“两个人走路怎么不一道,为什么要一前一后呢?” 倩斜了梦才一眼,“我不愿意和他一道。” “为什么?” “他讨厌!开头喊他来,他拿架子不来,后来不让他来,他又厚脸皮硬跟着来。” “说话像绕口令,没听懂。”张老师笑道,“两个人都一脸的汗,快到厨房洗洗。” 倩去了屋后的厨房。张老师对傻站着的梦才说:“你也去洗一下吧。”梦才说了声好跟着去了。 倩正在洗头,脱了外衣,上身只穿了一件时下正流行着的短袖海魂衫,衣裳贴身紧俏,杨柳细腰,乳峰突起,上半身曲线尽露。梦才一进厨房,目光立刻粘在她身上,再也不能离开。 “哥――”小倩用毛巾擦干头发,抬起头刚要说什么,突然看到梦才的眼睛正迷迷的盯着自己的身体,脸刷的红了,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扭头出了厨房。梦才醒悟过来,羞愧的无地自容,过了一会听到张老师的招呼声,他这才拿起毛巾胡乱的擦了几下,然后回到堂屋。 饭桌上两个年轻人没有像往日那样说笑,只是闷着头吃饭,张老师有些惊诧:“刚才还说笑打闹着,去了一趟厨房就都成了闷头鸡,你们又怎么了?”小倩脸微红,嘴往梦才方向努了一下:“这您得问他。”小伙子这下子更加窘迫了,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张老师见状赶紧将话题转移,问他:“你们宿舍的小鲁最近为什么跑到大队要辞去组长的职务?”梦才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并没有听到问话。小倩桌子下面的脚踢了他一下:“喂,姑姑和你说话呢。”梦才惊醒:“说什么?”姑侄俩都笑了。张老师把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唉,”梦才叹了口气说:“他这个组长确实当不下去了。” “为什么呀?”小倩歪着头看他。 梦才表情阴郁的说:“我们组原来好好的,但自从来了王东生,一切都变了。”接着他将小鲁最近为粮食挨王东生打的事说了,见姑侄俩听的很认真,又把王东生来到乌石以后在知青小组里骄横跋扈的其他一些事说了。 “简直无法无天,你们怎么不去大队找领导解决呢?” “找过,王书记怕他怕的要命,根本就不敢管,陈营长和知青小组的人不对劲,正想看笑话呢。” 倩插嘴道:“你不是经常和我吹牛说武功高强,现在怎么不站出来呢?” “我没有说过我会武功。”梦才刚正常的脸又开始泛红。 “你就说过!不要赖!” 梦才没有和女孩纠缠,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和王东生试过手,这小子其实并没有多大本事,只是打起架来不要命,并且有一批狐朋狗党……” “所以你就害怕了?”小倩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我并没有害怕,只是他还没有惹到我,我没有必要为组里那些小人和他打架。” 倩冷笑:“我算看透你了,不仅怯弱,而且自私。” 张老师对侄女的行为看不下去了,斥道:“倩儿,你最近怎么尽刺你哥哥?简直没大没小。” “谁叫他老欺负我来着。” 张老师道:“我只看到你欺负他。”――见梦才碗空了,“你给你哥盛饭去。” 倩不情愿道:“他也有手,自己可以盛。” “你是丫头,这些事就该你做。” “姑姑重男轻女,封建主义。”小倩一边嘀咕着一边起身去为梦才盛饭。盛好饭递给他,小声道:“等姑姑老了,你去养她,别来找我。” 张老师问侄女说什么,侄女说没说什么,张老师笑:“不用赖,我都听见了。”转过脸对梦才说:“别听你妹妹的,那个王东生你还是躲着点好,以后他一回来,你就到我们这里,千万别去惹他。” 梦才点头,见小倩在一边窃笑,问:“你笑什么?” “你现在为什么看人老是鬼鬼祟祟的,还特别好脸红?” 梦才脸红不吱声。见他不理,小倩越发的想撩拨他,但一时又找不到话题,于是没话找话:“姑,您看他都有胡子了,还是络腮胡子呢,和头发连在一起。”又用手撩起他的裤腿,“看,腿上也都是毛,再这样下去快成毛人了。” 到侄女如此淘气,张老师忍不住笑,说:“这说明你哥哥快长大了,不像你老长不大。你以后对你哥哥要尊重,不要老像小时侯那样,没轻没重的,一动就发脾气,使性子。” 梦才跟着咧了一咧嘴,但仍然没有说什么。小倩瞟了他一眼:“那要看他像不像哥哥样。” 吃过饭,梦才回宿舍,走的园门口,小倩从屋里追出来,有点抱歉地说:“今天你好像生我的气了,吃饭的时候都不大睬我。” 梦才笑笑,“那能呢,生气是你们小姑娘的事,我是绝不会的。” 倩白了他一眼,说:“少和我装男子汉――你下午没有事吧?我想去森林小湖,自从三月以后我们就没有去过那里。” “行,我在知青宿舍等你。”梦才答应着走出了园子。在园子外突然站住,一脸坏笑:“这次我们拜完了父母,再一起拜一下天地。”女孩楞了楞,忽地想起年初那次在小湖边的故事,知道他又调理自己,气急败坏的喊:“你混蛋,我饶不了你!”但她追出来时,他已经笑着跑远了。 96、畏怯的下场 已经是睡午觉的时间了,街面上冷清清的。梦才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想他和小倩之间的趣事,心中的快乐自然免不了有少许漏到脸面上,所以当他迎面遇到背着书包上学去的重高小妹妹和另外一个小姑娘时,两个女孩都挺奇怪的看着他。他这才醒悟到自己脸上表情可能有些特别,于是赶紧收住笑容,非常做作的换上往常那严肃深沉的模样,昂着脑袋走了过去。 梦才狐疑的跟了进去,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看到了围坐在饭桌边的已有一月未见的王东生和他的两个朋友。但他们正谈笑风生着,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现在梦才又以这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与王东生和他的同伙打了招呼,略微的寒暄了两句,然后便进了里屋。小鲁小金小李都在,全默默无言的靠在床上。梦才向他们做了个煽耳光的手势,指了指小马的床,又指了一下外屋。小鲁点了点头。梦才吁了一口气,在自己的床铺上倒下,拿了起来。 大约在半个小时前,知青小组的人刚吃过饭,王东生他们来了。这几个家伙不知从那弄来了一条猪腿,见小马正在外屋洗碗,便将猪腿丢给他,让他做给他们吃。小马不愿意,说自己是回民,不能沾猪油。王东生说他是假回回,以前见他吃过猪肉。小马支支吾吾辩解说他是吃过猪肉,但那都是别人烧好了,他自己则从来都没有做过。小马说的是实情,但王东生却以为他是在糊弄自己,勃然动怒,上手就是一拳,这拳极重,只一会儿,小马的半边脸就变成发面馍一般。在此淫威下,小马只能含泪破忌了。 梦才已经发过誓,对组里这些人的事再不插手,所以对小马挨打不甚关心。躺了大约十分钟,正昏昏欲睡,忽然听王东生在外屋喊:“张梦才,你也过来喝点酒――***,这组里就他还像个人。”后半句是对同伙说的。 梦才应道:“我刚才已经吃过饭了,你们自己吃吧。” “怎么看不起我们这些哥们?”说话的是大头,语气里充满了杀气。 梦才只好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解释说:“兄弟怎么会看不起诸位?上个月还和他们――”他指了指王东生和黄毛,“一起喝过酒呢,今天确实吃的太饱,”他拍了一下肚子,“实在是装不下了。” “少给老子诸位诸位的,老子是大老粗!”大头恶言恶语的说。 王东生悻然道:“大头,你别管他,这小子一贯不识抬举,我们吃我们自己的。” 梦才默然的回到自己的床上,刚躺下就听王东生说:“别看这小子一副熊样,但在对付小妞上面却真有两下子,泡上了本镇,不,本县最漂亮的妞儿,不但天天在一起玩,还成天在她家吃着喝着。” “是当地的二妹子?”问话的是大头。 “不,听说是北京来的,会跳芭蕾舞,是清河中学舞蹈队的第一块牌子。” 大头笑了:“北京妞怎么会跑到你们这破山沟?瞎吹牛!” “骗你是王八蛋,你不信可以问黄毛,也许她是下放户的子女,跟着下放下来的,我只在镇子上见过一两次――长的***真是盖掉了,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鼓鼓的,小腰细细的,**翘翘的,腿儿长长的……” “哈哈,你这张嘴……***真有你的,说的还挺顺嘴,哈哈……” “嘿嘿,这不是我说的,是黄毛上次来看到那小妞儿总结出来的。”王东生这时也显得很高兴。 “确实如此,”黄毛插嘴道:“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白皮肤,有点像外国人,盘子好条子也好,像这么出色的估计全国都找不到几个。” “如果真像你们讲的这么好,那天我们一起去泡她一下。她有多大?”大头垂涎欲滴。 “可能不到十六吧。” “小了点。” “那才鲜嫩呢,再说已经叫张梦才这小子玩过了,我们再泡泡又有什么关系呢?哈哈……”王东生的话引发了堂屋一阵大笑,猥亵笑声的冲击波真击梦才的耳膜,他再也躺不住了,嚯地站起,向外就冲,但被小鲁一把拉住了。 “你去找死?他们身上都带着家伙,我亲眼看见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小鲁低声道。这时外面转换了话题,梦才这才压住怒火,怏怏的重新回到床上。 “日你妈的你怎么才回来?老子们的酒都快喝完了!”外面王东生又在破口大骂,原来是被叫去搞蔬菜的小马回来了。小马嘀嘀咕咕辩解了几句,好像是说知青小组菜地早就没菜了,他还是从农民那里要的…… 梦才忽然想起小倩过会要来宿舍找他――如果叫这帮家伙撞他心中不禁一惊,腾的从床上跳起,往外就走,还没到门口,外屋传来小马“哎呀”一声惨叫。梦才冲出去,看到小马抱着肚子在滚――原来他挨了王东生一记“窝心脚”。 就发生在眼皮底下,再不能装着听不见看不见了。 “你为什么打他?为了几根破菜值得这样吗?”梦才尽量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他声音的颤抖却暴露出他内心的愤怒。 王东生楞了一楞,轰然道:“你***今天又管闲事,是不是活够了?!” 梦才再也压不住自己的火气,怒吼道:“你***才是***!我今天就是路见不平,怎么样?!” “老子叫你路见不平!”王东生红着眼睛冲过来,梦才眼疾手快,头一偏躲过了他的拳头,顺势将他抱住,两个人扭在了一起倒在地上,从屋里一下滚到了屋外,在外面他们互相牵扯着又站了起来。王东生的两个同伙追到门外,正要帮忙,被王东生喝住:“你们都不许上,谁上我打谁,老子今天要不一个人把他废了就不姓王!”――但此时两个人都把对方扭的定定的,谁也“废”不了谁。相持了一会,梦才渐生怯意――这是个玩命之徒,和他再闹下去是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还是让让他吧――这么一想,梦才的嘴开始变软:“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犯不到闹成这样,我们还是和了吧?” 王东生脸上也显出和意,说:“那你先松开手。”梦才赶紧将扭住对方的手松开,刚想再说几句和解的话,却冷不防的被一记重拳砸在脸上,顿时两眼金星直冒,急用手护脸,“好你***不守信用――”话还未说完,小腹又吃了一脚,钻心的痛让他蹲了下来,接着王东生的拳头便像雨点一般落在他的头上…… 此时正值上工时间,路过的社员都停住了脚步,但只远远地站着看。观看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围成一圈,可是没有一个人敢靠前…… 突然围观的人群有些骚动,并让开了一条路,一个女孩冲进来倩!她是来找梦才去密林小湖的,可是现在却目睹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梦才正蹲在地上毫无反抗的让人拳打脚踢,而周围的人只是默默的看着,没有一个上来拉架。看着满脸是血摇摇欲倒但却一声不吭的青年,女孩的心碎了,她不顾一切的冲上去,用身体护住他,哭喊道:“你们为什么这样打他?你们快把他打死了……” 正打的起劲的王东生一楞,但立刻认出面前这胆大的美少女是谁了,他正好打的有些手疲,便停下来对身边的大头说:“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货。” 大头靠近仔细的看,道:“这妞确实盖了帽,”他咽了一口吐沫,“妈的我们怎么就没有这个福气?” 王东生狞笑:“这不就是我们的了,――喂,**货,上次见到连正眼都不愿意看我们一下,今天怎么样?只要你同意和我们去玩玩,我们立刻就放了这个孬种。”说着手上来捏了一下少女的脸蛋,两个同伙也嬉皮笑脸的凑过来。 “你们不要……”女孩惊恐的向后退,但她已经被围住了。 梦才艰难的站起来,怒吼道:“你们不许动她,否则我和你们拼了!” “怎么你这个孬种还没有被打够?!”王东生怒道,撇下小倩扑过去。但少女插到了他们中间,“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他了……”她哭道。这时有几个人乘机将梦才拖走。 “这好办,只要你同意和我们去玩,我就饶了他。”王东生转怒为笑,将手伸向女孩胸部,女孩想躲开,但大头从后面扭住了她的双***,实在是太猖狂太下流了!还没有走远的梦才挣扎着试图冲破阻拦他的人的手,要过来和王东生拚命,一直沉默不语的围观的人群这时也发出了愤怒的低吼,有的人在下面小声说要去喊民兵。黄毛见势不妙,忙拉开王东生道:“我们还有事情,今天先放他们一马,等以后再慢慢收拾。”大头赶紧进屋去拿他们的东西,然后三个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等他们走远了,躲在房间里的其他知青才从里面出来,将梦才扶回屋里,小李弄了盆热水帮他洗去脸上的血污。这时候,张老师也听到消息赶了来,一看梦才已面目全非,整个脸全肿起来,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不禁落泪。 梦才赶紧安慰:“你们担心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还做个笑容,但这一笑扯动了被打裂的嘴角,痛的皱眉咬牙。张老师见他这样,更加难过,哭道:“都这样了还呈什么能?”小倩更在一旁痛哭――为梦才,也为自己刚才受到的侮辱。大队卫生所的陈医生被小鲁喊了来,见到梦才,吃了一惊:“怎么把人打成这样?唉,现在这些年轻人。”检查梦才眼球,又拿助听器听心肺,过了一会说:“还好,都只是些外伤,眼球充血,可能要过一两个礼拜才能好。”替梦才清理了一下伤口,又上了药。然后又去检查也挨了打的小马。 陈医生原来是省里一家大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因为历史问题被赶回了老家,一直在生产队监督改造,最近因为王书记的外甥女被保送去上大学,才临时被叫到大队卫生所发挥一下“专长”。 马也无大碍,陈医生收拾东西正要走,王书记和张主任来了,张老师向他们发火:“都快打出人命,你们当干部的也不来管!”王书记脸微微发红,说:“我一听到消息便派人去通知陈营长,他怎么没来?”又关心的问医生梦才小马的伤情。张老师也不好再说什么。 等大队干部走了以后,小鲁道:“王书记自己对王东生就怕的要命,有一次因为小金被打,我把他喊了来,被王东生吓唬了一下,下次再怎么喊都不肯来了。至于那个陈营长,正巴不得我们都被打死呢。”大家都唉声叹气,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97、耻辱 乌石知青小组发生的事不久在清河中学传开了,始作俑者正是老歪的小儿子狗儿,这坏小子在梦才被殴打和小倩挺身相护的真实情节上又加上了自己恶意的夸张。[.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桃色事件一向都是人们最爱传播的,更何况事件的女主角是学校最耀眼的明星,只两天工夫故事的内容便传到了学校几乎每一个角落。 “啊,对不起,你要锁门,我忘了。”她站了起来。 倩点了点头,默默向外走去。在教室的走廊她遇到了几个打饭归来的女生,其中一个是她的竞争对手刘茵。刘茵正和其他女孩起劲的说着什么,看见小倩,她们停止了交谈,并向她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小倩装着没有看见,低着头从旁边走过。 “呸,可耻!”刘茵吐了一口吐沫。小倩装着没有听见,继续走自己的路。 “不要溜啊,小贱货。”又补了一句。 倩再也无法忍受,回头问:“你骂谁?” “谁认就骂谁!” 倩满脸通红:“你为什么骂人?” “说你是贱货就是骂你吗?别人都可以喊你小贱货,我为什么就不能喊?” “你才是贱货!” “哈,我是贱货?可我没有和男知青勾搭,我也没有因为向他们卖骚,弄的他们为我打架差点打出了人命……”刘茵像个泼妇一样拍着巴掌,嬉笑怒骂,嘴角上还挂着白沫,嫉恨让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失去了她应有的矜持和收敛。和她在一道的女生也跟着笑,平时小倩的“出人头地”也让她们非常嫉妒。 “你全是胡说,你侮辱人……”小倩失声痛哭起来。 “我根本就没有胡说,有人亲眼看见她为了保护和自己鬼混的那个知青,甚至让其他知青摸她的**。”刘茵摆出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我们清河中学的女生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她的全身都被复仇的快乐激奋着,红唇白齿之间不断喷射着嫉恨的毒焰。 倩泣不成声:“你欺负人……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 吴桂兰这时锁了教室门过来,实在看不下去,对那几个人道:“你们行啦,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吗?”说着把哭成泪人的小倩拉走了,她将她拉到校园一个僻静的地方,劝了一会,然后将二人的饭菜打来。小倩以泪下饭,吃了几口便再吃不下去了。吴桂兰又劝了一会,她才止住了眼泪。 第二天便是国庆节,而当天下午学校不上课,舞蹈队也没有排练任务,住校的学生吃过饭便纷纷离开了学校。[.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吴桂兰不放心小倩,坚持要送她回去。这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女儿,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完全凭着自己的勤奋和天赋才进了文艺班。她比小倩大两岁,平时她们的来往并不是很多。 倩说她的哥哥会来接她,吴桂兰说她的家也往那个方向走,正好一道迎着过去,于是她们便一起朝小倩往常回家的那条路走去。在她们走出清河镇平坝子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老鹰岩山冈上站着的一个年轻人正在向这边眺望。吴桂兰猜想这就是同学们经常议论小倩的那个知青阿哥,问:“是他吗?”小倩点点头,向青年招手,示意他下来,但青年在原地没有动弹。吴桂兰眼尖,很远就看到他脸上的淤伤,知道了青年不愿下来的理由,:“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两个姑娘在山脚下互相道了别。 等吴桂兰走出一两百米以后,梦才这才从山上下来。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小倩忽然生出以前不曾有过的厌恶。还没等他来到跟前,她就独自向前走去。等他下到山脚时,她已走到了前面。 梦才从后面追上,关切的问:“你眼睛怎么红了?好像哭过……”――见她不理,没敢再问下去。过了一会他转换话题道:“刚才那个女生是你们同学?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这真是没话找话,小倩根本没有情绪理他。可是她越不理他,他的话越多。他又换到了另外的话题上去了,他问她昨天晚上怎么没有回去,他说他昨天一直在这里等到天黑,想去学校找她,但考虑到脸上带着伤,去了怕出洋相,因而没有去。今天想到明天是国庆节,估计学校会提前放假,所以中午就跑了来,还真的让他撞上了。大约是想讨她高兴吧,他不停的说着话,可这却使她更加的讨厌。她冷冷的看着那张不断讨好自己的丑脸――黑黑的,半边还青肿着,那双胆怯的不敢正眼看人的贼眼也肿着,眼珠子充着血,红红的像家兔的眼睛,一头乱发大约有两个月没剪没洗了,身上一件白衬衣穿的都发了黑,裤子又脏又破,一个裤脚还撕开了……总之,浑身没有一处好,全都透着窝囊和肮脏。 “自己竟为这么个人在学校弄了个身败名裂,实在太不值了。”她脑恨的想。 可是那张还肿的像猪嘴的口中仍然在不停的絮叨:“你们最近在排演节目?排演什么节目……”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停下来愤怒的喊:“你为什么唠叨个不停,烦死我了!” 他吃惊的看着她,过了一会说:“你今天怎么了?好像特别的烦躁。”他的表情变的严峻,但过了一会又和缓下来,“是不是被男同学抢走了橡皮筋?告诉名字,我去揍他。”他又像以往那样开玩笑道。 “哼,你要帮我打架?”她鄙夷的冷笑,“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还能保护别人?算了吧,我的好汉。” 他脸色变了,但嘴边还强挂笑容,“你说的对,我那天是够窝囊的,要不是你挺身而出,我肯定被打的稀巴烂,你那天的表现真像女**员,比我强多了。”他自我解嘲道。 可是这番带着讨好意味的话却正好触到了她心中的隐痛,满肚子的委屈和激愤终于变成熊熊燃烧的大火:“你还有脸说这些!一个七尺高的男儿被人打的蹲在地上不敢还手,还要靠女孩子来保护他――我真后悔那天去帮你,现在惹得自己一起让人耻笑……” “住口!”梦才厉声喝断了她,他的脸色变的铁青,目光非常可怕的看着她,有那么几秒钟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她忽然感到非常害怕,不知该怎么办。 他终于说话了,看的出他是在用极大的毅力在控制自己。“黑林子已经过去,剩下的路你自己走。”说完他掉头向左边的山冈上走去。 98、可耻的行为 着梦才远去的身影,小倩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但转念想起自己在学校受到的侮辱,又不平起来――“我为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可现在刚对他说两句气话,他就火成这样,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她要让他知道她在学校受到什么样的**,一定要让他知道!她追上前挡住他去路。 “我有话要和你说。”她气喘吁吁的说。 倩不屈的说:“在这个山林里我是自由的,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想去那里就去那里,你管不着!” “少废话,你再不滚蛋,我就对你不客气。”梦才咬着牙齿说。 但女孩倔强的看着他,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好,我来帮你滚。”他抓住她的肩膀往山下推。她被他的粗暴激怒,一边抵抗一边喊道:“不要碰我,你这个流氓!” 他停了下来,愤怒的望着她说:“你说我流氓,那你就是贱货!” 倩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脸,泪水慢慢的从眼睛里流出。“为了你别人骂我是贱货,可现在你也这么骂我……”她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但梦才却不听她的,转身走了。她见他不理会自己心里的悲苦,心中愈发的愤恨,不顾一切的喊道:“张梦才,你就敢欺负我,对我耍野,王东生把你打成那样,却连一声都不敢吭,我算看透你了,你是一个只会欺负女孩的懦夫!”――梦才停下来――“平常老吹嘘自己怎么厉害,怎么勇敢,可当时怎么连手都不敢还?吹牛!胆小鬼……”她只顾着倾泻自己的怒火,根本没有注意对方的变化,直到发现梦才向自己冲过来,整个脸都愤怒的变了形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的伤人。 “你要干什么?”她害怕的向后退却,突然转身逃跑,但没有多远就被追上了。他粗暴将她扔在地上。 虽然摔的很疼,但小倩没有哼一下,她一动不动的爬在倒下去的草地上,没有反抗,没有言语,没有哭泣,甚至好像连愤怒都没有了。 “喂,你这个下贱的小东西,快起来继续骂啊!继续撒泼啊!”他踢了她一脚,“别以为装出一副可怜样就能免了这顿打。”他又踢了她几下,可她仍然不回应,静静的躺着,温顺的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她的发辩在刚才的奔跑中散开,一头乱发像瀑布样散布在脸上,让那张俊俏的小白脸更增添了无限的妩媚。 梦才刚才那种要揍扁了她的愤怒渐渐的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报复和欺辱**她的邪念。现在他完全没有了过去那种伴随着邪念而来的自责和羞愧,面前这个小尤物只是他应得的战利品。他用充满**的目光从头到脚的“欣赏”着他的“战利品”:长着一头浓密青丝的小脑袋、白皙的脖颈、纤细柔软的腰伎,丰满的**、匀称苗条的双腿,还有……啊,她脚上穿着的又是紫色尼龙袜――他兴奋的哆嗦了一下。 对她的“折磨”开始了,他踩她的脚,用力的踩,但她仍然不反抗。于是他更大胆了,抓住她的双脚向后拖了十几米远,一边拖还一边嘲弄道:“挺快活吧,小东西,这叫拖板车。” 倩终于被他的恶作剧给激怒了,“流氓,你是个只会欺负女孩的流氓放手!”她一边骂一边挣扎,两脚用力的的蹬;可是她的双脚被他紧紧抓着,动弹不得,但突然的其中一只脚挣脱开了;梦才不备,正好踢到他的嘴上,还没有伤愈的嘴唇钻心的疼。他发怒了,把她按在地上,粗暴的脱去脚上的鞋和袜子。 倩站起来,脸气的失去了血色,赤脚跺地道:“姓张的禽兽,你怎么给我脱去的就怎么给我穿上,否则我永远和你没有完!” 梦才冷笑了一声,突然的将她的鞋袜向远处抛去。小倩被他这种恶劣的行经气疯了,她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撕他的脸。梦才抵抗着向后退却,在挨了几下抓挠之后,成功捉住了她的双手,并把它们扭到了身后,“你还打不打?”他问。 倩回头道:“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和你不会有完,永远不会完!” “好,你嘴硬。”梦才用力的向上提了提她的胳臂,疼的她“哎呀”叫了一声。 “姓张的,我今天和你拼了!”小倩用脚狠命的向后面蹬,但很快她的脚也被对方踩住了,被迫跪俯在地上,她失去了几乎所有的还手能力。现在她只剩下了唯一的武舌头,于是她拿它进行最后的反抗,用自己认为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 “我叫你骂,我叫你骂个够!”梦才从地上捡起一根葛藤将女孩的手脚像捆粽子一样紧紧的反绑在身后。捆绑好后,他把她扔到一块平坦的草地上,然后自己坐到不远的一块石头上,一边抽烟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被捆绑成肉球状的小倩屈辱的躺在草丛中,一动也不能动。现在除了咒骂,她什么也干不了,但咒骂又有什么用处?她的嗓子都叫哑了,那个皮厚的家伙却始终微笑着坐在那里,就好像骂的是别人似的。她恨死了他,但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她伤心的哭了。 “尖牙利齿的小东西,怎么不骂了?继续骂啊,哈哈。”他走到她的身边,嘲弄道,又用手把玩她的足尖――这可是过去梦寐以求的事,现在却可以在惩罚的名义下毫无忌讳的去做,哈哈…… 倩没有理他,继续哭着。他忽然感觉自己非常可耻,住了手,在她旁边默默的站了一会,然后解开她被缚着的手脚,说:“我们不要闹了,如果你非常恨我,就动手打我吧,我保证不会还手。” 可被松了绑的小倩并没有“打”他的心情,她伏在草丛里更伤心的哭泣。梦才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过了大约十分钟他回来了,手里拎着她的鞋袜。他把它们放到她身边,说:“你的鞋子我找到了,但袜子只找到了一只――你把它们穿上吧。”停顿了一下,又说:“今天的事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说完转身向山上走去。他爬到山顶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下面的女孩――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继续趴着,半个小时过去了她仍然是这样。 她这是怎么了?他感到了不安,正准备下山去探个究竟,女孩子却起来了,她抱着双膝如木雕样的又坐了一会,然后穿上鞋子,沿着山道一瘸一拐的向乌石方向走去。 当小倩的身影从山谷里消失了许久之后,梦才还漠然的坐在那山顶的岩石上。天渐渐的在暗下来,山上起风了,秋天山区晚上的风吹到身上感到冷飕飕的,但他仍然待那里不想动弹。刚才欺负女孩所得到快感和快乐已荡然无存,他现在只记着那些她骂他的那些话。 “一个七尺高的男儿被人打的蹲在地上不敢还手,还要女孩子来保护他”倩这话至少部分是正确的,他确实是一个懦夫!他回想起那天打架的情景,如果当时不是因为自己心生怯意,他是绝不会被王东生打成那个样子。尽管他可以推诿说那天自己没有防备或者说对手不讲信义,可是心底里不得不承认,他是一直很惧怕这个“小矮冬瓜”的,而正是这种未战先怯导致了自己的这样的下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他被别人像一头牲口一样踢打,而且一点反抗都没有。这是多么的屈辱!想到这里他无比的痛恨自己和王东生,悔恨和仇恨的火焰燃烧的他肝胆俱裂,他一定要复仇,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他站在岩石上如同疯了一样的狂呼:“***王东生,我不揍死你,我就不是人!”――喊声在黑夜下的群山中久久的回荡着…… 99、少女的怨恨 国庆节放假的三天里,小倩因为腿伤几乎没有出过门,大部分时间她都躺在床上,默默的想着梦才、还有那个刘茵给自己的伤害,想到伤心处便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被窝里落泪。 星期一早上醒来,小倩被那个坏蛋扭过的胳臂,还有被他踩过那只脚,都隐隐约约的仍然感到疼痛。但必须上学了,她咬了咬牙,从床上爬起来。这时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六下――啊,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赶紧穿衣、洗漱,然后一边吃饭一边等送她上学的人。 可是他居然跟了上来――真不要脸!人家这么不理他,他还好意思跟在后面! “你的腿还没有全好,走路还挺吃力的――这全怪我。”梦才在后面诚心诚意的道歉,她没有搭理。现在她正恨他恨的牙根都痒,可是他还不知趣的继续:“真对不起,那天我不够冷静……” 倩停下来,“你能不能别跟在后面?拜托了,我今天带着狗,它们可以保护我――你以后不需要再来了。”她的话冷的可以结冰。 他脸上的表情凝住了,好一会儿才喃喃的说:“你一个人走这条路不安全,有狗也不行,再说你晚上回来时狗不会――” 倩冷笑了一声:“哼,说的多好听,担心我路上不安全?可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最不安全!” 年轻人的脸涨的通红,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看着他灰溜溜的背影,她感到了复仇的快感――“你有拳头,我打不过你,可是我有舌头,我也能让你难受!”她在心里喊道。 这快感一直延续到她走近黑林子。不过在黝黑的森林跟前,她有点后悔将梦才赶走了,想转回去又怕他耻笑。踌躇了一会,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半年以前,她曾经有一次一个人带着狗穿越过黑林子,但那是个朗朗的晴天,尽管大树参天,森林里仍然还能透着乍明乍暗的阳光。可今天不同――空中布满了阴霾,缺少阳光关怀的森林里面阴暗的就如同没有星月的黑夜一般。 她越走越怕,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连鸟儿的鸣叫也听不到――它们去了哪里?――突然地前面蹿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她惊叫一声,人几乎吓瘫了。两条狗立刻勇武的冲上去,它们和那只黑糊糊的东西――可能是野兔,也可能是更大一点的什么动物眼间就跑的无影无踪。一切又恢复了原来那死一样的寂静,只是现在她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刚刚经历惊吓的小姑娘又被这孤独的恐惧给笼罩住了,她恐慌的呼喊着她忠诚卫士回来,可是它们全没有回音。她再也不敢往前走了,浑身颤抖,缩做一团,绝望的哭泣。正在这时,传来了熟悉的口哨声,她赶紧望去,看见了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梦才。她的心头忽然涌出一股暖流,四周也似乎变的不那么黑暗了。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看到了他幸灾乐祸的笑原来这坏蛋一直躲在暗处看她的笑话,他肯定看到了她刚才恐惧的样子……你看他笑的,心里不知得意成什么样――想到这里,她羞愤的几乎不能自持,冲着他无理智的喊叫:“你笑什么?你有什么可以得意的?我胆子小,可我是个女孩,你呢?一个男子汉被人按在地上欺辱,连手都不敢还,可回过头对一个女孩耍流氓却勇敢的很――不要脸!懦夫!下流!我见到你就恶心,你给我滚开,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我一辈子都不想看到你……” 笑容在梦才的脸上凝固,消失……他表情木然的站了一会,默默的掉转头,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说:“我知道你不愿意看到我,我也是这样,但我答应过你姑妈送你直到你中学毕业,答应过的事我就要办到,除非你姑母亲口和我说不要我送了。”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以后我每天早上五点到七点,下午四点到六点的时候都会在黑林子里等你,你上下课经过黑林子入口处时如果看到树上绑了一根草绳就说明我在,你可以放心的过去,我会在不远的地方陪伴着你,送你走出黑林子。”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密林深处。 倩站在原地发呆,两条狗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看着她摇头摆尾,她烦躁的踢了它们一脚:“滚蛋!”然后重新开始她的上学之路。现在她已经没有了早上刚开始时报复他的那种快感,也没有了这几天一直心怀着的对他的那种刻骨之恨,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和空虚。她爬上了老鹰岩山垭口,居高临下的向黑林子方向望去,在树林的边缘处,她看到了梦才的身影。显然他一直在目送着自己,在天地之间,他显得那么的渺小可怜,恢恢的,缩成了一小团。她忽然感觉自己对他做的有些过分了,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言行。年轻人这时大约也发现了女孩正在看他,转身消失在树林中,再也没有出现。小倩心里一阵酸楚,不禁潸然泪下,过了许久她才止住了泪。 当小倩到达学校时已经开始早自习了。刚坐下不久,班主任郭老师进来,他表情严肃的看了大家一眼,然后口气严厉的说起了班风,说到了个别女生语言污秽。虽然是不点名,但大家都明白说的是刘茵国庆节前辱骂小倩那件事,看来是有人将它报告了学校。事件的当事人刘茵脸红一阵白一阵,当班主任走了以后,她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刘茵的父亲文革前是县政府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由于能言善辩,文革期间成了造反派的领袖,成立革委会时便当上了全县最高行政组织――县革委会的副主任,但这一两年随着文革走向末期,他在县领导层的地位也一降再降,已经从最初的第三位降到了第十位。随着父亲影响力的没落,刘茵在学校舞蹈团的地位也在降低,到了初三的时候,她已经从节目主角的名单上消失。为此她内心充满了怨愤,而那个在舞蹈团中几乎包揽了所有女性主要角色的张倩影自然成了她最恨的人,她痛恨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北京女孩的美丽,痛恨她娇滴滴的一口北京腔,痛恨她得到学校几乎所有教师的宠爱,痛恨她得到那么多男同学爱慕的目光…… 从这天起班上和学校舞蹈团里便不再有人说小倩的事情了,学校里有关她的那些传言不久也平息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倩对梦才的怨恨也渐渐的消失,当她平静下来回想他们之间这次冲突的过程时,也开始为自己的作为感到懊悔。虽然那天梦才欺凌她的行为实在可恶,但她说他的那些话也太伤人了,而且那天是她挑起的事端。她内心里非常想与他和好,但自尊的性格又阻止她先采取行动。 以前他们闹矛盾时,不管谁对谁错,都是这个皮厚的家伙主动找她和好,可这次却情况有异,他变的非常信守诺言――自那个早上以后他再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一次,她路过黑林子时只能看到用草绳留下的标记,而绝不会见到他的身影。不过在林中穿行的时候,有时能听到他的口哨声(他这么做可能是为了减轻她的恐惧)。有几次她曾经停住脚步恨恨地看着他可能藏身的地方,但无论你多么的生气,停下来有多长时间,他都是不会露面的。 100、来自另一方的温情 又到了礼拜天,这是个天高气爽的好日子。吃过午饭,张老师在河边洗被子,小倩在一旁帮忙。看着侄女无精打采的样子,姑母笑了:“一看你这个样儿就知道和梦才还没有好,小时侯你们在一起也经常闹气,可半天一天就好了,不像现在,动不动就一两个月互不理睬,人大了脾气也都大了起来……”她还想往下说,见小倩眼圈已红,这才住了嘴。这时河堤上从远处走来一群姑娘,她们中间的翠花在向小倩招手,张老师说:“这里用不到你,快去跟她们玩去吧。”小倩应了一声便上了河堤。 到了翠花家,有几个去屋里打牌,其余的则站在院子里聊天。有人说起那天知青打架的事,都夸小倩勇敢――换了别人可不一定敢这样。翠花问小倩梦才最近去什么地方了?村子里怎么老是看不见他的身影,是不是正在准备报复行动?倩说她也好久没有看见他,不知他在干什么。大家见她不愿谈论这个话题,便把话扯到其它方面。有人说起三队队长女儿小英的婚事英不久前和林里镇上一户人家的儿子刚订了婚,不知怎么的那户人家知道了她和知青小李的故事,便退了婚。三队队长为这事气的不得了,找到小李,一定要李对自己的女儿负责;可是小李既不愿意娶他女儿,也不愿意赔偿他女儿的损失,双方闹的不亦乐乎。女孩们讨论了一会,得出共同的结论: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和他们好的结果就是女人上当受骗。 她靠在合欢树粗大光滑的树干上,望着神秘的湖水出神。(.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她回忆起自己和梦才曾经在这里一起度过的时光――那时有多美好啊,他们两小无猜,像亲兄妹一样,可现在……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悲凉。 突然地,从湖对岸传来了乐声箫,她循声看去,看到了坐在湖边岩石上男人的背影,是梦才!――奇怪,他们怎么又在这里相遇?她想起了五年前的一天,也是这种情况下……多么相似的一幕,只不过那是春天。他转过脸――啊,才十天不见,竟变的这么的黑瘦!一股自责忽然涌上心头,她的泪水不知不觉中下来。 **的人显然并没有发现她在这里,他的心情看样子也糟透了,乐声郁闷苍凉的不成样子。听着听着,小倩忍不住哭出了声音。萧声嘎然而止,他看到了她,楞了一下,默默的转身,要走―― 她哀求道:“我有话要说,你别――”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话了。”他决然的回道,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又气又悲,对着他的背影喊:“你心真狠,你的良心――”可是他已经走远了。她无法自制,放声痛哭…… ………… “你现在装出一副可怜样,可那几天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时候怎么就不讲你那个良心了?”――梦才躺在木屋的地铺上,独自地咀嚼着他的愤怒和悲伤。自从被王东生毒打以后,他就生活在耻辱和悔恨中,而小倩给他的羞辱更让他的尊严彻底的破碎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一个七尺高的男儿被人打的蹲在地上不敢还”这是他永远也忘不掉的一句话!现在胸膛中复仇的烈火燃烧的他几乎夜不能寐,他唯一的生活目的就是找那个王八蛋报仇。为了寻找到王东生,他曾经去了好几趟县城,但这个家伙却像在人间蒸发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在没有洗刷自己的耻辱之前,他只能继续忍受炼狱火焰的煎熬…… 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听声音像小鲁,但不止一个人。梦才赶紧从地铺上爬起,擦干脸上的泪花,走到户外。小鲁出现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姑娘:一个是赵欣欣,另一个是李莎――梦才已有半年没有看见她了。 鲁笑道:“一个人躲在这里干什么?――瞧,还有人惦记着你这鬼东西,”他指了一下身后,“她们非让我带着到山上来找你。” 李莎含笑看着梦才,脸微微泛红,大约是因为去学校当老师的缘故,她的肤色较一年前浅了些。赵欣欣道:“是李莎非要拉着我来看你,自从听说你被――”看见小鲁用眼睛瞪她,忙把下面的半句话咽回到肚子里。 李莎环顾四周,感叹道:“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难怪梦才呆在这里连宿舍都不愿回了。”四个人在屋前的草地坐下,说了一会闲话,赵欣欣开始变的躁动不安。小鲁说:“小赵上个礼拜就吵着要去看枫叶,我带她去看一下,你们先在这里坐一会。”梦才说摄魂谷的枫叶最好,这里的要差一些。小鲁说都差不多,李莎暗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梦才问李莎笑什么,李莎说:“他们真是去看枫叶么?”梦才恍然大悟,也忍不住笑。 鲁他们走后,梦才和李莎忽然地变的不自在起来,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闷坐了一会,李莎找话说:“你比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长高了许多,”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还记得你当时的样子,瘦瘦小小的,个头和我差不多,模样还是个孩子――” 梦才突然打断道:“你知道我被打的事吧?” 李莎楞了楞说:“我听说了。” “现在大概没有人再看得起我了,我是个脓包,十足的懦夫。”梦才背过身怆然的说。 “谁这么说的?完全是胡扯八道!”李莎走到他的前面,动情的说:“你不是懦夫,在我眼里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你从一群流氓手中将我解救出来的情景。”说到这里她的眼睛潮湿了。过了一会,她继续说:“小鲁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了,王东生那天打小马,全组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只有你站出来为他抱不平,你被他们打成了那个样子,却没有说过一句讨饶的话,这是懦夫的行为吗?”她深情的望着他的眼睛。 多么善良的女孩啊――梦才感到自己已经冰冻多日的内心世界开始融化,他努力的控制着才没有让自己落泪。和她相比,那个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小东西是多么的尖酸刻薄!他感激的看着李莎,他和她心突然变的那么贴近…… 这个下午他们在一起说了许多话,他们谈到各自的身世、亲人、经历和对将来的企望,他们谈的是那么的投缘,相互心灵一点就通,就如同上辈子曾经在一起似的。 到阳光黯淡的时候,小鲁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赵欣欣走在前面,头发纷乱,脸上闪动着兴奋的红光。跟在后面的小鲁则一副倦怠的样子,当他的眼光和梦才他们交汇的时候,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哈,果然又去干那种事情了――梦才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笑出来。现在他的心情已经好多了。 鲁注意到梦才嘴角上挂着的笑容,先下手为强道:“你们在一起谈的好热火,我在老远就听到了,怎么样,莎莎小姐最善解人意吧?我说的有没有错,梦才老弟?” 李莎脸红,上前要撕小鲁的嘴,吓的小鲁赶忙向梦才求援,要他拉架,但梦才只是淡然的笑着,并不介入其中。赵欣欣一边整理头发一边道:“不早了,该回去烧晚饭,都别胡闹了。” 回到宿舍,小鲁生火造饭,看看没有什么菜,便对梦才道:“你当地人缘好,想办法去弄点东西来。”梦才点头答应,可是出了门则开始为难:张老师家是去不得了,其他人家半年遇鸡瘟,家禽和鸡蛋都很鲜见,到这时候估计腌货也所剩不多……挠了一会头想起王胡子,他喜欢打猎,家里经常有些野味,他们的关系一直都不错。想到这里,梦才便向镇子西面跑去。 101、酒桌上的誓言 在王家坳村外面的一个山坡上孤独的立着一座破旧的草房,这便是王胡子家。[.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在屋前院坝子里,几个肮脏的孩子正在追逐嬉闹,一个驼背女人从屋中出来,躬着腰吃力的端着一大盆衣服出来准备凉晒。这个驼背女人就是王胡子的老婆,也姓王,并且和王胡子还是一个家族祠堂的,细算起来还长他两辈。他们这桩在农民眼里几近**的婚姻是一次事故造就的。十年前乌石大队兴修黑龙潭水库,这二人当时都参加了。一天挑土方他们正好一前一后,不幸的事情突然发生,王胡子担子后头的绳子突然断裂,失重的冲力使他扁担的另一头冲向了她的后背,并且击中她的脊柱。这次不幸事件造成了她永远丧失了劳动能力。事件发生后他就将她接到了自己家里,后来他们便成了夫妻。由于这层原因,这里的人默认了这桩婚姻。虽然妻子没有了劳动能力,可生育能力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婚后的八年里,她为他生了五个孩子,全家人生活就靠胡子一个人劳动所得,自然是入不敷出,因此他一有空就上山去打点野鸡野兔,拿到城里去换点钱或粮票以补充家里口粮的不足。 “胡子兄在家吗?”梦才走近正在凉晒衣物的驼背女人。 王胡子闻声出来,笑问:“什么风把梦才小老弟吹到蔽舍?” “有客人来了,想在老兄这里弄点野味。” “啊,真不巧,昨天夜里打了点东西早上都叫人带到县城去卖了。”王胡子抱歉道,看了梦才一眼,笑道:“看你今天脸儿亮的,准是来了女客吧,哈哈……”笑完后他拍了拍脑袋说:“对了,我在屋后还挂着一只麂子腿,你拿去吧。”随即他带着梦才转到屋北面,从房檐下取下了已经风干的麂子腿。梦才接过来连声感谢,又拿出三块钱塞到王胡子手里。 “你这是干什么?小瞧人啊!”王胡子把钱推开,有点恼怒的说。 梦才只好将钱收回,感叹道:“胡子兄不愧为乌石第一义气之人。” 王胡子被奉承的洋洋得意,但仍不忘中华民族谦虚的美德:“这点东西算什么,也值得说。”又爽气的说:“老弟想不想在我这里搞支枪去玩玩?我这里有三支,你拿一支去。我如果像你这样看山,每天不知道要打多少东西。” 梦才想起王胡子曾经很喜欢他从八一子那里换来的那架望远镜,曾半开玩笑说过要拿枪换望远镜。现在怕他又提出要求,赶紧说:“这枪可不是好玩的,我不喜欢这东西。”他说的是实情,小时侯他们街坊上一个叫铁子的小孩就是因为玩钢管火药枪把手炸掉的,他曾经在旁边目睹这可怕的一幕,从此他便对枪一直心有余悸。 回到宿舍,梦才将麂子腿交给正在灶台前忙碌的两位女客。她们惊喜道:“那里弄来的这好东西?”梦才说是农民给的。她们接过赶紧收拾好,放到锅中炖上了。这时其他人也回来了,便帮厨的帮厨,买酒的买酒。因为夫子和李莎是上海老乡,小鲁便叫梦才去把他喊来。梦才一溜烟的跑到学校,见夫子正点火准备做饭,便一把拉了来。 半小时后饭熟肉烂,大家一起落座。两位女客的到来一扫两个星期笼罩知青宿舍上空的晦气,大家说说笑笑,举杯畅饮。话题自然是围绕着政治,因为最近有关中国政局的流言颇多,都在传说“那四个人”抓起来了,虽然没有明讲,但大家都知道“那四个人”是谁。小鲁说夫子是上海人,肯定知道一些内部消息,问他怎么看待局势,请谈一下自己的高见。夫子谦虚的说他没有内部消息,更没有什么高见,不过依他看中国正面临一场历史的转折,很多事情将遭到彻底的颠覆。大约是喝了酒,也许是高兴过了头,一贯谨慎的夫子居然也说出了如此让人震惊的语言。作为老乡的李莎赶紧替他遮掩,说夫子的意思是“那四个人”的阴谋如果实现,中国无产阶级政权就要被颠覆,国家就要变颜色,但党中央英明果断,打败了他们。在为夫子进行了牛头不对马嘴的解释之后,她机敏的把话题转移了。她告诉了大家一个非常感兴趣的新闻:他们乌石的那个丁建国因为和“那四个人”的关系被抓了起来。对丁还存有好感的梦才插言说:“不会吧,他一个小知青怎么可能和那些大人物混到一起?”小鲁不同意梦才的观点,说小丁是上海人,“那四个人”也是从上海到中央的,完全有可能勾结到一起,说不定小丁的发达就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呢。除了梦才,组里其他人都和丁建国的感情不好,便都附和小鲁的说法,梦才也不好再替他辩解了。 后来不知道是谁将话又扯到王东生身上,已喝了快一斤酒的梦才激动起来,他极度愤恨的说:“上次没有注意,吃了这小子的闷亏,这个仇一定要报,如果放过这王八蛋我就不是人!” 鲁泼冷水道:“这家伙不好打,虽然个子不大,但有一把力气,又心狠手辣,连野牛那么大的块儿都吃他的亏。”――赵欣欣插嘴问野牛是谁鲁说牛头山的一个知青,有一米八的个子,两百多斤的体重。小赵吐了一下舌头:“哇,有我和李莎加在一起重了。” 但梦才借着酒劲吹嘘:“野牛算什么,只是空有一把力气,怎么和我比?那天是我没有准备,否则别说一个王东生,就是三个四个王东生,老子也把他摆平了……” 李莎看到他眼睛都红了,知道是醉了,忙向其他人使眼色,叫他们别让他再喝了。她自己则赶紧去泡了一杯浓茶给他解酒。她温柔的劝他:“我们都知道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知道你上次是因为不小心吃了王东生的亏――你打他一个人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可是王东生有一帮人,都是些亡命之徒,你最好不要惹他们,我们大家绝不会因为你吃了他们的亏而看不起你,你不需要证明什么。”大家都说李莎的话极是。但梦才却直摇脑袋说他和王东生这架打定了,谁都劝不了。李莎见他意志已坚,只好说:“如果你一定要找他报仇,自己也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否则你一个人对这么多人是要吃大亏的。” 这时梦才酒力发作,支持不住了,小金和小马把他扶到床上。大概是这段时间经常夜里失眠缺觉的缘故,一上床他就鼾声如雷。 102、准备着 梦才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再看时间已近七点,想到还要送小倩上学,忙从床上爬起,用湿毛巾抹了一把脸便向山里跑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尽管有这一小不快,但梦才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经过昨天李莎的抚慰,他今天心境较前些日子已大为好转,又见天高气爽,动了去寻找师傅的念头。在送走小倩后,梦才直接去了青岚岭。 望着茫茫群山,梦才内心深处弥漫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师傅可能已经不在了。想着老人临终孤独凄凉的情景,他的眼睛被泪雾模糊…… 梦才在金刚台上面一直待到午后,直到冰凉的山风将他的身体吹透,他才从对师傅的追忆中醒转过来。该是回去的时候了。临走前他将老人教授的拳术在庙宇前的庭院全部演习了一遍,然后面北跪下,向师傅在天之灵恳求原谅,因为在即将的报仇行动中他要出狠招了,这是违背当初学武时对师傅承诺的,但仇恨已经让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回乌石的路上,梦才一直在思考向王东生报仇的事。他想起前一天晚上李莎的话――她说的对,自己是应该做好充分的准备,王东生每次回来都带着一批狐朋狗党,组里这些人是指望不上的,他必须一个人对付他们。俗话说一虎难敌群狼,自己再有本事也难对付一帮人,是必须准备点东西才能震慑住他们。他想起了王胡子的猎枪来得牺牲那架望远镜了,为了报仇只能忍痛割爱。 吃过晚饭,梦才便带着望远镜去了王胡子家。刚一开口,王胡子就笑了,说:“我叫你拿望远镜换是开玩笑,我要那东西干什么?你还是留着看山吧。”他带着梦才去他藏武器的一个偏房,指着放在木架上的三把猎枪说:“你看那支好就拿那支――喏,这支,”他指了指一支枪管比较粗的猎枪,“这支是带有套管的,比较安全,只是重了些,枪托是我用檀木做的,结实着呢,如果遇到野猪或者狼,一枪打不死,扑上来还可以用枪托子砸。” “这正是我需要的。”梦才说,脑子里想:刚好可以用它砸王东生的脑袋。他接过猎枪,说了一堆的感谢话。王胡子又大方的送了一袋子火药和铁沙。 梦才携枪回到宿舍,小组里的人都围上来看稀罕。鲁国强乘机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问这是不是准备用来对付王东生?梦才点头称是。小鲁摇了摇头,说这样做可能要惹大麻烦,如果仅是普通的斗殴只要不打死人不会有多大事情,但动了枪械性质就变了。梦才沉吟了片刻,说他会慎重对待这件事情。 二日一早梦才将枪和弹药转移到娘娘山顶小木屋隐藏起来,下午他拿着猎枪去户外试射,但试射的结果不理想,打了十几枪才击中一只山雀。隔天情况大为好转,打下两只斑鸠和一只松鼠,另外还有十来只小鸟。不过王胡子给的那些火药和铁沙子也用的差不多了。梦才不好意思再找王胡子去要,便问这些东西那里能够搞到。王胡子告诉他,在清河镇有个叫胡拐子的人卖这些东西。梦才问清胡拐子的地址,礼拜六上午,他去了清河镇。 胡拐子是个长相鄙俗的干瘪老头,一条腿有残疾,靠卖烧饼为生,私下里干些违法的买卖。梦才找到他说明来意,他便讲起价钱了。讨价还价半天,梦才才用十元钱换得半公斤火药和两公斤铁沙。明知道被敲了竹杠却也没有办法,因为他只知道这一处能买到这些东西,而他目前正急需着。 拿上东西正要离开,忽然有人在背后碰了一下,梦才回头一看,原来是李莎。 “你到清河镇来干什么?”她笑吟吟的看着他。 “买点东西。”他含糊的答道。 “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回去。” 李莎看了一下手表,“都快十一点半了,还赶回去?干脆去我那里简单的吃点。” 梦才迟疑了一下,说“好”,便跟着她去了女知青宿舍。李莎她们小组原有知青五人,去年招工走了两个,今年开春却又来了四个新知青,一减一增人员反而增加,所以原来就不宽松的房间显得更挤了。李莎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比你们宿舍还不如,不过下个月我就搬到学校去住,那时候你再来条件就会好多了。”然后点火做饭。 女孩子心眼小,相互在一起搞不好,从春天起李莎她们小组就开始各过各的,每人床头都放了一个煤油炉。正值午饭时间,房间里热气腾腾,香味四溢。李莎烧好饭,又煎了几个鸡蛋和炒了一个蔬菜。在这期间,赵欣欣回来,看见梦才惊异道:“你怎么来了……你们好快啊。”李莎红脸解释说梦才来镇上买东西,恰巧被她看见才拉来吃饭。小赵不相信的摇头,自己做饭去了。 “这里条件有限,时间又来不及,只能将就着吃了。”李莎招呼梦才吃饭,抱歉的说。 “这样挺好。”梦才真心实意的说。这时小赵也端着自己的饭菜过来凑热闹,见他们如此客气,笑道:“我现在知道什么叫夫妻相敬如宾了。”李莎红着脸打她。 吃完饭已是一点钟,梦才要回去,李莎说她要去学校,正好一路。她收拾好碗筷,稍微打扮一下,便和梦才一道出了门。 在通向学校的的路上,李莎亲热的挽着梦才的胳臂,依偎着一路走着话儿,俩人亲密的如同一对情侣。与一个女孩儿如此亲近的走在大街上,梦才以前还从没有体验过,心中有些不安,尽管此时正值午休时间,路上行人稀少,可他还是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欲将手抽回来,可又怕会伤害女孩的心;不过说实在话,如果真将手抽回他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她的胳臂是那么的光滑柔软,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不知不觉他们已来到学校附近,当走过一个杂货铺子时,梦才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到小倩正和几个女同学从里面出来。她显然也看见了他们――在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她停下,眼睛定定的向这边望着。梦才假装什么没看见,从旁边走过。 走了一段路后,李莎问:“刚才那个盯着你看的小姑娘好像是乌石张老师的侄女儿,你怎么不和她说话?”梦才没有吱声,她看了他一眼说:“听说你们还认了干兄妹……” “没有这回事,都是别人乱说。”梦才不太快活的说。 “你们是不是闹意见了?她刚才看你的样子好像挺生气。” “我没有注意她什么样子――我们能不能不谈她?” 但李莎并没有注意到梦才阴郁的表情,继续说:“这小姑娘长的真漂亮,从第一次看到她后便再也忘不掉,她在我们学校……” 梦才焦躁起来:“你能不能不说了?我讨厌提到她!” 李莎楞住了,眼泪在眼圈里滚动。梦才后悔自己的失态,想挽回却又无从开口。他们无言的走到了学校的门口,李莎没有和他打招呼便径自进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梦才懊丧到了极点,才好了些的心情又彻底坏了。 103、复仇的火焰 星期一早上,天寒地冻。电台里已经吵嚷了好几天的西伯利亚寒流昨天晚上终于到了,刮了几乎一夜的风,温度剧降了将近十度。为了送小倩上学,梦才已经在刺骨的寒风中等待了两个小时,但仍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他有些不安,因为周六下午回来的路上,在暗地里陪伴着的他一直在仔细的观察着女孩子的状况,他感到她的情绪相当的不稳定。又等了片刻,还不见她的身影,他决定去她家看个究竟,便沿着她每天上学的路径一直走到梨树林中的老屋子前。 “这小东西去哪了?”梦才自语道,踌躇了片刻,心想自己在寒风中待了两个小时,今天的职责已经尽到了,拔腿刚要走,忽然发现屋子旁边的柴火间已经空了。年轻人停住了脚步,心中腾起一股惭愧:这活以前都是他来干的,可现在不和人家姑娘好了,便什么忙都不肯帮了,真没有良心!――惭愧迅速转为热量,脸面顿感火辣,他赶紧跑回宿舍,拿了扁担和柴刀进到山里…… 梦才不自然的说:“姑姑,您,您今天这么早就……” “小倩今天生病在家,我提前回来――怎么你没有看见她?”张老师问,转身看到已经堆了半满的柴火间,感激道:“我正准备去街上买柴火呢,真太谢谢你了,中午不要走,就在这里吃饭。” 梦才推辞说他中午有事,转身刚要出门,被张老师拉住。她有些生气的说:“我和你妹妹难道是老虎吗?见到我们就躲,都快一个月了,连你人影都看不到。”梦才不好意思再走,跟着她进了屋。 堂屋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饭菜,大概是刚烧好,因为还在冒着热气。张老师见了,心疼道:“叫她别起来,她还是起来了,昨天她发烧烧了一夜。”这时小倩从里屋出来,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看到梦才一楞,扭头就走。张老师对梦才说了一句“你不许走。(.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便跟侄女进去,不一会,房间里传来姑侄的谈话,一个劝,一个哭。过了约一刻钟,她们才重新出现在堂屋。小倩的脸上还挂着哭过的幌子,离梦才远远的坐下,满脸的怨恨较往日更甚。梦才知道她为前天的事,耷拉着脑袋不敢瞧她一眼。 张老师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只觉得两人模样好玩,笑道:“两只小乌眼鸡,不好好吃饭,又在斗鸡眼。” 梦才刚端起碗,听到这话咧嘴想笑,但见小倩正在狠狠的瞪自己,赶紧将笑容和着饭咽到肚中。 刚吃完饭,小倩就起身要离开,张老师道:“你们也有一段时间没在一起了,倩儿,留下来陪你哥哥说一会话。” “他是谁的哥哥?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小倩轻蔑的回头看梦才,“哼,脸皮真厚,还好意思来。”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张老师被侄女的态度激怒了,“这是你的家,也是他的家,你有什么资格不让他来?你哥哥忠厚,你就不断的欺他,我从来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尖酸的小丫头。” 倩一动不动的站着,眼泪顺着面颊流下,她感觉自己的心碎了。 “是的,我尖酸刻薄,他忠厚老实――可您知道他在背后是怎么欺负我的吗?我为他受尽屈辱,可他却……”她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一阵咳嗽,脸涨的通红,她的姑母见状,赶紧为她捶背,过了一会她才喘过气来。 “才说你两句,就伤心成这样,脾气这么坏以后你怎么办呢?”张老师一边流着泪一边安抚着侄女的身体,摸了摸她的额头,“看,你的烧又起来了,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倩抽噎着,心中无限的痛,忽然她看到梦才身上的毛衣――这还是去年她帮他织的,愤怒又让她有了力气,冲上去撕他的衣服。(.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也许是气力小了,也许是衣服结实,撕了几下,毛衣丝毫未损,正巧旁边一把剪刀,顺手拿起就剪,姑妈上前阻拦,但已破了个大窟窿。 “好好的东西,说剪就剪了,这么冷的天你叫你哥哥穿什么啊?”张老师心疼的摸着被剪破的毛衣,气的难受却又不敢再说重话,对梦才说:“你怎么不知道躲一下,就这么老实的让她剪?”年轻人低头不语。 “我的东西就不准他用!”小倩哭道,又对姑母说:“您也不用替他担心,从今以后会有人给他做更好的……”说到这里触动内心痛处,不能自己,跑进卧室趴在床上痛哭。 张老师听侄女话中有话,但此时又不好问。再看梦才,默默站在一边,不管小倩怎么哭闹,他都一声不吭,那模样看了真让人心酸――唉,这个也不能不管啊!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拿出针线,叫他将毛衣脱下,替他缝好后说:“天气已经冷了,这件你先凑合着穿,等到有时间再找人重新给你织一件。” 梦才穿好衣服,说了声:“姑姑,我走了。”便出了房门。张老师跟到园子门口,安慰说:“小倩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等她过两天平静下来,我再说她。”梦才点了点头,出了园门。 回宿舍的路上,梦才心情郁闷的快要爆炸了,路过重高家门口时,在晒太阳的看门狗亲热的跑过来,他没好气的踢了它一脚,狗哀号着跑远了。重高正念小学五年级的小妹妹春雁愤怒的从屋里跑出来用眼睛瞪他,但他装着没有看见从旁边过去了。 知青宿舍的门虚掩着,梦才推门进去,他楞住了,一直在苦苦寻觅而找不到的王东生恰在房间里――这家伙正在从知青小组装菜子油的陶罐向一个小塑料桶中到油,他的那个狗腿黄毛在一旁帮着…… 原来他们在偷油!梦才满腔的愤怒立刻转化成熊熊燃烧的大火:“王八蛋,老子等你多时,你还敢回来偷大家的油!”他的声音由于愤怒而变了音。 王东生大吃了一惊,但看清来人之后,他的吃惊变成愤怒,“你的骨头现在又痒了?”他怪笑着走过来。可是梦才已经退到门外,大声喊:“狗杂种,到外面来打!”王东生的脸都气变了形,冲了出来,但挑衅者并没有迎击,反而转身就走。 “胆小鬼,你有种别跑!”王东生轻蔑的骂道,追上去抡圆了拳头正要向对手的后脑砸去,却没料到对手忽然转过身回手一拳,他急将打出去的手收回去挡;但那拳头只虚晃了晃并没有落下,底下却早飞来了一脚,王东生猝不及防,被踹出一丈多远,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梦才上前正欲再补上一脚,忽然听到脑后有声,知道有人偷袭,回手就是一拳――“哎呀”黄毛大叫一声,手捂着脸痛苦的喊:“我是来拉架的,干吗打我?” 梦才怒目圆睁:“老子就是要打你这个拉架的!”吓的黄毛一溜烟跑到百米开外。趁着他们闹的当儿,被踢翻在地的王东生爬了起来。这时附近已站了不少看热闹的观众,他又羞又脑,咆哮着向梦才扑来,同样红了眼的梦才则迎头痛击,一时火花四溅,两个在门前院坝里打成了一团。 王东生毕竟是老打架的,人又长的粗壮结实,开头虽然冷不防挨了一记窝心脚,但战斗力尚存,两人你来我往,打的颇为热闹。围观者越聚越多,不过都只远远的站着,不敢靠近。在社员家“避难”的其他知青这时也耐不住寂寞,纷纷溜出来躲在人群中观望。那个挨了一拳的小黄毛远处站着,再也不敢过来帮忙。 梦才到底是得过高人指点,身体又较对手魁伟高大,大战十几个回合后,他便占尽了上风,拳头带着积聚了三个星期的愤怒如雨点般落在渐渐失去抵抗的王东生的脸上身上,直打的对方脸如五月的花房,到处都姹紫嫣红。 现在王东生已经彻底领教到了对方的实力,知道此时已顾不得面子,赶紧逃命才是上策,他鼓足最后的勇气和力气进行了一次佯攻,然后突然开始了“战略转移”。王东生跑路的速度是惊人的,以往不管是“乘胜追击”还是“战略转移”,他都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可是今天遇到的敌人可不是一般人物,这是一个常年奔走在山野,耐力和速度都异于常人的“孤狼”。王东生只跑了十多步便被梦才追上,小腿上挨了重重的一脚,扑跌在地。梦才正愈上去再补几脚,但突然被人推开,一个陌生的中年人插到了他们中间。 “有这么打人的吗?”中年人怒吼道。 梦才刚要动怒,被不知道那里跑出来的王书记拽住袖子,说:“这是县知青办柯主任。”――中年男人原来任的县知青办公室主任,今天带着一行人来乌石检查知青工作,却碰上知青打架,真是太巧了。他气呼呼的说:“还知识青年,这叫有知识吗?这样不要命的打架给农民留下什么影响?这件事一定要严肃处理!”见王东生满脸血污,叫在一边陪同的民兵营长陈德军带到大队去治疗。这时一直躲在远处的小黄毛赶紧跑过来,扶起王东生和陈德军一道向大队卫生所方向走去。 等他们走远,躲在观众里的知青纷纷聚拢到县知青办主任身边为梦才说话,他们同声的控诉王东生在知青小组的恶行和申辩梦才的无辜。知青宿舍附近受过这小流氓侵扰的一些乡民也乘机将他平时横行乡里的情况说了,王书记也将梦才和王东生的俩人的表现适时的向柯主任作了汇报。几乎所有的说辞都是往梦才一边倒的,经过这一轮又一轮的舆论轰炸,柯主任终于顺应民意改变了对梦才的看法。临走虽然仍不忘对梦才进行一番批评教育,不过语气已经变的语重心长了。 104、狂怒的青年(修改 王东生他们去大队卫生所后便没有再返回宿舍。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听一些小孩说,在治疗之后,王东生和黄毛便直接从镇子上的北面走了。小鲁不安道:“这王八蛋一定是搬救兵去了。”一句话说的大家忧心仲仲,梦才马上到山上把那支猎枪拿回宿舍,装好弹药放在床头,其他人也在床边上准备好战斗的“家伙”。 又过了两日,仍然没有这家伙的消息,大家彻底的放下心来,纷纷地撤除了自己的防御准备。 但是外面开始砸门了。“里面的鬼儿子们,赶快出来,否则等会老子把门砸开你们一个也别想有小命!”这是王东生在骂猛烈的撞击,门框在重击下松动…… 小鲁苦笑了一声,道:“没有办法了,只有和他们拼了。” 梦才摇头:“他们是对着我来的,对你们不会怎么样,我在这世界上无牵无挂,你们就不要掺进来了。”说着他从门后抄起一根扁担,回过头道:“我上山去取武马上就要开门了,你们能跑就赶快跑,跑不掉就装软蛋求饶,千万不要和他们对打。” 他站在门边静等了一会,突然将门打开,冲了出去。外面的十几个人都拿着凶器:有拿砍刀的,有拿木棒的,还有的拿着九节鞭……但都没有想到梦才会冲出来拼命,面对疯狂挥舞着扁担的梦才竟吓的四散,等回过神来,他已冲出了包围圈,七八个人赶紧跟在后面去追。但那里还追的上,梦才已经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山里。其余的乌石知青乘机也向外溜,但除了小鲁以外,剩下的都没有跑掉,全被堵在屋里一顿痛殴,其中小金因为性格倔强,更被打的头破血流。 梦才一口气跑到娘娘山上,从木屋中取出猎枪和弹药,便向村子里狂奔而来。当他路过张老师门前时,小倩正在园子里漱口,透过栅栏,她看到他满脸愤怒提着枪从园子前面呼啸而过,惊的几乎呆了,回过神来对屋里大喊:“姑妈,不好了,梦才要出事!”没等姑妈回音,自己急忙冲出园子,向知青宿舍跑去。张老师正在厨房准备早饭,忽然听到侄女在外面喊梦才要出事,赶紧跑出去看,没看到梦才,侄女也不见了,急的直跳脚――前几天她就听说了梦才打架的事,想找他问个究竟,但一直见不到他的人影,刚才侄女失声的叫喊让她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她赶紧穿上外套,也向知青宿舍去了。 梦才回到宿舍看到几个人正在围殴小金小马。这两个人已被打的满脸是血,摇晃欲倒。王东生和其余的人则正在将里面的东西向外面摔,那个几天前刚被打肿了脸的黄毛则在往扔到院坝里的被褥上浇煤油……这些人突然看见携枪呼啸而至的梦才,楞住了,中间有一个回过神来,大叫道:“不好,快跑!”所有的人立刻如鸟散状向村北奔去。狂怒的梦才跟在后面就是一枪。可能是有人被击中了,逃跑的人群里传出了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梦才这一枪如同催化剂,反而加速了这些人逃逸的速度,他追了一会,竟然一个都没有追上。带着一腔未发泄完的愤怒,他返回宿舍,突然看见了王东生――原来这坏蛋因为腿部有伤,刚才没有和他的同伙一起逃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梦才逼了过去,王东生突然从背后拿出一块砖头向他投掷过去。梦才猝不及防正好被击中胸部,几乎被砸背过去。红了眼的年轻人冲上去,一枪托将对手打倒在地,接着不管死活的拳打脚踢。 围观的人开始还都对梦才痛打这个恶棍感到心里解恨,可渐渐的觉得不对了,年轻人正在往死里打他的对手,一些心肠软点的便上来劝梦才“住手吧,再下去要打出人命。”可是红了眼的梦才那里还听的住劝,对劝他的人吼叫道:“谁也不许拉架,谁拉架我就先打谁!”吓的没有人再敢靠近。正在这时,小倩来到,有人说:“你赶快去劝一下你哥哥,否则要出人命了。”围观的人群马上为她让出一条路,她挤进去从后面拉住梦才:“哥哥,你理智一点……”但梦才却回手将她摔在地上,咬牙切齿的说:“谁是你的哥哥?不要脸的东西!”受到辱骂的女孩跪坐在地,泪如泉涌。 躺在地上的恶棍知道情况不妙,求饶道:“张大哥,我服了你了还不行?你再打下去我就要死了。” “你现在求饶已经没用了,老子今天就是要你的命!”梦才激愤的说:“揍死你老子去偿命,我光棍一条,什么都不在乎。”说着他更猛烈的踢打他的对手。王东生再也抗不住,大声呼救,凄厉的叫声听的让人头皮都发麻。 突然有人拽住梦才,梦才刚要用手将那个人推开,但他忽然停住了――原来是张老师!大概是刚才跑的太急,她气喘嘘嘘的,满脸都是汗,气极的骂:“你不要命了,你不知道打死人是要偿命吗?” 梦才不知所措的站着,过了一会才像从梦中醒来一样,怆然的说:“反正我就一个人,无牵无挂,偿命就偿命吧。” 张老师哭了:“你这是什么话啊,你不是喊我姑妈吗?你不是还有亲哥哥吗?不是还有你小倩妹妹吗……”梦才沉默不语。 这时大队干部得到消息都赶来了,王书记见躺在地上的王东生满脸是血,双眼紧闭,顿时慌了手脚,生怕在自己的手里弄出个人命案,赶紧用变了调的声音招呼随行的民兵将小伙子抬到公社医院,又叫人录写当时的情况以备将来处理事件之用。民兵营长陈德军过来和他耳语了一阵,过了一会他们宣布,由于事态的严重,暂时要将梦才送到公社羁押一段时间。有几个民兵走到梦才跟前,年轻人没有任何反抗便跟他们去了。 送走梦才回到家中以后,小倩哭着对姑妈说:“梦才走到今天全是因为我,他打架都是我激出来的――如果王东生死了,他肯定会被判死刑,到那时我也不活了。”张老师迷惑不解:“梦才打架怎么会是因为你呢?”小倩便把她在学校受辱后向梦才发泄愤怒的事说了,不过这之后梦才如何欺负她的那些情节则隐住未表。张老师醒悟道:“这一段时间你们原来是因为这个不来往了――不过这和梦才今天打架没有太大关系,不管你说不说他,他都会去报这个仇的。”顿了顿又说:“我年轻时候曾经到农村医疗队帮过忙,知道一些医疗知识,王东生虽然被打的很厉害,但都是筋骨伤,没有生命危险,这你放心吧。”听姑妈这么一说,小倩的心才稍微宽松了点。 王东生伤势比较严重,当天又转到县医院。他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上有多处骨折和骨裂,算是一件比较严重的伤害事件。县知青办和公安局专门为此成立了一个联合调查组。民兵营长陈德军以为报复梦才的机会到了,喜出望外,通过他在县公安局的朋友做了许多工作,妄图置年轻人于死地。但联合调查组的调查结果却出现了一面倒的情况,几乎所有的证词都把梦才说成是为乡里除害的正面人物,知青小组的集体证言更把他描写成不顾个人安危,拯救其他人性命的英雄。至于他使用猎枪射人这一行为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及,那几个被击中的王东生的同伙也不敢上告,只是私下去医院取出身上的铁沙子。县公安局为这件事开了几次会,陈德军的朋友当然主张严办,但主管此案的人拿出了王东生的案卷――这家伙来本地不到一年,竟然是十几起严重斗殴案的主嫌,原来是公安局早就想抓的人。这么一说,梦才竟然还有帮公安除害的意味在里面。后来又传出王东生的伤情已无大碍,知青办的意见也是教育为主,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甚至连行政处分都没有给梦才弄一个。到了十二月,陈德军开始忙自己的调动工作,他对通过这件事报复梦才也失去了热情。 在王东生住院的第二个星期,梦才带着一提兜苹果到医院去看望了他。看到对手浑身缠着绷带,满脸伤痕的样子,梦才竟起了恻隐之心,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狠。他将手主动的伸给王东生,和解道:“你打了我一顿,我打你一顿,互相刚好扯平了,后来这一次是你带人来报复我,不能算。” 王东生没有握他伸过来的手,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的脸――不过,这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凶悍的光芒。 “你不要这么看我,你吓唬不了我!你靠玩命唬住了不少人,可我是比你更不要命的人。”梦才回应对手的威胁,刚才产生的对他的一点同情转瞬已逝。临走时,梦才警告道:“如果你以后不来惹我,我是不会侵犯你的,但如果还想报复,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与我有关系的其他人,你都将不会从我手里活着出来!”一只苹果在他手里被捏的粉碎,“记住,你以后不准在乌石城出现,否则我看到一次打一次!”走出病房的时候,他看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流氓眼睛里滚出了大滴的眼泪。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王东生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梦才的视野里,在他的那个“砖头队”溃散之后,他就很少在本县待着了,即使回来,也只在城关一带活动。不过,在梦才跟前栽的这个大跟头并没有改变这个流氓的残暴本性,在其它地方他依然故我,继续犯案,1978年秋天,在邻县警察的一次追捕行动中,这个坏蛋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死的时候他刚刚才满二十周岁。 105、他变得像一匹野马 从县城回来,梦才惊奇的发现平素并没有太多来往的野牛和两个不太熟的青年正在宿舍等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野牛热情的拉着他的手,向他介绍自己带来的两个人――原来他们都是清河帮的。野牛所在的大队和清河区紧挨着,所以尽管他不是清河的人,现在却成了他们的头儿。 野牛笑道:“你现在神气的不得了,全县的头一霸都被你收拾了,威名传遍了四方――喂,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人都喊你什么?” “张大侠。” “真会开玩笑,”梦才乐了,“大侠?我这副赖样子也能成为大侠?!” 野牛瞥了他一眼,“你这副样子怎么就不能成为大侠?真正的高人都是像你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不要再装了,老子早就看出你不是凡人,从在水库工地那年开始――对了,去年在县城痛打城关小霸王三肥的事听说也是你干的,听人讲,你当时是为了救一个美人,哈哈,能不能告诉兄弟,这个美人是谁啊?” “扯蛋!”梦才脸红了,“这全是人瞎编出来的,根本没有这事。” “好好,闲话不讲了,现在言归正传。”野牛收住了笑容,“你这次收拾了王东生,为不少人,包括我,出了一口恶气,大家都非常感激你句,你现在需不需要兄弟帮忙?” “帮什么忙?”梦才警觉起来。 “你不知道?大头正在准备为王东生报仇呢,再有两天他就要带人杀过来了。”野牛惊讶,见梦才真的不了解情况,便把事情的原委向他作了“细说”。 事情是这样的: 大头在那次打过梦才以后不久便回家乡探亲去了,所以后面王东生两次被打他都不在场。最近回来,听说事情经过后极不服气,他不相信,在乌石见到过的这个穿戴邋遢、貌不惊人的小子会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了给王东生报仇,也为了挽回他们城关帮的名声,他正在组织力量准备一次大的报复行动。他扬言要“踏平乌石城,活吞张梦才。” 自从和王东生决裂以后,野牛也拉起了一帮人,这便是在这一带已小有名气的清河帮,但一直无法和王东生为首的城关帮对抗,这次他准备趁王东生被打趴下的这一当口,联合梦才彻底搞垮掉城关帮那一伙人。 “我们怎么和他们对抗呢?”梦才沉默了一会问。 “我们正在和他们联系,准备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和时间,用比武来了结双方的恩怨。”野牛看了看梦才,“大头不是正要找你直接算帐吗?好,那你们就先单独较量,然后……如果你不行了,我再上,反正是在我们的地界,绝不会让他们占便宜的。” “这不有点像古时候的打擂台吗?”梦才笑道。 “对,就是。” “好,那我参加了,不过可要双方约定好,不准带武器,否则打出人命就不好办了。” “这个一定。”野牛保证。 “擂台”就设在离清河镇不远的一个树林里,那天城关帮来了近二十人,清河这边也有十余人。可能是走漏了消息,在他们到来之前,树林里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树林中央有一块平整的空地,比武便在这里进行。 双方的头领在一起商量了大约十分钟,比武的规则便定下来了:先有大头和梦才对擂,不得使用器械,两边的人分据南北,退到场子十米外的地方。 大头和梦才上场了,俩人围着场子绕了一会圈子便交上了手。大头仗着身体庞大,一开始就采取了进攻态势,追着梦才猛打,恨不得一口吞了他。面对敌方咄咄逼人的攻势,梦才最初只是机敏的躲闪,并不轻易出手。 在经过这么七八个回合较量之后,梦才开始反击了。他利用大头转身慢的缺陷,不断的闪到其身后进行攻击,空气中回荡着肥厚的**被击打时发出的闷闷的声音。在这双打惯了沙袋的拳头连续打击下,大头庞大的身躯渐渐的有些支持不住了,终于在下巴挨了一记重拳之后,砰然倒地。人群发出了惊呼声,没想到一个曾经让许多人畏惧的庞然大物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大头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几次都没有成功,人群里爆出一阵轰笑。 梦才也跟着笑了。虽然从小到大一直受“痛打落水狗”的革命精神的教育,可是这小子骨子里却不知怎么地染上霸王“沽名钓誉”的坏习气。他不但没有乘勇“追穷寇”,居然还挺同情的看了对手一眼,然后转过身向周围热情的看客们古侠客般地拱手致谢,准备退场了。 可是对手并没有这么“费尔泼赖”! 着梦才夸张的表演,瘫倒在地的大头又羞又恨,忽然地精神变物质,挣扎着站了起来,并且拿着一把不知道从那摸出来的匕首向敌人猛刺过来。 正得意洋洋做古秀的年轻人忽感脑后有风,知道不妙,急转身做预防姿态,这时明晃晃刀刃已到面前,他眼疾手快,侧身躲过刺杀,并顺势飞起一脚将大头手里的匕首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下可不能再讲什么仁义了! 梦才勃然大怒:“好啊,你这个不守信义的小人!”冲上去一顿拳脚,直打的对手抱着脑袋鬼哭狼嚎,甚至跪地求饶……可是年轻人仍不罢手,他现在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了。 城关帮的那伙人一看他们的头领情况不妙,急要上前救援,这边野牛看见大叫一声“打这些***!”,清河帮的人便统统亮出暗藏的木棍大打起来,双方立刻混战在一起,直杀的天昏地暗,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则吓的四面逃散。城关帮的那伙人在别人地界上打架,再加上他们的头目一个被梦才打进医院,现在又亲眼目睹另一个头目被这神奇小子打的如此狼狈,精神上早已动摇,武器的准备也不如对方充分,虽然人数占优,但只略做抵抗便开始溃逃,有几个跑的慢的被抓住打了半死。 只此一役,清河帮名声大振,梦才更是威震四方。趁着余威,他们横扫了城关一带,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一时间“张大侠”竟让不少人闻风丧胆。对这一突然冒出来的“草莽英雄”社会上流传着许多离奇的传说,有的说他能飞檐走壁,有的把他描写成专好管人间不平之事的侠勇义士…… 天梦才去看李莎,她笑道:“你现在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了,不过――”她斜了他一眼,“依我看,你没出名以前到像一个独来独往的义侠,现在则更像是一个市井打手。”梦才大笑,道:“你直讲吧,我现在就是个社会上的地痞流氓,哈哈……”打过王东生之后,他便去了清河一趟,和她恢复了联系。现在李莎已经住在学校里了,梦才一个礼拜至少去她那里一次。 对梦才在社会上的行为,李莎规劝过好几次,但他那里还听的进去。他现在正处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刻,时常有人来请他,有喊他去帮忙打架的,有请他去帮助调解帮派之间矛盾的……甚至一些外地的也慕名来请他。十二月下旬,他曾经受邀去屯溪参加过一次流氓殴斗,差点打出了人命,由于腿脚灵便,他逃过了警察和民兵的追捕,从此才略微收敛了些。 106、迷途知返 梦才和张老师家的往来基本上已经断了。小倩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学校里,周末才回家,如果没有去乌石的便车,她便搭乘下午去县城的班车,在蘑菇岭下车,然后步行三公里回家。现在她不再要他接送了。 十二月中旬,陈德军被调到县人武部工作。他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撤消了自己被开除军籍的处分。在被清除出军队之前,他已经是排长了,所以现在他又恢复了干部身份。 既然老天爷不愿意挥动惩恶之剑,那他只有替天行道了。他把这件事交给了野牛。 在行动之前,梦才一再的嘱咐野牛要小心,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因为,第一,这家伙现在披着人武部干部的外衣,收拾他时如果不慎留下什么把柄,后果将是极其严重的;第二,这家伙侦察兵出身,武功了得,搞他只有趁其不备,否则弄不好反被他咬一口。野牛拍胸脯保证说绝没有问题。 这件事野牛果然干的非常漂亮。他带着两个关系极铁的哥们在县城里跟踪了陈德军两天,晚上瞅准这家伙上公共厕所的机会,一记闷棍将其打倒在粪坑旁边。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任何人看到,甚至连陈德军自己都没有看清打他的人的面目。 野牛回来后向梦才细说了事情的经过,梦才非常高兴。过了两天,果然看见陈德军头上扎着绷带回来休养。梦才看了顿感郁闷在心头几年的恶气一扫而去。高兴之余,他将野牛他们叫到乌石城大吃了一顿。 这天是冬至,但天气却并不是很冷,蓝天上艳阳高挂,仍然有点秋天的味道。送走野牛后,乌石知青笑笑的回到镇上,在一个胡同口,他们遇到了小倩。像往常一样,女孩退到路旁让他们过去。梦才今天心中畅快,并没有去理会她。但走出十多步远,小李忽然撩拨道:“梦才在这世界上只怕一个人。”梦才问:“谁?”李笑:“装什么糊涂?小妖精啊,我们刚才过来时,她那样用眼睛斜视你,你难道都没看见?分明是假装没有看见,怕惹这个马蜂窝。” “什么?我不敢惹她?我这就惹给你们看!”梦才已有**分醉意,被小李这一激,立刻亢奋起来,他转身追上小倩,“喂,小妞儿,听说你刚才用眼睛斜我,有没有这回事?”女孩不理他,低着头从他身边绕过去,但被他拦住了,“是不是想我了?故意用眼睛勾我?哈哈。”他嬉皮笑脸道。 倩脸涨的绯红,咬牙切齿的骂:“不要脸,下流的东西!”她愤怒的看着他,“你再不让开我就喊人,让民兵把你这个流氓抓起来。” 梦才楞了一下,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他让开了路。她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突然他伸出了腿,她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倒在旁边的一个水洼里。 “你――”小倩看着使坏的年轻人气的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她坐在泥水里捂着脸痛哭起来…… 梦才一边发呆,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种事情。远处一些上工的社员看到这边有事都站住脚张望,小金过去将坐在泥水里哭泣的小姑娘拉起来,小马和小李则上前将梦才拖走了。这时翠花和另外一个姑娘从这里经过,见状赶紧过来扶住小倩,一边劝一边将她拉走了。 梦才酒劲上来,摇摇晃晃,自持不住,被小马他们扶着回了宿舍。在回去的路上,小马埋怨小李:“你明知道他喝醉了还故意拿话激他,是不是要报你自己和小妖精的私仇?”小李说他胡扯。 觉醒来,梦才想起昨天中午的情景,后悔不迭,又怕张老师来找他算帐,出去躲了数日,回来问同伴,知道她并没有来过宿舍。又去王佚夫那里打听,了解到张老师也没有在学校说过他什么,这才把心放下。看来小丫头并没有把那天的事告诉她的姑母,还算懂事。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完结,有人为女孩子来向他报仇了。那是元旦后的一天,在黑林子到乌石之间的山谷里,梦才被三个小伙子给拦住了,其中的一个便是翠花的孪生哥哥朱刚――显然他是主谋,这小子是来为自己的舞伴报仇的。 着这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梦才心底里发笑。他只用了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将他们收拾了个落花流水。非常巧,当他打完架回到镇子上时,正好遇到了在长街上行走的小倩。他堵住了她的去路,嘲笑道:“喂,你不要躲我啊,你现在不是会找那些娘娘腔同学来收拾我吗?我刚才可是被他们打的够戗啊,哈哈……”女孩子一脸错愕:“什么――”梦才还要说什么,突然见前面胡同里走出一群妇女,赶紧离开了。 倩不明白梦才刚才说的话的意思,是不是他又喝醉了?他现在经常喝酒,欺负她的事大部分都是喝了酒以后干的。 星期一在学校练功房,小倩突然发现朱刚等几个人脸上都带着伤痕,立刻明白前一天梦才话的含义了。她脸涨的通红,含着眼泪跑出了屋子。朱刚跟了出来。在校园的一个僻静处,她哭道:“我的事不要你们管!”男孩子喃喃的说:“我听妹妹说,他经常在镇子上欺负你,我不能忍受别人对你……” “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和他的事情你不清楚,你以后能不能不要管了?”小倩流着泪说。 “嗯。”男孩子答应道,耷拉着脑袋离开了。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小倩心里很不好受,她知道他喜欢自己,可是她的心却已经完全被那个坏家伙占据――不管是爱还是恨,很难再容下第二个人了。 元月下旬的一天梦才去供销社买烟,刚付了钱,张老师进来。躲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张老师,您……”――张老师笑了:“怎么现在连姑妈都不能喊了?”梦才脸红,不好意思笑笑,改口道:“姑妈,您打酱油?――我有点事情,先走了。”刚想开溜,张老师道:“你别跑,等会我还有话要和你说。”梦才心中一惊:准是小倩把那天的事告诉了她的姑母,不知她是怎么说他的? 张老师买完了东西,便像押犯人一样押着梦才去了她们家。在园子门口,梦才忐忑不安的向房间张望,说:“我还是不进去吧?”――他怕看见小倩。张老师道:“里面有老虎吗?”梦才只得硬在头皮进丫头果然在,见到他扭头就走,她的姑妈喊她也不应。 张老师无奈的笑了笑,说:“倩儿明天有外出演出任务,上午回来收拾行装。”长叹了一口气,“唉,你们这两个小冤家,性格都古怪的要命!”过一会她去厨房做饭,把梦才也叫了去,一边做着事一边和他聊着天,她谈到了他这几个月的行为,谈到了他的打架和新交的一伙朋友,谈到了近来群众对他的看法……她好像知道他不少的事情,不过她没有提到他对她侄女的那些恶行。 张老师说的非常温和,但话中的意味是很严峻的,她说:“你不能一直就这么下去,总要想想自己的未来啊,你和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指的是野牛他们。 吃晚饭的时候,小倩也没有出来,她的姑妈劝了她一会也不起作用。自从那个清河镇的中午以后,女孩子对梦才的恨已经到了骨髓里了。 这个晚上,梦才久久不能入睡,他一直在想着张老师的话――他和野牛他们这一伙人陷的是太深了,三个月不到,他已经帮他们打了十几场架,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出事,他不能再这样往下走了。 梦才决定和他的那帮朋友断绝往来。一天,他找到野牛,将这个意思说了。野牛沉默了片刻,说:“我早就看出来,你和我们不是一种类型的人,人各有志,我尊重你的选择,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梦才赶紧解释他们以后还是朋友,只是不想再参加他们的打架斗殴。野牛豪爽的说:“你也帮了我们不少的忙,今后我们当然还是好朋友,只要有用到兄弟的时候,说一声,我们一定会去帮忙。”他们非常友好的分了手。 107、上海的早晨 七七年这年春节来的特别晚,农历年与阳历年相差了将近两个半月,所以在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许多知青就开始收拾东西,陆陆续续回家过年去了。对于今年去那里过年,梦才一直拿不定主意。他哥哥来了两封信,都是催促他回芜湖的,他很想回去看看自己的两个侄子,但四年前那趟探亲留下的阴影在他的心头仍然挥之不去。 “唉,春节期间要是能到那里躲几天就好了”――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李莎来了。她是来约夫子一道回上海的。 女孩子极温柔可爱,对他的体贴让他从心底里感动,他很喜欢她,可是内心世界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什么东西阻碍着他对她的感情的进一步发展。 春节越来越近了,现在全公社――不,全县的知青走的都没剩下几个了。梦才那年都没有今年这样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和惆怅。在离三十还有一周的时候,他接到了哥哥的一封加急信,信上叫他一定要回去,说这是他嫂子的意思,他嫂子一直因为四年前对他的慢待而内疚。 梦才看完了这封信后出现了少有的激动,他立刻去找大队领导请了假。第二天他便踏上了回乡的征途。但当傍晚到达这座他出生长大的城市的时候,他归来的喜悦忽然的消失了。他背着行李在城中破旧的街道上久久的徘徊,一点也没有去他哥哥家的想法了。 午夜的时候,他来到火车站广场。西北方向起了风,为了躲避寒冷他走进了车站候车室,但缺少玻璃的候车室与外面一样冷风飕飕。这时一列东去的火车驶进了车站,这是去上海的客车。看着客车上拥挤的旅客,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为什么不去李莎家呢?――他改变计划登上了这列开往上海的客车。十个小时之后,他来到了这座中国最大的都市。在茫茫的人海里,在数不清的建筑物和街道中,他凭着李莎那天临上车前留给他的地址,竟然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她家。 对他的突然到来,李莎又惊又喜,她红着脸将他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她的父亲是个专业技术人员,言语不多,虽然他的家族在上海已经居住两代,但仍然没有脱掉广东人的五官特征和较深的肤色。她的母亲则是那种比较典型的养尊处优的上海妇女,一个有着白嫩皮肤的漂亮女人,打扮得体,言谈举止也较为活泼,从前在中学里当过音乐教师,文革的时候下放到一家工厂劳动,现在在这家企业当仓库保管员。李莎的外祖父解放前是一个中等规模企业的业主,给李莎他们家留下了一笔不扉的资产,公私合营以后他们家还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红利,但文化大革命将这一起都变成了历史。(.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李莎只有姐妹俩,妹妹正在念中学,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李莎的父母显然明白这个突然到访的年轻人在女儿心目中的地位,他们对梦才非常的热情和客气。单独为他准备了一个房间,怕他用上海人的小碗吃不饱饭,还专门给换了大碗。傍晚没事的时候,李莎的母亲便和梦才拉起了家常,问他家的情况。梦才很坦然的回答着别人的问题,他的那种自然而有分寸的待人接物的态度显然给李莎的家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上床睡觉的时候,他听到她母亲用上海话小声对丈夫说他们大女儿的眼光不错,这是个很好的小伙子,只是……后面的话他没有听清楚。 第二天,李莎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清早便拉着梦才到大街上,自豪的向他夸耀着上海的繁华和时尚。不过梦才更感兴趣的却是街头地脚张贴着的一些大字报,他不顾李莎的一再催促,在这些白纸黑字前留连往返,驻足不前。 这些大字报都是声讨和控诉那几个被称做“四人帮”的**近臣的。大字报前围了许多人,大部分都默默地看着,但也有少数人在小声的议论。此时离“四人帮”被抓捕已经快半年了,和仍然昏睡不醒的农村不一样,城市已经感受到新时代到来时的强烈脉搏跳动。 海这座中国最大的城市和经济文化中心在近代史中一直扮演着中国发展的火车头角色,它曾经是近一百年中国新思想和现代时髦的代名词。可不幸的是,由于那“四个人”都起步于这座城市,在刚刚过去的这十年里,它成了这几个历史小跳蚤的政治发源地和根据地,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光彩的一页。当“四个人”在北京被密捕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们在上海的死党曾经准备组织工人民兵武装暴动,进行所谓的“第三次上海工人起义”,但在旁边南京军区的强大威慑下,集结起来的死党和民兵组织终作鸟兽散。现在这里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并且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也加入到揭批“四人帮”的潮流中了。而且由于和那“四个人”很深的渊源关系,这里的揭批的内容较其他地方更加丰富和具有震撼力。 梦才一路走,不知不觉已来到外滩。在某街口处,他被一张大字报吸引住――这张大字报与众不同之处是:它用红墨水写的。标题也很耸动:**,你还我的女儿!显然非常有吸引力,因为它前面聚集了最多的人群。 在外围肯定是看不清里面的精彩的,于是梦才拉着李莎的手硬是挤到了围观者的最前列――他的蛮力对付小上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看清楚了,红色大字报写的是一件凄惨的往事:笔者的女儿1968年在上海一家专门接待中央领导人的高级招待所(那时还没有宾馆之说)当服务员,某日去毛夫人**房间打扫卫生,不幸撞见房主人正和那位被郭沫若老先生称做“狗头军师张”的中央常委张春桥行苟且之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后果自然是某天小服务员被秘密部门带走,从此了无音信。 大字报内容不知是真是假,但文笔写的如泣如诉,惹的不少围观者边看边叹边骂――叹自然是送可怜小服务员的,骂则当然是给那万恶不赦“四人帮”的。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这不,正看的好好的,人群中突然有一位操南京口音的中年男子挑衅的放议论:“你们这些上海人以前不是天天护着这几个人,就像护着祖宗一样,现在怎么也骂起他们了?你们这是落井下石啊!”中年男子脸红扑扑的,显然是喝了酒。 这样的放肆当然是不能容忍的!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招来了一群围剿者――各个义愤填膺,杀气腾腾。好在这位南京客身体粗壮,又有两三个同伴在边上,被激怒的上海人只敢和他文斗,互相漫骂了一会便散了。 “喂,看的那么上劲,”李莎推了一下正津津有味在一边看着的梦才,“你是不是也想上去帮忙啊?” 梦才笑了笑,没有吱声。待两人走出人群后,他才一脸坏笑的说:“那个南京人说的对,你们上海人是有些忘恩负义,想当年四人帮对你们有多好,别的地方每人每月才供应半斤猪肉,上海却能够敞开供应,为了保证你们,半个中国都勒紧了裤腰带,上海人能过上好日子都要托四人帮的福,现在你们怎么能忍下心骂他们呢?” “你少说风凉话,讨厌人!”李莎啐他,过了一会她感到奇怪的说:“不知为什么,上海人和南京人总是不对劲,碰到一起就要闹架,像今天这样的情景我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 梦才接道:“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你们上海人一向瞧不起外地人。有的地方比如扬州人,自认方,近代史上又一直仰仗上海讨生活,对上海人的傲慢只能忍气吞声;但自持古时候是六朝故都近代又当了中华民国首都的南京大萝卜们,对这种傲慢可就不能忍受了。”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最近十年,上海这边有个四人帮,南京那边有个许司令,两边都看对方不入眼,但他们后面又都有**他老人家做靠山,所以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怕谁,互相明争暗斗,而下面的小老百姓自然也就跟着更加看对方不起了。” 李莎点头:“你的话虽然歪,但也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她看了他一眼,“就你自己而言,你对上海的看法如何?” “不喜欢。”梦才老实的说,“人太多了,看,连上个厕所都要排队。”他指着不远处排着长队准备入厕的人群。此时他们正在黄浦江边的公园里,尽管这不是礼拜天,可这里仍然熙熙攘攘,椅子全都被两条腿的动物――人占据了,他们只能靠在江边水泥栏杆上。梦才环顾周围一圈后感叹道:“听人说,为了能够病退回来,有的上海知青甚至不惜用石灰水将自己的肺呛坏,不值啊!这么个鬼地方,请我来我还不一定来呢。” 李莎有点气馁,不过仍然不死心的说:“我问你的是对上海人的感觉。” 梦才更不客气道:“不好。上海人精明,好计较,没有胆量。像刚才那个南京人的挑衅,你要么就别理会,要么就上去捶他一顿,可是这么多人,还在自己的地界里,却只敢和他讲道理。”他顿了顿,“你们上海知青在外面也是这样,打架一看见血立刻就软了,真没种!” “人家那是文明的表现,谁像你,一天到晚就想着动粗耍野蛮,打起架来命都不要。”李莎不服气的说。 梦才笑了:“嘿嘿,文明的表现?可我觉得不像,如果前面有一块金子,他们可就没有怎么文明了,我小时候在家乡就曾经看过有两个上海人为抢马路上掉的一毛钱而打的头破血流,呵呵……”一边说一边眼睛往对方脸上遛,看她的表情变化就知道,他又在玩气人的老把戏了。 但李莎并没有那么容易上当,她宽容的笑了笑,意有所指的说:“现在发觉你有时是挺讨厌人的,难怪有人那么恨你。” 梦才脸红,“胡扯,没有的事。”他咕噜了一句,赶紧将话题扯开了。过了一会,他们谈起了大字报的内容,梦才感叹道:“几乎是众口一声骂**,好象过去十年的坏事都是她一个人干的,这不太公平。” “你怎么还会为她说话?”李莎惊异道,“我印象中你以前是非常讨厌这个女人的。” “我现在仍然讨厌她,只不过这并不影响说公道话。”梦才摇了摇头,“试想一下,很多事情如果**没有点头,她能做得了吗?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个习惯,喜欢把男人的责任推到女人身上……” 李莎脸色变了,“你不要再往下说了。”她紧握住他的手,低声阻止道。 梦才感到了她的手在颤抖,安慰道:“没有关系,时代已经变了。” “什么没有关系?上个月上海还抓了几个像这样乱说话的人呢。”她小声回道,向周围警惕的看了一眼,然后表情严肃的说:“刚才的话已经超出政策允许范围了,时代再怎么变,我们也还是党领导的国家,不是什么话都可以乱讲的。” “好,我不说了。”梦才应允道,顺便调侃一句:“啊,我忘了你是党员了,是掌握政策的人,以后再也不敢在你面前瞎说了。” “滚蛋!”李莎轻轻打了他一下,“我现在发现你不仅讨厌,而且是不一般的讨厌。”她白了他一眼。 梦才笑笑。过了一会,他看着脚下流淌着的混浊灰暗的江水说:“有一首怀念你们上海的知青歌曲――对了,就叫‘可爱的黄浦江’,将这里描写的那么美好诱人,可现实却差的那么远。”这时一只拖着两个驳船的小火轮正逆水上行,它掀起的波涛拍打两岸,激起了阵阵浪花,更增加了河水散发着的腥臭气味。 “你好象对我们上海特别有成见,一说到上海不好的地方就兴致勃勃,是不是小时候被上海人欺负过?”李莎生气地翻白眼看他,不过接下来的话仍能保持客观:“现在这里是够脏的,大家都把垃圾往江里到,还有,半个上海的下水道都流向这里,水怎么能不臭呢?”叹了口气,“小时侯黄浦江不是这样的,那时侯夏天还有许多人到这里游泳,江边上还种了好多的花草,树木,小伙子和姑娘们手挽手在这里散步,那情景有多温馨啊,可惜都一去不复返了。” “这都得归功于我们伟大领袖亲自发动的这场文化大革命。”梦才嘴角又浮上了讥讽的笑容,停顿了片刻道:“我有一点始终没有弄明白,老人家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目的不就是要把**给搞掉吗?以他在全国人民中的威望,只要下一个命令就解决了,何必要通过发动运动这么个费时费力的方式呢?真不知道老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又来了。”李莎含笑看着他,“以前真没看出来,你会这么关心政治,在你们小组里也这么说吗?” “除了夫子,和组里其他人从来也不讨论这方面的话题。”梦才看了她一眼,“我只是最近话多了点,以前一直谨慎的很,”用手在脖子上比画了一下,“否则早就‘咔嚓’了。” 李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过了一会忍住笑问:“你和你那个‘妹妹’在一起时,也谈论这些吗?”她眼睛里跳跃着调皮的光芒。 “她――”梦才有点语塞,不过现在心情正好着,便顺嘴答道:“不谈,她不懂政治,我和她之间只说些低水平的废话,不过现在连这也没有了。” “噢。”李莎应了一声,知趣的将话打住,不过脸上掩饰不住满意的表情。 这时午饭的时间到了,他们就近在公园边上一个小川菜馆子吃饭,刚一落座梦才便抢着去付钱,李莎知道他有做大的脾性,并不和他争。 108、归去来兮 梦才看大字报上了瘾,午饭后还要接着再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李莎不愿意了,硬拉着他转到商业区,说要让他这个“土包子”见见世面。梦才平时最怕逛商店,可现在是“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由李莎押着,从一个商店逛到另一个商店、从一条街逛到另一条街。黄昏时在福建家商场,李莎看中了一件呢子大衣,让梦才试了一下,便自作主张的买了下来。梦才要给她钱,她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这是我送给你的,你不接受吗?”梦才只好不再坚持。 见时间已经不早,梦才准备离开,李莎低眉垂眼说:“急什么,说一会话再走。”灯光下只见她两腮泛红,娇媚可爱,年轻人忽然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揽住说:“我喜欢你。”女孩顺从的倒在他怀中,低声说:“我也是。”他腾出一只手将灯拉灭,房间里立刻变的漆黑一片,安静的能听到俩个人剧烈的心跳声。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你抱紧点,”李莎呼吸急促,“再紧点,啊……” 突然灯被点亮,李莎的母亲站在门口,她惊讶的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年轻人触电似的分开,像一对被当众逮住的小偷,羞愧的抬不起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过了一会,梦才说了一句“对不起。”低着头从李莎的母亲身边溜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梦才静静的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母女俩的对话,大概她们都以为他听不懂上海话吧,声音很大,话也说的很直白。母女俩都很激动,李莎指责她的母亲不该不打招呼就闯进她的房间――她已经是成*人了,父母没有权利干涉她的爱情生活。母亲则忍着怒火说她绝不能同意女儿去找一个外地人,她正在准备办理提前退休,好让女儿回上海顶自己的职,如果在农村找一个外地人,他们也许要永远两地分居,她是在为她着想……李莎好像哭了,她的母亲也跟着哭了,下面的话听不太清楚……梦才的心境冰凉而自卑, 早上他们在客厅相遇的时候,李莎眼睛有些红肿,她用询问的目光瞧着梦才,问他昨天晚上睡的好不好。梦才开玩笑说昨天一上床便睡的跟死狗一样,反问她是不是为昨天晚上的事挨妈妈骂了。李莎羞涩的笑笑,说:“还好,只是说了几句就过去了。” 吃过早饭,两人去了南京路一带。这一天里,梦才都不动声色的跟李莎在上海的马路和商店里闲逛着,但到了第二天上午,他突然提出他要走了,准备去芜湖他哥哥家过年。李莎惊的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她说:“你不是说好在上海过年的吗?”梦才笑笑:“我什么时候说在这里过年了?你弄错了,我只是来玩玩,以前没来过上海,听人说怎么繁华,现在亲眼见了,不过如此而已。”顿了一下,“来之前,哥哥给我去了三封信,都是要我今年一定要回芜湖,我已经有四五年没有回去过年了。” 李莎知道他是不可能再留下来了,她掩面流泪:“前天晚上我和妈妈的谈话你一定听到了――你放心,他们左右不了我……”梦才非常感动,说:“这我知道,我知道。”中午走的时候,他不让她去送别,说:“上火车的时候,你肯定会哭,那样我受不了。”李莎含着泪点点头,跑回自己房间,关上门,里面传出了抑制不住的嗫泣声。梦才见了非常伤感,他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很有礼貌的向她的父母告别,出门时他听到她父亲说:“挺好的一个小伙子,我们还是别管他们了吧。”她的母亲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见。 火车是晚上的,现在离开车时间还有四个多小时。梦才决定步行去火车站,李莎家在外滩附近,他沿着南京路慢慢的走着,一边走一边观看着沿街的建筑,大部分房子都是解放前建的,外表已经显得老旧了。在这些西式高大建筑的后面还不时地漏出低矮破旧的民房的画面。他的脑海里忽地出现了**在“571工程”中的话:“现在是国富民穷”――林秃子***根本就是瞎说!现在是民穷国也穷。解放了快三十年了,可这里最好的楼房却是外国人二三十年代建造的,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在通过一个十字路口向北拐的时候,梦才突然发现了跟在后头的李莎。他不想在火车站出现那种“生离死别”的场景,于是赶紧躲进了旁边一个卖穿戴用品的商店。失去了目标的女孩站在商店前面张望了一会,又往前走了。 商店非常拥挤,梦才被人流带到了一个卖鞋子的柜台,放在玻璃橱窗里的一双精致的红皮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心里忽然一动,指着那双红皮鞋说:“请,给我拿那双皮鞋。” 年轻的女售货员用白多黑少的眼睛看了他一下,冷冷地说:“这是女鞋。” 梦才脸上一阵发烫,喃喃道:“我知道,是为我妹妹买的。” “多大尺寸?” “我不知道,”他比了一下鼻子,“有这么高。” 女售货员不耐烦了:“和外地人就是拎不清,我问你的是她的脚有多大!” 他惶恐的说:“大概三十五六码吧。” 双三十六码的红皮鞋扔到了他的面前,“十一元钱。” 他付了钱,拿起鞋盒子赶紧溜了。在这家商场另一端,一个卖针织类的柜台,他又给张老师买了一件驼绒背心,给自己两个没见过面的侄子也买了几样东西。当他从商场里出来的时候,李莎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在火车站梦才改变了去哥哥家的想法,他买了一张到南京的火车票。上火车前他将给侄子买的几件衣物通过邮局寄走了。到达南京以后,他在离车站不远的一个小旅店住下,一直待到正月初二。 109、晚会上的冲突 回到乌石的当天晚上,梦才就去了张老师家。姑侄俩都在家,见到他,女孩儿照例起身躲到了自己的房间。而姑母则显得很高兴,她说:“你这孩子,走的时候连招呼也不打,问你们隔壁的重高才知道你回芜湖过年去了,你哥哥他们家都好吧?”梦才含糊的回应说都好,然后将话题转到其它方面去了。张老师叫他明天过来吃饭,他推说有事没有答应。临走的时候,他将从上海带来的礼物拿了出来,说:“这件驼绒背心是给您的――这双皮鞋给小倩。”他的脸开始发红,“也不知道她合适不合适?” 梦才走后不久,小倩便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拿着那双红皮鞋端详了一会,然后穿到脚上试了起来。姑母问她合不合适,她说还好,一边继续摆弄着皮鞋。 小倩看了姑母一眼,道:“干吗不要?我们又没有白要他的,这么些年,他吃了我们家多少东西!” 张老师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侄女的额头:“你啊你,这张嘴真是一点都不饶人。” 小倩也忍不住笑了,“对他这种人,我就是不想客气。”将皮鞋装进鞋盒,又拿起鞋盒看了一看,问道:“怎么他去了上海?”张老师说:“没有啊,只听说他回芜湖去了。”小倩没再说什么,过一会拿着皮鞋回自己房间去了。 看着侄女的的背影,张老师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是多么希望这两个孩子能重新和好啊。 第二天,梦才到大队报到,从别人手里重新接过了看山的职务。他在自己的“防地”转了一圈之后就去了青岚岭,与以前一样他仍然没有寻觅到老仙人的踪迹,山民们说也许老人已经不在了,因为他们也有将近一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了。梦才为去年冬天那段时间没有常来看师傅内疚不已。 从青岚岭回来时已近傍晚,梦才煮了两个山芋充作晚饭,吃完山芋闲着无事便爬上了床。才躺了一会,隔壁重高打门进来,道:“那么早就窝到床上了?走,到大队去,今天晚上有晚会。”不容分说,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梦才只得穿上衣服跟着他这个热心的邻居去了大队部。 曾经被李俊生他们当作宣传队活动室的那间仓库又重新启用了,里面灯火辉煌,歌声笑声此起彼伏,大约镇子上一半以上的年轻人都来了,两百多平方米的房间被挤的满满的,梦才用了一些力气才挤进去,等他挤到靠前一点位置时,和重高已经走散了。 晚会刚刚开始,团支部书记陈祖光正在做开场白――据说这小子马上要接替陈德军留下的大队民兵营长职务了――所以今天他满脸上下都是得意的春风,说出的话也特别的顺溜,并且妙语连连。底下的听众呢,自然是笑声一片――有捧场的笑,有被逗乐的笑,也有二者兼顾的笑。 书记话毕,演出开始了。打头阵的是张厚才家两个儿子的快板,他们将气氛推向**,接下来的节目更加精彩:声音清脆的翠花独唱,她完了之后是“久负盛名”的一队陈德辉和三队陈祖旺的二胡合奏――这都是有些水平的节目,在正规舞台上都拿出得了手的。 可是接下来就有点搞笑了:有人将八一子推上来,让他唱样板戏。这家伙平时就被大家开玩笑开惯了的,所以并不怯场,大刺刺的唱了一段“红灯记”,自然是荒腔走板,逗得下面许多人前仰后翻。正闹着忽然有人喊:“让真正的演员小倩给大家表演一个舞蹈好不好?”梦才这才注意到离自己并不很远的小姑娘,她上身只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毛衣,显得清清秀秀的。在一阵推推搡搡下,小倩被一群女孩子送到了前面,她红着脸向大家拜了个年,然后在音乐的伴奏下跳起了一个蒙古舞蹈――啊,昨天刚带回来的红皮鞋已经穿在脚上了,在雪白的尼龙短袜衬映下,显得秀丽而雅致。舞蹈跳完了,在热烈的掌声中她要下场,但被拦住了。她只好又唱了首舞剧“草原儿女”里的插曲,这才被放回到人群中。 大概是怕被再点到节目吧,小倩向人群后面挤去,在一个离梦才更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显然她并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冤家”。 梦才的心里却忽然涌起“欺负她一下”的躁动,他向她的方向挤了过去,在经过她身边时“不经意”的踩到了她的脚――“该死的流氓!”他听到身后一声压低了的愤怒的咒骂,回过头,正遇到凶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目光。两人对视了片刻,女孩极轻蔑的用鼻子哼了一声,掉转身向外面走去。梦才楞了楞,赶紧跟上,在院子门口他追上了她。 “你刚才骂我流氓?” “你为什么踩我的脚?” “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她被他的抵赖气的无语,过了片刻才出声:“你真是个无赖!一点脸皮都没有的无赖!” “你还敢骂?”梦才当真有点脑了,“小东西,你必须为你的舌头付出代价,这方圆几十里还没有人敢这样骂我!”他捏紧了拳头。 但小姑娘毫不畏惧,“就骂!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你不就是会动手打人吗?你现在打吧,坏蛋!”她挑衅地挺起了胸膛。 梦才被她激的心里痒痒的,眼睛的余光环顾了一下周围,并没有人在附近,他们正处在门楼的阴影下,远处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他们在干什么。于是他放心的向她动手了,他用身体将她抵压在墙上,大概用力大了点,她痛苦的呻吟了一下――他兴奋的一哆嗦:“我还以为你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呢,原来也怕疼,不过你的叫声非常好听,哈哈……” “流氓,畜生!”她咬牙切齿的说。 “我叫你骂!”他用更大的力气挤压她,但她没有再呻吟。突然有脚步声,抬头看去,原来是一群姑娘从会场出来。他赶紧放开了她,透过黑暗,他看见了她脸上亮闪闪的泪光。 “谁叫你嘴贱呢,”梦才一边准备开溜一边用惋惜的口吻说:“为了呈口头之快受这样的皮肉之苦,不值得啊。” 真好意思!欺负了人还把责任推到受害者头上。 她又气愤又委屈,呜咽道:“谁嘴贱了?我今天根本就没惹你,是你跑来先欺负人……”可是这坏蛋并没有在听,他已经消失到夜幕里了。 “小倩,你在和谁说话啊?”那一群姑娘已经走到门口,其中一个叫文娟的女孩问。 “没和和谁说话。” “那你一个人站在门口干什么?” “没干什么,刚才一阵风吹迷了眼睛。”她用手揉着眼睛,以一种自己都感到惊奇的坦然态度回应着,“你们怎么也这么早就走了?” 她们中的翠花笑道:“你走了这里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其他人的水平都太差了,现在还早,到我家去吧,我哥朱刚昨天刚从大伯家回来,他还问起过你呢。” “不啦,我想早点回去休息。”小倩说,刚才和梦才闹了一场,身心都疲惫不堪,没有再玩的心情。她和翠花她们分了手,一个人怏怏的向自己家走去。 回到家里,正在火炉旁看书的姑妈惊奇的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八点还没到呢。” 小倩道:“感到有点冷就回来了。” “叫你多穿点衣服就是不听,这么冷的天只穿一件毛衣就出去了,不冻病才怪,老话说:冻死爱俏的……” “姑姑的话就是多,一件小事引出那么一堆话来。”小倩撅嘴道。 姑妈起身道:“我给你烧点姜汤。” 小倩摇头:“不要,我上床躺一会就能暖和过来。”她给自己灌了个热水袋,然后上了床。在被窝里她摸着自己身上被弄痛的地方,不禁又流下了眼泪……这个狠毒的坏蛋用那么大的力气挤压她,肋骨都快给他弄断了,可是到后来居然到打一把,把责任推到她身上……在哭泣中她慢慢的睡着了。 110、诅咒 第二天小倩醒来时天已大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到堂屋屋子中间的火炉已经点燃整个房间暖洋洋的。看到她姑妈说:“今天可不许出去疯跑了在家好好学习做做作业再过半个月就要开学了你还一点作业都没有做。”看了她一眼又说:“现在四人帮打倒了国家迟早会抓教育你应该学点东西跳舞总不能当一辈子的职业吧?” 小倩不情愿的答应着姑**话吃过早饭便在靠近窗户的桌子前坐下装模做样的开始写作业了。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通向山谷那个山垭口她一边写着作业一边注意着那个方向。半个小时后熟悉的身影出现那个坏蛋在山口停了一下鬼头鬼脑的向这边张望几眼然后消失在山谷里了……小倩心剧烈的跳动她站起来向姑妈说了声:“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也不等回话便冲出房间向山里跑去。张老师被侄女的举动惊了一跳但马上明白她刚才是看见谁了看着她的背影无声的笑了。 小倩到达山垭口时梦才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气恼的跺脚。沿着山谷一直寻到黑林子也没有再看见他的身影。不过这时她心里已经平静下来对自己刚才的冲动甚至有些难为情了――她找他要干什么?算帐?和他能算的清帐?这个坏蛋可是什么理都不讲啊! 她向黑森森的树林生气地看了一眼。也许此时这个坏蛋正躲在里面偷偷地看自己笑话呢――哼对付这种无赖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他!永远不理冷死他!她咬了咬唇毅然的掉转头向回走。 这年冬天是个暖冬才早春二月背风的山窝里的草木已经一片青绿山谷中回荡着的清凉柔风吹在刚才因为剧烈运动而炽热的脸蛋上让人感到了一丝快意。她静静的走着心思渐渐地转到另一个人身上――翠花的孪生哥哥朱刚被南方一个军区的文工团招为文艺兵下个月就要走了。当时招兵的人想要小倩一同去朱刚也非常的希望她能和他一道到部队。他曾经和她深谈过好几次含蓄的表达他多么的渴望和她在一起工作、成长和生活但她总是装糊涂假装没有听懂他话中的含义。她的姑母也不同意她现在就去部队希望她能念完高中她便以姑母为借口将这件事拖过去了。 对于朱刚她心里总觉得很对不起他们在一起跳舞已经有两年了。她是初二下半学期开始和他合作的虽然他只比自己大两岁多但却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她。这是一个懂事的男孩子在团里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欢他愿意和他接近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难让她动心尽管他一直在默默的追求着她他的妹妹翠花在中间也做了不少工作可是她对他始终难产生出热情…… 突然她的沉思被打断吓了一跳前面一个人挡在她的路上――又是他那个坏蛋! 梦才笑嘻嘻的站在前面像一条讨厌的赖皮狗样的堵住了她的去路。 刚才找他的时候他跑的没有踪影就在她已经忘掉他不去想他的时候他却出现了真是个讨厌透顶的家伙! “真是冤家路窄啊昨天才去今天又来哈哈我们又团聚了;对了有一句老话叫不是冤家不聚头我们好象很有缘……”他嬉笑着全然不顾对方正用厌恨的眼神在看自己。 和这种人还能说什么!――“我不想理你!”她掉头就走。 可是他追上来拉住了她的辩并轻佻的笑道:“小妞脸红扑扑的挺好看刚才干什么来着?是不是――”冷不防她回头对准抓她辩的手咬了一口幸好他手疾才将手指从她的利齿中抢回。 “好凶还咬人碰一下都不行?”梦才看了看带有牙印的食指。 “就不许你碰!不要脸!”小倩咬牙道转身又要走梦才成心找事“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不能碰别人都可以碰?”用手在她脸蛋上捏了一下“可是我偏要碰为什么‘和尚动得我动不得?’” 小倩怒极:“你这个畜生!这几个月你一直没完没了的欺负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今天和你拼了!”她不顾一切的向他扑去她受他的气已经受够了她要报仇!要和他拼命! 可是对手并不让她拼命他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双手并把它们扭到了背后。 “这叫坐飞机挺快活吧?哈哈等一会再请你尝尝坐老虎凳的滋味。”他用膝盖顶住她的**部反扭着她的双手“你昨天晚上的叫声非常美妙希望今天再来一个。” **跪伏在地上的女孩咬牙切齿地回道:“别做梦今天就是死了你也别想再听到我哼一声。” “那我就开始上刑了。”他用力的向上提她的胳臂。 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但过了一会她哭了。 “行哭声也挺好听。”他做出大度的样子放开了她自己到旁边一棵斜着的大树干上坐下点燃了一根烟悠闲的抽着一边得意的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的女孩。 “张梦才你这个混蛋!你根本就不是男子汉!你是个只会欺负女孩的懦夫!流氓!野兽……”被欺辱的女孩气愤的哭骂着。 可是他继续悠闲的抽着烟脸上带着微笑。 “你――”女孩恨的牙根都痒“你不要得意会有报应的总有一天你会遭雷劈!中枪子!被车撞死!被水淹死!被火烧死……”她搜肠刮肚回想着村妇们骂人所用的最恶毒的词汇用来咒骂眼前这可恶的青年。 可是他一点也不为所动只是坏笑就像被骂的是另一个人似的。不过他终于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从树干上下来说:“骂的好!伶牙利齿音色甜美很值得欣赏不过本大爷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再见。” “你不许走――”女孩站起来想拖住他可是他已经快步爬了一面山坡扭头说了句“本大爷去也!”哈哈笑着跑远了。 “你不得好死!”她声嘶力竭的喊可是他已经听不到了。她站在旷野里又哭了许久当她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家时已经快中午了。 “你这是怎么了?浑身都是泥土眼睛哭的通红是和谁打架了?”姑母看到她大吃了一惊。 她没有说话泪水涌出了眼眶。 “是不是和梦才……” “就是他这个混蛋!”她哭道:“我在路上碰到他他就开始撩人我不理他他就欺负人打人扭人家的胳膊。” “怎么会这样?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人……”姑母怀疑的看了她一眼“你没有说他什么吧?” “您就是偏向他!”小倩气恨的说:“我今天根本就没有惹他是他安着坏心眼欺负人――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在大队晚会上他故意的踩人家脚说了他一句他就追到会场外面欺负我他以前也对我干了很多坏事这些你都不知道我恨透了他恨不得看见他被雷劈死被山石砸死被枪打死……” “不许说这种话!”姑母厉声制止到“这种诅咒不是你这么大小姑娘能说出口的!”她很生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和侄女重新说话她说:“你不应该这么恨你哥哥你应该想他以前对你的好。”停了一下又说:“其实你们俩都希望和好但又都想让对方先来找自己便故意做出一些古怪的举动……” “不是这样的他恨我我也恨他……”小倩捂脸哭道。 “什么不是这样?”姑母脸上出现嘲讽的笑容“他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别以为我没有看见从一清早起你就坐在窗前等他见了他的身影便像丢了魂似的跑出去追他――唉你们这些古怪的孩子明明心里想着却故意的装着多恨对方似的都是死要面子看来只有我这个老太婆亲自出马了晚上我把梦才喊来……” “不要不要我不要见到他!”小倩顿脚“如果您把他喊来我就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回来了。” “好了我不喊他来就是了你们的事以后就是求我管我都不会管。”姑母咕噜着走出了房间。 小倩渐渐的安静下来刚才满腔的愤怒这时如同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中的氢气全泄完了只剩下一个软弱的空皮囊她颓然无力的靠在椅子里惆怅而茫然。过一会回想姑母的话觉得她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自己和梦才的关系是有些怪怪的俩人恨恨的要命可是又老想到对方。忽地记起杏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你们可能是一世的悲喜冤家”。 一世的的悲喜冤家?难道自己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一想到这她脸皮不禁烫心开始乱跳似乎有一种暖暖的东西涌上来……不绝不!宁死也绝不和这个坏蛋在一起!她心里誓道。 可是在对面的镜子里映出的却是一个兴奋的脸上泛着红光的小姑娘……她害羞极了赶紧用被子将头盖起来…… 111、枪响了 离开了小倩以后,梦才的兴奋很快就冷却下来,接着他便为自己刚才对女孩子的恶行感到惭愧了,并开始懊悔――今天这事情她姑母肯定会知道! 唉,怎么就改不了这个恶劣的习性,非要一次又一次的去捅这个马蜂窝呢?她一定会在她姑母面前将他描绘的一塌糊涂。以前张老师对侄女的话还半信半疑,这下好了,人证物证俱在,他在这姑侄俩眼里现在肯定都成了货真价实的流氓! 他越想越感到后悔,懊恼的恨不得打自己一顿。中午回宿舍的路上他买了一斤白酒。一个人关在屋里借酒消愁,自然大醉,一觉睡到下午四点,起来看了看外边,天尚未黑,想了想,决定去山上转一圈。\ 当梦才转到镇子西面路口处的时候,遇到了几个牧牛回来的孩子,他们说西山的南边山脚下有人正在砍伐树木。他大吃了一惊,那可是乌石大队最有价值的一片森林,有四千多棵长了近十年的杉树,都已接近成材了。他叫那几个孩子赶紧去大队报告,自己则向那里跑去。 梦才赶到西山脚下时,已经天色朦胧,有几个男子正在从山上往下面搬运木头,他们说说笑笑,并没有注意到看林人的到来。山下的道路旁已经躺着二十多棵碗口粗的杉木――多么可惜啊,再有几年这些树木就成了优质的栋梁之材。他痛心的看着它们,愤怒的热血沸腾,抄起了一根木棍呼啸着那些盗树贼冲过去,那几个男子被这突然而至的冲锋吓呆了,扔下正在搬运的树木仓皇而逃,但其中一个不知拿了什么东西,跑不快,掉在了后头。\梦才一个箭步冲到前面拦住他的去路。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瘦弱的年轻人,他被逼到一堵石岩前,已无路可逃,转过身用恐惧的变了调的声音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求求你,千万别过来……” 梦才站住了,因为他看到年轻人手里拿了一把猎枪,乌黑的枪口正对着自己。“你不要这样。”他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心脏剧烈的抽缩着,但片刻之后,他平静下来。在黑暗里他看清年轻人惨白的长条子脸和因为惊恐而睁的极大的眼睛,这个家伙以前好象在那里见过。\ “不要把枪口对着人,否则走了火可就不好玩了。”梦才冷静的劝导着盗木的青年:“快把枪收起来,继续反抗没有用处,后面大队的基干民兵马上就到了。”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靠过去。 “你别过来,别动,再动一下,我就打死你!”年轻人尖声叫着,声音是那样的凄厉,充满恐惧和绝望。 梦才停下来,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年轻人变形的脸抽搐着,让他产生不祥的感觉,“你冷静点……”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轰响,他的腿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猛然倒在地下,失去了知觉。\ 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开枪的年轻人站在原地,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过了几分钟才醒悟过来,扑过来跪在梦才面前,“我都干了什么……可我不是故意的……但说不清了……一切都完了,我把人打死了……”他语无伦次的哭喊着,摇动梦才的身躯:“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就得抵命,可我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母亲,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如果枪毙她怎么办啊……” 梦才渐渐的苏醒过来,这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把正在哭泣的年轻人照的清清楚楚:他长了一张瘦削的苦脸和皮包骨头的纤细身材。梦才猛然想起他是清河区青阳公社的,外号好像叫干油条,是一个贫穷而无能的青年,常常作为人们耍弄的对象。(.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不要哭了,等会人来,你就说是我夺枪时弄走了火。”梦才用虚弱的声音说。干油条停住哭泣,感激的看着他。 “怎么腿上一点知觉都没有,是不是被打断了?”梦才心里想,记起了童年的时候他们那条街坊有一个姓黄的孤老头,他只有一条腿,每天都拄着单拐挨家挨户收集马桶,洗好了再送回来――他以此为业,好像受到服务的住家每月只需给他三毛钱。每当老人拄着拐棍送还马桶时,总有一群孩子跟在后面,模仿着老人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嘻嘻哈哈笑着,自己有时候也混在那群孩子堆里……那时候是多么的不懂事啊,现在自己也可能要像那位老人一样拄着拐棍度过这一生了……血在不停的淌着,他的头有些发晕,可能大腿动脉断了,啊,也许他会流血过多而死去。\这样的死法到不太可怕,从前听人说,割断大腿动脉是一种最可靠也最痛苦小的自杀方法,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医院的医生就喜欢用这种办法自杀……他死了会有人哭吗?想一想:小倩,以前会,可现在恐怕正巴不得他死呢;张老师,她一定会哭;同组那些知青,小金会,小鲁可能会,小马最近和他很好,大约也会……哥哥,会为他唯一的弟弟哭泣,嫂子就不一定了,对了,还有李莎,她一定非常难受……还有……他想不起来了,由于流血过多,他开始迷糊…… 正在一边哭泣的干油条也感到事情不对劲,他抱着梦才的脑袋摇晃:“醒醒,你醒醒……他们怎么还不来?我弄不动你啊……可是再等下去,你的血就要流完了……”他绝望的喊着,哭着……突然他安静下来,竖直耳朵听了一会,高兴的尖叫道:“啊,来了,来了,他们来了……”但一阵兴奋之后,他的脸上的表情转而变的恐慌起来,他想逃走,才走出**步,回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梦才,又退了回来。\ 嘈杂声越来越大,以至于处在半昏迷状态的梦才都感觉到了,他嘴张了一下但没有说出话来。\不一会人们便发现了他们,梦才听到有人在招呼他,吃力的睁开眼睛――啊,是重高,旁边是今天刚上任的新民兵营长陈祖光。 “是谁向你开枪的?”祖光问――梦才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祖光突然注意到躲在一边的干油条和丢在地上的猎枪,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立刻吼道:“是这个家伙干的,把他捆起来!”马上有几个民兵上去扭住了那个可怜的年轻人。 梦才突然用微弱的声音说:“是我夺枪的时候不小心弄走了火,不怪他……”话还没说完,他又昏过去了。 等到梦才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趟在大队卫生所了,迷迷糊糊他感觉到许多人在围着他,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气味。\一个人在说话:“……骨头没有伤到,但腿部一根静脉血管被打断了,我已经给他做了紧急止血处理,现在他的主要问题是失血过多,必须送到有血库的医院……”好像是陈医生的声音,声音怪怪的,像山谷的回声,另外有人说话,嗡嗡的听不清楚,过了一会,有人把他抬到户外,寒冷的空气使他的脑袋清醒些了。从半睁着的眼睛里他看见了围着的黑压压的人群――奇怪,他们在看什么?还有女人在哭,她们在哭什么?突然地,他注意到其中的一双眼睛――眼光异常的悲哀,是谁?那么的熟悉――黑黑大大的眼睛……凄楚的眼神……包含着无限的悔恨――他用力的抬头想看清楚,可是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梦才被抬上了拖拉机,那个作案的年轻人也被五花大绑的押上了拖拉机。民兵营长陈祖光带着几个民兵护送着去了县城。 拖拉机开走了,围观的人群渐渐的消散。张老师流着泪向家走去,她本来想跟着去县城,但拖拉机上已经满了,护送梦才的陈重高说他明天一回来就去她家告知梦才的情况,陈医生也说梦才没有生命危险,她这才没有坚持跟着去。 家中的灯开着,可是进屋却没有看见小倩。张老师产生了不祥的感觉,她冲出了家门――月光下看见侄女站在小桥上,这才松了口气,走到侄女身旁,问:“你吓死我了,一个人待在这里干什么?” 小倩面容悲戚地看着桥下面的山溪,过了许久才说:“他如果死了,就是被我害的,是我咒骂他会被枪打死……” 张老师抱住侄女被夜风吹的冰凉的身体说:“你是不该说那些话,但从来还没有听说人会被咒死,你不要乱想。” “不,他如果死了,一定是被我害死的,我必须为他偿命。” “不要乱说,梦才不会死,陈医生说他没有生命危险。” “陈医生是在安慰你,刚才我去了,他全身都被血染红――他如果死了,我不会再活在这个世界上……”小倩泣不成声的说。张老师也哭了。 夜越来越深,张老师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侄女劝回了家。这一夜,小倩通宵未眠,她坐在床头一会默默的流泪,一会喃喃自语。张老师不敢大意,陪着她坐了一夜。到早上的时候,姑侄二人都病倒了。当天下午,重高从县城归来,告知梦才经过抢救已无生命危险,张老师这才放下心来,小倩情绪也变的正常。 112、机遇擦肩而过 梦才被送到县医院,护送他的人将情况一说明,他立刻得到了英雄般的对待。院长亲自督战,动员了全院最好的医生护士,投入到对他的抢救中,经过手术和在输入八百西西的血后,他那年青的身体又恢复了活力。第二天上午,包括县委一号人物孟书记在内的许多领导都来看望他。才上任不久的孟书记是三八年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文革前他就是a县县委书记,当时他凋来本县才半年有余,四十**岁年纪,正处在年富力强想有所作为的时候,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他从县第一把手的位置上吹了下来,一下子沉寂了十多年。今年初才与其他许多被****的老干部一道得到重新启用,而此时此刻他已是白发苍苍年近六十的老者了,不过他仍然雄心犹在,正打报告要求延迟退休,他立志在三年内把a县建成一个现代化的模范县。早上一上班孟书记就看到了宣传部送来的青田区红旗公社一个知青为维护集体山林同盗贼进行殊死搏斗英勇负伤的紧急报道,看完之后极受感动,亲自去医院看望了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梦才,要求院方要把抢救这个年轻人的生命当作当前的最大政治任务,又向随行的下属指示这是具有时代特征的英雄典型,一定要对他的事迹进行认真的整理,向上级部门汇报。\ 所以当梦才的伤情稳定以后的第二天,便有一位县委宣传部姓扬的干事来到病房向他采集“英雄事迹”的素材。梦才大概的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扬干事看了一下手中的材料,不满的说:“你说的太简单也太谦虚了,你们大队的材料上说:你当时面对四个持枪盗伐集体山林的歹徒毫不畏惧,赤手空拳与他们进行殊死搏斗,在负了重伤的情况下还死死抱住一个歹徒直到大队民兵赶到……” 梦才不禁脸红,打断道:“我当时不省人事,写材料的同志对事情的经过不了解,盗伐树木的人可能是有四个,但他们并没有反抗,我冲上去时,他们都逃开了,只有一个拿着土枪跑不快被我追上……” 扬干事的眼睛里露出了希望之光,急迫的说:“于是他拿枪威胁你,你毫不畏惧迎着枪口冲上去,他向你开了枪……” 梦才想起了“干油条”的可怜样,赶紧替他开脱:“不,他没有开枪,是我上去夺他的枪时,不小心弄走了火。\” “可他自己都承认是他开的枪――” 这小子真浑!别人在这替他撒谎,他却――梦才内心里一阵焦躁,但外表上还保持着镇静:“他可能吓坏了,对当时的情况记的不太清楚,他没有对我举枪,是我自己上去夺枪弄走了火。” 扬干事的脸变的非常难看,他不明白眼前这个青年怎么了,忽然心灵一动,立刻大彻大悟,不过表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以前和他认识吧?” 梦才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随口答道:“有点面熟。” 扬干事如获至宝:“这就对了,我就知道里面有隐情――所以你就想包庇他,可是你怎么能同情这种人呢?他是社会的渣滓,是我们阶级的敌人,**教导我们:‘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犯罪。\’你千万不要丧失自己的阶级立场,要配合我们的工作。最近,我们县接连发生了多起盗伐国家和集体林木的事件,如果再不予以严打将造成全县林木盗伐失控的局面,正好你们这个案件具有典型的条件:参加人数多,还暴力反抗,试图枪杀护林人员,因此县委这次准备以这个案件为典型,从重从快进行处理,以震吓住目前本地正在蔓延的盗伐林木活动,希望你能自觉和积极的配合我们的工作。” 梦才忽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干油条”要成为杀鸡儆猴的鸡了。他沉默了一会说:“我不想包庇他,但也不能害他,他确实没有开枪,而且在我受伤之后他没有逃跑,一直在旁边守护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扬干事被梦才的不合作态度弄的很不耐烦,不过他是个很有教养的人,仍然能压住心头的火气继续着和梦才的谈话。\他换了个角度:“我们正准备将你的事情向上面汇报,我想只要你的说法和你们大队上报的情况相差不太远,再经过适当的整理和加工,就是非常感人的事迹――你不要太小看自己,许许多多英雄其实也和你我一样普通,只是在经过发掘加工之后才变的高大起来,不是有一句话叫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吗?也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你的事迹上了报纸,我想一定也是非常感人的。”他努力的想从切身利益上启发梦才。由于话说的太多,他已经口干舌燥。 可是这小子一点也不知好歹,仍然固执的坚持原来的说法:“是我自己不小心弄走了火,我不能冤枉别人。” “你将来会后悔的。”扬干事终于失去耐心,愤然而去。 下午,公安局的人来了,他们对梦才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情况调查。\梦才的回答和上午差不多,他的这种不太合作的态度让公安人员非常的不快,他们可没有扬干事那样有修养,很快就不客气地向梦才表现出反感的情绪。 连续两次不愉快的会面和伤痛的折磨让梦才变的非常沮丧,恰在这时张老师来看他了。见到她,梦才的鼻子一阵发酸,心里有一种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母亲时的那种感觉,真想在她面前痛哭一场,不过他还是忍住没有让泪水流出来,因为他已经是男子汉了。 “姑妈,你干吗要花那么多钱?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当看到张老师从一个大袋子里不断往外拿好吃的东西时,他说。 张老师含泪笑道:“你不是孩子是什么?在我的面前,你永远是个孩子。”她削好一个苹果递给他,“你和小倩一样,永远都是我的孩子,你们俩就像我的一对儿女。” 小倩?――梦才心中闪过了一道闪电,脑海中忽然想起负伤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个熟悉而凄楚的目光――“是她!”他肯定道,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他下意识的向张老师身后大门方向看去。\ 张老师见他正说着话,眼光突然看着门外发怔,楞了一楞,忽然明白了原因,道:“本来是想让你妹妹一起来的,可是她这几天感冒一直没有好,今天早上又发起烧了,便没让她来。”说这话时,她脸有些发烫,因为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而她是不善于说谎的。 早上来的时候,张老师曾经招呼侄女一道到医院看梦才。可小丫头不愿意来,还说出了“才不关心那个坏蛋死活”这样令人生气的话。三天前还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可自从听说梦才平安的消息后态度便全变了,真是个性情古怪的姑娘。 但这样的事张老师是不能和梦才说的。她现在越来越讨厌侄女对待这个年轻人的尖酸刻薄态度。 当她从县城回到乌石的家中时,侄女一脸乖戾的笑容迎接着她,她没有理小丫头。\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她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上午当张老师正在给梦才织毛衣的时候,小倩凑到跟前,面带微笑的问:“那个人没有变成残废吧?” 张老师停下手中的活,眼睛盯着侄女的脸,过了一会说:“原来你竟是这么个冷血的人,我竟然没有摸透!” “怎么?您怎么了?姑姑?”小姑娘完全手足无措了。 “原来你竟是这么个狠心肠的小丫头!” “我不――” “别说话,不许打断别人。我问你,你和你哥哥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他死、他残废了,你才快活?他从前是怎么对待你的?你那年来乌石的时候几乎连话都不能说了,只有他那么的耐心带着你,还有,这么些年他起早贪黑接送你上学,他为你打架,为你挨打……他为你做了多少事,可你却――” “姑姑,”小倩哭着求道:“您听我说一句,我并没有这么恨他,刚才只是开玩笑。\” “开玩笑?有这样开玩笑的吗?我看不是!我知道你现在是学校文工团的明星,大家都像星星捧月一样捧着你,脾气自然大的很,你哥哥得罪了你一次,便不得了啦!” “姑姑,”小倩抽噎着说:“您怎么一点都不原谅我?我刚才没经过考虑就说出了口……都是些蠢话,您相信我,我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姑姑,您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 看到侄女悔恨的样子,张老师的气渐渐消了,过了一会宽容道:“你也别难受了,知错改了就行,”看了侄女一眼,“只是以后别再这样,你哥哥没有事的时候,你对他咬牙切齿的说狠话,到了真出事的时候,便又是悔恨又是寻死觅活,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 小倩脸羞红了,小声道:“不会了,我以后绝不会再对他说一句狠话,他要欺负就让他欺负好了,就是给他欺负死了我都不会再说一句狠话,只要让姑姑高兴就行。\” 张老师忍不住笑:“你这伶牙利齿样子,谁还敢欺负你?” 小倩也笑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果然没有在姑妈面前再说梦才的坏话,甚至还帮姑妈织那件梦才的毛衣,小姑娘手快,她姑妈织了半个月才织了一半的毛衣她两三天就织完了。 ad./openx/files/ads_zone_165.js”> ad./openx/files/ads_zone_55.js”>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 送鲜花 扔鸡蛋 投贵宾 functiontobaidu{ (”site:”+bookname); 113、英雄的蜕变 由于梦才不予“配合”,县里对那几个盗伐树木的家伙只能当作一般的盗贼处理。除了干油条被判了一年徒刑以外,其余的人都只关了半个月便释放了。梦才的不识时务在县城里被人们当成了笑话,他不仅失去了一次绝好的出人头地的机会,而且还惹脑了县里的头头。他从领导的红人“蜕变”成一个无人理睬的灰色小人物,医院里那些势利的医生护士对他的态度迅速的发生了变化。 梦才很知趣,当伤势稳定以后便提出了出院的要求,院方很快便将他的要求通知了乌石大队。由于梦才已经不是英雄,他的医疗费用得全部由他所在的单位承担,所以大队方面自然乐意他及早出院,正好有拖拉机到县城拉化肥,便顺道将他一并拉回。梦才在医院只待了一个多星期,属于提前出院。由于伤口还未完全愈合,行走还有些困难,临行前,承蒙医院方面开恩借给了他一副拐杖。 经过四个小时的颠簸,拖拉机到达了乌石城。进镇子的时候,梦才远远的瞧见有几个干部在大队部前面说话,可当拖拉机停靠在队部前面的时,这些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梦才知道他们是在故意的躲避自己,心中不禁升腾起一股怒气,也不等拖拉机手去喊人帮忙,自己就拄着拐回宿舍去了。他不想让村民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便从一个偏僻的胡同拐到镇子外面那条槐树大道,准备从那里绕道回宿舍。 正值冬末,树木上刚刚长出少许嫩芽,庄稼都还没有下种,四野里一片空旷。但意想不到的是,在这冷僻的地方梦才竟然遇到了此时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小倩。两个人都楞了一下,然后檫肩而过。这种狼狈状况下的相遇,让梦才懊恼到了极点。他似乎感觉到了她投向他后背的轻蔑目光和幸灾乐祸的笑容,于是加快脚步想赶快离开。但脚步一加快,腿上的伤口立刻钻心的痛,但他咬紧牙关坚持着――此时绝不能让这可恶的小丫头看自己的笑话。 其实小倩当时并没有停下来看他,她一直走到了槐树大道的尽头――小学校,才回过头,两个人此时已经相距很远了。看着那拄着双拐一瘸一拐的,走的极度艰难的背影,小姑娘不仅没有“看笑话”的雅趣,反而心里难受起来,她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快步向前走进校园。当她回头再看的时候,已经不见他的踪影,他可能已经拐进了通向他们宿舍的那条小路。 “他不是住在县医院吗?怎么伤还没好就回来了呢?他精神似乎不太好,整个人有一种灰灰的感觉……”她一边走一边的想。有关他在医院里的故事已经传到镇子上,大家都为他惋惜,都觉得他的行为让人难于理解。不过她却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本来就是这么个与常人不一样的人吗。 小倩走过操场来到教师办公室。姑母正伏在办公桌上刻蜡纸,从戴着老花镜上面看了侄女一眼,然后专心致志的继续她的工作。上个礼拜接到县教育局通知,今年小学的新教材在短期内可能无法解决,要各个学校自己想办法。姑母于是从外地弄来了一套新教材作为样本,自己动手油印。校长陈祖山只读过几年初小,对教育是个外行,所以整个学校教学上的事情都是姑母帮他操办。 小倩看了一会姑母刻蜡纸,然后走到窗台前眺望远方的群山,突然转过身道:“您的宝贝干儿子回来了。” “你说什么?”姑母没听清楚她的话。 “没说什么。”小倩顽皮的吐了一下舌头,换了一种正经的口吻说:“梦才回来了。” “你没有看错吧?”姑母不太相信,“几天前我去县医院的时候,他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呢。” “我怎么会看错?他刚才还拄着拐棍和我檫肩而过呢,现在可能已经回到他们宿舍了。” “拄着拐棍?”姑母自言自语道,“看样子他的伤没有全好……知青宿舍这么冷,伤口要冻坏的,还是接到我们那里住吧。”说着起身,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问侄女:“梦才到我们那里住,你没有意见吧?” 小倩幽幽的回道:“我能有意见么?我对他可再不敢有意见了。”看了姑母一眼,“不过,可要先说好,他在我们家住,我是不会和他说话的,您到时候不要怪我。” 姑母叹了口气,说:“你实在不愿意和他说话就不说吧――走的时候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说完,她走出了房间。 梦才已经回到宿舍,看到张老师这么快就赶了来有点吃惊。张老师问他伤还没有好怎么就出院了。他说医生讲的伤已无大碍,他感到医院里住着太不自由,便主动要求回来调养。看到年轻人说这话时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张老师知道他回来另有隐情,便没有再问下去。接着她便邀他到她们家去养伤,自然费了许多口舌才将他劝动。在回家的路上,张老师提醒梦才:“如果你妹妹给你冷脸子看,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别理她就是了。”年轻人说这他早有思想准备了,没有关系。 他们到家时,小倩已在屋中,看到梦才她立刻掉转身子走了。张老师无奈的笑笑。再看年轻人,情绪还可以,好像没有受到影响。 直到傍晚的时候,小倩才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到厨房帮她姑母做饭。在饭桌上她离梦才很远的坐着,自始至终没有向他这边看一眼。第二天除了吃饭以外,小倩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外面度过的,第三天也是如此……梦才本来还想找个机会缓和一下俩人的关系,但见到她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冷漠表情,只好不再去注意她了。 张老师怕梦才一个人在家寂寞,便把准备新学年课本的事拿回家来做,又翻箱倒柜找出了《东周列国》《儒林外史》等几本老书让他坐在火炉边上阅读。 114、小冤家 又一波西伯利亚寒流到来了,外面雨雪交加,小倩不能再出门,她被迫待在了家中。(.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开始的时候小姑娘只在自己卧室待着,全天都禁闭不出,但可能是因为寒冷的缘故吧,只这样过了一天,她便自己来到了堂屋火炉边上,当然是离梦才很远的坐着,拿了本书,架着二郎腿看着,又高傲又冷漠――哼,要知道,她可不是来给他做伴的。 张老师知道自己侄女的脾性,只是笑笑。梦才早有思想准备,并不去注意她的表情。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互不干扰,就这样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一个上午。 但午饭之后,小倩开始不能安静了,她还在看书,可眼光却不时的飘向坐在火炉那边的梦才――这家伙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装出来的,始终低头看书,没有向她这边看过一眼。 女人有时很奇怪,当别人关注她时,她觉得讨厌的很,而当别人不注意她的时候,她心里又非常的失落。小倩便处在这种状况,她这时也为梦才对自己的漠视感到失落了。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开始故意不时的弄出点声响来,但对方却根本不理会,就像她这个人不存在似的。这让她很生气,但少女的自尊心又使她的恼怒不能直接的表达出来。晚上小倩睡在床上越想越气,焦躁的到午夜都无法入睡,直到后来想出了个报复羞辱他的主意,心情才平静下来。 吃过早饭,大家又像昨天一样围坐在火炉旁,各干各的事情。只不过小倩的穿戴要较前一天单薄许多,上身只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毛衣,下面是一条短小紧俏到可以看到脚脖子的米色裤子,脚上穿了一双耀眼的红尼龙袜。在红尼龙袜和米色裤子之间裸露的那段皮肤刺目的雪白。因为衣裳单薄,她不得不更靠近火炉,不过,她的做派依然与昨日一样:高傲而冷漠,眼望着书,翘着小鼻子,正眼也不瞧青年一下。 大约到九点钟的时候,小学校陈校长来找张老师,说区里有个会议,要她赶快去参加。张老师临走时把侄女叫到一边嘱咐了几句,说她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午饭得侄女自己做了,另外千万不要和梦才闹架。小倩翻着白眼答应了姑妈的要求。 房间里现在就剩两个人了,梦才坐在火炉边的角落里继续看他的书,女孩子却变的不能安静了,她一会假装要取什么东西,麻烦他起来让个路,一会又哼两句歌或弄出点其它什么响动来引起他的注意,但年轻人却像个聋子――不,像个呆子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她终于失去了耐心。 实在太无聊了!小倩走到了窗前,外面淅沥的小雨转变成了小雪,窗玻璃上蒙上一层白蒙蒙的气雾。她开始在上面画图来消遣时光,她不时的转过身向那个沉浸在书香里的坏蛋投去烦恼和不耐烦的眼光,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甚至从来没有向她这个方向看过一眼。 真是个木头人!――她气恼的瞥了他一眼,然后离开了堂屋。镇子的上空已经飘起了袅袅的烟雾,该是做中午饭的时候了,她带着满腔的愤恨去了厨房。 当她烧好了饭菜放到桌上时,这厚皮的家伙居然不要人招呼就大刺刺的坐上来。她真想损他几句,但想起姑母的话,忍住了。吃完饭,他碗一推又跑去看书,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在厨房洗碗时,她恨的咬牙切齿,心里一直盘算怎样实现昨夜想出的那个羞辱这个坏蛋的计划。 午后,两个年轻人都没有休息。梦才正在看《绿林外史》,这本书描写的古代官场和现代几乎没有多大差别――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简直是一脉相传。他看的非常入迷,不时发出会心的微笑。小倩则跑到堂屋练功来了,她将火炉捅了捅,又加了新碳,让里面的火烧的旺旺的,过了一会房间变的更加温暖了。在有镜子的大立柜前,她铺上了一张草席子,然后脱去衣服,里面只穿着裸露着大腿的体操服。她在草席上面开始了伸展练习。 小倩一边压着腿一边偷偷观察着梦才,显然他对她不是无动于衷的。为了抵御她撩人的魅力,青年将身子转到背对着她,可是躁动不安的身体动作表明他现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他手上的书中。小倩心里不禁暗笑起来,她离开席子来到火炉旁――因为只穿着单薄的体操服,她感觉到有点冷了。她站在炉边上将只穿着袜子的脚搁在钢制火炉围栏上烤着,当这只脚暖和过来她又换上另一只……他坐不住了,身体动来动去。看着青年坐立不安的样子,女孩嘴角上出现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梦才的心现在已经完全乱了,那只穿着红尼龙袜子的美脚和裸着的白晃晃的腿在他眼前转来转去,使他连书上的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他的呼吸变的越来越急促,脸涨的通红,突然他站起来――女孩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继续转动着她搁在钢制火炉围栏上的美脚,她的眼神似乎也被自己足尖的美丽吸引住了,并没有去注意旁边站着的青年的激动。 忽然地,梦才出现了站立不稳的样子,身体向火炉方向倾斜过去,一只手顺势按向那搁在钢制火炉围栏上的脚,但美脚的主人显然早有防备,敏捷的将它抽了回去。她轻蔑的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年轻人看着女孩扭动臀部走出堂屋的背影,知道自己被耍弄了。羞愤的怒火从胸膛中燃起,他愤然的冲进女孩的卧室――她在穿衣服,裤子已经穿好,正在往脖子上套毛衣,看到他跟进来略微吃了一惊,但马上摆出了一幅懒的正眼瞧他的样子,鼻子轻蔑的哼了一下,转身向外走,但是――在路过他身边时,她被侵犯了,他用肩膀将她抵在墙上。 “你想干什么?你这个流氓!”女孩挣扎着骂道。 “对,我就是流氓,你怎么样?”他兴奋起来,转过身正面对着女孩,“这就是你耍弄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更加用力的挤压她,下面那东西正抵住她的屁股――啊,这肉体是那么的柔软和富有弹性,压在上面真舒服啊――他越来越兴奋,啊,他有了**时要射精的感觉……突然,他的伤口挨了很重的一击,小倩反抗中膝盖无意碰到了他受伤的大腿,钻心的疼痛使他放开了她。 小倩捂着脸跑到了堂屋,打开房门,寒冷的风合着雪花吹进了房间,使里面的温度剧降好几度。她靠着房门失声哭了起来。 寒冷让梦才的头脑清醒了,“我刚才都干了什么啊?”他朝自己的脑袋上打了一拳,羞愧的无地自容。 过了一会,梦才走到不停抽噎着的女孩身边,他红着脸,眼睛不敢看她,喃喃地说:“外面冷,快进屋去……” 女孩哭道:“我宁可冻死,也不愿进去让你欺负死,我永远记着你刚才对我的那副流氓嘴脸……” 梦才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过了好一会才低声求道:“我刚才做了蠢事,很对不起你,以后我保证不会再碰你一个手指头――今天的事恳请你千万别告诉你姑姑。”说完,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他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越想越痛恨自己。他听到了小倩进屋的声音,她好像回到了她自己的卧室;传来从里面插门的声音――她现在已经把他当成了必须严加防范的坏蛋。他懊恼极了。 屋子里现在变的非常的静,静到能听到对面房间内低低的抽泣声,过了很久这声音还在。他心情愈加郁闷,想起来找一支烟抽,但从衣服口袋里只摸出一个空烟盒来。他叹了一口气重新躺下,继续聆听对面房间少女的悲鸣,但突然地不知那里飞来的一记瞌睡的闷棍将他打到了爪哇国,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的他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略等了等,正要起来开门,对面屋里的人先起来了――开里面的插销,轻盈的脚步声,去开大门…… “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哭过……”问话的是张老师。 女孩还未说话,却先哭起来,哭了一会,话出来了――“您不在家,他就欺负人,瘸了一条腿还那么坏……” 张老师截断了侄女的话,说:“不许瞎说――我看事情准是你惹起来的,你肯定把他惹火了,他才教训你的。” 女孩生气的嚷道:“我不跟您说了,反正您总是偏心眼护着他,他再怎么坏在您眼里都是好。” “我偏心眼?”张老师道,“这两天的情形我都看在眼里,人家不声不响一直在读书,到是你老想撩他,找岔子闹事。” “您对他根本就不了解,”女孩抽噎着哭道:“他最会演戏耍两面派,在您面前,他装的不知道有多乖,又老实又厚道――可您知道当您不在的时候他是怎么欺负我的吗?他在村子里,在去学校的路上……这半年他对我不知干了多少坏事,我一直都没有和您说……大部分时间里我根本没有搭理他,他就跑过来欺负人,干的那些坏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张老师笑了起来:“原来有这么复杂啊,你们这对小冤家一会好一会恼,你们的关系我永远也搞不清楚――好了,不哭了,跟我一起烧饭去吧,看天都黑了。”外面传来了她们去厨房的声音,在厨房里,姑侄俩还在嘀嘀咕咕。 梦才躺在床上又羞又愤,小倩说的基本上是实情,可是刚才他不是向她赔礼道歉并请求她不要告诉姑母了吗?这个坏丫头!――厨房里又传来她的说话声,好像是在说春节前他对她干的一件坏事……完了,她把什么都说了,他以后怎么面对她的姑母呢?他越想越懊恼,索性把头蒙在被子里继续睡觉。但他终究还得和这姑侄俩面对面――饭好了,张老师进屋来喊他吃饭。 他只得穿衣起来了。走进堂屋迎接他的是小姑娘怨恨的目光,他装着看不见,摆出泰然自若的样子在她对面坐下,但吃饭的胃口全被这目光弄没有了。 张老师为了打破饭桌上尴尬的空气,说了好几个有关四人帮的笑话,梦才咧嘴跟着笑,不过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的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的仇视。他硬着头皮扒完了两碗饭,便离开了。在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听到小姑娘愤恨的说:“干了坏事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简直坏透了!”她的姑母道:“你也不好,一晚上都在瞪人家。”她们又嘀里嘟噜的拌起嘴来。 为了他这个外来人,在其他方面都挺和谐的姑侄俩常常红脸,唉,自己竟成了她们家庭的“不安定因素”――想到这里,梦才不禁哑然失笑。躺在床上,他开始检讨自己这一年来和小倩的是是非非,奇怪自己这么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现在怎么变的有些女里女气,竟然像贾宝玉一样深陷在和一个小丫头的感情纠葛里? “这是一种堕落,必须摆脱这样的生活!”他发誓道,决定第二天搬回知青宿舍,远离这让他“堕落”的根源。 115、酸楚 第二天天气转晴,小倩一清早便出去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梦才坐在火炉边看了一会书,刚要找机会将他准备搬回知青宿舍的决定告诉张老师,翠花来了,她是来为梦才换药的。翠花去年初中毕业,回乡后便跟在陈医生后面学徒,最近陈医生为回城的事正在奔忙,全大队的医务工作便落到她的肩上了。 翠花为梦才换好药后被张老师拉住喝茶。当聊到陈医生回城的事时,翠花问张老师:“您也是大学生,现在正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您怎么不活动活动想办法调回北京呢?”张老师道:“我和陈医生不同,他是因为政治运动被赶回家乡的,我则是因为自愿回来,不在纠错之列,再说我也不想回北京。” 过了一会,话题转到小倩身上。翠花转过脸对梦才说:“梦才哥,小倩在清河经常受人欺负,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帮帮她?” “什么?”梦才不明白她话的意思,还以为是因为他和她哥哥曾经为小倩打过的那次架,她现在故意说反话报复。 张老师却担心了,忙问:“小倩在学校怎么了?” “也没有什么,”翠花笑着解释说:“我哥哥昨天回来,听他说,上个学期清河镇上几个小痞子经常来骚扰小倩――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梦才哥去清河一趟,事情就解决了。” 张老师说:“你叫他去打架?他腿有伤……” 翠花笑了:“不,根本不用打架,他只要往清河镇街上一站,把姓名一报,那些小痞子就变的乖乖的了。” 张老师看了梦才一眼说:“他有这么大能耐?我不相信。” “姑妈,这是真的,”翠花道,“我春节前到住在城关的姨妈家去了几天,才知道梦才在城里名气可大了,人称张大侠,打遍全县都无敌手,县城一带的小流氓听到他的名字就发抖,至于清河镇上那些小痞子,更是怕他怕的要命……” 梦才打断她的话:“你胡扯什么!”他的脸已经红了。 翠花刚想回话,小倩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说:“翠花姐的声音就是大,老远就听见了,你在说什么啊?” 翠花笑道:“正说你呢。” “背后说我干什么?肯定不是好话!”小倩说着回头瞥了梦才一眼,脸上露出嫌恶之色,“走,到我房间里说话去。”拉着翠花的手离开了。过了一会,她们手挽手从西厢房出来,小倩对张老师道:“姑姑,中午饭我不在家吃了。” 张老师:“你到哪……?” 翠花代答道:“小倩中午饭在我家吃,今天是我哥哥的生日,他后天就要参军去部队了。” “那你早点回来,回来帮我装订教材。”张老师嘱咐侄女。 “好!”小倩一边答应着姑母的话一边和翠花走出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斜睨了梦才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出了房间好一会儿,还能听到她们高亢的说笑声,似乎在说翠花哥哥的什么事。小倩的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并且拖着嗲兮兮的娇音,显得异常做作。 “她这是故意的,是想让我难受,可是我才不在乎呢。”梦才努力安慰自己,可心里总有一股酸痛在往上面涌,压都压不住。他起身对正在忙着油印的张老师道:“今天外面天气好,我出去透透气。”张老师抬头看了一眼道:“你的伤还没全好,不要走太远的路。”梦才答应着走出了门。 外面已透着浓郁的春天来临的信息:路边璀璨娇黄的迎春花迎风怒放,枯草下面正悄悄的长出碧绿的嫩芽,整个山野都在快速的转青…… 梦才的心为之一振,浑身突然有了力气,受伤的腿也变的灵巧了,他沿着山道越走越远。 现在他爬上了娘娘山,在半山腰一块突出的岩石处停下来,这里可以享受到温暖的阳光和清新和谐的春风。他一边休息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色,站在这里整个乌石镇一览无遗――突然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小倩、翠花、还有文娟,她们一起走进了一家带有大院子的农舍,这是翠花家。屋里出来两个小伙子,其中一个是翠花的孪生哥哥,他们在院子里说了一会话,然后一起进了屋子。 梦才心里刚刚沉下去的酸痛又涌了上来,痛的难以忍受――他用拳头在自己的脑袋上打了一下,“不是已经说要彻底的摆脱这个‘堕落之源’了吗?既然这样,那就随她去和别人好吧,让她下贱去吧,你犯不着跟在后面犯酸。”他对自己说。 春天有一次征兵。自己这次为维护集体财产受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许可以利用这个作为资本去争取一下。如果能够远离这个地方,时间一长就会逐渐的把她忘却――对,就这么去努力吧。这样想着,他的心情开朗了些。 太阳已经到了正北,该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他起身向山下走去,可走到梨树林中那个小园子前,他才轻松了点的心又沉重起来。 饭菜都已经摆上了桌子,张老师正等着他,“你出去的时间太长了,再过一会不回来我就准备上山找你呢。”她看了他一眼,又说:“你脸色不太好,可能是太累了,吃过饭去睡一会。” 梦才笑了笑,没有说话,吃饭的时候他也语言稀少。见他心思重重的样子,张老师以为他还是为前一天的事情,宽慰道:“你还在为昨天的事不快活吧?倩儿的话都是胡扯,我不会相信的。” 梦才沉默了一会说:“我没有为昨天的事不快活,只是――姑姑,我准备下午搬回知青宿舍去住,天气现在已经不太冷了。” 张老师楞了一下,说:“天气怎么叫不太冷?今天早上小溪里还结冰呢,你要走准是为倩儿对你的态度,这个我可以说她……” “不是因为她……”梦才嗫嚅道。 “不是因为她是因为谁?”张老师说,“倩儿这些日子对你的态度我都看不下去了,这个我会去说她。你和倩儿都是我的孩子,她能住这里,你也能住这里,你完全不需要看她的脸色。”说到这里她有点动感情了,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梦才低声说:“这我知道。” “那你还吵着要回去干吗?” “那,我就再住几天。” “这就对了,等你伤好了,就是想住这里我还要赶你走呢。”张老师含泪笑道。 梦才被她慈母的心肠深深的感动了,久久的不能平静。 张老师洗刷完餐具回到堂屋,对还处在感动中的梦才说:“你妹妹表面上虽然对你冷若冰霜,但心里却不是这样,你受伤的那个晚上她就像丢了魂似的,为了防止出意外我看了她一夜,还有那次因为和王东生打架你被关起来,她也是成天不吃不喝,直到你没事放出来……她内心其实非常惦念你这个哥哥。” “这个我知道。”梦才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说:“姑姑,您放心,今后无论小倩对我怎么样,我都不会往心里去,我永远都会像对亲妹妹一样对她。” 张老师本来还想和年轻人多谈谈侄女的一些事,但他的话却让这个话题结束了。 这时小倩从外面回来,见了他们一言不发,低着头从旁边走过,进了自己房间。张老师见侄女脸色难看,好像有事情,便跟了过去。一进房正见侄女趴在床上哭泣,以为她是为翠花哥哥参军走了而难受,劝了一劝,侄女哭着摇头,张老师问哪又是为什么?侄女只是哭,没有回答。 116、悔恨 天气只好了一天,便又下起了霏霏细雨,小倩又被迫呆在家里了。上午她帮姑母装订教材,到十点多钟的时候,姑母去做饭,她跟到厨房,见没有忙要帮,只得又退回到堂屋。 小倩感到生活无聊极了,快开学了,姑母每天都在忙着油印和装订教材,很少能陪她说话。而那个天天坐在火炉边的坏蛋似乎正沉浸在古书里,现在你再怎么惹他,他都是不会有反应的。自从三天前那场冲突以后,他甚至连她所在的方向都不再看一眼了。 哼,欺负了人却反过来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真是个没劲的家伙!――她气恼的扫了他一眼,来到窗户前。 外面烟雨茫茫,天地连成一线。这个景象让人有点感伤,那年她从北京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天气。当时她和姑母在风雨中跋涉,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又冷又累,后来遇到了他――梦才。她还清晰的记着远处他挥舞红旗的样子,他那时侯可不像现在这样讨厌。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大约是看到什么有趣的情节,这个坏蛋正咧着嘴傻笑。 呸,还好意思笑!――她生气的回过头不再去看他。 她忽然的想到了那年从北京带来的那个小皮箱,去年从北京回来后就没有看到它了,不知姑母将它放到什么地方――“姑姑,那只小皮箱呢?” “什么小皮箱?”张老师在厨房里问。 “北京带来的那个小皮箱。” “在堂屋的天棚上面。” “噢”她答应了一声,去找凳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堂屋的天棚太高了,她将找来的板凳架在桌子上,仍然够不着,又加了一个凳子,然后爬了上去。张老师从厨房探出头看到侄女正在登高,担心的喊:“你找皮箱干吗?小心摔到了,赶快下来!” “我想看看吗。”小倩回道。她已经站在第二个板凳上面,可离天棚仍然差了一点,她踮起脚尖――突然她失去平衡,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从上面掉下来。 张老师急的直叫:“看,多危险,给我赶快下来!” 这时梦才跑了过来,说:“姑姑,您不用担心,我在下面保护她。”一边赶紧用手扶小倩,但女孩子像被马蜂蛰了一下,猛然转身喊道:“把你的手从我的腿上拿开!”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掉下来……”梦才结结巴巴的辩解。 小倩从板凳上下来,冷笑道:“你担心什么?你是我什么人?我便掉下来摔死又与你何干?” 梦才张口结舌,呆呆地站着,但很快便镇静下来,宽容的笑笑,“还是我帮你把箱子拿下来吧。”说着他敏捷的爬上了凳子,从天棚上将箱子拿了下来,递给小倩。谁知女孩不接,“我现在不想要了,所有你碰过的东西我都感到恶心。”说完她扭头向东厢房走去,丢下了面红耳赤的青年。 目睹这一幕的张老师再也难忍侄女这种乖戾的脾性了,她跑过来从梦才手里接过皮箱追到了东厢房,由于气愤声音都有些发抖:“你刚才都对你哥哥干了些什么?你不知道你的行为有多伤人吗?”顿了顿,“多么高贵的小姐啊,他帮你拿了一下东西就辱没了你,那么你这个土气的姑妈是不是也很辱没你啊?如果是这样你就赶快回北京去吧,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你!”说完她丢下箱子,气冲冲的走了。 整个屋子死一样的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发出滴答的声响。小倩坐在床沿上低着头,泪水顺着脸蛋不停的往下流着……现在她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悔恨交加了,姑母骂的对,今天的事情全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确实,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是太伤人啦。 哭着哭着,小姑娘心里积存多日的怨恨忽然间烟消云散,她现在一点也不恨梦才了…… 她擦干泪水回到堂屋,走到表情沮丧的青年身边低声说:“哥,我刚才错了,非常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梦才没有吱声。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太坏了……”她鼻子一酸,赶紧回过头,眼泪又出来了。 梦才心里的冰突然熔化了,他抬起头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她,说:“这不能怪你,我过去做了太多伤害你的事,你恨我是应该的。” “不,你不要这样说……我不让你这样说。”她哽咽道。 “好,我不说――但你也别哭了,你再哭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梦才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我签订一个和平友好条约吧。”他向她伸出了手。 她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纤细的手指塞到他有力的手掌里。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使坏,只是轻轻握了握,说:“今后永不再战。” “好,今后永不再战。”她含泪笑了。 “快去看一下你姑母,给她认个错。”梦才小声说。 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厨房,不一会里面传来了姑侄俩的谈话声。 午饭后小睡片刻,小倩一身新装出现在梦才面前,她身着红色高领细羊毛衫和包臀紧俏的黑色裤子,脚上则是他在上海买的那双红皮鞋,头发如梦才喜欢那样的披散在肩膀上,前面是齐眉的刘海,一副妩媚可人的样儿。可是青年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看书去了,他正在看《东周列国》。 女孩没有气馁,继续在他面前走来晃去,并不时弄出点动静来。但年轻人就是不为所动,女孩气脑的脸都红了。这一切都被姑妈看在眼里,她忍着笑离开了。 “喂,你是木头人啊?”小倩从梦才手里抢过书来,姑妈的离开让她更加大胆。她斜睨着他,似嗔似怒的说:“人家一直想和你说话,可你却装着看不见,如果前几天对我好一点,也不会有上午那种事情发生――哼,真不知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即便真是木头人也不能不被眼前这小东西的娇媚所打动,梦才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热烈,这让她兴奋了。 “怎么样,我还不难看吧?”女孩挺胸昂头,摆出了一个迷人的姿态。 “不难看,你这身衣服很合适……你很好看,是我见到最好的。”梦才由衷的赞美道,说完这话,他的脸涨红了。 小倩的脸蛋也浮上了红云,“谢谢,你真是我的好哥哥。”她突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跑开了。 第二天小倩没有出门,第三天她仍然待在家里……在经过半年的压抑之后,女孩对梦才的感情突然爆发了,爆发的猛烈程度让人吃惊。她不再出门和同伴去玩了,几乎每时每刻她都想与他待在一起,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不管干什么她都感到快乐。有时早上一醒来,她只穿着内衣内裤便跑到梦才床上和他说话,她那时常出现的拥抱他的愿望甚至在自己姑母面前都不加避讳。 对侄女这突然迸发出来的热情,张老师开始感到不安了――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两小无猜的孩提时代了,如此的热情很难确保不弄出什么事情,必须提醒侄女收敛自己的行为。一天她把自己的想法婉转的向侄女说了。侄女听了脸微微红了一红,但接着却不以为然道:“我只是把他当哥哥看待,您不是一直叫我对他好点,像对哥哥一样对他吗?”反将姑母弄了个无话可回。 不过张老师很快就发觉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梦才并没有像侄女那样失去理智,他有分寸的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对她的无所顾忌的顽皮和任性只是以一种兄长的宽容冷静待之,他看她的目光是坦然而无热情的,但正在感情发烧的小姑娘却浑然不知。看来这只是一相情愿的爱恋,张老师的心被另一种不安笼罩了。 117、得而复失 还有一天就要开学了,小倩突然变的不快活起来。一清早起来,她就站在窗前郁郁不乐的看着远方。梦才知道她的心思,走过来想安慰她一下,但一时又想不起该说什么,只在旁边陪着她呆呆的站着。 “这个学期我们学校招了不少新生,校舍不够,我可能又要住在家里。”小倩过了一会说,看了他一眼,“这下又要让你讨厌了。” “没有什么讨厌的,我看山正好有时间接送你。”梦才说的干巴巴的,一点热情都没有。 “可是我要求你到校门口接送我。”她斜着眼看他。 “到校门口接送?那太耗费时间了。你是不是怕清河街上的小痞子骚扰你?这没有关系,我只要去一趟清河就能把这些家伙摆平,保证他们再不会碰你一个手指头。”他一本正经的说。 小倩本来期望他能说些甜蜜贴心的话,可是――她生气了,好半天没有理他。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梦才问。 “不想和你说话。” “这气生的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梦才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倩瞟了他一眼,“别装蒜,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我明天要上学了,你心里不知怎么高兴呢,这下子可以摆脱这个讨厌的妹妹的纠缠了。” “胡扯,这只是你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我没有这么想过。” “你就是这么想的,从你刚才说话时的眼神里我看出来了。” ………… 俩人正争辩着,张老师从厨房出来,说:“你们没事吧?到田野里去点挖荠菜回来,我们中午包饺子吃。” 小倩看了梦才一眼,没好气的说:“走吧,木头。”她前面拿了个篮子走了,梦才没精打采的跟在了后面。 不过当过一个小时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小倩的情绪好多了。她将装着野菜的篮子交给姑母,然后便拉着梦才下跳棋。梦才笑说他不玩这种低智能玩意,要下就下围棋。 小倩白他一眼道:“就你智力高?就你会下围棋?我上学期在学校可经常和同学在一起下围棋,早就不是过去的水平了,你可是有两年没摸棋子了,自从周文斌――”她忽然醒悟话多了,赶紧打住。不过梦才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叫她把围棋拿出来。两个人摆好了棋盘,小倩拿起黑子刚要落下,梦才阻拦道:“这样不行,我必须让你二十个子。”小倩当然不干,争了半天,她才同意让四个子。 小倩想打掉梦才的傲气,走子非常用心,每一步都要长考数分钟,可是――在二十多手后,她还是陷入到困境:她的一条大龙被围住了。她拼命想逃出去,但随着大龙越来越长,包围圈却越来越紧,这条大龙算是完了。 梦才得意的说:“让你二十个子不干,现在如何?”又故作宽容状道:“现在我可以让你多走五步棋。” “谁要你让,我自己有办法。”小倩负气的说,索性不去理那条大龙,把注意力转移到另外的地方,但没有多久,几乎所有的地方都陷入到被动挨打的境地。 梦才更得意了,眼望着天道:“还思考什么?这棋没有救了,赶快投降重新再来一棋吧。” 小倩赌气道:“不,我要下到底,宁死也不会向你这个坏蛋投降!” 这时进来看他们下棋的张老师笑道:“梦才也真是的,那么认真干什么?你就不能让让你妹妹?” 梦才一本正经的说:“那这棋就算小倩赢了。” 小倩没有理会姑母和梦才一唱一和的打趣,两眼紧盯着盘面,苦苦思量着对策。梦才见她许久都没有走棋,把眼转向窗外――啊,外面的桃树已经结了花苞,春天真的来了――他自言自语道:“小组的人该回来了。” 张老师笑道:“想你的伙伴了,是不是和我们在一起呆腻了?――不过就是他们回来你也必须将伤彻底养好再回去。” 小倩听到姑母的话,抬头对梦才说:“哥,你就别走了,干脆以后永远住在我们家吧,姑姑和我都……”她本来想说“都喜欢你”,猛然想起自己是女孩子家,这话说的有问题,剩下的半截赶紧咽到肚子里。脸上却禁不住热浪滚滚,忙低下头装着看棋。梦才见状很机敏的将话题引开,小倩心里暗暗感激。 张老师看着侄女娇美水灵的模样,心中感叹:多痴情的小丫头啊,和梦才才和好了几天,脸色就红润起来,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忍不住说:“梦才,你看你妹妹的脸色有多好,多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啊。” 小倩低着头道:“姑姑乱说。” 姑母笑着走了。梦才悄悄的向女孩脸上看去,果然白里透红,娇美异常,一缕青丝散落在秀美的脸蛋上更替她增添几分妖媚之态。他痴痴的望着,心完全迷乱了。 “你怎么还不走棋,我已经落子半天了。”小倩抬头看了梦才一眼,忽然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眼睛里又出现了曾经看到过的那种色迷迷的灼热目光。她又高兴又害羞,低下头用脚在下面踢了他一下:“乱看什么呀,该你走棋了。” 梦才惊了一下,脸突然涨红,“没看什么。”胡乱的放上一子。 “那我吃你的子了。”小倩从棋盘上拿走五个白子。 “什么?”梦才吃了一惊――现在她的那条大龙不仅冲出重围和她的其它残棋连成一片,而且还将他大量尚未做活的白子反包围起来,他原本绝对的优势突然间土崩瓦解了。 “你没有赖皮吧?”他怀疑的看着她。 “谁赖皮了?”小倩生气的瞪着他,“好意思,自己三心二意的下输了棋还诬赖别人,你再仔细看看是谁在赖皮?” 梦才仔细的看了一下棋盘,确实是自己走错子,刚才小倩连走了三步棋,他都没有应,从而导致大势的逆转。唉,刚才光顾着偷看春色,没有注意棋盘上形势的变化,现在这盘棋已经没有希望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嘟囔道:“我怎么会走出这样的臭棋……” “谁叫你刚才发呆来着,”她调皮的看了他一眼,“你刚才脑袋里在想什么啊?能不能和我说说?” “什么都没想。”梦才没好气的答道,脸皮禁不住又有点红,但马上转成嬉皮笑脸:“这盘棋就算你赢了,你没有看出来我在让棋?我刚才就答应你姑姑让你赢……” “你――真无耻!”小倩气坏了,“下输了棋不老实承认反而说是让人的,气死我了……”她扑上来要撕梦才的嘴。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梦才乘机挣脱对方的纠缠。“有人来了,我去开门。”一边说一边带着一脸坏笑跑掉了。只剩下女孩对着他的背影生闷气。 梦才跑去开门,吃了一惊――是李莎,枭枭婷婷的站在园子外面。“啊,是你,你怎么来了?”过了一会,他才回过神说。 “我怎么就不能来?看你吃惊的样子就好像是遇到了天外来客似的。”李莎笑了起来。“你的伤好了吗?”过了一会她关切的问。 “基本上已经痊愈了――你怎么知道我负伤了?” 李莎深情的看了他一眼:“我昨天回到清河就听说了,你的事我能不关心么?”说了这句话,她脸微微泛红。 梦才仔细看她,觉得她今天美极了,她一身的打扮只有在上海才能看到――上身是白色高领毛衣,下面是米色的包裤和白色的半高跟皮鞋,乌黑发亮的一头长发被梳成了时下最流行的马尾辩,俊俏的鹅蛋脸上一对美丽的杏眼,标致挺直的鼻子下是红润丰满的嘴唇……他呆呆的望着她,以前竟没有注意到她是如此美丽动人。 李莎被他看的脸红,碰了他一下:“你这是怎么了,耵着人家没完没了的看?” 梦才醒悟,不好意思的鬼扯道:“没什么,只是几天不见,感觉有点新鲜――这里是张老师家,我在这里养伤。” 这时张老师听到声音也来到院子,看到李莎,招呼道:“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啊。” 梦才赶忙给两人介绍:“这是张老师――这位是……” 张老师笑道:“不用你介绍,我知道她是清河中学小李老师,去年在县城开会的时候就认识了。”又问李莎是不是刚从上海回来?李莎答说是的,昨天从上海回来就听到梦才负伤的消息,赶紧过来看望他,却看到他们宿舍门窗都紧闭着,一打听才知道他住在张老师家,便过来了。 李莎被让进屋,小倩见了站起来不自然的喊了声“李老师”,俩人都有点窘。李莎找话说:“你们刚才正在下围棋?”她指了指小倩面前的围棋。梦才点头说是,小倩赶紧去泡茶。 李莎接过小倩送上的茶杯,道了声谢,然后仔细的看了女孩一眼说:“小倩比去年又长高了不少,快成大姑娘了,人也越变越漂亮了。”小倩红着脸笑笑,走开到一边拿了个凳子坐下。 张老师道:“还漂亮呢,你看她长的像个大人了,可心里却完全是个小孩,一点事都不懂。” 李莎道:“姑妈可别这么说,小倩在我们学校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舞跳的好,学习也好,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 张老师笑眯眯的,听到别人这么赞美自己侄女,心里非常高兴,可嘴里却说:“李老师千万不要这么夸奖她了,否则她要骄傲到天上去了。” 她们又谈起梦才负伤的事,盗林人中有一个清河镇上的,所以这件事情的始末,李莎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她转过脸对梦才道:“清河镇上的人简直把你描写成了一个侠肝义胆般的人物,那个叫干油条的小伙子的瞎眼母亲遇到人就说你好,说要不是你帮她儿子说话,她儿子可能要吃枪子呢。” “快别侠肝义胆了,”张老师有点后怕的说:“那天他被从山上抬下来,浑身都是血,人一动也不动,都以为他不行了……”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小倩忽然冷冷的插了一句:“谁叫他逞能来着,活该!” 她的话让大家楞了一下,张老师不高兴的说:“小丫头尽瞎说,你哥哥是护林员,他这么做是在履行职责,怎么是逞能呢?” “可他为什么要为向自己开枪的凶手解脱呢?这不像个傻瓜吗?” “梦才是没有你聪明,他这么做什么政治资本都没捞到――可如果把那个小伙子枪毙了,他的母亲怎么办呢?她就这么一个孩子。” 小倩低下头,原本粉白的小脸变的绯红。李莎见状赶紧将话题扯开,她说起了上海流传的一些政治流言,上海曾经是四人帮势力的大本营,所以去年下半年中国政坛发生的那场巨变使中国这座最大的城市产生了极大的震动,那里有关他们的各方面消息都特别的多。 墙上的挂钟响了,已经是十一点钟了,李莎起身从随身带的马桶包里取出两听鱼罐头给张老师,张老师知道她这是送给梦才的,没有推辞便收下来了。李莎又拿出一条白纱巾递给小倩:“这是送给你的。”小倩起身接过纱巾,勉强的笑笑,道了声谢,便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李莎对梦才说:“我们去你们宿舍吧。” 梦才还没有说话,张老师便抢着说道:“他们宿舍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住人了,不知道脏成什么样――小李,你那也别去,就在这里吃饭,小倩他们早上正好挖了荠菜回来,中午我们一起包饺子。” 李莎眼睛看着梦才。梦才道:“既然张老师实心实意的留你,你就不要走了,否则她会不高兴的。”李莎见梦才也这么说,便留下了。 张老师将湿面团和饺子馅拿到堂屋的桌子上,小倩和李莎都净了手过来帮忙,梦才一看也去洗了手凑近来,张老师道:“你快到一边坐着吧,你笨手笨脚的只会添乱子。”说的大家都笑,梦才跟着嘿嘿了两声便离开了。 张老师擀饺子皮,两个女孩则负责包,李莎以前没有包过饺子,但只一会儿,她就包的和小倩一样好了。梦才在窗前的一把椅子坐着,默默地看着她们做活,他的注意力渐渐的被李莎吸引住了,过去一直没有很认真的琢磨过她,这是一个发育极好的美丽尤物――在紧俏的织物下面,高耸的胸部、细腰、翘起的臀和修长丰满的双腿……总之,女人该有的一切都依稀可见,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浑身都让人充满了**的想象。梦才悄悄的打量着她,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男知青都在打她的主意,确实太迷人了。他正迷迷的看着李莎,忽然瞥见小倩在一旁望着自己冷笑,脸顿时红了,忙将目光收回。小倩转过脸去,从这时起,他发觉她几乎不再看自己了。尽管小姑娘和另外两个女人还说笑着,但在淡淡的笑容后面却是冷彻骨髓的什么东西,他感觉到了,开始不安起来。 午饭之后,李莎要回去,梦才起身相送。李莎道:“你腿上有伤就不要送了,我到公路上坐汽车,这一段路没有什么让人害怕的。”梦才坚持要送,说他的伤基本上已经好了,正好出去散散心。 在去公路的山道上,李莎非常的快乐,山野里一片嫩绿,其间星星点点的分布着含苞待放的映山红的红色,她好像又回到了童年,一路上蹦蹦跳跳,唱着歌,翩翩舞蹈着,她曾经是上海市少年文化宫的小演员,有很好的文艺素养,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她也许会从事艺术工作。梦才被她的可爱刺激的不能自持,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他搂住了她。 在经过暴风骤雨般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亲吻之后,李莎推开了他,“没想到你现在也变的这么环!”她红着脸,似嗔似爱的看着他说。 梦才嘻笑:“在这么一个美人边上,想不坏很难。” “少和我嬉皮笑脸!”李莎啐道。过了一会她突然问梦才:“你刚才在张老师家为什么盯着我看?” 梦才怔了一下,抵赖道:“没有这事,我在公共场合一直注意影响,这只是你的错误感觉。” 李莎没有理会他的狡辩,只是叹了口气:“小倩现在可能恨透我了。”梦才问为什么,李莎瞥了他一眼:“你是真不懂呢还是假不懂?”顿了顿说:“在小倩眼里,你已经是她的专属品了,根本就容不得其他女孩子再接近你。” “怎么会呢?她还只是个小丫头。”梦才嗫嗫道,他的脸开始红了。 “在你眼里也许她还是个小女孩,但她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李莎看了看梦才,“她可不是普通的小女孩,年龄不大,心却大的很呢,刚才她看你的眼神我都注意到了,从小她就和你在一起,她对你的感情可是非同寻常啊。”李莎意味深长的说。 梦才的心沉重起来,可是嘴里却说:“你别胡扯了,她只是把我当哥哥待。” 李莎见他的目光变的非常忧郁,便没有再说下去。 118、随风飘荡的白丝带 送走李莎以后,梦才直接回到了镇子上,远远地便看到王书记和大队民兵营长陈祖光,他们似乎在等着他。梦才心里好生奇怪,他们以前不是一看到他,就远远地躲避起来,怎么今天反而找上门来了?准是有事求他!于是他大模大样的迎上去。 果不其然,寒暄了几句,他们便露出了找他的目的――原来自从梦才负伤在家休养以后,大队的林场便开始遭人频繁的盗伐,这中间有本村的人也有外边的人。大队为了阻止盗伐行为,换了几个看林人,但都无济于事,因为现在木头在黑市上非常值钱,一根碗口粗的杉木就可以卖到十元钱,这可是一个男劳力大半个月的工钱啊。面对盗伐不止的局面,人们想起了那个为了保护树木负伤的青年,都说如果梦才在,谁还敢来偷木头啊! 王书记说:“社员都说,除了你其他人都不顶用……” 梦才打断道:“我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陈祖光有点焦躁:“那大队的林子怎么办?现在每天都有人偷树,你能不能克服一下困难?” “大队的林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梦才回道,他的冷峻让谈话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以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过了一会,还是他自己先开口:“如果要我现在去看林子,必须给我双倍的工分,否则我是不会再去卖命的。” 王书记和陈祖光面面相觑,过了片刻,王书记道:“这个好说,但我们领导班子还要商量一下才能给你正式答复。” 梦才缓和了点口气说:“我并不是一个看重金钱的人,但当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躲到哪里去了?无论为了什么,这样对待一个为集体负伤的人都是不应该的。” 这时张主任也来了,他颇为愧疚的连声说:“这是我们不对,这是我们不对……”其他人也跟着说了不少好话。 告别了大队干部,梦才回到了梨树林中的村舍。只有张老师在家,她正在整理油印的课本。“姑姑,小倩呢?”他有点不安的问。张老师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告诉说去屋后的山谷了,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梦才心里浮起了一片不祥的阴云,在园子里站了站,决定去找女孩。他快步的向屋后的山谷走去。 在山谷中的小路上,他惊讶地发现了一些随风飘荡的白色带子,仔细看是撕碎了的丝织品――他突然明白这是李莎送给小倩的白纱巾,心里一惊,向山谷深处跑去。 在山谷的尽头,他看见了小倩,女孩木然站在那棵孤立的老柏树下,一动不动――这柏树下面曾经是她刚来时纪念她父母的地方。他停住了,实在没有勇气走过去。突然他看见女孩的脸上出现了异样的笑容,过了一会,这怪异的冷笑停止了,脸上换成一种决然的表情,她转身向山上走去――山的那一面是悬崖峭壁。梦才的心一沉:不好!他疾速的追上去,在她到达山顶之前,他截住了她的去路。 “你要干什么?”小倩看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青年,语调如对陌生人的问。 “你千万不要做傻事!”梦才用颤抖的声音说,因为刚才剧烈的奔跑,他有点喘不过气。 女孩没有说话,她转过脸看着不是太远的悬崖,几只苍鹰正在那上边的天空中盘旋着。过了片刻,她转回头问:“你春节去上海了?” 梦才无语。女孩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用平静的语调说:“我都明白了。”转身向山下走去。 梦才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对女孩的表现他有些迷惑:她今天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呢?这可不是她一贯的风格。 出了山谷,梦才停住脚步,他不想现在和女孩一同回去。在目送她回到家中后,他转身爬上旁边一座山岗,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乌石城的全貌。虽然已经过了正午,但由于农忙季节未到,所以整个村镇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仍然安详的沉睡着。 不过在东面的一角,一座简陋红砖瓦房的上空却冒着淡淡的青烟――那正是他们知青宿舍――怎么,难道是组里那些家伙回来了?那自己马上就可以搬回去住了。 他心里一动:对!这正好是搬回去的借口。他赶紧冲下山,进到那梨树林中的小园子,正准备进屋,忽然听到那姑侄在谈话,他停下来―― ………… “姑,我们这学期演出任务多,我准备住校。另外,星期天也不一定都能回来。”女孩在说。 她的姑母惊异道:“你不是和梦才说好了在家住的吗?你还让他天天去学校门口接……” 女孩打断道:“情况变了,我现在准备住校,我觉得那样更好。” 一阵沉默,张老师又问:“你和梦才又怎么了?中午李老师在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对劲,”叹一口气,“唉,每次一不好了,你就要住校,你……” “姑,我求您,以后不要再提他了,我和他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女孩将她姑母的话彻底的堵住了。 ………… 女孩的话让梦才感到冷彻骨髓的寒意,他楞了一下,悄悄转身离开了,一刻钟后才重新回来。正好与在园子里忙碌的张老师相遇,他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姑姑,我们小组的人都回来了,我准备马上就搬回宿舍。”心里非常担心张老师不放他走。 可是这次张老师并没有挽留他,只是说:“你的伤还没有好透,回去后要注意保养。”停顿了一下,“小倩明天到学校报到,她这学期准备住校,本来准备让你早上来送她一下,帮她带几件行李,但想到你的腿伤,怕走不了远路,正好她三哥去清河拉化肥,便让他送一下。”张老师提到小倩的三哥是张主任的三儿子,他现在是二队的拖拉机手,年龄和梦才相仿。 梦才口中虽然说这样也好,可内心里却突然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他到自己睡觉的房间收拾好东西便告辞了。张老师将他送到园子门口,可以看的出她很难受。而她的侄女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119、热闹的知青宿舍 知青宿舍里非常热闹,周围的青年人都来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梦才进屋时正赶上小鲁他们在吃饭,一见到他便都放下饭碗围上来,有的抓住他的胳臂,有的扳着他的肩头,剧烈的摇晃着。 “我们在芜湖就知道你受伤的事情,都担心你会落下残疾,现在看好好的,和原来一样结实。”小鲁满意的看着他。 “我当时就说他不会有事,这家伙属猫的,有九条命。”李俊生嚷道,又说:“梦才,听说你这次差点当上大英雄……” “什么大英雄?”梦才苦笑了,“我现在只不过是一只笨狗熊。” “我们刚才正在说你的事,你怎么这么傻啊!否则你现在肯定全国闻名了,那可比招工还好啊。”小李万分惋惜的说,“说不定我们还能跟着沾点光。” “没什么好讲的,这就是命。”梦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过身问小鲁和小金:“怎么只回来你们三个?夫子和小马呢?” 小金道:“夫子妈妈有病,他在家护理她,要过几天才能回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小马是他自己生病……” 小李**来:“臭嘴是真生病吗?哈哈,我看……”见小鲁对他使眼色,下面的话才停住未出。 这时外面响起了上工的钟声,聚在这里玩耍的社员都离去了。小鲁他们中午才到,正疲乏着,便纷纷的上床休息。梦才中午没有午休,也跟着上床躺下。互相聊了几句,刚停下来准备睡觉,外面喇叭却突然响起来――通知晚上大队团员开会,讨论和批评四人帮对共青团工作的破坏。广播通知内容没有引起什么兴趣,但广播通知的声音却在宿舍引发了小小的轰动。 刚才读广播通知的是翠花,她在小李回家探亲期间暂时代理了他的工作。不知什么原因,这丫头最近突然认为带有鼻音的普通话最好听,于是平常讲话便故意捏着嗓子用鼻子出音,在广播里更将这爱好发挥到及至,娇滴滴的囔囔声做作地让人头皮发麻。 小鲁看着小李不怀好意的笑:“你那年笑话梦才的同学陈小妹声音甜的发腻,现在你这个小相好可比她甜多了,甜的我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 小李否认:“狗屎!你别瞎说,翠花怎么是我的相好?是不是你自己想她,却故意往我身上栽赃啊?” “放屁!你的事谁不知道,现在却倒打一耙!”小鲁回骂道。 ……………… 被他们一吵,梦才睡意也没了,**来道:“李情种,你不要赖,我春节前就看到你和翠花在大队部勾勾搭搭,不是你到她医务室,就是她到你广播室,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关起门就老半天,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大家都会心的笑了,因为梦才讲的全部是事实,没有半点添油加醋。从去年下半年翠花接替被保送去上大学的王书记的外甥女担任大队赤脚医生以后,这两个乌石顶尖的风流人物便走到一起了,广播室和医务室正好隔壁邻居,俩人最近又都是孤男单女,内因加外因,立刻像干材遇到火,熊熊地燃了起来。 小鲁见小李还想抵抗,笑道:“不用辩解了,连你一贯用的定情物――袜子都买好了。” 小李脸红,“那是买来我自己穿的。” “那么花的袜子你自己穿?骗鬼!” 小金插话:“买两双袜子就把人打发了,真是越有钱越小气。” “精辟,平国的话就是精辟,”梦才赞道,“一下子就将我们这个多情种子刻画到骨髓里了。”现在他心情大好,一小时前的不快早丢到脑子后面去了。 “滚蛋!”小李白了一眼,“你他妈的好,脚踩两只船,一边和李莎好着,一边又和小妖精藕断丝连、不清不楚。我问你,这个冬天你住在小妖精家的时候,又和她干了哪些勾当?” “我只是在她姑妈家养伤,你说,一个受伤的人能干什么?”梦才咧嘴灿烂的一笑,“情种啊,你不要转移话题嘛,还是你的事情有趣,呵呵……”其他人都跟着笑了。 小李见大家都拿自己取乐子,当真有些脑了,愤然道:“什么养伤?狗屎!全他妈的幌子!有人在外面看见你们亲热的很,在家里时还不知干什么狗屁勾当,还好意思说我……” “不要发火吗,别人只是和你开玩笑。”小鲁打断小李的发飙,“现在和你说真的,你和翠花到底准备怎么样?――提个醒,她可不像小英以及其他和你好过的农村傻丫头那样好对付,弄不好你可要扒层皮。” “你和小赵那档子屁事,还好意思教训我!”小李不服气的翻白眼。 小鲁正色道:“我和小赵是正而八经有过约的,只要一招工上去我们就结婚,和你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春节的时候,你爸爸专门跑到我家,求我在这方面看着你点,否则,我才不管你的闲事呢。” 小李脸皮有些泛红,脾气也不再发了。过了片刻,他小声道:“你说的意思我明白,对这件事我是有思想准备的。”眼睛周围扫了扫,用更低的声音说:“这次是她主动找我的,我们的关系很简单,只是单纯的男欢女爱,说白了就是在一起‘鬼混’,先就讲好,互不承担责任。再说,她和小英不一样,和我在一起时已经不是――”他停住叹了口气,“唉,传出去怕不好,不说了。” 大概除了小金,其他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没人再好意思开玩笑了。屋子里突然间变的一片沉默。 120、山林保卫战 第二天,民兵营长陈祖光到知青宿舍找到梦才,说大队已经答应了他的条件。 “不过,”祖光还没走,他有点吞吞吐吐的说,“你是聪明人,知道权利和义务总是相辅相成的,既然你得到这么大的利益,也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以后如果再发生树木被盗事件,在十棵以内,每次罚你全年工资的百分之五,超过十棵,罚你全年工资的百分之十……” “什么?还扣钱?”祖光的话还没说完,梦才已经发毛,“这样的好事你去找别人吧!”他掉头走了。看来小伙子负伤后郁结在心的怒气还没有完全消除。 年轻的民兵营长尴尬地站着,不知该怎么办,说心里话,他有些怕这浑小子。虽然在担任民兵营长之前,他已经当了两年大队团支部书记,但和梦才以前却没有什么接触――幸好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面子丢的还不算厉害。他郁闷的吐了口气,离开了知青宿舍。在路上,他决定这护林员的差事另觅他人。 陈祖光的年龄和小鲁相仿,是镇子上为数不多的几个高中生之一,两年前正在公社中学当代课教师的他突然被召回大队担任团支部书记,回来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取代了小李的位置,因为有这个心结在里面,他和知青一直没有太多的来往。如一般有文化的农村青年,他很自尊也很敏感,接连两天受到梦才不留情面的冲撞,这让他自尊心非常的受伤。 在大队部,陈祖光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王书记。王书记刚要说话,当下正负责看山的张厚山突然来了,他是梦才负伤后的大队第三任看山人,半个月不到,他已经挨过两次揍了,今天显然又被打――因为这中年汉子的头上绑着厚厚的绷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张厚山话还未出口,泪水已下,事情果然这样――在今天上午巡视老矿坑的时候,他遭到盗林人的暗算,还没看清这群人的面目,他便被一记闷棍打晕了过去。这样的差事无论如何不能再干下去了,他坚决的要辞去自己的护林工作。这以前他已经辞过两次职了,都没有被批准,但这次无论怎样都是坚决不能再干了。他拽着王书记的手嚎啕大哭,就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直到王书记答应了他的要求才停止了哭泣。 看着离去的精神崩溃了的汉子的背影,王书记对陈祖光道:“看来只有张梦才这楞小子能干这件事了。”陈祖光沉默无语。王书记叹了口气说:“这件事交给我和张主任吧,他总不至于对我们这些长他那么多岁数的人也不给面子吧。”下午他和张主任找到梦才,说了不少近似于奉承的话,至于祖光上午讲到的义务则提都没有提,小伙子这才答应了下来。 梦才接过看山的工作的当天傍晚,便和盗林者发生了冲突。那是在靠近黑林子的属于乌石大队的一片杂树林里,他和陪同他巡山的一个基干民兵遭遇上了一伙来自清河的年轻人。这伙已经砍倒十多棵树木的盗林者自持人多,张狂的围了上来,可是当他们走近来看清了梦才的本尊,都楞住了,其中有一个惊慌的喊了声“张大侠回来了!”,便如兔子般的都逃散开了。 这一幕让梦才的心肺都感动了,想不到自己在清河如此威名,看来翠花那丫头没有夸张,去年底和大头的那场恶斗给清河镇人民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他没有追击那些跑的如兔子一样快的盗林者,还很大度的向他们的背影挥了挥手:“慢走,别歪了腿。”然后派遣那个同行的民兵去大队喊人来搬砍倒的树木,自己留下来守卫。 这之后有几天比较安静,但贪恋还是战胜了恐惧,不久,清河的人又来乌石偷盗木头了。大队抽调了七八个精干的民兵组成特别小组,全权归梦才调遣,在经过几个晚上的埋伏,终于将一伙最猖獗的盗林者捉拿归案。 可是不知什么原因,第二天这伙盗林者就叫大队放了,放人的命令是王书记下的。梦才对此愤懑极了,在放这些家伙之前,他请他们每人“吃”了三个“毛栗子”。其中有个外号叫吴癞子的受到格外的优待,在吃完“毛栗子”后,他头上立刻鼓起了两个鸡蛋大小的筋包。这坏小子在梦才受枪伤的那次盗林事件中就被抓过,尽管他自己不承认,可梦才坚定的认为这家伙就是被抓的这伙人的头。 在这次打击以后,来自清河方向的大规模盗林事件基本上没有了,护林工作也相对的变的轻松了些。四月的一天,梦才去区里参加一个护林员春季防火会议。下午回来他径直上到娘娘山顶,爬上那座建在树上的了望台。从这里借助望远镜可以观察到乌石大队百分之八十的林区,当他感到困乏不愿意跑路的时候,便从这里“巡视”自己的防地。 在对自己的防区进行了一番“认真检查”之后,梦才舒展身躯躺倒在了望台木制地板上,沐浴着春日的和风,眼望着湛蓝的天空,进入到他习惯的遐思中。 他的思绪又开始飘向天涯海角,童年时就存在于脑海里的到外国去打游击的梦想至今仍挥之不去,他时常幻想自己跟着一支由国际主义战士组成的游击队跋涉在切?格瓦纳曾经走过的南美安第斯山脉崎岖的山道上,在那里他们正和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进行殊死的战斗。 有关格瓦纳的故事还是在童年时听一个街坊邻居说的,那是一个群星璀璨的夏天夜晚,他们一群孩子坐在高高的江堤上纳凉听故事,一个叫洪波的青年说起了格瓦纳的事迹。洪波和梦才哥哥在一个工厂当工人,被公认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在那个信息被严密封锁的时代,这个年轻工人不知是从那里知道格瓦纳故事的,而且知道的非常详细,他讲到了格瓦纳与卡斯特罗一道为古巴民族独立和解放而进行的游击战,讲到了格瓦纳在古巴革命胜利后辞去高官,带领自愿者到非洲参加那里的民族解放运动,讲到了格瓦纳在非洲受到挫折之后重返拉美森林和美帝国主义的走狗继续战斗的经历,讲到了格瓦纳因为叛徒告密被俘并被敌人残酷杀害的悲壮结局…… 尽管讲故事的人不久之后因为爱说话而招致“反革命宣传罪”,并在被抓捕之前跳进了滚滚东流的长江,但他说的故事――革命家切?格瓦纳浪漫悲壮的一生和凤凰涅盘式的凄美结局,却在梦才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烙印,并造就了他成人后带点悲怆的英雄主义的人生观。 昨天刚刚过去一个台风,天上的云都被风儿吹散卷走了,蓝色的天空高远澄澈。这时,从遥远的南方飞过来一群大雁。 看着从头顶掠过的大雁人字形队伍,梦才心里想:要是下放的边疆就好了,那样他就有可能实现自己始于童年的梦想。 夫子就有一个同学下放到云南,六九年跑到国境那一面参加了当地的游击队。一年后在一次攻击美国人的军事基地的战斗中,那个同学倒在异国秋天的原野上了。他是被美国士兵的汤姆弹击中的,据说在中弹之后,他捂着被打烂的胸膛回过头望着北方轻呼了一声“祖国万岁!”,然后才一头栽向大地。 这件事是两年前夫子另一个下放云南的同学来他们小组时说的。梦才在听过这个故事之后,曾经激动的彻夜难眠――为那个私自越境者的死法,这是多么美丽的一瞬间啊!短暂的生命在这永恒的瞬间得到了绚烂的绽放! 这样的死正是梦才梦寐以求的,在无数个自我编织的幻想故事里,他给自己设计的最后结局都是满身弹孔的倒在异国的战场上。 可是眼下自己却不得不待在这么个鬼地方,而且可能要永远待下去――他厌烦地看了一眼在正午阳光下懒洋洋昏睡着的乌石城。 梦才最近情绪非常的消沉,对眼下的一切事物都提不起兴趣。他曾经以为从和小倩的感情泥沼中摆脱出来,生活便会好起来,可他错了,现在一切似乎变的更糟。 由于回城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小组里那几个人都到男女情中寻找安慰:小鲁和赵欣欣“正而八经的爱情”、小李和翠花的“鬼混”、还有小金和杏子充满同情的爱恋,都进行的“如火如荼”。只有他自己和李莎的关系似乎有点“停滞”,春节后他只去过清河两三次。由于一些说不清的原因,他和李莎的关系并没有“火”起来,还和以前那样似有似无。李莎是个聪明和自爱的姑娘,见他如此,从上海刚回来时的那充满热情的心也渐趋冷静,很少再跟着赵欣欣一起来乌石了。 在回想着这些不愉快的事情的过程中,他渐渐产生困意,过了一会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121、勇斗三兄弟 当梦才从昏沉的午睡中清醒过来时,太阳已经西斜到和地平线三十度角的位置。他又躺了片刻才爬起来,习惯性的用望远镜向周围巡视了一番――突然他停住,西山的东南角有些异样,与以往比好象缺少点什么,他一惊:不好,又有人盗树!困顿立刻全无,一溜烟的下到地面,不一会他便到达现场。 大约少了有十棵树,可能是为了不引起注意,都是间伐的。被砍伐都是成材的大树,而且都是紫檀、刺柏这样的优质树种。梦才抚摸着还流淌着树脂的树桩,心如刀割,虽然大队取消了惩罚性条款,他不会因为树木被盗而受到经济处分,但他是有责任心的人,对一下子损失了这么多的好树,他难受极了。 一群放牛的孩子过来,他拦住了他们。 “你们有没有人看到谁砍的树?”他抓起一把木屑,“看,都还是潮的,一定是刚才睡午觉时砍的!” 他的面容一定很可怕,因为孩子的脸上都出现了非常惊恐的表情,他们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没有一个说话。 梦才盯着这些孩子看了一会,然后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都给我滚!”他最近脾气也变的很坏,经常发一些没道理的火,全没了过去那和蔼可亲的形象。 放牛的孩子默默的走了,当他们骑着牛的背影的消失时,梦才才回过头面对这片缺损了的林子。看来盗树贼是些高手,一点也看不出他们运输木头的路线,他叹了口气,颓然的躺倒在地上。他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过了片刻,突然那群放牛的孩子中有一个转了回来,“我知道是谁干的。”他走近梦才低声说。 梦才激动的抓住他的双肩问:“谁?我们村的?” 牧童点头:“对,是老歪那几个儿子,他们没有把树木运走,就藏在山下的洪沟里,你跟我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带着梦才来到山脚下一个被茅草和灌木遮掩着的山沟。果然,沟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棵原木。 “他们准备夜里来运走,我跟在他们后面偷听到的,好象有一辆汽车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牧童告诉说。 梦才看了一眼正在暗下来的天空,说:“他们也许过一会就会回来,如果现在去大队报告,他们一定不会承认,我们必须逮他们个人赃具获,这样吧,我们就在这里埋伏,等会他们来了,我上去截住,你跑回去向大队报告。”他心里其实是怕少年回去走漏了风声,见少年没有吱声,问:“你是不是害怕他们?――不用怕!这家人我都和他们较量过,没有一个不是我手下败将,有我在,他们决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少年终于点头同意了,梦才将他带到半山腰一处隐秘的地方,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山下,而下面的人却很难发现他们。 “饿了吧?”梦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烧饼,这还是上午在青田镇买的。他掰下一小块留给自己,把剩下的大半块都放到少年手中,“今天幸亏你,否则还不知怎么……”忽然停住,“对了,我忘记问你是那家的孩子了?” “我是陈祖金的大儿子,叫陈德刚。”少年回道。 “什么?你――”梦才惊讶道,差点被口中的烧饼呛到,“你不是被你妈送给你舅舅了吗?” 陈德刚平静的说:“我前年就回来了,一直在生产队放牛,你不在生产队,所以不知道我。” 梦才沉默了,少年也没有再说话。 对于陈祖金的死以及后面他妻子的死,梦才是知晓的,但对他这唯一活着的儿子的情况却并不清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你父亲去世的那年我见过你,你当时还是个小孩。”过了一会,梦才说,“你现在有多大?” “十五。”陈德刚答道。 十五?那跟自己来乌石的时候差不多大。梦才不禁仔细的看了看少年:他比那时候的自己还要瘦小,从个头看只相当十二三岁的孩子,不过,他的脸上却有一种与他瘦小身躯很不相称的冷静的表情,这是经历过苦难磨练的人才有的。 “你现在一个人过吗?”一阵沉默之后梦才问,见少年点头,又问:“你为什么不在你舅舅家继续生活呢?要知道这里的氛围是不适合你的。” “我舅舅在他们那里原来是教师,受我父母的牵连,被遣返回生产队参加劳动去了。因为这个缘故,舅妈非常恨我的父母,也讨厌我。为了我,她经常和舅舅吵架,当舅舅不在家的时候,她便不给我饭吃,还找茬打我,有一次她还在给我吃的饭里面下了农药,被我闻出来了才没有被毒死。”陈德刚的声音变的嘶哑,“虽然一个人生活很苦,但如果继续待在舅舅家,我可能活不到现在了。”他目光投向远方,用自己才能听到的低语说:“我是家庭留下唯一的种子,为了父母的冤仇,我必须活下去。” 梦才充满同情的看着看着少年瘦削的小脸,心里想:和他的遭遇相比,自己童年经历的那点苦难又算什么呢? 夜幕降临了,这是个满月的夜晚,明亮的月光将大地映照的如白昼一样。在月光下,少年的脸似乎比白天看的还清晰,他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从耳朵一直连到嘴角――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位心如毒蝎的舅母的作品? 在余下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他们静静的躺在茅草丛中,眼睛看着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梦才看到少年打了个哈欠,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说:“啊,才八点多钟,看情况他们可能要到下半夜才能来,你先睡一会吧,我守着。” “不,他们很快就要到了。”陈德刚很肯定的说,“这几个兄弟胆子大的很,他们一般就在这个时候动手,你养伤的那些日子,他们经常上山搞木头,有时候甚至白天都敢。” 梦才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啊,果然是他们!德方、德昌、德邦兄弟三人大摇大摆的过来了,他们在那个藏着木头的山沟前停下,向四下里看了一会,然后下到沟中。 梦才脸色变的严峻起来,过了片刻对陈德刚说:“你赶快去找民兵营长陈祖光,叫他带几个人来。”少年担心道:“你一个人行吗?他们有三个人呢。”梦才淡淡的一笑:“比这更凶险的场面我也遇到过。”说完便向山下走去。 少年并没有马上离开,他担忧的看着梦才的背影――他一个人能对付了这兄弟三人吗? 虽然梦才赫赫威名在外,但德方、德昌、德邦三兄弟也是有名的厉害,不仅身强力壮,而且各个武术高强。尽管听说老二德昌曾经被梦才打败过,但今天可是三兄弟都在场,俗话说一虎难敌三狼…… 少年担心的当儿,梦才已下到山脚下,立刻遭遇到了扛着原木从沟里上来的老三德邦,两人很快便扭在了一起。这时德昌听到动静也从下面冲上来,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东西――啊,是斧头! 梦才放开老三,跳出一丈远的距离。原本露怯的德邦见了勇气大增,立刻和他二哥一道张牙舞爪的围上来。而他们的大哥德方这时也从山沟的另一处摸上来,提了根木棍悄悄的向梦才身后逼近。但梦才只是原地站着摆出全力对付迎面上来的德昌、德邦兄弟的架势,好象根本不知道来自后面的威胁…… 正在山上观战的少年感到自己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想警告梦才,但嘴巴却紧张的发不出声音――唉,就是喊出声这么远也听不到――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但就在眼帘即将落幕的一瞬,奇迹发生: 在致命袭击即将发生的一刹那,年轻看林人突然大吼了一声,挥拳向前,就在前面德昌兄弟俩惊恐后退的时候,他的攻击却突然转向身后,一脚将正举棍欲下的德方蹬出两丈多远,眼还来不及眨,德昌手里的斧头也被踢飞了,接着他和弟弟都扑跌在地…… 这一切进行的如同闪电般的快速,还没看明白便都结束了,让陈德刚目瞪口呆。 显然兄弟三人都被打懵了,有一会儿没有做任何抵抗。但胜利者也没有趁势追击,他抱着双臂站在原地轻蔑的瞅着躺在地上的手下败将。兄弟三人终于缓过了劲,他们从地上爬起来,带着浑身的泥土和满腔的羞怒咆哮着向梦才扑过去,但梦才并不迎击,他只和他们兜圈子,偶尔的出一下拳头。少年明白了:梦才在逗着这三兄弟玩……下面不会再有精彩的章节,他起身掉头向大队方向走去。 当少年领着陈祖光和大队民兵再次到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兄弟三人都躺在地上呻吟着,梦才坐在一边悠闲的抽着香烟。被盗的木材和盗树贼都在,正所谓人赃俱获,事情是如此的简单明了,以至于陈祖光都不需要向当事双方再询问案情。他只简略看了看现场,然后叫民兵带着受伤的三兄弟和被砍伐的木材一路返回镇子去了,这时在大队部已经聚满了等待看热闹的人群。 122、交易 老歪的三个儿子被打成了乌石时下最大的新闻,虽然表面上人们不说什么,但暗地里却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这次打击似乎已经彻底的摧跨这一家人的霸气,街头上已好几天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梦才本已神秘的形象外面现在又多了一圈光环,他走过时常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人们都在猜测他这一身高强的拳术是从那里学来的,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武艺,老歪那么强悍的三个儿子居然被他同时打的躺在床上。一些调皮的儿童喜欢跟在他后面比划武术动作,嘴里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而镇子上许多小姑娘羡慕的眼光也跟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事发的第二天下午,民兵营长陈祖光将梦才叫到家里,态度非常的和蔼谦卑,原来他是找梦才商量对老歪三个儿子的处理意见的。在兜了几个圈子之后,祖光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希望这件事情就在大队内部处理,不要再往上报了。 梦才不满的说:“上次四队的陈祖根只砍了三棵树便被送到公社关了一星期,这三兄弟盗了十棵以上却不上报,这实在太便宜他们了,而且据我所知,他们这绝不是第一次盗窃大队林木。” “那你说怎么办呢?把他们统统抓起来?德方和德昌的小孩都十岁不到,德邦虽然还没有孩子,但他老婆的肚子也大起来了,他们如果都被关起来,这三个家庭怎么办?”祖光问道。 祖光确实有水平,这一问便把梦才难住了。是啊,如果这三个人被抓起来,他们的家庭怎么办? 沉默良久,梦才道:“这次德昌兄弟几个亏吃的比较大,肯定都恨死了我,如果他们对我进行报复怎么办?” 祖光笑了,“你还担心这个?那个最厉害的老二德昌腿骨都被你踢断了,大概要留下终身残疾,其他两个也被你打的够戗,他们三兄弟可能永远都不敢再找你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大队可以让他们写保证书,叫他们永远不得对你采取任何报复行动。” 梦才本就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听祖光这么一说,便没有再表现出有任何异议的样子。当离开时,祖光忽然掏出两百元钱塞过来,说这是大队给他的奖励。梦才见突然给他这么多钱先是一楞,转而一想自己为保卫大队山林流血流汗,性命都差一点搭上,得这钱是应该的,便接过钱安然的装进口袋。可是不知为何祖光却显得心神不安,一再的嘱咐他不要将今天的谈话和给钱的事说出去,即使其他大队干部面前也不要说。梦才满口应承着走了,忽然到来的这一大笔钱让他心情好了不少,所以根本不去细想这中间的蹊跷。 看着梦才远去的背影,陈祖光轻轻地舒了口气,这次和梦才的谈话完全是一次私下活动,和大队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老歪三个儿子这次盗伐木材是受陈德军指使的,为的是给县人武部一位领导盖房子准备木料,所以在事件的处理上祖光承受了很大的压力,除了陈德军,人武部那位领导也亲自来打招呼,要他不要把事情弄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在进行这次谈话之前,以为梦才这小子犟头犟脑,预想事情处理比较棘手,却没想到谈话进行的如此顺溜,而且钱他也接受了。 这钱是老歪家拿出来的,可以说属于贿赂类型的,是陈德军建议给的,说只要梦才拿了钱,一切事情都好办了。看来不假,这小子收钱过后那个满意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他不会再捣蛋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如此。至于老歪家的破费也不冤枉,在梦才养伤那段时间,他们盗窃木材所得远不止这个数。 且说梦才揣着“奖金”兴冲冲的来到他那在娘娘山顶的“巢穴”,正遇到坐在门口等待的陈德刚,看样子少年等在这里已经有些时间了。梦才打开小木屋让陈德刚进去,但小家伙说外面凉爽,于是两个人便在屋子旁边的草地坐下。 刚一坐定,陈德刚便先开口感谢梦才为他收拾了老歪家那兄弟几个。 梦才诧异道:“应该是我感谢你,你怎么反到来感谢我?如果不是你,我还抓不到这伙盗树贼,那将没办法向大队交代。” 少年摇了摇头:“不,应该是我感谢你,你帮我处罚了仇人。” “老歪家那兄弟几个怎么会成了你的仇人?”梦才不解。 “他们是陈德军害死我爸爸的帮凶。”少年咬住了嘴唇,“把爸爸变成坏分子那次群众大会我正好在场,学校刚刚放学,我和几个同学来到会场,正看到陈德军和爸爸吵架,接着他们打起来了,然后是老歪的几个儿子和一些青年上来,一起帮陈德军打我爸爸,爸爸被陈德军他们打倒在地上,妈妈抱着王书记腿求情,可是他不答应,后来陈德军他们将爸爸拖走,我想冲进去阻止,但被老歪的幺儿子狗儿从背后一脚踢翻了,当时我的个子还不到他下巴……” 梦才也想起当时的情景:被打倒在地的陈祖金满脸是血,都不能动了,可陈德军他们还不停的踢他,陈祖金老婆抱着王书记腿悲切的哭着…… 少年继续说:“如果不是陈德军和德昌他们这些人对爸爸进行迫害,把他打成坏分子,爸爸也不会受到刺激去写反标,我的家庭绝不会像现在这么惨,一切都从那天开始。” 少年说的很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不过从他眼睛深处,梦才看到某种刻骨的东西。 “这么说,那天你是在有意的跟踪德昌他们?”梦才问。 “是的,”少年承认,“老歪几个儿子那天一上山,我就看出他们是干什么来的,便一直悄悄的跟在后面,很久以来,我都在监视他们的行动。”他看了一眼梦才,“他们,还有陈德军,不也和你有仇吗?” 梦才明白了事情的本质,自己已经无形中成了别人的复仇工具。他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目光投向远方,“这些人势力非常强大,县公安、人武部和公社都有他们的后台,和他们斗有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你父亲就是这样,我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出事情是因为外面有知青这一层保护壳。” 少年嘴角上出现了一丝笑容,“死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父母报仇,那些有罪的人都将遭到报应。”说到这里,他向山下的村镇看了一眼,“特别是陈德军,他应该和我一样家破人亡。”面前一支正盛开着的野蔷薇被少年揉捏的稀碎,蔷薇刺刺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血流到落在地上的白色花瓣上,产生出一种奇异的美丽。少年目光被吸引住了,低下头仔细观看。 梦才心里泛起一阵寒意,突然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身体跟着抖动了一下。少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张大哥难道还怕见血?”梦才没有说话,递过去一张草纸。少年将还在流血的伤口包好,过了一会说:“当我感到无力向那些人报仇的时候,就特别想伤害自己。” “这你没有必要,很多事情可以等待,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曾经被德军打过,打的非常厉害,但当我成人的时候,你看他现在还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吗?”梦才看了一眼少年的手臂,上面伤痕累累,显然这都是自残的痕迹,他不忍看下去,转过脸,“你记住,恶人会有恶报的,德军总有一天会为你家的事,还有其它做过的坏事遭到报应。” 少年不相信的摇摇头:“但他现在正活的越来越好。”――确实,这个恶棍现在正活的越来越好,不但自己恢复了军籍,从一个农村干部变成了国家干部,而且连家也从农村搬到了城市。” 梦才无言以对。少年沮丧地看着夕阳下的群山,也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