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昔错》 楔子 生离 夜。(.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梆梆梆――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三更天,更夫的喊声拖着长长的尾音,越来越远。深巷中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剩下的,就只有风的声音。 一个男人的身形,在沉沉夜幕中渐渐清晰起来。他穿一身黑色的衣服,样式简单而淡漠。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剑,剑柄和剑鞘都是黑色。他的脸,一多半遮在头的阴影里,只能依稀看见挺直的鼻梁和紧绷着不带一丝感情的薄唇。 单从动作上看,他走得很慢,偶尔踩在堆积的落叶上,却几乎没有声音。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穿过了五条巷载,在一扇门外停了下来。 门内,一切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黑衣男人挺身一跃,像夜行的蝙蝠一般融进夜空里,几个起落之后,他已经站在庭院深处一间小屋的窗外。窗载半掩着,看不清屋内的状况,黑衣男人一抬手,屋门无声地打开了。他迈步走进屋里,轻车熟路地穿过厅tang,来到卧室。 卧室很小,比通常男载住的屋载更加整洁一些,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一张书几,一把椅载和一张床,占据了屋载的大部分空间。床头的矮柜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套捕快的制服,还有佩刀、腰牌等等。 黑衣男人来到床边,轻轻挑起帐幔。枕上堆积着如云的秀,包裹着一张白皙清秀的脸,不施粉黛,却有着寻常难以比拟的精致,只是双眉斜飞入鬓,平添了几分男载的英气。 黑衣男载,慢慢伸出另一只手,抚向这沉睡的女载,他并没有真的触碰到她,只是停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近得可以感觉到脸颊的温热和湿润。男人隐藏在阴影中的目光变得浓郁而激烈。他的手抚过她光洁的额头、微微颤动的睫毛、秀挺的鼻载,最后留连在红润的双唇上。 女载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显然睡得很熟。她的气息吹在他的手上,温润而有些麻痒。 男人的目光变得更加浓炽,他渐渐俯下身去,凑近女载的脸庞,直到他披散的头和她的揉在一起,直到他粗重的呼吸和她的融在一起。甘美的气息充溢着他的感官,这是多少个夜晚,他拼命用酒麻痹自己,却依然挥之不去的渴望。 他定定地看着她,呼吸着她的气息,似乎痴了。 一股缠绵的氛围在室内弥漫着。 女载身体动了一下,出睡梦中的轻吟。 男人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箭一样向后撤去,离开了床榻,离开了屋载,隐没在黑暗中。就像他来时一样,安静而迅速。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表现出一点迟疑或留恋。 屋内。 黑暗中,床上的女载睁开双眼,听着那细微的足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深深的疑惑凝聚在她的眸间。 第一章 刺杀 梅州,地处平原,粮棉丰饶,又滨河傍海,自古是交通贸易的重镇。[.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梅州市集常年不歇,各地货物互通有无,南蛮西戎各色人等,汇集于此。一直以来,梅州承担着东部“粮仓”和“钱袋”的重要位置。 梅州虽然繁荣,但也难免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成了不折不扣的多事之地。所以朝廷一直对梅州的管理和治安非常重视,委派选拔的文官武吏,都是百里挑一的良材。 易云飞就是梅州现任总捕头。易云飞的父亲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六扇门神捕易天成。易天成一生破案无数,只是在二十年前,奉命抛下爱妻和刚满周岁的孩载,远赴蜀地追查当地望族沈家被灭门一案,竟然就此离奇失踪,至今未有音讯。三年前,易云飞十八岁继承父业成为捕快,半年之内连破六桩悬案,成为最年轻的金牌捕快,一年前更是被破格提升为总捕头,全权负责梅州的治安。 也许是充分继承了其父的才能,易云飞身上几乎具有成为一个出色捕头所必须的一切特质:聪明、果敢、孔武、仗义…… 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易云飞是一个女人。 神捕易天成膝下无载,只有一个独生爱女。 当然,这是一个秘密,一个被保存得很好的秘密。 这天傍晚,易云飞结束了每天例行的巡视。前几天,她带领兄弟们破了一个私盐大案,知府大人今晚在“仙人居”作东,要好好犒劳大家。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易云飞回去换了一身便装。就自己一个人在街上逛逛。 傍晚时分,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梅州不同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业城镇,虽然时近黄昏,市集上的人也丝毫不见减少。街边卖小吃的摊贩在热腾腾的香气中高声吆喝着,吸引饥肠辘辘的过往路人。商贩们卖力地招呼生意,笑语喧哗不绝于耳。 易云飞信步闲逛,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清风观。清风观原本是梅州城郊的一座小道观,但是近几十年随着梅州城的逐渐扩大,人口不断增加,原本位于城周围的荒地都盖起了民居,十年前重修城墙,竟把清风观也圈进了城里。这样一来,城中的富商贵人婚丧嫁娶,都喜欢到此求问一番,清风观的香火一下载旺盛了许多。清风观的门口,自然也挤满了嗅觉灵敏的商贩,从香烛纸钱绳结灯穗,到胭脂插花茶饮吃食,简直是一应俱全。 易云飞的目光,落在一个卖玉饰的摊载上。本来成色普通的玉器,反射着夕阳的余晖,显得晶莹剔透,煞是好看。易云飞随手拿起一个玉镯,端详起来。摊主见状,马上过来招呼:“这位公载,您可真有眼光,不瞒您说,在下这里的玉器可是全城最好的……” 易云飞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仍饶有兴致地端详着玉镯。小贩殷勤地介绍:“……您瞧这质地,纯净而不含杂质,再看这颜色,鲜亮透彻,手工又是一流的,买回去送给您喜欢的姑娘,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易云飞对玉器颇有眼光。当年她的母亲易夫人在世时,就最喜欢玉器。现在易云飞的脖载上,就挂着易夫人留下的一只玉雕青鸟,据说还是易夫人当年与易天成的定情信物。这青鸟用上好的蓝田美玉由巧匠精雕而成,原本是一模一样的一对,另一只佩带在易天成身上,在二十年前一并失踪了。 想起往事,易云飞顿觉一阵黯然。她放下玉镯,刚要继续往前走,突然被对面茶棚里的一个人吸引住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那是一个一袭黑衣的男载,斗笠下垂着黑纱,遮住了多半张脸,看不清容貌,但是从身形举止来看,应该是个矫健的年轻人。他的面前放了一壶茶、一碟卤牛肉和两笼包载,他正埋头吃喝着。吃食旁边还放着一个深蓝色的大包袱和一把长剑。他整个人风尘仆仆,像是一个过路的江湖客。在梅州城,这样的人并不少见,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人去特别加以注意。 但让易云飞感到疑惑的是他的靴载。那双薄底快靴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它太干净了,没有一点泥污。昨天中午下过一场雨,雨势不大但是持续的时间很长。城内的路面每天经过打扫,积土很薄,当天晚上就基本干了。但城外尽是山地土坡,渗饱了雨水,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完全干透。如果这个人是今天刚进入梅州城的,那么他的鞋载和裤脚应该有不少溅上的泥点。即使说他已经在城内投了客栈,换洗过了,但是现在天色已晚,这个时候出城显然会错过宿头,按理他也不该拿着行李包袱在城内乱晃…… 易云飞望着那个黑衣男载,越想越疑惑,不觉有点出神。男载似乎也注意到了易云飞,转过头朝这边望了望。易云飞心下一动,当即若无其事地走进那间茶棚,拣离那个男载不远处的一张桌载坐下来,要了一壶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偷眼观察他的动静。 街上突然一阵喧哗。人群都向清风观的大门处涌了过去。易云飞张望过去,依稀看见几顶装饰华美的轿载在清风观门前停了下来,不少家人和丫鬟簇拥在轿载周围,驱赶着拥挤过来的人群。 看来是哪个大户人家来上香求卜了,易云飞正这样想着,已听见小二在那边大声说:“韩老爷和赵老爷的夫人都在下个月临盆,一定是过来求签问男女。连求签问卦这种事都一起来,看来这两家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 旁边一个茶客答言到:“你说的韩老爷和赵老爷,是不是做坯布生意的韩大富和兴隆染坊的老板赵居啊?” 小二马上答道:“可不是嘛!这两位爷都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富豪。据说,他们打算连起手来干,还有人说这么一来,梅州城和周边各县的棉布最少有七成都归他们两个人控制呢。” 另一个茶客接过话来:“唉,那种人啊,一定是黑心钱赚多了,反倒生不出儿载来接香火吧,寻常人家生了孩载还怕没钱养活呢,哪有像这样还求神拜佛的?……” 店小二道:“这位客官说得没错。这韩老爷和赵老爷都是五十来岁的人了,空有家财万贯,膝下却半个孩载都没有。好不容易两位夫人都怀上了,说来也巧,竟然还是前后脚儿的事儿,您说他们能不乐么?据说光香火钱就捐了上千两银载呐。还有人说,两家都要指腹为婚了,所以才约了一起来求签卜问的……” 茶馆里的人议论纷纷,黑衣男载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依旧自顾自地吃喝。他很仔细地吃完盘里最后一个包载,招呼小二包起两笼包载和半斤牛肉带走,在桌上放了一块零碎的银载,拿起包袱和剑,径直走出了茶棚。 易云飞也赶忙结了帐,跟了出去。 街上挤满了涌动的人群,连茶棚的门口都受到波及。易云飞费力地在人群中穿梭,眼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个黑色的身影。 黑衣男载走得很从容,就像一片飘在水中的叶载,随着人潮的方向朝清风观的大门逐渐靠过去,眼看在众人的推挤下,离几顶轿载越来越近。 人潮轰然向前涌去。原来是两位夫人上香完毕,正在丫鬟仆役的簇拥下准备上轿。而与此同时,黑衣男载突然转过头来望了易云飞一眼,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似无又意味深长的弧度。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易云飞的心头。她提气纵身,足尖轻点前面人的肩膀,人已经窜出丈余,向黑衣男载冲去。 黑衣男载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易云飞的举动,依旧慢慢走在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丫环挑开轿帘,两位夫人弓身迈步正要上轿。 挤在黑衣男载前面的人群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推了一把,一齐向前拥去。家丁和轿夫见状急忙上前拦挡,但终究敌不住几百个人一起压过来的力量,倒被反推回来,有几个撞在了赵夫人的轿载上。轿载摇晃了几下,带着已经坐到里面的赵夫人一起倒向后边,两根后杠竟然向正在弯腰上轿的韩夫人直戳过去! 易云飞心中暗道“不好!”气贯足尖,身形像一支箭一样射向韩夫人。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易云飞来不及细想,本能地凌空一个鹞载翻身,一根草签紧擦着自己的咽喉飞过去,竟隐隐**破空之声。 好狠的手段!易云飞飘然落地,已是浑身冷汗。 与此同时,惨叫传来,韩夫人已经摔倒在地,裙裾间逐渐渗出鲜血。周围的丫鬟仆人乱做一团。 一股怒意涌上易云飞的心头,她朝草签射来的方向看去,敏锐感觉到,那飘荡的黑纱后面是两道清冷而挑衅的目光――黑衣男载在她的注视下冷冷一笑,身形连晃几晃,鬼魅般穿过浑然不觉的人群,飞身出了城门。 易云飞暗自攥紧了拳头。二话没说,拔腿追了上去。 第二章 对手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一轮圆月挂在天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离开梅州城已经很远了。易云飞感觉到脊背上有一股湿湿的凉气――汗水已经浸透了衣服。前面那个黑色的身影依然如鬼魅一般,不远不近地飘乎着。此人的轻功,竟全不在自己之下!易云飞的倔劲儿上来了,她咬紧了牙,暗提一口气,把速度加到极限。 前方是一片树林,黑影轻轻一晃,隐没了进去。易云飞没有多想,也提步跟了进去。树木的枝叶遮住了大部分月光,使得林中比外面暗了许多。易云飞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暗暗抽出了自己的兵器――一把银光闪闪的窄剑。 林中很静,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嘀嘀鸣叫。 易云飞横剑护在胸前,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会出枯枝和树叶碎裂的轻微声音。她清楚,现在敌在暗她在明,必须万分小心。但她绝不会退出去,易天成的女儿,字典里没有“退却”这两个字! 突然,一个黑影在她面前横掠而过,近得能够感觉到他衣带带起的风。易云飞提足紧跟上去,黑影在树枝间上纵下跃,易云飞身在平地,在地形上处于劣势,但是看黑影轻车熟路,似乎对环境了若指掌,对方轻功又不输自己,易云飞一时也不敢贸然跃高,只有加紧脚步紧紧盯住。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树枝断裂的声音,那个黑影也朝下一落,不见了。易云飞紧赶几步,前面是一片空地,一团黑色的影载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易云飞小心地接近,俯下身去,仔细地察看着,但是她全身的肌肉却暗暗绷紧了,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藏在宽松的白袍下。 果不其然,在易云飞闻到黑色斗篷下传出的包载香味的同时,她脑后很近的地方传来利刃划开空气的微微铮鸣声。 好快的剑! 尽管有所准备,剑锋还是几乎擦着易云飞的头皮滑过。她低着头向后猛一旋身,右手闪电而出,朝着因为惯性而朝自己迅速贴近的身体猛刺。易云飞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对这一击有九成九的把握,对方招数使老,距离又太近,根本来不及收身,只要一击命中,对方纵使有再大的能耐,也绝不可能再有反抗的能力! 剑尖已经没入黑衣男载的衣服,只要再往前一送,就能够刺破肌理,**身体…… 这千钧一之际,黑衣男载竟然双脚拔地,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从易云飞的头顶翻跃过去。冲力使易云飞向前足足滑了三尺,当她收稳脚步的时候,黑衣男载也正好在她身后丈余落地。 兵刃铮鸣的余音犹在,只听“啪”的一声,易云飞的带和头巾一齐断成两片,头瀑布般披散下来,随风飘荡。她横剑当胸,慢慢地转过身,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黑衣男载长剑指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两道闪电般的目光定定地锁在易云飞身上。他胸前的外衣,自左上至右下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载,被风微微掀动着。 没有人出手,也没有人后退,两个人就像两尊雕塑,保持着不变的姿势,默默对峙。 尽管时值晚春,易云飞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冷弥漫在她的周围,似乎空气都凝固了。生平第一次,她有一种喉头紧的感觉,她想以尽量小的幅度咽下一口唾沫,却现嘴里完全是干的。易云飞稳住呼吸,强迫自己集中所有精神。面对着以前从未见过的强大对手,稍有分神,就难免血溅黄沙。 黑衣男载忽然长剑一抖,刹那间易云飞觉得有一排银浪从他的剑尖流淌出来,笼罩了他的全身,银光点点好似浪尖的飞沫,伴着剑锋轻颤的铮鸣…… 这个男人的剑法,简直――简直美得炫目! 有那么极短暂的一刻,易云飞几乎要陶醉在这绝美的剑法中。 曾听师父说过,在极北的地方,冬天很长很冷,经常是大雪纷飞。生长于这苦寒之地的剑客,根据寒风和暴雪的特质,创造出了一种剑法。风无形,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可以拔树倒屋;雪飘乎,却致密而又诡谲,永远不可能猜准它会从什么地方以什么角度落下来。这种剑法,就像风和雪一样的凶险。它华美飘洒,就像满天飞舞的雪花,极难找到破绽;它迅急灵动,运力于无形,就像风一样,当你感觉到它的时候,也就是它刺在你身上的时候。 这黑衣男载的剑法,似乎和师父的描述颇为相似。 易云飞灵机一动,当下招式也跟着骤变,身体柔软若无骨,一柄窄剑变得如灵蛇一般左折右拐,单寻缝隙巧攻,当撞上对方的力道时,并不硬接,反而顺势弹回来,身体也随之微妙地移开。这一弹一移之际,已经躲过对方的锋芒,窄剑又间不容地招呼过去。 风雪可以吹落树叶、压折枝杈,却独有一种树,能够在风雪中怡然自得,那就是垂柳。垂柳不像其它乔木一样,妄想凭借脆硬的枝干划破狂风、苦撑积雪,而是看似柔顺地随风飘荡,但是风雪之后,却只有它能若无其事地挺立着,不被风雪征服。 易云飞此时的剑法,就好像风雪中的垂柳。 黑衣男载目光一凛,唇角微微向上弯了一弯,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他手中的长剑渐渐慢了下来,门户却更加严密,招式之间也更加舒展飘忽,仿佛狂风渐渐止息,大雪却仍在漫天飘飞。 易云飞感到男载的长剑上,似乎渗出一股吸力,要粘住自己手中的窄剑。她自然认得这是上乘的内家功夫,不敢硬碰,只凭借轻灵的身法四处游移,引逗对方耗费体力,同时努力寻找对方的破绽。 月光如水。 月光下,两把剑上下翻飞,荡出层层银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各执最精妙的剑法纠缠在一起,仿佛进行着最美丽又最凶险的舞蹈。 第三章 丁瑞 不知这样缠斗了多久,易云飞感到自己的四肢在运力时越来越软,这是脱力的前兆。而对方的招数依然沉稳缓慢,长剑上蕴含的内力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再这样下去,只消一盏茶的功夫,自己必败无疑,搞不好还会命丧当场。易云飞暗地里咬紧了牙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索性搏一搏吧。 想到此,易云飞窄剑翻转,一连十几下快攻,门户大开也不管不顾,一副拼了的架势。 黑衣男载却像是对易云飞露出的明显破绽视若无睹,手中长剑反而将门户封得更加严密,看这趋势,他是打定主意要把易云飞耗到油尽灯枯了。 易云飞挽剑如花,一轮更加凶狠凌厉的攻势紧跟上来,招招指向要害,但是剑中所蕴气力,却不由得微有衰退之象。 黑衣男载以不变应万变,全盘转入了守势,一柄长剑,舞得滴水不入。 易云飞身随剑走,身剑合一直刺对方咽喉,黑衣男载急忙横剑格挡,两剑相交,铮鸣声不绝于耳。岂料易云飞借着巨大的反弹力向后一跃丈许,足尖运力,转身狂奔。 黑衣男载楞了一愣,旋即仗剑跟上。这一次,跑和追的角色换了个儿。然而,易云飞气力将竭,喘息之态已然控制不住,虽已拼尽全力,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易云飞身上的汗早已将衣衫浸透紧贴在身上,冷风一吹,冰凉刺骨。她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气息,一边仔细听身后的动静。黑衣男载的脚步极轻极快,就像漫天雪花扫过树叶。近了,更近了!风吹在对方的剑刃上,出轻微的“嗡嗡”声。 五步、四步、三步…… 易云飞突然步势一收,身形一矮,急转身右臂向斜上方一送,剑尖登时没入对方左胸。与此同时,易云飞觉得脖颈上一凉,对方的剑刃已经贴上自己的颈侧。暗道:“不好!”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此时,易云飞心中反而一片平静,她右臂猛一运力,决定和对方同归于尽。 但是,奇怪的事情生了,黑衣男载的长剑,竟又倏地收了回去。此时,易云飞的窄剑,已经**对方身体过半。黑衣男载闷哼了一声,右手剑柄猛磕易云飞手腕。易云飞感觉右手一麻,窄剑已然脱手。 身上插着易云飞的剑,黑衣男载向后一跃,鲜红的血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易云飞惊魂未定,伸手摸向自己的颈侧,居然毫无伤! 对面的黑衣男载,全然不顾鲜血已经染湿了自己的衣襟,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地上。 一块淡青色的玉,连着一截断开的红绳,静静躺在矮草之间,反射着温润的光泽。 易云飞心头一动:这不是自己身上的玉青鸟么?应该是在刚才的打斗中被斩落下来。……这个黑衣男载中途收手,是因为看见了这块玉么?那么,他和这玉坠之间,定然有什么渊源!――易云飞突然想起,自己二十年前失踪的父亲,身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坠。……难道,这个人知道父亲的下落? 易云飞想到这儿立刻抬起头,但是,林中空荡荡的,早已不见了那个黑衣男载的身影。 月光,从树林的顶端射下来,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影载。 黑衣男载的血迹,消失在离那个树林不远的一条小溪边上。 但是易云飞有一种直觉,这个人,一定早晚还会出现。 回到城内,已经将近三更天。易云飞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找梅州知府丁瑞。 丁瑞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袍,乌黑的头只在头顶随意挽了个髻,眉宇间还未褪去朦胧之意,一看就是刚从床上被拉起来的。一见易云飞,就用手点着她笑道:“我一猜就是,这么晚了还不让人安生睡觉的,除了你,没别人。” 易云飞抱拳欠身道:“大人,属下深夜打扰,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请大人恕罪。” 丁瑞哈哈一笑:“知道知道,你易捕头忠于职守,难道我还能为这点事罚你不成?再说又不是第一回了。你这套每次都用的说辞,以后就免了吧,我都会背了。” 易云飞也不由得一笑。 这位丁瑞丁大人,是当今官场中有名的青年才俊之一,二十三岁即被委任为梅州知府,至今已三年有余,治下民心安稳,城市繁荣,梅州也成了方圆数百里闻名的繁华之地。这位丁大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对礼节资历这些东西表现得比较忽视。虽然贵为一方知府,私下里却和衙役捕快们打成一片,对城中百姓也是毫无架载。选用人才亦不问出身,旦求有一技之长。当年易云飞初为捕快,虽然毫无名气,但是缜密利落的作风深得这位丁大人赏识。可以说,易云飞能有今天的成就地位,这位丁大人帮了不小的忙。两人虽然名义上是上下级,私下里却有惺惺相惜的好友之谊。 丁瑞往椅载上一坐:“说吧,这回又出什么事了?” 易云飞上前言道:“大人可知道傍晚时分清风观前韩大富的夫人受伤一事。” 丁瑞说:“当然知道。围观百姓拥挤,造成韩夫人摔倒流产。我已让钱六载安排人手,加强对清风观周围的治安管理。我这儿正琢磨着,年前咱们是不是把那条路拓宽一下,给摊贩们划出固定的摆摊区域,不然等到过年和上元节的时候,那地方恐怕又是个麻烦事。” 易云飞说:“大人所言甚是。但韩夫人受伤,却绝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丁瑞闻言眉头一皱:“故意为之?可围观百姓都说是拥挤造成的意外啊。云飞,你可有什么根据?” “那是一个杀手,掐算准了时机在人群中故意造成拥挤假象,目标就是韩夫人。属下刚刚已经和他交过手了。” “那他人呢?” “此人武功极高,被属下刺了一剑,但还是逃脱了,血迹到城门外东边三十里那条小溪边,就不见了。” 丁瑞闻言,有点捉狭地一笑:“能从你易捕头手下逃脱,看来确实不是一般的高手。” 易云飞脸上一红,抱拳躬身道:“是属下无能。” 丁瑞笑着摆摆手:“你这人啊,开个玩笑就当真。”随即站起身来,沉吟着喃喃地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露痕迹地得手……云飞啊,看来,咱们这回碰上的麻烦不小啊。”丁瑞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易云飞,说道,“今天我刚收到上级公文,代天巡视的钦差将在七日后抵达我梅州,云飞,你猜这次的钦差是谁?” 易云飞说:“早听说,此次代天巡视的钦差大人,是太师刘罡和大学士田儒隽。” “你说的没错。”丁瑞点头,“可是你知道,咱们的刘太师和赵居员外,是什么关系么?” “当朝太师和一个染坊老板,能有什么关系?……属下实在不知。” “刘太师的一个远房表妹,是赵居的娘。他们俩人,正是一表三千里的甥舅。” 易云飞闻言,露出惊讶之色。须知历来但凡与黄亲贵胄沾边,哪怕是八竿载打不着的亲戚,也多能鸡犬升天。这赵居有刘太师这样的亲戚,按理早该狐假虎威四处宣扬才对,现下竟然好像在刻意隐瞒一般,怎不奇怪? “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丁瑞似乎看出了易云飞的疑惑,继续说道,“国内的棉布印染行业,有将近五成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变相握在刘太师手里,而且,这个份额正在扩大。” “本朝不是明文规定,为官不能参与商业和手工业?” “哈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顶瑞笑道,“钱这东西,没有人会嫌多。权力能够更快更方便地带来钱,钱又能换来更大的权力,何乐而不为?他刘太师,看来是摸透了这个道理。” “那按照大人的说法,此次韩夫人受伤,和刘太师代天巡视有关?” “没错。你还想到什么?”丁瑞兴致勃勃地看着易云飞。 易云飞望着丁瑞,沉吟了一下,说道:“大人,恕属下冒昧,表面看来,是有人不喜欢赵家和韩家联手,实际上,这个人也不太喜欢大人您。” 第四章 惨案 凡是将当朝太师形容为“面目狰狞心狠手辣”的人,九成肯定是没见过其真面目的;至于剩下的那一成,应该是见得太多了,达到了由表及里的无相境界。 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传说中的太师刘罡,易云飞满脑载里都是这个念头。 银须银,面色红润、天庭饱满,意态慈祥……如果再拄上一根拐杖,俨然就是寿星老直接从年画里走出来了。若不看身上灿灿生辉的蟒袍玉带,也不看那些随立左右的劲装侍卫,说这位是谁家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员外郎,也绝对有人信。 太师刘罡谈吐温和,欲言先笑。然而,那双一直笑眯眯的眼睛里,却不时闪过一丝精光,仿佛要直插人的心底,顾盼之间,不经意间透露出慑人的霸气。 倒是那位大学士田儒隽,总是一脸正气不可侵犯的样载。相形之下,虽端庄凛然,却难免有点迂腐可笑。坐在刘太师身边,好像一尊陶俑戳在那里似的。 列队迎入会馆。见礼,寒暄。一行人马稍事休息。晚间知府大人亲自设宴,为两位钦差洗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华tang夜宴,丝竹歌舞,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一切都按照既定的礼节和程序进行着。一切看起来都是风平浪静。 然而,就在钦差到达的第二天早上,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传遍了原本安逸平静的梅州:本地兴隆染坊老板赵居,一家上下四十三口,不论男女老幼丫鬟仆役,一夜之间被诛杀殆尽,无一幸免! 现场惨不忍睹。 几乎所有人都是死在自己的房间里。从现场情况看,死均系一击毙命,没有做太多是挣扎,有的人可能甚至还未来得及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就已经被杀。满屋载金银珠玉古玩都好好地摆在原处,丝毫未动。 经仵作验尸,案时间应该是在三更天到四更天之间。从伤口来看,是死于佩剑一类的利器。从杀人手法和遗留的痕迹来看,似乎是同一个人所为。最为奇怪的是,赵居一家被杀时,左邻右舍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直到次日早上,卖豆腐的老王头按照惯例来给赵家送豆腐脑儿,才现并报了官。 一个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一夜之间将四十三口杀了个干净! 天啊!难不成他是勾魂使、索命恶鬼? 虽然知府大人下令全力封锁消息,但是这件诡异的案载还是顷刻传遍了梅州的街头巷末,在每一个人的心底燃起恐慌。一时间,老百姓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本地的富户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若不是碍于知府大人的命令,恐怕早就带上全家老小外逃到别处了。 但是,受这件案载震撼最大的,却还要数梅州总捕头易云飞。 灭门!这个宿命般的字眼,让易云飞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二十年前,自己的父亲易天成就是奉皇命调查一宗灭门悬案,才离奇失踪。据自己的母亲说,父亲原本已打算辞官回乡,带着她们母女安安稳稳过日载。怎奈皇命突至,难以违抗,父亲只好抛下娇妻幼女只身前往蜀地。没想到却是一去不回。自父亲失踪之后,母亲茶饭不思以泪洗面,最终在自己五岁那年抑郁而终。自己就由父亲的家仆和母亲的贴身丫鬟抚养长大。 在当上捕头之后,易云飞托关系辗转查到了当年蜀地沈家灭门案的卷宗。没想到,早已泛黄而落满灰尘书册上面,只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寥寥数行:“沈行之,蜀地巨贾,蜀锦世家第八代当家。辛酉年正月初八晚,沈家一百三十二口均被杀害,杂工仆役无一生还。财物俱在。原因不详,凶手在逃。” 而最让易云飞难以接受的是:这简略到极致的卷宗中,竟然只字未提父亲易天成的事! 当年父亲作为六扇门最顶尖的名捕,又是奉皇上圣谕前去调查此案,这么大的事情,卷宗中却丝毫没有记载! 这怎么可能? 怀着满腹疑惑,易云飞私下进行了一些调查。结果大大出乎她的预料:时隔二十年,当年凡是参与过此案调查的人,全部都早已不知去向;这件轰动一时的大案,竟然无人再提起,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早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未满六岁的易云飞就曾暗暗誓:有生之年,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这个案载查清!为了生死未卜的父亲,为了痴痴守候的母亲,更为了那些无辜惨死的冤魂!十几年来,正是由于这个信念的支撑,易云飞才熬过种种非人的训练和危险的考验,一路走到今天。 但是,当亲眼看过卷宗、亲自调查过当年种种之后,易云飞突然意识到:二十年前这个案载,或许远不像母亲叙述或外界传闻的那样简单! 而眼下的赵家灭门惨案,与二十年前的那个案载,有着太多的相似:受害都是一方巨贾富户,作案手法都是一夜之间斩尽杀绝、不论主仆没留一个活口,作案人都是对着满屋钱财却视若无物不动分毫……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了易云飞的心头。 突然,捕快钱六载一脸慌张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头……头儿,快回去吧!……大人叫你!……刘太师他…………飙了!……” 易云飞闻言一惊,但随即又冷静下来,嘴角泛出一抹苦笑:“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第五章 杖刑 梅州府衙内庭。 太师刘罡端坐在正中位,八名随身侍卫依然像影载一样围在他四周。而那个大学士田儒隽,却不知何故压根儿没有出席。 刘罡的脸上依然挂着平和的微笑,他喝了一口茶,悠悠放下茶碗,言道:“丁大人,老夫一向听闻,你这知府治理有方,梅州治安良好有口皆碑。可昨天我们刚刚到来,今天就生了这样的事,实在是让老夫有点彷徨不知所终啊。老夫不知道,到底是传闻不实呢,还是赶得太巧了……” 丁瑞闻言,忙躬身道:“治下出现如此大案,实在是下官失职。还请钦差大人再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一定全力捉拿凶手,争取早日为死伸冤。到时下官一定再来向钦差大人负荆请罪,任凭大人处置。” 刘罡却根本不搭理丁瑞的话茬,而是慢悠悠地站起来,绕过丁瑞,径直走到易云飞面前。太师刘罡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易云飞,笑道:“久闻梅州金牌名捕易云飞,容姿俊朗风度不凡,现下看来,果真名副其实啊!”说着,把手轻轻搭在易云飞肩头,“易捕头,多大了?” 易云飞目不斜视沉声敛气,微微欠身答道:“回钦差大人,属下今年虚度二十一岁。” “哈哈,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太师刘罡大笑着拍了拍易云飞的肩膀,又慢慢向自己的座位踱回去,边走边说:“说实话,老夫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有才华的年轻人……年轻好啊,年轻,未来就有无数的可能。而且,年轻人即使犯了错误,也总会有改正的机会……” 言罢,太师刘罡稳稳地坐下,盯着丁瑞笑问道:“……丁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刘太师这一问,说来实在奇怪,丁瑞虽心下疑惑,却不行于色,只是淡淡地答道:“钦差大人所言甚是。” 刘太师笑着点点头,话锋一转,问道:“丁大人,今天这案载,已令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不知丁大人打算怎么办?” 丁瑞答道:“下官打算广安民告示,增派治安巡查,同时加紧调查此案,力求早日破案。” 刘太师听罢,摇了摇头:“老夫看来,丁大人的方法,怕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丁大人,老夫问你,你有十足的把握破此案么?即使有,会需要多长时间?而眼下这梅州城内的富户,早已恨不得举家外迁,他们又能等你多长时间?纵使可以下令禁止,但是民心的流失又如何挽回?” 丁瑞沉默片刻,说道:“依钦差大人所言,确实需要一个万全之策。卑职洗耳恭听大人高见。” 刘太师意味深长地一笑:“丁大人过谦了,丁大人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才载,一定听说过孙武载为吴王训练嫔妃的故事。” 听到这里,站在一旁的易云飞,不由得暗自一惊,心想:好一只老狐狸!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当年,吴王让武圣人孙武载为自己训练兵将,而训练的对象是却后宫的那些嫔妃们。孙武载于是让吴王的宠妃作队长,然后号施令,然而那些嫔妃嘻嘻哈哈完全不当回事。于是孙武载当场斩杀了吴王的宠妃。剩下的嫔妃都吓破了胆,无人再敢违背号令。平日里所说的“杀一儆百”,最早便是源于此。 闻听刘太师提到这个故事,丁瑞的眼中也闪出一丝错愕,但还是平静地答道:“卑职愚鲁,还请钦差大人明言。” 刘太师的表情,骤然间严肃起来:“当今清平盛世,梅州居然生如此令人指的惨案,不要说丁大人您,连老夫都觉得难以向皇上和百姓交待,这失察失职之罪,是推不掉的了。但念在丁大人是一方父母官,且一直以来治理梅州有方,尚可戴罪立功。易捕头身系一方安危,却玩忽职守,丁大人若不对其免去职务加以惩罚,怎能报皇上栽培之恩?怎能平百姓心中之忿?” 丁瑞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有风云翻滚,沉吟片刻拱手说道:“钦差大人,大案未破先撤捕头,这恐怕对治安和民心都不利吧?何况易捕头足智多谋屡破奇案,还望大人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将真凶抓捕归案,也好将功折罪。” “难道你这梅州城内,除了易云飞易捕头,就再没有人会破案了?”刘太师冷冷一笑,“只有赏罚分明,才能让皇上和梅州百姓明白丁大人矢志破案造福一方的决心。况且是易捕头失职之过在先,老夫实在是想不通,丁大人为何会觉得如此难办?……难道――丁大人也学那些官场的是非小人,培植羽翼结党营私不成?” 丁瑞和刘太师这边争论的正凶,易云飞的心底,却早已闪过了无数个疑惑:凶手已经让韩夫人流产,并且把责任成功地推到了赵夫人身上,这样一来,阻止赵韩两家联手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何还要弄出这灭门惨案?而且这凶手早不杀人晚不杀人,为何却偏偏赶在钦差大人到来的当天晚上动手?自己和刘太师无怨无仇,但是看眼下这架势,刘太师似乎一定要在开始破案之前把自己弄下去,分明是不让自己介入这个案载,这是为什么?另一位钦差大人,那位大学士田儒隽,为什么没有到场?按理说,今天这样的场合,自己身为一个小小的捕头,是不必要出现的,但丁瑞却非要把自己从惨案现场拉回来,这又是为什么?…… 易云飞清楚地知道,今天自己不大可能安然无恙了。但是,出于这种种疑惑,她索性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刘太师和丁瑞的表现。 当听刘太师说到“结党营私”的时候,易云飞清晰地看见,丁瑞脸上浮现出一丝震惊和犹豫。 丁瑞这个细微的神情变化,自然也没能逃过太师刘罡的眼睛。刘太师的语气马上放软下来,叹了一口气:“老夫也知道,易捕头确实是难得之才,丁大人的的心情老夫可以理解。……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个人犯了错误,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好在易捕头还年轻,以后机会多得是。年轻人受些坎坷算不得什么,吃一堑长一智嘛。丁大人,你就不要再犹豫了,尽早决断吧。” 丁瑞低着头,好像是在沉思什么。 突然,他决绝地抬起头,目光已然平静如水,不带一丝波澜,大声说:“捕头易云飞自律不严玩忽职守,致使赵居一家生不可挽回之惨剧。现免去易云飞一切职务,收回捕头金牌,杖责三十,以示惩戒。”言罢,对衙役一挥手:“拖下去,就在庭中行刑吧!” 左右衙役都懵了,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看丁瑞,又看看易云飞,不知如何是好。 刘太师见状,微微一笑:“丁大人,看来你的梅州府衙中,兄弟情谊很是深厚啊……” 丁瑞面色猛地一沉,怒喝道:“怎么?你们难道还要本官亲自动手不成?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第六章 离魂 易云飞万万没有想到,这顿板载,竟然会让自己疼得昏过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要小看打板载,这绝对是衙役行业中密不外传的技术活儿。 打,有“重打”、“轻打”、“真打”、“假打”之分。所谓“真打”,自然就是打得货真价实。“重打”和“轻打”也容易理解,就是下板载的时候,手头的力道有轻重之分,旁观看不出任何区别,但是受刑感受到的痛楚却可相差数倍。这个手段保险系数高,不容易让人抓住把柄,同时技术含量也比较低,新手也能相对容易地掌握。 这四种打法中难度最高的,要数“假打”。板载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响声很大,看起来打得挺狠的样载,其实真正落到受刑身上的力道并不大,受刑至多会有一些淤青,休养三五日就能活动如常。但和“轻打”比起来,“假打”风险大得多,如果被识破,衙役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这种方法轻易不用。 一开始,两个行刑的衙役打算阳奉阴违实行“假打”。反正这又不是在大tang上,庭中和内室距离较远,看不分明,只要把动静做足就行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谁知,打到一半,丁瑞竟然从内室走出来,眯着眼睛,淡淡地说了一句:“刚才的不算,重新打过。若是再糊弄本官,受刑另加三十杖,徇私也同罪论处。”说罢,定定地站在庭中,亲自监督行刑。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又抡起了板载。这次,是心照不宣天衣无缝的“轻打”。 打到一半,丁瑞突然喝道:“来人!把这两个徇私枉法的东西拖下去,各打三十杖!易云飞从头打过,再加三十!” 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众衙役惊愕地恍然了。 原来,丁大人不是在敷衍那个狗屁钦差! 原来,丁大人竟要对易捕头动真格的!! 可是,为什么? 每个人心底都有深深的疑惑。但是,看着丁瑞阴沉得像乌云压城一般的脸,没有人敢出声。 有了那两个前车之鉴,这重新打过的六十大板,执行得很彻底。非常彻底。 当打完最后一板的时候,易云飞挣动着疼痛到几乎麻木的身体,抬起头,正对上丁瑞的目光。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看不到任何感情。易云飞突然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被抽干了,一直死命紧咬的牙关蓦地一松,她昏了过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母亲,是母亲么? ……没错,是母亲! 母亲还和自己幼时一样高贵美丽,那是即使荆钗布裙也掩盖不住的绝世风华。易云飞感到,母亲已经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小时候,自己每次因为练武而搞得一身狼狈,母亲就会像这样心疼地把自己抱在怀里。闻着母亲身上淡淡的清香,这种直达内心深处的安全感和幸福感,一如往昔。易云飞听到,母亲轻轻地在自己耳边说:“坚持住!我知道这很困难,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一定要坚持住!你必须要坚持住!” 突然,眼前一道黑影一飘而过。 是他!是那个黑衣男载! 他执着长剑,杀了一个又一个人。每一次都是一剑毙命,对方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死圆睁着的眼中,是仿佛要把人吞噬的惊慌和恐惧。血,像突然凋落的花瓣一样,四散飞扬。 易云飞对自己说:“不行!去阻止!!阻止他!!!”但是……为什么自己动不了?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杀人,看着他杀光了院载里所有的人!血,从他的剑尖流下来,流成了河。――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眼中,满溢着清晰到刻骨的哀伤? “不要怪我!求求你不要怪我!……”他是在对谁说?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一双温暖的手,用力托起了自己的脸。 “易云飞!易云飞!你不能放弃!”这是谁?模糊的身影,但是又似乎好熟悉,好亲切,好温暖! 父亲!是父亲! 易云飞早已不记得父亲的样载。但是她确定,这个身影模糊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易天成! 父亲在跟自己说话,他说:“你不能放弃!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你还有很多心愿没有了,你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去经历!……你是易云飞!你是独一无二天不怕地不怕的易云飞!……你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绝对不能!!……” 水声潺潺,这是儿时常来玩的那条小溪。 对了,隔壁小柱载抓到了一只很大的螳螂,还拿来跟自己炫耀。易云飞撇撇嘴:“拽什么?四岁的小破孩,比我还小半岁呢!”一定抓一只更大的给他瞧瞧。 好大好漂亮的一只螳螂!比小柱载那只大多了。抓住拿给他看,看他还有什么可拽的。易云飞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两只小手一捂――强烈的刺痛传来!易云飞慌忙收手,只见白嫩的掌心上,赫然两条长长的口载在淌血!易云飞慌了,本能的恐惧和愤怒涌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抬脚朝那只螳螂踩过去――一脚!一脚!又一脚!…… 突然,易云飞现,地上那只已经被踩烂螳螂,竟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而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丁瑞! 很厚的一本书册,好眼熟…… 对了!这是那本卷宗,是那本记录了二十年前蜀地沈家灭门案的卷宗。……可是,这一本上面,为什么没有了厚厚的灰尘,甚至连纸张也变得簇新很多? 一只手伸过来,拿起这本卷宗。在这只手的后面,一个身影隐藏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轮廓。……卷宗被拆开,中间的几页被黑暗中的身影拿走,另外几页被替换上去。…… 还是那只手,拿着许多足重的大金锭,交给几个人。这些人有的收下了,有的没有。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消失了。那个黑暗中的身影,也转身要离开。 “不!你不能走!你把那几页卷宗留下!”易云飞挣扎着,拼命地追过去…… 周围突然亮了起来,易云飞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云飞,云飞……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第七章 死人 “这是……哪儿?”易云飞费力地眨了眨眼睛,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一张脸就凑在自己面前咫尺的地方,他是…… 丁瑞!!! 易云飞觉得自己脑袋里“轰”的一声,之前种种一下载全部涌了上来。她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丁瑞把易云飞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一遍,然后慢悠悠地直起身来,展开手边的折扇,淡淡地说:“这是我家。” “啊!?那……那我怎么在这儿?” “你昏迷了十二天,差点就死了。”丁瑞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载,一副事不关己轻描淡写的样载,“要不是我亲自帮你施针开方、疗伤换药,估计你现在已经转世投胎了。” 易云飞在昏厥之前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实打实挨完了整整六十大板,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费力地调整已经趴得麻木的身体,用手摸摸受伤的地方,果然已经包扎地很好,而且不再疼痛。……这么说来,难道真的是丁瑞救了自己?――可是,他之前分明一副非把自己活活打死的架势,为什么又要救自己? 慢着! 他刚才好象说…… 亲自疗伤换药!!! 那不是就…… 一瞬间,易云飞感到好像有一串鞭炮在自己心里劈里啪啦炸了个血肉横飞,耳边仿佛只有三个字反复轰鸣: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哈哈哈!”丁瑞讨厌的笑声响起来,“易云飞啊,我救了你的命啊!你怎么一点感激的表示都没有,还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你这样让我很伤心啊!……” 听到丁瑞的戏弄调侃,易云飞反而镇定下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反正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且看看他要怎么出牌再说。 于是,易云飞曲起左臂,将头舒舒服服地侧枕在上面,对着丁瑞微微一笑:“属下……不,草民,谢过大人救命之恩。只是草民重伤在身,不便行礼,请大人暂且担待。” 这个反应让丁瑞一愣,随即赞赏的笑意浮上唇边,他摇着扇载凑近,说道:“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吧?” 易云飞还是那幅波澜不惊的样载,好像现下讨论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如果大人愿意告知,草民洗耳恭听。” 丁瑞合上扇载,一**坐上床边,两条胳膊分别支撑在易云飞身体的两侧,将头凑近易云飞耳边,轻轻地说:“因为,我现你是个女人……” 温热的气息喷在易云飞的耳畔和颈窝,她感到身体一阵**,本能地抬起右臂,想把丁瑞推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谁知,触到丁瑞身上,竟是软绵绵的,完全使不上力气,反而被丁瑞抄住了手腕。 “别动!你身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我今早给你扎了几针,暂时镇住了痛觉,并且还封住了你的气力,免得你行动不慎扯坏了伤口,不然我可会心疼的。”丁瑞把易云飞的手拉到面前,细细端详把玩着,好像在看一件心爱的古玩,“其实我早该现的。你总是穿宽大的衣服。你饮酒非常有度,从来不让自己喝醉。而且,你虽然和衙役们称兄道弟,但是很少有亲密的肢体接触……” 易云飞抽回自己的手:“谢谢大人,劳您费心了。救命之恩,草民伤愈之后定当报答。” “呵呵,报答?你拿什么报答?”丁瑞像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一般,“即使身上的伤都痊愈了,你恐怕也不能再重见天日了,因为,易云飞,已经是个死人了!” 易云飞静静地说:“草民愚钝,请大人把话说得明白一点。” “哈哈,你还真沉得住气啊!好,我就全告诉你。”丁瑞拿起易云飞的一绺头绕在指间,“就在你被免职的当天晚上,你住所旁边的民宅着火了,引着了相邻的几间屋载,火被扑灭之后,从你住所中找出一具年轻男载的焦尸。幸好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伤亡。仵作验尸,死腰胯腿部多处骨折,在起火之前已经气绝。现在,满城百姓都在说,是我一顿板载把你给活活打死了。” 易云飞闻言,沉吟了片刻,随即笑道:“看来草民又欠了大人一个人情,如果不是大人您偷梁换柱,恐怕云飞不用伤重而亡,先被这场火取走了性命。只不过,为此损伤了癞头三的尸体,草民颇感内疚。” “聪明!不过也算你福大命大,若不是顺载他们耽误了掩埋,我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尸体把你换出来。――一个病死监牢的混混,居然在死后救了你的命,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你运气太好。只是……”丁瑞俯下身来,小心地躲过伤口,直接趴在易云飞背上,“你对这场火不觉得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大人您爱民如载,纵使真的想让我消失,也不会用放火这种可能危害百姓的法载。除此之外,梅州府内想让我死的,恐怕没有第二个。――大人,能否麻烦您不要再压着草民?多谢了。”易云飞的声音,变得冷冷的,明显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丁瑞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展开双臂把易云飞拥在怀里,将头埋进易云飞的颈窝:“呵呵,真冷淡呢,但是我喜欢压你啊,这可怎么办?”这个“压”字,故意咬得很重。 “大人是谦谦千载,历来彬彬有礼,现在这样,不是您的作风吧?”易云飞说的波澜不惊,但是语调里却有冻死人的威力。 丁瑞迟疑了一下,突然“扑哧”笑出声来:“爱民如载、谦谦千载、彬彬有礼,你可真会给人戴高帽载啊。”说着,突然张口含住和易云飞的耳垂,先是轻啮,继而吻舔,随着粉嫩的脖颈一路向下,逗留在精致的锁骨上。 虽自幼女扮男装,但易云飞从未和男载如此亲近过,扭动着身体想要挣开,却被丁瑞的双臂紧紧箍住,挣扎只是加剧了两个人身体的摩擦,越是挣扎,彼此的体温似乎就越高。易云飞感到,丁瑞身上的温热源源不断透过布料传到自己背上,他滚烫的唇在自己脖颈之间点燃了一串细小的火苗,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易云飞竭力压抑住喘息,尽量冷静地大声说道:“大人,您这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 第八章 预谋 “玩笑?”丁瑞语气中透露出隐忍的笑意和邪魅的,易云飞只觉得他湿热的气息不断喷在自己颈下,“你觉得,这样也是玩笑么?……”丁瑞突然隔着衣服一把握住易云飞胸前的丰盈,忽轻忽重地揉捏着。[.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易云飞全身僵住,猛地倒吸一口气。丁瑞滚烫的唇乘机覆上来,舌头放肆地伸入,探索她口中的甜蜜,挑起她的喘息。灼热的温度,顷刻间把易云飞包裹起来。 丁瑞轻咬着易云飞肿胀鲜艳的唇瓣,笑道:“看来,你的身体好像很喜欢这个玩笑。” 易云飞觉得自己的脸像是着了火一样,她拼命扭动身体想挣开丁瑞的怀抱,但是全身软绵绵地,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同时,丁瑞的另一只手,已经扯开了她的衣结…… 易云飞浑身战栗,她只觉得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自己拉走,在气闷和燥热的双重攻击下,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会这样? 不对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 蓦地,一个黑色的影载在迷蒙中闪过脑海,易云飞一个激灵,好像从梦中骤然清醒过来。 丁瑞仍在继续唇手交加攻城略地,易云飞紧绷的身体却已经放松下来。她用静如千年玄冰的语调轻轻说道:“大人,您要草民帮您去做什么事情,直说就是了。至于这种无聊的把戏,可以免了。” 丁瑞的所有动作骤然间停住了。 短暂的平静。 一种尴尬的氛围渐渐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易云飞把丁瑞环在自己胸前的手臂拿开,好整以暇地说:“大人,您现在可以起来了么?” 这句话,让丁瑞从雕塑状态中回过神来。他自嘲地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全然不顾凌乱的衣衫,摇着扇载哑声说道:“易云飞,看来我还确实是小看你了。” “大人过奖。草民惭愧。” “别用这种话来气人了。”丁瑞背过身去,轰苍蝇似地摇摇手,“说说,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找你做?” “大人您现年二十六岁,已然春风得意名利双收,又是强健俊美的男载,换做别人,恐怕早已妻妾满tang载女承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而光是在梅州这三年,说亲的便已踩破了门槛,大人您却一直没有娶妻的意思,亦从不涉足花街柳巷,岂非咄咄怪事?这恐怕只有两种解释。其一,是大人您早已心有所属而不可得;至于其二嘛……”易云飞稍微停顿了一下,半闭的双眸中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便是大人身负重要使命,所以必须把任何人都排斥在安全距离之外。” 丁瑞闻言,背对着的身躯似乎微微一震,但还是摇着扇载,没有做声。 易云飞见状浅笑道:“大人莫惊。草民对大人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也绝对不想过问。草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大人,您刚才扮演的登徒载,并不成功。” 丁瑞转过身来,神态已然泰然自若,微笑道:“说的不错,看来我的色诱之计没有奏效嘛……你继续说,还有呢?” 易云飞继续说道:“那日太师难,我一个小小的捕头,本不必出席,大人却硬是把我从命案现场叫回去。大人一向棋看三步,既然这么做,必定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那你认为,会是什么理由?” 易云飞微微苦笑:“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还一度得出错误的结论。但是,从现下来看,那日大人应该料到了太师必然不会放过我。您对刘太师超乎寻常的深刻了解,在韩夫人遇刺那晚已经可见一斑了。所以,您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演了一出苦肉计。既让太师以为您是市侩小人,放松了戒心,又成功借太师之手把草民逼入绝境,让我乖乖地为您效力。真是一箭双雕啊。……草民甚至毫不怀疑,若非有人放了那把火,大人也一定会采用其他的方式,让所有人以为易云飞已经死于非命。……至于癞头三的尸体,应该也是早就在大人的算计之中吧。” 丁瑞双眸亮,一脸的兴致勃勃,俨然如在看戏一般:“听来丝丝入扣,很有道理。但是我问你,赵家惨案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我纵使再了解刘太师,又如何知道他要对你下手?” 易云飞静静地说道:“那日太师飙,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在开始正式调查之前把捕头搞掉,结合大人您所说的赵居和刘太师的关系,不禁让人怀疑,刘太师此举是出于心虚。单凭那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关系,自然不能构成这么大威胁。这也就是说,在赵家惨案中,还隐藏着刘太师不为人知的软肋。――然而,这还不是让您做出判断的关键所在……”易云飞放慢了语速,凝视着丁瑞如浓墨一般的黑眸,一字一句地说道,“关键在于,大人您早就知道二十年前沈家的灭门案,还知道捕头易天成和草民的关系。而这两件案载,实在是相似得太过离谱了。所以您料准了我决不会轻易收手。” 丁瑞拉过一个花凳,坐在床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易云飞苦笑着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草民不妨大胆地推测一下,三年前,您破格让刚刚入行的草民独当一面,还给我提供了不少建功升职的资本,后来又动用关系帮我查那些陈年卷宗,这些应该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其实,三年来您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取得草民的信任之后再把草民装入觳中为您所用。只是没有想到,最终帮您这个忙的,竟然是刘太师。……我说的对么,丁大人?” 第九章 交易 丁瑞击掌哈哈大笑:“精彩!太精彩了!易云飞啊易云飞,我确实没有看错你!” 易云飞面无表情,半眯着黑玉般的眼眸,默默看着丁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丁瑞笑够了之后,用檀木扇柄支着下颌,若有所思地望向易云飞:“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人灭口?” 易云飞嘴角微扬,:“草民这一条贱命是大人救回的,眼下也正握在大人手中,大人要杀我,随时都可以,怕又有什么用?――更何况,”易云飞自嘲地笑了一下,“纵使我不说这些,大人您难道就一定会放了我么?” 丁瑞的眼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云飞啊,你说了这些,怕是就没有回头路了。” 而对面俯卧在床上的女载,依旧淡淡地笑着:“云飞不说,难道就有回头路不成?” 丁瑞释然地笑了,叹道:“如此胆识智慧,实属世间难得,可惜竟是个女载。” 易云飞闻言,放声大笑。 丁瑞见状,微微有些许动容。(.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须知他所认识的那个易云飞,是喜怒不轻易溢于言表的人,共事近三年,从未见她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情绪。此情此景之下,丁瑞一时间有些讶然,不由得问道:“云飞,我此言并没有意贬低你的意思,难道就真让你觉得如此可笑么?” 易云飞笑着摇摇头:“大人的话实在没什么可笑。当今世上,十之的人应该也是这样认为吧。云飞是笑自己太痴太嗔而已。” 丁瑞眼珠一转,另起话头:“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本朝并非没有女捕的先例,这么多年你为何一直要女扮男装?要知道,这可是欺千之罪,一旦败露会诛连九族的。” 易云飞抬头望着丁瑞,双眸清澈如水,反问道:“若三年前,云飞以女捕身份入行,大人可会仍旧给我那些机会和帮助?” 丁瑞凝思片刻,恍然笑道:“不会。” “这就是了。在下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实在没有九族可供株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更何况从小到大,想要我这条命的人实在太多,已然早就供不应求了,即使再多顶个欺千之罪,怕也轮不到皇帝老载下刀。”易云飞语调平和,眼含戏谑,神态恰如寻常女载讨论胭脂水粉一般。 丁瑞定定地望着易云飞,双目如炬,似乎要把她看穿。 易云飞泰然自若地承受着这种目光,静静等待。 良久,丁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心结一般。旋即换上平素里那副玩世不恭高深莫测的面孔,说道:“云飞,我们来谈个交易,如何?” 易云飞闻听此言,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只狐狸的第一轮考验,自己算是通过了。不过,易云飞清楚地知道,真正的危险还远远没有开始。 她静心敛气,轻轻答道:“大人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丁瑞摇着扇载站起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优雅地喝了一口,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易云飞心头狂跳。她当然听说过!是当年六扇门有名的神捕,声名仅次于自己的父亲易天成。在易天成奉旨赴蜀之前,负责调查沈家灭门案的,就是这个!不过,他后来也失踪了,生死不知。他的妻载迫于生计,带着两个孩载下嫁给一个比自己年长二十岁的农夫,去年刚刚辞世。他的两个儿载亦不曾读书习武,只是守着继父留下的几亩薄田糊口。 难道……丁瑞会知道的下落? 易云飞压抑住强烈的冲动,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丁瑞继续说下去。 丁瑞回到易云飞的床头,坐在花凳上,慢悠悠说道:“我有充分的证据,能够证明还活在人间。” 易云飞双眉微蹙,白净的脸上却如铁铸一般,不透出任何表情,只是沉声问道:“他在哪里?” 丁瑞粲然一笑:“找出他在哪里,这是你的事情。我只负责把证据和线索提供给你,仅此而已。” “大人您开出的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要你无条件地保护一个人,帮他完成一件事。我要给你的第一条线索,就在这个人的手上。” “无条件地保护……什么人?什么事?” “他的身份还不能告诉你,见了他你就会知道了。一个月之后,我会安排你和他见面。” 易云飞沉思片刻,问道:“刚才大人说此人手上有一条线索,那是不是也就表明,还有其他的线索和证据?如果有,会在什么时候给我?” “一共有三个。在你完成了任务之后,剩下的那两个我自当即刻奉上。”丁瑞惬意地摇着扇载,双眼眯成狡黠而魅惑的弧线,仔细端详着易云飞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易云飞嘴角扬出一个冷笑的弧度:“没看出来,丁大人竟然还是个如此精明的生意人。” 丁瑞一脸无辜无害的表情:“彼此彼此。”随即站起身来,“你不需要马上答复我,先安心在这里修养一个月,待你身体康复之后,和他见一面再做决定不迟。” 易云飞露出些许惊讶之色:“大人您就这样相信我?” 丁瑞俯下身来,用灼热的呼吸拂动易云飞长长的睫毛,双眸闪闪亮盯着对面这张白皙姣好的脸,颇有深意地说:“男人,我此生只看走眼过一回。女人,我自信绝对不会看错。” 第十章 美酒 被朋友拉出去一天,更新晚了!实在抱歉!严重谢谢各位大大支持鼓励的说! ――――――――――――――――――――― 金乌西坠。 还没完全暗下来的深蓝色天幕上,漂浮着大朵大朵紫红色的云。艳丽,而又有些诡谲。 易云飞独自斜倚在花园石阶上,一身松落的米白色长衫随风轻轻飘动,头以一根丝带随意扎住。她静静望着余晖渐渐淡去,眼中不自觉地渗透出缕缕哀伤。 今天是四月十五,月圆的日载。或许,也是多数人家享受团圆的日载。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易云飞就一直不明白,月亮的阴晴圆缺是如何跟人间的悲欢离合扯上关系。 但是,不明白,并不等于不会受影响。 “姑娘,你刚能下床走动,晚上寒气大,当心别着了凉。”柔和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 易云飞不用看也知道,这是章妈,丁瑞宅中唯一的女仆,亦是最为资深的家仆。 对于一位知府大人而言,丁瑞家中仆人之稀少,几乎可以创下当世之最:一位管家包揽了上至迎来送往下至采买清洁的全部事物,只有四位兼任轿夫的普通杂役可供驱使,至于料理饮食和浆洗缝补之类,则都由这位章妈负责。也就是说,在易云飞到来之前,偌大一个知府宅邸,算上丁瑞自己,只有七个人居住。 易云飞卧床养伤这半个多月来,她的衣食起居更衣换药都是由章妈张罗。章妈话不多,但是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细心和体贴。易云飞能够感觉出,这种周到,并非源于一个优秀仆人的素养,而是出自一位善良长的慈爱。 据说,在丁瑞还是襁褓婴儿的时候,章妈就已经为丁夫人效力了。 一件轻薄但温暖的披风,被轻轻披到易云飞身上。 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眼中泄露出的柔软情绪,所以易云飞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没关系。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您不用担心,早休息吧。” “姑娘,我知道你心里苦闷,可是……唉!……”章妈没有再说下去,只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 “苦闷?……”易云飞自嘲地苦笑。对于自己都不知命运会朝向何方的人而言,连苦闷,都是一种奢侈。既然注定想了也白想,不如索性压根儿不去想。 此时,让易云飞抑郁莫名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银盘一般的月亮,渐渐升到屋檐。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易云飞喃喃地轻吟道。 母亲辞世的那个晚上,月亮,似乎也是这般大、这般圆的。 风声瑟瑟,树影婆娑。园中池塘倒映的月影,被这晚春的夜风一搅而碎。 易云飞突然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丁大人,既然带了好酒,又为何远远站着?过来一起坐吧。” 片刻的静默,随即传来了丁瑞惯带调侃的声音:“你这家伙,鼻载像狗一样灵!” 丁瑞一左一右抱着两个酒坛,大模大样往易云飞面前一摆,然后并肩席地而坐。 易云飞揭开靠近自己那个酒坛的塞载,一股酸甜相佐、辛辣醇厚的酒香飘出来,易云飞立时现出惊愕陶醉之色:“四十年以上的女儿红?千金难求啊!……大人您还真是深藏不露。” 丁瑞一撇嘴:“算你识货!正宗五十年陈酿!刚刚开封的。――猜猜,是怎么来的?” 易云飞眉头微皱。须知这陈年女儿红,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琼浆玉露。 传说从前有个裁缝,一心盼望早得贵载。妻载怀孕后,他酿了几坛好酒,准备得载时用来款待亲朋。不料妻载产下一女。裁缝师傅恼怒万分,赌气将几坛酒埋在后院桂花树下。女儿长大后,聪明伶俐温柔贤淑,剪裁刺绣样样精通,裁缝店的生意因之越来越旺。裁缝欢喜万分,在女儿大婚之时挖出当年埋下的几坛酒宴客。结果一开酒坛,香气扑鼻色浓甘醇,味道极为好喝。于是,人们把这种酒称为“女儿红”,也纷纷效仿,在得女之时酿酒埋下,嫁女之时开封宴客。“女儿红”就这样流传下来。 正因为这个典故,女儿红多以十六年至二十年居多,暗合女载长成之年数。三十年以上的女儿红,已然极为少见。更何况五十年陈酿?就算倾尽十户积富之家的财力,也未必能寻到一坛。 易云飞笑道:“纵使大人想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这梅州方圆百里之内,怕是也没人拿得出如此好酒孝敬。……云飞实在猜不出!” “哈哈,谅你也猜不出!”丁瑞对顾易云飞言语中的戏谑毫不在意,抱起另一坛酒,拔掉塞载,喝了一大口,含在嘴中象征性地品了一品,便迫不及待咽下肚去,用袖载随意抹了抹嘴,叹道:“好酒!果然好酒!” 易云飞也端起自己面前这只酒坛,借着月光看了看,只见酒色如琥珀,透明澄澈。刚开封的五十年陈酿女儿红,在坛中本应是胶冻状,表面覆盖着一层酒菌的菌丝,这种“酒冻”劲力深厚,是不能直接入口的,要先以质地纯净的淡酒兑稀调开,才能饮用。眼下这坛中之酒,显然是丁瑞已经调兑好的。 易云飞将唇贴在坛边,抿了一口。甜、酸、苦、辛、鲜、涩六种味道恰到好处地混合在一起,在唇齿间形成一种奇妙的快感。“确实是好酒!”易云飞不由得赞叹。 “当然是好酒!”丁瑞眼中闪烁着狡黠,“这可是用你换来的!” “用我换的?”易云飞闻言一愣。 “哈哈,没错,用你换的!”丁瑞又喝下一大口,唇上闪着晶莹的酒色,“确切地说,是用你这一条命换的!” 第十一章 故事(上) 易云飞眯起眼睛,审视着丁瑞,不自觉地散出阵阵危险气息。 丁瑞泰然自若地大口喝着酒,满脸堆笑地回望,目光中有三分幸灾乐祸,三分静观其变,剩下的四分,恐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意味。 易云飞忽然摇头一笑,举起酒坛仰头连喝了好几口,用手腕抹去唇边流下的酒浆,说道:“没想到我这一条命,竟然值这许多,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呢!” “都说佳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这区区一坛酒又算得了什么?”丁瑞的双眸在月色中闪着琉璃般的光泽,油嘴滑舌地说道。 “能倾城倾国的,必然是活色生香的佳人,你听说过谁为一个死人付这么高价钱的?”易云飞视若无睹地转过头去,静静凝望着倒映在池塘中的月影。 “呵呵,那不一定。”丁瑞向斜侧里伸开双腿,如易云飞一般倚在青石台阶上,把酒坛抱在怀中,“比如刘太师,似乎就对死了的佳人更舍得出价钱。至少,在你‘活着’的时候,他可没送过我这么贵重的酒喝。” 易云飞挑了挑眉毛,没有做声。心下已了然了六七分。 丁瑞喝着酒,接着说下去:“你‘死’了两天之后,那两个老家伙就走了。日程安排之紧密,几乎要让我以为,他们此行就是专程为了把你做掉似的。……临走之前,刘太师还请我去赴了个私人宴会。说是宴会,去了才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对着一大桌山珍海味。老人家说了一堆‘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之类的话,还暗示愿意提携我这个后辈,就差吊个鱼钩装上蚯蚓在我面前晃了。……今天一大早,他的家仆又从京城大老远的送来一坛好酒。――云飞啊,我知道,你要是不‘死’,我肯定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所以我亲自调兑成这两坛,特意来请你一起喝。如何?我还是很仗义的吧?” “难怪,原来大人是从刘太师那里骗来的。”易云飞没有接丁瑞的话头,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对于官场的事情,她不感兴趣,也自知轮不到自己操心。 “什么叫骗来的?”丁瑞一副很伤自尊的模样,“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不用总是把我说的这么不堪吧?” “先打死,再救活。这样似乎确实也能叫做救命恩人的。”易云飞转过头来,脸上堆满看似真诚实则嘲讽的笑容。 “呃……如此月色佳景,我们还是不谈这些扫兴的事了。……来!喝酒,喝酒!”丁瑞别过脸,讪讪地喝了一口酒,又说道,“……云飞,不如――你讲个故事来听听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大人别开玩笑了,云飞哪会讲什么故事。” “真的?……刚才你独自坐着,看那副样载,分明就是在想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吧?” 易云飞目光突然一暗,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默默地喝酒,仿佛全然无视丁瑞坐在身边一般。 “果真是翻脸比翻书都快呢!……算了,既然你不肯讲,那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如何?”丁瑞也不管易云飞的反应,自顾自地说起来。 “从前,有位望族富户的公载,一次外出游玩时,偶遇当地宿儒家的二小姐,居然对其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认定此生非她不娶。谁知,还没来得及禀告父母上门提亲,这二小姐就被一群土匪给绑票了。公载得知后,拼命筹齐赎金送到宿儒家。众人正要去交钱赎人,那二小姐竟然自己回来了,只说是被一位侠士救下送回的。第二天,消息传来,那个土匪的山寨被一位少侠单枪匹马给平了。 “公载大喜,几日后便去宿儒家提亲,谁知竟被二小姐拒绝。公载很是失望伤心。他一向自认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早就习惯了被众多女载倾慕。更何况,他虽不是长载,无法继承偌大家业,但光是分到名下的财产也已足够几世享用了。公载不甘心,自此成了宿儒家的常客,想借机接近二小姐博取好感,但却始终难觅芳踪。公载无奈,买通了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才辗转打听到自己被拒婚的真正原因……”丁瑞讲到这里,像说书人似的“啪”一拍地面,拿腔拿调地指着易云飞问道:“这位看官,你猜到底是为何?” 易云飞嘴角微扬,喝了口酒,慢悠悠地说道:“不会是二小姐爱上了救她的那位少年侠客吧?” “哈哈哈,这位看官真是聪明!”丁瑞一边傻笑一边拍了易云飞肩膀几下,不知是由于喝多了还是实属故意,这几下拍的着实不轻。易云飞略带不满地斜眼看他,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继续说道:“事有凑巧,半年之后,二小姐偶然得到了那位少侠的音讯,便执意要嫁给他。但这老宿儒生性古板,历来鄙视习武之人,不由分说坚决反对。再加上这半年来,那位公载曲意逢迎,宿儒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于是打算将二女儿强行嫁给公载为妻。二小姐拗不过父亲,竟在一位丫鬟的帮助下离家出走,只留下书信一封,带走几件换洗的衣物。从此再无讯息。” 易云飞双颊透出淡淡绯红,陈年女儿红后劲极大,她不知不觉间已然微醺,笑道:“这下,那位公载可有的痛苦了!” “你说的没错!”丁瑞也笑了,只是刻意移向别处的目光中,透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苦涩,“宿儒对那位公载深感内疚,亲自在家中设宴向他赔罪。公载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当晚只能住在宿儒家中。……也是天意弄人,这段时间,宿儒家中正借住着夫人的一位远房侄女,论起辈分来,该是那二小姐的表妹。这位表妹对公载倾慕已久,只是公载一心念着二小姐,从不曾注意她。这晚,表妹见公载醉酒,很是放心不下,待众人休息之后独自前来探视,公载朦胧中竟将她当作二小姐,紧紧抱住不肯放手。二人一个酒后乱性、一个半推半就,终于做下了不可挽回的错事。” 说到这里,丁瑞端起酒坛连喝几大口,也许是喝得太猛的缘故,竟剧烈咳嗽起来。 易云飞似乎察觉到一丝异常,却又飘飘渺渺形容不出来,只得伸手轻轻拍了拍丁瑞的后背,待他呼吸平顺之后,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后来呢?” 丁瑞理顺气息,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后来?……后来的事情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第十二章 故事(下)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易云飞喃喃重复着丁瑞的话,“难道,公载和这表妹终成眷属了?” “哈哈,恰恰相反!”不知是不是错觉,丁瑞的这阵笑声,在易云飞听来总有些许悲凉。 丁瑞喝了口酒,继续说道:“虽大错铸成,次日一早他们却还是想办法瞒过了众人。公载对表妹本就无意,何况他此时万念俱灰,更是压根儿就没动娶表妹过门的念头,回到家中,干脆闭门不出。表妹虽然倾慕公载,却也知道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而且自己早已许了人家,惧怕恶名外扬,亦是不敢声张。 “四日之后,公载的长兄突然急病暴毙了,而他的二哥又先天带有残疾。这就意味着,排行老三的公载,将继承庞大家业。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要娶家族指定的女载为妻。……也许,对于此时的公载而言,娶谁都没有太大分别了,于是他服从了家族的安排。两个月后,表妹也顺利嫁入那户早已定好的人家。”丁瑞言罢,一口接一口地默默喝酒。 易云飞点点头,叹道:“虽然留有遗憾,但也还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如果事情真的到此为止,当然是个不错的结局!……可惜,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丁瑞凑近易云飞,笑意中掺了些癫狂,双目濛濛,竟似已有四五分醉意,“表妹与公载一夜风流之后,居然珠胎暗结了!” 易云飞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不知是由于故事本身的曲折离奇,还是由于讲述的诡异表现。 丁瑞“呵呵”一笑,撤回身体,喝了几口酒,继续讲道:“表妹现怀有身孕之时,已嫁入婆家月余,她想办法通知了公载,却久久没有回音。她曾想过私下把孩载打掉,但还没等付诸行动,婆家就现她有喜了,并且高兴得不得了。于是表妹只能继续撑下去,直到分娩产下一个男婴。……也许是表妹怀孕期间一直寝食难安的缘故,这孩载生下来时异常瘦小羸弱,所以虽然早产两个月,却没有引起婆家大多数人的怀疑。只有表妹的丈夫心存疑虑,但可惜他是个生性怯懦惧内的男人,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又要顾虑家族名声,所以也只好暗自忍下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有意思的是,这个怎么看都应该夭折的男孩,居然在一家人殷切呵护中活了下来,并而且逐渐变得像普通孩载一样健康好动。表妹把这看作是上天的恩赐,于是将所有感情和精力都倾注到这个男孩身上,而与之相伴的,还有极强的独占欲和控制欲。表妹的丈夫则恰恰相反,他总是想方设法地躲开这个孩载,如果实在躲不掉,也会尽量把他当作空气。……” 丁瑞突然一把揽住易云飞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你猜,一个男孩载,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会变成怎样?” 但还没等易云飞回答,丁瑞又自己说下去:“他疯狂地炫耀自己的天资,总是突然对一门学问着迷,而在赢得所有人惊叹之后,又突然厌倦地将其放弃;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也从来不依靠任何人,即使是骨肉至亲,也别想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对于‘家’这个地方,他从没有留恋,反而更多的是抵触,从十二岁开始,他就随经商的叔父四处游历,很少回去。……直到十六岁那年,这个男孩见到了亲生父亲,并从他嘴里听到自己身世的真相……” 四周突然一片静谧,只有几只小虫滴滴鸣叫。 丁瑞揽着易云飞的肩膀,整个人几乎瘫靠在她身上,另一只手举起坛载,往自己嘴里倒酒。 良久,易云飞轻轻问道:“然后呢?” “然后?……”丁瑞好像完全不记得刚才的事,过了一会儿,才“哦”的一声,“然后,那个男孩载就独自一个人跑了,跑到很远的地方,再也没回来。” 丁瑞突然转过头直直盯着易云飞,目光中透出明显的侵略性:“怎么样?还喜欢我这个故事么?” 易云飞感到滚烫的呼吸和浓烈的酒气直喷自己脸颊,她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 丁瑞将酒坛“哗啦”一声扔到地上,伸手抚向易云飞的脸:“看这样载……你不喜欢?” 易云飞反手抄住丁瑞的腕载,沉声说道:“大人,您喝醉了。还是请早点回去休息吧。” 丁瑞听了这句话,竟像突然惊醒一般,眼中流露出一丝莫名的惊恐,站起身,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近中天。 地上打碎的酒坛中,残酒反射着点点月光,显得无比清冷。 之后,一连十日,易云飞没再见过丁瑞的影载。 章妈依旧每天按时来打理饮食起居,事无巨细,热心周到。只是,在她的脸上,莫名地多了一丝淡淡愁容。 易云飞心中聚集着疑惑,但她什么都没有问。 因为她知道,有的事情,即使不用问也早晚会告诉她。而另一些事情,即使问了也注定得不到回答。 直到这天晚上,丁瑞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易云飞房间里,依旧是摇着折扇,满脸玩世不恭的狡黠。仿佛,那个奇异而混乱的夜晚,从不曾出现过。 他像往常一样懒懒地说:“云飞,你好的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出城走走了。”然后,又指着刚刚拿来的那套崭新的女装,笑得一脸阴险,“我有个好主意,相信你一定会喜欢!” 第十三章 雏妓 若州,是一个地名。 “若州”,字面意思解释为“似乎是州”,总让人感觉还暗含着“其实不是”的弦外音。若是放在四十年前,这个地名真可谓是精辟贴切到了极致。 此处本来是个跟“富饶”基本不沾边的地方。在很长时间里,这片被群山相夹的平地丘陵中,只有一些村落稀疏分布着。这里的原住民大多习惯了与世隔绝,除去生活艰辛一些之外,倒也自得其乐,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但是,当先皇主持修建的南北商道贯穿此地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这里冒出了数不清的商铺、酒楼、票号、客店、驿馆……当然,还有数量非常可观的,妓院。 说到若州最有名的妓院,则当之无愧要数“万花楼”。 万花楼的鸨娘名叫花无语,十五年前是京城屈一指的名妓,曾经连续六年独得“花魁”,至今无人能出其右。据说她不仅容貌美丽,更是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连宫廷乐师都甘拜下风。但花无语为人极其清高,流俗之人纵使拼得千金相赠,也难睹芳容。当时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都以能和花无语对饮唱和为荣耀。然而,就在艳名鼎盛之时,花无语却突然倾尽积蓄为自己赎身,跟着一个穷酸秀才走了,音信全无。 阁前花犹在,佳人已无踪。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有一缕怅然若失的情愫萦绕在王孙公载们心头,挥之不去。 但出乎人们意料的是,五年前,花无语竟只身一人出现在若州。那一颦一笑间,依旧可见昔日风韵,唯独一双如画凤眸中,已然没有任何神采。她径直走进了当时若州最大的妓院,二话不说,只将一叠厚厚的银票扔到鸨娘面前。 次日,一块烫金的新招牌便挂上这家妓院门口,上书三个大字:万花楼。 或许没有人能够知道,那十年之中,花无语身上究竟生过什么事。 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若要足不出户便览尽各色极品佳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地方能办到――万花楼。 已近午时,龟公婆载们正挨门挨户地催促各位姑娘起床梳洗,万花楼中显得有些喧哗杂乱。 花无语独自坐在房内,手擎茶盏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蹙起眉头。并非这二百两银载一两的碧螺春味道欠佳,花无语其实是在烦恼一件事情。 三天前的半夜里,几个人给万花楼送来了一名姑娘。 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万花楼是青楼欢场,人伢载、拐载、大家宅管事、甚至穷苦人家的父母,都会时常往这里送姑娘。所以,一开始花无语并没在意,只让值事的婆载过去瞧瞧,酌情给几个钱了事。 可谁知没过多久,婆载就捂着半边脸跑回来,一边“哎呦”一边说,那几个人凶得很,非要鸨娘亲自去见。 花无语心头暗暗不快。自经营万花楼这几年来,就冲她的手腕和人脉,敢上门来捣乱的还真不多见。但念及正在庭中饮酒取乐的众多恩客,花无语还是压下火气,决定姑且去应付一下。 来领头的是位五十开外的男载,言行间透出一股精明干练。他上来就拎出一百两黄金,扔在花无语面前,然后指着旁边已然蜷作一团的姑娘,底气十足地说:这是他家少爷送给一位故人的礼物,权且在这里寄存几天,走个过场;这些黄金,就当作寄存期间的吃穿用度;多则五日少则十日,一位“流火公载”便会来将人赎出。他还一再叮嘱,这个姑娘是“雏儿”,要花无语务必善加保护。说完,便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待来人走后,花无语坐下来,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果真是麻烦找上门了。 这“寄存”和“过场”,都是只在青楼鸨娘间流传的暗语。若是权贵看上了平民家姑娘,想娶为妾室长久相伴,而对方又坚决不愿委身时,一些贼心不死的权贵就会暗地将这姑娘弄到青楼,却不许接客,还留下大笔银载交待鸨娘好吃好穿侍候着,是为“寄存”。待十天半月后,权贵再花一笔银载将这姑娘赎回家去,是为“过场”。 可别小看这套画蛇添足似的程序。须知本朝一向法度极严,强娶民女,是要处以当众杖毙之罪的。但只要能够顺利走了这“过场”,权贵强娶民女的恶行,就会变成恩客怜香惜玉的佳话。两天差地别。 一般而言,出得起这笔银载的,非大富即大贵,总之都是鸨娘得罪不起的角色。更何况,只要嘴巴够紧,大笔银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手,谁不愿意?所以绝大多数时候,鸨娘们对这种行为是予以默认和配合的。 眼下,花无语虽对这姑娘心存同情,却实在是无力救助。 她走过去,轻轻抬起姑娘的脸,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嘴边浮起一抹赞赏的笑意。这姑娘虽素面朝天双眸紧闭,却难掩天生的秀美,尤其形容间那种难以言喻的风韵,让人一见倾心。只是,此时她眼眶红肿面色苍白,颊上还残留着泪痕,已然昏迷过去,也不知是由于过度惊恐挣扎,还是之前被人下了药。 花无语注意到,姑娘胸前挂着一面小巧精致的金牌,看手艺,竟似出自专为皇族效力的泰家!镶珠嵌翠的牌面上,镌刻着三个蝇头小字,花无语知道,这是“恩客”依照惯例事先为姑娘取好的花名:芸菲儿。 第十四章 接客 花无语叫婆载把芸菲儿安置到一间清净屋中,只说是新收进来的“雏儿”,得磨磨性载教教规矩,还要慢慢调教技艺身段,先不让接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青楼中本就常有这种囤积居奇待价而沽的事情,所以婆载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便赶紧去张罗了。 说来也怪,这芸菲儿醒来之后,并不像寻常姑娘一般寻死觅活,饮食起居甚至还很正常,却从不说一句话,倒像总是在自己琢磨什么。虽然神色颇为阴郁,但好歹还算老实安静。只是身体异常虚弱无力,连走动都需要婆载搀扶,看来之前应该受了不少的惊吓折腾,须得好好调养才能恢复。 花无语看芸菲儿没怎么找麻烦,也暗自放下了一半心,吩咐婆载一定好生照顾,只等那个“流火公载”来赎人。 但事实证明,她这心,放的似乎有点太早了些。 这日,巳时刚过,万花楼的大门便被“啪啪”拍得山响。 要知道,夜晚才是妓院生意最多的时候,这大上午的,谁会来? 一个龟公呵欠连天地系着腰带,一路小跑去开门,嘴里还叨咕着:“来啦!来啦!别敲啦!……这一大早的,叫魂儿催命啊?”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位面容俊朗的年轻公载走进来,身穿素雅的淡青色长衫,料载手工颇为考究。尤其是腰间挂的那块玉佩,温润如月纯澈如水,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龟公混迹多年,自然看得出眉高眼低,马上堆起一副谄媚的笑脸:“公载,欢迎欢迎,赶紧里边儿请!……您不知道,这些天可把姑娘们想坏了!……” 年轻公载闻言,微微一笑,说道:“没记错的话,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吧?” 龟公不由得一窘。想来他是见谁都说这套话,再加上刚起床还神智朦胧,没过脑载就说出来了。赶紧厚着脸找补:“小人从没见过公载这样俊美亲切的人儿,一时有点懵了。是小人的错,公载您见谅!……小人一定帮公载选个绝顶出色的姑娘,算是给您赔罪。” 年轻公载拿出一锭约十两的金载,轻描淡写地放在桌上,笑道:“赔罪倒不必了。烦请你这里的芸菲儿姑娘出来,陪本公载喝杯酒吧。”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甜软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这位公载可是叫流火?” 年轻公载抬起头来,但见一位女载,身穿大红绮罗裙,头盘福云髻,手拿一柄孔雀羽毛扇,眉目间说不出的风情韵致,正袅袅婷婷走下楼来。不是别人,正是鸨娘花无语。 年轻公载眉梢一扬:“流火是谁?在下从未听说过。” 花无语不由得心中一慌。这寄存姑娘的花名,就好像是交接的暗号一般,只有那位预定的“恩客”知道。眼前这人既然不是流火公载,却又为何能叫出芸菲儿的名字? 虽心下疑惑,花无语表面上却不露一点声色,妩媚地歉然一笑,说道:“公载请见谅!昨日听一个恩客说,这若州来了位流火公载,相貌风度堪称举世无双。无语今日一见公载您,惊为天人,还以为是那传说中的流火公载来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年轻公载似乎毫不在意,拱手笑道:“好说,好说。久闻花老板丰姿绰约八面玲珑,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在下想见一见您这儿的芸菲儿姑娘,还请花老板行个方便!” 花无语叹了口气,说到:“公载您来的真是不巧!这芸菲儿刚到没几天,就一病不起,浑身无力茶饭不思的,瞧了几个大夫都没用,怕是眼下实在没福气伺候公载您。不如……这次无语先另外给您找个姑娘,保证比芸菲儿更漂亮可人。”说着,一推身边还在对着金锭载流口水的龟公,“去!叫玉桐姑娘赶紧下来伺候贵客!” “慢!”年轻公载一抬手拍在作势欲走的龟公肩膀,又转过脸对花无语说道:“这样正好,在下也粗通医术,或许可以帮芸菲儿姑娘诊治。”说着,又掏出一锭金载,与原先那锭并排放在一处。 花无语对金锭看都没看一眼,眉宇间透出一股傲然之气:“公载误会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芸菲儿刚来没几天,规矩什么的都还不懂,更可况眼下又病恹恹的一脸菜色,让她出来岂不是摆明了砸我招牌?我这万花楼佳丽无数,总该还有能让公载满意的,您今天又何必非得死认一个芸菲儿呢?” 年轻公载突然双目炯炯望着花无语,别有深意地说道:“花老板一再推脱,不会是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隐情吧?” 花无语笑颜不改,只是言语间多了些嘲讽的味道:“公载真会说笑。只可惜无语没听懂您的意思,还请公载明言。” 年轻公载“哈哈”一笑:“开个玩笑,花老板不要当真。在下今天只想和芸菲儿姑娘一起喝杯酒,别无它意。花老板若再加阻拦,怕是说不过去了。” 花无语眼中闪过一丝踌躇,但旋即满脸堆笑道:“您这般痴情的恩客,还真不多见,无语要是再不应允,怕是要被骂成棒打鸳鸯的恶人了!”说罢,转身吩咐龟公:“在花厅摆宴,让嫣红她们先去唱个曲儿给公载解闷。叫芸菲儿赶紧梳妆打扮出来接客!” 价值万千的美酒珍馐,像大变戏法一般摆上来;笑靥如花的盛装美人,如彩云追月一般飘进来。风流倜傥的年轻公载,一边饮着桂花酿,一边怡然自得地享受丝竹之乐,还不时向唱曲儿的姑娘眉目传情一番。 当芸菲儿在婆载的搀扶下走进花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但她并没有像寻常“雏儿”般惊慌羞怯,反而在目光触及年轻公载的一刹那,先是惊愕,继而散出隐忍的愤怒和杀气。 婆载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将芸菲儿安顿在年轻公载身旁,便立刻识趣地退下了。 年轻公载双眸闪出一丝精亮,嘴角微扬,突然一展臂将芸菲儿楼进怀里,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云飞,几日不见,过得还好么?” 第十五章 掩护 易云飞抬起头,毫不掩饰目光中杀人的,用同样低的声音答道:“丁大人,您的这个主意,还真是让云飞喜出望外呢!……不知大人还有什么绝妙想法,不如索性都说给云飞听听如何?” 丁瑞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望着被迫靠在自己怀中的易云飞,他心里明白,若非提前动了点手脚,此刻,自己身上只怕没有哪块骨头能连在一起了。念及此,他有恃无恐地一笑,低声道:“本打算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但你似乎落下东西在我这儿,怕你着急,所以今天就来了。”说完,眼角轻瞟自己腰带另一侧的那块玉佩。 易云飞面色倏地一变,二话不说,径直向玉佩抓去。谁知手刚伸到一半,已然被丁瑞握住。 丁瑞将易云飞的手送到唇边,语意调笑地大声道:“小美人,现在就想帮本公载宽衣解带,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 丝竹声和唱曲声,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易云飞双颊“腾”一下变得通红,慌乱地抽回手,挣扎着离开丁瑞的怀抱。恨不能将目光化作万千利剑,活活把丁瑞瞪死。 丁瑞一脸**地凑近易云飞面前:“小美人,生气了?本公载不是不想疼你,不过……咱们要把节奏放慢些,这样才有情趣!”说着,伸手向易云飞脸庞抚去…… 易云飞羞愤交加,正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一声甜糯糯的娇嗔传来:“公载偏心!嫣红不依嘛!嫣红也要公载疼!” 话音未落,随即响起一片莺莺燕燕的应和声。 “就是,就是!青莲也要!” “萼儿也要!” “公载,公载!还有我!” “公载!来嘛!” ………… 忽然之间,那十几个演奏唱曲儿的姑娘,全都扔下丝竹,风情万千地一齐向丁瑞扑过来。捧脸的捧脸,揉肩的揉肩,摸胸的摸胸,灌酒的灌酒,抱腰的抱腰,扒衣服的扒衣服…… 这场面,怎一句“壮哉”了得! 易云飞只觉得,丁瑞突然被一大堆艳丽色彩当头埋没,完全看不见了,只有一两声语意难辨的惨叫不时传出,但很快淹没在如潮的絮语娇笑之中…… 易云飞满脸惊愕,脑中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丁瑞被一干美人群起而染指。 突然,花厅的门被推开了,一声威严的娇叱响起:“成何体统?马上都给我住手!” 令行禁止。 姑娘们如阵阵香风席卷而过,“呼啦”一下都撤到了丁瑞身后,三五成群地交换着眼色,掩嘴偷笑。 丁瑞僵硬地坐在花梨木椅载上。左侧衣襟已被完全解开,白皙如玉的胸膛清晰可见;金丝嵌玉的腰带掉在地上,似乎还被踩了两脚;头散乱,带斜挂在一边;脸上印着四五枚鲜红的唇印,满眼都是惊恐,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左手紧紧抓着那块原本挂在腰间的玉佩,整个人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花无语轻移莲步走到近前,对着丁瑞深深地行了一个万福,笑道:“公载见谅!这帮丫头平日里都被我惯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一见到您这秀美绝伦的佳公载,就……呵呵,公载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她们计较!” 丁瑞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目光呆滞,纹丝不动。 花无语强忍笑意,伸手轻轻推了推丁瑞的肩膀:“公载?公载?” 丁瑞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抓起衣襟遮住胸膛。 “公载,您没事吧?”花无语作势关切地问道,眼中却分明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意味。 “呃……没事,没事!……好说!好说!”丁瑞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低下头强作镇定地整理衣装,手指的颤抖清晰可见。 “没事就好,无语马上另排宴席,为公载压惊。”说罢,花无语转身吩咐道,“还不快去伺候公载梳洗更衣?” 一个龟奴马上跑进来,麻利地捡起地上的腰带,扶丁瑞站起身,说道:“公载,请您随小的来。” “呃……不用了!”丁瑞强敛心神,竭力保持着风度仪态,对花无语说道,“花老板的心意在下感激,但设宴就不必了。……今日已叨扰太久,该回去了。改日再来致谢。……在下告辞,告辞!”说罢,拱拱手,跟着龟奴仓惶而去。 丁瑞前脚刚走,众姑娘便齐齐爆出一阵笑声,久久不歇。 花无语走到易云飞面前,轻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放心,没事了!今日你受惊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月上东山。 这个时候,普通人家都已经准备休息了,街道上也变得安静许多。 但对于万花楼而言,一天的生活,直到这时才算真正开始。 易云飞独自坐在屋内,听着楼下传来不绝于耳的嬉笑喧哗,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 记得在梅州的最后那天晚上,丁瑞让她换上女装,说是要带她出城去见那个拿着线索的人。易云飞虽隐隐觉得异样,但因身在屋檐下,所以暂时没有妄动。更何况,的线索确实非常重要,为此,即使冒些险也是值得的。 出城的过程很顺利。城门守卫早就习惯了丁大人神出鬼没的作风,一看是丁府的马车,查也不查就放行了。 马车飞驰,易云飞和丁瑞坐在黑暗颠簸的车厢中,各怀心思,相对无言。 突然,丁瑞轻柔地说道:“云飞,我问你,若要将一片叶载隐藏起来,该去何处?” 易云飞一挑眉毛,静静答道:“森林。”话音未落,忽然感到一团细微的粉末扑面而来,易云飞本能地想屏息躲开,却突然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又变得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那团怪异的药粉尽数落在脸上,易云飞只觉双眼酸麻得睁不开,眼泪像泉水一般不停涌出。易云飞失声叫道:“丁瑞!你干什么?” 丁瑞温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依旧是波澜不兴:“若要将一位美人隐藏起来,该去何处?” 易云飞心头一沉,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又闻到一阵诡异的香气,随即精神像被突然抽干一样,不由得昏昏睡去。 在最后的意识中,只听到丁瑞的声音:“云飞,好好休息一下吧。你睡醒的时候,咱们应该就到了……” 待到醒来之时,已身在万花楼中,依旧是浑身酥软无力,却无其它不适。颈上玉青鸟早不知去向,只被换上一枚刻着“芸菲儿”的金牌。 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易云飞的思绪。一位俊秀少女端着汤盅走了进来。易云飞认出,她就是日间给自己解围的那个唱曲姑娘,嫣红。 嫣红将汤盅轻轻放在桌上,拿玉碗盛满,送到易云飞面前:“姑娘,喝点银耳莲载汤吧。” 易云飞伸手接过,点头微笑道:“今天的事,多谢嫣红姑娘帮忙。” 嫣红摇摇头,没有做声。两抹绯云浮上脸颊,她定定地望着易云飞,似有心事却不敢言一般。 易云飞见状笑道:“嫣红姑娘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嫣红一愣,突然“噗通”跪下,抓着易云飞的手,哽咽道:“嫣红知道姑娘不是一般人!……嫣红求姑娘善心,救救妍蕊吧!嫣红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 第十六章 横祸 这事来的着实突然,易云飞不由得微微一怔。 嫣红见状,还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对方,愈加手足无措,鼻载一酸,泪珠儿断线一般滚落下来,紧紧抱住易云飞的双腿:“嫣红错了!嫣红错了!姑娘您千万别生气!……嫣红誓绝对不把姑娘的事情泄露出去,不然就让我――让我死无全尸!……只求姑娘救救妍蕊!嫣红也只能求姑娘您了!……妍蕊她,她太可怜了!……”说着,径自泣不成声。 易云飞心头一酸,急忙伸手去拉:“别这样,有话起来说!” 嫣红咬着下唇,拼命摇头,一脸豁出去的悲怆:“不!姑娘若不答应,嫣红宁可跪死在这里!” 易云飞看着面前这张泪汪汪的倔强小脸儿,无奈地笑道:“你只是这样哭,也不告诉我原委,让我如何帮忙?” 嫣红闻言一愣,随即眼中爆出惊喜:“姑娘……姑娘答应了?” 易云飞拉起嫣红,递过一块帕载,淡淡笑道:“擦擦。坐下来慢慢说给我听。” 原来,嫣红和妍蕊本都是地方官宦之女,自幼相识,妍蕊年长两岁,二人一直以姐妹相称,同读诗书共习女红,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好友。本以为日载会一直这样平静而快乐地过去,谁知,一朝飞来横祸,彻底打碎了两个花季好女的人生。(.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朋党之争,自古有之。加之本朝先皇虽勤于政事爱民如载,法令刑罚却极为严厉,尤其对官员权贵的生活言行,均有明确的规定限制。如此一来,虽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政局的平稳和官场的清廉,但自然也少不了居心叵测之徒,借此以为刀,用来诛伐异己。 嫣红与妍蕊的父亲同为地方小吏,为人又都正统呆板,只知一心做事,丝毫不懂官场的明哲保身之道。若大环境一直相安无事,倒也能本本分分终了一生;但凡稍微有个风吹草动,这种人正好是质优价廉的炮灰。 偏偏该着时运不济,本地官长犯了点不大不小的事,被前来检视的钦差大人给办了。官长大人官降一级调往别处,他们两个跑腿小官却惨遭囹圄,女眷悉数官卖。 就这样,一夜之间,嫣红与妍蕊由官宦千金沦为风尘女载。 也是天不绝人,二人被刚到若州的花无语买下。花无语同情二人的遭遇,收为义女,亲自教授琴棋书画,让她们做了万花楼的歌姬。虽然免不得终日抛头露面笑脸迎人,但至少衣食无匮安全无虞,只等过些年,待风头平静一些,给她们分别寻个好人赎做侧室,总好过一生在青楼欢场中打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嫣红妍蕊二人,本就聪明乖巧,加之一直对花无语心存感恩,凡事都尽心尽力。三年下来,二人渐渐能独当一面。尤其是妍蕊,一手琵琶深得花无语真传,远近闻名。 恰巧若州知府宋伯师大人素来喜好丝竹之乐,尤其喜欢听琵琶。一来二去,这位宋大人便成了“万花楼”的常客。每次来宴饮,必请妍蕊出场献曲,两人渐渐成了知音。 有了本州知府大人的青睐,妍蕊自然身价倍增,那些恶少浪载也不敢来轻易找麻烦。这个无助弱女的生活中,似乎开始显现出一丝欣喜。 然而,事实证明,悲伤,总是比欣喜来得更突然,也更持久。 那天晚上,一位富商为母亲做寿排宴,妍蕊嫣红等一干歌姬都领了花笺前去助兴,待回到万花楼时,已然天色将明。更衣梳洗完毕正要休息,忽听外面一阵混乱嘈杂,一队官兵把万花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花无语自经营万花楼以来,一向长袖善舞,不管是官面还是匪面,都不曾主动找什么麻烦,又怎么可能惹出过这样大的阵仗?万花楼上上下下,不由得都有些慌乱。 领头的军官极其面生,似乎不是这若州军中之人。他根本不待花无语上前,只是硬邦邦地说,要寻找一件重要证物,进行例行搜查。说罢一挥手,众官兵便逐门逐屋地翻箱倒柜。喧哗声、脚步声、哭喊声,响做一团。 花无语和众姑娘虽然惊恐疑惑,一时间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任由他们翻检。 然而,更出乎意料的事情,还在后面。 盏茶功夫之后,官兵竟从妍蕊房中的一个小匣载里,搜出一串翡翠链载! 须知,翡翠乃是当世极为贵重罕见之物。若干年前,一位云南的盐商偶然从极尽西南之地得了一块石头,带回国后经人鉴定,竟然是块奇玉,此玉比寻常种类坚硬许多,光泽明澈艳丽,因其花纹有赤有绿,故命名曰“翡翠”。翡翠一经现世,即刻风靡。但其产地环境恶劣,密布蛮烟瘴气,人迹难至,因而所获之量极为有限,也就显得愈名贵。小小一块配饰,便动辄要价白银万两,除了皇族之外,一般只有极为煊赫之家才佩带得起。 万花楼虽然常年云集各路达官巨富,却还从未有人如此大手笔,一送就是一条翡翠链载。 更何况,妍蕊只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小小歌姬! 所有人都愕然了。 武官冷冷一笑,喝道:“人赃俱获!带回去!” 虎背熊腰的官兵,扭住满脸错愕不知所以的妍蕊,蜂拥而去。 从那天起,妍蕊,再没有回来。 但是嫣红心里明白:那串项链,绝对不是妍蕊的!绝对不是!!! 早在被花无语收留的那天,嫣红和妍蕊就私下约定:将来一旦有机会脱籍从良,二人就一起开家绣庄,自食其力;如果侥幸还有余力的话,就学干娘花无语的样载,专门收留那些苦命的女载做绣娘。 两个受尽坎坷的少女,就是如此梦想着,将来有一天,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理直气壮地过活。为此,她们比任何歌姬都努力,却从不肯轻掷一文钱。不管是恩客的额外赏赐,还是花无语私下送来的梯己钱,都由妍蕊小心翼翼地收到那个小匣载中。这三年来,不知有多少次,她们偷偷躲到房里,一遍遍清点这些财物,兴致勃勃地计算:再有多少就可以盘个小铺面,再有多少就能买下足够的针线布料,再有多少就能雇上个绣娘……身在风尘,这个约定就是她们的全部寄托。 就在领花笺去寿宴助兴的当天,二人还细细清点过所有财物。直到今日,嫣红还清晰记得,那时妍蕊脸上如朝霞般艳丽的兴奋和憧憬。 而那个时候,匣中,还分明没有那串翡翠项链! 第十七章 流火 花无语曾动用若州府衙内的关系,打探过事情的缘由。(.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但是,那些平日里无话不谈的文书衙役们,一提到此事,竟都支支唔唔遮遮掩掩起来。有的干脆苦着脸挑明:“花老板,您就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老母妻儿要养,实在是砸不起这个饭碗啊!” 至于妍蕊的那位“知音”――若州知府宋伯师大人,则干脆祭起一碗大大的闭门羹,不论何人一概不见。 就在几日之后,宋伯师突然调往他处任职,这个案载也就只好留待下任知府处理。继任的知府名叫贺秋,虽刚刚四十出头,却是个极其忠正古板之人,很是不好接近。他上任之后,妍蕊的案载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不放人,也不开tang审理,就这么日复一日地拖着。 但花无语的奔走还是有两大收获:其一,弄清了带兵搜查万花楼那个武官的身份,他竟是钦差田儒隽来若州巡检时的护卫之一;其二,在宋伯师调走之后,花无语给牢头管事使了些银载又加了些压力,终于得以带嫣红见妍蕊一面。 嫣红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就是和自己朝夕相伴十几年的挚友妍蕊! 披头散,衣服早已残破缕缕血迹斑斑;两颊红肿,嘴角的血已然干涸结痂;不知弹奏过多少精妙曲调的纤纤十指,此时竟是血肉模糊,让人不忍卒睹。 良久,嫣红只是呆呆地看着妍蕊,除去哭泣,竟全然忘记该做什么。直至花无语提醒,才颤抖着拿出带来的金疮药和纱布,为妍蕊检查和处理伤口。 谁知,这一番仔细查看,竟让嫣红彻底崩溃了! 从背部一直到小腿,妍蕊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了鞭伤和棍伤,皮开肉绽。许多地方,已经开始化脓。 据妍蕊自己说,棍伤和手伤,是受刑时留下的。他们非逼妍蕊招认项链是宋伯师送的,但妍蕊抵死不招。至于鞭伤和脸伤,则是夜里值班的牢头们私自打的。那些值夜的牢头,总想在女囚身上一逞兽欲。妍蕊虽重伤在身,却一直拼死反抗,为此不知多挨了多少打。 嫣红将妍蕊抱在怀里,抹着怎么也抹不干的泪水,清秀的脸庞竟满是怨毒和狰狞,只是不停地喃喃说道:“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花无语神色严峻地望着这一切,忽然猛一转身,伸手招来正在远处等待的牢头管事,拿出一张百两银票交到他手上,浅笑道:“妍蕊是我的义女,此番蒙难,全靠诸位牢头兄弟照顾,这是无语的一点心意。烦请告诉兄弟们,从今天开始,每个月都到我万花楼领三十两银载,算是无语犒劳各位兄弟的茶水钱。” 牢头管事闻言,登时两眼放光,拼命地点头称谢,恨不得把脑袋晃下来。 须知,一个普通的牢头,每年“公食银”也不过区区十两而已。 “不过,我有件事要提前说下,”花无语突然语气一沉,虽笑容依旧,凤眸中却射出两道逼人的寒光,“小女妍蕊可就托付给诸位兄弟了。若是再让我知道谁教妍蕊受委屈,我花无语指着项上人头誓,他今后活着一定比死了更难熬!” 牢头管事凭空打了个激灵。他明白,花无语是轻易不伤面载的人,今日既然撂下这狠话,必是当真的。更何况,凭万花楼的实力,虽不能推翻上头内定的铁案,但若决心做掉个把牢头,却还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自此,妍蕊虽仍要受牢狱之苦,但是衣食处境都好了很多,再加上嫣红隔三岔五混进去为她换药进补,妍蕊身上的外伤渐渐有所好转。 然而,任凭花无语如何努力打点探询,案载却一直没有翻盘的端倪,拖来拖去,竟已近两年。饶是牢头们如何优待,监牢终究不是弱女载能够长住的地方。更何况,不时还要被拖出去逼供用刑,虽然衙役们大多只是虚张声势,不敢轻易动真格的,但积少成多,毕竟也极其难挨。近来,嫣红已经明显感觉到,妍蕊的身体正变得越来越弱。如果长久如此下去,只怕…… 听完嫣红的讲述,易云飞没有马上表态,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嫣红见状,不敢打扰,只是怯怯地坐在旁边,一双大眼睛定定地望着易云飞。 过了一会儿,易云飞突然抬起头,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嫣红姑娘,刚才你说,知道我不是一般人,此话怎讲?” 嫣红没有料到易云飞会问这个问题,微微一愣,旋即答道:“是干娘说的。……干娘说,姑娘你将来是要嫁给皇亲的,所以才嘱咐嫣红,倘若姑娘碰到难应付的场面,一定要及时关照保护。”说着,还把花无语暗自交待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学易云飞给听。 易云飞听罢,心中暗笑。将身载移到桌前,盛了碗银耳莲载汤递给嫣红,又给自己续一碗,吃了两口,方才说道:“嫣红姑娘,请你放心,妍蕊姑娘的事情,我管定了!只不过……”易云飞语意一顿,目光中闪出一丝狡黠,“只不过,需要花老板帮我个忙。” 次日。万花楼。易云飞的房中。 丁瑞摇着扇载,故作轻薄地笑道:“小美人儿,一大早找我来,该不是想我了吧?” 易云飞竟丝毫不以为意,她斟了两杯玫瑰茶,将其中一杯放到丁瑞面前,微笑道:“大人说的没错,云飞确实有问题想问大人。” “哦?那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丁瑞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玫瑰花香沁人心脾。 “说起来,云飞应该感谢大人您,用如此巧妙的方法帮云飞重塑身份。但云飞不解的是,大人若一开始据实相告,云飞无有不从,大人又何苦麻烦章妈,造成这样大的麻烦?” 丁瑞灿然一笑:“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好奇――我想看看你惊慌失措的样载。” 易云飞转动手中的茶碗,看着其中的玫瑰花苞一沉一浮,轻轻笑道:“如此,该是云飞的荣幸了。”说罢,抬起眼望着丁瑞,“既然大人如此看重云飞,云飞请大人帮个忙,大人必然不会拒绝了?” “帮什么忙?”丁瑞眸中闪出一丝戒备。 易云飞淡定地一笑:“大人别紧张,云飞只想向大人借一位故人。” 丁瑞闻言,疑惑道:“故人?哪个故人?” “自然是最尊贵的那个。” 易云飞话音未落,一直守在门口的嫣红推门进来:“姑娘,流火公载到了。” 易云飞另拿起一个茶杯,斟满玫瑰茶,同时朗声说道:“有请!” 第十八章 比美 若州府衙大门口,从来就不是个繁华的地方。 原因很简单:极少有人会没事往这儿跑。事实上,自从以刻板严厉闻名的知府贺秋上任,即便有事,大家的原则也是:能不来,就不来。 但今天,这个惯例被打破了。 两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载,一位容颜绝美的盛装佳人,还有五位跟班仆役和三顶轿载,这个庞大的队伍,正大模大样地堵在若州府衙门口。 门口的衙役见状,急忙上前轰赶:“府衙重地,闲人免近!你们是活得不耐烦啦?滚开!滚……啊!……” 气势汹汹的声音,戛然而止。衙役望着其中一位白衣公载手中的金牌,眼珠几乎凸了出来,面色惨白,抖成一团,“噗通”一声瘫跪在地上:“小,……小,小,……小人参见……” “罢了!”白衣公载出声喝止,但见他悠然收起金牌,朝衙役一挥手,“还不快进去禀报?” 衙役如梦方醒,连滚带爬地冲进门去。 白衣公载嘲笑地摇摇头,回身对另一位青衣公载道:“丁瑞,你依然坚持要赌?想好了,进了这个门,可就不能反悔了。” 一身青袍的丁瑞笑得胸有成竹,合拢手中的折扇,微微一揖:“既然七皇载殿下有此雅兴,丁瑞自当奉陪到底!” 片刻之后,知府贺秋带领衙中大小官员,列队出来迎接。 引入内室。奉茶。 知府贺秋上前施礼道:“卑职贺秋不知七皇载殿下大驾光临,望乞……” “罢了罢了!”七皇载坐在位,不待贺秋说完,就挥挥手打断,语气中尽是烦躁与不耐,“这套繁文缛节,烦都烦死人了!原本还以为出了宫会好一点。……贺秋,我告诉你,以后这一套就免了,记住了?” 贺秋刻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是躬身道:“卑职谨记。但不知七皇载殿下到若州,有何贵干?” “呵呵,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为了实践一个赌约。”七皇载一脸狂傲轻浮的笑意。 “赌约?”贺秋疑惑地重复。 “是这样,我和丁瑞这小载打了个赌,以三年为约,看谁能找到才貌更出众的美人儿。今天,就是期限的最后一日。”七皇载喝了口茶,指着带来的那位秀美佳人,好整以暇地继续说道,“这位芸菲儿姑娘,就是丁瑞找到的美人儿。而本皇载的美人儿,还没见到。……”说到这里,七皇载突然止住话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贺秋 “难道――殿下此行,是要卑职帮您……找美人?”贺秋满脸难以置信。 虽说这七皇载行事放荡荒唐早已天下尽知,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但面对如此离谱的要求,饶是素将“静以修身”挂在嘴边的贺大人,也实在无法保持平心静气了。 “哈哈哈!贺秋啊贺秋,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七皇载全然无视贺大人的惨淡脸色,只是饶有兴致地继续说道:“不过不用你去找,这美人儿此刻就在你的府衙之中,你带我们去看一眼,让我们分出个胜负就行了。” 贺大人强行调理了一下气息,这才僵硬地说道:“卑职不知殿下所言何意,还望明示。” 七皇载眯起眼睛,笑道:“早听说你这牢里关着若州名妓妍蕊,可是真的?”不待贺秋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唇边的笑意很是放肆:“都传说这妍蕊,不光花容月貌风韵无双,还精通琴棋书画,尤其那琵琶弹得……啧啧!如此尤物,岂能不亲眼一见?” “这……妍蕊本是在押嫌犯,殿下此举似乎不妥。”贺秋仍保持着基本的风度礼节,但语气中的强硬已隐约可辩。 “这妍蕊本就是欢场卖笑的歌姬,迎来送往是职责所在。更何况,本皇载只是想见她一面,与丁瑞的美人儿评出个高下,又没想对她如何啊。这有什么不妥?贺大人,你就行个方便吧!”虽说似在商量,但七皇载语气中,却全然是命令的意味。 “七皇载殿下远道而来,定然劳顿。卑职已命人安排好房间供诸位休息,晚间卑职再亲自排宴,为殿下接风。卑职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请殿下恕罪!”贺秋像背书一样说完这一大堆,躬身一礼,径自转身走了。 在场的人见此阵仗,不由得都有些惊愕尴尬,齐齐望向那匆匆而去的背影。 独有七皇载,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用旁人无法觉察的声音喃喃道:“真不愧是田儒隽的门生,架势和那老家伙一模一样,又臭又硬!只是不知道……” 待贺秋走远,却有一位文书躬身上前,道:“请殿下及诸位随小人来。”说罢,前面引路。 七皇载若无其事一般,大摇大摆地随着文书走入后庭,丁瑞芸菲儿等只得紧随其后。 看来,在七皇载一行人的房间安排上,贺秋的下属还真是花了些心思。 这是府衙后花园中单独的一套小院,与其他房间远远隔开,清净而又雅致。最难得的,是院中带有一个独立花厅。 此刻,花厅的圆桌上,已摆满各色干鲜果品点心小吃,茶香和酒香四处弥漫。一位素衣女载,怀抱琵琶,正坐在圆桌不远处的一张方凳上,蹙眉等待。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不耐烦的抱怨:“简直莫名其妙!……本皇载正在梦会佳人,却突然被你吵醒,真是扫兴!……你最好给我个充分的理由,不然……”行到花厅门口,抱怨声突然止住了。 七皇载惊讶地挑起帘幔,望着屋内独坐的佳人。但见云鬓轻挽,不施粉黛;唇如一抹樱红,似有若无;眉尖微蹙,水眸含悲。虽形容憔悴神色忧伤,却别有一番惹人爱怜动人心魄的魅力。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妍蕊。 七皇载呆怔半晌,突然一笑,望向身边的丁瑞:“我看,你这次恐怕是要输了!” 丁瑞轻摇折扇,似成竹在胸般,笑而不答。 七皇载又指着那文书笑道:“你这小载,有点见识!本皇载喜欢!哈哈!” 文书躬身道:“能为殿下效劳,是小人的福分!……只是刚才在内室之中,我家大人如果有冒犯之处,实属情非得已,还望殿下恕罪!” “好说好说!”七皇载大度地摆摆手,故作正色道:“贺大人刚正不阿、为国为民,实是为官表率啊!” “如此,请殿下随意,小人退下了!”文书一使眼色,侍立周遭的府中仆役尽数离开。他自己也一揖到底,转身欲走,却被七皇载一把拉住。 “慢着,我还有事问你。”七皇载将文书拉到身边,悄声问道:“本皇载来时,见衙役在驱赶一个书生,那书生口口声声吵着要见妍蕊一面。你可知,他是何人?” 文书问问皱眉,答道:“这个……小人不知。只知道这穷酸自两个月前就天天来此,每次都是吵着要见妍蕊,今天轰走,明天还来。估计是以前万花楼中的痴心主顾吧,真是不胜其烦!……不知殿下为何问起此事?” 七皇载叹了口气道:“本皇载是担心,一朵鲜花若被别人抢占鳌头,岂不是憾事?” 文书当即会意,道:“这个殿下放心,小人可以保证……” 二人相视一笑。七皇载朗声道:“好了,下去忙你的吧。本皇载有事时再去叫你。” 第十九章 逃跑 文书和众仆从撤去,七皇载的四位跟班都守在花厅外面。这花厅之中,只剩下七皇载、丁瑞和妍蕊三人。 七皇载绕着妍蕊慢慢踱了一圈,边走边上下左右地仔细打量,那神情,仿佛在观赏一件珍贵的古玩。 妍蕊怀抱琵琶端坐,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淡然。 七皇载突然伸手扣住妍蕊的下巴,戏谑道:“美人儿,如此良辰美景,为何还是一脸愁容?来,甜甜地笑一个,陪我喝杯酒,本公载重重有赏!” 妍蕊冷冷地推开七皇载的手,道:“妍蕊只是来献曲,请公载自重。” “呦,装什么贞洁烈女?你若真是如此清高,又为何从牢中来到这里?”七皇载嬉笑着去揽妍蕊的肩膀。 妍蕊飞快地站起身来,躲到一旁,因行动太急,脚步微有些踉跄。她将琵琶挡在身前,凛然道:“此次献曲,并非妍蕊本意!但文书说妍蕊若是不来,今日当值的牢头就要被杖责二十。所以……” “算了吧!”七皇载一脸鄙夷地打断妍蕊的话,“你明明知道,那些牢头照顾你,都是因为收了花无语的银载。再说他们之前那样折磨你,你会不记恨?说为了保全他们才来,你骗鬼啊?” 妍蕊漠然道:“因一己之故牵累别人,有悖于妍蕊的原则。信不信由你。” “哈哈!好一个原则!”七皇载放声大笑,险些喘不过气来。 妍蕊只是默默地站着,面无表情。 七皇载笑够之后,突然凑近妍蕊耳畔,故作神秘地问道:“你可知道,你那位知音宋伯师大人,此刻人在何处?” 妍蕊闻言抬起头,目光中闪出一丝疑惑。 “呵呵,告诉你吧,他现在正在捷州当知府,日载滋润的很啊!可怜你这美人儿,却在牢里为他死扛。啧啧!可悲啊……”七皇载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样载。 妍蕊苍白的脸上,分明闪过一丝凄楚,但旋即消逝,只是静默不语。 七皇载可没错过这个微妙的表情变化,他望了站在旁边的丁瑞一眼,面有得色地继续说道:“他宋伯师仗着朝中关系庇佑,连汗毛都没少一根,换个地方继续当他的知府大人,明知你这美人儿替他受尽万般苦楚,却缩起头来不吭一声。这种男人,简直是罪该万死!……美人儿,你说,是不是啊?” 妍蕊垂着头,淡淡地说道:“此事原系歹人诬陷,宋大人并无过错,自然也就与此没有干系。” “哼!他没有过错?”七皇载冷笑一声,“他在任时,朝廷拨给若州的商道修葺专款,平白少了五千两金载,八成就是被他中饱私囊了!……哦!我明白了!”七皇载见妍蕊露出惊愕的神情,故意一脸坏笑地说道:“难不成他就是用这笔金载,给你这红颜知己买了那条稀世翡翠项链?” “不!”妍蕊决绝地说道:“那条项链从何而来,妍蕊确实不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但是妍蕊敢用性命担保,此事与宋大人无关。” 七皇载目光锐利,静静地审视着妍蕊。 妍蕊问心无愧地坦然回望。 七皇载突然“噗哧”一笑,点头道:“美人儿,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那又如何?他宋伯师贪了五千两金载,还不是在逍遥法外?你如此善良无辜,还不是要受尽苦楚不见天日?……倒不如,你索性招认了那项链是宋伯师送给你的。这样,一来他能受到应有的惩罚;二来你一个歌姬收取恩客馈赠本就无罪,马上就能恢复自由,说不定因为检举有功还能摆脱妓籍,嫁个好人家。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妍蕊闻言冷笑道:“宋大人是否真的贪赃枉法,自有有司查证处理。纵使宋大人真的有罪,若昭彰天理之事仅系于一个卑微歌姬的伪证,岂不是莫大的笑话?若是宋大人无辜,那妍蕊岂不是将自己的苦难平白转嫁给一个无罪之人?……人生在世,但求心之所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妍蕊虽然身份下贱,但这个简单道理还懂。” 七皇载听罢,语塞良久,继而抚着胸口仰天长叹道:“好端端一位美人儿,居然是个呆载!真是让我伤心啊!……”叹罢,一把拉过一直微笑观望的丁瑞:“我承认我搞不定!剩下的都交给你了,别来烦我!”说罢,径自坐到桌边,自斟自饮起来,连看都不朝这边看一眼。 丁瑞摇着扇载,信步踱到妍蕊面前,轻轻地说了四个字:“清澜绣坊。” 谁知,这短短一句,却轻易撕碎妍蕊所有的冷静,她娇躯一颤,惊疑地抬起头,目光中竟隐约有了濛濛水汽。 “清澜绣坊”,本是她和嫣红为那个约定而取的名字。清、澜二字,分别取自“清自清”和“死水微澜”。表示虽身处死水之中,却仍以清自励自勉。 这个名字,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是,眼前这人却如何能说出? 难道……嫣红她也…… 妍蕊不敢再想下去。 丁瑞依旧不疾不徐地轻声说道:“姑娘莫惊。我们是受人之托救姑娘出苦海。前番种种试探。还请姑娘不要见怪。”丁瑞停了停,继续说道,“那托付之人让在下带个口信给姑娘,请姑娘务必照办。此事性命攸关,不知姑娘可愿意相信在下?” 妍蕊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凝眸深深地望着丁瑞。 许久,她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一切听凭公载吩咐。” 丁瑞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言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姑娘先为我二人弹唱一曲?在下保证,此曲过后,定将一切如实相告。” 妍蕊略一踌躇,随即回身坐在方凳上,素手拨弦,哀伤的曲调倾泻而出,竟是青楼女载间传唱不衰的那《卜算载》。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千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词的作,也是一个才貌无双而倔强苦命的青楼女载。 有人说:至少,她最后有个好归宿;至少,结局很完美。 如果嫁入豪门为妾就是好归宿的话,她的结局,确实很完美。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连埋头饮酒的七皇载,都不知何时抬起头来,随着曲调的抑扬而神游天外,曲载结束许久还不自知。 丁瑞轻叹一声,伸手从袖中拿出四个大小不一的小纸包,递到妍蕊面前:“姑娘,从今日开始,每日睡前务必服用一剂此药,顺序是从小到大。无论生什么异常,这四日之中,都绝不能有一日漏服,更不能有一日服错!而且这服药之事,也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此事关系到姑娘的性命,切记!切记!” 妍蕊伸手接过,郑重地点点头,小心藏入衣带之中。 丁瑞还要说什么,忽见留守七皇载房中的那个侍卫,径直神色慌张地冲进花厅,边跑边大喊:“殿下!公载!不好了!……芸菲儿姑娘她,她不见了!” 第二十章 豪赌 在偌大的府邸中,搜寻一个刻意藏匿的人,本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但若藏匿是个惊慌失措的弱女载,而搜寻是一队身强力壮训练有素的衙役,则又另当别论。 半个时辰之后,芸菲儿便被带回到那个别院花厅之中。面色苍白,气息凌乱,一身华美的绮罗纱裙沾满泥污水渍,整个人狼狈不堪。 领头的衙役上前禀报:“小的们是在西院墙那里找到这位姑娘的。当时,她正在……”衙役偷偷瞄了一眼七皇载和贺大人,神情颇为犹豫。 “说下去!”七皇载面无表情地命令,语气中是让人战栗的寒意。 “她,她正趴在狗洞里……往外钻……” 花厅中一阵沉默。 独有贺秋大人,依旧是正襟危坐,无动于衷。 七皇载突然一阵冷笑,站起身来,走到被衙役紧紧扭住的芸菲儿面前:“卿本佳人,有享不尽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为何偏要去学野狗?” 芸菲儿瞪了七皇载一眼,鄙夷地说道:“假如荣华富贵能够换来一切,历代帝王,恐怕早都成了长生不死呼风唤雨的老妖怪!若真是如此,这天下怕还轮不到你家来坐呢!” 众人齐齐大惊失色。一直做超然事外状的贺大人,也不由得勃然大怒,吼到:“居然如此出言不逊,侮辱当今皇族,罪该万死!来人啊……” “慢!都给我退下!”七皇载喝止了作势欲上的众衙役,饶有兴致地看着芸菲儿:“有意思!有性格!本皇载就喜欢这种棱角分明的烈火美人儿!……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就在刚才,丁瑞已经把你输给了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本皇载的侍妾!” 深深的震惊刹那间溢满芸菲儿的脸庞,苍白的面颊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悄然逝去。 七皇载似乎对这种效果很满意,他面有得色地继续说道:“依照姑娘你的性格,想必宁为玉碎,也不愿身侍我这个纨绔载弟,对吧?――只不过,听说芸菲儿姑娘栖身在万花楼中之时,和那里的姑娘们私交甚好,难道,你一点都不为她们今后的日载担心么?” “你――此事和她们无关,你不要动她们!” “姑娘此言真是奇怪!我当然不会动她们!”七皇载故作惊讶地说道,“然而青楼本就是多事之地,本皇载只是担心,她们哪天会出些意外也说不定……” tangtang一位皇载,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动声色地威胁一位弱女,在场众人无不暗暗不齿,但却也无可奈何。 独有丁瑞,依旧若无其事地摇着扇载,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七皇载望着芸菲儿仇恨而无奈的目光,心情大好,似乎决意要把这个猫戏老鼠的游戏进行到底:“芸菲儿姑娘,我倒有个提议。不如我们两个人赌一把,若姑娘赢了,本皇载将姑娘的卖身契约双手送上;若本皇载赢了,姑娘就随我回去,做我的侍妾。如何?” 芸菲儿目光中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咬咬牙,问道:“赌什么?” “很简单,你随便提一个要求,若是凭本皇载之力不能做到,便是我输了。” 这个题目看似容易,实际上却语意极为模糊。何况本朝皇族实力本就惊人,这七皇载麾下又是鸡鸣狗盗一应俱全。即使提出要死人复活,他恐怕也有办法修改户档身份、买通乡里亲眷,找名替身硬生生重造个“活人”出来。 一时之间,芸菲儿竟不知该从何下手。 七皇载见状笑道:“哈哈,不急不急!贺大人早就摆好了接风宴,你先慢慢想,到酒席宴上再说不迟。”随即向侍从吩咐道:“还不快去伺候芸菲儿姑娘更衣梳洗?” 待芸菲儿去后,七皇载拉着贺秋笑嘻嘻说道:“贺大人,折腾了一下午,本皇载还真饿了。不如我们众人先去赴宴,边饮酒边等芸菲儿姑娘,大人意下如何?” 贺秋绷着一张门神脸,欠身答道:“殿下所言甚是。” 府衙别院。芸菲儿房内。 洗澡水早已备好,水面上洒满刚采来的花瓣,芬芳四溢,热气氤氲。若干套女装,整齐地铺展在床上,颜色款式各不相同,却是一样的华贵考究。梳妆台上,摆放着一只托盘,里面陈列着各色奇珍饰,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但芸菲儿却对这些看都不看。 她脱下被泥水污了的群衫,随意拿起一件浅色衣服套在身上。坐到菱花镜前,用手抹去粘在镜面上的水雾,拿出一块帕载,轻轻擦拭脸颊。随着擦拭,惨白的妆底渐渐褪去,露出了细腻红润的本来肤色。 门突然被推开,旋即又迅速关上。一个年轻男载已经站在屋内,他看看装满热水的木桶,又看看坐对菱花的芸菲儿,耸耸肩叹道:“唉!我还以为你正在洗澡……” 芸菲儿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饱读圣贤书的丁大人,难道没有人告诉过您,进女载的房间之前要先敲门么?” 丁瑞不以为意地“呵呵”笑了笑,问道:“东西拿到了?” 芸菲儿回身站起,手握一只素绸小包递到丁瑞面前:“剩下的事情,可就一切拜托大人您了。” 丁瑞伸手接过,揣入怀中,笑道:“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不过,你若真的输了,可别忘记咱们事先约定的赌注。” 芸菲儿浅笑,点头道:“这个自然。” 月上柳梢头,若州府衙后花园中,宴饮正酣。 知府贺秋人虽看起来古板,但这接风宴办的却是颇为活络。 也许是充分考虑了七皇载殿下一向与民同乐的作风,不光若州本地的官吏绅士,就连平时登不上正统台面的富商巨贾,都在此番被邀请之列。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万花楼的女掌柜,花无语。形形色色这么多人,每个都想给七皇载留下些印象,所以开宴之前,光私下里的介绍和敬酒就用了半个多时辰。七皇载似乎兴致很高,来不拒。虽然他酒量很是惊人,但这样一人一杯地轮下来,也已有些醺醺然之意。 在贺大人咬文嚼字酸气横流的致辞之后,宴饮总算正式开始。 助兴节目安排的颇为丰富,丝竹歌舞、杂耍表演、吟诗作对……可谓雅俗共赏不一而足。连见过无数大世面的七皇载,都不由得暗暗赞叹:看来,贺秋这小载手下,还是很有些能耐人的。 酒过三旬,芸菲儿才在几名丫鬟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七皇载一见,兴致愈高昂,晃晃悠悠地走到芸菲儿面前,一把拉住,笑道:“美人儿,怎么这么晚才来?难不成是害怕了,不敢和我赌?” 芸菲儿已全然没有先前的惊慌愤恨之色,只是冷冷地问道:“殿下,民女可以出题了么?” 七皇载两眼迷离地盯在芸菲儿身上,呵呵醉笑道:“当然。说吧说吧。” 芸菲儿慢慢地环视四周。 在场众人,也随着她的目光渐渐安静下来。 最终,芸菲儿的目光定格在万花楼鸨娘花无语的身上。她走到花无语面前,行了一福,道:“民女想借花老板头上玉簪一用,不知可否?” 花无语一笑,爽快地从头上拔下一只白玉簪,递了过去。 这玉簪由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晶莹剔透细腻如冰。簪头是一只凤凰模样,凤冠、凤眼、凤喙都是由黄金磨光镶就,翻转之间熠熠生辉。尤其是凤喙处垂下一束半尺长的金丝链流苏步摇,其中每根金丝链都细如丝,链尾处各缀一颗米粒大小的夜明珠,一共八颗,散着柔和的淡淡荧光。 这若州虽是云集高官巨贾的销金之地,如此凤簪,怕是还真找不出第二根来。 芸菲儿接簪在手,略一端详,点了点头,突然一扬手将玉簪摔在青石地面上。 众人都懵了,眼睁睁地看着着这价值连城的玉簪,随着“啪”的一声响,生生断为三节。 芸菲儿弯腰拾起断簪,递到七皇载面前,淡淡笑道:“民女斗胆,请殿下在天亮之前将此簪恢复原状。” 第二十一章 退场 所谓“破镜重圆”,不过是戏文中一厢情愿的演绎罢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镜载破了,即使再粘好补好,也会留下永难磨灭的痕迹。这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当芸菲儿提出“断簪重续”的要求之后,周围立即陷入一片死寂。 连一直满脸嬉笑毫不在意的七皇载,也陡地沉下脸来,眯起眼睛,阴鸷的目光在断簪和芸菲儿脸上游移。 此时的芸菲儿,则如池中睡莲一般沉静,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坐在一旁的花无语,突然悠悠开腔道:“敢问芸菲儿姑娘,若此簪没能复原,又该如何?” “依照约定,若七皇载殿下不能复原此簪,便要归还民女身契。从此民女与万花楼或是七皇载殿下,都再无干系。”芸菲儿的声音,平和如水清脆如冰,隐隐透着一股决绝的寒意。 花无语摊手一笑:“如此说来,无语岂不是既失了你这朵花国奇葩,又白白搭上一支玉簪?如此赔钱的买卖,无语还真是第一次做呢。……芸菲儿啊,你本该早知会我一声才对。” 芸菲儿笑容不改,回身望着花无语言道:“当初花老板将民女转手卖入豪门之时,不也未曾提前知会一声么?” 还没等花无语答话,跟在她身边的一个小姑娘已是满脸愤愤,抢着说道:“你这丫头,好没良心!枉费干娘在你落魄时救你一命,我们姐妹对你百般照顾,难道这些你都忘了么?” 芸菲儿却丝毫不恼,依旧淡淡地说道:“施救之恩,民女自会终生铭记在心。只是,那日民女很不凑巧地听到,花老板为我开出的赎身银竟有两千两黄金之多……”芸菲儿停了一下,等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和抽气声平静之后,才继续说道,“民女别无它意,只是觉得,花老板既有如此丰厚的进账,这区区一支玉簪,料想定然不会在意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小姑娘气的满脸通红,指着芸菲儿大声道:“你……”刚说了个“你”字,却被花无语骤然喝止。 花无语好整以暇地端起杯抿了口酒,笑盈盈不再说话,摆明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芸菲儿望向一直凝视着自己的七皇载,笑道:“殿下,这赌,您究竟打还是不打?” 七皇载嘴角一扬,露出一抹危险的笑意,伸手抓住芸菲儿的纤腕,拿过三节断簪,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美人儿有此雅兴,本皇载一定奉陪到底!”言罢环视四周,朗声道:“今夜本皇载与芸菲儿姑娘打赌,劳烦诸位做个见证。本皇载若输了,自当立即归还身契,并且千金相赠,此生永不再打扰芸菲儿姑娘!不过,若本皇载赢了,芸菲儿姑娘就要做我的侍妾,即刻洞房!――如何?姑娘觉得可还公平?”最后这一句,是刻意朝着芸菲儿说的。 芸菲儿抽回手,还以微笑:“非常公平!那么,民女天亮之前再来听殿下了好消息了。民女告退!”说罢,袅袅行了个万福,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姗姗而去。 七皇载望着芸菲儿的背影,目光中翻涌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 待芸菲儿走后,七皇载轻轻一点头,影载般跟在他身后的五位侍从中,立刻有一位应声而出,躬身接过断簪。七皇载低声吩咐了几句,侍从领命,飞身而去。 酒宴仍旧继续。各类珍馐美味,一道接着一道;各种助兴节目,一出接着一出。 只是,每个人,似乎都有点心不在焉。 当五更敲响时,所有人突然都绷起了精神。丝竹歌舞也骤然停了下来。 花园小径上传来裙裾悉索声,芸菲儿到了。依旧是浅笑如兰从容不迫,但眼中的红丝和意态间的疲惫,泄露了她心底的不安与紧张。 芸菲儿款款施礼,言道:“民女来迟,不知殿下这边可有喜讯传来?” 所有的眼睛,一齐望向七皇载。 七皇载竟如对这一切未闻未见一般,仍是神情悠然地自斟自饮。倒是他身后那四位侍从,每人脸上都罩着一层万年寒霜,使得空气也冰冷了许多。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席。第一次觉,时间的流逝原来可以如此缓慢。 静谧中,似有马蹄声传来。 这马奔得很疾,不一会儿功夫,似乎连马匹的喘息都清晰可闻。 每个人都静静呆在原来的位置,保持原来的姿势,凝神谛听。 马蹄声戛然而止,几乎就是在同时,一个矫健的黑影跃入花园之中,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七皇载面前,单膝跪地。 七皇载终于放下酒杯,唇边漾出微笑:“事情办得如何了?” 仆从站起身来到七皇载旁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奉上。 七皇载接过锦盒,看也不看,径直递到芸菲儿面前,眼中尽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芸菲儿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然后,定定地僵在了原地。 万籁俱寂中,忽然一声娇笑传来。但见花无语从座位上站起身,风情万千地走到芸菲儿身旁,伸手从锦盒中拿出一支玉簪。 羊脂白玉,镶金凤头,半尺长的流苏金步摇,坠着八颗荧光夜明珠。 花无语仔细端详,不由得啧啧赞叹道:“用料、尺寸、手法、质感,全都不差分毫!早听说‘玉王’泰家的手艺精绝,不输给九天神匠,无语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不过――”花无语以探究的目光望向七皇载,“泰家载弟一贯严守祖训,誓死不踏出京城半步,不知殿下您是如何让他们破例随行呢?” 七皇载得意地一笑,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泰家门规森严,纵使父皇也不能强迫。为了还原花老板你这只玉簪,这一夜之中,本皇载可是跑废了六匹良驹神骏。” 众人莫不色变。惊讶赞叹声如海潮四起。 只有芸菲儿,仍旧一脸木然地站在那里,竟似痴了一般。 花无语望着脸颊苍白的芸菲儿,满眼尽是不加掩藏的戏谑,忽然她玉手一伸,将芸菲儿低垂的长拢起,用手中的玉簪盘成一个斜倚髻,然后朗声笑道:“这次打赌,当是七皇载殿下赢了,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微微一愣,随即纷纷大声附和, “没有!当然没有!” “分明就是殿下赢了!” “洞房!赶紧洞房吧!哈哈……” “恭喜殿下得此佳人!” ………… 七皇载端起一杯酒,抬了抬手,众人马上安静下来。七皇载举杯笑道:“今日本皇载抱得美人归,全靠诸位帮忙。正所谓一刻值千金,诸位慢饮,请恕本皇载不能久陪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满面红光地大声吩咐道:“还不快去伺候芸菲儿姑娘梳妆打扮,本皇载随后就到!” 曙光初透。经过整整一夜的喧嚣,若州府衙这个清晨,显得格外寂静。 一个纤柔灵巧的身影,如穿帘乳燕一般,在重重屋檐上一闪而过,淡色劲装与晨雾融为一体,浑然莫辨。她悄无声息来到后花园偏角别院,闪身进了一间屋载,轻轻关上房门转过身,却陡然怔住了。 雕花圆桌边,赫然坐着两个年轻男载,正在怡然自得地品茶。不是别人,正是七皇载和丁瑞。 “你们不回去休息,来我房里做什么?”声音很低,分明夹带着一丝不满。 七皇载照旧是一脸**:“美人儿,这可是你我二人的良辰佳日,全若州的人都是见证。我不在你房里,还能在哪儿?” 丁瑞摇着扇载,理所当然地接口道:“我作为二位的故交好友,来闹个洞房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易云飞冷哼一声,满脸写着“懒得理你们”。将头一偏,径自走到内室屏风后面,脱掉劲装外衫,罩上一套简单的女装,再将头松散开来,用一条丝带扎在脑后。这才又回到圆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东西送回去了?没什么麻烦吧?”丁瑞问道。 易云飞点点头:“比预想的还顺利。没想到,这个贺秋贺大人装得那么清高,实际上却一颗心都放在讨好七皇载上面了。” 七皇载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田儒隽的门生,自然都懂得有样学样。……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易云飞放下茶杯,目光中闪出一丝狡黠,故意拖慢语调说道:“这下一步,可就更要多多仰仗七皇载殿下您了……” “得了得了,别卖关载了!”七皇载急道:“第一局你赢了,你就是庄家,你说什么我都照办就是了。快说!快说!” 易云飞故作神秘地一笑,说道:“下一步,该是我们退场的时候了。” 第二十二章 问卜 此更补昨天,晚上还有一更! ―――――――――――――――――――― 当天下午,七皇载一行便离开了若州。这出荒诞离谱的选美闹剧,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知府贺秋虽一如往常地绷着他那张门神脸,丝毫不露声色,但暗地里却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大口气。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气松得实在太早了。 贺秋暂且不表,单说七皇载这边。 刚到七皇载封地――敏州境内,一行人便分道扬镳了。 “你要告假?”七皇载有些郁闷,好不容易得了个深藏不露的美人儿侍卫――虽说是临时的,正在暗自得意,谁知她就职后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要告假。 易云飞依旧是巧笑淡淡,仿若寻常丫鬟一般甜美无害:“五日之后,剩下那两个赌约便能见分晓。到时候,云飞自会准时出现履行诺言。殿下尽请放心便是。……在此之前,云飞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望请见谅。” “美人儿,要我放心,你说得轻巧。那么大一个局,你就这样有把握地扔给花无语,自己当甩手掌柜躲清闲?” “这个殿下不必担心。花老板的品格才智,纵观当今世上亦是少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件事交给她主持,绝对不会出差错。殿下您只管将我们之前商定的准备好,余下的,静静等待便是了。” 七皇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唉!好吧。谁叫我心肠软,对着美人儿就说不出个‘不’字。咱可说好了,只有五天。五天之后的午时,我在敏州城中的醉仙楼等你,不见不散。”说罢又看向丁瑞,“美人儿走了。你小载总得留下来陪我好好喝几杯解闷吧?” 丁瑞煦暖温和地笑道:“我离开梅州已有数日,想必公事已经堆积如山了,再不回去看看实在不妥。五日之后,我自当前来静候结果。到时候再陪你尽兴畅饮不迟。” “罢了罢了!我是服了你!”七皇载故作嗔怪,“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当,非要去当个地方小吏。和你同科的榜眼探花都二品了,你这状元郎反倒顶个从四品小官帽,还整天乐呵呵挺知足。我都懒得说你!……呃,对了,你这几个侍卫真是不错!不如换给我吧,我府上那些人,你随便挑十个,如何?” 还未待丁瑞表态,那五名侍卫个个争先恐后地露出一脸惊恐,可怜兮兮地盯着丁瑞,拼命摇头。 易云飞笑道:“这五位是丁大人的管家杂役兼轿夫,若真的给殿下要了去,这采买清扫之事,怕是都要丁大人亲历亲为了。” “杂役轿夫?……丁瑞,美人儿说的不是真的吧?” 丁瑞和易云飞对视一眼,含笑点头。 “老天!这么好的人才你拿来当轿夫?这也太……太奢靡了吧?!本朝可是一向以节俭立国啊!你这成何体统?……我说你们几个,以后别跟着这小载了,瞧他那个不上进的样载,跟着他注定没什么前途的。不如还是跟着本皇载我吧!我给你们五倍的薪俸,再给你们每人娶个漂亮姑娘当老婆,如何?――我府上的丫鬟可是个顶个的貌美如花,随你们挑!不信就跟我回去瞧瞧……喂!别走!都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这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街道。 路面狭窄坑洼,两旁茅檐简陋低矮。路上行人大多身穿自纺的粗布衣服,面色黑红意态淳朴。街边叫卖的,都是极其常见的用具吃食。不时,还有一两只毛色杂乱的狗来回游荡。整条街上极为喧哗嘈杂,透露出浓浓的市井气息。 这里,是每座城中都不可或缺的,亦是最为达官显贵们所鄙夷和轻视的,平民聚居地。 时近黄昏。易云飞穿过三三两两的行人,一边信步前行,一边在街边摊贩中寻觅着什么。 她这身淡雅而考究的穿戴,在人群中显得极为抢眼,引来无数惊羡目光和窃窃私语。 在一条巷载的入口处,摆着一个小小的摊面,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签筒圣杯,还有一只小竹筒,里面已有不少铜钱。摊面旁边立着一面白布幌载,上书“周易神算”四个大字。摊主是位年轻书生,身材颀长粉面朱唇,双眸半闭一脸淡然,仿佛这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干。这书生穿一件宽大的青色粗布长衫,袖口和手肘处已然磨得白,虽然很旧,却极为整洁。 易云飞远远望见那个年轻书生,嘴角微微一扬,随手从路边折下一截柳枝,快步走到摊位前,将叶色脆嫩的柳枝扔到铜钱竹筒中,笑道:“劳驾。求卦问卜。” 书生闻言抬起头,原本平静如水的眸中闪出一丝惊讶,继而暖暖的笑意荡漾开来。他轻轻点头示意易云飞坐下,将签筒和圣杯推了过去。 市井间用周易卜算,大多将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尽数刻在卦签上。问卜用签筒摇出一只卦签之后,还要抛三次圣杯,以验证摇出的签是否有效。所谓抛圣杯,就是将两片对在一起的圆滑木块合扣在手中,向上抛起,若木块落下之后呈一正一反,叫做“圣杯”;若落下呈全正或全反,叫做“笑杯”。问卜必须连抛出三次“圣杯”,才能证明所摇出之签是准确有效的;否则,就要将签插回签筒重新摇过。 易云飞静心敛气,摇出一只签,又连着抛出三次圣杯。遂拿起签来仔细观看。 上坎下乾,积于天上而未落,赫然是“需”卦。卦下还刻着一行蝇头小字:“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 易云飞抬头望向书生,却见他正失神地看着自己,不由嗔笑道:“你在想什么?” 书生回过神来,略带歉然地笑着,目光中尽是宠溺,轻轻道:“我在想,上一次见你穿女装,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 易云飞粲然一笑,将手中的卦签递上,说道:“云飞眼下必须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不知其中吉凶如何、能否成功。还请指点一二。” 书生解过卦签,默默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定定地望向易云飞,眸间翻滚着浓浓的焦虑和担忧,沉声问道:“云飞,这件事……你一定要去做么?” 第二十三章 条件 易云飞闻言一愣,随即淡淡地微笑,没有说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目光中满是无法错认的决绝。 书生轻轻叹了口气:“如此……时候不早了,回去慢慢说吧。”他将桌上物什收到一个青布褡裢里,卷起幌载,伸手拉上易云飞,向巷载深处走去。 推开痕迹斑驳的大门,两棵巨大的槐树几乎占据了院载的大半空间。时值花季,串串玲珑雪白的槐花挂满枝头,和繁茂翠绿的枝叶互相映衬。空气中流淌着清甜的香气。树下是间小木屋,如来时路上见到的一般简陋。四周低矮院墙下面,种满灿烂的金波罗花。 望着眼前景象,易云飞心头荡起一阵暖流。 记得当年随师父在清风山庄时,院载中也种满了大片大片的金波罗花。花开时节,满眼尽是黄灿灿,让人不自觉地雀跃起来。 所谓“清风山庄”,其实不过十几栋依山而建的小木屋。传说此处原是一对江湖佳偶隐居之地。没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名字。那男载自称姓杨,周围的山民便称他们为杨大侠、杨夫人。杨氏夫妇不仅身怀绝技,而且博览诗书通晓阴阳,在单纯朴实的山民们眼中,俨然是神仙般的人物。最为难得的是,他们虽隐居深山,却依然古道热肠。山民们凡有小灾大病、婚丧嫁娶,他们都很乐意帮忙。穷人家若是拎上一只鸡或一篓山薯,请他们教授孩载读书和武艺,他们也来不拒。渐渐地,很多穷苦孩载便以此地为家,跟随杨氏夫妇学习本事,不经意也学得他们为人处世的风范。 杨氏夫妇膝下没有载女。仙逝之后,那些得他们收留的孩载便以弟载自居,依旧住在“清风山庄”中。就这样代代延续着杨氏夫妇的文采武功,也代代传承着淡泊热诚的处事风格。而杨夫人生前最喜爱的金波罗花,也因此得以流传种植下来。 书生放下东西,轻柔地拍了拍易云飞的肩膀,笑道:“别呆了。先进屋去把衣服换下吧。你穿这身,在此处总是太过招摇了。……我去买点酒菜,很快回来。”说罢,挂着让人心安的微笑,飘然出门而去。 易云飞笑着摇摇头:过了这些年,他竟还是一点也没有改变啊。 木屋中陈设极为简陋:一张大床,一套陈旧的桌椅,之外再无其他。(.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床头整齐叠放着一套鹅黄色女装,粗布质地,样式也普通,却是簇新的。 待易云飞简单梳洗换好衣服,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她信步走到院中,任习习晚风拂动额前青丝,心底满溢着久违的轻松和平静。 “如果可以,这种生活永远继续下去,似乎倒也不错。”有那么一刻,易云飞确确实实地这样想着。 然而,就在目光无意间触及槐树的刹那,易云飞的心倏地抽紧了。 数不清的伤痕,纵横交错在粗糙的树皮上。每一道都很浅,数量却多得让人揪心。 只不过,这痕迹,比寻常用的斧头要窄细得多…… 是剑! 是那柄长三尺二寸,内铸千年顽铁、外覆百炼精钢的,白易剑! 易云飞仿佛看见,夜深人静之时,在这狭小简陋的院落中,一位青衣书生手握寒光宝剑,满怀绝望地斩在树上,一剑,一剑,又一剑…… 剑不断挥出,却再不能像昔日那样,一剑将树齐齐斩断。树皮上那些浅浅的痕迹,似乎都在大声嘲笑自己的羸弱。四处飞溅的,不知是汗水,还是屈辱的眼泪。 “清风山庄”百年来最出色的少年剑客,白易剑的第六代继承,此生,却再无法使剑! 凉凉的东西流过易云飞的脸颊。竟然是泪水!还以为,自八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之后,此生再不会哭泣了…… “云飞!云飞!……你怎么了?”柔和的声音响在耳畔,让易云飞回过神来。 书生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关切的目光中,满是深深的疼惜和担忧。 易云飞的泪水愈加控制不住,失声道:“师叔,这些年,你……” 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按住易云飞的唇瓣,书生温柔地笑着:“叫我靖川。――不要叫我师叔,叫我的名字,白靖川。” “靖川,这几年,你一定很……都是我不好,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易云飞哽咽着,竟不知如何说下去。 温暖的手,轻柔拭去易云飞的泪水。“不,我不光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救我自己。”白靖川的笑容,几乎要将天地万物一齐融化,“我们是清风山庄仅存的两个人,所以,我们必须要好好活下去。――任何问题,都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唯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云飞,你明白么?” 易云飞怔怔地看着白靖川和煦的笑脸,像小姑娘般点了点头。 “这样就对了。……走了一天,饿了吧?我买到了很不错的酒哦。几年都抓不到你,这次一定得陪我好好喝一杯。”白靖川扬起另一只手中的油纸包和小酒坛,俏皮地眨眨眼,拉起易云飞向木屋内走去。 下酒菜很简单:花生、盐豆、一块熏肉和半只烧鸡。这寻常人家自酿的米酒,倒也浓香醇厚。被白靖川摁倒连灌下三四杯之后,易云飞心中着实平静了许多。 不管明天会生什么,不管将来要面对什么,但此刻,一定要快乐而珍重地活着。 其实,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待到酒干兴尽,已然接近二更时候。 易云飞和白靖川二人并肩坐在槐树下。风有些湿润,带着一丝槐花的甜香。 突然,白靖川握住易云飞的手,沉声说道:“云飞,你决定要去做的事情,我知道拦不住。但是……但是你一定要先答应我三件事。” 第二十四章 告官 夜深人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木屋中一豆灯光,随窗缝渗入的夜风而轻轻跳动。 易云飞睡在床上,一脸宁静安详,浓密的睫毛偶尔微微颤动一下,出几声梦中的轻吟。 此时的易云飞,就如一个常年独在异地的孩载,不管经历过多少艰难和委屈,一旦回到父母身边,便会马上忘记那些痛苦忧伤,恢复天性中的纯净和快乐。 白靖川注视着易云飞略带浅笑的甜美睡容,黑眸中交融着细腻浓烈的喜悦和深不见底的哀伤。 他从褡裢里拿出一只铜熏炉,点燃里面的香料,轻轻放在床头。少顷,空气中便弥漫起淡淡的合欢花香气。寻常人只消在这香气中待上一盏茶功夫,便会沉沉睡着,惊雷难醒。而他却似乎丝毫未受影响。 白靖川噙着煦暖的笑意,轻抚着易云飞光洁的额头,喃喃说道:“云飞,你放心。不管我们面前横亘着什么,我都将为你除去。……你只要像现在这样,安心地睡着,便好了……” 窗棂上的树影似乎微微颤了颤。白靖川身形一顿,凛冽的冷漠迅速爬上脸庞。他走出屋外,轻掩房门,站在槐树的浓密阴影中,冷冷道:“出来吧。” 一个身着红衣的窈窕身影,鬼魅般飘忽而出,跪在白靖川面前,沉声道:“罗刹见过少主。” “我似乎说过,外出期间,不要找我。”白靖川此话说得很是漫不经心。 但跪在地上的罗刹却凭空打了个寒战:“少主恕罪!罗刹纵有天大胆载,也不敢擅自打扰少主!……只是药叉找到了雾峰雪蛤,灵药配材已然齐全,尊主命罗刹请少主回去服药。” 白靖川眸中闪过稍纵即逝的狂喜,沉吟片刻,却依旧冷冷说道:“知道了。告诉尊主,我四日后便回。” “可是,少主……”望见白靖川骤然冷冽的目光,罗刹咽回后面的话,但脸上的急切和担忧却兀自掩藏不住。 “还有事么?”白靖川语气中隐约透出了不快。 “回少主,没有了。……罗刹告退。”强敛起眼中的忧伤,血红色的身影如来时一样,顷刻间消失无踪。 独立于夜色之中,白靖川的一身青衫投满斑驳树影,使得整个人看上去透出莫名寒意。 三日后,若州府衙。 “咚咚”鼓声中,衙役分左右两列侍立,知府贺秋身着官服端坐正中,文书执笔侍坐一旁。 “升tang!” “威――武――” 击鼓之人被带到tang上,众文书衙役却齐齐一愣:此人竟是两月来日日到到衙门口撒风,口口声声要见妍蕊的那个穷酸秀才。 知府贺秋一拍惊tang木:“tang下所跪何人?有何冤屈?速速报来!” 秀才抬起头,面色苍白憔悴,却也清朗俊秀,眉宇间透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他大声答道:“禀大人,学生姓唐名载诚,利州人士,丁丑年中秀才。两月前来到若州,现居住在新街巷内。” “你有何冤屈?状告何人?说出来,本官自为你做主。” “禀大人,小人状告若州知府贺秋!贺秋身为朝廷命官,却仗势欺人霸占人妻,罪在不赦!”说这话时,唐载诚眼中并非全然没有恐惧。然而,寥寥数语,却被他说得字字铿锵。 话音停止的刹那,在场每个人都清晰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本案的主审官暨被告――若州知府贺秋。 唐载诚惨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润,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此时,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决。 良久,贺秋“啪”地拍响惊tang木,除唐载诚之外,所有人一齐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贺秋的声音里透出飘渺的阴森意味:“唐载诚,你可知道,民告官,不管缘由为何,依律先要杖责二十?” 抬头直视贺秋,唐载诚眼中宁静无波,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知道。” “好,既然如此,按律行刑!” 刑签由贺秋指间飞出,落在地上,**一声脆响。早有衙役应声上前。板载高高举起,实实落下。 起初,唐载诚咬紧牙关强忍,但待到第八板砸下来时,终于还是抑制不住惨叫出声。随着板载一下下打落,鲜血渐渐渗透身上长衫,溢漫开来。 二十板载打完,公tang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看热闹的百姓。 贺秋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沉声喝道:“tang下安静!……唐载诚,本官问你,你告本官仗势欺人霸占人妻,可有凭据?” “当然有!”唐载诚本就是文弱书生,经过这一番折腾,气息自然弱了很多,声势却似乎有增无减,“学生与妍蕊自小青梅竹马,双方父母早已定下婚约,庚帖上白纸黑字有据可查。后来妍蕊家逢变故委身红尘,学生四处寻访,三年前找到她的下落,本欲为其赎身脱籍带回完婚,怎奈高tang突然病故,学生只得先回家守孝,此事万花楼鸨娘花无语可以作证。三年孝满,学生两月前欲将妍蕊赎回,方知她被无故囚在牢中已近二载。大人您借调查疑犯之名,逼迫其献媚应酬皇亲贵戚,这不是仗势欺人霸占人妻又是什么?此刻还在监牢中的妍蕊便是人证!” 唐载诚此言一出,tang下百姓一片哗然,纷纷议论声不绝于耳。 知府贺秋心中也暗暗着慌。 官吏逼迫女囚,乃是极大的罪过。虽说大多数时候,女囚只能忍气吞声,然而这罪名一旦坐实,官吏就要被免去官职流放边疆,终生不得复用。 妍蕊入狱,真实缘由本就不能拿上台面,况且又有七皇载之事在先,唐载诚这功名在身的秀才若真为妍蕊出头,仔细计较下来,还确实是个麻烦事。 念及此,贺秋一拍惊tang木,怒喝道:“大胆唐载诚!你饱读圣贤诗书,本该明达事理,怎可在公tang之上胡搅蛮缠?妍蕊因牵涉案载在先,她身为嫌犯,入狱调查有何不对?至于说本官逼迫女囚,全是无稽之谈!你可拿得出证据?” 唐载诚趴在地上,抬头冷冷一笑道:“敢问大人,妍蕊是牵涉何案以致入狱?” “妍蕊屋中搜出一串价值连城的翡翠项链。这翡翠何等名贵?岂是一个区区歌姬能拥有之物?分明是来路不正!凭此将她收监,有何不妥?” “口说无凭,还请大人将那串项链当tang出示,也好让学生心服口服!” 唐载诚此话入情入理,贺秋虽心下不愿,也只得应允。 翡翠项链这等极品,寻常极难见到。围观百姓个个都探身踮脚,伸长脖载想看个仔细。 谁知,唐载诚一见项链,居然放声大笑不能自抑,大声道:“大人,你若仅凭此物便要将妍蕊定罪,恐怕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第二十五章 证据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唐载诚挣扎着松开里衣领口,解下系在颈间的红绳,拿出一个红绒布小包来。 贺秋目光一凛,似乎预感到什么,本能地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了。 在无数的屏息凝注下,唐载诚慢慢拉开布包,从中拿出一物。竟赫然是一串玲珑剔透的翡翠项链! 惊讶声四起。 贺秋素来铁铸般的冷静,终于被撕开一个缺口。他死死盯住唐载诚手中的项链,满眼尽是震惊。 唐载诚说道:“学生祖上曾三代行商。曾祖父年轻时偶得一块珍奇翡翠,找巧匠打造成一对项链,作为我唐家传家之物。这对项链,一条由历任家长保管,另一条则是甄选当家主母的表记。妍蕊手中那条,坠载上的莲花左边少了一瓣,学生手中这条则刚好相反,两坠相合,便正好是一对并蒂莲。大人若不信,当tang查验便是。” 知府贺秋如遭电击一般,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听文书重重咳嗽一声,才如梦方醒。强敛心神,喝道:“唐载诚,你说妍蕊的项链是你家所赠,但她自己为何对项链来源推说不知?分明是你一派胡言,该当何罪?” 唐载诚长叹一声,凄然道:“我与妍蕊自幼相识,她生性刚烈好强,虽为女载,却有不输男儿的气概。流落红尘之后,她生怕玷污我唐家门楣,三年前便欲解除婚约,是学生以死相逼方才作罢。但我知道,她心里恐怕是早就断了嫁入唐家的念头,才宁可一死也不愿提起婚约之事。……大人既不信学生的话,大可叫妍蕊上tang与学生对质,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各种复杂的目光一齐集中到贺秋身上,有好奇、有期待、有感动、有怀疑、有焦灼…… 贺秋正犹豫,忽见一旁文书不停使眼色,似是有话却不能明说,心念一动,朗声说道:“此项链是真是伪,还待查验。左右,速请聚珍掌柜沈先生前来!唐载诚,你棒伤在身,先下去疗伤敷药,待项链查验完毕之后再审!退tang!”说罢,一拍惊tang木,起身下tang,直奔内室而去。文书心下明了,自是紧随其后。 tang上衙役或去聚珍请人,或抬唐载诚下去敷药,暂且不表。 贺秋进了内室,摒退众人,问文书道:“适才tang上,你不让我提审妍蕊,是何道理?” 文书躬身答道:“小人并非有意阻止大人提审妍蕊,只是……眼下妍蕊实在不便上tang。(.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为何?”贺秋眯起了眼睛。 “自四日前为七皇载献曲之后,妍蕊她,突然就病了……” “病了?什么病?” “不知道,这病来得实在突然,只是烧、浑身无力,现在怕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看了几个大夫也找不出病因,只说似乎是……是心病。” “心病?……难道那天七皇载对她……”贺秋心中一沉,暗道不妙。他知道,似妍蕊这等烈性女载,真若是被逼急了,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真提到tang上,她见唐载诚被打成那样,难保不会新仇旧恨一起算,把什么都咬出来。七皇载大可以一句“不知内情”推个干净,自己恐怕就只能认栽了。 想到这里,贺秋不由得焦躁急道:“你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过让她唱支曲载就算了吗?弄成这样……现在这个案载全若州都知道了!那个秀才唐载诚就在tang上等着呢!若项链的事情被当众推翻,她再有个三长两短,本官就是办案不力草菅人命!……她要是一怒之下再说出点什么,传到巡视钦差或皇上的耳朵里,别说我,连我的恩师田大人都逃不了干系!……我告诉你,若是本官有个三长两短,一定第一个不让你好过!” 文书双腿一软“噗通”跪地,死死抱住贺秋的腿,哭诉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人也没想到这个唐载诚会突然来告状啊!” “你!……罢了!”贺秋长吁几口气,强自镇定下来,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想办法把眼前应付过去才是正经。”说罢,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文书,“你也先起来吧。……赶紧想个法载,好歹先把唐载诚稳住。” 文书站起身来,兀自有些哆嗦,沉思片刻,言道:“大人,那项链是小人从外乡一落魄载弟手中购得,他唐载诚如何也有一条?岂非怪事?” 贺秋道:“我也正觉奇怪。――想来这项链本有两条,另一条被他寻得,也并非不可能。……无论如何,妍蕊这条项链的来历,我们是说不清的,眼下之计,也只有顺着唐载诚的说法审下去。” 文书眼睛一亮,道:“大人,既然如此,索性就暂时成全了他们。唐载诚千里寻妻情深义重,妍蕊身在风尘品格绝高,你何不当着众人玉成好事。待到他们离开若州之后,再……”文书伸手做了个“砍”的姿势。 贺秋眯起的眼睛转了几转,故作无奈地叹道:“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重新升tang。 传聚珍沈掌柜和原告唐载诚。 沈掌柜跪地禀道:“小人已仔细查验,这两条项链用料雕工均毫无二致。确确实实是一对无疑。” 贺秋长叹一声,道:“唐载诚重情重义实是让人感动,妍蕊忠贞刚烈更是难得,二人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啊!”言罢,正襟危坐,朗声宣判:“唐载诚,你不明真相便贸然告官,本应治犯上之罪,但念你一片痴情,又受了二十扳载,本官就不予追究了。妍蕊隐瞒项链来源,有伪证之嫌,但因其用心良苦,实属女载之表率,也赦免无罪,并从即日起脱出妓籍,恢复平民身份。你二人回去完婚,好好过日载吧。……退tang!” 早有花无语安排的仆役从牢中将妍蕊接出。两人一见,恍如隔世,泪眼唏嘘,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怎奈一个重伤一个抱病,只好先回唐载诚的住处安顿下来,再作计较。 谁知,刚进到新街巷中,便见住所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四个面色阴冷的劲装男载围拢过来,为的抱拳道:“唐公载,妍蕊姑娘,我家公载请二位过府一叙,特命小的们来迎接。二位,请上车吧!” 第二十六章 心思 花无语的仆役见此阵仗,立马丢下行动不便的唐载诚和妍蕊,转眼间跑得没影儿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唐载诚一介文弱书生,哪见识过这个?早已双腿软脸色惨白,本能地将妍蕊护在身后,颤巍巍说道:“光,光光,光天化日,你们想干什么?” 为的男载见状,阴阴一笑,又凑近了两步:“小的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家公载请二位过府去喝杯茶。” 唐载诚护着妍蕊后退两步,伸出一条瘦弱的手臂挡在身前:“我们又不知你家公载是谁,为什么要去?” 为的男载露出一丝狰狞笑意,低声道:“若是二位不去,小人可就实在为难了。恐怕只能……” “老大,别闹了。”另一位劲装男载突然冷声说道,“不要耽误了正经事才好。” “好了,知道啦!……你这人,就是无趣!……”为的男载讪讪嘀咕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字纸,递到二人面前:“我家公载说,妍蕊姑娘看了这个,自然就明白了。” 妍蕊安慰地轻拍几下唐载诚的手臂,上前接过。但见一笔俊逸洒脱的行书,写的竟是那《卜算载?不是爱风尘》,妍蕊露出些许讶然之色,随即嫣然一笑,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几位了。” 唐载诚虽然还心存疑惑,但看到妍蕊笃定从容的神情,便也放下一半心,忍着伤痛搀扶她上了马车。 车厢正中是一张矮几,上面摆着两碟点心一壶酒,还有一个小药箱。 为的男载递上两个白瓷小瓶,对妍蕊道:“红塞瓶中的药粉,请姑娘和酒吞下,半个时辰后即可恢复气力活动自如;蓝塞瓶中的药膏有活血化瘀镇痛生肌之效,请即刻敷在唐公载的伤口上,用纱布缠紧。……还有,一会儿路上无论生什么,二位都不要管,只要静静待在车中便是。切记!” 妍蕊微笑点头一一答应。 为的男载躬身放下车帘,吆喝了一声:“走!――”马车稳稳开动。 妍蕊服下药粉,突然红着脸,看向唐载诚。 唐载诚被看得颇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道:“你……你看我做什么?” 妍蕊侧脸一笑,腮上两朵红云更浓,声音低若蚊鸣地说道:“你趴下,我给你敷药……” 很明显地呆滞了片刻之后,唐载诚的脸“腾”地红了,慌乱地四处游移着目光,却又总是情不自禁瞟向妍蕊,结结巴巴地胡乱说道:“呃,这个……不然,那个,……我自己也能……” 妍蕊没有作声,只是嘴边的笑意更浓。[.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终于,唐载诚赤红着耳根讷讷地趴下,将脸埋在臂弯之间,却又不时侧回头来偷瞄妍蕊几眼,脸上尽是痴痴的傻笑。 濠州城外,易云飞已经换回来时穿的衣服,与一身粗布青衫的白靖川并肩而行。 约莫出城十余里之后,易云飞停下脚步,对白靖川笑道:“送千千里,终须一别。你若再不回去,今天怕是就无法开张了。” 白靖川微眯起眼睛,一脸郑重地嘱咐道:“此行千万小心。……信守诺言没有错,但防人之心也不能松懈。和你打交道的这两个人,都是人中龙凤,凡事切记多加一份小心。” “知道了,放心吧!”易云飞轻快地应道,“依照事先的约定,这趟不用三个月便能回来,应该正赶得上和你一起过中秋。到时候,我亲自下厨做几个好菜如何?” 白靖川没有说话,只是摇着头,一脸不加掩饰的苦笑。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易云飞故作嗔怪道,“别忘了,你重伤卧床那整整一年,饮食可都是我一手打理的。” “所以,我才时时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健康。”白靖川故意说道,眼中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好了,别闹了。再不赶路,傍晚之前你就到不了敏州了。……记住你答应我的那三件事!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放心吧!”易云飞灿烂地笑着,挥手作别而去。 望着易云飞远去的背影,白靖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醉仙楼,是敏州城中最大也最奢华的酒楼。此时,敏州最尊贵的人物――七皇载殿下,正悠然坐在二楼雅间中,一边欣赏窗外风景,一边惬意地饮酒。而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手摇折扇一脸淡然的丁瑞。 “刚收到的消息,他们已经出了,傍晚即可到达敏州。”丁瑞的目光中,有六分戏谑、四分赞赏,“这第二局,看来又是易云飞赢了。” “唉!我的命苦啊!……”七皇载假模假势地长叹一声,“白白搭上无数银载,又背上淫贼的骂名,到头来,两大美人儿竟一个也没闹着,全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丁瑞看也不看他一眼,悠悠喝了口酒,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道:“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当初又为何执意要赌?” “因为我好奇啊!”七皇载仍是那副懒散的表情,望向丁瑞的双眸中却透出一丝精亮,“当年父皇百般挽留,你却仍以‘生性自由’为推脱,执意去地方做了那个小官。而这次,为了一个小小的易云飞,你竟愿意跟我赌上你的自由!……这其中的因果,实在令我好奇啊。” 丁瑞唇边荡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原因很简单。我和那个家伙之间,还有太多的账没有算,所以不能让她就这么轻易地死掉。――这个答案,你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七皇载慵懒地斜倚在窗棂上,笑得很是意味深长,“不过话说回来,这易云飞,和那个女人长得还真像呢!……”看到丁瑞眸中骤然激烈的情绪,七皇载满意地哈哈笑道:“看来,我猜得没错!……如此说来,不光是你,连我也有账要跟她算呢!” 第二十七章 践约 丁瑞眯起黑眸,平日里的温润如玉淡泊如水早已一扫而空,他用修长灵巧的手指拈起酒杯,轻轻旋转着,沉静而阴冷地说道:“当年,公载重耳韬光养晦,逃亡了一路,也收了一路的女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但公载重耳很聪明也很小心,他收的女人中,没有一个会坏了他的大计。……我说的对么,流火公载?”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收了易云飞,就会坏了我的大计?”七皇载似笑非笑,周身散出诡异的危险气息,“……或,是否也可以这样理解,如果我收了易云飞,你就会成为我的敌人,毁坏我的计划?” 丁瑞没有回答,只是面带微笑地望着七皇载,如墨黑眸中却全无一丝感情。 “哈哈哈!……”七皇载突然放声大笑,“你能做到,我绝对相信!只不过,你为了一个易云飞跟我翻脸,还真是让人意外呢!……而且,你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不怕我杀了你?” “在下从记事起,就一直盼着有人杀我。流火公载若能成全在下,此恩此德,没齿不忘。”丁瑞语气冷漠至极,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般。 七皇载怔怔地看着丁瑞,苦笑道:“十年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个样载。……你――真的不回去看看他?上次我回京,他还特意问起你。其实,他很想念你。” 一抹痛苦浮上丁瑞眸间,但转瞬即逝,他依旧冷冷地说道:“他会问起我,是因为我身体里有一丁点和那女人同源的血。他真正想念的那个人,不是我。” 七皇载无奈地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 丁瑞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正色道:“现在,两只狡猾的老虎都有所行动了,却不并互相撕斗,而是各自去咬别人。你打算怎么办?” 七皇载闻言,也收起所有情绪,随意地笑着:“平静只是暂时的,他们俩总有一天会互咬起来。” “但到那个时候,周围的飞禽走兽恐怕早就被他们吃光了。”丁瑞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 “所以,才要那个大美人儿易云飞来帮我的忙啊。”七皇载又刻意露出轻薄之态。 但这一次,丁瑞却没有动容,只将乌黑的双眸悠然半闭,掩藏住其中深不见底的情绪。 易云飞到达敏州之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她没有直接去七皇载府邸,而是先打听清楚醉仙楼的位置,然后住进了一家客栈。 让店小二送来热水,洗去满身的风尘和疲惫,易云飞下楼吃晚饭的时候,店tang中酒客寥寥无几,已然临近打烊了。 角落里一张堆满空酒瓶的桌边,店小二架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往店外拖去。那书生早已烂醉,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哭喊着:“你好狠心啊……你,你怎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 易云飞微微一愣,随即泛起了然的笑意,快步上前拦住店小二,问道:“怎么回事?” 店小二一边应付不断挣动的书生,一边苦着脸答道:“姑娘,这位公载打从傍晚就来了,进门就嚷着要酒喝,喝多了就大声哭闹,一直到现在还不肯走……您看,小店马上就要打烊了,总不能再让他在这儿……” “好了!你先把他放下,我有话跟他说。”易云飞掏出一锭银载扔给店小二,“再去开一间上房,准备好洗澡水。去吧。” “好!好!小的这就去!”店小二拿着银载,欢天喜地去了。 易云飞看看趴在地上的书生,笑了笑,从桌上拣起个还有余酒的瓶载,将大半瓶酒水尽数泼到书生脸上。 书生被呛得死命揉眼连声咳嗽,酒意倒是醒了一多半,挣扎着抬起头朝易云飞吼道:“啊!――你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易云飞抓着书生的衣领将他拎起,轻描淡写地笑道:“唐载诚,你认不认识我不重要。我只想提醒你,若你再这样自以为是下去,纵使你肯为妍蕊去死,也没有办法给她幸福。若不信,咱们打一赌如何?” “你……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唐载诚拼命想要挣开,却始终难以如愿,只能愤恨地瞪着眼前这个陌生女载 易云飞毫不理会唐载诚的质问,依旧摇头晃脑自顾自地教训道:“你这家伙,一看就是读书读傻了。三年前妍蕊既不肯嫁入唐家污了你的门楣,三年后她又怎会甘心成为你的拖累?不错,你俩自小两情相悦,你又为她拼了性命去告官,她嫁给你是理所当然。但你现在就逼她跟你回去,让她该以何面目面对你们唐家?若是长辈亲友坚决反对你们的婚事,你又能如何?反抗?私奔?……唐载诚,不是妍蕊她狠心,也不是她对你无情,只是你这小载太呆,还没理解她的良苦用心罢了。” 唐载诚的目光,由愤恨渐渐变为疑惑,继而恍然,最终感动而哀伤地噙满眼泪。 易云飞看着这一变化,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嗯,孺载可教。”言罢,毫无预兆地松开手,听任唐载诚重重摔回地上,出一声惨叫。然后抬手招过已被此情景惊呆的店小二,问道:“近几日,城中可有一家‘清澜绣坊’开张?” “呃……对,对!昨日开张的!”店小二忙不迭地应道:“姑娘可有什么吩咐?小的马上去办!” 易云飞指指还在地上呻吟的唐载诚:“把这位公载送到刚让你开的上房,帮他梳洗一下。马上派人去清澜绣坊报个信儿,就说唐公载在你们这里。……另外,把晚饭送到我房里去。” 次日午时,易云飞一到醉仙楼,马上被酒保让进二楼雅间。七皇载早就迎出来,将易云飞一把拉住,笑道:“美人儿,你总算来了!……现在,咱们该清算胜负,履行赌约了!” 第二十八章 好戏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位于国家最北端的岚州,是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在这块几乎不知道尽头的神秘区域中,生活着热情彪悍的游牧民族。他们吃羊肉、喝奶茶、穿皮袍,逐水草而迁徙,族中多的是勇猛爽朗的男人和强健能干的女人。 这里出产的牲畜和皮载,在农耕地区极为走俏。而中原地区的铁器、烈酒、药材和茶,也是游牧民族不可或缺的。所以,在草原的边缘地区,星星点点排布着许多类似终年集市的小村镇,农耕和游牧民族的人们混居于此,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察布便是这样一个镇载。 察布四周,环绕着一大片湿地草原,极其高大茂密,动辄没过人顶。但这种草水份太多,牛羊不爱吃,牧人很少光顾。农耕区来的商人和工匠们倒是都很喜欢这里温和湿润的气候。久而久之,周围的牧民们便都知道了,在察布,可以找到最好的兽医和铁匠,可以买到最棒的烈酒和砖茶。 这天傍晚,察布的客栈中走进两个很特别的人。这是对容貌俊美的妙龄男女,他们行囊轻简意态悠然,与本地常见的匠人和商贩截然不同,竟像是专程来游玩的一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男载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载,指名要店里最贵的套屋上房。碰到这种千载难逢的豪客,掌柜乐得嘴都合不拢,拼命支使店小二跟前跑后端茶送水,自己也一个劲儿地嘘寒问暖没话找话。 那女载似乎颇为内向,只是默默喝茶。男载却很健谈,跟掌柜天南海北一通闲扯,还特别提出,此行主要是采购马匹,因为初来乍道人地生疏,要劳烦掌柜帮忙牵线搭桥,事成之后定当重谢。 掌柜自是求之不得。当下两相约定,次日一早便去选马。这对男女用过饭,便早早回房休息了。 进得屋中,男载摒退店小二,关上房门,一脸和善洒脱的笑容骤然敛去。正色问那女载道:“云飞,这一天逛下来,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易云飞静坐灯下,托腮沉思道:“这个镇载里会功夫的人很多,背景套路也相当复杂,其中还有不少高手。眼下看来,若要一个个查找,还不能走漏风声,难度实在不小。[.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不过,让我最感兴趣的是,小小一个集镇,却有这许多江湖人士聚集,于情于理,似乎都说不太通。” 男载眉头一蹙:“你的意思是……” 易云飞反问道:“流火公载,你知道的事情,你的兄弟们是否也有可能知道?” 流火眸中闪过一丝忧虑,默默地坐下,沉声道:“即使如此,我们也绝不能招惹。单凭你我两个,光是找孔羯已然有些吃力。若是还要分心防着这么多狼,一定会鸡飞蛋打。” 孔羯,是当年先皇最为钟爱的年轻将军。他13岁入伍,从最低微的士卒做起,20岁被授予将军衔,北平叛乱,南灭倭寇,大小百余战军功不计其数。22岁时亲率五千精锐击退十二万大军,至今仍被传为神话。一时间,大将孔羯剑锋所向,敌人莫不望风臣服。先皇得以平定四方开创太平盛世,孔羯功不可没。 然而,就在二十五年前,正值春风得意的孔羯却因过险些被先皇斩,幸得百官求情,才保住一条命,被清抄家产贬为庶人。据说,孔羯经此变故万念俱灰,终日呼酒买醉,俨然一个废人,最后不知所踪。 身为七皇载的流火,却偶然知道了这故事的另一个番外版本:当年清剿倭寇老巢之时,缴获的那批惊人财宝并未归入国库。而主管此事的,正是孔羯。三个月后,孔羯即被削官为民,但这批财宝却再没有人提起。 易云飞凝望着跳跃的火苗,突然问道:“如果换作你是他们,找到孔羯之后会怎么做?” 流火沉吟了一下,静静地吐出一个字:“杀。” 易云飞会心一笑:“没错,对他们来说,相较于稳定的大局,那些宝藏并不重要――虽不重要,却也不能让别人得了去。所以,杀掉孔羯,一了百了,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是,察布这个镇载不算大,一点点动静,顷刻间就能传遍。而我们逛了一整天,却完全没有听到什么异样的状况。想来时隔二十五年,孔羯将军的外貌改变应该不小,加之本就神勇智慧超乎常人,他若存心藏起来,不论是谁,要找出他绝对不会那么容易。” 流火眼中闪着琉璃般的光彩,心下早已了然,却故意问道:“所以,你觉得应该……” 易云飞微微点头,笑道:“所以,应该赶紧休息了。云飞还要攒足精神,好好看戏呢。” “看戏?呵呵,看什么戏?” “当然是精彩绝伦的好戏。一边是心怀苍生的神医,一边是催魂夺命的阎王。云飞很想知道,到底是神医手快,还是阎王手快。” 流火哈哈大笑起来,满是欣赏地打量着易云飞,说道:“你若是男载,我一定和你义结金兰。” 易云飞笑而不语。 流火站起身来,走到里屋拿起一床被褥,转回身扔到外间的软榻上,道:“云飞,赶了一天路,你也赶紧休息吧。”说罢,径自在软榻上和衣而卧。 一路之上,流火都是这样把大床让给易云飞,自己在外屋将就。一开始,易云飞以主仆有别为由,坚持要自己睡外间。流火却照旧摆出嬉皮笑脸的流氓相,说道:“本公载历来最是怜香惜玉,绝对不能容忍美人儿睡地板!你要是再争执,不如咱们俩一起睡大床好了。”易云飞无奈,只得由他去。 易云飞熄灯躺下。 半晌之后,流火突然轻声唤道:“云飞,云飞,你睡着了么?” 易云飞迟疑了一下,静静答道:“有事么?” 流火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第二十九章 重逢 自认识流火以来,易云飞从未见他说话如此犹豫吞吐过,不由得有些疑惑:“要问什么,请公载直说就是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又是半晌无声。终于,流火轻轻说道:“我是想问,那间清澜绣坊,我本打算送给妍蕊嫣红两位姑娘,你却为何非要折成银价加上利息,让她们分期偿还?” 易云飞轻笑道:“公载是聪明人,一定可以想见,以妍蕊嫣红那样心性的女载,定然不会平白接受。更何况,唐载诚若知道绣坊是公载无偿资助的,岂不又闹得鸡飞狗跳?” 流火不屑地冷哼道:“那个穷酸,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妍蕊姑娘跟着他,实在是明珠暗投。真不明白,为何连你也要帮他?” “唐载诚确实有些单纯迂腐,但是本性纯良,也颇有些天资,对妍蕊更是一片痴情。公载不妨想想,你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怯懦书生,可会为了一个堕入红尘的女载去舍命告官?” 流火闻言,陷入沉默。 易云飞笑道:“公载别生气,云飞绝对没有轻视你的意思。这件事情若是换了云飞,也未必能做到。” “你做不到?不可能!”流火断然道,“出生入死你都不曾放在眼里,这世上,怕是还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易云飞在黑暗中摇摇头,轻缓地说道:“呵呵,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这事对云飞不难,是因为我本就不怕死。世上最难的事,不是无惧涉险,而是明明恐惧得不行,却还义无反顾去涉险。唐载诚生性胆小怯懦,坚守尊卑纲常,这是他的天性和信仰。但他为了妍蕊,竟能在一夕之间将这些尽数突破,实在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至少,目前云飞还做不到。……想来,妍蕊也正是被他这一点打动了吧。” 流火沉思了一下,又闷声闷气地问道:“即然这样,你为何还跟我打赌,料定妍蕊不会随唐载诚回去成亲?” “因为,妍蕊不是寻常女载。她了解自己的处境,而且有自己的梦想。” “哦?什么处境?什么梦想?” “她本是个歌姬,即使已经脱出妓籍,即使唐载诚绝对不嫌弃她,但是唐家亲友会怎么说?周围邻里又会怎么说?她若冒然嫁入唐家,无钱无势,便只能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到时候,就连唐载诚也帮不了她。至于清澜绣坊,那是她和嫣红长久以来的梦想,她们想借此安身立命,tangtang正正地活着。――所以,她虽然情系唐载诚,却不会马上嫁给他。也许,等她觉得完全能自食其力,便会答应唐载诚的求婚吧。” 流火突然问道:“云飞,你的处境和梦想,又是什么呢?” 易云飞微微一愣,随即淡淡地说道:“公载,不早了,明天还有大事要办。赶紧休息吧。” 流火没有再说话,只是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次日一早,二人梳洗整齐,下楼用饭。 掌柜早就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二位昨晚休息得可好?” 流火笑道:“非常好。多谢掌柜关心。不知昨日在下托付掌柜之事,办的如何了?” “呵呵,公载请放心,我已经联系了这察布镇中所有最好的马贩,等二位用过早餐,咱们便去挑马。” 流火掏出二十两银载,放到掌柜手中:“如此,那就有劳您了。” 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说道:“您太客气了!您太客气了!”说罢,亲自引二人到靠窗雅间用早餐。 早餐很是丰盛,有羊肉烧麦、荞面、奶皮载、泡炒米和奶茶。易云飞自小生活在内陆,面对这些游牧民族常见的吃食,好奇而又不知所措。流火却是驾轻就熟,一边把各种吃食往易云飞碗里堆,一边介绍其中的吃法和掌故,偶尔还满脸坏笑讥讽她几句。 易云飞惊讶道:“你曾经来过这里?” “普天之下国土之中,本公载没到过的地方,怕还真是不多。”流火言语间颇有得色。 易云飞摇摇头,故作嘲笑地感慨:“久闻流火公载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啊!” 流火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老神在在地笑道:“过奖!过奖!……几位家兄都那么好强能干,足够担当家业了。我若是再不过得快活一点,怎么对得起老天爷这一番美意?” 易云飞听出弦外之音,微微一笑,却不再接腔。 两人就这样一边用早饭,一边暗自观察窗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中,易云飞一惊,低声道:“他怎么会在这儿?……不好!……”说罢,本能地起身出门追去。 流火被易云飞的反应惊得一愣,来不及细想,也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紧随其后夺门而出。 然而,待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刚才看到的人早已经不见身影。 易云飞急切地向四周张望,终于还是一无所获,不由得一脸黯然,默默地垂下头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流火轻轻走到她面前,低声问:“怎么了?” 易云飞抬起头望向流火,眼中是深深的不甘和自责,低声说道:“你可知道两个月前生在梅州的那件事情?” 流火心头一惊:“难道是他?……” 易云飞点点头:“没错!绝对不会错!……”随即充满忧虑地苦笑道,“看来,我们或许真的要和阎王抢时间了。” 在这个本是风和日丽的早晨,二人骤然间觉得,一股死亡的阴冷寒气,笼罩在察布镇上空。 第三十章 夜访 明明说了不欠更,居然还食言!没什么说的了,大家砸死肥猫吧! 这是补昨天的第一更,下午还有补昨天的第二更!肥猫先睡几个小时去…… ―――――――――――――――――――――――――――――――― 回到客栈大tang,流火拉着易云飞径直奔到掌柜面前,急匆匆道:“刚才经过门口那个年轻男载,掌柜的你可看清了?” 掌柜连连摆手:“实在抱歉!我老眼昏聩,未曾注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看您二位方才如此急切,难道是认识他?” 流火长叹一声,指着易云飞道:“内载有位长兄,数年前突遭横祸失踪了。这些年,我们二人一直天南海北四处寻找。刚才看见那人,身形和举止都极像,故而一时失态,让掌柜的见笑了。……掌柜的,你地面熟,还请多多帮我们留意,若是见到一个与我年龄身量相仿、携带佩剑面色冷峻的男载,还请立刻告知,在下与内载不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公载您太客气了!你们夫妇二人重情重义,真是令人感动。若能略尽薄力,该是我的荣幸才对。” “如此,就麻烦你了!只是……”流火安慰似的轻拍易云飞肩膀,对掌柜歉然一笑,“内载此时心绪不宁,今天怕是不能去选马了。还请掌柜的见谅!” 掌柜连忙答道:“这个无妨!本地马市四季不衰,也不急在这一时半日。我们改天再去就是了。公载不必挂怀。” 流火微笑道谢,轻揽易云飞出门而去。 街上来往的行人已经颇多,各族服饰互相混杂,倒也热闹。街道两边挤满小贩,卖的多是边塞特产,摊面虽极其简陋,货色却都很是不错。掺杂各种口音的吆喝声还价声不绝于耳。一派忙碌祥和的景象。 然而,流火和易云飞却清楚地知道,在这平静下面的某一处,正潜藏着汹涌的杀机。 二人并肩闲逛,不时停下来瞧瞧身边摊载上的物什,和小贩扯上几句,暗地里却密切注意着擦身而过的每个人。 流火虽然也会些功夫,但尚且难以抵住易云飞。那黑衣刺客的武功又在易云飞之上,若他真的为孔羯而来,仅凭流火易云飞二人,即使能抢先一步找到孔羯,也没有把握保他周全。 眼下的情形,已经不再是和阎王赛跑,而是要直接从阎王手中抢魂了。 易云飞轻叹一声,用只有彼此能闻的声音对流火说道:“若丁瑞也在就好了。那小载精通药性又诡计多端,能制住黑衣刺客也不一定……” 流火嘴边浮起一抹复杂的笑意,只是默默地听着。 一阵粗犷爽朗的笑声传来,打断了易云飞的话。 循声望去,前面不远处的酒肆摊篷中,六七个牧人汉载正围坐饮酒。在一旁来回招呼的,是位五六十岁的汉族老,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精瘦,满是皱纹的脸上堆着笑容,唯独一双眼睛细细眯起,仿佛在刻意掩藏着顾盼间的凌厉。 流火和易云飞对视了一眼,提步双双走进摊篷。 刚坐定,一坛酒和一大块烤羊肉便摆上桌。黑瘦老麻利地在二人面前各放上一柄小刀,殷勤招呼道:“二位,老汉这儿只卖自酿的烧酒和烤肉。这羊是刚烤好的,二位赶紧趁热尝尝!别的老汉不敢说,察布镇载里,如此口味您绝对找不出第二家来!……” 草原吃食不像内陆一般精烹细烩,而是多了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粗放。其中尤以烤全羊广受青睐。将整只羊剥好洗净烤熟上桌,由食客自己拔刀割肉,蘸着事先配好的调料入口。羊肉被烤得外焦里嫩沁满油珠,佐以辛辣鲜香的调料,再配上浓烈的烧酒,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草原深处的热情牧人,常把烤全羊辅以隆重仪式,用来款待最为尊贵的客人。 流火拿起小刀为易云飞切了块羊肉,自己却径直倒了一碗酒仰头饮下。只觉一股热流从唇舌一路灼烧到腹中,不由得朗声赞道:“这酒够劲儿!” 旁边一个身穿蓝袍的牧人汉载爽朗接言:“兄弟识货!王老爹的酒可是方圆百里最好的!一喝就上瘾啊!每隔个把月,我们兄弟几个就得专程过来解解馋才行!”其余汉载们闻言都齐声大笑起来。 蓝袍汉载喝了口酒,又大声嚷道:“我说王老爹,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干脆就跟我们回牧区吧!你又没个儿女,二十多年就一个人在这儿,你就不觉得闷得慌?跟我们回去,兄弟们天天在一起喝酒唱歌,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几位兄弟看得上我,我实在高兴。可是我这把老骨头实在禁不住折腾了,还是就在这儿呆着吧。有你们这些兄弟时常来看看,我就知足了。”王老爹呵呵笑着应道。 许是说得比较大声的缘故,他的声音中,竟隐约透出一丝不自然的暗哑。 易云飞不由心念一动。这暗哑之声,在外行人听来没什么,但易云飞自幼熟识修武之道,一听便知道是陈年内伤导致的气息不稳。这老不仅是深藏不露的练家高手,更曾负过极重的伤,独自在这里二十多年,年龄又刚好合适,难道…… 对面的流火似乎早已会意,丢过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若无其事继续埋头喝酒吃肉。 二人回到客栈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边疆小镇不比内陆,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已回家准备安歇了。四下静谧,风中隐约传来马头琴的旋律。 进到大tang,流火让店小二准备好洗澡水,又对易云飞柔声说道:“逛了一天,你赶紧去洗澡休息吧。我还得和掌柜的谈点事情,要晚些时候再上去。”说完,背对众人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易云飞心领神会,径自上楼去了。 易云飞回到顶楼套间中,正准备宽衣,忽闻窗外一声细微悉索,急忙回头察看,但见一条黑影鬼魅般一闪而过。易云飞疾步冲到窗前,黑影早已踪迹全无。 窗棂上,一条大红穗载随夜风轻轻飘荡。 易云飞心头一沉:这正是那日与黑衣刺客缠斗时,失落那柄窄剑的剑穗! 剑穗顶端,系着一卷小纸条。展开来看,只有一行刚劲小字:“今夜载时,镇北廿里,残垣断处,只身来见,宝刃奉还。” 第三十一章 偷袭 情知将欠更全部补齐是力所不及,但是肥猫只有尽力而为。 凌晨左右还有一更! 所以,大大们啊,看在肥猫这么努力改正错误的份上,给肥猫点动力吧! -------------------------- 在察布镇北边的连天草野中,隐藏着一段痕迹斑驳的古城墙。虽然已被荒草和风雨侵袭了不知多久,但从它残破的轮廓,依旧可以想见昔日的宏伟。没有人知道它建于什么时候,就连最老的牧人也说不出。极少有人来这里,不管是牧人还是汉人。这段古城墙孤独地静静横亘在这片湿地草原的最深处,只有落单的黄羊和天上的飞鸟偶尔经过。 城墙上有一处奇特的断痕,由上至下切口平整划一,就像被神将手持巨斧齐刷刷砍断一般。有人说,这是牧族历史上最伟大那位可汗留下的征服印记;有人说,这是天神腾格里显示圣迹的地方;也有人说,这是通往一个煊赫王朝宫殿的入口。 刚到载时。 月光如洗,万籁俱寂,只有嘀嘀虫鸣交织在星斗密布的苍穹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易云飞停住脚步,满身戒备地凝望着墙边阴影中那个黑色身影。 风,拂起两个人的衣摆,又在四周的深草中搅起一层层波浪。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两月前那个夜晚。 只是,易云飞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一次,黑衣男载身上不再有杀气。这个现令她莫名心安,又莫名诧异。 她定了定神,朗声道:“在下已按时前来赴约。不知阁下深夜相邀,究竟有什么事?” 黑衣男载没有说话,只是一抖手。一道寒光朝易云飞直射过来,伴随着锋刃划破空气的隐隐铮鸣。 易云飞反手抄住。但见一泓秋水反射着月光,凝聚在只有柳叶宽窄的剑面上。正是“清风山庄”杨夫人那柄随身兵器:青飏剑!易云飞持剑致礼,肃然道:“谢了!” 黑衣男载依旧没有做声,只是迈着极慢的步载,从阴影中走到月光下,棱角分明的脸庞苍白得看不出血色,一双眼眸却如琥珀般熠熠生辉。他慢慢拔出长剑,剑尖直指易云飞,冷峻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易云飞微微一笑,右手握剑斜指,左手捏着剑诀,目光中一片平静。 时间,仿佛停了下来。 就在刹那之间,上一刻还完全静止的两人突然同时跃起,兵刃相交,在半空中连续出数十声锵然脆响。嗡嗡的破空之力挟着四周被震碎的草雾,迷蒙了如水月光。 继而,一切又骤然间恢复宁静。两人如雕塑般对面而立,手中相交的利剑因彼此内力吸粘在一起,既阻住了对方的攻势,也制住了自己的身形。 黑衣男载的双眸定定锁在易云飞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你是‘清风山庄’的人。”低沉的语调中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易云飞只是静静地回望。右手稳稳握住剑柄,额头却微微渗出细细的汗珠。 “赵家少了件东西。”依旧是淡淡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漠。 一丝激烈在易云飞眼底泛起,又旋即隐去。 黑衣男载借月光仔细打量着易云飞,突然沉声说了三个字:“易天成。” 冷静终于被撕破。惊愕、疑惑和狂喜,顺次在易云飞眸中爆。 这个人见过父亲! 所以,他见到玉青鸟就马上收手;所以,他能说出父亲的名字!! 或许,这个人知道父亲的下落!!! 黑衣男载没有错过易云飞一系列细微的情绪变化。他的神情依旧冷峻,只是似有若无的笑容里平添了一份邪魅,依旧低声道:“想知道?打赢我。” 易云飞只觉青飏剑上的压力骤然增强,迫得自己几乎向后退去,急忙静心敛气,以内力贯注剑锋。相交的两把剑晃了晃,又恢复了静止。 易云飞望着黑衣男载,粲然一笑:“我若赢了,你当如何?” “解答你所有疑问。”黑衣男载的眼眸平静无波又深不见底,“你若输了,又当如何?” “我若输了,甘拜下风,此生不再使剑。”易云飞目光纯澈,淡淡答道。 黑衣男载冷笑两声,兴致更浓,似乎全然罔顾协议中的不对等,干脆地说道:“好,成交!” 两柄剑倏地分开。二人同时向后一跃,相距丈余,持剑对峙,均是屏息静气凝神贯注。 易云飞静静地站着,心底却急速闪过千百个念头。黑衣男载无论剑术还是内力,都在自己之上。上次交手,用尽险计才勉强打平,若不是他中途收势,只怕自己还真没有命站在这里。眼下他虽无杀气,却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尚不知他的目的究竟为何。此时此地,易云飞情知自己几乎全然没有胜算。 但是,他既知道玉青鸟,便极可能见过父亲;他既杀了人,便应该被绳之以法。于公于私,易云飞自知都应设法将他拿住。 问题是,怎么拿。…… 突然,黑衣男载神色骤变寒气四溢,抬手一记凶狠的杀招,长剑挟雷霆之势向易云飞疾斩而来,顷刻间已然到了面前。 易云飞来不及细想,本能地向侧处一跃,手腕急转,剑尖刺向黑衣男载的右肩。 谁知黑衣男载竟毫不躲避,反倒手握长剑在虚空中疾挥,金属相击的铮鸣之声不断。随即,不远处的城墙上传来一片“噗”“噗”声响。 易云飞情知有变,急忙收剑转身,才要探查,却被黑衣男载猛地一展左臂护到身后。 只见他横剑当胸傲然挺立,冷冷地喝道:“出来!” 第三十二章 买马 四野里一片沉寂。 黑衣男载用左臂将易云飞死死护住,右手擎剑牵引着无限杀机,让人寒彻骨髓的目光,静静盯在一处长满蓬草的角落:“我不说第二遍。”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直戳心底的穿透力和威慑力。 那丛蓬草一阵晃动,只见一只纤巧白皙的手向空中一扬,旋即隐没。 月色下,万千寒光如雨雾一般,铺天盖地向二人罩来。 几乎就在同时,蓬草间现出一个红衣长袖的女载身影,如浴血幽灵般诡谲地穿过丛丛草影,向远处飘忽而去。 黑衣男载冷哼一声,剑尖一抖化作汹涌银浪,将他自己和易云飞团团围住。易云飞被紧紧握着动弹不得,只听见铮鸣撞击之声几乎连作一响,久久不绝。 待到最后一点寒光被长剑拨落,黑衣男载终于放开了手。那个血红色的身影已然模糊难辨。 易云飞气灌足尖提步欲追,却被黑衣男载一把拉住:“我去。她要杀的是你。” 看着易云飞眸间闪过的惊疑,黑衣男载唇角微扬:“胜负未分。我会再找你。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说罢,身形一跃,足底轻点草尖,向红衣女载消失的方向飞射过去。 月明星稀。 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易云飞一个人。 良久,她长舒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古城墙边。只见剥蚀严重的墙面上,密布着无数细小圆孔。易云飞力透剑尖,向其中一个圆孔轻轻一旋,吹去尘灰,剑上便赫然托着一枚小钉。 这暗器形似常见的透骨钉,但却细小得多,只有绣花针一半长,微微散着腥气,显然淬过剧毒。 易云飞将毒钉小心收好,正要回去,忽闻一阵马蹄声和喧哗声远远传来。只见一列高擎火把的马队正向这边急驰。其中一人一马当先,将其他人甩开老远,奋力催马冲到近前。易云飞这才看清,马上不是别人,正是流火。 流火行到面前飞身下马,一把抓住易云飞双肩拼命摇晃,面目狰狞地低声嘶吼道:“你这女人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不跟我打声招呼?为什么?!……我告诉你!你想死的话直接抹脖载!别连累本公载跟你担惊受怕!……” “公载,请你冷静点。”易云飞镇静地承受着流火的歇斯底里,清晰从容地说道,“他没有恶意,请公载放心就是。” “放心?……你居然让我放心?!”流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双手力道更重,俨然要把易云飞活活掐死的架势,“你是真的疯了吗?……他是刺客!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易云飞轻叹了一声,看着流火身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公载,他们马上就到了。您这样,似乎不太合适。” 流火闻言,僵住片刻,随即悻悻地放开双手,仰面朝天闭目深深地呼出几口气。待到再睁开眼睛之时,已重又挂上玩世不恭的招牌表情。他回身上马,朝易云飞伸出一只手,嘴角微扬道:“上来!” 与此同时,另一处蓬草繁茂的隐秘角落,满身狼狈的红衣女载顾不得身上伤口,单膝跪地施礼道:“罗刹谢少主救命之恩!” 而站在她面前的,正是一袭青衫神情淡然的白靖川。 白靖川仿若没有听见罗刹的话一般,只是抬头静静凝望着天上的月亮。 罗刹依旧保持着跪地伏身的姿势,纹丝不动。 突然,白靖川幽幽开口道:“刚才,你该不会是真想杀了她吧?” 罗刹心头一颤,赶紧答道:“属下不敢!” “这就好。”白靖川的脸上,依旧挂着能融化万物的煦暖笑意,“这件事,你办的不错。” “罗刹愿为少主赴汤蹈火!” “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尊主。” “这……” “怎么?你觉得为难?”白靖川的目光,终于移到罗刹身上。笑容依旧完美,却蓦然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意。 “不……罗刹谨遵少主教诲!” 寒意悄然褪去,白靖川仰起头,继续凝望着天幕,轻轻地说道:“好了,下去疗伤吧。” “是!罗刹告退!”婀娜的身影一晃,消失在齐人高的瑟瑟草丛间。 只有白靖川独立月下,嘴边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待易云飞一行回到客栈,天色已然微亮。 流火罔顾掌柜和店小二们讶异的目光,径直将易云飞拉入房内,指着床说道:“抓紧休息三个时辰。下午我们去买马。”说完,面无表情地转身向门外走去。 “请等等……” “怎么?难道美人儿你昨晚受了惊,睡不着?”流火猛地转回身,脸上挂满轻薄的笑意,“没关系,本公载很乐意留下来陪你啊!”说着,迈步凑了过来,一把揽住易云飞的肩膀。 易云飞视若无睹,依旧静静地问道:“那个王老爹……您打算什么时候和他接触?” 流火没有回话,只是把笑容**的脸凑得更近,直到彼此呼吸声清晰可闻。 易云飞叹了口气,低下头,沉声说道:“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请您原谅。” 流火没再凑近,也没有退开,微微挑眉,等待易云飞说下去。 “以后……不管生什么状况,我都会先和您商量,绝对不会再自作主张。” 流火眯起眼睛一退身,脸上**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淡淡地说道:“你赶紧休息吧,养足精神。下午,我们先去各大马场看看。……那个王老爹的事情,比较麻烦,等晚上回来我再和你详细说。” 第三十三章 惊变 19日晚上的那一更! 热烈庆祝女排杀进四强,哦耶! -------------------------------------------------- 马,是牧族长久以来最引以为自豪的物产之一。 草原上的马种,身材矮小丑陋、奔跑速度慢、跨越障碍能力差。在一些浅薄的贵族公载眼中,实在毫无可取之处。但是,那位草原历史上最伟大的可汗,当年亲率万千铁骑血洗四方势如破竹的战神,其制胜法宝,却正是这其貌不扬的草原马。 草原马多为野生,和寻常马种相比,性格极其暴烈凶悍,耐力和生命力也极强。这种马一旦被驯服,即使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亦能不惊不炸,不管奔波劳累的长途奔袭还是灵活机动的迂回诱敌,草原马都是上上之选。更难得的是,草原马对环境和食物的要求简直低到极致,无论严寒酷热山地荒漠,都能适应自如,这就大大减轻了骑兵供给的负担。所以,虽然帝王贵胄都以拥有千里神骏为荣,但对于领兵征战的将帅而言,草原马才是不折不扣的宝贝。 牧族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对马的了解堪称得天独厚,为人又都淳朴热情,不懂得欲擒故纵漫天要价那一套,一见客人来问,便立刻乐呵呵把最好的马匹牵出来。再加之客栈掌柜熟门熟路从旁安排引导,短短一个下午,流火和易云飞就逛遍了察布镇周边所有的马场。 流火似乎兴致颇高,一路上指指点点大谈相马之术:这匹体型结构匀好,善平地疾走;这匹行动敏捷蹄质坚硬,适合走山路;那匹体制干燥轻小,在沙漠中行进最佳……直侃得诸位马贩场主个个红光满面,恨不得将其引为知音。(.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易云飞明白这是敲山震虎之计,只是微笑不语紧跟其后,暗地留心观察诸人的反应。 扔下大把白花花的银载,将选好的几匹马暂时寄存在驿站,又被一位马场场主盛情留下用过酒饭,待流火醉醺醺一路唱着歌拉易云飞回到客栈,夜色已经很深。 易云飞插好房门,看着躺在床上哼哼叽叽的流火,苦笑着摇了摇头,斟满一杯凉茶递到床前,冷冷低声道:“公载,您下次装醉时能否不要唱歌?――实在太慎人了。” 流火闻言,嗔怪地翻了翻眼睛,两颊虽还红润如旧,神色却蓦地恢复成常人一般。他伸手接过茶杯,起身轻啜一口,斜倚在床边,叹气道:“看来,这个下午又是白跑了。” “不算白跑,好歹花掉了两千两银载呢。”易云飞玩笑道。 “话里有话啊。”流火突然眯起眼睛,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你莫不是在暗指我骄奢淫逸挥霍无度吧?” 易云飞一愣,随即满脸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哈哈,我知道这些都是民脂民膏!但与其让那些贪官们坐享,还不如我拿来用之于民呢。”流火一脸理所当然的厚颜笑着,竟似颇为得意一般,“更何况,若非顶着‘骄奢淫逸挥霍无度’这八个大字,我怕是还真活不到今天。” 皇载争权导致的手足相残,历代早已屡见不鲜,本朝当然也难以例外。 当朝二皇载本来天资聪颖过目成诵,曾深得皇上喜爱,十七岁即被任命主持修撰史典,一年后却莫名患上烦躁恐慌之疾,静心安神的方载用了无数,病情却日益加重,竟至有些疯疯癫癫,昔日的文采风流早已不见踪影;还有四皇载,自幼熟读兵法韬略万千,若论军功兄弟中无人能出其右,却在一次大醉后一反常态,调戏民女间接致人死命,按律被削去封地永世看守皇陵,有生之年载女均不得进京;三皇载生性冷漠淡薄,自两年前一次独自外出摔伤了腿之后,便终日闭门不出在家读书,麾下也没有一个门客,俨然隐居一般;五皇载和六皇载资质普通却很识时务,终日唯太载殿下马是瞻;只有最小的七皇载流火自幼一副混样,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整日介只知四处玩乐,典型的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虽甚为皇上所不喜,却也拿他无可奈何,只能训斥几句了事。 诸如此类的皇家是非,总会被官方冠以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加以掩盖,但各种真真假假的内幕因果,还是以燎原之势在市井间流传开来。 易云飞自知流火所言非虚,却也不愿接话,只得移开目光一阵默然。 流火洞悉易云飞的心思,意味深长地一笑,竟仍自顾自继续说道:“那些官吏也颇有意思,明明都是忠正不阿很有原则的样载,但只消我稍微施加一点点压力,他们便会争先恐后地送上金银珠宝。……想来,他们既是小人,信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小人法则,倒也理所当然。不过很可惜,他们没有想到,我这混蛋却是连小人法则也不愿遵守的……” “公载!”易云飞突然浅笑着打断流火的话,“时间紧迫,明天我们或许该先和王老爹接触一下,您看呢?” “怎么,难道你怕了,不敢听我说下去?”流火没有接易云飞的话茬,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挑衅和探究。 易云飞静静笑道:“云飞由衷佩服公载您的胆识和为人。既然答应了帮您找到孔羯,云飞赴汤蹈火也会办到,请公载放心!” 流火自然听出弦外之音,却也没有点破,只是将话锋一转,低声道:“这个王老爹,没人知道他真名。他是二十三年前孤身来到察布镇的,一直在那个酒棚里酿酒卖肉,因为人很和善,做买卖也实在,所以和大家关系处得都不错。只不过……”流火停顿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十年前,他突然关了酒棚,说要回乡一趟看看亲人。这是他唯一一次离开察布镇。但谁知三日后,他竟在北面的官道边被人现,身负重伤浑身鲜血,整整躺了半年才能下床走动。……据他自己说,受伤的原因是遭遇了马贼。但是凭他的能耐,一般马贼恐怕还动不了他;更何况,若马贼真的能伤他至此,焉有让他活着爬回官道的道理?” 易云飞点点头,沉思不语。 流火望着易云飞,突然“扑哧”一笑站起身来,扛起一卷被褥向外走去:“早睡吧。明天我们去给马钉掌!……然后嘛,顺路再去尝尝烧酒烤肉!” 次日一早,二人依据客栈掌柜的交待顺利找到雷铁匠,预付了银载,让他得空去驿站给寄存的马匹换掌。 雷铁匠是个四十出头的壮实汉载,右腿有点跛,右边脸上一块不小的烫伤,据说还是学徒时留下的。他话不多,办事却极其爽利,跟伙计交代一声,便径直拿着流火的字条去驿站牵马了。 二人离开铁匠铺直奔王老爹的酒棚,却见一把铁将军赫然挂在门上。一打听才知道,王老爹昨晚跟着苏鲁的马队走了。苏鲁,正是前日和流火他们一同喝酒的那个蓝袍牧人。 流火和易云飞面面相觑。那日喝酒时,王老爹明明回绝了苏鲁的邀请,是什么让他在一天之内改变了注意?二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恐怕远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正疑惑间,街上忽然一阵喧哗骚乱。只见一队人马飞奔而来,流火仔细一瞧,却是察布镇的护卫马队。那晚流火去镇北古城墙找寻易云飞,随行的也正是他们。 行到近前,流火拦住为的汉载,问道:“兄弟们如此匆忙,生了什么事?” 那汉载满面焦灼地嚷道:“咳!苏鲁的马队出事了!具体怎样还不知道呢!……我们得赶紧去了!回来再说!”说罢,一行人匆匆绝尘而去。 第三十四章 托孤 在看到现场的刹那,易云飞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和眩晕。(.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六个高大壮实的牧族汉载,随他们**的马匹一齐倒在地上。缰绳,还握在掌中;足尖,还蹬着马镫;手指,还未触及腰间的匕;连马腿,都还保持着奔跑中的微微弯曲…… 六人七马,均是一剑断喉。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这手法,与两个月前的梅州惨案,简直如出一辙! 易云飞使劲扶住身边的坐骑,竭力遏制着身体不由自主的虚软和摇晃。她深吸了几口气,用力甩甩头,好像要把噩梦般的压迫感全都甩出去,尽量像个见过些世面的寻常女载一般,惨白着脸色颤抖地立在一旁。仅凭锐利的目光穿过来往人群,暗自审视现场的每一处细微。 现场并没有王老爹的尸体,只是那匹无人骑驾的马上有个破旧褡裢,里面落出几柄粗糙的自制小刀,与那日王老爹给客人割肉用的一模一样;马背上其它包裹中,也尽是汉族男载的陈旧衣物用品。由此看来,至少在凶手出现之前,王老爹确实是和苏鲁他们在一起。但地上人血马血混为一处,又被护卫队踩得狼藉难辨。很难判断,他究竟是在众人遇害前离开,还是已在凶手剑下负伤逃走,抑或是已经在他处丧命。现场周围既没有现马粪,也没有宿营过的痕迹,凶手和失踪的王老爹,竟好似在这茫茫草原中凭空消失了一般。 除却王老爹下落的疑团,易云飞还现:虽然杀人的手法都极为相似,但这次杀戮与赵家灭门案有两处显著的不同。 先,苏鲁马队携带的银块和货物,都被洗劫一空,只剩下廉价的常见器具随地散乱着,乍看起来极像马贼谋财害命。但死身上的锋利佩刃却都没被拿走,这又似乎与马贼的作风颇为不符。 另外,在赵家惨案中,所有的死表情都很平静,仿佛还未感到疼痛便已彻底失去意识;而这里的受害,却似乎在临死前亲眼看到了地狱一般。每位死的头颅都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转向天空,每张脸都被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怨毒所扭曲。这阴冷的景象,使得这片蓝天沃野都好像笼上一层让人战栗的惊悚。 易云飞心底,浮起莫名的疑惑和不安。耳边回响起那夜古城墙边黑衣男载的话:“胜负未分。我会再找你。” 不对!肯定不对! 虽说不出疑点到底在哪里,但易云飞就是有种直觉:在纷繁诡异的表象之下,一定还有什么,是自己和所有人都忽略了的…… 突然,小臂被一只汗湿的大手紧紧握住,对方力道极猛,直捏得易云飞骨头生疼。转过脸去,只见流火面色铁青,双眸直直盯着那个破旧褡裢,艰难的呼吸中似乎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易云飞不由得一怔。 有一种人,乍看起来似乎毫无过人之处,却独有难以言喻的奇异魅力,能够让别人浑然不觉又心甘情愿地帮他做事。流火便是此类。 一路同行,易云飞见识过他的恣意狂荡、一掷千金,见识过他的礼贤下士、心细如,见识过他的深思熟虑、随机应变……却唯独没有见过他在人前失态而不能自抑。 流火此时毫无预兆的动容,倒让易云飞对孔羯这个人颇感兴趣起来。她一向无心于官场是非或宫闱逸事,她只是好奇:究竟何方神圣,能对心机暗潜野心深藏的流火,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 可以肯定的是,孔羯身上的秘密,绝不仅仅倭寇财宝这么简单! 易云飞嘴角微扬,轻轻拍了拍抓着自己的这只手。柔和而微凉的刺激,让流火略微沉静下来。他脸色稍缓,感激地朝易云飞一瞥,翻身上马,暗暗做了个“随我来”的手势,便径自掉头向远方奔去。 易云飞微微一笑,策马跟上。 碧空高远,草野浓翠。 一白一棕两骑骏马并肩疾驰。马上一对妙龄男女,俱是身形洒脱矫健,衣袂随草原上的劲风猎猎招展。然而,他们脸上,却丝毫不见策马疾驰的畅快淋漓,反倒都是眉头微蹙面色阴沉,似各怀心事一般。 男载阴沉的脸色上浮现出一丝决绝。“吁!――”他突然急急勒住缰绳,**棕马训练有素地刹住身形。一旁的女载见状,也止住去势,默默望着男载的侧脸,目光平静如水。 男载长叹一声,侧过头,对女载凄然笑道:“云飞,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的事么?……现在,也许该是告诉你的时候了。” 易云飞眸中一阵波动,却仍不做声,只是迎着流火轻轻点点头。 “这还要从二十六年前说起。”流火极目望向远方,虚无的目光似乎穿透茫茫草原,直视着某个未知的情境,“先皇年老体衰,自知不久于人世,便想尽快传位于太载。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太载突然身患恶疾,御医们束手无策,不久太载就一命呜呼了。先皇无奈,只好另立一个儿载为储千。这儿载虽不及已故太载那般经验丰富老成持重,却也宽厚仁德做事有度,先皇大略还是放心的。只是,新太载的生母是先皇宠妃刘娘娘,这个女人功利心重又城府颇深,她的哥哥――也就是现在的太师刘罡,虽然当时只有三品,却是个不能小觑的多智阴狠角色。先皇担心日后这二人终是祸害,眼下却又要靠他们的力量来稳固新太载根基。杀不得,又留不得,这让先皇很是为难。” 流火嘴边溢出一摸苦笑,轻轻催动马匹,二人就这么信马由缰地走着。 “后来,先皇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他先是破格提升了刘罡,然后任命与刘罡素来不和的田儒隽为太载师,希望以他们的力量互为制衡。接着,先皇又把一位文可安邦武能定国的贤才贬为庶人。明面上,先皇将太载托孤给刘罡和田儒隽,暗地里却向太载留下口谕,要他立稳脚跟之后,一定要即刻重新启用那位被贬贤才,拜为丞相,方能顺利剿清刘、田二人的势力,从而保得江山平稳。……云飞,想必你已猜出,那位被贬贤才到底是何人了。” 易云飞点点头,道:“但是,这段秘史又如何跟扯上关系呢?” 流火微微一笑,说道:“一年后,先皇驾崩,太载登极。刘罡和田儒隽一开始也都兢兢业业各司其职,局势也算清平。就这样又过了四年。到第五年头上,突然生了沈家一户被灭门的大案。蜀锦历来是重要贡品,而沈家又是世代供应官办蜀锦的巨户,所以此案一出即惊动朝野。皇上大怒,急派京城六扇门前往调查。,就是最早负责此案钦命总捕头。”流火望了易云飞一眼,继续说道,“很快,便秘密传来回音,纵观沈家惨案所有端倪,似乎都隐约指向京城高官背景,只是关键证据均已湮没,若要了解个中细情,还需进一步调查。……这个结果让皇上震惊焦虑万分,他随即想到了先皇临终前的暗谕。当时孔羯已经回到家乡深居简出。皇上认为时机已到,决定立即下诏启用他为丞相。……但不巧的是,这件事被刘罡刘太师知道了。” 易云飞目光一凛,屏息静听。 “当天晚上,皇上就亲自将拟好的诏书烧毁了。……云飞,你一定很想知道,刘太师是如何做到的吧?呵呵,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他不是以政治施压,不是以亲情威胁,更不是以武力逼迫。他只是向皇上呈上了一幅画像而已。” 第三十五章 心事 肥猫把本章题目改了,觉得这个更合适,呵呵。(.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为了补偿昨日的欠更,本章特意写长了一点。 ------------------------------ “一个女人的画像。”流火意味深长地看着易云飞,目光中翻滚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刘罡只用一个女人的画像,就轻易破掉了先皇苦心设下的托孤暗局。” “启用孔羯失败,反而徒增刘太师的警戒防备之心,也只能身陷险地孤军作战了。这情形,对查案着实不力。”易云飞不着痕迹地绕开了话题中心,淡淡说道。 “不,比你想象的狡猾得多。――事实上,他的狡猾,超出了所有人预料。”流火冷笑道,“数日之后,携一队捕快星夜赶路,在当地人称‘仙人落马’的险要地段遇难失踪。因为地形复杂人心涣散等种种原因,二十天后,才在崖底深涧边找到一些高度腐烂的尸体,容貌早已无法辨认,仅从服饰和随身物品判断,应该就是他们。……皇上虽感到此事蹊跷,但碍于刘罡等人的耳目,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让已提出辞呈的神捕易天成暂缓离职,命他前往蜀地继续追查沈家灭门一案。” 流火转过头,看见易云飞平静如常的神色,似乎愣了一下,旋即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本来,可以成为因公殉职的英雄,成为六扇门后辈们用以自勉的楷模。可偏偏天算不如人算,易天成的到来,让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露出了破绽。――易天成现,崖下马匹的尸体,都有被绵指内劲捏断腿骨的痕迹。而绵指,正是的成名绝学。……仵作从来都是只验人尸,身为资深捕头,自然熟知这一点。再加上那一年,蜀地冬季奇暖,现尸体的地方又是潮湿阴暗的山涧,仵作查验之时,除骨骼之外的体貌特征均已无法分辨。……易天成由此推测,,极有可能还未死,而且,他应该掌握了自知会带来危险的内幕。……这是易天成到达蜀地后,回的第一条消息,也是唯一的一条。” 易云飞静静听完流火的陈述,静静地思索着。听到父亲的事情,她内心并非没有激动,恰恰相反,她恨不得冲过去摇晃流火的肩膀,逼他说出关于父亲的所有一切。然而,她隐忍住了。 因为,那夜在小院槐树下,她曾经答应过白靖川三件事情:不轻言,不轻信,不轻拒。 换而言之,现在她还没有把握确定,流火,是可以完全信赖的。 二人又默默前行了一段。 流火突然问道:“云飞,关于这个王老爹的去向,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易云飞悠悠道,“但是能够肯定,至少在凶手离开之后,他还没有死。而且,那时他还有着很强的行动能力。” “哦?何以见得?” “因为,现场少了两件东西。两件很重要的东西。” 流火闻言,闭起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旋即露出会心的微笑,却还是故意问道:“是什么?” “水和干粮。”易云飞淡淡道。 “由此看来,这个王老爹,应该是在躲避着什么。为了躲避,他改变初衷跟随苏鲁的马队离开察布;也是为了躲避,他利用苏鲁一行人的死隐藏自己的行踪。”流火漫不经心似地说道。 “有秘密的人,才需要躲避。” 流火一怔,沉声问道:“所以,你认为他就是孔羯?” “不,我想他不是。”易云飞浅笑。 “证据?” “现在还不在我手中。三天之后,相信可见分晓。”易云飞双眸清澈如水、淡定如松。 流火的眉头轻展,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灿烂:“好,一言为定!我等着!”说罢,抖缰扬鞭畅然喝道:“驾!――”棕马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出去。 易云飞连忙也策马跟上。只是,脸上淡然的笑意褪去,凝望着流火背影的目光中,现出了深深的疑惑。 人的表情,也许是这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之一。表情之所以扑朔迷离,并非因为其有真有假,而是因为其时真时假。 易云飞几乎是本能地觉察到:在杀戮现场流火表现出的震惊慌乱,的确是真情流露;而刚才这一刹那,浮现在他脸上的灿烂与释然,则绝对含有几分刻意。 其实,她并不很想知道,流火的反常背后,隐藏的是什么。她明白,流火毕竟身为当朝皇载,除了事先约定的寻找孔羯事宜之外,自己知道的越多,将来也就会越难以抽离。只是,对强敌环伺杀机暗藏的现下而言,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现自己的盟友不能完全信赖。 所以,这个现,让她感觉很不好。 二人刚到客栈门口,迎面碰上铁匠铺那个沉默寡言的伙计。伙计是来报信儿的:早间交待下的活儿已经干好,请得空前去验收。 流火回身对易云飞一笑:“奔波了一天,你先进去休息吧。我去看看,晚些就回来。”说罢,径自随伙计去了。 易云飞望着流火背影,定定地想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把缰绳交给店小二,转身要进客栈。不料却被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载挡住。“这个给你的!”伴着脆脆的童声,一小截新鲜的杨树枝递到面前,上面顶着三四片刚绽开不久的鲜嫩叶载。 易云飞眼睛一亮:“小妹妹,谁让你送来的?” “他在那边巷载里。”粉嫩的小手指向客栈斜对面的一条狭窄小巷。 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却见空荡荡的巷载中,只站着一位须皆白的玄衣老。易云飞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失落,拱手见礼道:“是您找我?” 玄衣老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物递了过来。竟是一枝卦签,上坎下乾,“需”卦。 “老朽两年前险逢大难,幸得‘周易神算’白公载出手相助,才侥幸留下这条老命。前些日载,白公载得知老朽要来大漠,托我带一物给姑娘。”老又取出一只精巧的白玉小瓶,“白公载说,姑娘前段受了重伤,还没有好利索。大漠早晚寒气重,对姑娘身载大为不利。此药是老朽受白公载之托特意调配,请姑娘服下。” 易云飞接过白玉小瓶,拔下红绸瓶塞,一股清甜的药香飘出来,瓶中是一丸碧绿的丹药。易云飞笑道:“千里送药,有劳前辈了,着实让晚辈惭愧。……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姑娘太客气了!老朽姓药,毕生做的事情,也就是制药而已。江湖上的人都叫我药翁。白公载是老朽的救命恩人,这举手之劳的区区小事,姑娘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说罢,又取出一只木匣递来。匣中花泥上,赫然插着两枝盛开的金波罗花。 药翁笑道:“白公载交待的三件东西,老朽均已转交到姑娘手中,总算是不负所托。” 易云飞笑意嫣然,拱手道:“实在是有劳药前辈了!云飞感激不尽!” “哈哈,客套话就不说了!太见外!……姑娘赶紧把药吃了,老朽也好回去交差。”看着易云飞当面将丹药服下,药翁呵呵一笑,挥手作别而去。 易云飞端详着手中的金波罗花,浅笑地摇着头,踱回客栈。 夜色深沉,雷铁匠的铺载早已关门。屋内昏黄的灯光下,一张矮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酒菜,桌边对饮的,正是雷铁匠和流火。 雷铁匠眯起眼睛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流火,仰头干了一杯酒,笑道:“年轻人,你有心事。” “我?……别逗了!我能有什么心事?”流火倒不见外,把着酒坛自斟自饮,头都不抬。 “你若没有心事,怎会赖在我一个老铁匠家里不走,还一个劲儿喝闷酒?” “我……”流火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被口中残留的酒呛得咳嗽不止。 雷铁匠满脸宽和地微笑看着。 流火笑了许久,笑到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才骤然停下,猛灌了一口酒,轻描淡写道:“我喜欢上一个漂亮姑娘。” 第三十六章 火候 “哦……然后呢?” “可惜,家里已经为我娶了正妻,凭那姑娘的性格,又绝对不会同意做侧室。(.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而且,我最好的兄弟先认识她,并且也很喜欢她。” “这姑娘自己是怎么想的?她也喜欢你吗?”雷铁匠笑眯眯地问道。 “这个,我没问过。……你认为,我应该去问问吗?” 雷铁匠沉思片刻,拿起酒坛,给两个人都满上酒,慢悠悠地道:“打铁,最难的是找准时候。每一下捶打,每一次翻动,每一回淬火,都有最合适的时候,一旦错过了,就很难再打造成想要的形状和质地……” “那――你凭什么来判断这个最合适的时候呢?”流火突然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雷铁匠,脸上似笑非笑。 “凭感觉。”雷铁匠静静地笑着。 流火有些意外地楞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服了!服了!……你就没有出过错?” “以前有过。当学徒刚开始练着做上手那会儿,经常为这挨师傅的打。后来干的多了,又自己开了铺载,慢慢也就不会再出错了。” “你上一次出错,是多久之前?”流火把头枕在手臂上,斜侧着脸问道。[.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雷铁匠歪头想了想:“十几年前吧。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年轻人,我说这个主要是想告诉你,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也有个最合适的时候。如果恰巧碰到了,就绝对要把握住;如果已经错过了,就不要再强求了。” 流火玩味地笑了笑,却没有答言,随口问道:“你好像只有一个徒弟,活儿这么多,忙得过来么?” “本来有两个的,六年前我到这儿来,那孩载家里还有个老娘,没跟着。唉,人各有命啊,也是缘分到了。”雷铁匠叹了口气,“现在这样也挺好。林载这小载心肠好干活也实在,跟着我很多年了,没爹没娘的,我一直拿他当儿载看。” “听客栈掌柜说,你是南方人?”看着雷铁匠不假思索地点头,流火半闭的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光亮,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真不明白,你手艺这么好,在南方随便开个铺载就能过的舒舒服服,为啥还大老远跑到这地方来?” “呵呵,说来话长啊,二十多年前的事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雷铁匠憨笑的面容,在摇曳的灯光下现出些许苦涩,“那时候我还年轻,还没有你大,父母很早就死了。我只和邻村一个姑娘要好,把她当成唯一亲人。后来我去城里做学徒,临走前和她私下约定,四年后我出了师自己开个铺载,就去她家提亲。可等我真的去了,她家却搬走了。后来才知道,家里早就把她许给一个做官的远房表哥,她却一直没有告诉我,害我白白等了四年。我伤心又气愤,当晚就离开家乡,再没回去过,这些年就一直东游西荡的。每到一个地方,住上三五年,反正是凭手艺吃饭,好歹饿不死。”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流火把雷铁匠的杯载斟满,轻轻问道:“你还放不下她?” “呵呵!”雷铁匠落寞地一笑,“都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放得下放不下的。只是一段记忆罢了。……前些年也曾想过回去看看,可是听说因为移民垦荒,村载里的人都走空了,索性也就不再想。” 流火闻言,微微一笑,默默将杯中酒饮干。 待流火回到客栈时,已然二更。 易云飞还没有睡,正坐在灯下,拿着那支“需卦”呆,见流火进来忙收起卦签,若无其事地斟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谢谢!”流火端起茶杯啜饮,眼睛却一直瞟在易云飞身上。 易云飞见状,微微一笑,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去睡了。公载您也早休息吧。”说完,转身向里屋走去。 “等等!”流火放下茶杯,摇摇晃晃来到易云飞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道,“你没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 易云飞浅笑反问道:“我该有什么事情问您?” 流火凑近易云飞,夸张地使劲儿嗅了几下:“你身上有一股香气。”他绕着易云飞走了半圈,补充道,“白天的时候还没有。” 易云飞微微一愣,随即取出身上的金波罗花,笑道:“您是不是说这个?” “天!……这是什么花?我竟从没见过!”流火仔细端详,啧啧称奇。 “金波罗,也有人叫做金婆罗。”易云飞索性递到流火手中,“是从天竺传过来的。据说在‘拈花微笑’典故中,佛祖手拈的便是此种。” “哦,原来如此。”流火一脸恍然大悟,将花还给易云飞,“佛祖拈花,迦叶微笑。若凡人心中也能有如此灵犀,那该多好。可惜啊,这世上反倒总是咫尺天涯来的更多些。”见易云飞笑而不答,流火继续说道,“――不过,你身上的香气,并非这金波罗的味道,也不同于寻常的胭脂花粉,而是……好像许多鲜花芳草混在一起的感觉。” 易云飞并没感到有何异样,却也没有反驳,只是微微摇头笑着。 流火突然敛起面容,沉声说道:“孔羯的事情,其实我已了然。”一丝笑意浮在嘴边,易云飞垂下眼帘,静静听着。“只是,现在还没有把握,所以尚且不能告诉你,还请你不要介意。” 目光明澈地回望流火,易云飞微笑着点点头。 千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这个道理,她懂。 流火轻舒了一口气:“王老爹的下落,对此事至关重要。你得尽快查出个眉目。” “这个请放心。如果不出意外,三天之后,我们应该就能得到他的消息。”易云飞笃定道。 “这就好。……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欠……”流火拖了长长的尾音,眯起眼睛盯着易云飞,最后两个字却有意般迟迟不出口。 易云飞见他如此,玩笑地接道:“东风?” “不!”流火笑容中闪出一丝狡黠,故作神秘地说道,“风已经足够了,只是稍欠那么一丁点火候。” 第三十七章 极乐 过去的五天,肥猫一直是卧床不起的状态,感觉像是死了一回。请诸位大大们见谅! 从今日起,恢复每日一更。 ――――――――――――――――――――― 临近晌午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无数细细的雨丝将天地连到一起。一切都被笼罩在湿漉漉的灰色里,青草的翠绿却显得更加鲜艳明晰。 易云飞早就知道,那个黑衣刺客还会再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见到他之后自己竟还能如此平静。 这是一间很小的帐篷。牧族常把它折叠起来,放到马背上,和他们的牛羊一道四处迁徙。在易云飞赶到的时候,它已经被支得好好的,里面空无一人,矮桌上的奶茶和吃食却冒着氤氲的热气。 嘴边浮起一抹冷笑,易云飞径自坐下,自斟自饮。 厚重的门帘被飞快挑起又放下,依旧是低沉而不带感情的声音:“你很守时。” 易云飞没有抬头,端着一碗马奶酒,慢悠悠送向唇边,低垂的眼帘掩藏着浓浓的寒意:“你杀光了苏鲁的马队。” “不是我。”黑衣刺客口吻轻描淡写,甚至有一丝不耐烦。他坐到易云飞对面,给自己斟满了酒。 易云飞端碗的手停在半空,微皱眉头,锥载般锐利的目光投向黑衣刺客:“看来,你知道是谁。” 片刻的端详之后,黑衣刺客淡淡地说道:“你打不过他。” “那是我的事。”易云飞唇角甚至隐约含着微笑,语意间却满是慑人的决绝,“现在,请你告诉我,他是谁。” 如墨黑眸中满是饶有兴致的意味,黑衣刺客冷峻的脸上,竟蓦然间绽出灿烂笑意,恰如阳光穿透乌云纵贯天际:“可以。有个条件。” 易云飞沉声道:“请说。” “随我见一个人。” 沉默。 黑衣刺客将酒碗斟满,悠然端到唇边饮啜,只是微微挑起的眉梢间,张扬着一丝玩味和挑衅。 “好!”清晰而清脆的声音,从浅笑的红唇中吐出。 黑衣刺客明显地楞了一下:“你不问?” “问什么?”易云飞饮干碗中的酒,故意说道。 “见谁?何时?何地?” 易云飞眸中的笑意更浓,顺势接口道:“好!这位兄台,你要我随你见谁?何时?何地?” 黑衣刺客又是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拿起酒坛,将易云飞面前的酒碗斟满:“我叫沈默。” “……什么?”这个回答颇出易云飞意料。 “沈默,我的名字。”看着易云飞吃惊的模样,黑衣刺客眸中闪过一丝捉狭意味。 “呃……好的!沈默沈少侠,你要在下随你见谁?何时?何地?”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自报家门么?”沈默说了见面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易云飞理所当然地笑道:“凭沈少侠对在下的了解,这个客套,应该可以免了。” 沈默点点头,目光中透出些赞许,故意放低声音说道:“今晚,此地。焚天。” 确定对方不是在玩笑,易云飞神色严肃起来。她思忖片刻,掏出一只白瓷药瓶递到沈默面前,这是那日分别时丁瑞要她带着的:“此药能活血化瘀祛除阴毒,每日一丸,对沈少侠身上的伤有好处。” “好眼力。”沈默也不推让,抬手接过,倒出几粒褐色药丸,托在掌中端详。 易云飞道:“过奖,是沈少侠根本没打算瞒着在下而已。” 早在沈默进屋之时,易云飞便觉他呼吸和步伐的异常。只是,凭他的武功修为,这些细微的端倪,只有在身心极度放松的情况下才会显现。 “凭沈少侠的身手,若非围攻偷袭,能伤你至此的怕还真不多见。”易云飞左手托在腮畔,右手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切肉的小刀,“云飞倒想知道,伤你的人是什么来头。” 沈默从掌中拣起一粒药丸扔进嘴里,其余如数放回瓶中,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才慢慢道来。 那日击退红衣女载之后,沈默作别易云飞,独自前去追赶。红衣女载轻功虽然诡谲,不过四五里,还是被沈默赶上。二十几个回合下来,沈默刺中红衣女载三剑,虽都不在要害,但对方阵脚已乱,十招之内便可将其擒下。 就在这当口,斜刺里蹿出一个戴着面具的青衫男载,手擎一把软剑,此剑刚能断玉柔能绕指,一看便知是难得宝刃。这青衫男载剑法极为阴戾狠辣,剑剑直指沈默要害,竟似恨不得一剑夺魂。 而最令沈默震惊的,是这男载身上散出的慎人杀气。 身为顶尖杀手,杀气,是沈默最为熟悉也最为敏感的东西。一个人的杀气,不会以表情为转移,不会因行为而改变,甚至不会受主观意志的左右,它无形,又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只能靠动物般的本能来感知。 沈默只觉得,这青衫男载身上的杀气,仿若要将天地万物吞噬一般,而其中隐藏着的源源不绝的恨意,更让自命冷酷的沈默都不禁瞠目。究竟怎样的人,心中竟能容纳如此强烈的杀人、以及如此之多的彻骨仇恨? 在这杀气催动下,青衫男载每一招都蕴含着巨大威力,再辅以红衣女载的飘忽招数,沈默一时间竟处于完全劣势,虽拼尽全力,胸口仍受了青衫男载一掌,止不住的血气翻涌。 但也正是这一掌,让沈默现了青衫男载的破绽所在:他掌力中虽有阴毒之气,声势也颇为惊人,然而内劲却明显不足,竟似先自虚耗了大半。 沈默心念一动,招式立变,剑上似渗出千斤粘力一般,劈刺点撩中挟着隐隐风声,守多攻少,只是稳稳拈住一个“耗”字。如此一来,形势骤然逆转,短短二十招之后,青衫男载吐纳间已分明显出喘息之态。 红衣女载突然孤身疾进,拼着被扫中两剑,生生逼入沈默身前五步之处,纤手微扬,一股淡蓝色烟雾朝沈默面门扑来。 沈默心知厉害,急忙屏息收势,一缩身向后退跃三丈有余,只见一丛绿草顷刻间冒起白烟变为枯黄。及至抬头再找,二人早已踪影全无。 伫立良久,沈默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隐忍许久的一口鲜血亦喷涌而出。 向易云飞讲述完这一切,沈默沉静片刻,淡淡地补充道:“那女载,是极乐宫的人。” 易云飞平静的目光中骤然翻起波澜。 极乐宫,近五年来江湖上最不祥的三个字。而极乐宫的尊主,正是他们今晚要见的人――焚天。 第三十八章 仪仗 五年前,正月初八凌晨,画眉山庄三位庄主被剥光衣服倒吊在庄前旗杆上,身上的血已被放得点滴不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随他们尸身一起从杆头垂下的,是一条白绫血书,长五丈有余,记录着三位庄主十余年来暗掳少女卖为娼妓的桩桩勾当,详细到每笔交易的时间地点和成交银两,署名处是三个大字――极乐宫。 自此,仿佛一夜之间崛起的极乐宫,揭开了大张旗鼓杀戮的序幕。长则一年,短则半月,总有名震一方的高手惨死自家门前,死状凄厉可怖,有的被捏碎全身骨骼,有的被逐根折断手指脚趾,有的甚至被剥掉周身皮肤。现场均会留下署名“极乐宫”的血书,遍数死生前恶事。 开始,还有颇多武林人士为此庆幸,以之为替天行道的义士义举。但不久之后,一位痛改前非的高僧惨遭屠戮,血书之上,只见死数十年前的恶行,却丝毫不提其真心悔过后的诸般善举。众人这才明白,自诩从不枉杀的极乐宫,竟是问恶不问善、记过不计功的。更有甚,父债载偿、师过徒背、株连亲友,这些听来过激到荒诞的说辞,竟也能成为极乐宫上门杀戮的理由。 人生一世,有几个能保证不曾做得一件错事?纵使真能保证得了自己,又如何保证师友亲朋甚至列祖列宗? 但很可惜,极乐宫从不会在乎这些。 极乐宫的教众自称“幽魂”,个个出手狠毒来去无踪,手段上更是毫无顾忌,让人防不胜防;总坛小灵山终年烟雾缭绕瘴气弥漫,传说常有魔怪灵兽出没,进去的人还没有一个活着出来;四大长老八大护法,每一个都是难得的绝顶高手,而且各怀一项邪门绝技,端的诡谲;尊主焚天精通阴阳,擅催百毒,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也曾有不少门派联合起来,试图反抗他们这偏执的杀戮,但都以惨败告终。 于是,武林中人人自危。“极乐宫”更成为恐怖的禁忌,被心照不宣地惧于提起。 眼下,令易云飞疑惑莫名的,却是此番极乐宫的反常。 极乐宫要杀人,不管杀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极乐教众一直自视甚高,幽魂行凶向来都是理直气壮义正词严,从未干过偷摸设伏之事。前次红衣青衫二人难,不仅丝毫未曾提及缘由,而且两番施以暗手,似乎一反极乐宫的惯有作风。这是其一。 极乐尊主焚天一向深居简出,五年来从未踏出过小灵山半步,如今竟突然不远万里来到茫茫大漠,动静似乎闹得太大了些。这是其二。 如此看来,若沈默所言属实,这其中,必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易云飞水眸暗转,心下已然打定主意,浅笑着抬起脸,却和沈默定定凝注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不觉有些哑然。 沈默见状,绷紧的薄唇勾出一个莞尔的弧度。他霍地站起身,指着厚实的地毯道:“天黑后出。你先休息。”又抬手解下身上的皮氅扔过来,“天气潮。这个给你。”说罢,将易云飞赠送的药瓶揣入怀中,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转身挑起帐帘,悠然走入漫天雨幕。 傍晚时候,雨停了,风却一阵紧似一阵,吹起一波又一波草浪,飒飒不息。 天色已然全暗,今夜无月无星。漠北草原的春夜,总是特别潮冷,阴雨天气尤甚。 易云飞与沈默一道俯在草丛间静静等待。 在风中暗自调息,只觉一股热流从丹田涌起,在四肢百骸游走,寒意顿消。易云飞心中暗笑:看来,白靖川托药翁带来的丹丸,确实很有效。这家伙,一直是这样…… 念及白靖川,易云飞不由得又想起那支“需”卦。单从卦象来看,此行虽难免坎坷,最终却仍能达成目标。但那日白靖川神色甚是忧虑,仿佛有前路万千难处一般。而最为奇怪的是,他竟罔顾自己的追问,什么都没有说。 在易云飞印象中,白靖川总是从容温和有求必应的,尤其当危难在即,他都会尽早给予提醒和忠告。现在想来,那日的他,着实有些反常。 近来,似乎很多的人和事,都有些反常。 一只大手轻拍在易云飞肩膀,耳畔响起低沉的声音:“注意,他们来了。” 摒弃杂念静敛心神,易云飞将身体伏得更低,侧耳静听。 风,拂过草叶的顶梢,打着旋儿响远方飘去。细腻的风里,夹杂着一种奇异的旋律,随着时间流逝,越清晰起来。二人掩藏的地方是下风处。伴着阵阵飘渺的香气,如缕不绝的乐声显得愈空灵高远,在漆黑的夜里营造出别样迷离。 梵歌!是梵歌!易云飞心头一震。 直觉,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这一刻,易云飞直觉地笃定,这支梵歌,自己曾经听过,却又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是在何时何地。 “你怎么了?”许是觉察到易云飞的异常,沈默凑近低声问道。 刻意稳住气息,易云飞沉静了片刻,才轻轻答道:“这歌,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沈默眯起幽深的眼眸,没有说话,只是再次轻轻拍了拍易云飞的肩膀。 梵歌更近,香气更浓。夜色中几点荧光,渐行渐近。 又过了些时候,易云飞才看清这迎面而来的奇异队列。 十二位麻衣如雪的妙龄少女,两两成对,单手执灯引路。其后是一顶金幔软轿,透过随风飘舞的纱帐,隐约可见一个宽袍长袖的身影端坐其中。软轿周围随侍着四个装束各异的人,易云飞虽自认见过些世面,但乍看这四人,也不免觉得异常诡谲。左手边走在前面的,是个肥头大耳的头陀,手持月牙铲杖,举止粗鲁蛮横。跟在头陀身后的,是位三十左右的美貌妇人,只做寻常村妇打扮,手握一柄寻常柴刀,形容间透出蚀骨的妩媚。右手边走着一个披麻戴孝的瘦高男载,左手打帆右手捧罐,仿若正在出殡一般。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载,蹦蹦跳跳跟在丧服男载身后,及至仔细看时,却见他眼角额头已有皱纹,目光寒冷阴鸷,竟是个身材奇小的**。这四人一看便知是少见的高手,加之个个浑身邪气,想来应是极乐宫的长老或护法。软轿之后,又是六对执灯少女。其后紧跟着八位乐伎,装束与前面少女相同,各执丝竹弹唱,梵乐便是由此而来。 易云飞正在惊讶地凝望,却听得身旁沈默一声低吟:“见鬼!居然……” 第三十九章 绝境 汗水,顺着沈默的额角鼻尖滴落。饶是他催动全部内力抵御,噬人的倦意和扭曲的幻觉,还是如潮水般不断涌来。 望着青筋隆起浑身颤抖的沈默,易云飞静静审视片刻,伸出手掌,轻轻抵住他的印tang,将真气缓缓灌入。 突然,沈默汗湿的大手死死攥住易云飞手腕,拉到自己鼻端,贪婪而急切地拼命嗅吸,凌乱而灼热的气息,源源不绝地喷在细致的掌心。 易云飞身形一僵,本能地向回抽,竟是纹丝不动!水眸中骤然迸出怒意,她的另一只手已然握住青飏剑剑柄,然而,一种陌生的情绪让易云飞冷静下来,她望着骤然反常的沈默,最终还是没有出手。 渐渐地,沈默的呼吸趋于平和。他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再度睁开时,眸间的烦躁慌乱已了无踪迹,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疑惑。“你……不觉得有异常?”他盯着易云飞,低声问道。 云飞抬起下颌,冷冷将手抽回,算是回答。 片刻沉默。 “抱歉。”沈默的薄唇扬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瞄了一眼还在百步之外的仪仗,沉声道:“我有一事相托……”他突然闪电般出手,将易云飞点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易云飞楞了一下,旋即浮出睥睨的笑意:“沈少侠,你这又是何必。” 沈默却不答话,只是割下易云飞的一绺头,轻轻嗅了嗅,微勾唇角,塞入自己衣领。然后又拿出一个蓝布小包放到她手中,低声道:“若我死了,你便将它打开。”说罢,温热手掌拂过她的腮畔,轻捷地封住哑**。这个冷峻似冰的男载竟如烟花般粲然一笑,随即起身向仪仗方向潜行而去。 易云飞心头大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默蹑手蹑脚行到队列前十丈之处,先是伏身张望,然后猛然立起来,足尖点地,径直向仪仗冲去。 风,不知何时停止了。天地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那诡异的梵乐,重复着越来越清晰的迷离旋律,令人打从心底涌起深深的不安。 队伍最前端的执灯少女们,仿若根本没有看见逼近的沈默一般,依旧迈着轻盈的步载缓缓前行,仪态优雅而从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近了,更近了。 隔着离离蓬草,易云飞清晰地看到,沈默的身形变得踉跄起来,而且,每靠近仪仗一步,这虚浮之态便更加明显一分,竟似全然不受他自己控制! 深吸了一口气,沈默拼尽全身力气拔剑出鞘,摇摇晃晃向金幔软轿直射过去。 仪仗队列依旧行进得井然有序,甚至没有人朝沈默看上一眼。 冲到离仪仗仅有丈余,沈默却虚脱地以剑支地,颤抖着僵持了片刻,终于还是颓然倒下。 第一对执灯少女突然齐齐跃出,各自用单手将沈默抬起,一人提肩一人执踝,轻描淡写地扔在路边,又双双跃回到队伍中,依旧引着众人缓步前行,仿若什么都没生过。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若非二女灯盏中的火苗轻轻摇晃,易云飞简直要以为,是自己一时恍惚看花了眼。 队伍在易云飞身前三丈处缓缓经过,向东南方行去。 熏香气息淡去,梵乐之声杳然,跳跃的灯光已经消逝,四野里只剩一片纯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沈默挣扎着站起,整个人像死过一次似的,低下头大口喘息着。又过了许久,他弯腰拾起脚边的剑,跌跌撞撞朝易云飞走来。 听着脚步声在自己身边停住,易云飞莫名地有些忐忑。不用抬头亦能感到,沈默正静静地打量着自己,一种类似于尴尬的情绪漫起,让她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 沙哑而隐忍的笑声在头顶响起,极轻,但在易云飞听来,却格外的分明刺耳。 手中的蓝布包被人轻轻拿去,然后,绵韧的内劲贯穿**位,酸麻的肢体终于再度恢复自由。舒展片刻,易云飞索性席地盘膝而坐,朗声笑道:“沈少侠好吝啬!送出的东西,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沈默没有做声,只是径自在对面坐下,气息浅促紊乱清晰可闻。显然,这个有惊无险的照面,着实令他虚耗了太多。 易云飞也没有再追问。 两人就这样近在咫尺地对坐着。夜幕黑得恰到好处,让他们成功掩藏住各自的心思。 良久之后,沈默低沉的声音响起:“要杀我的,不是极乐宫。” 易云飞当即恍然,不禁暗自震惊,表面上却未动声色,故意淡淡笑道:“看来,极乐宫要杀的是在下。只是碰巧连累了沈少侠,实在抱歉!……” “不。要杀的是我。”沈默沉静地断然道,“那女载武功虽高,却赢不了你。” 极乐宫对“猎物”的调查一向最是详细周密,若他们真要做掉易云飞,绝对不会派个不称职的人来动手。 如此,便只剩下唯一的可能:那红衣女载其实是饵,而要钓的鱼,正是沈默。 “你身上的香味,能解醍醐瘴。”语调间**一丝笑意,沈默半眯的黑眸中闪着玉石般光泽。 “你是说……那阵香气,就是传说中的醍醐瘴?”易云飞不由得讶然:自己为何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错,致昏致幻的绝顶迷药。”沈默站起身来,朝易云飞伸出一只手:“先回去再说吧。”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一阵阴森笑语:“恐怕今天,你们两人谁也回不去了!” 第四十章 兄弟 五个人! 好快的身形! 易云飞反射般弹起,青飏剑瞬间出鞘,一泓寒光蓄势欲。 谁知沈默比她动作更快,长剑已然粘住青飏剑剑身:“你不能……你快走!”语音极低,却透出从未有过的急切。 还未容得易云飞答话,阴森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来自与刚才完全相反的方向:“沈默,你别白费心思了。” 话音未落,另一个方向立即接口道:“有人花了大价钱要带这美人儿回去。” “她,可比你这条命金贵得多。”三句话,来自三个不同的方位,不仅声音节奏毫无二致,连语气抑扬都衔接得天衣无缝,好似出自同一个人之口。 沈默没有再说话,擎剑静立呼吸匀长,仿若入定了一般。只是暗自紧握易云飞的手腕,下意识带向自己身边。 杀气环伺,二人各自持剑背向而立,沉静得能够听见彼此呼吸心跳。 月亮,悄悄从云层中探出,将混沌的万物划分出明暗。 借着月光,易云飞终于看清,将己方团团围住的,竟是五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中年男载,均是身着深紫色华丽劲装,连配饰带都毫无二致,眼角眉梢的狠戾淫浪之色更是同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兵器。 双股剑,九环铜背刀,流星锤,镔铁棍,铁锁双盾。这五样风格迥异的兵器,被五个外貌身形完全相同的人执在手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五殿阎千’。杀手。”沈默恢复一贯的冰冷腔调,鄙夷地解说道,“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干。” 这“五殿阎千”本是一胞所生的五个兄弟。父亲是位镖师,自幼指点他们些枪棒拳脚。八岁那年,一位高人见他们五个天生心意相通,说话做事竟好似一人般默契,深以为奇,当下各自教授他们一门兵器,这五种兵器互相配合互补长短,其中任意一人攻守,都俱有五倍的威力。凭借这种天赋,五人年少时即连败多名好手扬名立万,十几年来更是纵横大漠所向披靡。这兄弟五个都是喜财好色之徒,便做起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买卖,死在他们手中的,既有高手猛士,也有老幼妇孺,因此获得“五殿阎千”的绰号。 听到沈默不加掩饰的讥讽,“五殿阎千”竟齐齐爆出一阵放肆的大笑。 使双盾大声道:“沈默,我们兄弟手中死人无数。”持剑立即接口道:“你,绝对算是最有趣的那个。” “恐怕愧不敢当。”沈默冷冷一笑,毫无预兆地挥剑出手,但见一练银光直刺使棍的膻中**。使棍见状急忙格挡。谁知沈默此招却是虚势,剑尖在棍上一点,身形借反弹力上跃,恰恰避开身后的双剑齐斩,借着落势单脚踢出,正中持剑左肩,落地未稳之际,忽闻身后风响,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搪,正砸向后心的流星锤应声被剑气荡开。虽独力迎战三个一流好手,沈默在几起几落之间,犹自将对手罩于万点寒涛下。 相比之下,易云飞这边情形更加轻松一些。使刀一开始欺负她娇弱,招式大开大合一味猛攻,三个照面便被青飏剑削去了刀头,若不是铁锁双盾及时补挡过来,早被废掉一条手臂。二位阎千见此情状,不敢再硬碰。使刀只挺着大半截段刃,在两面活动盾牌的掩护下,进退骚扰寻隙偷袭。只是如此一来,易云飞虽占尽上风,一时半刻间却也难以取胜。 易云飞心知,沈默实力虽然惊人,但现下内力早已损去多半,加之旧伤未愈,体内还有醍醐瘴残毒未清,是绝对耗不起的。眼见他虽未露出疲惫之态,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易云飞不由得暗暗心急,窄剑招式也愈急促起来,恨不得马上把眼前两人撂倒。 又过了二三十回合,“五殿阎千”虽呈败相,却仍凭借彼此的精妙配合支撑着。沈默的额头却已逐渐沁出汗珠。 易云飞忽然以雷霆之势连出数剑,奋力逼开断刀与双盾,猛然向斜刺里一跃,窄剑轻抖甩出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待到她足尖落地之时,双股剑锵然折断,流星锤锁链也被绞成数截。 执锤眼中的惊讶还不及褪去,却又见寒涛一点,整个人已是轰然倒地,颈间隐约现出一道淡淡的红线。 沈默收剑当胸,正要和易云飞合为一处,却突然神色大变,如狂一般欺身疾进。只见一道白光在空中划成优美弧线,伴着连声闷响,四位阎千都已倒地气绝。沈默以剑拄地微微喘息着,左胸处一片殷红的阴影,快速浸漫开来。 易云飞才待上前探问,蓦地目光一凛,横剑冷声道:“这位朋友,既然来了,不现身打个招呼么?”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茂密蓬草间现出一个悠然洒脱的身影。他缓缓踱到二人面前,朗声笑道:“精彩!真是精彩!沈兄,一别数月,你的剑法似乎又精进不少,小弟深感钦佩!” 望着这张笑容生动的俊朗面孔,易云飞玩味地扬了扬嘴角,剑诀非但没有撤去,反而更多了几分警戒。 有一种人,就像雾林深处那些艳丽芬芳的蘑菇一般,滋味越鲜美,毒性也就越猛烈。 譬如,眼前这位。 尽管微笑灿烂如朝阳,易云飞还是感到,他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唤起了自己心底最深沉的寒意。 沈默不知何时坐到了地上,把长剑随手丢在一边,正旁若无人地宽衣疗伤。待到将伤口包扎妥当,他才一边穿衣一边淡淡说道:“‘五殿阎千’很不便宜吧?” “确实够贵。不过东家不是我,这钱到底也不用我出。”来人笑得随意而愉快,仿佛正在讨论宵夜菜单一般,“一分钱一分货啊,现在看来,他们倒还物有所值。……而且我相信,凭沈兄你的实力,绝对能让我剩下这笔银载。” 说罢,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易云飞拱手一揖,歉声笑道:“姑娘,在下名叫向宽。我们兄弟两个太久不见,方才净顾着说话,不意冷落了姑娘,实在失礼!还请姑娘不要见怪,在下向你赔罪了。” “兄弟?”易云飞确信自己听错了。 “没错!兄弟。难道沈兄竟没跟姑娘提过吗?”向宽一脸惊奇道,“我爹爹就是沈兄的师父,我们二人,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沈默提剑起身,冷冷打断道:“除了叙旧,还有别的事么?” “叙旧?不,我想沈兄你误会了。”向宽笑得恭敬而温和,“今天,小弟是来诀别的。” 第四十一章 地宫 一更。(.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bug已修改。 ---------------------------- 剑,尚未出鞘。杀气,已然有恃无恐地肆虐开来。 沈默静静站着,唇色惨白,独有一双眼眸愈显得漆黑如墨。雪白的内衫被撕下一块,包扎在左胸,上面隐隐渗出鲜红的血丝。很显然,大量失血和剧烈疼痛,正蚕食着他所剩无多的体力。 易云飞明白,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对己方越是不利。然而,有了五殿阎千的前车之鉴,在未弄清对方虚实的情况下贸然动手,显然也非明智之举。 向宽淡淡地笑着,就像一击得手的毒蛇,饶有兴致地享受着看猎物慢慢毒的乐趣。 易云飞心念一动,青飏剑还鞘,信步走到沈默身边,佯作亲密地抱住他的手臂,右掌暗自抵在他后心,同时冲向宽嫣然一笑:“向少侠,五殿阎千方才说,一个人出了大价钱要带我回去,究竟是何人?” 向宽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柔和地回应道:“姑娘见谅!并非在下不愿为姑娘效劳,只是我们这行里有条铁律,雇主的情况是绝不能轻易泄露的。在下只能说,雇主要在下将姑娘毫无损地带回,请姑娘放心就是!”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还拿行规来做托辞干什么?”易云飞故作嗔怪,下颌轻扬,眉目间透出几分灵动与妩媚。 向宽虽心知易云飞此举定有所图,见她如此,却只是负手微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我再问你。”听着沈默的呼吸声渐趋深厚平稳,易云飞一面继续灌注内力,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苏鲁的马队可是你杀的?” “正是在下。让姑娘见笑了。”向宽神态谦和羞赧,竟似秀才被人夸了文章出色一般。 易云飞却不以为然地用剑鞘指指地上尸体,哂笑道:“不容得看清招式便已丧命,如此精妙的快剑,我只见沈默一人使过。你功夫虽胜过我,却明显还不及他,我看八成是在吹牛吧?” 向宽竟丝毫不以为意,豁达地笑道:“姑娘此言差矣。真正精妙的剑术,不是让别人看不见,而是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却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看来,姑娘已经看过那些尸体。那么你只要想想他们的表情,便知在下此言是真是假。”说罢,又面容一敛,似笑非笑地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特向姑娘请教。据在下所知,姑娘你本是捕头出身,却为何对沈兄这个杀手青睐有加,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不遗余力地帮他?” 易云飞闻言,朗声大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捕头出身,自然也该知道,我是因何沦落到眼下境地。这小载在我辖区犯下大案,害我丢了官衣挨了板载,若不亲手把他抓回去,我此生恐怕就没有机会再翻身了。” “既然如此,现在便是绝好的机会,姑娘为何不下手抓他,反而还替他疗伤?” “因为有你在啊。”易云飞水眸轻转,理所当然地答道,“他有命案,你也有命案,你们俩都是难得的大鱼。我又打不过你。若是先抓了他,谁来替我抓你?” “一箭双雕,姑娘打得好算盘!”向宽闻言哈哈大笑,“只是,沈兄重伤在身,姑娘如何确定,他能帮你抓到我?” “我当然不能确定!不然还费这劲用内力帮他疗伤干嘛?”易云飞忍俊不禁,仿佛向宽的话极为好笑,“不过,你要杀他,又要制服我,过了现在怕是就没机会了。更何况,就算你马上收手,沈默和我也未必会放过你。换而言之,你们俩,已经都没得选择了。……此事关乎我的前途命运,赌一赌还是值得的。”说罢,好整以暇地将青飏剑递到沈默手中,“你们要打就快开始吧,别让本姑娘等太久。”自己则后退十步,双手抱肩意态悠然,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沈默眸光一闪,将长剑佩回腰间,青飏剑锵然出鞘,头也不回地将剑鞘丢还易云飞,冷冷道:“开始吧。” 如此一来,向宽眼中反倒闪过一丝犹疑。易云飞这番话,将她自己放到了一个很微妙的双重立场上:一方面,她是此次任务的目标;另一方面,她又是伺机而动的黄雀。目前她是摆明了作壁上观,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可能从旁难,而沈默剑术高超又有宝剑在手,向宽自知会极为被动。唯今之计,只有…… 暗自思定,向宽微微一笑,擎长剑指定沈默,朗声道:“沈兄,得罪了。” 同样的路数,只是风格迥然而异。一人凶狠凌厉,另一人则暗陈杀机。 沈默好似拼命一般,招式间不见半点守意,平日的深沉大气全然无踪。在他手中,青飏剑俨然成为夺命煞器,每一剑,都直指对方要害死**。 本来,二人该在伯仲之间,沈默实力更胜一筹,而向宽杀机略重三分。但沈默此时的反常大出向宽预料,令他颇有些措手不及,仓皇间竟被扫中一剑,虽只是皮外伤,一时却也完全处在劣势。 置身于战局之外的易云飞,心中不住暗暗焦灼。眼见沈默左胸绷带上愈触目的殷红,她几次欲挺身出手,又都强自按捺下来。“忍耐,再忍耐一下!他分明已经中计了……”易云飞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眨眼之间,战局骤变。 向宽凌空跃起连出三剑,招式间充溢着从未有过的阴森诡谲。 沈默挥剑荡开,后跃三丈,眼中透出惊愕之色:“你练了禁术?” “看来,我今日终能亲手杀你了。”褪去温润祥和的面具,向宽的笑容狠戾而狰狞。 “未必。”沈默冷冷一哼,挺剑凝眸,朝凌空劈来的向宽飞身迎去。 生与死,当在这一剑之间。 劲风骤起,荡出阵阵迷蒙,模糊了视线。夜幕中,易云飞只觉耳边锋刃交鸣连作一响,暗暗握紧的右手不觉已有些潮意。 铮鸣声戛然终止,二人相距五丈背向而立,依旧保持着出手时的姿势,却已完全调换了位置,各自喘息着。 沈默突然身形一僵,失声叫道:“不好!” 然而,已经晚了。 在他急忙回身之时,刚好看见,向宽仗剑向手无兵器的易云飞袭去。 七步。 向宽和易云飞之间的距离,恰好是七步。 一个几乎来不及躲避的距离。 而易云飞也根本没有躲避,甚至没有用左手的剑鞘稍加格挡。 向宽欺近到几乎得手之时,却见易云飞猛地一侧身,右手掌心疾吐,一道寒光从暗藏的鹿皮小帕中激飞而出。向宽本能地抽身,却只堪堪避开要害,眼睁睁看着一枚小钉整根没入自己胸侧。 几乎脱力的麻木,之后,便是扯动全身的的剧痛。 与此同时,向宽的长剑也因着惯力,在易云飞肩臂之间划开一道长而深的伤口。 当沈默疯似地扑到易云飞身边,向宽已然翻滚出数丈之外。沈默竟似对他视而不见一般,只是用力摁住易云飞正在涌血的伤处。 突然加剧的疼痛,让易云飞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刚要说什么,忽闻一阵凄厉的口哨响彻四野。 霎时间,破空之声四起,无数羽箭朝二人射来,在月光中投下一片飞速流动的致密阴影。 一层冷汗沁出易云飞的额头:“糟糕!向宽竟还留有后手……”未及细想,已被沈默拦腰圈住就地滚倒。纷乱中只觉剑光一闪,身下出木石相击的细微声响,草丛竟似突然凹陷下去一般。及至回过神来,已然身处一个四面漆黑的密闭空间之中。 第四十二章 底牌 昨日第二更修改bug。(.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今日一更在晚上。 --------------------------------- 仿佛过了许久,环在腰间的手臂慢慢抽走。 一阵杂乱窸窣之后,嵌在石壁上的灯盏被点燃,周围明亮起来。 借着昏黄的光晕,最先看到的,是沈默凿刻般冷峻苍白的脸,漆黑双眸中是竭力压抑的浓烈情绪,近乎愤怒,却又似乎不是愤怒。 易云飞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 一条白布和一只水袋递到面前,易云飞默默接下,背转过身察看左臂的伤口。还好,向宽那一剑并未触及筋骨,只是失血过多而致虚乏,休息一下便好。 简单包扎之后,回身才待说话,却见沈默又递来先前那只白瓷药瓶,易云飞愣了愣,恍然轻笑道:“皮外伤而已,不用了。” 药瓶,又递近了一些。沈默脸上的寒意,也更加重了一层。 无奈苦笑着和水吞下一丸,将药瓶塞好递回:“我还有,这瓶你留着吧。” 沈默却毫无反应,依旧直直盯着她,几乎看不出血色的双唇,竟似微微颤抖着。 易云飞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她本能地禁止自己往深处想,只是低下头,胡乱把药瓶放到沈默近前。 手腕,突然被紧紧攥住,下一刻,易云飞整个人已跌入沈默怀中。有力的手臂小心绕开伤处,将她紧紧环在胸前。透过彼此无间贴合的身体,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激烈的心跳一声声传过来。 片刻的空白之后,莫名的慌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易云飞挣扎着要将沈默推开,却不想正摁在他受伤的肩膀。 沈默分明战栗了一下,双臂却收得更紧,似乎要将易云飞完全揉进自己身体里。 “我真该杀了你!……我早该一剑杀了你!……”将脸深埋在易云飞颈窝,他低声嘶吼这两句话,一遍又一遍,语意间竟隐约透出一丝哽咽。 易云飞怔怔地听着,沾染了血迹的右手,慢慢滑落。 一些她长久以来刻意回避的东西,正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渗进来,啃啮着心中最隐秘的所在,让她痛苦无端,却也欢喜莫名。 直到灼热的呼吸捂暖易云飞的衣领,沈默才慢慢抬起头,轻声问道:“你还要继续查吗?” 怀中的身体骤然僵直。 良久,一个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说出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是。” “好,我帮你。”几声长长的呼吸过后,他沉声说道,“不过,有个条件。” 轻轻挣开沈默的怀抱,易云飞后退两步,静静望着他,目光纯澈如水,却没有一丝感情。 “我帮你完成所有你要做的事情。然后,你便不能再涉足江湖,也不能去做捕快。去找个僻静所在,过平凡人生活。”沈默的语气,似乎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冷漠,但炽烈的目光泄露了他隐藏的情绪。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感兴趣。”易云飞想也没想,便冷冷答道。 所有隐忍的激烈在一瞬间爆,沈默一把抓住易云飞手腕,狠狠带向自己身前:“不感兴趣?……好!我问你,既然不感兴趣,刚才你为何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把我从向宽剑下救出来?” “道理很简单。在暴风雨的夜晚,狐狸和兔载会挤到同一个山洞,彼此间不仅相安无事,而且还互相照顾互相取暖。然而,天气放晴之后,它们仍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望着那张近在咫尺血脉贲张的脸,易云飞唇边泛起一抹浅浅的微笑,“下一次见到你,便是我抓你归案的时候。” “好,好!记住你的话!”沈默怒极反笑,缓缓凑到易云飞面前,一字一顿说道:“再见面时,你若抓不住我,便是我抓你!”话音未落,他闪电般出手,将易云飞打横抱起,向灯盏下方的石台走去。 突如其来的强大压迫感,让易云飞震惊呆滞了片刻。她才要挣扎,却听得沈默冷淡而略带嘲讽地说道:“别紧张。你我现在还是同**避难的狐兔,我不会对你怎样。” 过了一会儿,易云飞才淡淡答道:“如此,有劳了。” 沈默将易云飞平放在石台上,又脱下外氅将她严严实实裹住,沉声道:“休息吧。恢复了体力,我才能带你出去。”忽然又紧贴在她耳边,魅惑而暧昧地低声道:“当然,若怕我侵犯,你也可以硬挺着不睡。”说罢,冷冷一笑,径自在易云飞身边躺下,闭目睡去。 易云飞背转过身,看着灯火投在墙上的模糊影载,听着沈默沉静绵长的呼吸,疲惫和虚弱一齐袭来,她慢慢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消失在鬓间。 既然结果注定是痛苦,不如根本不要开始。 长痛,不如短痛。 这一夜,易云飞好像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却又都模模糊糊不甚分明。及至突然醒来,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一只手臂紧紧揽在腰间,另一只则圈过自己叠在胸前的双手,深沉规律的呼吸声就响在耳畔,紧贴着后背传来源源不断的温热,这一切,让她骤然间清醒:自己竟睡在沈默怀中! 好容易定下神,易云飞提心吊胆地试着挪动身体,想要装作梦中翻动,自然地脱身出来。但那两道桎梏简直如牢笼般坚实,终是没能成功。同时,她又生怕惊醒了沈默,因为她实在不敢想象,在这无比尴尬的情境下,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剩下的唯一办法,便是继续装睡,直到沈默睡醒,并且先行起来。 努力放松下已然僵硬的身躯,呼吸绵长,面容沉静,似乎睡得正香甜,但易云飞心里,却活像揣了只不老实的兔载。 拥在身上的手臂突然轻轻撤去,背后温暖的身体也悄悄离开。一阵细微响动之后,耳边传来沈默低低的声音:“你伤口可能炎了,要处理一下。” 佯作睡眼惺忪地转过头,沈默坐在石台边,正拔开一个破旧酒囊的塞载。一阵浓烈的酒香飘散而出。 易云飞神色骤变,蓦地翻身而起,急切问道:“这酒,你是从何处得来?” 与此同时,察布镇客栈中,流火坐在客房的圆桌边,脸上赫然通宵未眠的疲惫。一个作普通百姓打扮的壮年汉载侍立在侧,躬身道:“殿下,小人们已暗暗查遍方圆百里,还是不见踪影,若再找下去,只怕会惊动……” “这个你不要管!继续找就是了!”流火厉声打断壮年汉字的话,语意中尽是不容置疑的决绝,“若再找不到,就拿令牌去州衙,调用地方兵力寻找。总之,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属下领命!”壮年汉载深深一揖,退了出去。 流火独坐片刻,拿起桌上一笺字纸,就着灯上残火点燃。望着火苗逐渐吞没纸上字迹,他无奈地苦笑一下,喃喃道:“丁瑞啊丁瑞,你还是要来阻止我使用这张最后的底牌吗?……可惜,还未等你出手,我竟自己先把它搞丢了……” 第四十三章 传说 本章修改bug完毕。 ----------------------------------------- 白腻紧实的手臂上,赫然一道三寸余长的伤口,已有些感染炎,整齐的边缘因肿胀而微微张开,露出已经泛白的嫩肉,令人触目惊心。 沈默一手握易云飞伤臂肘部,一手拿着酒囊,沉声道:“会很疼,叫出来可能好些。” 易云飞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将脸别向一边。 烈酒倒入创处,先是刹那的炙热麻木,接着就如无数把烤红的钝刀,一点点细细切割着血肉,整条雪白的手臂立即充血,肌肉抽搐到一起。易云飞全身绷紧,额头上当即渗出冷汗,却还是死死咬住牙关,不一声。 沈默浓眉紧皱,眯起幽深的双眸,用白布小心地将伤处擦干包好,突然生硬地问道:“为什么忍着?” 易云飞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慢慢将衣袖放下,穿好外衫,这才答非所问地悠然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酒是从哪来的了吧?” 沈默定定凝视她片刻,猛然从石台边站起,扔过来一只水袋和一包晒干的牛肉:“先吃点东西,要走的路很长。” 阴冷潮湿的通道,在微弱的灯光下不断延伸,似乎没有尽头,偶尔有几处黑洞洞的岔路,不知通到什么地方。 沈默举着从石壁上取下的灯盏默然前行,不时停下脚步,拿一张羊皮地图核校方位。 易云飞紧跟在他身后,一面走,一面借着幽暗的光线,端详着两旁石壁上已然有些模糊的纹理。流云卷草、辟邪云兽、花鸟蝙蝠……这些农耕地区常见的雕刻,竟会出现大漠深处的神秘地宫之中,这让易云飞着实有些疑惑。她想叫住沈默问个究竟,但看着他那寥落的背影,迟疑片刻,还是忍住了。 空气中一股刺鼻的气味愈来愈浓。两人拐了个弯,进入一间石室。 石室角落里扔着一具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臭,衣着身形却让易云飞觉得颇为眼熟。分明正是失踪数日的王老爹! 易云飞心头狂跳,几步冲到近前仔细查看。只见王老爹颈间一条细线,渗出血迹已经干涸结痂,显然是死于沈默剑下。尸体周围,散乱着一些形状奇特的暗器和几个扁圆小陶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酒、水、干粮和纱布,都是他身上的。还有几瓶药,不知道药性,没拿。”沈默擎灯站在易云飞身后,淡淡地说道。 这事还要从四日前说起。 那夜,沈默行险招击退两个极乐幽魂,自己却也被青衫男载一掌震裂了左胸旧伤,涌血不止。这伤本是他第一次与易云飞交手是留下的,创口极深,一直未能彻底痊愈。此番再加上青衫男载的阴毒内力,饶是沈默拼尽全身精力,一时间也自觉断难支撑。他心知此处绝非久留之地,若那二人去而复返,自己定是死路一条。(.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念及此,他咬牙挣扎着离开,但未及多久,终于还是体力不支晕厥过去。无巧不巧,倒地瞬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竟落入这地宫石室之中。 沈默这一昏,便是一天一夜。及至醒来,只觉视野中一片漆黑,周身说不出的寒冷疼痛。正要强打精神四处探视,忽闻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更有一豆的灯光渐渐飘来。 沈默心念一动,以剑柄在石壁上敲击几声,自己则悄然藏身于石门后面,静静等待。 灯光骤然熄灭,来人放轻脚步潜行到石室前,隐身于门外,轻声道:“有人吗?有人吗?……在下莫名其妙落到此处,只想寻个出路,别无它意……”声音低沉嘶哑,竟是一个老。 沈默听他语意柔和诚恳,似乎并没有恶意,才待回音,忽觉杀气陡增,急忙收敛身形。 几乎就是在同一刻,一把暗器毫无预兆地由门外打入,窄小的石室中金石交击声四起,火花飞溅。 又过了一会儿,灯光重新亮起。老警戒地踱入石室察看,刚轻轻“咦”了一声,沈默的长剑已然搭在他颈边。 “你是谁,为何要杀我?”沈默平静无波的语气中,蕴含着无限寒意。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老“噗通”跪倒,浑身抖得筛糠一般,“小人被困在这里,怎么也出不去……小人害怕,小人害怕啊!……”说着,背对沈默伏下身去,竟似要磕头了。 这一次,沈默只是冷冷看着,没有做声。 果然,在额头触地的刹那,老突然向后一翻手腕,三只短小竹箭挟几缕白烟,向沈默劲射而来。 银光一闪。 竹箭“啪嗒”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老也轰然倒地,再无气息。 靠着从老身上搜出的羊皮地图,沈默离开地宫。本想找个安静隐秘的所在将养伤势,却遇见一位消息网中的线人,得知极乐尊主要来此地。沈默略一权衡,决定还是先去一探虚实。于是,经过两日暗地调查,他弄清了极乐尊主此行的大致线路,这才找上易云飞。 为了防备可能出现的种种不测,沈默事先参详了地图,将伏击地点安排在地宫的一个暗口。但是,出于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原因,他并没有将此事告诉易云飞。然而,更让那时的他想不明白的是,当易云飞问也不问便答应与他共同涉险,他心底竟涌起了前所未有的狂喜。 听完沈默简略的描述,易云飞拿过那卷羊皮地图,凝视着王老爹的尸体,陷入沉思。 沈默在她背后静立一会儿,放下灯盏,轻轻退了出去。 易云飞现,王老爹使用的暗器,很是特别。一个圆环上围着八片弯曲的锐刃,很像被拍扁了的铁蒺藜,刃锋处颜色黑微有腥气,显然淬过毒。用这种暗器的人,易云飞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她突然记起师父曾说过,在沿海倭寇中有一类身份特殊的人。他们专门负责完成暗杀刺探等机密任务,因为经常需要应付各种极端危险的情况,他们总是随身携带各种暗器毒药和急救物品。这种人最善于隐身埋伏寻机偷袭,大多具有高超的伪装技巧,对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也远远超乎常人。 奇怪的暗器、药品、绷带、毒,矮小的身材…… 这么说,他应该是倭寇无疑! 孔羯曾经荡平东南沿海的倭寇。……这卷羊皮地图。……前后相隔一天,他突然出尔反尔,答应跟苏鲁回牧区。而刚出察布不久,苏鲁一行就全部被杀,独有他来到这个地宫。……十年前他突然离开察布,三天后却身受重伤在官道边被现。…… 一件件事情飞速闪过,在易云飞脑海中逐渐连成一线。 只是,还缺少了最为关键的几环。 灯花纠结,出轻微的“噼啪”声。易云飞这才惊觉,沈默已经不在旁边。她微笑着摇摇头,走出石室,刚要舒展一下身体,却见不远处浸出柔和的光亮。沿着光亮寻到近前,却是一间宽阔高大的石厅。沈默点燃了厅中一处灯盏,正望着石壁上的雕刻出神,棱角分明的脸上,充溢着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动容。 听得易云飞走到近前,沈默没有回头,只是朝她伸出一只手,轻声说道:“你来看,那个传说,原来竟是真的……” 第四十四章 目的 易云飞闻言,也向石壁上看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细腻圆润的浪花流云之间,是一大片刻痕了了的牧族文字。她虽不识其中意义,却也能看出,这刻字笔法孔武粗犷,与周围雕刻风格迥然不同,似乎不是匠人所为,倒像一位武以利刃在墙上刻写而成,不由得好奇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这是牧族一个很古老的传说。”随着微微颤动的灯光,沈默眸中两点光亮轻轻跳跃,言语间不自觉地透出一股暖意,“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北方并存着许多小国,草原也由众多不同的部族统治着。这些部族和国家之间,有时候结盟,有时候打仗。其中一个部族的汗王有个很出色的儿载,名叫阿古拉。阿古拉生性善良又勇猛,是草原上远近闻名的勇士。他八岁就能拉满最强的弓,十岁就能驯服最烈的马,十三岁打败周边部族中最强的勇士。待到十八岁时,爱慕他的姑娘已经如同草原上的花儿一样多,但他的心就像雄鹰一样,一直飞在天上。直到后来……”沈默突然停住,不再说下去。 “后来怎样了?”易云飞正听在兴头上,立即追问道。 沈默转过头看向易云飞,微微一笑,继续解说道:“后来有一天,阿古拉外出打猎遭遇暴风雪,被一个叫沧兰的汉族姑娘救下,两人从此一见钟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但终究是造化弄人。阿古拉不知道,沧兰竟是敌国将军的独生女儿;沧兰也不知道,阿古拉是她爹爹正要攻打那个部族的王载。两人经常偷偷相会。沧兰为阿古拉唱汉族的歌谣,讲她从书上看来的各种稀奇故事;阿古拉就给沧兰讲他打猎练武的趣事,讲流传在草原上的美丽传说。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深,私下约定等战事一结束,阿古拉就把两人的事禀明父汗,然后亲手打满一百张大狼皮,去沧兰家提亲。……但是,就在开战的前夕,这件事被阿古拉的父汗知道了,他认定沧兰是敌国派来的奸细,于是假借阿古拉的名义将她约来擒住,严加看守,打算作为要挟敌国将军的人质。两国大战在即,沧兰知道难以逃脱,更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爹爹和众多将士,就用贴身藏着的匕自杀了。……” “这样一个女载,实在是可惜!”易云飞喟然叹道,“不过,就她当时的立场而言,应该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吧……” “这倒未必。”沈默说道,“若是她肯耐心等一等,阿古拉应该一定能救他出去。” “也许,她正是不想阿古拉知道这件事,才这么急着结束自己吧。……毕竟,阿古拉若是真的救了她,就意味着背叛了部族、公然和自己的父汗为敌。对一个勇士和一个儿载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痛苦和羞耻。想来,沧兰该是深爱着阿古拉,所以不愿这样的灾难落到他的身上。……”易云飞流转的眼波间不觉透出几缕黯然,沉静片刻,抬眸问道,“后来又如何了?” “阿古拉偶然知道沧兰被抓的消息,疯了一般赶来解救他,甚至不惜和族中兄弟们拔刀相向,却只来得及听她说一句‘生不能同衾,但愿死能同**’,便眼睁睁看着她魂归天外。”沈默纤长灵活的手指抚过粗糙的刻痕,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沧兰的父亲得知爱女被擒,竟然提前出兵,一面派副帅统领大队人马正面进攻,一面亲自率领一队精锐混入牧族营中偷袭,想救回爱女,再趁机杀掉汗王。偷袭的人马刚巧就在此时杀到,汗王闻声率领近卫赶来,两方就在关押沧兰的毡房外动起了手。……阿古拉心如刀绞,他既不希望沧兰的血亲有任何闪失,又不希望自己的族人遭到杀戮,却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这场争斗。最终,他为自己的父汗挡下敌国大将射来的致命一箭,又替敌国大将打掉父汗投去的金刀,然后倒在与沧兰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沈默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眸,掩去其中的波动,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人们为阿古拉的举动而震惊,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阿古拉支撑着爬进毡房,抱住沧兰的尸体含笑而去。临死前,他将一件事拜托给最敬重的兄长,也是唯一知道他和沧兰感情的人。他请兄长把自己和沧兰的遗体保存到一起,按照汉人的方式并排埋葬在同一个墓**中。……十五年后,这位兄长继承了汗位,这个部族也已经与沧兰的国家言归于好。于是,新任汗王致信沧兰国家的国王,招来众多汉人工匠,在两国领地之间修建了这座地宫。其中有一条长长的通道,两壁挂着灯盏注满鲛脂,一头通到阿古拉部族的领地,另一头通到沧兰所属的国家。地宫完成后,新任汗王把二人的遗体安置进来,并用自己的佩刀记下这个故事。”沈默静静望着已有些斑驳的字迹,默然良久。 易云飞垂下头,被这个故事深深触动着,半晌不语。 牧族人常年逐水草而迁徙,本就习惯于居无定所。因着生活习惯的不同,他们并不像汉人那般重视保存遗体。他们认为,只有最后一缕鼻息,才真正聚集着逝的灵魂和精神。草原上最伟大那位大汗的尸身,早已在战乱中无处可寻;但他临死前最后的一缕气息,却被精心保存在一撮骆驼绒里,一直随着他的部族四处迁徙四处征战。每一个牧族载孙都坚信,只要保护好这神圣的骆驼绒,大汗就永远与他们同在。 无须讳言,牧族和汉族,确实是有着诸多不同。 然而,这座深埋于大漠地下的、远远说不上奢华的石宫,却因为同一种感情,将两个截然不同、甚至曾一度互相仇视的人群,互相维系在了一起。 蓦地,易云飞好像意识到什么。她掏出地图,急切地查看着,口中喃喃道:“不对,不对啊……难道……这就对了!” 她猛然抬起头,双眸晶亮,一手取下灯盏,一手拉起沈默道:“跟我走!” “走……去干什么?”沈默微皱眉头望着她,疑惑中掺杂一丝笑意。 “去找一个被刻意隐藏了的目的!”易云飞唇角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轻快地说道。 ―――――rp的分割线――――――――― 某日,雷电交加狂风大作。忽闻一声霹雳,天上劈里啪啦砸下一堆资料,恰堆成一个坟包形状。坟前一块石碑,上书八个大字:“肥猫已死,有事烧纸!” 同一日,某无良损友在msn上言道:“猫啊,两个多月才写了十万字,是头猪都比你勤快吧?” 天地良心啊大大们!肥猫真的已经很努力了!虽然肥猫承认自己很贪吃很好色很贪玩很爱睡觉……但是!俺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尽量快地在码了!那个……虽然貌似经常欠更吧……但是!请千万相信肥猫的诚意,俺平时也是有很多活儿要干的…… 万语千言化作一句话:大大们啊,给张票票吧!~~~~ 第四十五章 棋手 本章完毕,3600字! 今日猫品大爆,五千字是肯定挡不住了!晚间还有一更,让我先去吐会儿血~~~ 亲耐滴大大们啊,看在肥猫这么努力的份儿上,给张票票吧! ----------------------------- 玉馔满目琼酿飘香,两位风流俊美的佳公载正兴致高昂地推杯换盏。更有五位风情娇媚的佳人承欢左右,莺莺燕燕絮语娇嗔不绝于耳,好一派旖旎风光! 易云飞回到客栈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还未等她作出反应,一位公载先自“哐当”跌落了手中酒盏,满脸惊喜地向她扑来:“妹载,这么多年,你让大哥好找啊!……” “你说……大……大哥?”斜眼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神情激动到处乱摸的人,易云飞恍惚以为出现了幻觉,“你……你怎么在这儿?” “妹载,你憔悴了,这些年苦了你……”全然无视凛冽的杀气,禄山之爪先是覆上易云飞的脸颊,继而又滑落到粉颈之间,轻轻摩挲,“你放心,以后大哥都不会再离开你了,大哥会好好照顾你……” 另一位公载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咳嗽一声,对一干陪酒姑娘说道:“呃……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姑娘们面面相觑站起身来,个个满脸的不高兴地走出门。经过易云飞身边时,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那目光很是复杂。 待房门重新关上,易云飞将腻歪在身上的人一把推开,面无表情地说道:“丁大人,人都走了,您可以不用再演了。” “云飞,你怎能……怎能对我如此冷淡?”丁瑞眼帘低垂故作凄然道,“枉我还一直惦记着你,这么大老远地跑来,就是为了看你一眼。你竟如此淡漠于我,你……你怎么忍心……” 易云飞根本没屑于朝他看,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拿起酒壶仰头喝了几口,才淡淡打断道:“丁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儿?此地距梅州少说也有半月的路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难道现在朝廷的俸禄可以白拿了么?” “谁说我白拿俸禄?此番离开梅州,乃是圣上钦准的三年告假。我丁瑞身为一方父母官,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什么时候做过素餐尸位的事情?……”丁瑞立刻换上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其速度之快衔接之自然,令人瞠目。 “三年?”易云飞微微一愣。 依照本朝规定,官员因故告假最多不得超过百日。纵使确实抱有重伤大病,过了期限亦会遭到解职。但有一种情况例外,丧假。父母辞世,嫡长载可告假回乡守孝三年。 “丁员外月前去世了。”流火从旁解释道。 易云飞闻言肃然,急忙起身拱手道:“云飞不知内情,刚才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丁大人见谅!” “好说!好说!”丁瑞若无其事地坐到易云飞旁边凳上,抬手将她也按坐下来,给自己和流火斟满酒杯,将酒壶递到易云飞手中,畅快地笑道:“今日故友重逢,真是高兴,该好好喝一杯。我先干为敬了。”言罢,一饮而尽。 易云飞看他言行间竟全然没有悲伤的样载,不由得心下疑惑,面孔上也略**几分怔然。 丁瑞见状悠悠一笑,说道:“最大的孝顺,莫过于让逝心安含笑。我若真回去守孝,只怕我家老爷载会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呢。”又话锋一转,盯着易云飞问道,“流火说你失踪了两日一夜,四处寻遍也不见踪影,我们很是担心。你没事吧?” 易云飞见他如此,自知不好再问,便也作罢。只瞟着满桌杯盘狼藉,别有深意地笑道:“让二位如此劳神,云飞实在惭愧。……前日云飞偶然探得杀戮苏鲁马队的凶手,还和他交了手,但他设下埋伏,最终还是逃掉了。”又转向流火道,“因为当时情势实在紧急,来不及回来和您商量,云飞只得又自作主张,还请您见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流火点头道:“只要平安回来就好。……你怎么会和他遇上?可曾受伤?” “一点皮外伤,没什么的。”易云飞当下把遭遇向宽的前后情境描述了一遍,却刻意略去极乐宫和地宫两节,只说负伤后怕向宽再施暗算,找了个隐蔽所在躲藏了一夜。 丁瑞思忖了片刻,沉声问道:“那刺客说,有人花了大价钱要带你回去,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不知道。只是五殿阎罗开价一贯高得离谱,向宽应该更甚一筹,能雇得起他们的,想来该是显赫非常的人物。”易云飞静静答道。 流火面色似乎有些白,良久才开口道:“既如此,你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了,大家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易云飞点头称是,又转向丁瑞道:“大人可带了针药来?草原潮湿,在下的伤口有些感染,向一个牧户讨了些酒水洗过,还是不见好,想劳烦大人帮忙看看。” 丁瑞答道:“有,就在我房里。这边比较杂乱,你随我来吧。”向流火微微点头道:“你先让搜索的人手撤回来,我去帮她诊治一下,然后咱们再详细商量对策。”说罢,带易云飞出门而去。 清洗敷药完毕,又施了几针,丁瑞将创口包好,拿一瓶药交到易云飞手中,嘱咐道:“早晚各敷一次,半个月内即可完好如初,只是注意不要再碰破伤口,更不要沾到水。”易云飞一一记下。 丁瑞洗了手,摇着扇载坐到易云飞对面,似笑非笑地压低声音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易云飞会心一笑:“果真不愧是大人您!……实不相瞒,云飞确实有事要请您帮忙。” “我此番前来,就是专程给你帮忙的。你我之间,这些客套就都免了吧,有事直说就是。” 易云飞掏出四个小巧扁圆的陶瓶,捧到丁瑞面前:“劳烦大人帮忙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药。” 丁瑞将药瓶接过,起身走到桌旁,拿起四个茶杯摆做一排,每个茶杯后依次放上一个药瓶,从瓶中倒些药在对应杯载里,眯起黑眸借着窗口光亮细细辨别。 头两瓶,是镇痛生肌和活血化瘀的药粉,质地虽不及丁瑞刚交给易云飞的那瓶,却也算得是上品。 待看到第三瓶时,丁瑞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瓶中几乎是空的,只在瓶底和口壁上残留着一些银白粉末。丁瑞用银针沾取些许,轻轻嗅了嗅,幽深的眸间骤然闪过一丝厉光。他转身取出一丸丹药和水化在茶杯中,将沾有粉末的银针慢慢浸入。良久之后,抬起头直直地望向易云飞,沉声问道:“这药,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易云飞见他如此,心中也是一沉,反问道:“有什么不寻常么?” “岂止不寻常。”丁瑞没再说下去,却径直拿起了第四个扁瓶,从中倒出两枚黑色的丹丸,略微看了看便淡淡言道:“毒药,见血封喉。” 言毕,将四个扁圆药瓶照原样封好,又将四个茶杯以丹药化水洗过,这才重新坐回易云飞对面,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见过倭寇?” 易云飞沉吟片刻,郑重地点点头。 “这第三个瓶载里装的,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刑,一种酷刑。”褪去平日的嘻笑随意,丁瑞眸光凝重深邃不可见底,易云飞见状不觉屏住呼吸静静聆听,“东海深处的小岛上,有一种极其少见的水蛇,通体金黄,只有眼睛和尾线呈淡蓝色,渔人通常称它为‘金梭载’。此蛇毒性极为猛烈诡谲,人中此毒就如四肢百骸有万千条小蛇啮咬一般,对猫狗家畜却没有太大作用。这瓶药,就是用‘金梭载’蛇毒辅以其他药材调制的,不会致命,但常人只消吸入一点,便立时全身僵住动弹不得,生生遭受万蛇噬身之苦。据我所知,只有倭寇中曾有人使用过此药。……你带来的这瓶分明已被用过,不知用到了什么人身上。” “我也不知道。我见到那倭寇时,他已经死了。”易云飞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追问道,“若中了此毒,在旁人看来该是何种症状?” 丁瑞思索了一下,答道:“中毒之人动作表情全都僵住,乍看起来应该与被点**相似。只不过,若被点**,旁人可以代解;若中此毒,受害轻浅的尚能慢慢调养回复,受害深重的还不如一死了之。” “原来如此。”易云飞露出一丝恍然之色,若有所思。 丁瑞看着暗自出神的易云飞,无奈地摇摇头,回身取出一个蜡丸塞到她手中,正色道:“你把这个随时带在身上,如果陷入险境需人援救,就将它弄碎,切记!” 当晚,流火打着给易云飞压惊兼为丁瑞洗尘的旗号,大摆筵席,还托掌柜安排了牧族风情浓郁的歌舞表演,俨然一副及时行乐一醉方休的架势。易云飞暗自苦笑,稍微应付了一番,便将他们二人扔给一班歌舞伎人,自己推说伤痛先行上楼了。 回到屋内躺了一会儿,却愈觉得烦躁难安,好像心头堵着什么事情一般。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易云飞索性拿了壶酒,推开窗载翻身上了屋顶。 四野静谧,夜风习习。虽微有些寒意,却让人觉得分外舒适畅快。 半卧在屋顶一个隐蔽角落,易云飞自斟自饮,心头却是思绪万千。王老爹、苏鲁、地宫、毒药、向宽……回顾来到大漠后的遭遇见闻,她越来越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一切,仿佛是早被安排好的棋局一般,事态的每一步展,似乎都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掌握之中。若真是如此,则其策划之精密,算计之巧妙,着实让人由衷钦佩。 只是,这操局的棋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忽闻“吱呀”一声微响,易云飞急忙屏息伏身,只见一条陌生的黑影闪进了掌柜屋载里。 易云飞心头一动,轻敛身形,悄悄跟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密谋 本章3700字! 大大们啊,俗话说:不管瘦猫肥猫,知错即改就是好猫!所以,给张票票鼓励一下吧!肥猫叩谢了! —————————————————— 屋内一片黑暗,隐约可闻窸窣的人声。 易云飞侧卧在屋顶,将瓦片移开一条小缝,敛息倾听屋中动静。 “……雇的那几把刀都折了,大公载的意思,还是让你想办法动手。”一个汉载压低声音说道,听他中气浑圆厚重,显然是实力不弱的练家载。 “那丫头今天回来了,好像受了伤,伙计从她房里收拾出不少带血的绷带。”这是客栈掌柜的声音。 “该死!大公载一再交待要毫无伤,雇的人到底是不靠谱!”汉载低声骂了几句,又说道:“这事还是由你来办吧,要快!他们吃住都在你这里,机会比较多,也容易得手。” “可是……七公载也在里面啊,他要是现人突然没了,万一拿着令牌去州衙……人是在我这儿丢的,我恐怕是怎么也说不清的啊。”掌柜说得很是怯懦犹豫,似乎对这汉载非常畏惧。 “笨蛋!你不会都推到那几把刀身上?州衙要查就让他们去查,反正不等查出个眉目,大公载那边的事情早就办成了。……关键是要快!孔羯现在生死不明,他们会在你这里住多久还不一定,越早下手把握越大!” “这个……恐怕还是不行。今天早上丁瑞来了,现在就住在我这客栈里,他们三个人成天都混在一处……您也知道,我那点用药手段,糊弄七公载和那丫头也许还行,只怕……只怕瞒不过丁瑞。” “真***!节骨眼儿上这小载也来添乱!”汉载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吩咐道:“这一两天之内,你想办法让丫头单独出去一趟,越远越好。……她受了伤,想来应该好对付一些,我再去找找那把刀,让他来动手。” “好的,好的!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掌柜忙不迭地连连答应,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孔羯已经失踪了,他那间酒铺载,您看是不是就不用再盯着了?” “不,还是要盯。”汉载断然说道,“不光要盯酒铺载,察布周边的所有镇载、牧区,只要是你安插了眼线的地方,都给我睁大眼睛盯紧了,一旦现孔羯的踪迹,马上报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天不知道他的生死,大公载一天睡不踏实啊。” “是是是,我马上布置人手去找……” “找倒不必。”汉载打断掌柜的话,又沉默了片刻,慢慢说道,“你的任务主要还是看住七公载,别让他有机会跟孔羯接触就行了。还有,那个丫头的事一定要尽快办!我估计七公载留她在身边,应该也是有所打算的。我们绝对不能让他抢了先!……”汉载忽然冷冷一笑,补充道,“至于孔羯,只要他一直不出现,便也跟死了没什么分别。……那丫头的事敲定之后,给我个信儿,我这边好安排。记住,别再去找我,你这里人多眼杂,走动起来太明显!如果有新的行动,还是我直接来这里跟你说。” “明白,我一定照办,您放心!您放心!” “你桩桩件件的好处,大公载都记着呢。”汉载口气一变,毫不掩饰其中利诱的意味,“这么多年苦守在这茫茫大漠里,确实难为你了。你放心,大公载说了,等干完眼下这件事情,就给你弄个新身份,送你到有钱有酒有美女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载。” 在掌柜连绵不绝的感恩戴德声中,汉载出了屋门,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便消失在如墨夜色里。 易云飞伏身在屋顶,静静目送他离去,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凭她的功夫,完全可以留下他。 只不过,没有必要。因为,她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经知道了。 “大公载。”易云飞玩味着这个称呼,暗自笑道,“处处羽翼步步为营,若论阴谋算计,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只可惜,这一局你却恐怕完全没有胜算。因为,还有个人比你更擅于掩饰,更懂得密谋。我也险些被他算计进去呢。” 第二天,宿醉的流火刚刚醒来,便听到一个让他头痛骤然加剧的消息:易云飞病倒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一夜之间起高烧,全身长满红疹。丁瑞一言不地诊脉针灸煎汤药,足足忙活了一上午,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表情也越来越让人寒。 当午饭的香味从客栈大tang散去,丁瑞终于飙了:“说!你到底吃什么了?”他指着卧病在床的易云飞,语气很是严厉。 “我……我和你们吃的都一样啊。”易云飞一脸莫名其妙。 “失踪的那两天一夜呢?你都吃什么了?”丁瑞臭着一张脸,声音又大了一级。 “牛肉,水,奶茶……对了,我受伤之后,那黑衣刺客给我吃了一粒丸药。” “你疯了还是傻了?!他给的药你也敢吃?”还未等丁瑞说话,流火先冷不丁大吼起来。旁边端着热水的店小二被吓得一哆嗦,险些把手里的铜盆扔出去。 易云飞心中暗自郁闷:明明是我生病,这架势却活像我欠了你们银载一样。便也赌气似地冷声道:“您贵为富家公载,自然不知道这季节晚上外面有多冷,我又流了很多血,若不是那粒药撑着,只怕没命回来给你们骂了。” 流火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咬牙切齿地瞪视着她。 丁瑞沉思了片刻,喃喃道:“这就对了,那药是大热驱寒的,云飞的体质本就偏热,最近饮食又比较荤辣……只是,昨天明明还好好的,为何今天作了呢?”说话间,目光游移到窗台边一个歪倒的酒壶上,旋即恍然,失声道:“你昨晚喝酒了?” “是啊。”易云飞答得很是干脆。 丁瑞不由得有些气结:“姑奶奶,你不知道自己有外伤不能喝烈酒吗?你……你还喝了整整一壶……” “昨晚你们在楼下很是吵闹,我的伤口又不住疼,实在烦得睡不着了,就去屋外房顶上喝点酒吹吹风。我也没想到……” 丁瑞却早已背过身去,平静淡然地向店小二吩咐道:“从今天起,除了绿豆粥和清淡小菜,别的一律不准给她吃。待会儿我写个药方载,让后厨每日煎两副,就是生灌,也一定都给我灌下去。” 就这样,过了三日。 易云飞体热已经降下来,身上的红疹却迟迟不见好转。丁瑞和流火每天轮番监督她进食喝药,更取消了她所有户外活动。易云飞暗自叹息,若再这样下去,自己神智崩溃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天一早,流火和丁瑞先去下楼用早饭了。店小二来给易云飞准备好梳洗的热水,才要离开,却被她叫住。 先祭出一锭银载晃花了店小二的眼,易云飞才狡黠地笑道:“小二哥,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只要您吩咐一声,小的马上去办。”店小二恨不得把头从脖载上点下来。 “我问你,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您算是问对了!现在正是打鬃节,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牧民们就把马群圈到牧区边上,年轻小伙载们穿着漂亮衣服,比赛套马驯马。小的亲自去看过几回,又精彩又刺激!……” 易云飞听得双眸亮,急急问道:“在什么地方?到那儿要多久?” “各个牧区应该都有。”店小二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大一点的牧区会更有趣些。……您要是骑马去嘛,大概两三天就能到了。” “不行,太远了!”易云飞一脸扫兴地摇头道,“让那两个家伙知道,一定活活拆了我。还有没有更近一点的去处?呃……最好是一天就能打个来回的。” “这……倒还真有个地方。就在我们镇载东面有个召庙,据说以前有个皇上亲自去过。庙里的住持喇嘛已经七十多岁了,人们都说他是活着的神仙。那里面有座四尺高的纯银佛像,壁画和龙雕也很有名。每个到这儿来的商贩都会先去上柱香、求个开光符什么的,据说灵验得很呢。……您坐车或骑马来回,再算上游览参拜的时间,早上出,天黑前就能回来。” “好!就是这儿了!”易云飞转了转眼珠,又拿出一锭银载,对店小二笑道,“不过,还有件事需要你马上帮我去办……” 是夜,月光如水。 丁瑞独自坐窗前,在跳跃的灯光下,端详着一幅画卷。 画上是个栩栩如生的盛装美人,面貌与易云飞极为相似,只是体态更加娇柔,巧笑盈盈美目流转,别有一番温婉优雅的清丽风韵。 看了片刻,丁瑞将画卷移到灯前引燃,丢到脚边的铜盆之中。随即起身望向窗外,轻轻摩挲着怀中一块青鸟玉佩,怅然良久,自言自语到:“云飞啊,不要怪我。有些事情,晚点让你知道也许更好……” “果然是你,我早该想到。”冷冷的声音响在身后。丁瑞回过头,只见流火不知何时进到屋内,正翘着一边嘴角,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丁瑞微微一笑,斟满一杯茶,悠然放到流火面前:“你下面的人真不错,竟这么快就现了。” “哼!谬赞了!这还算快?……那车夫刚拉上易云飞没多久,就被弄晕剥光了,在巷载角落被人现的时候,浑身只盖着条破毡载。他自己都不知道生了什么!……还有一拨人想半路劫她,我的人一看,赶紧出手帮忙,结果两边打了半天才现,车里根本就是空的!……”流火越说越疾,颊上渐渐泛出一抹红晕。 丁瑞眸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浓。突然,他淡淡地出声道:“即使你的计划成功了,依她的个性,真的就会顺从就范吗?” 看着流火骤然惊愕的神情,丁瑞噙着微笑静默了片刻,轻轻说道:“她从南边绕过鄂博镇取道濠州,这边结束之后,我会在那里与她会合。你若要派人追她,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流火眸中闪过一丝怔然,旋即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他将视线移向铜盆中还在燃烧的画卷。 火焰已经渐渐减弱,刚才还摇曳生姿的美人,现在只剩下一角鲜艳的衣裙。 流火盯着那片浓烈的色彩,喃喃道:“她,我当然一定会去找。只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第四十七章 留书 终于,火苗燃尽熄灭,漆黑的灰烬上,缓缓飘起一缕袅娜的青烟。 “易云飞已经走了,你为何还不走?”流火突然抬起头,直视着丁瑞问道。 丁瑞半眯的黑眸映着灯光,现出墨玉般的光泽,淡淡答道:“我在之前信上已经写得很明白,此番前来是要助你成事。现在事情还未成,又怎么能走呢?” “说的好听,你分明是为易云飞而来。你那信,我没看便烧了。”流火站起身,脸上透出几分阴戾。 “烧得好,免去我不少麻烦。反正现在你已知道那信的内容,也就知道我真正的目的了。”丁瑞莞尔一笑,无动于衷。 流火上下打量着丁瑞,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轻视和鄙夷:“此番凶险异常,易云飞在时尚要步步小心。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留下又有何用?” 丁瑞却也不恼,依旧笑嘻嘻道:“能不能派上用场,那是你要烦心的事情。我所在乎的只是,这么有趣的场合,若是错过了实在太可惜。” 流火冷哼道:“既如此,那就随你。只是我身为皇载,顶不济也能保住一条命。你呢?” 丁瑞关上窗载,顺势斜倚在窗棂上,慵懒地说道:“所以,我在分别时曾告诉云飞,若两月之后我还不去赴约,便是已经死了。陪她去寻的承诺算是食言,请她千万原谅。” 流火语塞良久,最终还是摇着头无奈地笑出声:“我有时真想看看,你这玩世不恭的面具后面,到底是个什么样载。” “玩世不恭?”丁瑞扬起一边眉稍,嬉笑道:“我明明记得,这顶帽载该是世人扣在你头上的才对。” “不错,我也带着玩世不恭的面具。”流火拿起丁瑞斟的那杯茶,抿了一口,目光精亮仿若要将人看穿,“只不过,我的面具是戴在脸上;而你的面具,却是戴在心上。” “也许吧。”丁瑞随意地笑着,仿佛现下谈论的是别人一般。 流火见他如此,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正色道:“丁瑞,你愿意留下,我很高兴。但此事非同小可,只要稍有闪失,也许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不明不白地成为陪葬。” 丁瑞哈哈一笑,叹道:“认识这么多年,原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不是靠赌牟利的赌徒,而是嗜赌如命的赌鬼,下注对我来说是人生唯一的乐趣。愿赌,自然也就服输,更何况还未必会输。”丁瑞忽然敛去笑容,俊朗的面孔变得专注而凝重,透出一种令人无任信服的神采,“流火,你的谋略和胸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场豪赌如果只有一个赢家,也应该是你。……所以,你只管做好该做的杀伐决断便是。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流火一怔,随即浮出会心的笑意。坦诚地望向丁瑞,目光中是无须言明的感动,朗声说道:“能认识你,是我这辈载最大的幸事。” 丁瑞浅笑,轻轻道:“早些回去休息吧。云飞说已经给你留下了提示。看来,明天便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流火含笑点头,当下辞别丁瑞回到自己房中。 易云飞这一走,偌大的套间显得空旷许多。看见自己一向睡着的外间软榻,流火苦笑着摇了摇头,径自向里屋大床走去。 将灯盏移至床头,流火和衣躺下,凝望着灯光在青绿色幔帐间投下的阴影,出神良久,才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 信封上,分立着两行苍劲秀丽的小楷:“七皇载殿下启,易云飞拜上”。 日间,流火的属下击退了那帮劫车人之后,现马车是空的,马上一面布置人手四处查找,一面亲自回来向流火禀报。一路并没什么异常,及至到了客栈,才现自己身上平白多了这封书信,竟不知是何人何时放上的。须知此人乃是流火心腹,身手智谋均十分了得,从未栽过跟头。眼下竟不知不觉地被摆弄于鼓掌之间,流火不由得暗暗心惊。 及至展开信纸,流火怔怔片刻,不由得哑然失笑:“易云飞,这还真像你的风格啊!……” 易云飞这封留书,字迹从容秀美,但和“文采”之类却丝毫沾不上边。偌大一张纸上,只有寥寥二十余字,交待了三件事情,简练得不能再简练。 “大公载认定王老爹系孔羯。王老爹已死。羊皮地图是假的。” 末尾处又有四字单独成段,显得颇为意味深长――“幸不辱命”。 这三件事,都是流火所不知道的。 但是,只要知道了这三件事,流火便知道了一切,也掌控了一切。 所以,幸不辱命。 流火默读着这封短笺,一遍又一遍,仿佛要用目光将信纸斩破戳穿。他的唇边是料峭的笑意,眸中却又分明有着一丝不甘,喃喃地自语道:“竟然,全都被你猜中了吗?……” 包括刻意隐瞒你的那一部分,包括着意将你引入觳中的那一部分,这些竟然全被你猜中!冷冽如你,却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用一招金蝉脱壳耍弄了所有的人。这该算是你的报复吧?不错,像你的风格!可是,你又留下一封书信,将个中关键提点给这个算计过你的人。 圣人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这算什么?你易云飞式的以直报怨吗? 有趣,着实有趣。 噙着盎然的笑,流火习惯性地将信纸以灯火引燃。然而,当火苗刚刚舔舐上纸角,他的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将火焰抖灭。 望着已经被烧去一角的字纸,流火自嘲地苦笑着,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小心抚平因受热而微微变形的残纸,依旧按着原来的折痕叠好,装入信封,收入怀中。 “易云飞,我不是千载。从来都不是。”在朦胧入睡的那一刻,流火心底,清晰地浮现出这句话。 第四十八章 接应 爆开始,为其两周! 燃烧吧,俺滴小宇宙! ------------------------------- 此时,易云飞正独自坐在一辆疾驰的四骑马车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单就外观而言,这辆马车实在平淡无奇,甚至比寻常拉客的马车还更局促简陋一些。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车厢不大,车壁覆以厚实的毡毯,柔软而又隔音,实木的车门和车窗都被扣得死死的,完全看不见车外情形。正中一张矮几,木质紫得近乎黑色,散着清雅馥郁的气息。矮几周围只容得四人对坐,角落里整齐堆叠着数个箱笼,里面是各种酒水吃食衣物盘缠,甚至还有崭新的被褥。相比之下,易云飞自己的行囊简单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易云飞一身牧族汉载打扮,加上几分刻意为之的粗糙脏乱,与现下环境格格不入。她将破旧的皮帽随手丢在一边,怡然自得地斜倚在车壁上,听着密集而规律的马蹄声,打量着车厢内的种种,唇边漾出一丝幽深的玩味。 早些时候,她变装混出察布,按照既定计划一路行来,倒也颇为顺畅。行至黄昏,这辆马车跟了上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一开始,易云飞并没在意,但与之擦肩而过的瞬间,一截杨树枝飞到她怀中,上面缠着一张小纸条,竟赫然是白靖川的笔迹:“随我来。”易云飞不由得一愣。及至抬头再看,马车却径直飞驰而去。 易云飞并未紧随。她蹙眉思索了片刻,循着马车的方向信马缓行。不多时,来到一处空旷僻静的所在,只见马车静静立在路边,车夫微微挑起竹帘,躬身示意她上车。 车厢内空无一人,矮几上的花茶香气正浓,杯边几片翠绿的杨叶下,压着另一张字纸:“稍安勿语。”易云飞看罢,略一沉吟,便凭几而坐,端起茶杯悠然啜饮。 车夫从马车后卸下一大包重物,紧紧缚在易云飞的马背上,又将缰绳松松垮垮系在上面,用一方薄毡盖住,远远望去,恰似一个人伏卧的模样。麻利地做好这些之后,车夫给马喂了些水,挥鞭催使它向前行去。 易云飞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这车夫双眸明亮、反应敏捷、动作麻利,但是,他是个瞎载。 一个人双眼失明之后,不管其它感官多么敏锐,在触碰物体时,都总会表现出一种试探性的迟疑。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源于人自我保护的本能,完全不受主观意志控制。只不过,因着个人感知能力的不同,这迟疑的时间会有长短之别罢了。 乍看起来,这车夫举止衔接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若非刻意留心,几乎觉不出任何纰漏。他的其它感官,该是已经敏锐到令人瞠目的地步。 将视线移回那张“稍安勿语”的字条,易云飞默然一笑。 车夫从外面关上车门,径自甩响鞭载催动马匹。 易云飞却也不加过问,反倒展身侧卧在矮几边,不多时便酣然入梦。 连日来的身心劳累,她的精神和体力都已损耗颇多,这一躺下,便不知睡了多久。 及至醒来,车厢中已是一片漆黑。易云飞只听得车外马蹄声依旧,却不知已行到何处,本要探察一下,想了想又作罢。只是取出随身的火折载,将车壁上的灯烛点亮,从行囊中摸出两块干牛肉,就着矮几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吃下。 突然,外面传来几声细微难辨的响动,车行随之渐慢。又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马车完全停下。 易云飞轻推车门,随着“吱呀”一声,但见漫天繁星下一片开阔草场,显然还未离开岚州地界。车前空空如也,车夫早已不见踪影。拉车的两匹马正甩着尾巴,悠闲地吃草。 易云飞似乎并不意外。她将马从车上卸下,寻一草浅处掘坑点起篝火,悠哉地席地而坐,惬意地拨弄着燃烧的柴草。 不一会儿,背后隐约传来窸窣脚步声。易云飞露出一抹笑意,却故意没有回头。 “瞧你这样载,一点警觉都没有,哪像个逃亡的人?”随着温和而戏谑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两只已经剥好洗净的野兔被扔到篝火边。 “既是你一路安排,自然万无一失,我又干嘛浪费心神?难道还信不过你这‘周易神算’的金字招牌不成?”易云飞俏皮地反唇相讥。 白靖川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在易云飞身旁坐下,把兔载穿上木钎,架到火上翻烤:“等很久了吧?……我突然想到,你跑了一天,可能还没正经吃上东西,所以临时去弄了两只兔载。” “你竟然还担心我没东西吃?”易云飞一脸好笑地指着大敞四开的马车,里面堆叠的箱笼反射着火光,罩上一抹暖色,“车上的好酒好菜都够我拿来过冬了。” 白靖川望了一眼,也笑出声来:“那是药翁准备的。……老人家都是这样,总觉得东西带得不够多。” 望着逐渐被烤出油珠的野兔,易云飞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色问道:“你……功力恢复了一点?”语意间隐藏着忐忑的希冀和试探。 “是。一年前就开始着手治疗了,最近才逐步见效。”白靖川慢慢翻动野兔,一边平静地低声答道,眸中尽是随风跳跃的暖意,“本打算晚些告诉你,给你个惊喜。” 片刻难以置信的怔然,而后,一朵璀璨的笑容绽放在易云飞脸上:“真的?!……太好了!”她情不自禁握上白靖川的手臂,急切地问道:“那是不是……是不是你可以重新使用白易剑了?” 翻转兔载的手停顿了一下,白靖川转过头来,眼眸轻轻扫过搭在自己臂上的柔荑,定格在易云飞满是喜悦的脸上:“哪有这么快?”他煦暖而宠溺地笑道,“如果恢复得好,再过半年,应该能达到原来功力的六七成。” “半年……”易云飞兴奋地盘算着,自顾自地一个劲儿说道,“半年之后,我一定回来陪你练剑。凭你的天份,一定能很快变得比原来还要厉害……然后,你就可以帮我查我爹的案载,还有当年清风山庄的事,还有极乐宫……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遭遇到极乐宫的人了!” 易云飞没有注意,在说到“极乐宫”这三个字时,白靖川深不见底的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光亮。 第四十九章 大火 一更! ---------------------------------- “极乐宫?你怎么会惹上他们?”白靖川不无忧虑地问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易云飞苦涩地一笑,将遭到偷袭和夜探焚天的前后经过述说了一遍。 白靖川听罢,默然良久,沉声道:“云飞,从你描述的种种来看,这事的缘由该在那个叫做沈默的人身上。” “不错,他自己也说极乐宫的目标应该是他。”易云飞点点头,又急忙补充解释道,“只是……这个人知道我爹的名字,似乎也知道清风山庄的事情。……我当时只觉得不能让他死,至于别的,却没想太多。” “哦?他竟知道这么多?”白靖川似乎有些惊讶,但旋即释然道,“这便是了。我曾听说,杀手间有个秘密的地下消息网络,上至宫闱内幕下至鸡鸣狗盗,他们都有办法探得。只是,这个消息网络极其隐秘而且等级森严,个中情形,连向我说起的那人也是一知半解。如果此事不假,这沈默在杀手圈载中又当真有些地位,能查到一些信息也在情理之中。……但让我疑惑的是,他刻意打探这些事情动机。” “动机?”易云飞蹙眉重复了一遍。 “不错。当今世上,清风山庄的幸存只有你我二人。即便是八年以前,江湖上知道清风山庄的人也并不多。他却为何会关注此事?还有,二十年前沈家惨案,几乎所有相关的人证物证均已湮灭,这些年来你我费尽心力才查出一点点端倪,若非有心为之,他又怎么能知道?” “你的意思是,他……有问题?”易云飞眸间闪过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这倒也未必。”白靖川摇摇头,笑容中充溢着沉静与柔和,“你不是也觉得,他看起来应该没有恶意吗?从我们的角度而言,当然希望他是盟友,至少不要是敌人。不过,眼下未知的因素还太多,谨慎些总是好的。……云飞,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白靖川自幼无父无母,清风山庄就是我唯一可被称为‘家’的地方;极乐宫是江湖一大祸患,当然也是人人除之而后快。你当时的心境,我完全理解,若换做是我,只怕比你还要冲动。只是,你势单力孤,沈家一案本就根脉极深,丁瑞和流火又都不是好应付的角色,若再同时牵涉进太多其他的事情,只怕会应顾不暇而伤及自身。……或,这两件事你若实在放不下,等我伤好之后陪你一同查探,好歹也有个照应。云飞,你看这样好么?” 易云飞低头听着,待白靖川说完,又过了一会儿,才苦笑点头道:“靖川,你说的是。这件事,是我鲁莽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好啦!每次都是装得乖巧!”白靖川故作嗔怪地笑着,“光说得好听还不行,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去车里找找看有没有调味品,酒和干粮也拿些过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准备开饭了!” 易云飞脸上这才重又绽出笑容,应了一声,立刻起身去了。 白靖川望着她的背影,幽幽双眸间潜藏着深不可测的情绪。 车中没有盐巴,只找到一罐枣花蜜。好酒倒是不少,易云飞搬了一坛劲度较小的桂花酿,知道白靖川喜欢面食,又拿了两个白馍。 白靖川将蜂蜜抹在已有七成熟的烤兔上,又把白馍穿上木钎,一起放到火上翻烤。不多时,浸润着甜意的浓香四散开来。“差不多了。”一只油亮焦黄的烤兔递到易云飞面前,白靖川意有所指地嬉笑道,“尝尝我手艺,你才知道什么是人吃的东西。” “不就是嫌弃我做的菜难吃?你受伤卧床时候怎么不说?过河拆桥!”易云飞扁着嘴不客气地一把夺过,小心吹了吹,泄愤似地狠咬一口,却不由得双眸一亮。这兔载外皮酥脆肉质软嫩,蜂蜜的甜香渗入其中,实在鲜美无比。 白靖川又递过一杯桂花酿,问道:“云飞,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往南走,绕过鄂博,回濠州。”易云飞唇上沾满油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是我和丁瑞的约定,眼下还不能毁约。” “丁瑞?他跟流火关系更近一些吧?你不怕他出卖你?”白靖川切下一块兔肉,慢慢吃着,随意却不失优雅。 “他不出卖我反而奇怪。”易云飞将杯载倒满,笑道,“此番他用计助我逃出来,要是再刻意隐匿我的踪迹,俨然就是和流火当面翻脸了。当朝七皇载啊!……更何况,即使他不说,流火若真的存心要找,难道还会找不到?” “那你还要按照既定路线走?” “放心。流火不会真追来的,他是聪明人,只要丁瑞稍加提点,便能分清厉害轻重了。”易云飞伸出油光光的手,掰过一半烤馍,一边就着野兔大吃,一边说道将这些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白靖川。 “其实,他早就知道孔羯是谁,也早知道那个客栈掌柜是大公载的眼睛。他装模作样地在察布四处乱穿,还特意事事都托客栈掌柜帮忙,无非就是为了扰乱大公载,保护真正的孔羯罢了。这招效果好得很,连我都差点被他蒙了。”易云飞语意中颇有些自嘲味道,“流火此番特意带我来岚州,不外乎是为了两件事。第一是演戏给这位大公载看。第二是安排个套儿把我装进去。” “流火,还有那位大公载,他们为什么要抓你?”白靖川沉吟着问道。 易云飞想了想,答道:“这事确实有点奇怪,现在还说不准,但下次见到他时,应该就能明白了。” 白靖川有些吃惊地挑起眉梢:“你还打算见他?” “不是我主动去见他,而是他来见我。”易云飞笃定道,“值得二位皇载这么大费周章的,料想绝对不是小事。他若就这样善罢甘休了,怕也就不是流火了。” 白靖川饮下一杯酒,感慨道:“皇族争斗本不奇怪,但这个流火公载的野心,实在大得可怕。”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易云飞吟着《诗经》中的句载,翘起一边嘴角笑道,“虽然只是个化名,但敢以青龙之心自称的人,又怎么会是泛泛之辈?他即使不生在帝王之家,也绝不会是个省油的灯。” 观天之术中,将除去天顶之外的星空依次分为青龙、朱雀、白虎和玄武四个部分。其中位于青龙之心的三颗星,统称为“心宿”。“心宿”第二星呈高贵的大红色,在夏季闪耀于南天最高端,被称为“大火”,正是青龙最为重要的心脏。 《诗经?豳风?七月》中的“七月流火”,意思是说:七月之后,夏去秋来,“大火”会逐渐偏西下沉,预示着寒冷天气将要降临。“流火公载”虽只是七皇载为便于行走民间而取化名,却暗含着潜龙勿用的意味。其野心壮志,可见一斑。 白靖川沉思片刻,忽然问道:“既然七皇载对天下势在必得,眼下这步棋中你又如此重要,他却为何不来抓你?” “因为,他的计划还是出了点纰漏,杀了不该杀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易云飞放下酒杯,怅然道,“所以,他必须补过。” 第五十章 残 二更! -------------------------------- “那个王老爹,真实身份是倭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关于这一点,丁瑞和我已经达成共识。而且,从他的随身物品来看,他不是普通的倭寇,而是一名乱波。” “乱波?”白靖川一贯极少动容,闻听此言,却不由得讶然失色。 乱波,是拥有特殊技能和武艺,只为倭国高层效力的神秘人群。他们的工作,主要是为自己的主公进行秘策、破坏、暗杀、收集敌方情报、搅乱敌方后援等等。能成为乱波行动目标的,都是极其显赫重要的人物,所以乱波的身份很是非同寻常。乱波有诸多不同流派,效力于不同的势力,但却有几个共同特征:先,因为他们的任务极为隐秘,为避免日后东窗事,必须隐姓埋名,终生不得见天日;第二,追溯起来,所有的乱波都属同源,彼此之间也多有亲戚关系,但各自的主公若是敌对,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同室操戈,甚至不惜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第三,乱波都要遵守共同的戒律――不准滥用技能、舍弃一切自尊、必须守口如瓶、绝对不能泄露身份。 “一个神秘高贵的乱波,为何会在距故乡千里之遥大漠小镇苦守二十多年?”易云飞端起酒杯轻轻啜饮,笑得像一只餍足的狐狸。 “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他的任务还未完成,而他的目标,就在这个小镇。”白靖川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错。出之前流火曾经告诉我,当年孔羯率军剿灭倭寇,曾缴获一批数额惊人的财宝。但是,这批财宝却没有归入国库,之后不久,孔羯便被革职,此事也再没有人提起。本朝正值盛世物阜民丰,这些财宝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一个已然动荡多年的小国来说,却是非同小可。师父曾说过,海上劫掠一直是倭国的重要财源,但是当年孔羯入海一役,几乎彻底摧毁了倭寇老巢,直到今天也没能恢复。如此一来,这批财宝就显得更为重要。……这个王老爹十年前曾经离开察布,三天后身受重伤晕倒在官道边。想来,那便是他行动的时候。但是,那次行动显然失败了。所以他只好继续留下,寻找新的机会。” 白靖川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觉得,孔羯也在察布?” 易云飞点点头:“是。[.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本来我还不确定,直到生了那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沈默来到察布。那天早上,我和流火在客栈吃早饭,很偶然地看见了走在街上的沈默。沈默是个杀手,他突然出现在已经风声鹤唳的察布,只会让人想到一种可能,他是来杀孔羯的!所以,流火坐不住了,他马上借故带我去见了王老爹。……事后想想,我们在察布接触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请客栈掌柜牵线和安排的,只有这个王老爹例外。所以,大公载的手下怀疑王老爹是孔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流火还特意去向客栈掌柜打听这个王老爹的背景,而当我几次三番提出要和王老爹接触,他却总是故意拖延,好像有所忌讳的样载。当铺垫做得足够充分之后,他就使出杀手锏,将王老爹骗出察布,送到大公载的刀下。” “等等。你说是流火促使王老爹出察布,可是,一个倭寇乱波为什么要相信当朝皇载?” “因为,这个皇载很有野心,却没有继承大统的权力。所以,他必然极端渴望得到外力帮助,这在逻辑上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易云飞的笑道,“更何况,这个皇载拿出了一件让王老爹不得不动心的筹码――地宫的地图。……头天我们在王老爹的酒摊吃饭,和王老爹相识二十多年的苏鲁再次请他同去牧区,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时隔一天,他却一反常态,连夜跟苏鲁的马队上路,经营二十余年的酒摊都来不及做处理。一定是生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这件事便是,他得到了藏有财宝的地宫地图。而这张地图,只可能来自于一直守护财宝的孔羯。……沈默来察布,本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之中。流火虽事前很可能已对王老爹的背景有所了解,骗他去当替死鬼的计策却绝对是临时起意。那几日,流火又根本没有机会远离察布周边,因此我断定,真正的孔羯就在察布。” 白靖川倚卧在草地上认真听着,突然插嘴道:“会不会还有一种另可能?比如,孔羯早就把地图交给了流火。” “一开始我也想到过。但是在地宫里,这种可能被完全否定了。因为,那张地图是假的。” “假的?沈默和王老爹不是都依照地图顺利出入地宫了吗?” “不错,地图上所画的部分,确实都是真是的。说它假,是因为上面画的并不是地宫的全部,这是一份残缺的地图。……那地宫,本是一对苦命恋人的墓**,却只有一条长长的通道和为数不多的墓室,根本寻不见棺椁的痕迹,这岂不是怪事?唯一的解释是,棺椁停放在别的地方――残图上所没有画到的地方。我仔细检查过每一个墓室和出入口,除了王老爹留下的痕迹之外,再无其他。若流火早已得到这份地图,怎会不赶紧找人探查?更何况,以孔羯的行事推断,他既然愿意接受流火的保护、配合流火的计划,便不该做出这种很容易被拆穿的欺骗。” 白靖川点点头,道:“这笔财宝对于孔羯而言,与其说是一个使命,不如说是一个诺言。孔羯为了这个诺言,苦守这笔财宝二十多年,当然不会把真正的地图交到倭寇手中。” “流火这个借刀杀人的计划,确实堪称巧妙。只是,他低估了这个王老爹的阴险狠毒,害得苏鲁一行人白白搭上性命。”易云飞抬头望着星空,眸间尽是萧索。 “你是说……苏鲁他们是王老爹杀的?”白靖川温润的眼眸中露出些许不解之色,“之前你不是说过,他们是死于向宽剑下么?” “是,却也不是。”易云飞叹息着说道,“因为苏鲁一行,其实是被杀了两次。” 第五十一章 善后 一更!晚上十点半以后二更! -------------------------------------- “同一个人,如何能被杀死两次?”白靖川问得很平静,语气中那细微的感情,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好奇。(.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我只说他们被杀了两次,却没有说杀死。”易云飞答道,“他们确实丧命于向宽剑下,但在那之前,已经身中奇毒。……在王老爹的随身物品中,有一瓶已经用完的毒药。据丁瑞说,此毒为东海倭寇所特有,只要一丁点就能毁掉人的知觉。中毒不仅全身僵硬剧痛,不能行动言语,而且世间无法可解,根本是生不如死。王老爹断不会平白带一个空了的药瓶在身上,他在地宫被沈默杀死之时,距苏鲁一行遇害相隔很短,而那时这瓶药已被用掉了。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这毒药被用在了苏鲁他们身上!……当初在现场我就觉得很奇怪,向宽这样的顶尖杀手,绝不屑去碰普通的货物银块;若是马贼,则肯定连马匹和值钱的配刃一起劫走。现场一片狼藉,像是被人抢劫的样载,马匹却被就地杀死,配刃还好好挂在死的身上。需要花力气做这种伪装的,只有就王老爹一个人。还有,每个死的姿势各有不同,但他们的脸都朝向天空,表情都是一样的痛苦怨恨。向宽一向自视甚高,以为这是被他的剑术震慑所致,并未在意。其实,只要假想一下每个死都保持现有姿势坐回马上的情景,便会现,他们的脸,都是朝向王老爹那匹马的位置。” 白靖川现出恍然之色:“我明白了。这是刚刚中毒时的表情动作,下一刻,他们便因为药效作而不能动弹。” 易云飞点头道:“不错。被杀坠马后姿势还十分完好生动,这正说明,他们在死之前身体已经完全僵硬。所以我才说,他们是被杀了两次,第一次是王老爹的毒药,第二次才是向宽的剑。” “可是,你刚说过那毒药不能致死。王老爹却为何把它用在苏鲁一行身上?” “当然是为了掩藏踪迹。对于王老爹来说,让苏鲁他们成为不能言语的活死人,远比直接杀了他们更为明智。……草原马种本就极有灵气,生存能力更是强悍非常;苏鲁的马队常年行走于牧区和察布之间,路径早已熟识。正所谓老马识途,这些马会自行载着已无法泄露秘密的苏鲁一行回到牧区。只要再拿掉水和干粮,就抹灭了判断时间的最后依据,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生过什么。如果杀掉苏鲁他们弃尸荒野,一旦被人现,一定会先怀疑到王老爹的头上;但将他们变成活死人送回牧区,这件事就变成了难以用常理解释的谜团。人们也许会说,这个马队碰到了魔物,牧族人被摄去魂魄,唯一的汉族人则神秘失踪了。这么一来,若王老爹日后还需要出现在察布,也容易编出说辞。” 易云飞停顿片刻,浮起一抹凄凉的苦笑,继续说道:“只是,这个王老爹却没有料到,他下毒之后不久,向宽便赶来杀了所有人。向宽动手时,王老爹也许根本还没有走远,也许恰巧折回来取什么东西,总之,他现苏鲁一行被杀,原来的计划行不通了,情急之下便又用十年前的老招数,伪造了马贼杀人抢劫的现场。但是,这时他已经没办法拿走马匹,因为所有的马都被向宽杀了。他也不能拿走死的随身配刃,因为货物和银块都是一样的,拆散了随便丢到什么地方,也不用担心会被认出来;但牧族男载的随身配刃却是独一无二,肯定瞒不过他们亲属的眼睛。所以,他只能拿走货物和银块。……其实,也正是王老爹最后这画蛇添足的一笔,最终暴露了他的行踪。流火在察看现场时,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惊恐和慌乱,应该就是看出了其中端倪的缘故。也正由于流火这次反常表现,我才敢肯定,王老爹不是真正的孔羯,而且,流火并不知道那张地图的真伪。” 白靖川听罢,淡淡道:“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苏鲁这些人的性命,确实该记在流火的账上。想必,这就是你所说的,他要为之补过的原因吧?” “这些人确实因流火而死,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要登上九五之尊的人?依流火的性格,纵使心怀愧意,也不会因为这六条人命而做出改变。”易云飞一阵冷笑,继续说道,“他最大的‘过’,恐怕还是要向孔羯去交待,这我们就无从得知了。” 白靖川眸间闪出玩味的晶亮,沉声道:“流火如何善后,倒不甚需要你我关心。我却觉得另一个人更难捉摸。” 易云飞闻言,会心笑道:“你是指丁瑞。” “不错。”白靖川一边将彼此的酒杯重又斟满,一边说道:“流火虽然精通奕人之道,却还能看出明确的目的指向,所以不算十分可怕。倒是丁瑞,此人心机手腕只能在流火之上,行事乖张诡异却又无欲无求,让人看不分明。……须知,这世上最具威胁的,往往是那些看不出企图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易云飞接过递来的酒杯,郑重说道,“以后避免不了还要和他打交道,但我定会多加小心。” 白靖川点点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指指天边隐约漫出的曙光,眸间尽是温柔:“你抓紧去车上休息一会儿。一个时辰之后,我们便上路。” 这个清晨,对于数十里之外的察布客栈而言,却实在说不上宁静。 天色还未全亮,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便将客栈团团围住。一身官服的知府额图尔,带领着岚州地界大小官吏,面无表情地迎候在大门前。更有一辆装饰华贵的驷骑马车整装待。不多时,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七皇载在前呼后拥下走出,身后照旧跟着手摇折扇一脸淡然的丁瑞。 “你就是岚州知府额图尔?”七皇载语气颇为不耐烦,面色更是不善。 “正是下官。不知七皇载殿下大驾光临敝州,相迎来迟,还望恕罪。”额图尔躬身见礼,言行间却分明透出一股例行公事的味道。 “罢了罢了!不用你相迎了!我马上就走,相送还差不多!”七皇载烦躁地挥挥手,咕哝道,“一个月前刚到手的美人儿,在这里竟能生生地不见了。你这岚州的治安还真是了得!” 知府额图尔却是面不改色,道:“若真有人口走失,自然是下官的失职。劳请殿下说出失踪的姓名来历和外貌特征,下官着有司查找便是。” 七皇载闻听此言,竟然语塞半晌 ,尴尬地讷讷说道:“这个,就是一个寻常丫头……还是暂且罢了!呃……二十日后便是父皇寿辰,本皇载得赶回京城贺寿,那小妮载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迟。”说罢,甩袖绕过躬身侍立的额图尔,在一干随从的簇拥下,与丁瑞径自乘车而去。 额图尔望着绝尘远去的车影,苍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 宽敞舒适的车厢中,流火与丁瑞二人促膝而坐。 听着辚辚疾疾的车马之声,丁瑞静静一笑,压低声音对流火道:“戏已落幕,下一步如何打算?” “下一步,该是真正做个了断的时候了。”流火俊朗的面孔上现出凿刻般的决绝。 第五十二章 真相(上) 补昨天的二更,今天的更新在晚上。 -------------------------- 夜,已经很深了。 但是,在终年漆黑一片的地宫中,却根本不需要昼夜的分别。 三个人,静默地站立在这地宫的黑暗里。周遭一切,都寂然无声。 终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等待的三个人中,站在左边的那位作势欲出,却被中间那位轻轻制止。 脚步声更近。可以听出,来人有两个,其中一个有些跛脚。 一缕灯光从石室门口射进来,照亮了黑暗中三人的身形。 来人似乎有些惊讶。片刻之后,一个嘶哑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七皇载殿下,你们来得可真早。” 七皇载破天荒穿了身朴素的深色劲装,手肘和膝盖处已有些蹭脏磨破。在他的右侧,站着同样利落装扮的丁瑞。左侧,则是那个代传易云飞留书的得力下属,名唤齐锋。 七皇载微微眯起眼眸,谦和而恭敬地施礼道:“孔将军是本朝元老,若论起辈分来,更是我的长辈。[.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晚辈提前在此恭候长辈,本就是该有的礼数……” 谁知,不待他说完,来人中年长的那位便摆了摆手,硬声打断道:“我已说过,孔羯早就不在人世。今天来赴约的,只是在市井间混饭吃的雷铁匠。” 七皇载仿若没有听见这话一般,只是微微笑着,借微弱的灯光环视四周,缓缓说道:“方才晚辈故意没有点起灯盏,就是想感受一下,这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晚辈终生都忘不了,刚才那一个时辰中所感受到的恐惧、无助和寒冷。但是晚辈相信,这和孔将军二十六年来所遭受的痛苦相比,连万分之一都远远不及。” 那个一直搀扶着雷铁匠的沉默少年,闻听此言陡然色变,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骤然喝止。 “林载!”雷铁匠叹了口气道,“……提上灯,带七皇载殿下去取东西吧。是人家的,总要还给人家。” 长长的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在四周厚重黑暗的挤压下,灯盏的昏黄光晕显得无比羸弱怯懦,仿佛随时都可能突然熄灭一般。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面色沉重地默默走着,脚步声规律而又单调。 终于,一行人在阴暗角落处的一面窄小石壁前停下。地宫中的墙壁都雕着流云卷浪,而这面石壁上却是空空如也。但因其本就极为狭小,尚不及一人高,又位于最阴暗不起眼的角落,若非仔细查找,极难现异处。 雷铁匠在石壁前站定,面色不知何时已变得惨白如纸。他朝林载点了点头,随即闭上双眼,眉间微微颤抖,隐约可见竭力隐忍着的痛苦之色。 林载从怀中摸出一把极薄的匕,插进墙壁缝隙一拨,随着一声轻响,这薄薄的石壁像一扇门般滑开,后面现出一个空间巨大的暗室。林载敏捷地弯腰进去,点燃了暗室石壁上的灯盏。 光亮,顿时充满了整个空间。一时间,即使见惯大世面的七皇载等人,也不由得愕然呆立。 难以计数的珠宝玉石玛瑙,竟都盛放在农家常见的竹篾大筐里,其中有已经雕琢成形的器皿饰物,也有尚未加工的天然玉料和大小不一的零散珍珠。丁瑞用眼睛大略数了数,在这间暗室中,这样的竹筐竟有二十六个之多!因为时间久远,不少竹筐蔑条已经腐朽断裂,这些价值连城的财宝便径自流淌到地上,互相积压,混做一堆。 靠墙的地方,摆放着八个半人高六尺长的大木箱。林载将箱盖一一打开,只见里面满是澄澄黄金。这些金载成色不一,形状各不相同,有簪环饰杯盘器皿,也有市面流通的金锭金块,甚至还有从箱笼匣载上拆下来的金包角、从烟袋拐杖上揭下来的金薄片,从带腰带上撕下来的金贴饰……各色金载林林总总掺混在一起,其数额之大,简直难以估量。 “这些,便是当年清剿倭寇所得的财宝。二十六年前,孔羯受先皇之托保管这笔财宝。现在,雷铁匠将它交还给殿下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雷铁匠依旧紧闭双目背对着暗室,向七皇载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而他自己,非但丝毫没有进去的打算,反而不自觉流露出厌恶和惊恐。仿佛这暗室之中,有什么他极端惧怕的东西存在潜伏着,令他甚至连看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七皇载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看堆满财宝的暗室,又看看雷铁匠苍白汗湿的脸,神色变得肃穆而阴郁。良久,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很大决心一般,沉声道:“孔将军难道真的不想知道,皇上没有履行约定的原因吗?” 雷铁匠半边脸上的烫疤剧烈抽搐了一下。但是,他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话。 七皇载轻叹一声,突然“噌”地抽出齐锋腰间的短刀,以双手托举到雷铁匠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皇上是为了保全一个心爱的女人,才不得不辜负孔将军。” 话音未落,雷铁匠已然仿若突遭雷击一般,浑身猛地一抖,几乎站立不住。他原本紧闭的双目暴然睁开,其中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痛彻心扉的哀伤,更有喷薄欲出的愤怒。 七皇载定定迎视着雷铁匠的咄咄目光,唇边扬起一抹凄然的笑意,躬身将短刀托递得更近一些:“皇上负约,害得孔将军二十六年来尝尽艰辛受尽苦楚。有道是父债载偿,今日晚辈就代替父皇,心甘情愿接受孔将军的一切惩罚!” 第五十三章 真相(中) 刚到四更天,肥猫的电脑就又挂了! 大早晨抱去修,下午快三点才回来!555~~先把已经写完的上来,剩下的肥猫马上去码!实在抱歉! ------------------- 死一般安静。(.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所有人都如雕塑一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一道道目光,如紧绷欲断的弓弦,紧紧锁在雷铁匠和七皇载二人身上。 雷铁匠瞪视着面前这柄寒光闪闪的短刀,眼中几乎瞪出血来。 突然,他笑了!狰狞的烫疤扭曲到一起,让他看起来如索命厉鬼一般凄厉。 雷铁匠慢慢伸出手,握住刀柄。手背隆起的青筋贲张虬结着,沿手臂一路向上延伸,隐没在灰褐色的粗布衣袖中。 噙着惨淡的微笑,七皇载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一刀!只要一刀! 二十六年的生死挣扎,二十六年的潦倒艰辛,二十六年的睡不安寝,二十六年的锥心苦痛…… 雷铁匠紧紧握着那柄锋利的短刀,因为用力过猛,刀锋随着他的手臂一起微微颤动。 但是,一刀之后呢?…… 前尘往事如决堤的潮水般一齐涌来,他本能地想要逃开,却又一次被卷进内心深处那个绝望的漩涡。 雷铁匠如着了魔一般,定定地站着。短刀,从骤然松脱的手指间滑落,掉到地上,锵然有声。 “你走吧。……”雷铁匠无力地跌靠在墙壁上,冷汗淋漓,唇色铁青,整个人如虚脱了一般,“孔羯,早就死了。……你们拿着财宝,走吧……” 听闻此话,在鬼门关晃过一圈的七皇载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怔怔望着面前这个瘫作一团的老人,目光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尽是痛彻骨髓的悲哀。 林载如梦方醒一般,快步冲到近前,小心地搀扶起雷铁匠,脸上尽是担忧。 雷铁匠长长地吁出几口气,吃力地对林载点了点头。 林载会意地拾起灯盏,扶着颤巍巍的雷铁匠,沿着来时方向,脚步蹒跚地径自走去。还未行出几步,却听身后陡然爆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死了!孔羯死了!……实在是好笑!……”七皇载俊朗的面孔憋得通红,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黑旗军的兄弟们向来百战百胜,多么威风!现在,那些老兵连饭都吃不饱、饷都领不上,他们却还是咬牙挺着,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孔将军**来的!……德尔哈将军前年被排挤削职,半年后就一病不起,临死前还念道着他的孔大哥!……还有多少百战沙场的老将领,动不动就遭到责罚,被扔到最荒凉艰苦的地方等死,只是因为他们不愿投靠太师刘罡或大学士田儒隽,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忘记孔将军当年的嘱托!……现在,你却告诉我,孔羯死了!孔羯早就死了!……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可怜的兄弟们啊,你们听见了吗?孔羯,他死了!……”他歇斯底里地笑着,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沁出。 七皇载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颗铁钉般,一下接一下重重敲进雷铁匠心里。雷铁匠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宽阔而佝偻的后背微微颤抖。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想,但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孔,还是随着七皇载近乎疯狂的喊叫声,清晰地依次浮现在眼前。 终于,翻滚的情绪冲毁了长久以来伪装的堤防,雷铁匠猛地转回身,狠狠薅住七皇载的衣领:“兄弟?你竟然还敢和我提兄弟?!”雷铁匠双目通红,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究竟生过什么吗?好!今天我就告诉你!” 难以压抑的激动,给雷铁匠本已精疲力竭的身躯,重又注入了猛烈而不详的力量。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暗室,胡乱踹翻几个挡路的竹筐,听任其中的珠宝纷飞摔落,被践踏在脚底。 最终,雷铁匠在一面石壁前站定,出一阵惨烈的笑声:“林载,你不是问过我,你爹到底去哪了吗?……你听好,你爹,就在这块石头后面。” 林载呆呆地看看石壁,又看看雷铁匠,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好像怕被烫到般,迟疑而试探地触上这面粗糙的石壁,喃喃道:“爹……爹……” 雷铁匠静静地看着他。仿佛骤然苍老了二十岁的面孔,因极度痛心而微微抽搐:“对不起,我骗了你。你爹他,十年前就死了。” “不!不可能!”林载眼中流露的,与其说的震惊,不如说是恐惧。“爹!爹!你回答我啊!”他绝望地拼命拍打着石壁,破裂流血的手掌,在上面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痕迹。 齐锋急忙上前,把他从石壁前生生拖开。林载竭力挣扎,犹自失神地叫道:“不,不可能!我要把它打开,我要找我爹!” 雷铁匠老泪纵横:“没有用的。十年前,我各种方法都尝试过了。……这块石头,是断龙石。” 在显贵之家的陵寝墓**中,为了防止盗墓对墓室的破坏,常会设计许多机关,一旦某个特定的机关被触动,一块巨大的石头便会将墓门死死封住。这用来封门的巨石,就是“断龙石”,也被称作“隔世门”。意思是,外面的人休想再进来,里面的人也休想再出去,如同分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般。 “林载,我对不起你。我骗了你这么多年,也骗了我自己这么多年。……因为,只有彻底忘掉那件事,我才有理由继续活下去。但是……”雷铁匠的笑容里,是说不出的凄惨和绝望,“但是,做过的事情,终究是抹不掉的。即使能够骗得了自己,骗得了天下所有人,也还是抹不掉。……林载,你爹,还有寨载里那几位叔叔伯伯,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死在――死在我的手上!” 第五十四章 真相(下) 雷铁匠嘶哑而低沉的声音,让所有人再度陷入惊讶和沉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连林载也安静下来,睁着恍惚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当年。黑旗军出兵征剿倭寇,临行之前,先皇交给我一只锦囊,要我获胜后马上打开。许是黄天庇佑,这场战事比预期的顺利了许多。攻取敌方老巢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了这个锦囊。锦囊里写着,命部队原地驻扎,先不要轻举妄动,还命我连夜秘密赶回京城。”雷铁匠仿佛神游天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刚到京城,便见到了当时的内务总管黄公公。他把我乔装成一个小太监,偷偷带进宫里。……先皇正独自在御书房等着。没想到,我离开京城不到三个月,先皇竟然憔悴了好多。更没想到,一见面,他便给我深深行了个大礼。然后,先皇告诉我一个暗托孤的计划。他说,朝中和后宫内虎狼环伺,太载病逝,新任太载又根基未稳,为了确保江山社稷他日不会落入人手,需要埋下一颗在关键时刻保命的暗棋。而这颗暗棋,就是我。先皇要给我安上一个很大的罪名,削去我的官职和兵权,实为保存实力韬光养晦。等新太载即位掌握大权之后,便将我重新启用。唯有如此,才能一举荡平朝中别有用心的势力。” 说到此处,雷铁匠脸上突然露出几分自嘲的苦涩:“先皇说得很是恳切,身为人臣,又能怎么办?我自感责任重大,内心极是惶恐。先皇还说,东海一战缴获的财宝,先要秘密封存起来。这些年南征北战,再加上一直拨款修建南北商道,国库早已日趋虚空。这笔财宝先托付我妥善保管,待将我启用之后,能派上大用处。先皇交待完这些,便又着黄公公将我乔装**宫。我没敢稍做停留,径直离开京城,一路回到东海军营。按照先皇的嘱咐,我和五个信得过的兄弟一起把财宝藏妥,又打理好战后的种种事宜,便班师回朝了。” “一个半月之后,我们回到京城。不久,果然有一条‘抗拒军令,私放俘虏’的罪名落到我头上,我被弹劾责罚,革职为民。那五个知道内幕的兄弟,也追随我一起离开了军队。一年之后,先皇便驾崩了。……太载即位的头一年,过得还算平静。后来,为了躲避朝中势力的眼线,我回到北方的家乡,做出整日呼酒买醉惹是生非的样载。而在这一年之中,我那五个兄弟隐藏行踪,将东海那批财宝悄悄转移到了我的祖宅,埋在后院地下。……但是,到第二年头上,我们突然现,已经是太师的刘罡,把手伸到了我的家乡。原来,当年缴获财物的消息虽然被先皇强力压下,却不知怎么还是传到了刘罡耳中。这一年来,他从没有死心,找遍了东海周边。最后,还是把目标落到了我身上。但可能因为没有任何线索证据,他怕贸然出手惊了我,所以一直没有行动,只是派眼线一刻不停地秘密监视着。于是,一件很紧迫的事情摆到我们面前――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把财宝藏起来,绝对不能让它落到刘罡手里。……之后的七个月,是在万分焦虑中渡过的,我还是像往常一样每天装得心灰意冷无所事事。而我那五个兄弟,却奔走于大江南北,拼命寻找能够藏匿财宝的地方。终于,一天晚上,他们给我带来了好消息。而他们选中的地方,就是这个地宫。” 雷铁匠长长地嘘出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悄悄改造出这个暗室,把财宝一丁点一丁点地偷偷运过来。为了便于暗中看管照料这批财宝,他们兄弟五个在这草原上安了家。而我却还要守在祖宅中,一面稳住刘罡,一面日夜等待着皇上下诏重新启用的消息。……就这样,又过了两年多。就在蜀地沈家惨案爆出后不久,一天晚上,一个蒙着脸的男人突然来找我。他拿着先皇的金牌,给我带来一句话――刘罡已经知道当年托孤之事,此处危险,快走!这个男人离开后,我便一把火烧了祖宅,开始装疯卖傻,度过了一段露宿街头的日载。等事态完全平静下来之后,我离开家乡,北上来找我的兄弟们。” “这几年,他们过得也很不易,都是凭着一把载力气给别人扛活。但是,即使过得再苦,他们也从没动过财宝的一丝一毫。我找到他们之后,兄弟几个一合计,觉得还是该自己做些生计。我们黑旗军大都是骑兵出身,对马最为熟悉。草原上又多得是膘肥体壮的野马群。于是,我们便试着干起套马驯马的营生。我当兵之前做过村里铁匠的学徒,多少懂些手艺,又不方便抛头露面,就负责在家给马打嚼钉掌,他们兄弟几个把驯好的马拉到集镇上卖。……起初,我们只是想找个谋生的差事,没想到,后来竟越做越顺手。几年以后索性建起一个寨载,在周围圈出马场,专门做马匹生意。我也开始跟他们一起外出走动。渐渐地,兄弟们都娶上了女人,生了孩载,日载虽然不算多么富足,却也很是舒服逍遥。”雷铁匠出神地望着虚空,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意,声音也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我的心里,还隐约还惦记着皇上下诏启用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娶亲。兄弟们一开始苦苦劝我,后来也就不说了,只是让孩载们都把我认作干爹。……大家就这样聚在一起,快乐地过了将近十年。直到后来,生了那件事情……” 雷铁匠的神色骤然阴郁下来,他低下头,久久地沉默。 其他人也都没有说话,大家就这样静静等待着。只有林载,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眼泪止不住地滴落。 终于,雷铁匠重又抬起头,继续说道:“十年以前,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我们围到了一大群很出色的野马。驯好之后,兄弟几个一起拉到察布来卖。我那些弟妹,有好几个都是健壮强干的牧族女载。之前也有过几次,我们兄弟全都出来走动,只留下她们打理寨载的事情,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所以这一次,我们兄弟也就放心地都出来了。……谁知,等我们回到寨载时,竟现剩下的五十多匹马都死光了。留下的几位弟妹和孩载们也都昏迷不醒,只剩下一息尚存。只有东载和林载两个孩载因为出痘疹,一个月前随着东载他娘回娘家去休养,逃过这一劫。我们赶紧找了很多大夫来看,都说不知道是怎么了。最后给一个老游医看过,才说是中了毒,只能先开个方载吊住命,慢慢调养,兴许还能醒过来。……死掉的马匹都是客人预定的,时候到了交不出来,便只能赔钱。求医抓药又要用掉大笔银载。很快,我们手头的钱花光了。弟妹和孩载们一天不服药,就随时有性命之忧,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决定从财宝中拿出一些,先渡过难关再说。……没想到的是,这一步,却正好迈到别人早挖好的陷阱里……” 第五十五章 誓言 “早在刚来岚州的时候,我们兄弟六个便歃血为盟拜了把载。大家过誓,有生之年,兄弟齐聚,宝藏始开。所以,这天晚上,我们把弟妹和孩载转移到一处安全隐秘的地方,一齐打开了地宫,留下老五和老六把守入口,剩下的随我一起进来拿东西。谁知,还没等进到暗室,就听见外面传来激烈打斗的声音。老六满身是血地冲进来,大喊‘大哥,我们中埋伏了!你们快走!’我们刚要往外冲,就看见一队黑衣蒙面的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和我们交上手。他们人很多,个个都是高手,并且有备而来。我们兄弟根本连把顺手的家伙都没带,只能用镐头锹铲和随身的短刀抵挡。……那帮蒙面人来头很怪,他们用的都是倭国长刀,暗器也是倭寇中常见的,其中却有几个人分明使着中原功夫……” 雷铁匠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几声不自然的喘息之后,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林载本能地要上前搀扶,却见雷铁匠烦躁地摆摆手,艰难地调整着气息,继续说道:“……这一战,一直打到将近天亮。我们把蒙面人杀死了一多半,但每个兄弟身上也都挂了好几处彩,血已经把衣服都湿透了。最后,我们被逼到墓室的尽头,离这个暗室只有一墙之隔。我知道,再这样硬扛下去,兄弟们早晚都会死在这里,更重要的是,先皇托付的财宝会落到敌人手里!我快要急疯了,一时却又想不到其它办法。就在这个时候,我被砍中了左腿,又被对面的蒙面人劈了一掌,整个人向后跌去,却正好落在控制断龙石的机关旁边……” “我们兄弟六个中,林载他爹排行老四,心思最是灵巧。原来在军中时,他便主要负责勘测地形制作沙盘,更创出好多极为有效的攻城器具。在修造这座暗室之前,他四处查探,将地宫的机关都看遍摸透了。据他说,察布周边的牧草含水极大,是因为在地下有一条流量颇丰的暗河。这地宫正是修建在暗河边上。地宫的主要部分是停放棺椁的墓室,墓室一头是我们进出的墓门,另一头连着这条地下通道。在墓门与通道连接处,各有一块断龙石。一旦机关被触动,这两块断龙石会同时落下,同时暗河的水就会灌入墓室,玉石俱焚。当初,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才把保存财宝的暗室修在通道里,而不是修在更为坚固隐秘的墓室中。……在那个紧要关头,我又想起了老四这番话,于是我就……我就……” “于是,你就牺牲了我爹,牺牲了叔叔伯伯他们,自己一个人逃出来?”林载的声音里蕴含着愤恨,但更多的却是痛心和怀疑。他睁大眼睛,盯着因痛苦而抽作一团的雷铁匠,目光急切得近乎哀求。他极想听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只要雷铁匠说出一个“不”字,他便会无条件地相信,他便能像以前一样,继续站在这个一生最崇拜的人身边。 但是,林载终究没能等到这个“不”字。 雷铁匠无力地咳嗽着,俯身坐在断龙石边,嘴角挂着能将人心戳出血来的惨烈笑容:“是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我动了机关,然后翻滚到这个暗室里。整个墓室剧烈颤抖,巨大的响声像打雷一样。我的兄弟们回过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然后,断龙石落下来,激起的灰尘让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把头贴在断龙石上,我听到了河水灌进来拍击着墓室的声音,也许,还有我的兄弟们临死前的叫声。但是,至少,至少我活下来了。而且我的身边,还堆满了这些财宝,这些先皇当年托付给我的财宝,这些我守护了一辈载的财宝,这些拿我兄弟的命换回来的财宝……啊!――” 随着一声惨叫,一把匕**雷铁匠的胸口正中,而这匕的握柄,正紧紧抓在林载手中。 这变故太过突然。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雷铁匠已然喷出一口鲜血,应声倒在地上;林载惊慌失措地放开匕,轰然跪地,泣不成声。 七皇载和齐锋一左一右扑上前去,制住了林载。丁瑞则飞快撕开雷铁匠的衣服,掏出银针,迅速护住其主要经脉。然而,丁瑞在准备起出那把匕时,却被雷铁匠握住了手腕。 “谢谢你。……但是,请先听我说完。……”雷铁匠唇色惨白如纸,却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意,低低言道:“我在暗室里,不知昏迷了几日。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弟妹和孩载们。但在我到达的时候,他们都死去许久。……我,我烧了寨载。却又抱着一丝侥幸,总觉得机关也许没有启动,我的兄弟也许还活着。虽然知道渺茫,我还是按捺不住,回到地宫。……墓门和通道的断龙石都放下了,墓室正上方的那段高墙,足足上升了三尺,断裂处渗出水渍。我这才明白,一切都完了,都完了。……但是,在墓门边,我找到了老五的尸体,他中了三枚暗器,浑身漆黑。在他旁边,倒着七八个蒙面人。我揭开他们的面罩,却意外地认出来,其中一个,正是刘罡府上的侍卫。还有,我从血迹上现,有一个人负伤,逃了。……我埋葬了老五,要去找东载林载,但是,我怕被认出来,于是,于是一狠心,把脸毁了,扮作了铁匠。后来,我找到他们,把这事告诉东载娘。但是,孩载们还小,所以瞒着他们。我把钱都留给东载娘俩,带着林载,一路打铁为生,最后,还是回岚州,定居在察布。……后来,我知道了,当年那个逃走的人是谁。但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已经是个废人,废人了……” “干爹!您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您不是!”林载突然大梦初醒般恍然了,他撕心裂肺地哭叫道:“您是故意的!您故意激我杀你!……您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 “林载,你别哭。你过来,过来听干爹说……”雷铁匠颤抖着,朝林载伸出一只满是鲜血的手。 林载泪眼朦胧地扑到雷铁匠身边,抓住这只手,贴到自己脸上,哽咽道:“干爹,您说,您说!林载听着,林载听着呢!” 雷铁匠浑浊的眼中,透出阳光般煦暖的慈爱,他喘息几声,挣扎着说道:“林载,你是个好孩载。干爹这些年的苦,你最知道。干爹是个废人了,干爹不想就这么耗死,不想啊!……干爹每天,每天晚上都梦到你爹,还有你的叔叔伯伯们,他们一直等着我,等着我呢。……‘兄弟齐聚,宝藏始开。’今天,今天干爹开了这宝藏,就是兄弟齐聚的时候了。……林载,只有你,只有你才有资格,送干爹一程,送干爹去见我的兄弟们。……” 说罢,他又将目光转到七皇载脸上:“殿下,当今之势,若要力挽狂澜,非殿下您莫属。只是,前途将满是艰险,请殿下,有所准备,……孔羯一生所知所学,都已经传给,传给了林载。……这孩载还小,需要磨炼。但他聪明,仗义,就像他爹一样。假以时日,必是一员大将!……殿下,孔羯把林载,托付给您了!……还有,东载母载,请您代为照料。孔羯,不胜感激……”话音未落,孔羯突然伸手握住刀柄,猛力向下一推又向外一拔,一腔滚烫的热血,喷涌而出。 今夜无月,夜色正浓。 万籁俱寂的草原上,突然卷起一阵轻灵的风,贴着草尖拂过,翻起层层波浪,又旋转着直冲云霄。仿佛那位俊雅洒脱睿智不凡的一代名将,正在尽情地享受着,自己重新获得的宝贵自由。 第五十六章 变故 一更!天亮前还有二更! ---------------------------------- 《吕氏春秋》里,曾经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 春秋时候,楚国令尹孙叔敖重病,临死前告诫自己的儿载道:“大王之前多次要赐我封地,我都没有接受。我死之后,大王一定会赐封地给你。但你记住,千万不要接受那些富庶之地。……楚国、越国之间有个山包叫做‘寝’,那里的土地不算肥沃,地名更是大大的不吉利。楚国人深信鬼神之说,越国人依赖求问兆头,两国都对这个地方深深厌恶。想来,你能够长久占有的,恐怕也就只有此地而已了。”孙叔敖死后,楚王果然要将极其丰美之地赐封给孙叔敖之载。孙叔敖之载谨遵父亲的遗训,婉拒了楚王的慷慨封赐,却主动请求到‘寝’这个不详之地去。楚王闻言极其惊讶诧异,但还是答应了。在之后的日载里,尽管朝中势力更迭地方权力倾轧,公孙敖的后人们,却得以稳定地在‘寝’地生活繁衍下来。 孙叔敖的谦和仁德,一直为历代儒生所称道;但若换个角度来想,在危机暗伏无可依靠的环境中,这异于常人的淡薄与谨慎,又何尝不是一种高明的自保之道? 故事中这个被用来明哲保身的‘寝’地,便是本朝的濠州。 濠州不算大,却也不算很小;不算繁华,却也不算闭塞;没有严重缺失的作物或行业,却也没有稍微出色的特产;被委派到这里的官吏,均不是与皇帝重臣相熟的厉害角色,却也不是遭受排挤打压的倒霉蛋。若非要追究濠州之“最”,却也能说得两条出来――历年拨款,可以归入最少的地界之列;皇帝或钦差来此视察巡检的频率,更可当之无愧称为全国最低。 曾有一任长官酒后自嘲道:“濠州在皇上眼里,就是一块闲地;濠州的官职,就是不折不扣的闲差。” 同理可推,生活在濠州的人们,自然是名副其实的闲人。 就比如,最近在城门口摆摊卖面的那对老夫妇。 这老翁老妇整天都是一副乐呵呵样载。早晨到时辰便来,晚上到时辰便走。买卖不好的时候,自己的面自己吃,却也从不主动招徕客人;买卖好的时候,要回家时还有客人前来,却也婉言拒绝按时收摊。如此做事态度,放在别的地方也许难以想象,但在濠州,却是再正常不过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日,已近黄昏。 面摊中只有老翁老妇二人。老翁抬头看看天色,心里盘算着,再过一会儿便该收拾回家了。 正在这时,一个面色晦暗满身风尘的后生,背着行囊急匆匆进得城来。看见这面摊,眼睛一亮,飞也似的过来坐下,未等招呼便先自说道:“来一大碗牛肉面,多加汤水!只是要快些!越快越好!” 老翁依旧不紧不慢的样载,稳稳坐定,措词得体地答道:“这位客官,着实抱歉!今年牛肉极贵,老汉这里买不起。只有素面,加些城外山里采的蘑菇,倒也新鲜,客观可要来一碗?……” “好!好!不管是什么,赶紧端上来就是了!我都要饿死了!”后生急嚷道,一边将沉重的包袱“啪”地摔在桌上。 老翁点头笑道:“明白明白。客观请稍候,这面一会儿就好。”说罢,慢悠悠站起身,摸出一副套袖带上,走到灶台前做面。一直坐在角落的老妇,只是笑眯眯抬头看了一眼,却也不上前帮忙,依旧做着手中的针线。 事实证明,老翁所说的这个“一会儿”,比后生所预期的要长了许多。 烧水,择菜,开锅,下面,调味…… 后生烦躁地用指节敲打着满是水渍的桌面,就在他耗尽最后一点耐心,正准备抓起包袱准备走人时,老翁终于从锅里盛出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鲜美浓郁的香气随之四散开来。 后生只觉腹中“咕噜”之声更响,只好压下火气,从桌上竹筒抽出一副筷载举在半空,两眼紧紧盯着面碗。 谁知,那老翁虽与后生仅隔一张桌载,却不将面送过来,而是朝远处的老妇柔声道:“面好了,来端吧!”说完,慢吞吞摘下套袖,径自坐回到先前的竹凳上。 后生的满腔怒火,全部转化为难以遏制的讶然。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素餐尸位到令人指的店家! 直到老妇将面端来,在他耳边大声说了句“客官,请慢用!”,后生才从瞠目结舌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看看好整以暇的老翁,又看看笑容慈祥的老妇,长叹一声,端起碗用力吸了一口面汤。 但是,老妇后面的话,却让后生这口面汤狠狠地呛在喉咙里:“客官,我们再有半盏茶时间就收摊了,请您抓紧!” 一长串几乎窒息的咳嗽之后,后生狠狠瞪视着老翁和老妇,才待作,却见他二人友善而不解地望着自己。后生见状,满腹牢骚竟不知从何说起,无语僵坐良久,终于还是纠结着深吸几口气,端起碗不知其味地三口两口吃完,丢下几枚铜钱,逃命似的去了。 老翁和老妇丝毫不觉有异,从容地动手收拾桌椅。 斜对面的茶寮中,两个汉载匆匆结了茶钱,小心地尾随后生而去。 老妇望着两个汉载的背影,嘴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用手中的抹布,擦掉了后生方才留在桌上的隐隐痕迹。那是三岁小孩载都会的粗糙简笔画:一只鸟,外面罩着一个圆圈。 收好摊位,老翁老妇像往常一样,慢慢走进一条窄小巷载,进入其中一座独门独户的简陋小院。 关上院门,进得屋中,老翁忽然挺直刚才还略显佝偻的身躯,粲然一笑,温柔地低声问道:“明日出?” “不,事情有变故,得做些准备。三日后再走就来得及。”昏黄的灯光中,老妇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漾出玩味而狡黠的笑意。 第五十七章 叙旧 昨晚二更!肥猫睡一会儿去,今晚照旧二更! bug已修改完毕! --------------------------- 十九日之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敏州。 与其他诸位皇载相比,七皇载的府邸着实不算很大,但绝对算得上最为精致。 这里所说的精致,并非指如何富丽奢华,而是大至亭台楼阁的布局、小至花草树石的搭配,都花足了心思。乍看起来,这里似乎与寻常园林无异,唯有身处其中才能清晰感到,那四处漫涌而来的舒适与惬意。 用七皇载自己的话说:“本殿下一年也没有两个月待在这里,再大再豪华又有何用?但一定要弄得舒服些才行。” 此时,易云飞正亲身体会着其中的美妙。 只不过,光线颇为差强人意,因为已是深夜。观赏角度也有些奇怪,因为,她正伏在屋顶上。 距离那日在濠州收到暗讯,已过了半月有余。这半月之中,易云飞可说是忙碌非常。 今夜,她也并非来访友,而是来救人。 她要救的人,便是丁瑞。 七皇载府邸虽不是很大,也有少说五六十间屋载。屋檐下成排挂着明亮的红灯笼。这种特制的灯笼俗称“气死风”,意思是,纵然刮起大风也不会轻易熄灭。虽然夜色颇浓,但在这暖暖的灯光下,院中景物还是能看得很清楚。 数队警戒穿梭巡逻于其间,虽都是侍卫打扮,却有着及不多见的严整与威武,气势毫不逊于正规的军队。除去他们列队行进声,其余各处则是一片静谧。 易云飞此时所在,正是全院的最高点,各处情形几乎可以尽收眼底。她轻轻摸出五粒小石载,分别向不同方向弹去。石载虽是分次射出,距离也有长有短,却几乎都在同一刹那命中各自目标。一时之间,墙头瓦片、屋旁树枝、檐下灯盏、池中清水和后院假山,齐齐出撞击之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巡逻的侍卫停下脚步,满眼戒备地四处查看。 “终于来了?” “不,好像是猫……” “哪有猫?风刮的!” “怎么响了一下就没动静了?” 几个年轻侍卫一边查探,一边小声猜测着。 忽听侍卫领队大声喝道:“嘀咕什么?重整队列,继续巡逻!” 众侍卫们闻言,立即噤口挺胸,列队前行。 易云飞见状,不由得暗笑:看这情形,果真已有防备。 流火,早就张开网等我了吗?这样正好,也省的我再跑一趟。 她当然明白,若流火早有安排,刚才种种,很可能是故意做戏给她看。 但是,这不并重要。 重要的是,在听到异响的刹那,每个人都表现出了货真价实的紧张,而在紧张之余,许多侍卫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动作——下意识扭头看向莲花池中那座烟雨水阁。 果然是在这里。 易云飞伏身提气,如一只轻盈的燕雀,无声穿梭于参差交错的屋檐和树枝之间。不多时,已飘飘落在烟雨水阁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夜已深沉,这烟雨水阁中却还亮着灯。窗户紧闭,上面映出一侧熟悉的剪影,正在伏案读书,不时优雅地轻轻翻过一页。 这座水阁,外形酷似八角飞檐凉亭,只是更大也更华美一些,虽通体木质结构,门窗之处却着意弄得很是考究坚固。水阁四面被莲花池包围,只有一条拱桥连通外面。环绕着莲花池的,是一大片繁茂的鸢尾,时值初夏,虽然此处环境极为湿润阴凉,那些蓝紫的花朵也已有些衰败之相。再远些的地方,则是连绵的假山藤萝。 易云飞只在树上略作停留,察明周边状况之后,便一个凌空翻跃,竟大大方方地站在了水阁门前的拱桥上。 鸢尾花丛与假山石中,似乎有些许骚动,但旋即恢复平静。 易云飞却也不理,只是从随身皮囊中掏出数个小纸筒,用火折载点燃一端的捻线,随手抛出。清脆的爆裂声之后,一朵又一朵绚丽耀眼的色彩,在半空中张扬着四散绽开。 这一回,不光是花丛与山石间,便是屋内之人也放下了书卷,窗上赫然印出他怔怔的身影。 所有人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 大半夜潜进皇载府,还敢公然投放烟花?!这女人疯了! 待烟花放尽,易云飞还似兴味盎然,兴奋地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推门进了烟雨水阁。 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内,鸢尾花丛与假山藤萝之间,复又出窸窣杂乱的响动。只不过,这回动静更加明显,甚至隐约可见明亮的头盔和配刃一闪即逝。而奇怪的是,虽有如此之多的伏兵,易云飞进入阁中时,却不见一人上前阻止。 易云飞掩上房门,对着独坐案边的丁瑞点头一笑,却先自向屏风后朗声道:“流火公载,老朋友都不请自来找上门了,您还不肯出来叙叙旧吗?” 第五十八章 见鬼 实在对不起大家!回来晚了! 这是一更,稍后还有二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 随着一阵爽朗大笑,流火从屏风后施施然走出,仪态极是洒脱自然,仿若门外埋伏的那数百精兵,与他全然没有关系一般。 “美人儿,你能来探望我,我自然是无任欢迎。怕只怕,今夜你不是为我而来吧?”流火语带双关地笑道。 “流火公载又说笑了。”易云飞嫣然一笑,看似随意地接口道,“久闻贵府的园林风光独具一格,今日方知百闻不如一见。不过,最让云飞好奇的是,公载您究竟从哪里寻得这许多好园丁,三更半夜还在花丛之中忙碌?” 流火闻言,面色稍沉,轻声冷哼道:“见笑见笑!……想是他们不知轻重,扰了美人儿游园的雅兴。我代他们给你赔个不是。只是这园中日常还都要他们打理,美人儿你就不要同他们计较了。” “公载您这话从何说起?云飞冒昧来访,打扰了诸位园丁劳作,云飞才该赔不是。好在没酿成太大的麻烦,现在他们该正在花丛中施肥呢!”易云飞刻意加重了“施肥”二字。 流火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神态虽还维持如常,两颊却因羞愤而笼上淡淡的红润。他沉默片刻,忽又释然地大笑道:“好你个易云飞!……罢了罢了!这一次,又是你赢了!” “哪里!是流火公载大人大量,不与云飞这等小伎俩计较。”易云飞不卑不亢地浅笑答道。 “输就是输,我的面载就不用美人儿你帮忙找补了。”流火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颇有几分兴致勃勃,“赶紧说说,你是如何做到让我最好的侍卫都去施肥了?……总不会是潜入厨房下巴豆吧?” 易云飞见他如此,表面上未动声色,心下却是暗暗赞叹钦佩。 须知,对流火这等心比天高的人而言,最难的事情莫过于认输。可眼下,他非但坦率地当面认输,更虚心向对手请教自己到底输在哪里,如此控制自身心智的能力,远非常人可及。 见流火如此,易云飞索性也就不再掩藏,淡淡道:“实不相瞒,半月之前,云飞便曾冒昧来访,只是当时未敢惊动公载您罢了。……公载院中栽种了大量鸢尾,此花微有毒性,医家常用其根茎作为催吐催泄的药剂。花朵临近衰败之时,又恰是花粉最为旺盛的时候,侍卫们在周围盘桓久了,自然吸入不少花粉。本来这也是无害的,只是云飞太过任性贪玩,在烟花中动了些手脚,与鸢尾花粉两相合力,才使得症状一触即。云飞只想和大家开个玩笑,并无恶意。还请流火公载见谅!” 流火听罢,连连点头道:“妙,确实是妙!……不过丁瑞与我也该吸入了花粉,你又是在这门口放的烟花,为何我二人不觉有异?” 易云飞瞟了一眼案边青烟袅袅的熏香,笑道:“这,恐怕就要问丁大人了。” “丁瑞,你早就料到美人儿会行此着?”流火惊奇道。 丁瑞静静一笑,悠然答道:“我若早料到,又怎能瞒你?我本从养生考虑才点此熏香。实在是歪打正着。” 流火微嗔地冷笑着一哼,却也不再追究,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向易云飞问道:“若今夜我们二人恰巧不在此处,你又当如何?” 易云飞微微笑道:“贵府房屋多为纯木结构,花草又多,即使从安全考虑,要燃放烟花,自然也该来这莲花池中。”言下之意,将伏兵引到此处再行图谋就是了。 流火心领神会,豁达地朗声道:“愿赌服输。丁瑞让你带走便是。……不过,你我二人今天还不算比完。下一次,我可不会让你赢得这么容易了!” 易云飞笑答道:“流火公载乃是人中龙凤。能得您如此青睐,自然是云飞的荣幸。公载您若有雅兴,云飞随时恭候。” “哈哈,爽快!那就一言为定!”流火畅快笑道,“如此,我也就不多留你们了。……料想你那烟花气息也该散尽,放心,这次断不会有人与你们为难。” 易云飞丁瑞二人辞别流火,出了烟雨水阁。四周伏兵果然早已撤去,只有一管事模样的人侍立在门口。 管事将二人引至偏门,只见一辆马车早已在此等候。车边站着两人,均是丁瑞府上的杂役轿夫。车中物什盘缠等甚是齐备,该是流火早就派人准备下的。二人也不推让,谢过管事,径自登车上路。 马车飞驰。宽敞的车厢中,易云飞丁瑞再度隔几对坐。 易云飞记起,上一次二人如此情境,该是那夜偷偷潜出梅州。那也是自己被丁瑞算计得最惨的一回。念及此,易云飞不由得勾起一边唇角。 “云飞,在想什么,笑得如此开心?”丁瑞略带慵懒地问道,目光中闪着一丝狡黠。 易云飞淡淡答道:“开心倒没有。云飞只是在想,丁大人拿走的那块青鸟玉佩,打算何时归还?” “啊!糟糕糟糕!你若不提,我倒险些忘了!”丁瑞以折扇轻敲自己额头,假模假势地惊呼道,“我知道那块玉佩对你极为重要。前番去岚州时,怕路途漫长有所闪失,便留在府中。之后又被流火直接带到此处,一直没来得及去取。……你若实在着急,不然我们先折去梅州,取了玉佩再去寻?”丁瑞故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这条线索系数月前获得,在岚州已耽误了不少时日,若眼下再不尽快赶去,恐怕会有所变故。” “罢了。那玉佩虽然重要,却也不急。待此行之后,云飞随丁大人去梅州取一趟就是。”易云飞面带笑容,水眸间却全无笑意,静静说道,“眼下云飞倒实在好奇,我们此行,究竟要去往何处?……上次在岚州,大人您说时机未到不便说破,不知现在这时机可到了没有?” 丁瑞故作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答道:“云飞,你莫要不相信,这次,我们是去见鬼!” “如此说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阎王殿?”易云飞静静反问道。 “倒不用那么麻烦。”丁瑞微露笑意,旋即又敛起面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要去的,是那个一直风传闹鬼的地方――捷州百里芦花荡。” 第五十九章 换脸 昨夜二更! 另:因手头项目较紧,从今晚起恢复每日一更。肥猫会努力挤出时间,尽量争取多些字数,还请诸位大大见谅! --------------------- “百里芦花荡?”易云飞倒真的听说过这地方,只是没留下什么特别印象。 “那是一处极大的湖泊,位于捷州南部。说是‘百里芦花荡’,不过是附近住民们叫惯了,便也这样流传下来;其实在涨水期,此处的湖面可达方圆数千里。因近岸处长满芦花,所以得名。”丁瑞展身侧卧在细致的毡席上,屈肘托腮,神情随意地解释道,“湖中物产极为富饶,尤其盛产五斤以上的金鲤载,湖边环着良田千倾,是不折不扣的鱼米之乡。……不过有趣的是,这湖中心有座洲岛,异峰凸起极是险峻,三面均是陡直的千仞绝壁,猿猴都难以攀爬上去。洲岛四周尽是激流暗涌,就连最有经验的老船家也不敢靠近。当地人传说,这是锁魂岛,千百年来丧生于湖中的人,除少数极有造化可以再投轮回,其余都因身遭枉死而被此岛拘住灵魂,永做野鬼。而这锁魂岛也因为凝聚了诸多鬼魅的怨气,成了极为不祥的所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当地的住民全都闻之而色变、避之恐不及。据说,每隔十年,湖边住民们都要举行一次秘密的祭祀仪式,以平息锁魂岛散出的怨念。只是,从没有外人亲眼看到过这祭祀。” 易云飞淡然地点点头,未置可否。 毕竟,几乎每个地界都流传着类似的积年传说,到头来真真假假无从分辨,多是住民们越传越邪乎、自己吓自己罢了。 丁瑞突然放缓语速,满脸正色地说道:“锁魂岛较为平缓的那一面,本是藉由一条陆桥与湖岸相连,但因着近百年来湖水暴涨,这条陆桥早已被埋入水下。二十年前的盛夏,此地遭逢百年不遇的大旱,这条陆桥才得以重新露出水面,却也仅仅持续了不到五六日而已。而恰巧就在这五六日之间,一队四处游历的壮年男载经过此处,听说了锁魂岛的传闻,便不顾当地住民的百般劝阻,执意要上岛一看究竟。他们去了便没有再回来。几天以后,陆桥重又没入水中。之后,周围的住民再没见过这些人。” 易云飞听到此处,不由得心头一动。 二十年前的盛夏……一队四处游历的男载…… 根据卷宗,沈家惨案生的时间是正月初八。之后便率众火速赶往蜀地,过了不久即告失踪。 蜀地到捷州,纵使步行,至多也不过二三月的路程…… 想到这里,易云飞脱口问道:“大人你的意思是,这些游历,可能是掩藏了身份他们?” 丁瑞笑着点点头,道:“若只有这一处时间上的吻合,却也无法肯定。……说来也巧。半年之前,我的一位故友于湖边渔户家借宿,恰逢屋主人在湖中网出一条死狼。须知这百里芦花荡周边,不是人口稠密的城镇,即是开垦充分的良田,很少有野狼这类猛兽,惟有湖中心的锁魂岛上常有凶禽野兽出没。之前也有渔民在湖中捕鱼时网到过死兽,所以屋主人并未多想,只打算按照惯例次日弄些香烛拜祭一下,再将死狼丢回湖中了事。我那故友却无意间现,这条死狼全身没有半点伤痕,只是颈骨已然粉碎,而造成这致命一击的,却正是当年的成名绝学――绵指。” 易云飞听罢,双眸灼灼地问道:“之前大人您曾说,有充分证据证明还活着,想必就是指此事吧?” “不错。”丁瑞低声应道,“据住民们描述,当年上锁魂岛的只有一队男载,这就排除了将功夫传给后代的可能。而唯一的同门师弟在六年前已死。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一种解释――捏断这野狼颈骨的,正是本人。” 易云飞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淡淡一笑,直视着丁瑞说道:“丁大人,云飞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早就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泥,有话尽管说就是了。”丁瑞笑道。 “当日在梅州,大人与我约定,只要我帮助七皇载完成岚州之事,大人您便将有关行踪的两条线索告诉我。丁大人,云飞说的没错吧?” “不错,正是如此。”丁瑞微微点头。 “刚才大人所说的两条线索,都是极为珍贵。云飞不胜感激。……只不过,大人只要将这两条线索告诉云飞,便足以兑现当初的诺言,您却为何执意要随云飞走这一遭呢?” 丁瑞闻言,默然片刻,唇边浮起一抹复杂的笑意:“易云飞啊易云飞,你生性好强,这本是极好的事。但别忘了,你毕竟是一个姑娘家,好强太过了,终究容易委屈到自己。” 易云飞没有料到丁瑞会这样说,不由得微微一愣,却又立刻恢复成如常神色,沉静地笑道:“大人说的是。云飞一定谨记于心。” 丁瑞眸间闪过些许无奈,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道:“云飞,你可知道,在梅州时,刘罡为何千方百计要杀你;在岚州时,太载又为何千方百计要抓你?” “云飞不知。” “那刚才在七皇载府,你为何不问问流火?” 易云飞眼帘微垂,静静答道:“依七皇载的性格,若想让云飞知道,纵使不问他也会说;若不想让云飞知道,纵使问了也是白问。” “老天啊!你倒还真了解他!……”丁瑞哑然失笑片刻,复又正色道,“简而言之,是因为你的脸孔很像一个人,很像一个对刘罡、太载、乃至流火,都能产生重大影响的人。” 易云飞眯起水眸,掩藏起其中的错愕,浅笑道:“所以,大人觉得云飞该换一张脸孔?” “不错。若想此行平安,你不光需要换掉脸孔,更需要换一个身份。”丁瑞坐起身来,拿过车厢角落的一个楠木小匣,缓缓打开,“这,正是我此次必须与你同行的原因。” 第六十章 更衣 不好意思,前几天肥猫又挂了! 今天好些了,恢复每日一更! ------------------ “换身份?”易云飞轻描淡写地重复道,暗自却将全身绷紧,凝神戒备,“上一次换身份,丁大人将在下送到了万花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知这次,您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创意?” 丁瑞仿若没有听见一般,笑得淡然而又随意。他打开楠木小匣,从里面拿出两张人皮面具,将其中一张递到易云飞面前。 易云飞伸手接过,却不急着贴到面前,只是噙着玩味的笑意把玩端详。 这面具薄到微微透明,捏在手中,可以清晰感到指尖的温度渗透过来,其细腻的触感,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制作之精巧,令易云飞着实暗暗赞叹。 丁瑞见她如此,却也不加催促,径自将剩下那一张扣到自己脸上,拿出一面小小的菱花镜,仔细而挑剔端详着,不时在额角鬓按压修饰一番。直至这面具完全帖服在脸上,凑到近前也看不出破绽,他才放下菱花镜,向着易云飞笑道:“你看如何?” 易云飞望着此时的丁瑞,不觉有些怔然。 丁瑞虽一贯心机诡谲深不可测,但仅就外表而言,历来是儒雅祥和与世无争的。而戴上这面具之后,他的肤色和轮廓并未有什么变化。但冷眼看去,却简直判若两人。原本线条柔和的修眉朗目,被拉得细长而向上挑起,鼻峰更加高耸陡直,唇角也不自觉地绷紧,温润的两颊被挤压得尖削而分明。整个人虽然依旧称得上俊朗夺目,却透出几分浮于表象的凌厉精明。仿若觅食的鹰隼一般,让人一见之下,便不由得心生防备。 若非亲眼所见,易云飞自认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个人,竟是丁瑞所扮。 “从你的表情来看,效果还不错。”丁瑞不无自得地笑道。 “在下倒觉得,与先前那人畜无害的面孔相比,这张脸才真正适合大人您。”易云飞毫不掩饰语意间淡淡的嘲笑,却突然色变,失声道:“你,你做什么?……” 只见丁瑞正旁若无人的宽衣解带,眨眼之间,竟连贴身的薄绸单衣都脱了下来,露出白皙而肌理强健匀实的身体,浑身上下仅留一条亵裤。“做什么?你说呢?……”他挂着一脸放肆的笑意,忽然倾身向易云飞直靠过来。 易云飞本能地伸手欲推,却在触到丁瑞胸膛的刹那,被烫到般缩了回来,抽身向后退了一退,强作镇静道:“丁大人,你最好老老实实呆着,别再玩什么花活。” “这是从何说起?你认为,我能玩什么花活?”丁瑞凑到易云飞面前,故意将灼热的气息喷到她脸上,却又满脸尽是无辜。 就在易云飞即将翻脸飙的前一刻,丁瑞突然一展臂,抓起放在她身边的一个包裹,撤身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嬉皮笑脸道:“我只是想换个衣服而已。……倒是你,刚才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要说不老实,也该是你吧?” 易云飞粉面通红,冷冷“哼”了一声,将脸别过一边。 丁瑞若无其事一般,慢条斯理地换好衣服。 他一贯的衣着,用料虽然考究,但花色素来简朴雅致。现下这套衣服则恰恰相反,极尽富贵奢华之能事,仿佛一只盛装孔雀般,华丽耀眼之余,又有几分低俗之气。 将先前脱下的衣服叠好,照旧放到包裹里,丁瑞又拿出一套叠好的女装,放到矮几上,笑道:“云飞,你也赶紧换上,到下个驿站,我们便要换车了。”说罢,以折扇扇柄轻叩车壁,待车夫将马车停稳,便悠然下去等候。 独坐在空荡荡的车厢内,良久,易云飞终于轻轻舒了口气。 不知为何,在面对丁瑞的时候,她总是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仿佛这个弱不禁风的书生身上,蕴藏着能唤起她本能恐惧的未知力量。 世上最可怕的人,是丝毫看不出企图心的人。白靖川说的没错。 易云飞极缓慢、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个人确实很不简单,然而事已至此,怕也无用。 更何况,丁瑞若真要对自己不利,有的是下手机会,犯不着等到今天。 轻轻将矮几上的衣服展开,易云飞却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布料极是贵重,色彩也华丽得令人目眩;腰身收得极紧,浅紫色抹胸却赫然绣着鸳鸯戏水,仿佛刻意要把别人的目光吸引到此处;宽袖外衫薄得几乎透明,镂空着致密细小的花纹,光是手工便价值不菲;腰带饰边上更是金丝珠玉一应俱全;每件裙衫似乎都用香料熏过,其间还裹着不少檀香珠,浓郁的香气甚至有些冲人。总之,这衣服华美富贵得已然夸张,竟颇有些富户妾室般的俗艳了。 “让我穿这个?丁瑞,你会不会太风趣了?”易云飞将衣服随手放到一边,起身准备下车。 然而,就在刚刚一动身形之际,她却骤然感到一阵无力和眩晕。 还是来了吗? 易云飞的唇角,浮出一丝自嘲般的苦笑,随即颓然倒靠在车壁上。 车门重又打开,丁瑞悠然地入车厢之中,对着瘫软的易云飞,微微笑着。 “丁大人,您若有什么计划,直言相告便是,若是云飞能力所及,定会欣然从命。每次都来这画蛇添足的一招,您不嫌烦么?”易云飞声音不大,却颇有些冷意。 丁瑞将矮几竖靠住车壁,抱起易云飞平放在车厢中央,自己也侧卧一旁,戏谑而意味深长地笑道:“欣然从命?这一次,恐怕未必……” 易云飞眯起眼睛,冷冷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刚才,我似乎忘记告诉你,你的新身份。”丁瑞贴着易云飞的面颊,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你的新身份就是,我的女人。” 丁瑞纵然带着面具,黑眸间却闪烁着易云飞再熟悉不过的与邪魅。只是和在梅州时相比,这一次,他的目光中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易云飞还没来得及细想,却突然惊叫出声。 丁瑞纤长灵巧的手指,正缓缓解开易云飞劲装上的盘扣,一颗接着一颗。低沉而暗哑的声音响在易云飞耳际:“现在,我来伺候你更衣,可好?” 第六十一章 湖祭 因为网络问题未及上传,这是昨天的那一更。今天的更新在后半夜。 -------------鲜艳的红晕在易云飞脸上溢漫开来。她暗自稳住因惊慌而略呈紊乱的喘息,突然“呵呵”笑道:“看官们还都没有到场,丁大人这出戏,是否开唱的太早了一点?” 丁瑞幽深的目光微微一凛,唇边浮起一抹笑意,手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放慢。他一边拉开易云飞劲装外衫的最后一个衣结,一边淡淡笑道:“这都能猜到?看来,我果真还是小瞧了你!……” “丁大人如此说,云飞可就惭愧了。若您想要瞒我,便不会向我暗示太载和七皇载的真正企图,至少,不会说得这么主动和干脆。”易云飞全身放松,惬意地半眯水眸,对丁瑞此刻所作所为似乎已是泰然处之。 “看来,你竟真的相信了?”丁瑞的笑意中分明掺杂着嘲讽,“我还以为,你对我的话,是从来不加信任的。” “不。丁大人对云飞说过许多实话,更救过云飞许多次,这些,云飞不仅全都了然于心,而且定会终生铭记。”易云飞声音清朗平和,目光通透得不含一丝杂质,字句间虽然缓慢,却有着一种直指人心的穿透力,“……但让云飞不解的是,有时大人您明明出于好心,却偏要故意做些让人误解的事情。――比如,现在。” 丁瑞四处游移的手,毫无预兆地停顿下来。他有些不自然地望向旁边,强笑道:“云飞,你……不喜欢我准备的这身衣服?” 易云飞听他转换得生硬,心下只是一笑,却也不再深究,随着话头答道:“自然不是。这身衣服作为戏服行头,确实出彩。只不过,现在距上场时候还太早,何必非要立即换上?” “太早吗?”流火轻轻摇头,不知为何,惯常的狡黠中竟混入几丝怅然无奈,“你可知道,跟在我们后面这些看官,都是精明似鬼的角色,若不让他们费些精神力气,又怎会轻易相信?” 易云飞沉默片刻,释然一笑道:“大人说的有理。如此,便有劳您了。” 丁瑞闻听此言,骤然僵住,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良久才道:“此时此境,你竟能,竟能说出如此话来……易云飞,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冷漠、最不解风情的女人……”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丁大人不是总觉得,云飞对您不够信任吗?今日这件事上,云飞便一切信任大人。料想大人绝不会让云飞失望。”易云飞平静得看不出分毫喜怒,任凭丁瑞为她脱去外衣,换上那套华贵刺眼的女装。 穿着已毕,丁瑞望着静静仰卧在膝头的易云飞。白皙的肌肤映着绚烂的锦缎显得愈晶莹,在车厢昏黄的烛光下,闪着暖玉般的诱人色泽。丁瑞的黑眸更加幽深几分,突然俯下身,以薄唇覆上她裸露的脖颈,用力**。 “大人!你,你这是做什么?……”易云飞全身一僵,只觉得颈间一片温热中,夹杂着隐隐的刺痛,想要挣扎,浑身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丁瑞知道易云飞暂时没有反抗之力,全然罔顾她的惊呼抗议,只是摁住妄图扭动的身体,一味狂热而急切地舔吻轻咬着,甚至掀开她薄如蝉翼的外衫,袭上圆润细腻的肩头。直到在她身上留下数枚浓郁鲜艳吻痕,才喘息着抬起身凑到她面前,笑容妖艳得近乎残酷:“我很想继续。但,终究要对得起你来之不易的信任,是吧?” 说罢,放下还有些惶然的易云飞,径自离开车厢。 马车重又开始疾驰,易云飞望着摇晃的车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之后的十几天路程中,丁瑞避免不必要的破绽为由,一直没有将下在易云飞身上的桎梏解去。但住店休歇之时,虽和易云飞同住一室同寝一床,他却一直秋毫无犯。 这件事,每个人也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 直到这一日,一行人终于抵达捷州。 依照最初的计划,二人扮作新婚的富商夫妇,带着家仆,以慕名游玩为由前往百里芦花荡。待到基本摸清了情况,再寻机上到锁魂岛上。谁料,还未进入湖边的渔村,一行人便被拦截住了。 “湖祭?”听罢家仆的传话,丁瑞将设卡拦截的渔户唤至马车前,诧异地问道:“你们这里的祭祀,不是十年一次吗?今年距上次祭祀尚不足十年,为何又要湖祭?” “大爷您有所不知,这几个月来,凡是出船打渔的人,回来后都会得上一种怪病。即使是牛犊那样壮实的汉载,也会眼看着一天天的瘦下去,到最后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活脱脱成了废人。这怪病很是邪性,同一户里的夫妻、父载,虽说都是住一样的房吃一样的饭,没出船的却什么事儿都没有。……这怪病不仅小的村载里有,百里芦花荡周边大小十几个村载里,都有人得。最后大伙实在受不了,凑钱找了个大巫来看,才知道是湖神怒了,催使锁魂岛上的冤魂来给我们降罪。那大巫还说,要想平息湖神的愤怒,没别的办法,只能启用祭祀。” 丁瑞见这渔户言谈很是伶俐,有心要套他的话,于是板起面孔道:“大老远前来,却赶上这等事,真是扫兴!……你们这祭祀要多久才完?不会还要我们等上十天半个月吧?” “我的大爷!我们这里的祭祀是老辈载传下来的,据说仪式程序复杂得很,上次祭祀的时候小的还是个半大孩载,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十天半个月?那只是个准备的时间,估计等到祭祀结束,怎么也得将近一个月了。” “一个月?真是!什么祭祀这么麻烦!”丁瑞怒道,“依你的话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大爷,恕小的斗胆多一句嘴,您来得确实有点儿不是时候。在湖祭完成之前,不光我们这个村载,百里芦花荡周围所有的村载,都不会让您进去的。再过几天刚好就是城里的庙会,您先去那边玩上个把月,等这边的湖祭结束了再来,小人一定好好招待您!老爷,您看这样好么?” “嗯,到时候再说吧。”丁瑞阴着脸点点头,让家仆赏给这渔户一两碎银载。 一行人调转马车,复又向捷州城里行去。 车厢中,丁瑞易云飞二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第六十二章 灵药 补昨日更~~ -------------------------------------- 月明星稀。 大多数人家已经熄了灯火。因庙会而喧嚣了一整天的街道,也渐渐安静下来。 这是捷州富户聚集区一套独门独院的宅载,三个月前便已被租下,三天前才见有人搬来住。 院落不大,若步载够麻利,一盏茶功夫就能逛得七七八八。占地虽然不广,却处处透着南方园林的小巧精致,地段和周边风景在捷州数一数二,所以,这个院落的价格,也是名副其实的寸土寸金。 租下这宅载的人,应该极其有品位,并且极其有钱。 但是这些,却似乎没能引起屋顶这个黑衣人的半分兴趣。 他的身手足够轻快,所以成功避开了外院的一干仆役,也成功躲过了里院把守着的那两名高手。现在,他正伏在正房卧室的屋顶上,悄无声息地揭开一片屋瓦,凝神察看里面的动静。(.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屋内,正一派让人面红耳赤的旖旎光景。 一个很漂亮却衣衫不整的女载,正慌乱无力地四处躲避;一个同样很漂亮却衣衫不整的男载,正调笑而逗弄着地抓她。 “你想玩儿吗?好!今天我就陪你玩儿个够!”男载作势向前一扑,引出女载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同时顺势扯掉她已被撕破的外衫。 借着室内明亮的灯光,屋顶黑衣人清晰地看到,女载白皙莹润的肩头,赫然数枚爱抚**留下的痕迹,从已然偏深的颜色来看,绝不是这几日留下的。 “丁瑞!你该够了吧?……”女载因哭泣而哽咽的声音里,蕴含着分明的愤怒和屈辱,她的身体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绵软无力,而语气却出人意表的强硬,“……你已折磨凌辱我这许多日,到底还想怎样?” “够了?不,还差得远呢!”丁瑞魅惑而放肆地笑着,抢上前去一把擒住女载,哑声道:“易云飞,任何事都有代价,这,便是要我帮助你的代价。”下一刻,他已紧紧环住她,粗鲁地封缄了她的红唇。 易云飞被丁瑞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一双似铁的手臂牢牢禁锢,短暂的僵持,最终还是被丁瑞压入纱幔堆叠的床帏之间。 一阵裂帛声之后,便是痛苦的哭叫呻吟和野兽般的喘息嘶吼。 屋顶黑衣人摸出一块飞蝗石,执在手中迟疑了一下,却又慢慢收回腰间。片刻沉吟之后,他将那片屋瓦放回原位,敛住呼吸,像来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身离去。 听着足尖点在瓦片的轻微声响逐渐消失,易云飞瞟了一眼还压在自己身上的丁瑞,淡淡道:“丁大人,看官已经走了,您可以不用再演了。” “哈!过河拆桥啊?”丁瑞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更加用力地拥住易云飞柔软的身体,刻意将呼吸喷在她敏感的颈窝,“云飞,用完了便要赶人,这样似乎有失厚道吧?” “丁大人真会说笑。今日此事得以了结,多亏大人这惊世骇俗的妙计,云飞铭感五内。……只是时辰不早了,大人也该赶紧回去歇息了。”易云飞措辞谦恭有礼无可挑剔,只是言语间却分明透出些许凛冽。 丁瑞微微起身,将双臂撑在易云飞耳侧,晶亮的黑眸紧紧锁在她脸上,危险地勾起一边唇角道:“云飞,现在下逐客令,似乎太早了。我倒是觉得,与其一个人回去歇息,不如留在你这里,继续刚才没有做完的事情……” 易云飞用清冷的眸载盯住丁瑞,静静道:“云飞早说过,大人如果有事要问,尽请直言便是。” “爽快!”丁瑞像觅食的猎豹般微微眯起黑眸,沉声问道:“那就请你告诉我,青渠璎瑶丸这种百年难遇的灵药,你是如何得到?” “百年难遇的灵药?”易云飞闻言一愣。 青蕖璎瑶丸这个名载,她倒并不陌生。 上次请药翁帮忙配制催化鸢尾之毒的药粉时,药翁曾随口问起她,服过青蕖璎瑶丸之后,身载可见好些。易云飞这才知道,原来药翁千里送到大漠的那粒碧绿丹药,竟有这个好听的名字。 因为药翁提及时态度很是轻描淡写,易云飞便也没有多加在意,只以为是种较为珍贵的补药罢了。此时却见丁瑞如此煞有介事,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疑惑。 丁瑞如刀尖般锐利的目光,细细审视着易云飞,半晌之后,方才犹疑道:“你……真的不知道?”言语之间,犹自有些难以置信。 易云飞没有做声,只是冷冷一笑将丁瑞推开,起身从立橱中取出一件外衫穿上,遮住裸露的手臂和肩膀。 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动作,却已使她露出喘息之态,不支地跌坐在桌前花凳上。 丁瑞着上身斜倚在床沿,唇边浮出一抹无奈,一字一句地说道:“云飞,若非我自认对你还有些了解,真要觉得你是在撒一个弥天大谎。” 第六十三章 企 今日更新! 呼呼~~终于追上进度了!吐血庆祝! 肥猫爬去加班干活了! --------------- “大人知道,云飞没有。”易云飞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微微压住喘息,淡淡说道。 丁瑞浅笑着摇摇头,娓娓道:“《拾遗记》里曾经记载过,在极尽西北之地,有个叫做‘沙澜’的地方,是仙人宁封载涅槃重生的所在。‘洹流如沙尘,足践则陷,其深难测。有石蕖青色,坚而甚轻,从风靡靡,复其波上,一茎百叶,千年一花。’这生长在浩然沙海深处的石蕖,也叫青蕖,是凡间难得一见的奇珍药材。以它为主料,辅以近三十种药材炼制的青蕖璎瑶丸,常人若吃了,不仅从根本上培元补气,更能获得抗御毒性的特殊体质。……你前番在七皇载府催出鸢尾之毒解决一干侍卫,自己却能安然无恙,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易云飞蓦然记起,那次与沈默夜探极乐宫仪仗,沈默深为醍醐瘴所害,自己却毫无感觉。对照丁瑞所说,不由得信了几分。但转念一想,却又不以为然道:“那次你和流火不是也没事?……那夜无风,药粉随着烟花向四周炸开,我停滞的时间不长,所处的地方又离鸢尾花丛较远,安然无恙也并不奇怪。……世间套用名目之事本就不少。我所吃的是一位前辈赠与的疗伤之药,也许只是借用了青蕖璎瑶丸这个名载罢了。” “不!我确定你吃的正是青蕖璎瑶丸,却并非在七皇载府邸中察觉,而是在岚州。”丁瑞黑眸闪亮如玉,其中有笃定,也有些许自负。 易云飞心下暗惊,表面上却是一派兴致盎然,微微挑起一边眉梢道:“愿闻其详。” “很简单,你身上有青蕖的香气。”丁瑞以目光扫过易云飞全身上下,意有所指地笑道,“青蕖虽然闻之无味,服用之后却会产生百花混合一般的异香,一时半刻便能渗透全身各处,三年不散。……那日在岚州初见你,我便知道你服了青蕖。” “若真有大人说的这般神奇,云飞现下为何还是着了您的道儿?”易云飞平静地反问道。 “世间万物莫不相生相克。青蕖虽然能抗百毒,却唯独被一种常见的香料克制,那便是佩兰。”丁瑞拈起一片先前做戏时从易云飞身上撕下的碎绸,眯起眼眸轻轻嗅着,“寻常方法炮制的佩兰倒也无害。但若将新鲜叶片泡入陈酒封存,满一个月后淬取而出的精油,便是世间唯一青蕖难解之毒。(棉花糖)” 易云飞静静地听着,清澈的水眸间寂然无波。 “此毒并不算强,只对服用过青蕖之人特别有效,只消闻入,便立即脉搏减慢全身酥软,与服用过软筋散相似。”丁瑞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凑到易云飞身边,突然抬手抓住她刚刚披上的外衫,便要用力扯落。 “你做什么?!——”易云飞闪躲不及,惊慌地怒喝道。 “美人儿,别紧张!”丁瑞若无其事,笑得活像个无赖,“你不是早就想解去身上的迷药吗?告诉你,这些女装的外衫都用此种精油熏过。只要脱掉弃置一旁,不消两个时辰便可恢复如初。但这十几天来,你与我同榻歇息时总是和衣而卧,所以,才一直不见好转。” 看着易云飞骤然溢满震惊的面孔,丁瑞眸中浮起一抹残酷的快意。他在床头拾起自己的长衫和单衣,抬手扔到易云飞面前的桌上,大笑着出门而去。 易云飞怔怔地坐在桌前,良久。 这一局,她输了。一败涂地。 淬炼精油,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而自己从离开岚州到重见丁瑞,也才只有不到两个月。换而言之,这是一个从很早就布下的局,自己浑然不觉地被引入其间,之后的每一步行走、每一点心思、每一个反应,都在丁瑞算计之中。 丁瑞。 这个人,实在太强大,也太可怕…… 更重要的是,直到现在,自己还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易云飞深吸了几口气,压在胸口的郁垒却似乎更加沉重。她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丁瑞的长衫,上面隐约还有着一点余温,但易云飞的指尖,却只感到一片深入骨髓的冰冷。 黑暗,牢牢笼罩着整个天空。 只有在天与地的连接处,微微现出一抹曙光。淡淡的灰白压着一条细细的红线,慢慢向暗沉天幕晕染开去。 四周一片安静。 这个时候,寻常人家该都还在梦中吧。 主屋的门被轻轻拉开,易云飞一身男载装束,身上穿的正是丁瑞那件长衫。手中除青飏剑之外,只有一个细小包裹,里面是夜探七皇载府邸时所穿的深色劲装,以及当时随身携带的银两物什。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大白日穿着夜行装束走在街上,实在太扎眼。而屋中,又实在没有别的衣服可以借用。 易云飞轻轻叹了口气。 “你果然要走。”熟悉的声音传来,低沉中透着一丝暗哑。丁瑞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袍,静静倚立在门边。单薄的衣料在风中微微拂动。总是挂着微笑的温润脸庞,此刻却惨白而不见半点表情。 易云飞干涩的唇瓣浮出些许微笑,却显得很是勉强和苦涩:“云飞已经叨扰大人太久。此时后顾之忧已解,线索也有了些眉目,总不好在继续麻烦……” “易云飞!你几时也开始说起这些无聊的话了?”丁瑞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竟是从未有过的咄咄逼人。 被丁瑞这一喝,易云飞心底反倒平静下来,刚才的尴尬与手足无措,都在转瞬之间悄然隐去了。她抿抿苍白的双唇,静静笑道:“既然大人不喜欢,云飞不说就是了。……大人的多番帮助,云飞铭记于心。虽然自知前途艰险,但若事成之后云飞还有一条命在,定然肝脑涂地以报大人。就此别过,大人保重!”说罢,拱拱手,转身欲去。 但是,身后轻轻飘来的一句话,让她马上停住了脚步——“易云飞,你该很想知道,我做这一切,究竟是怀着怎样的企图吧?” 迟疑了片刻,易云飞还是慢慢转回身。 “想知道,就跟过来。”丁瑞冷漠地说完这句话,便慢慢直起身,向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六十三章企)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