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真名士》 第1章 血亏的大保健 柔软,滑腻,光洁。 不对, 王慎之左右挪动了一下脑袋,用后脑勺仔细的感受枕着物体的触感。 他很清楚的记得,昨天晚上,自己下了很大的决心,斥巨资来到了城里的一家名叫福贵的洗脚城,点了个388元的全身按摩套餐。 来之前,他还喝了点酒,记忆的电流在脑海里涌动,意识存在的最后一刻,他记得自己是躺在一个姑娘的大腿上。 那双腿修长,匀称,滑腻,闪耀着贝壳般的光泽。 王慎之敢肯定,他去的是一家很正经的洗脚城,窗明堂亮,没有穿着挑逗的少妇,也没有小粉灯。 服务的内容,仅仅是足底按摩,背部通络,头部精神舒缓之类的项目。 他当时在做的就是头部神经舒缓,虽说姿势有些暧昧,但王慎之很明确,服务都还是很正经的。 至于为什么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突然想着跑去洗脚城,具体的缘由,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好奇?失意?解压?或者想寻求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给生活一点刺激?说不准。 大学毕业之后,王慎之一直感觉在一种压抑的状态下生活着。 失败,就像狗皮膏药一样一直缠着他,怎么也轰不走。 参加过的考试已经数不清楚了,报考的地方,从最南端的海岛,到最北端的草原,从边境的小镇,到隐匿在大山深处的乡村,无一例外,全部败北。 生活的乐趣,也仅仅是深夜回到家里,坐在昏黄的灯前,翻开几本史书,在故去的金戈铁马里,找寻一些生活的希望和激情。 可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很糟糕。 王慎之有些慌神,不敢再去晃动脑袋。 脑袋下面窸窸窣窣的声响让他不知所措。 “不至于啊,我不就是按个摩吗?怎么……” 通过眼角的余光,王慎之觉得自己八成是被警察抓起来了,被扔在一个铺着干草的看守所班房里。 眼睛睁开,闭上,睁开,又闭上。 “这看守所也太简陋了吧,连个房顶都没有?” 王慎之艰难的扭动了几下已经有些僵直的脖子,心里不满的咒骂道。 “妹的,什么金牌技师,害我花了这么多钱,反而越按越疼,还把我弄到号子里面来了,这下可好,有了案底,我这以后连报名考试的机会都没了……” 艰难的坐起身来,四周的情况,着实又吓了他一跳。 这里并不是什么看守所。 不知什么缘故,他竟然躺在一个干草窝窝里面,极目看去,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田里的麦子才刚刚长成了些样子,鼓鼓的身体,伴随着温和的风,悠闲的摇曳着。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没被抓,只是去了一家黑店?” 王慎之赶紧在身上摸索着,钱包没有了,手机也不在,往后腰出探了探,还好还好,没有伤口,两个肾都还保存完好。 只是他这一身的穿着,实在是很奇怪了,宽大的衫子,里面内衬一件像女孩子穿的吊带一样的东西。 如若是旁人,估计会觉得这衣服实在是有些变态了,浑身上下空荡荡的,没有内衣,也没有内裤,一阵风穿裆而过,凉嗖嗖的。 可王慎之看到这些的时候,一扫之前的恐慌,随之而来的,是惊喜,哦不对,是狂喜。 “难道说?我穿越了?“ 这种穿着,是很典型的魏晋时期的男子扮相。 他一骨碌爬起来,摸摸头上,有一个丝织的头巾,在脑袋的正上面,挽出一个很小的圆球球。 伸手抓过被风吹的乱飞的飘带。 “嗯,没错了,就是魏晋时期,男人用的头巾,只是这颜色有点太原谅了~” 王慎之难掩心中的惊喜,这也太棒了吧,魏晋风度啊,古代士人风流巅峰时代啊,我竟然穿越到这里了。 他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喔嚯,不一样了,五官摸起来就很立体,连身体都给换成了魏晋典型的大帅哥模样。 他又兴奋的看了看脚下。 对对对,没毛病,高齿木屐。 王慎之看着自己脚上的这双黑色的“人字拖” 坐在那里傻乐。 忽然,远处的一阵牛的叫声,让他回了一点神,这一回神不当紧,脑子里就像是有一堆的玻璃渣子一样,晃来晃去的,疯狂的撞击着他的脑髓。 过了好大一会,这些玻璃渣子才稍微安静了一些,逐渐沉淀,幻化成一个个小碎片,在他的脑海里缓缓展开。 王慎之努力的在脑海里辨认着上面的东西,很多已经模糊成一团团彩色的画块。 看了好大一会,uu看书 ww.ukansh.m 他才勉勉强强的从里面看到一个男人的样貌,男人三四十岁的光景,宽衣博带,风度翩翩。 王慎之很自然的把两根手指伸到最边上,腮帮子一鼓,吹出一个响亮的哨子。 不多会,一匹黑鬃骏马从远处跑来,稳稳的停在他的面前。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这熟练的吹口哨技术,应该是这副身体的原主人的。 翻身上马,马儿开始向着麦田边上的一条小路走去。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跑的飞快的黑鬃马,这会子却突然变成了一个慢性子,迈着优雅的小碎步,悠哉悠哉的在小路上走着。 魏晋时期的士人都喜欢坐慢悠悠的牛车,王慎之觉得,这匹马可能是受到了社会风气的影响,努力的想要做一匹优雅的马。 估计也是因为它这精巧的小碎步,才能在崇尚坐牛车的时代里,得到这个身体之前主人的青睐吧! “马儿啊,马儿,你放心,虽然主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主人了,但是主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主人。” 王慎之坐在马背上,说着一通像是咒语一般的话。 那马儿好像是能听懂一般,眯着的双眼慢悠悠的睁开,不屑的扭过头来,翻了一眼王慎之,打了个响鼻,又扭了回去。 “乖乖,可以可以,这么厉害的吗?连一匹马都这么傲娇,这很魏晋,也很风流。” 王慎之欣喜的撸着马背上飘逸的黑鬃毛,对这个新鲜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突然又想起什么,低头问道。 “马儿,你知道要去哪吗?” 第2章 阿离 黑鬃马就这么晃晃悠悠的走着,不多会,面前出现了一座很大的城池。 城墙高十几米的样子,只是上面坑坑洼洼的,很不平整,还有很多被火烧过的痕迹。 “康建~” 王慎之从左往右辨认着城门上的两个大字,心中暗自琢磨。 康建?康建? 讲道理,按照古代的念法,从右往左,这里是? 建康城。 王慎之有些开心。 这建康城,他可是太熟悉了,江南的中心,不管是东晋,还是后面的宋齐梁陈,这个叫建康的地方,可一直都是都城。 “乖乖,天子脚下,可以可以。” 王慎之一边想着,一边四下打量着四周,有些失望,按说都城应该是一片繁华的,这城也太破败了吧! 城外到处扔的都是残破的武器和盔甲,虽然经过清理,都一堆一堆的放在路边,但王慎之还是能从那些衣物上残存的血迹里,看出这里之前所经历的惨烈混战。 黑鬃马也不给他继续细看的时间,迈开蹄子,继续往前走,来到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 宅子从外面看起来不很大,却也落得精巧别致,大门紧闭。 恰巧这时候,从侧门里出来一个仆从扮相的小厮,见着王慎之,先是惊讶,之后便快步走到他边上,扯着王慎之的大衫子嚎啕大哭。 一边哭嘴里还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公子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啊,你再不回来的话,可让小的怎么活啊!” 哭得那叫一个惨。 哭了一会,小厮又想起来什么,抬头焦急的说道。 “公子快走,别在府门口了,不然等会被老爷看到,搞不好要挨打了。” 说着,也不等王慎之反应,啪的一拍黑鬃马的屁股,马儿好像知道要去哪一般,带着王慎之掉了个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厮跑着一路跟随。 “福贵啊,老爷为什么要打我啊?” 王慎之脑中残留的一些这个身体前主人的记忆里,知道这个跟着自己的小厮,是从小陪着一起长大的跟班,跟着主家也姓王,叫福贵。 这名字怎么这么洗脚城,王慎之心里暗戳戳的想着,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叫福贵的小伙子,对自己那是绝对忠心的。 “公子你忘了?” 福贵走到马的侧边,抬头看向王慎之,旋即又点了点头。 “公子忘了也算正常,毕竟公子本来就有些……” 说着,福贵感觉到来自王慎之炽热的眼神,忙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去王二爷家也好,安全,不挨打,以前在家里惹了事,都是跑到二爷家避难的。” 福贵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 听到王二爷,王慎之的脑袋里又蹦出了刚才在草窝窝里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那个身影,怪不得一醒了就想到这个中年男人,原来他是自己的保护伞。 这个王二爷,叫王恬,不喜欢追逐功名,官府征召好多次,就是不乐意去,王家是豪门大族,家境也殷实,根本不在乎官家给的那点俸禄。 平日里最爱下棋,说话做事,完全不拘礼法,很不受其父待见,当然,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对也是有些放浪的王慎之格外的照拂和宠爱,性格相投嘛。 王慎之的家,离二爷的府邸不远,半盏茶的光景,就到了地方。 这个宅子要比之前他自己家的要大很多,高门大户,不过也是大门紧闭。 福贵走上前去敲门。 门一开里面的仆役好像跟他很熟,探出头来又看了看门外宽袍大袖坐在马上一脸悠然的王慎之。 “慎公子啊,快进来快进来。” 慎公子?肾公子…… 王慎之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不自觉的摸了摸后腰肾的地方,两根手指顺着腰眼往里戳了戳,嗯,不错,很坚挺,很有料。 翻身下马,一个门童接过栓马绳,王慎之抖了抖大衫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 …… 进了院子,里面的树下,正斜着躺着一个人,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还在向下滴水,风一吹,水珠飞溅,很是飘逸。 “来啦?” 那人漫不经心的问着。 “是的,二伯~” 王慎之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之前的记忆,按照辈分,自己应该叫面前的这个叫王恬的男人二伯。 不过,奇怪的是,对这个男人的称呼中,脑海的记忆里,最深刻是一个叫阿离名字,王慎之也不敢乱叫,想着二伯可能不太会错,就拱了拱手,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玩意?” 男人明显是有些惊讶,这个兔崽子平常见到自己都是阿离阿离的叫着,uu看书.ukanshu.c怎么今天客客气气的叫起二伯来了,还拱拱手? 接着他又定神想了想,看来是这个兔崽子这次的祸闯大了,怕应付不过去,才会低下他傲慢的头颅,卑躬屈膝的讨好自己。 想到这里,王恬哈哈大笑。 “兔崽子,你可真是个没骨气的东西,就这还天天在这跟我吹嘘自己是名士风流,我看啊,你这是怂包风流~” 哈哈哈哈,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弄得王慎之一脸的茫然,怎么的? 恭恭敬敬的喊你二伯还不对了?咋还跟怂包扯上边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也不知道怎么的,被王恬这么一说,王慎之的心里莫名的出现一种不服气的感觉,嘴上一瓢,大声的对着又半躺着的男人喊道。 “阿离,你不要小看人~“ “哟嚯,兔崽子可以啊,威武不能屈啊,勇敢勇敢,我希望等会你爹来的时候,你还能这么拽。” 王恬一甩手,把刚才看着的一本棋谱扔出老远,嘴里不屑的说着:“写的都是什么狗屁东西,真是世风日下,什么样的魑魅魍魉都敢写棋谱骗人。” 站起来,潇洒的一甩头,飘逸的长发冲着王慎之的脸就扫了过来,王慎之躲闪不及,糊了他一脸的水。 “怎么样?二伯香吗?” 王恬有些得意的拨弄着头发,对王慎之一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后堂。 这时候,王慎之才发觉,自己腹中已经是饥饿难忍了,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饿是一方面,他更好奇的是,这个时代的贵族都吃什么。 第3章 东晋贵族吃什么 进到屋子里,环顾了一下四周,房中正熏着香,袅袅的烟雾顺着镂空的玉花熏盘旋而上,绕着房梁腾转出漂亮的卷云纹。 王慎之很自然的走到一个装饰华美的彩漆案边上,对面的王恬已经很端正的跪坐在那里。 他学模学样的尝试了好几次,不是跪不下去,就是一跪下去就脚指头别扭着,总之,怎么都不舒服。 干脆也不跪了,就叉开着腿坐在毯子上。 王慎之是知道的,魏晋时期,人们都还是用这种跪坐的姿势,后来这种姿势才传入日本,被日本这个弟弟一直学到现在。 他有些尴尬的对着王恬笑了笑,说道:“那个,抽筋做不得~” 王恬本来看着对面的这个大侄子别扭了半天,就有些奇怪。 这个大侄子,在藐视礼法上,可是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这个在外人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坐姿,他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还这么认真的学坐姿。 “哈哈哈哈,慎儿啊,你可别闹了,还抽筋坐不得,就是为了这个坐姿,也不知道你被你老爹打过多少顿。” 王慎之撇了撇嘴,原来自己和这个身体的前主人还有这些相似之处,只是这不会跪坐就挨打,实在是不怎么好。 …… …… “饭来啦!” 一个熟悉的嗓音打断了叔侄两人的对话。 王慎之转头看过去,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长相极美的女子,身姿绰约,后面还跟着几个侍女,笑盈盈的向着他们这边走来。 对于这个女子,王慎之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莫名的感觉亲切,又看了看她背后侍女托着的漆盒,不觉脱口说出了一句。 ”谢家大漂亮,弄得什么好吃的啊?” 话一出口,王慎之心里一惊,这称呼也太张狂了吧,这个温婉的女子平日里都被这个身体的前主人这么随便的称呼? 听了王慎之的问话,被称作谢家大漂亮的女子,脸上并没有显现出一点怒色,反而很宠溺的走上前来,敲了敲王慎之的额头。 “有,肯定有好吃的,大侄子来了怎么能不弄好吃的呢?” 大侄子? 这个女子是王恬的妻子,是自己的伯母。 王,谢,。 这么说起来自己这穿越的年代是东晋,还是穿越到了和皇帝共天下的王家。 漆盒被几个侍女轻轻的放在宽大的案子上,依次打开。 “慎儿,你看,这是你之前最喜欢的乌鱼脯,喏,还有鲜羊奶酥,哦对了,还有这个,尝尝,我亲手做的跳丸炙……” 谢大漂亮一边开心的给王慎之介绍着他面前这些个精美的菜食,一边取出一双雕工精美的乌木筷子,在漆盒中挑选出最好的放在他的盘子里。 王慎之夹起一块叫做跳丸炙的菜仔细的端详着,这个圆滚滚的东西,可能算是最早的肉丸子了。 浸满了汤汁的丸子表面,可以明显的看到切的很细的肉丝,还有一些瓜笋桔皮之类的配料,从调的很浓的羊汤中捞出来,透着诱人的光泽。 “快吃吧,吃吧,别看了。” 谢漂亮看着王慎之盯着丸子出神,催促道。 王慎之也不客气,一口塞进嘴里,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嚼的很是粗犷,逗的谢漂亮哈哈大笑。 吃了一会,又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端着小鼎的侍女,见着鼎来,正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的王恬眼睛里突然放出光来。 “好哇,婉儿,你也真是偏心啊,这脍鱼莼菜羹多久没上桌了,这兔崽子一来,我才能跟着享享口福。” 谢婉冲他白了一眼,接过侍女手上的小鼎,给叔侄俩一人盛了一碗。 这脍鱼莼菜羹,就是把新鲜的鱼,切成极薄的鱼片,再配上莼菜一起,做成羹汤,基本不用怎么调味,就能做成鲜美绝佳的上等菜肴。 现在恰巧是三四月份,正是莼菜生的最好的时候,这时候的莼菜刚刚长出茎,还没有叶子,称作雉尾莼,最是肥美多汁。 也难怪王恬会吃小侄子的醋,这种绝佳的菜肴,只有在特定的时令才能吃到,平常很难得。 之后又上了一些果品点心之类的东西,王慎之已经吃的很饱了,慵懒的依靠在案边上的窗棂上,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唉,慎儿,虽说你逃婚不对,不过啊,伯母我也能理解你的苦衷……” 王慎之正眯着眼出神,耳边幽幽的传来谢大漂亮的声音,好像是说自己逃婚什么的事情。 逃婚? 我会逃婚? 这找个女朋友比登天都难的世道,我还会逃婚? 王慎之惊诧之余心里深深的鄙视了一下这个身体的原主人,真是生在福里不知福,u看书 .uansh好好的给安排个媳妇还逃婚,真是不可救药。 “不是,伯母,那个,我现在去成亲还来得及吗?我的意思是我不逃了,真的,我绝对不逃了。” 王慎之扭过头来,眼巴巴的看着坐在对面喝茶的王恬,又看看他身边的谢婉。 谢婉没好气的看了一眼王慎之,伸出手指又戳了戳他的额头,嗔怪的说道:“你这小孩子,怎么这么没出息,还想反悔,没事,逃了就逃了吧,伯母到时候在我谢家再给你物色一个才貌绝佳的美人儿,你放心,包在伯母身上,绝对比他庾家的好看百倍。” 王二爷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来着,被谢婉的眼神制止住了,夫妻俩怪异的举动,弄得王慎之对那个被逃婚了的女孩子很是好奇。 很有兴致的想从对面这对开明夫妻的嘴里套出自己那个未婚妻的消息。 两人商量好了似的,一个劲的岔开话题,不是问他脍鱼莼菜好不好吃,就是跟他聊棋谱,再者,就直接开始谈玄学,什么老庄,五斗米之类的事情。 总之,对于那个姑娘的事情,只字不提。 最后被问的没辙了,王恬猛喝了一口茶,狠狠的把漂亮的赤色暗纹漆杯扔在案子上,说道。 “他庾家还有什么傲慢的资本,不过是皇帝陛下顾念旧情,不然,就这次苏峻之乱,就足以让他庾亮粉身碎骨,还跟我王家矫情。” 庾亮?苏峻之乱? 也就是说,现在是在东晋平定了苏峻之乱后?东晋成帝咸和四年,公元329年,王慎之低着头,掰着手指头算着。 第4章 乌衣巷 “韬奋,韬奋啊,你给我出来,老子知道你在里面,出来~” 王慎之还想继续打探一下自己这个媳妇的情况,好按图索媳妇,把那个小娘皮抓捕归榻,就被外面一声尖厉的怒吼给打断了。 “这是?” 王慎之听着外面的喊叫,疑惑的看向对面的王恬夫妇。 喊叫声愈来愈大,福贵满头大汗的跑进来,焦急的对王慎之说道:“公子啊,老爷找来了~” “老爷?他不是在叫掏粪吗?” 王慎之一头雾水,眼神在福贵,王恬和谢婉的脸上来回看着,想要寻得答案。 “你小名就叫韬奋啊!” 王恬淡淡的说着。 王慎之的父亲,名叫王韬,有个亲兄弟叫王奋,不过王奋没有儿子,当年对这个王家旁支新出生的小子可是充满了期望的,就用他爹和他二叔的名字拼出了个王韬奋来。 不过后来,被身为族内大家长的王导给一票否决了,才有了现在这么个像点样子的名字,不然整天出去,被人掏粪,掏粪的叫着,怎么看,也不像能成大器的样子。 尽管大名被大家长王导否决了,在家的小名,还是被他爹和二叔,强行叫成韬奋,于是乎大街小巷的,常常就能听到掏粪,掏粪的呼喊声。 我去,这也太恶心了吧~ 王慎之心里一阵不爽,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名字起的这么没水准,还掏粪,就跟姓史,叫珍香,姓魏,叫生津一样。都是什么狗屁名字。 呼喊声近了一些,一个面目有些狰狞的男人,从门外进来,见王慎之又叉开着腿不规矩的坐着,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硬生生的把他从座子上提了起来。 “让你不规矩,让你不规矩,会不会坐了?现在胆子还大了,还敢逃婚。” 那男人越说越气,作势就要给王慎之一顿打。 “好了,韬兄弟,不要责怪慎儿了,再说,庾家那个姑娘不也跑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作为大族长王导的亲儿子的王恬,他说的话,王韬是不敢违抗。 可他心中毕竟还是很有怨气,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才稍微稳住了一些,恭恭敬敬的对着坐在案边上的夫妻俩行了一礼,拽着王慎之就往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我不去,我不去。” 王慎之这会都快气死了,这不是个神经病嘛?不问青红皂白也就罢了,还一上来就动手要打人。 他身体抖了抖,想要挣脱开王韬拽着他袖子的手。 “慎儿,去吧,别跟你爹爹置气了。” 谢婉站起身来,又转头对王韬说道:“韬兄弟,你也别太上火,看看爹爹那边怎么说吧!” 面前的这对男女,王韬都得罪不起,一个是琅琊王氏的直系血脉,一个是陈郡谢氏的掌上明珠,他只能唯唯诺诺的拱了拱手。 “是,嫂子。” …… …… 带着王慎之上了一辆牛车,没多会就来到了一个巷子前。 抬眼看去,三个古拙有力的大字沉静的躺在灰黑的木匾上。 乌衣巷 “嚯,这就是传说中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乌衣巷。” 王慎之也顾不得刚才被这个身体前主人的爹,提着耳朵的疼痛了,仔细的端详着这个充满底蕴的巷子。 巷子不是很宽,一个普通人双臂展开,就能碰到两边刷的很漂亮的粉墙。 “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还不进去。” “我尼玛……” 王慎之又被王韬一阵的呵斥。 便不再停留观赏,也不理他,快步的往巷子的深处走去。 ”过了过了,你这蠢货认不认字,你再往前就到人谢家的门口了,还嫌丢人丢的不够?” 又是一阵呵斥…… 王慎之实在是忍无可忍的,恼火的扭过头来,眼睛冒火的看着背后这个拎着赶牛车长鞭的男人。 定了定神,又转过身去。 “算了算了,粗暴些就粗暴些吧,好歹是这个身体前主人的爹,用了人家的身体,就忍忍吧!” …… …… 还没进得王家门,里面院子里站着的几个衣着华美的王姓公子,就开始对着王慎之起哄。 “呦呦,慎大公子,新婚之夜过得怎么样啊?” “对啊对啊,慎大公子,那庾家大美人儿是不是如你所愿膀大腰圆,黑面厚唇啊?“ “不对不对啊,哥几个,我听说,连那个庾家丑姑娘都看不上我们的慎大公子啊,新婚之夜,就跑啦?” “人人都说,王家的羲之老爷当年被郗公看上,成就了一番东床快婿的佳话,咱们的慎公子是不是也要弄个西床快逃的美谈啊?” “快不快啊,uu看书.uukanh 慎公子?” “快啊,快啊!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的哄笑。 王慎之本来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一个豪门大族,享受荣华富贵,人间尊宠,可这看起来不像那么回事啊。 豪门大族倒是不假,这穿越的主,貌似很不受人待见。 王慎之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这个老爹,此时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股子狂暴的狠劲,看着儿子被包在人群中奚落嘲讽,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住口,你们也不怕失了琅琊王氏的风度,聒噪什么?” 一个年轻的女子从侧门走出,王慎之抬眼看去,这女子很是眼熟,可他绞尽脑汁的搜寻前主人的记忆,还是不知道这个俏丽的女孩子是谁。 又盯着看了一会,突然觉得跟刚才在二伯家看到了谢家大漂亮有几分相似,难不成是她的女儿? “怎么,慎儿,连你女宗姐姐都不认识了?” 看着王慎之困惑的眼神,笑着走上前来,敲了敲他的额头。 错不了错不了,这二伯家的人,都喜欢敲人额头的,这点准错不了。 这个王女宗正是王恬和谢婉的小女儿,平时对这个不怎么受众人待见的弟弟也是照顾很多,算是在王家少有的几个愿意为他说话的人了。 “哪能呢?” 王慎之自然能感受出来面前的这个女子的善意,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别耽搁了,快去后院吧,爷爷在那里等你呢?” 王女宗回了一礼,便催促着这个弟弟赶紧去后院。 第5章 抽奖得媳妇 顺着王女宗手指的方向,穿过一道缠绕着藤蔓的小巧花门,来到后院,院子不大,却布置的很雅致。 回廊精巧曲折,时值暮春,几处花圃草木繁盛,王家培植的花草并不艳丽,朵儿不大,颜色的搭配却是极为讲究。 后堂的台阶上,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背手而立,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但这种威严并不会给人太强烈的压迫感,就像这院子里的花儿草儿一样温暖和煦。 “是慎儿吗?” 老者说话了。 “是的。” 王慎之走上前去,谦恭的回应着。 难不成这就是历史上那个偷偷看过剧本,而押中宝,使得自己的家族成为东晋第一门阀的王导演? 哦不,王导。 老者缓缓的转过身来,目光如清风一样扫过王慎之的脸,看着这个当年自己给取名字的年轻人,开口说道:“慎儿不用担忧,逃婚之事我们王家和他颍川庾家都有份儿,如今庾亮虽离京,镇守芜湖,但这门亲事,还是要接着办的。” 刚才进门的时候,被王家别的一些子侄嘲笑一番之后,王慎之已经知道了,自己要迎娶的这个颍川庾家的大小姐的情况。 这位庾小姐,虽然是当今皇太后的侄女,地位尊贵,却传闻长得奇丑无比,面色黝黑,嘴唇肥厚,鼻孔外翻,反正任何美的词汇,跟这个庾小姐都不沾边。 当然,这也就是为什么这门亲事会落到王慎之的身上的原因。 按道理说,颍川庾家虽然在权势上,可能还稍微逊色于琅琊王氏,尤其是在前一年,庾家的大家长庾亮施政有误,促使苏峻叛乱,对于庾家的威望,有着致命的打击。 可他究竟还是门阀大族,当今皇太后庾文君的母家,王家的子侄按道理应该趋之若鹜的。 就是因为长得不好看,没有人愿意娶回家,由此可见,颜值即正义,这么普世的价值观,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这么成熟了。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令王慎之更恼火的是,之前的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太怂了,被人玩的团团转。 王导知道这个庾家大小姐相貌有些奇特,子侄们估计都不乐意娶,就让抓阄,抓到谁,谁就娶她。 谁知道这些人,欺负王慎之来自末门旁支,假装客气,让他先抓。 暗地里却把所有的阄都换成了娶,这么一来,无论王慎之抓到哪个阄,众人就起哄让他打开,娶庾氏丑姑娘的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落到了他的身上。 “王导演……” “嗯?” “哦不对,王丞相,我想,既然庾家大小姐也逃跑了,要不这门亲事就算了吧!” 王慎之小心翼翼的说着,被王导的气势压的低下了头。 “荒唐~怎么能不算呢?君子以信立身,再说婚嫁之事,岂能儿戏?” 看着王导站在台阶之上慷慨激昂的说了一堆的话,王慎之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疯狂跑过。 这么丑的女子,你咋不让你的直系亲孙子娶,明明是知道这抽奖的过程中,哦不对,抓阄的过程中有作弊行为,却熟视无睹,现在倒开始义正辞严了。 心里这么想着,可面前站着的毕竟是当朝宰相,便也不敢多做反抗,就那么呆呆的站着,不再说话。 王导知道,这门婚事自己安排的还是有些不太公平,也不再强逼王慎之,沉默了一会,说道;“索性这庾家大小姐现在也没有找到,你们两个也有意思,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夫妻两人,双双逃婚,这事就先放一放吧,等找到了庾家姑娘再说。” 听到这里,王慎之的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想着等会一定要去鸡鸣寺烧烧香,让佛祖保佑一下,千万不要找到那个女人了。 心里想着,嘴上还不自觉的嘀咕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说完了这些之后,按照平时王导的性格,估计是不再屑于跟这个不怎么出众的旁支小辈多说话了。 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有些对不住王慎之,便上前亲切的拉着他,在花园的回廊里闲逛,以显示自己的安抚之意。 这种收买人心的套路,王慎之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关于这位王导演笼络人心的强大能力,史书上可是记载的很详细,不过,也不由得史书说他厉害,这么随便聊了一会,王慎之就有些被王导的气度和谈吐给折服了。 “子严啊,你最近又学了谁的书帖啊?” 王慎之这会才知道,自己的字是子严,也是王导给取的,正好跟他名字中的慎相对应,取严肃谨慎的意思。 至于学习书法,或者临习字帖,这也是东晋高门大族很看中的一个技艺,基本上历史上数得出名号的东晋名士,uu看书 ww.ukanshu.o 都是书法高手,随便的一副墨迹手札,放到现在,都是大爸爸级别的,甩出那些个丑书砖家几百条乌衣巷。 “丞相大人,我最近……” 王慎之从脑子里搜索着他现在所处的年代之前的名家法帖名字,别等会说出来个唐朝的欧阳询,颜真卿,估计就要被王导笑话了。 “我最近在临习索司空的《月仪帖》。” 王慎之选了一圈,觉得还是三十年前在八王之乱中负伤而死的索靖比较合适。 不过也幸好,他熟读史书,对于书法也有所学习,要不是如此,还真没法应付王导的问话。 令他没有料到的是,他又失算了,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原来是个草包废物,本来王导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不想这个平日不学无术的王慎之竟然在学索靖。 就拉着他赶忙往后堂走去,取出纸笔,要考校他的学习进度。 这不是坑爹嘛? 王慎之虽然平时也学过一些的书法,可是刚才说索靖,不过也是信口胡诌,总不能说一个唐宋元明清的书法家吧,挑来拣去的,就说出了他没有怎么涉及过的索靖。 他要是早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一个不学无术,没有任何书法造诣的人,也就不会拿出个索靖,和《月仪帖》来在王导面前装样子了。 这下可好,人家要当场考察。 而且最扯犊子的是,东晋这个时候,连个用于书写的桌子都没有,写书法的都是悬空着腕子,这时候的书法家基本都是麒麟臂。 望着自己瘦弱纤细的手臂,王慎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第6章 月仪帖 不知道哪个好事的仆役多嘴,王慎之刚进屋没多久,刚才站在前院胡乱说话的一群王家子弟,突然蜂拥着来到后院,说要给王导请安。 请安? 王慎之可是很清楚,这些人明显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不过,单单就这些人来看王慎之展示书法这件事情的话,他们其实也没做错什么。 毕竟,之前王慎之的人设实在是太水了,人又怂又不怎么爱学东西,整天就跟着不怎么受王丞相待见的王二爷交往甚密。 好不容易弄到个老婆吧,还是闻名京城的丑姑娘,自己又不敢拒绝,只能像个鸵鸟一样躲起来,那自己躲起来也就算了,连丑姑娘也不愿意嫁给他,简直丢人丢到了天涯海角。 “唉,哥几个,你们说这个王慎之是不是看到自己媳妇长相之后,直接被吓跑了啊?” 多事之徒什么时候都是不少的,即使是琅琊王氏这样的豪门大族。 “我看才不是呢?就他们这对男女,还互相看不上呢!我看啊,正好臭鱼烂虾,腥味相同,可是陪的很呢!” 哈哈哈哈,窗外又传来一阵讥讽的嘲笑声。 王慎之在房中听的真切,虽有些气恼,但目下还真是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 …… …… 书童从边上取来纸笔,又磨了些上等墨,沾好了恭恭敬敬的递到王导手上。 王导接过,在砚台上试了试,觉得墨浓了,伸手从另一个仆从手上的托盘里拿出一个精巧的砚滴,往里面加了些水,又试了试,才递给王慎之。 “慎之啊,记住了啊,是索司空的《月仪帖》啊,不是张天师的驱鬼符,可记清了啊!” 不知道哪个胆子大的,这会突然伸长了脖子,凑到屋子里面来,对着王慎之喊道。 “放肆~” 王导威严的呵斥了一声,刚才喊话的那个人,立马把头缩了回去,不再言语。 王慎之仔细的想着之前看过的《月仪帖》的拓片,那是一幅章草作品,笔法婉转中,又不失遒劲的力道,若非长期的刻苦临习,根本不可能得到它的奥妙。 王慎之有些犹豫的提着笔,迟迟不肯落下。 “那个,那个,王丞相,我也是刚刚开始学习,还没有摸到什么门径。” 他咽了一下口水,低声说着。 “没事,你且写来看看,好不好且不说,练过和没练过的,我一眼便能看出来。” 王导说起话来很温和。 身为琅琊王氏的大家长,王导对于后辈的培养和教导是极为重视的。 他很清楚,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天才,一点即通,即使是天才,也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打磨。 所以,相对于天资,更看重的是努力和品行。 对于这个出身旁支的孙子辈的后生,起初他是不怎么抱有希望的,所以才给了他一个严肃谨慎的名字,希望他即使没有很大的才能,也能恭敬谦和,做事情谨慎有度。 不想今日无心的问话,他却也临习翰墨。 王导觉得,如果真是如他所说,开始知道修炼自己的学识,即使天资不高,单凭努力,以后可能多少也还有些用处。 毕竟王导的长子死的早,二儿子又放荡不作为,琅琊王氏正处在一个人才青黄不接的尴尬断层里,门阀家族想要延续,就必须有人,有真本事的人。 王慎之定了定神,脑子里闪过书帖拓片的影子,长出了一口气。 旋即露锋出笔,按照记忆中帖子的模样,写出一个挺劲的线条,转而翻动笔锋上挑,空中取势,落纸之后,笔杆竖直,转中锋,行笔果决,最后两点饱满流畅,一个风姿有度的“月”字,便出现在了雪白的纸上。 王慎之行笔速度极快,使得整个字线条圆润光滑。 一边的王导认真的看着,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看的很仔细。 他觉得,虽然这个小伙子在笔法上可能还有些稚嫩,但行笔的熟练和一些他都没有见过的小的处理细节,实在是令他惊艳。 “慎儿,写的不错,写的不错啊!” 王导很开心的夸奖着,又拿起纸端详了一番,点点头。 “第二个字呢?学了吗?写写看~” 王导又把纸放回去,示意王慎之继续写,又是一番刚才那样的操作,只是这第二个字“仪”的繁体写法有些复杂,王慎之写起来有些吃力。 不过还好,王导看完了这两个字之后,便没有让他继续写下去,不然,王慎之肯定就露馅了。 这索靖的《月仪帖》全文老长,有几十行之多,王慎之也只是之前爱好,了解过一些,uu看书 wwkansu 知道前两个字是“月仪”。 而且,他根本就不会这种章草,只是凭借着之前有临习过一段时间元代赵子昂的行草书的底子,按照他的笔法,照葫芦画瓢。 元朝人的笔法,东晋的王导怎么会见过,当然会觉得新奇有趣了。 “哈哈哈哈,很好,很好啊,婉转有力,法度谨然。” 王导拿着刚才写着月仪两字的纸,看的很开心,虽然写的确实还不错,但是王导真正开心的点却不是因为这个。 他通过王慎之今天的表现,觉得如果他肯继续用功努努力的话,王家可能在朝堂上,又可以多一个说话的人,不说官爵多高吧,在他的提点之下,弄个右五品的黄门侍郎或者郡太守,还是有希望的 不过,王导所不知道的是,这个叫王慎之的家伙,跟他那个二伯可是一样的性子,根本就不愿意去做官,西征?北伐?与我如浮云。 “慎儿,你且跟你爹回家去吧,放心,我会跟他说,让他以后不对你动粗了~” …… …… 出了后院,刚才那群嘲笑他的人,虽然没有立刻就转变态度,对他巴结逢迎,可也不再主动挑衅。 王慎之也落得轻松自在。 “慎儿好棒啊!” 王女宗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从背后拍拍她的肩膀,言语中满是欣喜。 就这么不大会的功夫,王导关于王慎之书法的评语,便传遍了整个丞相府,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是很开心。 “多谢姐姐夸奖。“ 王慎之回了一礼,便离开了丞相府。 第7章 变化 “小子不错啊,可以可以,给你爹长脸,婉转有力,法度谨然,果然是韬光养晦,才能奋发图强,我就说还是韬奋好,那王丞相还说不可以。” 刚出得丞相府,王韬就赶忙从牛车上跳下来,嘴上喋喋不休的说着。 显然,后院的书法考校已经传了出来,包括那两句王导的评语。 王韬本来就是一个才能平庸的人,靠着父辈跟王导的一点亲缘,才世袭了一个虚领些微薄俸禄的闲散小官,平日里也不用往公门里跑,就是到月领些银子。 如果不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这个身体原主人的爹,王慎之连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市井小吏的猥琐嘴脸,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刚才进丞相府的时候,还是一脸的谦恭惊惧,这会,听得自己儿子受到了一丁点的表扬,就开始飘飘不知天地为何物,当着人家丞相府的大门,喋喋不休。 “行了行了,要不是看在你是王慎之的爹的份上,我才懒得搭理你呢!” 王慎之朝着还在吐沫星子满天飞高谈阔论着的王韬说道。 便不再理他,兀自吹了一个口哨,黑鬃马甩着蹄子从远处狂奔而来。 王慎之翻身上马,向前走了几步,又把马勒住,扭头对王韬说道。 “不要叫我韬奋,要是喜欢掏粪,你就自己掏去。” 罢了,又躬了躬身体,算是尽了礼数。 “你去哪里啊?韬奋~” 王韬明显看着坐在马上的儿子身体别扭的抖了一下,忙改口。 “慎之。” “鸡鸣寺。” 说着,便走远了。 …… …… 鸡鸣寺位于鸡笼山的东边,在城外不远,是建康周边数一数二的大庙宇,香火鼎盛。 王慎之实际上是打算借着游览鸡鸣寺,好好看一看这建康城,也好了解一下情况,毕竟初来乍到,了解生活环境还是很必要的。 史书上写的再多,也不如自己亲眼看到,来的真实,况且,史官在写的时候,也是纰漏众多,遮遮掩掩的。 “公子啊,咱去鸡笼山干什么啊?那不好玩啊!” 王慎之骑着马,离开了王韬视线之后,便放慢了速度,福贵才得以跟上他的步伐。 “您不去拈花楼找绮烟姑娘了?不去了吗?” 福贵快走两步,问道。 王慎之没想到,自己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居然还是个喜欢留恋风月的人物,不觉低下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瘦弱的小身板,软趴趴的肌肉,腰力看起来也不咋地,不过令他有些欣慰的是,关键的工具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怪不得? 这小子还是有些资本的。 绮烟,听这名字,就浸润着江南烟雨的水头和温情。 不过王慎之可不是一个色欲熏心的人,他现在要做的还是尽快熟悉一下自己以后要生活的这个城,至于别的,无论是绮烟,还是骑马,或者骑牛,都不在他当下的考虑之内。 而且他本就是一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狎妓的勾当,他是不感冒的。 看着王慎之兴趣缺缺的样子,福贵有些失落,还在一个劲的撺掇着,说绮烟姑娘对他多么的情深义重啊,绮烟姑娘还在拈花楼二层的小阁里苦苦等候啊之类的话。 “小福贵,你实话告诉本公子,是不是在拈花楼里,看上哪个小丫鬟了?” 王慎之看着福贵的焦急的情态,对他的心思也猜出八八九九,哪有随身的跟班小厮一个劲的催促自己家的公子去狎妓的,关键还是在公子明确拒绝之后,还喋喋不休的。 这一问,福贵的脸突然涨的通红,双手在胸前疯狂的摇摆着,嘴里一个劲的说:“没有,没有,公子不要胡乱污人家的名节~” 名节,,, 王慎之有些无语,怎么的,这个时代连男人,都这么注重名节的吗?要是这都算污名节,那这小子一个劲的催自己往妓院跑算什么? 把自己往污的地方推? 想到这里,那个让自己厌恶至极的名字又从脑子里闪过。 “好了好了,本公子知道了,不污你名节,本公子答应你,过个几天,我就去拈花楼看看绮烟姑娘,行了吧!” 王慎之敢肯定,这个小福贵一定在那个叫拈花楼的地方,有一个相好的,他也不戳破,情情爱爱,人之大欲嘛,既然这个小子有个相好的,他也乐得祝他一臂之力,撮合撮合。 听了王慎之的话,福贵的脸上很快露出开心的笑容,不自觉的伸手在腰间摸了摸,被衣服遮挡着的,是一个绣工精巧的粉红色鸳鸯纹小荷包。 福贵的一举一动,u看书 .uukansu 早被坐在马上的王慎之看在眼里。 看面相,福贵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那种小男孩纯情真挚的情感,着实让王慎之这个看够了现代社会物欲横流的人,心生羡慕,多好啊。 “福贵啊,那姑娘多大啊?” 王慎之在跟福贵胡乱扯了一些别的事情之后,又调转话题,突然问了一句。 “按照实岁的话呢,十三,按照虚岁……” 话说到一半,他才发现自己给说漏嘴了,脸上又是一阵泛红。 看着这个小子的窘态,逗的王慎之哈哈大笑。 嘴上不觉念叨着:“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春风十里扬州路,卷尽珠帘总不如。” 这是唐代大诗人杜牧离开扬州的时候,写给那里的风情女子的诗。 “哇,公子还会作诗,这诗还是真好听呢?可是,可是……” 福贵很惊喜的看着王慎之摇头晃脑的念叨着,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他总是觉得公子经历了逃婚风波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很多,尤其是在气质上。 虽然还是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可这漫不经心跟之前的漫不经心却是大不一样。 之前,是纯粹的仗着琅琊王氏的名头,在外面各种炫耀显摆,明明是头脑空空,腹中没有什么墨水,还总是宽衣博带的装成文人名士。 可现在这种漫不经心就不一样了,具体怎么不一样他也说不明白,总之,就是这身装束,这头上的纶巾,脚踏的高齿木屐,还有宽衣博带,看起来就是那么的妥帖,那么的和谐。 第8章 买药的少年 主仆二人沿着城中的御街转悠了几圈,王慎之也大致摸清楚了建康城的格局。 看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出御街右转,出大夏门,两人便准备按着原计划,去城外北郊的鸡鸣寺转转。 …… …… “老板,这药能不能便宜点?我就只剩这么几枚铜钱了~” 一个临街的药铺里,传出一个少年略显稚嫩的声音,话说的很急,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小公子啊,不是我心狠,这建康城可是刚打完仗,百废待兴,什么都缺,什么也都贵,我这也是小本生意,你一天两天的也可以,可这都半个多月了啊,我这小铺子吃不消啊!” 药铺掌柜的声音传出来,无奈又无力的感觉。 他知道这个少年,本也是个官宦之家的小公子,奈何父亲在之前几年的叛乱中,被人设计杀死,家道便因此而中落了。 如今好不容易投奔了干爹,干爹是当代大名士,名叫温峤。 说起来这个温峤官爵也不低,只是之前没病没灾的时候,喜爱赌博,家里也就没有什么余粮,这下突然中风瘫倒了,就生活的窘迫了。 少年听了掌柜的话,低下头,半天不说话,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扭身走出铺子的柜台,快步跑到边上的一个小巷子里,扶着墙嚎啕大哭。 “福贵?你身上带钱了吗?” 王慎之看着刚才街边发生的这一切,心中有些不忍。 “有的少爷,您是改主意了?去拈花楼?” 福贵刚才只顾着一个劲的往前走,再说,他对于这些街道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又是刚刚打完仗,穷苦人见得多了,对那个少年也没多少在意。 “拈你个头,你这天天满脑子都是什么?” 王慎之对于福贵的反应有些不满,这小子怎么没有一点的恻隐之心。 “那是?” 福贵有些疑惑的从怀里掏出几贯铜钱,王慎之伸手抢过,翻身下马,径直走到街边的那个药铺里。 “公子要些什么?白石英?还是紫石英,哦对对,我们这新来了些硫磺,漂亮的很,杂质很少,用过的公子都说好,飘飘欲仙啊!” 掌柜的守着铺子好长时间了,都是些附近乡里的来买些伤寒药剂,根本赚不了什么大钱。 虽说医者仁心,药铺毕竟还是一个生意,生意还是要赚钱的。 所以好不容易碰到王慎之这样一个穿着阔绰的贵公子,掌柜的两眼都要冒出绿光了,一个劲的推销着铺子里新来的一些制作五石散的石药。 “刚才那个小公子的药给我抓几副来。” 王慎之没怎么理会掌柜的话,直接说道。 “公子啊,你要那个干什么,桓家小公子要的是给他干爹治病的药,你这年纪轻轻的,用不着用不着,还是这些好使,要不来点朱砂?这个也不错。” 掌柜的兀自从背后的柜子里取出几个精致的小盒子,在王慎之面前打开,就像是珠宝店里的售货员,在推销珠宝一样。 对于五石散,王慎之熟读史书笔记,还是有些耳闻,这玩意就跟毒药差不多,说是能让人神智恍惚,飘飘欲仙,而且对房中之乐也是大有好处,不过他是肯定不信的,年纪轻轻的,根本用不着,关键是,他现在连找谁乐都不知道,要这玩意简直是等于自找苦吃。 “哎呀,我就是看那个小公子怪可怜的,想代他买几副药。” 说到这里,药铺老板才恍然明白,连忙招呼店内的师傅,包好了几份,递过去,收了钱,王慎之却也不伸手去接那药包,潇洒的转身走了出去。 “小公子就在边上的巷子里,烦劳掌柜的代我送出。” …… …… 手里拿着掌柜递过来的药包,这个桓姓小公子也没来得及去擦拭脸上的泪花,作势就要跪下感谢老板的赐药之恩。 “小公子可不要谢我,这药啊,是刚才路过的一个公子付了钱,让我送过来的,快起来,快起来。” 桓公子满脸疑惑的走出巷子,往老板手指的方向看去,王慎之已经走远了,路上有很多沙土,黑鬃马步伐缓慢,可还是扬起了一圈的烟尘,像是踩在了一团云雾之上。 “掌柜的可认识那个公子?” 桓姓小公子回过头来对着掌柜的问道。 “不很熟悉,不过,不过,好像是?” “好像是什么?” “好像是王丞相家的,不过老朽也不是很确定。” 掌柜说罢,转身回到铺子里去了。 少年拿着药包,站在原地好久,猛的想起干爹还在家里等着吃药,拿起药包飞也似的往家的方向跑去。uu看书 w.uuanshu …… …… “温儿?温儿啊!” 少年的家藏在一个很深的巷子里,事实上他们本来不住在这里,自从温峤病了以后,为了凑出足够的药费,买更好的药,就把原来大一些的老宅子给卖掉了,换了大概三四次的样子,才到了现在住的这么个破败的院落。 刚走进院子,就听见里屋温峤的呼喊。 少年知道,干爹可能是又不小心尿床了,赶忙放下药包,往温敲所住的里屋跑去。 推开几个松垮垮的柴火捆成的门,即使这屋子四处透风,可还是因为有个病人的缘故,屋子的空气很是污浊。 “温儿啊,你刚才跑到哪里去啦?” 老者说起话来很不利索。 “爹,儿子刚才去药铺里买了一些药,先给你换了褥子,等会就去厨下给您煎药。” 说着,一个人麻利的把温峤拦腰抱了起来,放在边上的一个藤椅上,丝毫不在乎床榻上的污秽,卷起铺盖,很快又换了一整块新的。 去外面打了一些水,擦拭了一下温峤的身体。 少年已经额头上都是汗珠了,接着,又是煎药。 装粮食的桶里已经不足做上一碗粥的量了,他犹豫了一下,在陶锅里多放了些水煮了一碗白粥,连同煎好的药一同端到了温峤睡得屋子里。 “爹,来,先吃点粥,垫一垫,再吃药会舒服一点。” 少年把老者扶起来。 老者由于中风,整个身体基本上都不能动弹了,就那么无力的依在床上。 第9章 请你吃斋 “咕咕咕,咕咕咕~” 少年的肚子发出几声饥饿的呼喊。 “温儿,你没有吃吗?” 老者缓缓的放下碗,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幽暗的光。 “没有没有,是青蛙,你听,是青蛙的叫声~” 四月份的光景,哪有青蛙,残破的小院,连荷塘都没有。 少年努力的站起身子,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踉踉跄跄的走出门,想要去井边上弄点水,不想扑通一下,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 …… 沿着山道,蜿蜒向上,披着晚霞的主仆两人,已经快走到半山腰了,福贵这小子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向前走一步了。 “公子,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这是福贵第一百次催促着要回家,前九十九次都是在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脚痛,腰酸,蛋疼,最后实在找不到借口了,干脆一屁股坐地上,开始耍起无赖来。 “小福贵啊,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不带你去拈花楼了~” 王慎之就是一个这么倔的人,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心里越是痒痒。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小福贵事实上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也不知道这一路上在扭扭捏捏些什么,他敢确信,这个鸡鸣寺和自己这个身体之前的原主人一定有什么故事,恰好,王慎之是一个喜欢探索,喜欢听故事的人。 听了王慎之的话,福贵慢吞吞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嘴上嘟囔着:“这可是公子自找的,再跟上次那样……唉,谁让你是公子呢!” 王慎之也不管他,兀自继续在山道上走着,不多会就来到了山门处。 守山的小和尚一看见王慎之,立刻就惊慌起来。 “师兄,师兄,快去通知师父,那个,他又来了,又来了。” 门口的两个小和尚看到王慎之牵着黑鬃马慢步走来,如临大敌般的把拿着的扫把都竖了起来,不多会,山门打开了,一群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簇拥着一个身穿袈裟的住持一般的和尚走了出来,那和尚面色红润,神形之间,自是有一番佛法的庄严,只是见得门口站着的王慎之主仆,皱了皱眉头,显得很是苦恼。 “慎公子,这次来小庙又是所为何事啊?” 和尚明显心里很是激动,只是出家人的身份使得他说起话来,不得不还是维持着一股子稳重平和,那手上的一串已经被盘的发亮的佛珠,却被拈的啪啪作响。 又? 看来自己之前是这里的常客啊! 王慎之自然能看出来面前的这个老和尚的戒备。 “呃呃呃,来上一柱香,也算是在佛前尽一份心意。” 听着王慎之说要上香,福贵的脸色都变了,连忙的扯着王慎之的袍子往后面拽,嘴上还焦急的说着:“公子,不能上香,上不得啊,快走,快走啊!” “上香,好,好,好,慎公子真是勇气可嘉~” 王慎之还在原地一脸困惑。 这不对啊,史书上也没有说东晋的寺庙不能上香啊,怎么自己说个要上香,这些个人都这么大的反应呢?佛前礼香,没毛病啊! 也不等他再做出什么,老和尚一摆手,一大群手持哨棍的灰袍和尚,便把王慎之他们团团围住。 “你这老和尚也忒不讲理了,我就是来烧香拜佛的,又不烧你的佛堂,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怎么的,还要打人?” 王慎之心中的火被老和尚这一弄,立刻给点起来了,凡事总是要讲一个道理的,怎么诚心的拜佛求法,这住持却这般的无礼。 “好好好,你真的很厉害,看来上次的事,你还是不知道悔改,众僧听着,把这个扰我佛门清净的人抓起来~” 老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青筋暴突,手上的念珠都快被他拈出火星子了,噼里啪啦的疯狂的在他那满是老茧的手上如旋风般转动着。 福贵看着和尚的表情,知道事情已经有些不妙。 自己家的这个公子,也真是的,不仅爱惹事,怎么年纪轻轻的,记性还不好了,大概半个月前,才来过人家鸡鸣寺,烧香的时候,故意用香烛,点了大殿里的黄色帷幔,差点把整个寺庙都给烧成白地。 虽说是趁乱跑了出来,可这些僧侣又不是傻子,总有一个两个的看见是这个王家慎公子干的好事,这会又自己送上门来。 自己一路上好说歹说的他也不听,真是~ “支遁法师,且慢,且慢啊~” 福贵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王慎之前面,双手伸开,把他挡住,说道。 “佛堂的钱,我们愿意赔,uu看书 ww.uukans愿意赔。” 说着,他还扭头冲着王慎之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赶紧表个态度出来,不然今天搞不好要吃不了兜着走。 王慎之有些无奈,这自己穿越的到底是个什么鬼人啊,随便到个地方,都这么的不受人待见,在家是这样,出个门,跑到几十里地的山里,都能被人拦路要捶一顿,唉。 当下,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只得顺着福贵的话应付着,表示自己一定会出钱来诚心为鸡鸣寺修一座佛堂。 听到这对主仆说的这么诚恳,支遁也不好再为难他们。 不过身为一寺的住持,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哄骗过去的。 “二位远客,登山劳苦,寺中已经备上了斋饭,不如稍微吃上一些。” 支遁法师说的很温和,可表情却是一点也不温和,就是那种,你不吃我就要弄死你的样子,王慎之虽然之前在王二爷家吃的不错,可胡乱跑了这么长时间,肚子中的莼菜羹早已经被消化的干干净净了。 福贵本想拒绝,被他拦住,这时候可不是你说不吃就可以不吃了的。 便也不再拒绝,跟着支遁后面进了山门,不远处,就是一片被烧的黑黢黢的废墟,通过地上的痕迹和一些流的到处都是的金属融化后留下的东西,还是能看出这个大殿之前是多么的庄重堂皇。 王慎之看着面前的场景,都想给自己一巴掌,哦不,是自己占用这个身体的前主人,这tm完全就是一个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害人精啊,怪不得会被分配到一个京城第一丑的姑娘做媳妇,简直就是活该。 第10章 法师,吃过肉吗 僧侣们吃饭的地方,本来是在前面的佛堂中,只是,被王慎之放火焚毁之后,就挪到后面的一个小一些的地方。 佛家是清净之地,进了一个小厅,里面摆着很朴素的案子,和王二爷家的华丽物件完全不在一个格调上,不过布置的却也不寒酸,别有一番清雅的志趣。 不多会,饭菜就端上来了,与其说是饭菜,这端上来的东西,说的更准确些,应该叫粥菜,一大桶粳米粥,每人发了一个小木碗,边上再配上几块白卡卡的看起来毫无食欲的豆腐。 “公子,我们还是走吧,这~” 福贵满脸愁容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东西。 王慎之环顾了一下四周,僧人们倒是吃的很香,佛家讲究清淡,不吃荤腥,再加上这个年代里也没有太多的调味料,做的豆腐也就是放了点清油和盐巴,在王慎之看来,这玩意简直是毫无胃口。 “怎么,慎大公子,嫌不好吃?” 支遁大和尚就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一下也不动筷子,说话的言语中,嘲讽的语气很足。 说起支遁,应该算是本朝的名僧了,年纪不大,就已经接管了这座位于都城边上,香火鼎盛的大寺,不仅在佛法上有着精深的研修,更是对这个时代极为流行的清谈之学很有见解,《庄子》啊,《老子》啊,也都有着极其独到的看法。 也正是因为如此,支遁大和尚和当代的名士交往甚多,认识很多世家大族的人物,像王慎之的堂叔王羲之啦,还有陶渊明的曾祖陶侃啦,都和这个僧人有着很深的友谊。 有这些真正的名士在他的圈子里,支遁法师自然不会把这个烧了自己佛堂的王家浪荡子放在眼里,不过作为名僧的他,还是很有风度的,并没有过分的为难他,也只是强迫着他吃些斋饭,至于是不是真的赔偿庙宇的修缮费用,倒是不在他的真正的考虑里,名僧嘛,还是很有排面的,怎么说,也不至于缺那点钱。 但他就是看不上王慎之这样不学无术,还喜欢装作名士一样的世家骗子。 王慎之盯着面前的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大和尚,这家伙的眼神里怎么总是一股子的不屑?他就这么的看不上自己? 不行。 我要给他刮刮眼睛,让他重新看看我,王慎之心里想着。 他觉得,既然自己接收了这个身体,就像是拿到了一个别人玩了一半的游戏账号,虽说这个号现阶段被前主人练的跟一团稀泥一样,不过好歹门派选的不错,是琅琊王氏这样的世家大族。 修炼资源啊什么硬件都还不错,钱啊什么的肯定是不缺的,也没有点什么像嫖赌嗑药之类的歪七扭八的技能点,他觉得好好捯饬一番,还是比较有希望的。 “支遁大师,不是我说,你这真的不好吃~” 王慎之用筷子抿了一点豆腐,放在嘴里,仔细的感觉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么一下,支遁的眼神中,不悦的感觉更重了,在他的看法里,可是坐实了面前这个家伙就是一个跟他老爹年轻的时候一样,自己没什么本事,却还对什么事情都看不上的人,这种人,即使装的再像,被社会上的俗人追捧的再多,在他们这些真正的名士,名僧的眼里,也不过是不入流的小虾米。 “这么说,慎公子有什么高见咯~” 支遁吃的差不多了,把筷子放下来,他倒是要看看这个空洞的皮囊里面到底藏着多少的稻草。 说话的语气已经有些调侃的味道了。 王慎之自然也是知道的。 也不接话,带着福贵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几个僧人以为他要逃跑,从身边抽出棍子就要上去,被支遁拦住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小师父,你们的豆腐房在哪里啊?” 王慎之出了门,看到一个值守的小沙弥,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了鸡鸣寺里制作豆腐的磨坊里。 现在的天气,白天逐渐热了起来,和尚们也就趁着傍晚凉快一些,点着灯,做着豆腐。 几口大锅里咕咕噜噜的正煮着东西,有一部分的豆腐已经做出来了,正放在一边的一个木质砧板上凉着,离得近些,热气立马噗噗的把整个身体罩住,才进来不多会,王慎之便觉得自己的整个大衫子都被汗水浸湿透了。 便想也没想,解开腰间的束带,脱下来潇洒的一甩,扔到了福贵的手上。 福贵看着自家公子的打扮,一个小衫,一双木屐,错愕了一下。 这里面的小衫就是前后的两块布兜着,在肩膀的地方,搭了两根很细的绳子,像极了女孩子穿的吊带,不过倒是比她们的吊带要更加性感一些,刚刚盖住到大腿根,私密之处,若隐若现。 “慎公子这是要干什么啊?” 支遁和尚刚才也一直跟着王慎之的脚步,看着他的样子,似是要沐浴一般,有些担忧的询问道。uu看书 .uasu 王慎之还是不理他,接过一个站在大锅边上的师傅手里的大铲子,搅了搅,觉得有些稀了,又往里面加了不少的卤水。 “喂,公子爷,公子爷,这可不是你这么来的,你这来不了,这再加卤水,豆腐就点老了,可还怎么吃?” 大师傅作势就想把王慎之手上的铲子接过来。 被外面站着的支遁用眼神制止住了。 又煮了一会,王慎之让福贵找来一块粗布,示意几个小和尚兜住四个角,把锅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粗布做成的一个漏斗里,过滤掉了水分。 很快又把布撕成大小差不多的小块,把滤剩下的东西用布一裹,包成一个个小小的方形小块。 上下加了很多砧板,觉得力量不够,又出去找了些石头,放在上面,使劲压了压。 觉得这一切都差不多了,转身出了豆腐房。 “大和尚,禅房在哪,我要睡觉~” 王慎之做完这一切,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跟散了架一样,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问道。 “你这是要干什么?” 支遁有些狐疑,说起来这小子也不像是在干坏事,看起来也是一本正经的,可就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要说做豆腐吧,也没有这么做的啊? “法师,你吃过肉吗?” 王慎之一脸坏笑的看着支遁,一甩自己的大衫子,飘然离去。 也不管支遁那如便秘一般的表情。 和尚嘛,怎么可能吃过肉~ 支遁赶忙双手合十,嘴里默默的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第11章 知肉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王慎之所居住的后山禅房的时候,他已经能隐隐的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众僧诵经的声音。 清净安宁的吟唱,让王慎之有种超脱之感。 起身,穿衣,福贵已经打好了水,掬起一捧扑在脸上,感受着井水的清凉。 来到昨晚吃饭的佛堂,僧侣们已经做完了早课,这会准备着吃饭。 见王慎之进来,支遁也没跟他说话,只是眼神触碰了一下,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你们这诵的是什么经文啊?” 王慎之自然是知道这个支遁大和尚不待见自己,可他还是有些好奇,这些人早上究竟诵唱的是什么经书。 按道理讲,现在这个时代,很多经文都还没有翻译成汉文,历史上的译经大师鸠摩罗什要在十多年之后才会出生,晦涩的梵文经书这些人能明白意思? 那这些人都在干什么,莫不是像现代的那些老和尚一样,整天坐在佛堂里,不知所云的敲着木鱼,嘴里就会咿咿呀呀的唱——南无阿弥陀佛,就算是糊弄事了。 反正很多香客根本就是不懂佛学,也无心修行自己,什么《法华经》啦,《圆觉经》啦,《金刚经》啊,一概无所谓,只是一味的想着要在佛前求财,求官,求姻缘。 想想也真是可笑,人家佛陀菩萨,都是悉心修习佛法,修习内心,孜孜一生,所追求的都是抛弃欲念,去掉我执,得大极乐。 哪有财,官,姻缘给你,你去找人家求人家根本就没有的东西,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支遁整理着僧袍,听到王慎之的问话,有些惊奇。 这个纨绔公子也是有意思,自己不过也就是一个凡夫俗子,之前到庙里求签求福的时候,他也看见了,求的都是什么荒唐鬼,求菩萨让拈花楼跟自己抢绮烟林公子阳痿,或者就是求菩萨让翠屏院的妈妈忘记收花酒钱。 这些事情是佛陀可以做到的?简直荒唐至极。 这会子却像是来考校这些僧侣的课业一般,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作为名僧,他也不好置之不理。 “慎公子懂经?” 支遁敷衍着问道。 “不懂,爱听。” “慎公子懂梵文?” “不懂,可以学。” 王慎之的回答让支遁眼前一亮。 若是之前,这个纨绔公子被问及这些东西,肯定是不懂装懂的说出一番可笑的话,然后自以为博学多才的沾沾自喜。 可现在,这么坦诚率真,倒是让支遁刮目相看了。 “哦对了,我想请大师吃肉。” 王慎之刚才只顾着来佛堂看看这些僧人们诵经,把昨天晚上豆腐房里压着的豆干都给忘记了。 “慎公子莫要说笑啊,出家人,怎可沾染荤腥?你这是在让贫僧破戒啊。” 支遁说道。 王慎之哼了一声,心里想着,大和尚,等着,本公子非让你破戒不可,想到这些,不觉哈哈大笑,转身朝着豆腐房而去。 现在还是早上,豆腐房没有和尚劳作,推开柴门,昨晚被王慎之做好,放在几块大石头下面压着控水分的豆干已经是基本上成型了。 取下石头,解开小粗布包,一个个洁白如玉璧的豆干落在王慎之的掌心,轻轻掰开,豆蛋白的胶质使得成型的豆干极具弹性,上面分布的细密小孔,要是吸满美味的汤汁,咬上一口,满嘴爆浆,那是何等极品体验。 王慎之拎着盛满洁白豆干的竹篮,兴冲冲的来到庙里的小厨房,为豆干制作酱料。 起锅,烧油,把改过花刀的豆干子放在油中煎炸一番,待表面裹上一层诱人的焦黄,便捞出。 然后就是香料熬制,再加上些带有红亮颜色的酱汁,香气很快就从厨房里散了出来。 “哇,公子,你还有这一手?是逃婚的时候在哪个农家老伯家学的吗?好香啊!” 福贵刚才一直站在王慎之的边上打着下手,这会闻着诱人的卤香味,口不择言的问道。 王慎之听着这个小子又提起自己那个丑媳妇,心里一阵恼火,一手拎着锅铲子,一只脚飞起,对着福贵的屁股就是一脚,只把他踹的差点栽了一个趔趄。 “你要是再说老子逃婚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福贵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委屈的说道。 “是,是,都听公子的,那庾小姐也真是的,逃什么婚,我们公子文韬……” 啊呦! 又是一脚,差点把福贵给踹出了小厨房。 “公子啊,我没说你逃婚啊,我说的是庾小姐啊!” “说逃婚就是不行。uu看书 ww.uukahu.om ” 关键是这么一说,自己还成了那个被逃婚的对象,还是一个被丑姑娘逃婚的,简直更过分。 …… …… 说话的这会功夫,王慎之的卤豆干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他胡乱找了个容器,连着卤汁和豆干一起盛了一碗端到佛堂。 原本安安静静打坐的僧侣都被这种奇异的香味给吸引住了,纷纷侧过头,往这边看过来。 “支遁法师,尝尝看?” 支遁虽是高僧名家,可这美食是没有身份高低贵贱之分的,是人都会被这弥漫的香气吸引,当然,身为住持的支遁也不例外。 看着还在往下滴着粘稠的琥珀色酱汁的小方块,咽了咽口水。 “这里面没有荤腥吧!” 王慎之知道,这个大和尚马上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不过还是碍于自己刚才跟他说的要破他的戒的话,有些心存迟疑。 “放心吧,大师,豆干是你看着我做的,至于这些琥珀色,我也没有加你们佛门禁忌的那些荤腥,就是很常用的调料。” 还不等王慎之说完,支遁已经张嘴吃下了一块,闭着眼睛,仔细体会着口腔里前所未有的香气和鲜香。 慢慢的咀嚼了一会,方才睁开眼睛。 “真是绝品佳肴。” 面前的这盘琥珀色的豆制品,仿佛让他打开了人生的新世界。 “慎公子,敢问这道菜叫什么名字啊?” 王慎之对于自己制作的卤豆干自然是很有自信,把玩着一根竹筷,从嘴里幽幽的吐出三个字:“知肉味~” 第12章 身陷3毒 支遁听了大惊失色,慌忙站起身来,指着王慎之,浑身都有些发抖。 “你为何诓骗贫僧,为什么~贫僧,贫僧~” 支遁气的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 边上的众弟子也是错愕的坐着,不敢言语。 “大师别慌~” 王慎之站起身来,拍了拍支遁的肩膀,安抚他坐下。 “我可没有骗大师啊,这菜确实名字叫知肉味。” 所谓知肉味,只是因为这豆腐干经过这么的一番处理之后,质地变得有弹性了许多,再搭配着王慎之调配的酱料,有一股子肉菜的味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时代,产自南美的花生还没有传进来,王慎之八成还会给这个支遁大和尚搞一点豆干配着花生米嚼一嚼,也好让大和尚知道知道火腿是一个怎么样的咸香滋味。 心里想着这些个坏主意,嘴上的解释确实很谦恭。 “大师啊,这个菜啊,虽然不是肉,滋味上,却胜似肉,所以啊,才叫知肉味,你再来一块尝尝?” 王慎之心里憋着坏主意,想着一会定要给这大和尚好看,看他怎么才能下得了台。 手上的动作却也不停,又夹起了一块,递了过去。 支遁寻思了一会,看着眼前的红亮,回想着嘴里刚才的诱人香气,不觉又吃了一块。 看着支遁嚼的正香甜的时候,王慎之突然身子往前一凑,大声说道。 “呔,大和尚,你破戒了!” “我~,我~,贫僧~” 支遁一脸懵逼的抬头看着王慎之,嘴里还不自觉的嚼着豆干,囫囵的说着不清不楚的话。 感觉被噎住了一样,咳咳的跑到外面吐了半天,才气冲冲的跑回来。 “你这纨绔子,贫僧好心好意的收留你,想要让你改些习气,怎么这般无礼,诓骗贫僧破戒,在菜中加入荤腥,走,跟我去公门里见官,看看你们王家的丞相如何评说。” 大和尚只觉得血气上涌,整个脑袋都是嗡嗡的作响,这个家伙简直就是自己的业障,前些天烧了佛堂,自己原谅他了,昨天又跑来说要进香,自己好心好意让他住到禅房里,希望他有些改变,也以为这个恶棍改了些秉性,昨晚捣鼓了一晚上的豆腐,不想这所有的所有,竟然还是在设计自己,这种一心想要扰乱佛门修行的人,简直是,恶棍,混蛋,王八蛋…… 说完,支遁一挥手,早就安耐不住的鸡鸣寺僧众,抄起棍子就把王慎之主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一丝风都透不出去。 福贵看着阵仗,都快吓尿了,而反观王慎之,脸上一点惊惧的表情都没有,双手合十,嘴里高声吟诵道。 “无量寿佛~” “大师只是听我说,你破了戒,那大师倒是说说看,自己究竟是破了什么戒条啊?” 王慎之有些得意的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子,问道。 “贫僧,体察不明,被你设计,才有此无妄之灾,破了荤戒,你~” 大和尚说着说着,可能有觉得失了体统,便也不像刚才那般的激烈了,只是手上还是极速的拨弄着佛珠,看起来心里还是一片翻腾的。 “非也~” “大师并没有破荤戒,至于其他的偷盗,邪淫,妄语,饮酒之类的条律,也都没有,大师只是深陷三毒啊!” 三毒,支遁是知道的,也就是佛语中常常说到的,贪嗔痴,身为佛法精深的支遁大师自然知道也这三毒的深意,只是,自己怎么就深陷三毒了呢? “所谓三毒,指的是贪,嗔,痴,《俱舍论》有云,于他财物,恶欲,名贪,也就是说,对外界的事物有了想法,就是贪,大师吃了一块卤豆干,觉得美味异常,心生喜爱,便有了贪念,再多吃了一块,大师请说,是贪不是?” 王慎之大摇大摆的绕着支遁转起圈圈,高声谈论着佛法,不过他所引用的《俱舍论》却是这个时代所没有的,这本佛典,是大唐贞观时期,玄奘法师翻译出来的,现在说出来,自然是让这些僧人觉得惊奇。 “是~” 支遁双手合十,闭目沉思,这王慎之说的可是一点都没有错。 “那我们就说嗔了,《大乘五蕴论》有云,云何为嗔?谓于有情乐作损害于性,也就是说,对于外界事物有了厌恶之心,心生怨念,就是嗔,大师听说自己犯了戒,不去找自己的过失,反而把恼火都发在我和我的这些美味豆腐干身上,看书 uuanshu 大师请说,是嗔不是?” 这引用的第二部佛典好巧不巧的,也是玄奘翻译的,东晋的这些僧侣,当然也是听的一脸拜服,无力辩驳。 “是~” 支遁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至于说痴,痴为三毒之根本,有了贪,有了嗔,大师,你说说看,你痴也不痴?” 王慎之说的句句入理,而佛法的论证又严丝合缝,支遁被说的心服口服,站起身来,深深的对着王慎之施了一礼,神情落寞的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旋即,又转回来,满眼期待的看着王慎之说道。 “慎公子你佛法精深,贫僧眼拙,不曾识得高人法相,贫僧听闻公子无心功名,可否出家为僧?” “哎哎哎,和尚,你可不要胡乱说啊,我们公子可不出家,不出家,那秦淮河畔,楼船画舫里可都是温香软玉等着我们公子去宠幸呢!还有拈花楼的绮烟,仰慕公子已久,怎能出家,不出家,不出家。” 王慎之还没有说什么,小跟班福贵已经急了。 出家? 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家的,念经又念得不熟练,只能随便从佛典里抽出几句话来糊弄糊弄你们这些没见识小秃驴这样子。 福贵心里可是打着小算盘的,这公子要是出家了,就没法近女色,没法近女色呢,就肯定不会再去找绮烟姑娘,那自己怎么办?谁带自己去逛青楼,自己那如花似玉的佩儿姑娘可怎么办? 不行不行,想着一片黑暗的前途,福贵就像一只背踩了尾巴的猫。 第13章 般若心经 “我可以收你为徒~” 支遁见王慎之还没有拒绝,慌忙说道。 说完又觉得可能这么有些不对劲,王慎之的佛法看起来比自己还要高明一些,怎么能认自己做师父呢? “不对,不对,虽然我的师父已经圆寂,我还可以代他收徒,你做他的关门弟子,怎么样?师弟。” 又是一番的自说自话。 “去去去,你这大和尚也是忒不讲理,刚才还要舞枪弄棒的,这会又在开始叫我们公子师弟,谁是你师弟,我们公子是你师兄,师大爷~” 王慎之看着这个大和尚满脸天真的样子,觉得着实好笑,不过,他也是真正感受到了所谓名僧或者说是名士的风度。 所谓,认人唯贤,以能相交。 只要认为有能耐,便倾心相交,之前的外人非议啊,个人的摩擦的,都可以毫不在乎。 支遁的诚恳王慎之看在眼里。 “法师,我呢?实在是贪恋红尘,入了佛门,恐怕是要给你多生许多事端了,还是,,,算了吧~” 支遁的殷切眼神,让王慎之有些不忍心直接拒绝,只能说的委婉些,毕竟佛门还是靠缘分的,实在是无心的话,也不好勉强,大和尚叹了口气。 “那小僧可是又要身陷贪婪之毒了啊。” “我都说了,我们公子不当大和尚,你看看,来你看看,我们公子这玉树临风的,剃成个你这样的秃瓢好看吗?好看吗?” 感觉到支遁还在不依不饶的,福贵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和尚着实让他生气。 “小僧想让你给座下弟子讲讲经书。” 支遁也不理会福贵,兀自搓着手,想了想说道。 似乎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这个王慎之实在是让他太刮目相看了,对于这个曾经自己一点都看不上的纨绔子,现在,支遁只剩下佩服,五体投地的佩服。 …… ……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佛堂里,香烛燃起的烟雾,把这个狭小的空间笼成一片仙境,仿佛来到了西天如来的住所,灰袍僧侣端正的坐在蒲团上,仔细的听着坐在最前面的王慎之嘴里缓缓流出的经文。 角落里,支遁焦急的催促着一个秉笔沙弥赶紧把王慎之吟诵出来的经文抄录,好留着以后好好研修。 王慎之诵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也是大乘佛法的第一经典,也是由唐代法师玄奘翻译的。 这经文王慎之之前准备考试的时候,实在是心乱如麻,就背来消解一下内心的焦虑。 全文也就二百来字,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诵完,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要是再不走的话,搞不好自己肚子里的这些墨水,可都要被支遁这个大和尚给抽干净了,到时候再被奚落一顿倒是不打紧,要是这个家伙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亏了,再不让走了,又要耽误许多的时日,这清苦的山中寺庙,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留着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这个,这个,慎大公子,您看您什么时候有功夫,再屈尊来鄙寺一趟?” 王慎之眼皮子一跳,妹的,我就知道,这个大和尚狡猾的很,肯定还要老子赔他佛堂钱,唉,赔就赔吧,谁让这个身体前主人这么不是东西,给造了这么多孽。 啊嚏~啊嚏~ “哪个不是东西的在心里骂我们家公子啊?哪个?我就说你们这些和尚不安好心,怎么的?送你们一本经书还不够?” 啊嚏~啊嚏~ 王慎之感觉鼻子里像是被塞了辣椒面一样,要是再被福贵说几次,估计又要打几个喷嚏,忙伸手捂住了福贵的嘴。 这前主人的记忆里,也没有说过跟班什么的事情啊?怎么这个家伙的嘴炮这么厉害,逮谁喷谁~ “啊,不是,慎公子误会了,贫僧不是要你赔我佛堂,是想着您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可否再来山间,为我们讲讲经文啊,毕竟您刚才念的《般若心经》篇幅不长,却是精深的很,贫僧愚钝,有多处不怎么理解,还想请赐教啊!” “赐教?还想赐教?我们公子是你想让赐教就赐教的?” 福贵又开始了他的嘴炮之路。 王慎之有些无奈的走上前去,对着福贵的屁股就是一脚。 心里想着,这家伙怎么回事,稍微得到些理,就开始不饶人了,支遁法师虽然才开始待人有些不屑,可那也不能完全怪罪于人家,毕竟你们家的这个公子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书 ww.uukanshu 就从这小厮现在的表现里就能看出一些端倪,色厉内荏,得理不饶人,简直是市井小人的嘴脸,妄披了一张这么好的皮。 啊嚏~ 啊~~~嚏~ 这次,主仆两人一齐打了好几个喷嚏,王慎之赶紧收回了思绪,想着不能再自己骂自己了。 “这样吧,支遁师父,如果你们有暇,大可以带着几个师父,来我家里坐坐的,到时候,我们可以畅谈佛法~” 王慎之觉得自己近些时候,估计是不大会再去跑这么登山了,对面的支遁听了他的话,连忙答应下来,生怕他反悔似的。 …… …… 回城的路上,福贵整个人都跟变了个模样似的,说不出来的神气,一路之上,疯狂的跟人打招呼,贩茶的,卖酒的,走方的郎中,算卦的半仙,反正只要从他边上路过,他都要说上两句话,说话的内容也无非就是打打招呼,再多说两句,就该炫耀自家公子如何设计让鸡鸣寺的住持支遁和尚犯戒,又如何用佛法把他辩的自惭形秽,再就是又教了这些大和尚一本经书,叫什么菠萝菠萝蜜~ 福贵的聒噪,听的王慎之一阵厌烦,才开始还默不作声的,后来这家伙还越说越来劲了,竟也不管王慎之,兀自要跑进一个茶楼里,跟一个平时相熟的伙计吹嘘~ “福贵,你给我回来~” “哼,一个纨绔公子,有什么好神气的,琅琊王氏又怎么样?无非是一地稻草,裹着一副臭皮囊~” 茶楼里,一个清丽的声音传来,语气里满是鄙夷。 第14章 江州小公子 寻着声音看去,却是一个打扮洒脱的贵家公子,宽衣博带,月白色的大衫子随着傍晚的风轻轻摇曳,漆冠戴在他的脑袋上,总是觉得有些不协调。 那公子的衫子极大,像是披了一整张的纱幔一般,不过细看之下,却也觉得长相俊美,面若皎月,眉目清雅,朱唇皓齿,只是那脸蛋大抵是因为尚还年幼,整个脸庞显得很是圆润,面部的曲线也不似王慎之一般的刀劈斧凿。 “小公子何故骂人啊?” 王慎之本来打算离开的,却被这个气质清雅的小公子的一顿骂给扯住了步子。 说来也是奇怪,这个小公子虽然面色清冷,若是换做旁人,自然是被这生人勿近的气质吓的不敢靠近,可王慎之不然,非但没有觉察出他的疏离感,反而见了心中有些欢喜。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王慎之心生抗拒,他知道,魏晋风流里,除了宽袍大袖,清谈玄学,嗑药长啸之外,喜好男风这一点也是极其出名的。 难不成自己这个身体还融合了前主人的龙阳之好?对这个坐在茶馆里的小公子心声爱慕? 想到这里,王慎之不免心中一阵的恶寒。 虽说中国古人也是玩的很开,从春秋时期开始,男风之好长久盛行,名人逸事层出不穷,就是到了理学极其严苛的明清时期,远游读书的世家公子,也大都会带一个年幼的书童,这书童不仅是白天研磨侍读,晚上大抵还是要挑灯侍寝的。 可王慎之不一样啊,即使在现代社会里还没有处过一个女朋友,别的他不敢打包票,直男属性可还是很肯定的,不能见着一个俊美的小公子就走不动道了啊。 嘴上拒绝着,心里却是很诚实。 不自觉的往小公子的坐出走去。 “说实话也算骂人吗?” 小公子见着王慎之朝着自己走来,皱了皱眉毛,对着他嗤了一下,犀利的说着。 “这位小公子见容,这楼中也没有什么剩余的坐头,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同桌而饮啊?” 王慎之环视了一下周围,茶楼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小公子这一桌,没有一个客人,嘴上却还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 店里的小哥穿着整洁的衣服,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过来,壶中是几片茶叶,碧水飘摇,被热水烫的舒展开的叶片,像是一只只小船,天光将暗,余晖把壶水抹上朦胧的金色光晕,若是以壶为湖,以叶为舟,徜徉其上,自是一番渔舟唱晚的景致。 没等小公子的回应,王慎之便不客气的坐在了他的对面,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悠悠的啜了一口。 “你这人,也真是无赖,怎么?你们琅琊王氏子弟都是这般的泼皮无赖么?” 又是一番的犀利话语,搞得王慎之有些无语的摸了摸鼻子。 准备开口解释一下,又被小公子连珠炮似的话给拦住了。 “巧言令色,鲜仁矣~” “我还没说话,怎么就巧言令色了?” 王慎之这没多会,就被怼的有些无语了。 “张嘴就不行~” 小公子从面前的盘子里,拈起一个果子,拿到嘴边,小口小口的吃着,样子很是文气。 王慎之有些尴尬的坐在小公子对面,也不好再说话,这个小公子伶牙俐齿的,别等会又是嘴都没张开,就被一阵的抢白,也不好现在就翻脸走人,只得就着面前落日夕阳,轩窗小案,寻思着随便再喝上两杯茶水,赶紧离开。 “听说你懂佛经?” 小公子一个果子恨不得吃了小半个时辰,才放下果核,把面向窗外的脸转而对着王慎之。 对面的男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这个小公子长得俊美,言谈之中,也觉得有些诗书,看起来也是世家公子模样。 王慎之本来就是被这幅身体催着来的,想着结交一番,也不伤大雅,没想到这小公子这么强势,便也不怎么想要理他。 “当真是支遁法师找你讲经?” 王慎之又点了点头。 “讲的什么经?” 男人用手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般若心经》四个字,写完圈了个圈,又拿指头戳了戳。 “哈哈哈哈,好啦,好啦,这位公子,刚才是我唐突了,不该冲撞公子,还请公子开开尊口,不然这么点头摇头的应答,让路人看见了,就该疑惑你琅琊王氏何时出了个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宵小之徒!” 小公子有些得意的看着王慎之吃瘪的样子,u看书 .ukshu 很豪迈的甩了甩袖子,双手撑在案子上,气派架子十足。 “小生湘然,江州人,游学建康,生性豪迈,不喜礼俗,生平最好结交名士大贤,嗯,算了算了,就说这么多吧,编不下去了~” 对面喝着茶水听着小公子自我介绍的王慎之,被这么一出搞得差点没一口水呛死,不过他这种性格倒是让王慎之眼前一亮,不错,不错,跟自己差不多。 “老子慎之,建康人,放浪乡里,生性不羁,不屑繁缛,生平最好拜访歌楼楚馆,嗯,大概也就这些吧!” 王慎之模仿着湘然公子的语气,一字一句的对仗着,介绍完,两人相视,不觉举起手中茶杯互相致意一番,一饮而尽,而后哈哈大笑。 …… …… “公子,公子,夜快深了,我们该回住处了~” 两人正聊得尽兴,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对湘然嘱咐道。 小姑娘一身的侍女装扮,看看窗外渐黑的天色,又警惕的看了一眼坐在自家主人对面的王慎之。 “湘然公子,怎的,堂堂男儿,还怕黑不成,要不兄弟我为你仗剑豪侠,充当一回护草使者?” 王慎之此时已经跟这个叫湘然的江州公子熟悉了,言语间,也就多了些调侃。 “月儿,不要着急,你先下去等着,我再跟慎公子聊上一会,很快就出去了。” 听了王慎之的嘲弄,他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只是冲着进来的丫鬟摆摆手,示意她在外面等着,自己过不多会就会出去。 第15章 茶楼饮酒 这里的茶楼是依着客人的时间打烊的,尤其是看着两个无论是穿着,还是气度都如此不凡的公子坐在这里,更是不敢上前催促,显得自己的怠慢。 反而要努力的照顾的更加周全,要是这两个公子哪个高兴了,在这茶楼的粉墙上留些上等的墨迹文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茶楼,第二天就有可能身家抖升。 看店的小哥给他们又上了一壶茶,添了些果品点心,还专门在他俩的案子上掌了一盏灯,油灯昏黄里,两人聊的很愉快。 “慎公子刚才所说的庄生梦蝶倒是风趣的很,虽说生死之间,皆是虚妄一场,可是妾,呃呃呃,窃以为,庄子未免把生死之事看的也太轻了,每次读《南华经~至乐》篇时,说到他妻子死了,庄周非但不伤心,反而击鼓唱歌,虽说是生死超然,未免,未免显得生性也太凉薄了吧!” 湘然公子跟王慎之兴致勃勃的讨论着生死,苦乐,真假,虚实这些东西,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说过话了,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父亲虽也谈玄,可总是把自己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根本不会真正的跟自己好好说。 其他的兄弟们,自己也不好凑上去跟他们过分接触,只能自己痴痴的抱着《南华经》之类的书躲在屋子里读,读到开心愉悦处,也无人分享,觉得很是郁闷。 “小哥,小哥,来一下~” 本来就昏昏欲睡的小哥,在两人关于庄生梦蝶的谈话里,已然进入了梦乡,轻微的鼾声,在茶楼的小厅里回荡着。 “啊?啊?啊?” 不过小哥毕竟还没有像庄子一样完全的神游天外,睡的很轻,被湘然轻声的呼喊一下,就醒了。 “公子有什么吩咐?” 小哥肩膀上搭着一条巾子,快步跑到他俩的案子边上。 “可有绿陵酒啊?” 小哥被湘然问的一愣,揉了揉眼睛,四下看了一下自己现在待着的地方,没错啊,自己没有做梦,确实现在是在茶楼。 茶楼哪有卖酒的,而且这个公子还指名要绿陵酒,那可是进贡皇家的绝品佳酿,且不说他这茶楼里不卖酒,就是卖酒的酒铺,找遍建康城,估计也找不到一壶。 真的想找的话,要么就是去找住在皇家禁苑司马家,再者就是去城里的王谢两家估计也能碰些运气,寻常百姓,哪有福气饮用这等佳酿,也就是只闻其声罢了。 “呦,这位公子,你可别跟我开玩笑了,别说绿陵酒了,我这啊,可是连山野醪糟都没有啊!” 小哥笑着说道。 湘然听了,从大衫子里摸出两贯钱出来,放在桌子上,说道。 “那,本公子今天就想在你这茶楼里饮酒,你卖是不卖?” 小哥看着桌子上的钱,也不好再拒绝,拿起来,只是先跟这两个奇葩公子说好了,自己去外面的酒铺里找找看,这么晚了,万一没有酒了可也不能怪他招待不周。 不多会,小哥提着酒壶兴冲冲的跑了进来,沉甸甸的一壶放在桌子上,又把找了的钱递给湘然。 湘然摆摆手,没有要,算是给他的赏钱了。 “慎之兄,你我二人甚是投缘,不如今日,尽尽酒性如何?” 接过小哥递来的另外两个茶杯,两人哑然一笑,可能也是觉得,在茶楼中用茶杯饮酒,是有些搞笑,不过王慎之和湘然两人怎么会在乎这些世俗的规矩,王法里没有说的,都可以做,何况不过是在茶楼里饮酒,又没有伤天害理,有何不可。 …… …… 清甜的酒酿划过喉咙,给深夜清冷的茶楼带来一丝暖意。 两人对着灯影,以诗书化酒,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大半壶。 王慎之已经有些醉了,眼前的灯,人,酒,逐渐恍惚,看着依靠在窗棂上的湘然,说道。 “湘公子还说自己豪迈,这才喝了多少酒?就面色绯红,坐态婀娜,倒是一点也不像是大家公子,却又一番世家小姐的娇羞风情,哈哈哈哈~” 说着话,王慎之还不忘哈哈大笑。 湘然此时虽然觉得身体有些轻飘飘的,神智还是很清明,觉得对方在嘲弄自己,也不甘示弱。 “慎公子也好不到哪去~还说自己放浪乡里,什么留恋歌楼楚馆?就这酒量,怕是被那侬香暖语的姑娘撩拨个三两下,就已然醉了过去,人家姑娘银子到手,你慎公子啊,就只能在呼呼酣睡里,枉费春宵啦!哈哈哈哈~” 这湘然虽然口齿伶俐,平日里却也不会把这些狎妓风月之事放在台面上大说大话,这会,借着酒劲,被王慎之一激,顺着嘴巴就说了出来。 话刚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忙住了嘴,脸色变得更加绯红,灯影摇曳里,王慎之竟觉得甚是可爱。 两人的酒,一直喝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算罢休,u看书 ww.uukanshu 福贵也不担心,就在旁边侍奉着,倒是湘然的那个叫月儿的侍女,频频过来扰局,一个劲的催促着他们家公子回去。 可就算如此,两人只把酒壶的酒喝的个精光才肯罢休,喝了一夜的大酒,就是神仙也会有些恍然,湘染费力的撑着桌子,想要站起身来,试了几次,还是跟软脚虾一样倒在座位上。 王慎之见状伸手去扶他,两手相触,只觉得那湘然的手分外的滑腻柔嫩,很小,软软的,手指修长如葱段,淡青色的血管把手背上的肌肤映衬的更加白皙。 此时的湘然看起来已经是醉过去了,整个人烂泥似的斜斜的依靠在王慎之的肩膀上,两人就这似搀似扶的往门外走着。 “登徒子,走开~” 刚出得门来,就被一声尖厉的斥喊给呵住了,湘然的侍女一把从王慎之的怀里把自家主人抢过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嘿,我说这小妞也是奇怪,你就是喜欢你们家公子,也不至于把我当成情敌吧!” 王慎之心里想着,看着他们主仆俩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等等~ 登徒子~登徒子是什么意思王慎之还是很清楚的,这句话就相当于现在的臭流氓。 再回想起刚才搀扶着湘然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他胸口的柔软,难不成这个家伙,是个女孩? 王慎之一下子酒醒了许多。 回想起他刚才的种种姿态,还有那细腻的声线,王慎之原本以为只是这人年龄不大,带有童子音,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 他,不对,应该是她,是个女孩~ 第16章 庾家管事 感觉着自己已经走出了挺远的距离了,湘然才很轻盈的从侍女月儿的搀扶下挣脱了出来。 “我就知道小姐不可能醉的~” 看着自家小姐刚才醉醺醺的样子,可把月儿吓了一跳,对于湘然的酒量,月儿再清楚不过了,怎么会这么轻轻松松的酒醉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月儿才在王慎之搀扶着自家小姐出来的时候很是气恼,她觉得一定这这个浪荡公子给自家小姐在酒里下了什么东西,情急之下才骂出登徒子的话。 “小姐你刚才为什么要装醉啊?” 月儿问道。 湘然没有理她,岔开了话题说道。 “月儿,这个王家慎公子还是真有些本事呢!” “我也觉得是。” 小丫鬟想了想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哦?说说看,你觉得他哪里好?” 听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这么一说,湘然来了兴致,这个叫月儿的小姑娘很小就跟着自己。 他们家虽然也是世家大族,可无奈,在她这一代里,基本上全都是男丁,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子,所以,小时候陪伴自己最多的就是这个月儿,两人之间,虽然明着是主仆,位分分明,可在湘然的心里,月儿对于自己来说,早已情同姐妹。 “啊,也没有啦,就是小姐觉得不错的话,那肯定是没错的哦!” 小丫鬟理所当然的说着。 “不过小姐啊,这个慎公子我好像听说过唉~” 说着话,月儿很可爱的敲了敲脑袋,似乎是想从里面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哦?在哪听过?” 小丫头皱着眉头,终究是没想出来。 …… …… “慎公子回来啦?” 王慎之对建康城已经算是比较熟悉了,不多会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正好要出门,看着自家公子回来了,打了声招呼。 对于王慎之为什么彻夜未归,管家五叔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这个王家的旁系的小公子整日都是不务正业,之前也总是醉醺醺的,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五叔走出两步,又转身叫住摇摇晃晃的要进门的王慎之说道。 “慎公子啊,老爷现在不在家,说是中午有远客要来,现在去城外接人了,让我准备准备,你最好也准备准备,别睡得太沉了,不然老爷回来,嗯,你晓得的~” 言下之意,王慎之很清楚,就是会抽自己呗! 唉,王慎之叹了口气,你说你的朋友跟我有什么劲,不过也知道五叔是好心,点头应付着,跨过一道门槛,绕过小门,来到一个小院,记忆里,那是自己的院子,就只有福贵和他两个人住着。 推门进去,房间里陈设简单却也不简陋,福贵麻利的去把王慎之的床榻铺好,虽说已经是四月光景,还是需要盖一床小被子的,尤其是刚饮了酒,身子更不能着凉。 “公子?公子?洗一洗吧!” 福贵烧好一盆洗脚水端进来的时候,王慎之已经睡的鼾声如雷了,福贵无奈,只能帮着王慎之褪去鞋袜,又伸手试了试水,把他的脚放进去。 睡梦中的王慎之只觉得自己的脚被放进一团温暖之中,隐隐的还有人在挠自己的脚心,本能的脚背往上一弹~ “哎呦~” 正在给公子洗脚的福贵没想到会被突然来这么一下,被公子一脚踢得退出了老远,头磕在门框上,疼的他直呲牙,摸了摸额头,幸好没有流血,不过鼓起了一个很大的包。 他也顾不得自己已经溅的都是水的衣服,赶忙又走到盆子边上,洗完脚,给王慎之擦干净了,塞进被子里,才悄悄的退出去,把门关上。 …… …… 建康城外~ 王韬按照之前庾家送来的信件的约定,已经在大太阳里晒了快两个时辰了,能够从一个王家旁支的默默无闻的人物,一跃成为当朝太后的兄长庾亮的亲家,王韬觉得,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了,是天大的荣耀,怎么着也能跟皇室算上一些关系。 “老爷,您擦擦汗!” 一个仆人给他递上了一个帕子,王韬随意的在脸上揩了揩。 远处,期盼已久的车队终于出现了。 看这车马形制,是庾家的没错了。 车子走到常规应该停下来见礼的距离的时候也不停,直接走到王韬的边上,帘子都没有拉开,就那么大咧咧的停住。 “庾侯爷吗?王韬恭候多时啦!” 车内没有反应。 “庾侯爷?” 依然没有人答应,王韬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跟在车子边上的家兵,没有一个人理他。u看书uuashu 他伸出手来,想要撩开帘子看看里面。 嗖~ 面前赫然被两个长戟交叉着挡住了他的手。 “别乱动~” 一个小校模样的军官对着他呵斥道。 “怎么啦?” 车内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似是刚刚睡醒一般。 “庾总管,咱们到地方了~” 小校回话的时候,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帘子拉开,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从里面钻出来,衣着很是华美,打扮的很是富贵。 那人看到坐在马上的王韬,眼神中有一丝不悦闪过,旋即挤出一点笑意的说道。 “想来这就是王家老爷了?我叫庾大,是侯爷府里的管事,侯爷军务繁忙,无暇抽身,所以啊,就特地派我来拜访拜访,也好就贵公子和我家小姐的事情,寻个解决办法~” 庾大说起话来慢悠悠的,可字字句句里,都很有分量,人都说,宰相家的狗也算是七品官,何况是当朝国舅,都督七州诸军事的庾亮家的大管事,见过的场面,自然要比王韬这么个靠着祖上荫德的闲散小官要多的多,也威严的多。 这几句话说出来,虽然是商量温和的语气,可给的压力却像是要质问他王家一般。 王韬自然也没那个胆量和能力反驳他的话,只得唯唯诺诺的连声答应着, 见王韬这么听话,庾大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回身坐进车里,口气不容置疑的说道:“带路吧~” 车队再度行进起来,从建康城西南的南篱门进城。 第17章 假酒使人呆滞 引着庾家的车马,赶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到了饭点。 在五叔的安排下,比往常要丰盛的多的饭食已经摆满了放在厅里的一张张小案。 王韬很热情的陪在庾大身边,想要带他参观一下自己的宅院,也算是双方做一个了解。 毕竟两家结亲的时候事情本来就多,再加上两个主角又都跑了,场面混乱不堪,为了不让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也就只好硬着头皮草草收场,随便给囫囵过去了,两家也有些不愉快,自然是没心情互相了解。 可现在不一样了,庾家派人来,也就是说还是有维系这个亲缘的意思,王韬心里想着,趁着这个机会搞好关系,以后也好有个仰仗,琅琊王氏这边大概是指望不上了。 王导虽然身居高位,有宰相辅国之尊,可人家压根就看不上自己这样的旁支末门,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过自己,要不是因为自己这个没娶进门就,就半路跑了儿媳妇在外面有丑女的坏名声,王家子弟没人愿意娶,再加上庾家近来诸事不顺,不像之前那么风光,这种事怎么也不会落到他王韬的家里。 “不必了,去把王慎之叫出来吧!” 庾大随意的打量了一下,就给拒绝了,他现在就只是想着赶紧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庾侯爷还安排了别的事情,根本没有功夫跟他在这里墨迹。 “哦对对对,这就去这就去~” 王韬说着,五叔赶忙往后院走去,他早该预料到的,这个大少爷肯定不会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他爹打了多少次都没有什么成效,怎么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乖乖的起来迎接客人。 “公子~公子~慎公子~” 刚跑到王慎之和福贵住的小院,五叔就冲着里面大喊起来。 福贵一直都在自己住的偏房里,手撑着打盹,也不敢睡着,等着自家的公子睡醒,听到外面五叔的呼喊,赶忙跑出去~ “五叔,公子刚睡下,” “哎呦,我的小祖宗,什么睡下不睡下的,来的是庾家人啊!” 五叔根本顾不得这么多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王慎之的卧房,推门就走了进去。 屋里,王慎之已经坐起来了,大抵是还没有睡醒的缘故,眼睛眯着,眼神看起来很是空洞,但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这眼神中透出的不善。 福贵刚才退出去的时候没有开窗,睡觉散出的味道,让屋里笼罩在一股浓烈的酒气中。 王慎之没有说话,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站在面前焦急催促的五叔,他只觉得这个老头嘴唇上下颤动着,也听不很清楚在说些什么。 五叔说了半天,可自家公子倒好,还是跟自己进门的时候一个姿势的那么坐着,眼皮连眨都不眨一下,他有些担心的伸出手去,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反应。 不甘心,又往前走了两步,又晃了晃。 还是没反应~ 老者有些慌了,扑通一下的趴到他的床榻边上,扯着王慎之半截露出在被子外面的小腿死命的摇晃着~ “公子啊,公子,你别吓老仆啊,咱这一门,以后可就指着您支撑啊,你说你要是,我们这些个做仆人的,可怎么办啊!” 五叔的这些举动王慎之都看的真切,可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软的像面条一样,估计是昨晚小二哥打的是假酒,喝了之后,头昏不说,睡个觉醒来,四肢都有些不听使唤,也不知道那个湘然小公子怎么样~ 确切的说,是小姑娘。 里面的动静把福贵也吓了一跳,赶紧冲进来,看着目光呆滞的王慎之,喊了两声,见他没反应,这个小厮可是鲁的恨,情急之下,冲上去一巴掌就呼到他的脸上去了。 只打的王慎之差点没坐稳,滚到床下面去。 “你tm的小福贵,长本事了?敢打老子?” 本来就是被吵醒了美梦,现在又莫名的被重重的来了那么一下,王慎之的脾气一下子就被激了上去,恼火的对福贵说道。 福贵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不过也是情急之下的,担心公子,忙跪下一个劲的认错,请罚,说的情真意切,哭的稀里哗啦,道歉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慎之自然也不好计较,摆了摆手。 “什么事啊?” 在东晋,尤其是在王慎之所处的这样的世家大族里,地位尊卑的差异是极其严格分明的,主就是主,仆就是仆,主仆之间隔着一条深到不可逾越的鸿沟,u看书 .uukanhu.o 尤其是这些大族,宗亲部曲众多,所以,杀伐有的时候根本就不是朝廷王法说的算的,一族之内,尊者为王,尊者的话,就是法条。 此时的五叔被刚才福贵的贸然举动,吓的魂儿都丢了七分,要知道,这扇主人巴掌事多大的罪过,搞不好可是被家族私刑活活弄死的~ “慎,慎公子,福贵,福贵还小,不懂事,还请慎公子宽恕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五叔一脸戚戚然的看着从床边爬起来的公子哥,说话的嗓音都有些颤抖了。 是个孩子? 王慎之心里想着,就这还是个孩子?这小子对象都找好了,还天天撺掇着我去青楼带着会他那做小丫鬟的相好的呢!还是个孩子,孩子有懂这么多吗? 不过,王慎之确实是没打算把福贵怎么样,这个小子机灵的很,对自己又忠心,即使刚才给了自己一巴掌吧,也算是情有可原,他也不是那样的小气人。 不过想着自己这么平白无故的受了一巴掌,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爽的。 “来,小福贵,来,我给你个板栗吃~” 王慎之坏笑着向小福贵招了招手,那小厮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匍在地上挪到床榻边,抬起脸,脸上写满了愧疚与惊慌。 哎呦~ 只听得屋里传出一阵惨叫,小福贵捂着额头表情痛苦。 我也没怎么用力啊,就是轻轻的碰了一下,有这么疼? 王慎之想着,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用同样的力道对着自己的额头也来了一下,不疼啊?这小子怎么…… 第18章 叫爸爸你敢应吗 庾大在前厅里不耐烦的踱着步子,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的傲慢,王韬也不敢多言,只是唯唯诺诺的陪着笑。 “怎么还不来见我?” “庾总管稍安勿躁,我已经差人去叫了,很快就来。” “行了,你带路,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小子是个什么德行。” 作为庾家的大管家,庾大平日里除了家主庾亮,还有一些个嫡系的亲属之外,对外人都是极其嚣张的,依靠着庾亮的权势和威严,即使是五品的郡太守级别官员,见着他也要低三下四的巴结,何况是王韬这么一个小官。 在他看来,即使是他儿子成了家里大小姐的夫婿,那又如何,小官终究是小官,上不得台面的,何况这家的小子还在结婚那天跑了,虽说自己家的大小姐也跑了吧,但是,我跑可以,你跑,就是不行。要不是因为事先答应跟王导家族联姻,又因为现在官场不顺,姑爷的选择上,也不好插手,去挑三拣四,若非如此,怎么会让自家的大小姐嫁给这么个窝囊废。 沿着刚才那个叫五叔的王家仆人的离开的方向,庾大很快就来到了后面王慎之居住的院落。 听到屋里的说话声,庾大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什么玩意儿?庾家来人了?也就是说那个丑八怪找到了?” 说话的人正是王慎之,此时的他正一脸惊恐的问着话。 庾家他是知道的,也是四大门阀之一,家主庾亮在历史上也算是高洁名士,死了之后,时人很是惋惜,说他的死,像是一株玉树埋进了尘土里,不过,在王慎之看来,这个当朝的国舅,不过是一个没有远见的惹祸精,若不是他,也不会有之前危急都城的苏峻之乱了。 想到这里,王慎之还是有些庆幸的,自己还真是一个有福之人,正好穿越到了苏峻之乱平息后的一年,也就是公元329年,晋成帝司马衍咸和四年,这个确定的时间点,是昨晚跟湘然小公子聊天的时候,从他那里得知的。 要知道在这之前的东晋王朝可是灾祸不断的,从最初的王敦叛乱,到后面的苏峻之乱,自打这329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大的骚乱产生了,自己,当然也就是现在的王慎之就可以爽歪歪的做一个安定公子哥,虽说在家族里出身有些卑微,但琅琊王氏的牌子放在外面的话,还是很有用的。 “公子啊,可不敢这么口不择言的,不过,好像也没听说找到庾小姐的事情~” “没找到就好,没找到就好~” 庾大听着里面的人在说着自己庾家的坏话,恶狠狠的剜了一眼边上跟着的王韬,迈步就进了王慎之的房间。 迎面的一股子酒气,更让他眉头紧蹙。 “小子,你最好说话小心点,也不怕闪了舌头。” 庾大一进来,就看见一个少年坐在床榻之上,只穿着贴身的一个小衫子,双腿叉开,随性的坐着。 看这少年的样子,长得要比王韬俊美很多,但眉眼间还是能看出他们的相似之处,再看他的嚣张样子和刚才的说话语气,庾大敢断定,这个人就是那个所谓的姑爷了。 不过即使是姑爷,他也不怎么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就是披上了一个凤凰的皮,还是不能掩饰他是山鸡的事实。 “你为什么要钻我的裤裆?” 王慎之看着这个贸然闯进自己房间的家伙,心里就有一阵不爽,他现在就穿着一件内衬的小衫,住的房子也就算是外套了,按照这个逻辑,庾大可不就是在钻他的裆,王慎之想着,不觉心里赞叹着当年身为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的超凡想象力。 “你知道我是谁吗?” 庾大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屈辱,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这个小子真是不自量力,竟然敢大言不惭的羞辱自己。 “说说看,看看能不能吓到我,不过我劝你往大了说,我胆子挺大的。” 王慎之嘴上说着话,一脸无所谓的挪到床边上,双脚在床边上随意的探索着,福贵把木屐给他套上,又服侍他洗脸,漱口,从架子上取下已经熏好香的外衫套上。 “小子,你会为你的狂妄后悔的。” 庾大一时间被噎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出的话有些苍白。 王慎只捯饬了一会,收拾停当了,转过身来,正视着面前的这个看起来极为嚣张的男人,他敢确定,这个人肯定不是自己的那个国舅岳父,虽说穿着上有些豪华,但是,身上的气质差远了,一股子色厉内荏的劲头,没有一点身为侯爷的气度。 “别后悔不后悔的,uu看书 .ukansu你想好自己是谁了吗?” 王慎之随性的甩了甩手上的水,水珠飞起老高,有几颗正好砸到庾大的脸上。 “那要不这样吧!我来喊,你来应答,看你敢不敢答应。” 站在庾大身后的王韬此时已经脸色被吓得发白,自己的这个儿子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时虽说在外面称王称霸的,横行街市,可好歹有一点还是像自己的,很会审时度势,怎么现在竟然这么没有眼力价,去得罪他庾家的人。 “慎儿,慎儿,你~” 王韬本来想说两句,好缓和一下现在尴尬的气氛,却被庾大伸手挡住了,他倒是要看看,这个还没进门的小姑爷能有多大的能耐,翅膀都没长出来,就开始如此嚣张。 “那我可开始了哦!” 王慎之没有机会王韬的话,在他眼里,早就把这个身体前主人的父亲,当做是一个没一点骨气的怂人了,不过他还是尽量保持着对他的尊重,毕竟,怎么说,于情于理,王韬都还是他的爹。 “岳丈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王慎之高声一呼,作势就要拜下去,这么一搞可把庾大吓了一跳,虽说他自己在庾家甚至在大族里,有些许地位,但这些地位,可并不意味他敢去僭越家主庾亮的位置,赶忙上前两步,扶住王慎之要拜下去的身体,撑着不让他继续往下。 见状,王慎之脸色一凛,甩开庾大的手。 “狗东西,不过是一个家仆,跟老子着摆什么谱~” 说罢,大袖一甩,跨出门去,留着一群人站在原地,一阵愕然。 第19章 闲谈 福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自家公子出得小院的门的,直到离开家好远了,才陡然回过神来。 要说之前,公子是双耳不闻圣贤书,一心只看窗外事的。 可自打公子从外面回来之后,变化的有些离谱,既懂了书法,又懂了佛经,这倒也没什么,琅琊王氏的子弟,毕竟有着家学渊源,聪明了得,在外面遇到个高人师父,传授一二,来个速成,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今天这番举动就不是多点了几个技能点的问题了,整个人的属性都给改了,从超怂,变成了巨刚,性情大变啊。 “公子,公子,头还疼吗?” 福贵清醒过来之后,连忙追上自家公子,问道。 对方摇了摇头。 “胃里还闹腾吗?” 又摇了摇头。 “那,嗯,就是。” “别试探了,酒早醒了,我没疯~” 福贵的心思被王慎之一语道破,有些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主仆二人不觉间,就又走到了王二爷的住处。 此时王恬夫妇正坐在树下饮茶,看着王慎之从门口冒出头来,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慎儿厉害啊!” 还没落座,谢婉就笑着说道。 王慎之临习《月仪帖》,并且得到王导表扬的事情,很快就在他们圈子里传开了。 除了少数几个跟王慎之熟悉的人,像王二爷和谢大漂亮,还有女宗姐很开心之外,别的人,要么是压根就没怎么注意过琅琊王氏还有这么号人物,四下打听,问出自哪一房,得到旁门末支的结果之后,便心生鄙夷,说他钻营取巧,肯定是借着王导的名声,想要沽名钓誉,以此作为在朝中谋个差事的筹码。 要么呢,就是对这个消息熟视无睹,选择性看不见,街头巷尾的,看见有人讨论王慎之书法之类的事情,就用他娶了个丑媳妇,丑媳妇在结婚当天还跑了的事情,来羞辱他。 “你们想想看,连一个丑姑娘都不愿意嫁的人,是何等的不堪~” 人们总是这样,听自己想听的,说自己想说的,也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一千多年前是这样,一千多年后,还是如此,人心不古?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心一直很古,古往今来,传承不息。 听着谢婉夸奖自己,王慎之心中也是很开心的,双手端过递过来的茶杯,恭恭敬敬的低了一下头,而后,一饮而尽。 “你这家伙倒是有点意思,怎么喝个茶跟喝酒一样,这么心急~” 王恬看他一饮而尽,又给添了一杯,说道。 “饮酒,饮茶,哪有这么多规矩,快酒饮得,慢酒也饮得,快茶饮得,慢茶也饮得,人生十数载,为什么不去取悦自己,而总是让别人的眼光和看法来为自己的生活定法则呢?” 王慎之放下杯子,双手抚摸着杯口处簪刻的漂亮纹样,悠悠的说着。 说出这些话,似是有心,也似是无意,倒是把边上的王恬夫妇搞得有些诧异。 两人相视一眼,心想这个侄子果然如自己所料,绝对不是表面的那种纨绔,内心底子里,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可刚说完这些正经话的王慎之,就有些开始飘了,犹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的,把这两天的经历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一丝一毫也不放过,从帮着桓姓小公子买药开始,到调戏支遁法师破戒,说到茶楼饮酒处,倒是有些扭捏。 “哈哈哈哈,慎儿啊,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的感悟,原来是刚刚尝试过啊,有趣,有趣,有时间一定也要带我去尝试一番~哈哈哈哈。” 听到王慎之跟一个新认识的知己朋友彻夜在茶楼饮酒,王恬拍着手笑道。 谢婉瞪了他一眼,说起话来有些阴阳怪气的。 “怎么,恬公子也想找一个湘然小公子把酒言欢?” 王恬表情变得困惑,在他看来,在街市之上,能够遇到一个谈得来的好友,简直就是人生第一乐事,尤其是遇到一个愿意跟你无拘无束的彻夜畅饮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可夫人怎么说起话来,有一股子奇奇怪怪的酸味呢? 虽然本朝男风盛行,可王恬觉得,谢婉应该是很清楚,自己可是不好此道,想到这里,王恬更是一头雾水,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夫人,又转头看了看面颊微红的王慎之,难不成这个家伙? “慎儿,你说说看?” 谢婉兴致盎然的对王慎之说道,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叫湘然的小公子,肯定不一般,八成是个女扮男装的俏丫头,这侄儿啊,也估计是识破了,只是不好点破。 不过想想也奇怪,王慎之平日里要说也是一个留恋歌楼楚馆的风流公子,uu看书.unhu.om 怎么就遇到一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就变得这般的腼腆了呢? 真是不可思议。 到了这时,王恬才似恍然大悟一般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伏案笑着说道:“夫人,我不去茶楼饮酒了,真的,我真的不会去茶楼饮酒了,你放心好了。” “茶楼饮酒?酒楼饮茶也是不可以的哦!” 三人说笑着,感受着暮春时节的和煦清风,院子里的花儿开的正盛,彩蝶飞舞,动的,静的,素的,艳的,一切自然之美,都氤氲着盎然生气。 …… …… 一个仆人从门外急匆匆的进来,拱了拱手。 “说吧,什么事~” 王恬抬头问道。 “温峤死了。” 温峤这个名字,王慎之是听说过的,是东晋名将,平王敦叛乱,苏峻叛乱,都出了很大的力气,只可惜此人极其爱好赌博。 “什么时候~” 王家跟温峤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情谊,只是王导顾念着大家同朝为官,想着斯人已逝,才差一个小仆来告知王恬一声,让这个二儿子代替跑一趟,也算是尽了礼数。 “昨日子时吧,具体也不清楚,只是邻里的住户看他家里门打开着,收养的那个义子晕倒在院子里,进屋的时候,温峤已经断气了~” 仆人说着,言语中还有些不忍,身为名将,死的却如此凄凉,实在是让人心痛。 王恬赶紧差了几个下人,备了些哀礼,夫妻两人换上了庄重一些的衣服,带着王慎之乘上牛车,往温峤的住处而来。 第20章 借1还10 出了巷子,牛车慢悠悠的在街市上走着,起初还不觉,不多会,窗外的景致令王慎之越来越熟悉,直到又见着之前出城去鸡鸣寺的时候,经过的那家药铺。 “这里我来过。” 此时在温家所居住的破败巷子口,已经来了一些人,但毕竟温峤落魄,来的人也不多,很多人也只是来看一眼,略送些薄礼,就匆忙离去。 进了门,灵堂也装点的极为简单,没有客人,只是一个素服缟衣的少年,面色憔悴,前额处还有大块的淤青,不时的往前面的火盆里添些纸钱。 这少年长的极为英俊,虽然稚气未脱,却有着一番不同于常人的气度,只是可能哀伤过度,表情看起来有些木讷,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前面的那口盛敛着温峤遗骨的棺木。 “这个少年?” 王慎之小声的说着,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少年在哪里见过,恍然间,脑中闪过一阵悲怆哭声,对了对了,就是那个买不起药的桓小公子了。 过了好大一会,跪在地上的少年好像才意识到又有人来吊唁,有些歉意的站起身来,走到王恬夫妻面前,深深的施了一礼。 在这个战乱的年月里,尤其是像他这样落魄的家世,很多人根本就不会把他们当回事的,桓小公子自然是对每一个前来的人都心怀感激,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些个来客,也大多是因为自己义父生前还留有一些的功业名望,这义父一死,自己也就从此无依无靠了,想着还在给人做牛做马的弟弟,桓小公子心里更加的痛苦,赶忙转过身去,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温峤病重的时候,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桓小公子自己要照顾义父,无奈之下,只得把比自己稍微年幼一点的弟弟卖去一个人家里,以奴隶之身,换些治病钱,如今,义父已死,可他又哪里出得起赎回还在受苦的幼弟的钱。 “你是?买药的桓小公子?” 王慎之确定了,面前的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自己之前路过药铺的时候,买不起药的那个小公子,听掌柜的说,姓桓。 桓小公子听了一愣,方才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一对中年夫妇身后的年轻人,待认出王慎之后,有些激动的说道。 “小弟桓温,见过恩兄~” 少年从王慎之的衣着和言语中,认出了他,慌忙上前,作势就要跪下去,被王慎之拦住了。 “桓公子不必如此,举手之劳,何必这么放在心上呢?” 而后几人便在院子里找了一处相对干净一些的地方,铺了些干草,也顾不得这么多,四人席地而坐,听着桓温聊了些自己的经历。 自从他父亲在苏峻之乱中被自己的手下设计所杀,才刚刚有了一点起色的桓家又一下子落入了谷底,无奈之下,桓温只能带着弟弟桓冲来建康投奔义父温峤,却不想天又有不测风云,一下一下的拍打在年轻的桓小公子身上。 没来温家多久,温峤就病下了,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变卖了田产家宅,找遍了名医,可温峤的病却不见有一丝的好转,反倒是愈发严重了,此时桓温手上已经钱财用尽,无奈之下只能把弟弟桓冲卖掉,给义父换些治病钱,想着以后有钱了,再赎回来。 说起这些,少年的脸上很平静,没有一点的波动,像是在说着家长里短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可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揪心,想想,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先是在战乱中死了父亲,而后好不容易得到些依靠的义父,又病死了,幼弟也不在身边,整个家,七零八落的。 “桓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王恬眼中闪着一丝不忍,问道。 “恬伯父问我什么打算,唉,我现在也没什么能力,更是无依无靠,前途一片渺茫,不过~” 说着,桓温欲言又止。 “不愿说的话,便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心中自有想法。” 王恬没有再去追问,当然,这个桓家的小公子想干的事情,也根本就不用追问,王恬早就心知肚明,自然是为在苏峻之乱中,被自己部下泾县县令江播害死的父亲报仇。 四人又随便聊了一些,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王恬便起身告辞。 “小公子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随时来府中找我,虽然我在朝中没有什么地位,但钱财用度还是有一些的,我看小公子面有七星,不需很多时日,定能一飞冲天。” 说罢,夫妻两人便转身离开了温峤的家,王慎之留在后面,又跟桓小公子聊了一会,说着宽慰的话,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钱递了过去。u看书 .uashu 桓温心里感激,但是,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在他看来,受人钱财,绝非大丈夫所为的事情,何况是这样的接济,更是让他不能接受的。 “慎公子不必如此,我桓温虽然潦倒,却也不至于到受人接济的地步,再不济,也可以出去做苦力,放心吧~” 见桓温一味的推辞,王慎之也不好再去强求他要,眼珠一转,说道。 “小公子以为现在自己怎么样?” “落魄,潦倒。” “小公子以为以后自己怎么样?” 听着这话,桓温的眼中闪过一阵光芒,那光芒很短,不过王慎之看的真切。 微微一笑,把钱袋子塞进了他的手中。 “飞黄腾达之时,小公子一定要以十倍之数还我哦?” 桓温掂量了袋子,里面大概是有五六贯钱的样子,看着王慎之远走的背景,咬了咬牙,快步追赶上去。 伸手在他身上从上到下一阵的摸索,把王慎之身上的玉配饰,衫子里面的一些碎散银钱,还有他鞋子上镶嵌的螺钿金箔,搜罗了一番,又看着王慎之漂亮的大衫子,也给他扒掉了,这小子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做这些事情倒是麻利的很。 最后,就给他留了一个打底的小衫,做完这些,掂了掂手上的东西,说道。 “等我飞黄腾达,百倍之数奉还。” 还不等王慎之回话,便扭身回到了那个破败的小院。 看着被洗劫一空的自己,王慎之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真tm的是个强盗啊~” 第21章 集会 庾家管事庾大自从那天在王韬家里见了王慎之一面之后,就再也没能见到这个傲慢的姑爷,也自觉没趣,连准备好的饭都没吃,扭头就离开了。 之后的时间,他就按着家主庾亮的安排,逐个去都城中的名门大家送上名帖,还带了他所驻守的豫州盛产的砀山酥梨,当然,琅琊王氏也在拜访的世家大族之列,而且庾亮这次,派庾大前来的主要目的,也是让他作为前哨,去琅琊王家探探王导的口风。 至于自己的这个岳父想从叔公王导那里得到些什么,完全不在王慎之的关心范围之内。 此时的他,为了避免再次遇到庾家人,或者遇到庾家逼婚什么幺蛾子的事情,已经躲在王二爷家里蹭了十几天的饭了。 “你小子那天让人把衣服扒光了,然后就来我这赖着了?你那东西是我抢的?” 看着对面的坐姿随意的啃着肉的王慎之,王恬假装生气的调侃道。 那天从温峤家里出来之后,王恬看到这个侄子的样子,差点没笑死,去拜访个人,怎么搞得跟去了澡堂子一样,自从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调侃一个,这已经成为了王二爷家吃饭的时候的必备节目。 “衣服被扒了,你也不能这么啃肉吧!” “衣服被扒了,你也不能这么喝粥吧,你都喝了七碗了~” “怎么?衣服都被扒光了,还有心思吃肉丸子?” 不过王慎之也知道,这二爷家就跟自己家一样,甚至在某些时候,比自己家还要爽,完全不用在意规矩啊什么的繁文缛节,大家也没有什么恶意,反正他也脸皮厚,调侃一下,又不会掉块肉,也就一点也不在意。 日子就这么悠闲的过着,清风拂柳,转眼间,已经快到了端午。 …… …… 今年的端午不比往年,就节令上来说,夏至之日和端午同在一天,称作龙花会,被看做是大吉的征兆,再加上苏峻之乱平息,朝廷终于得到了安宁,百姓们得以安居,对于偏安江左的东晋朝廷来说,是一个值得好好操办的一个节日。 皇帝司马衍才八岁,朝中的大政基本都是由丞相王导和皇太后庾文君决策,下了朝会,王导回到家中,就立刻派人召集了琅琊王氏的众子侄。 王导觉得,这次朝议的决定,是王氏子弟跻身仕途,或者说是获得名声和威望的大好机会,若是能够在端午的一些活动里,这些子弟们能够流出一些诗文篇章,再不济能够出些风雅高尚的事迹,再借着王家的权势,很容易就能够在建康城里名声大噪。 有了名望再往后,想要做官,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在那个时代,人们所说的名望,绝非靠着哗众取宠得来的,也不是说紧紧靠着一张脸,就可以获得万千崇拜。 虽然也有些狡猾的人物,借着颜值和怪异的举动,获得一时的利益,但终究是昙花一现。 只有真正拥有才学的人,才会得到人们的认可和推崇,而得到社会的认可和推崇,也就等于说是拿到了进入官场的门票。 王导已经五十三岁了,这个岁数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年富力强,正干事业的时候,可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是人到暮年,命不久矣了,他必须尽快的找出王家的好苗子培养。 长子王悦虽然深得王导心意,可无奈早死,二儿子,也就是那个王二爷,虽说也是有些名望,只可惜为人随性,根本没有做官的兴趣,整日就知道喝酒下棋,很不得王导喜欢,所以王导也没有对他抱有太多的希望,眼看着琅琊王氏在自己之后,在朝堂上的实力,就有些青黄不接了,王导很是焦心。 看着庭下的王氏子弟基本上都来了,王导在王恬的搀扶下站定,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在看到王慎之的时候,点了点头,嘴角刚刚要隆起的一抹笑意,在看到王慎之的坐姿的时候,硬生生的给收了回去。 这个时代是很开放的,家族类型的聚会里,偶尔也会有让女人参与,尤其是像这种并非关乎国家大政的事情,所以王女宗也来了,坐在王慎之的边上。 “慎儿,慎儿,你好好坐着,祖父不高兴了~” 刚才王导的表情,女宗姐看的清楚,她是一个极聪慧的女子,赶忙小声的提醒着。 王慎之撇了撇嘴,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王丞相都看过了,我再改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还是稍微动了动,一只手撑着地,uu看书uukanshu 把两条腿往后蜷缩,可这种跪坐的姿势对于王慎之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确切的说,是他根本就不会这么坐,还没坐好,一个重心不稳,整个身体扑的向前倒了下去,摔了一个狗吃屎。 哎呦我去~ 在安静的只剩下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的庭院里,这一声的惨叫,极为刺耳,众子弟向后看去,发现坐在角落里的王慎之的尴尬姿势,引起了一阵的骚动。 “这个浪荡子简直是找抽,竟然在王丞相集会的时候,坐都不会坐了~” “我看啊,他这是天天留恋歌楼楚馆,把身子都掏空了,人啊,肾一不好使,干啥都不好使~” 王慎之本来就有些恼火,心里无数次的咒骂着这种变态的坐姿,他觉得,按着这么个坐法,男人也就算了,要是女孩子,多美的大长腿都能给你坐成大罗圈,就跟日本人那个样子,他可不觉得那样很可爱,曲曲弯弯的,麻麻来来的,一点不圆润。 这会又听得有人在说他什么这不行那不行的,更是顾不得那么许多,张嘴就骂。 “放你~”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个威严的声音给压住了,那声音虽然苍老,却坚定异常。 “子严,你怎么回事?” 说话的人正是王导。 虽说这个子侄之前默默无闻,甚至可以说是很不讨人喜欢,可上次的书法考校,倒是让王导眼前一亮,满心欢喜的想要再好好观察他一番。 可这个小子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回事,又开始犯混,以至于坐在位子上,都能摔一跤,真是岂有此理。 第22章 抽筋坐不得 既然丞相都问话了,王慎之也不好不回答,干脆又直接岔开腿,坐在位子上,高声对着王导说道。 “叔公见谅,抽筋坐不得~” 抽筋坐不得?哈哈哈哈。 院子里一阵大笑,连搀扶着王导的恬二爷都在大笑。 这小子也是真有意思,这句抽筋坐不得竟然又给用上了,不想规矩的坐还狡辩,他倒是要看看,这回父亲会怎么收拾这个行为放浪的小子。 “当真?” 王导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王慎之边上,表情变得很是严肃,伸手去抚按他的双腿,一边按着,一边还在关切的问话。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王慎之觉得如果自己不继续演下去的话,估计会死的很惨,这么一个大佬就在自己边上。 “唉呦~唉呦~痛~” 王慎之装的很像,整个五官都要挤到一起去了,王导又按了按。 “啊~叔公,痛啊!” 反正王慎之不管王导按到哪里,都叫痛。 边上的王女宗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怎么突然病的这么重,也一下子慌了,她可是不知道王慎之的伎俩的,也赶忙凑上去,焦急的问着话。 本来刚才还想再嘲笑一番的王家子弟这会看着状况貌似确实是有些严重,便也不敢再造次了,毕竟无论如何的嘲讽啊,争斗啊,明里暗里的,身为琅琊王氏的人,还是有着极其严格的家规的,那就是要有君子之度,不准趁人之危,这是王导特别看重的事情。 除了这个之外,任凭子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要不违背这一条,基本都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的,最多也就是被他臭骂一顿。 “快,快去叫葛参军,快去~” 王导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对着门口的仆役吩咐道。 不多会,一个消瘦的男人走进来,王慎之扭头看去,那男人面色有些蜡黄,但隐隐之中带着一股奇怪的气质,亦正亦邪的感觉,反正就是让王慎之觉得很不安全。 “王相,有什么吩咐。” 那人一进来,就已经看见躺在地上的王慎之了,又看了看王导的样子,便也猜出个大概,嘴角扬起一阵邪邪的笑。 “慎儿有腿疾,还请葛参军看一看。” 说罢,便让出一个位置,好让他凑近些来。 中医嘛,王慎之还是晓得的,华佗,扁鹊的名声流传千古,依然是被世人敬仰的名医,可这个家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能会治病的样子,面黄肌瘦的,也不像别的医家看起来温和沉静,身上还有一股很奇怪的化学品的味道,闻着都让人很不舒服,关键还不是医官,还是个参军。 这就跟让一个男人去生孩子,让一个厨子去开飞机一样,完全是天方夜谭嘛。 王慎之有些狐疑的看着这个姓葛的参军,猛然想起这是以服用丹药闻名的朝代,这王导老头该不会给自己找了个炼丹师傅吧。 他听说这些整天就知道炼丹的家伙可是疯狂的很,什么玩意,揉吧揉吧都敢往嘴里面怼,要是给自己点中药制剂也就罢了,要是他找了一圈,也找不出来病症,要自己服用朱砂啊,雄黄啊什么玩意炼制的伸腿瞪眼丸自己可怎么办。 “我王慎之还年轻啊,我不想死啊~” 心里嚎叫着,他有些害怕的看着这个姓葛的参军,小心翼翼的问道。 “参军以为我是为何啊?” 男人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碍?” 王慎之正准备长出一口气,接下来,差点没被男人的话吓死。 “命不久矣~”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老子没听清~” 王慎之差点都要跳起来了,不过幸好王恬是时候的按住了他的肩膀,才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演员,必须把戏演好,但还是一脸惊恐的看着这个葛参军。 那男人又是摇了摇头。 “命不久矣~” 王导表情里写满了不甘心,怎么会这样呢,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稍微有点盼头的后辈,怎么就因为抽个筋就命不久矣了呢? 这么想着,又催促着葛参军好好的再给看看,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拉回来。 “除非,嗯,除非~” 老葛头一脸神神叨叨的表情,像便秘了一般,一句话半天都说不干净。 “你倒是说,快说啊!” 王导焦急的催促着。 “除非把双腿锯掉~” 话一出口,王慎之又吸了一口凉气,这tm上哪是医生,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个屠户,要么就是个兽医。 要是按着这么个治病的套路,那岂不是人人都是神医了?有病了简单的很,uu看书 uukanshu 哪里不舒服就切哪里,手不舒服就切手,腿不舒服就切腿,阳痿了就去做太监,脑壳疼直接砍脑袋。 王慎之觉得,是时候坦诚自己的错误了,要是现在不坦诚一下,估计到时候自己连想坦诚的机会都没有了。 自己就会被凄惨的拖到一块冰凉的木板上,浑身绑缚着绳子,嘴里塞着一块白煮鸡蛋,这个姓葛的老头,磨刀霍霍,眼前竟然闪起了走向共和里,李莲英带着一个小男孩去做太监手术的画面。 恐怖,简直太恐怖了。 “叔公,叔公,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也顾不得许多,王慎之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甩了甩胳膊,又甩了甩腿,做了个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的广播体操动作,好死不死,估计是刚才那么坐在地上时间长了,双腿血液流通不畅,有些麻了,一个不注意,小腿一软,啪的一下,又当大家的面,摔了一跤。 这一摔可不当紧,王导不由分说的让仆役赶紧把他抬进屋子里,觉得这个葛参军说的肯定没错了,这小子再不治疗的话,估计命真的不久矣。 “葛参军,还请你尽快为慎儿治病吧!” 不管王慎之怎么叫唤,几个仆从都不理会他,直接就把他抬进了后堂的一个巨大的床榻上,这床榻也是有意思,四个角处竟然本来就有绳索,正好把王慎之的手脚绑的严严实实的。 王慎之也顾不得去想是哪个没品的人,喜欢这些不着边的恶趣味。 估计这个床一辈子都没想到,竟然会迎来一个男主角~ 第23章 抱朴子 嚯呲~嚯呲~嚯呲 王慎之只觉得耳朵边上一阵一阵的磨刀的声音,可四肢被绑缚着,脖子的转动范围根本就到不了那个恐怖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叔公,我没事了啊,你放我下来,我再给你走两步?真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的给你走两步啊~” 他视线范围内,一个人都没有,只能看见一个小窗,窗外的树杈上站着麻雀,歌唱的正欢。 嚯呲~嚯呲~嚯呲 又是可恶的磨刀声,王慎之有些绝望了,他确定,自己的这双腿搞不好真是保不住了。 葛参军穿着的衫子的衣角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角余光里,那个男人逐渐向他边上靠近着,脸上的邪恶表情越来越重,手里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现在知道啦?早干嘛去啦?” 男人说话了,嗓子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粗糙,干涩。 听男人说话的语气,像是已经洞察一切了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就是说,这个姓葛的参军现在所做的这些,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惩戒,好让自己以后乖一些。 门推开,王导和恬二爷走了进来。 “小仙翁,我这侄儿到底是什么病症啊?” 小仙翁,妹的,听听这名字,听听。 王慎之心里暗戳戳的想着。 王导果然就是找了一个炼丹药的家伙来给自己治病,怪不得这么的粗暴,上来不是生生死死的就是要切腿什么的。 还仙翁,仙翁是这样的? 仙翁好歹是面色红润,一脸的慈祥,拂尘一摇,病就好了,搞不好还会附带着赠送自己几十年的阳寿啊,或者什么点石成金的仙术之类的神奇东西,哪像这个家伙,一脸的刻薄样子,叫屠户还差不多。 “内息紊乱,血气不调,五行缺……” 说着,这个小仙翁顿了顿,开始掐着指头算,对对,这个动作倒是跟王慎之之前在电视上见过的骗人的江湖道士的一模一样,连脑袋晃得节奏都一模一样,给他配合曲子,就能唱rap。 “五行,缺五行~” 话一出口,王慎之更恼火了,这个老骗子肯定是在耍他无疑了,前面说自己血气不调,年纪轻轻,有说一个大男人血气不调的吗?他甚至觉得这个老道再过会搞不好还会给自己来点益母草吃一吃。 还有五行缺五行,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的屁话。 “老道,我警告你啊,你最好别乱搞,不然等我起来了,非弄死你不可~” 这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王慎之可是顾不得什么风度啊,礼教啊,什么的事情了,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要这些干什么。 可他明显有些低估了这个姓葛的家伙的能耐,只觉得脸上几处核心的位置,一阵酸麻,整个人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世界开始出现重影,接着,亮度被逐渐调低,无论他的脑子怎么抵抗,嘴巴,舌头,耳朵,眼皮,都慢慢的不好使了,整个人晕了过去。 只是隐隐约约的在意识存留的最后一刻,听到那个被砂纸打磨过的嗓子中,对自己低声的说着:“小子,跟我葛洪斗,你最好乖一点~” 葛洪,何许人也~ 王慎之怎么会不知道,说他是东晋时期的第一道士也不为过,当然,也是很著名的炼丹师和医药学家,所著的《抱朴子》内外篇,可以说无论是对医学,化学,还是社会学,对后世都有这极其深远的影响,而且他最厉害的时候,还是他的寿命,在那个人均只能活到四十多岁的时代里,葛洪八十多的人生,对当时的人来说,不是神仙胜似神仙,这也是他有着小仙翁称号的原因。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王慎之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轻盈了许多,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时,撞击到血管壁,荡起的涟漪,头顶处,有一阵阵的清凉注入,很舒服。 “小子,感觉怎么样?” 葛洪的声音传来,相较于刚才,略显得温和了一些,似乎还掺杂着一丝得意。 “我知道你听得见,但是,你说不出来话,觉得不错的话,就使劲努努脑袋,让我看到你天灵盖处的气息增强。” 还别说,这个老头还真是有点东西,此时的王慎之确实是已经醒了,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话,只是这个老头后面的话,就有些玄乎了,u看书 .kanshu 努努脑袋是个什么样的动作,努努鼻子,努努嘴,这他都行,脑袋上也能有活动的肉,能自主的控制,凹个造型? “就你这悟性,说你不行都是在抬举你~” 葛洪像是猜出来了王慎之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样,又跟他呜哩哇啦的说了一堆,什么凝神于中,聚气太和,冥冥清澈,幽然乘舸,承浆分流,地仓迎香,而后印堂,神庭自明。 这每一个字王慎之都听的清楚,可他确实还是不明白这个老道士在说什么,就只顾着凭着自己的感觉,浑身上下使劲。 “反了,反了,你个傻子,我让你往脑袋上聚气,不是让你往裤裆里,一会儿再给尿出来。” 只觉得小腹出一阵紧绷,就要释放出来的时候,被葛洪大喝这给叫住了,原来内息的调动,就像上厕所一样的发力就行了,得到了这么一条重要的经验之后,王慎之也不用去理解刚才葛洪说出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咒语,又是一使劲,便感觉到头上的清凉更多了,刚才是涓涓细流,现在有点小河弯弯的意思了。 那清凉却并不凌冽,隐隐之中,还有一股温暖的气息,是王慎之没有从来没有过的奇妙感受。 “行了行了,别嘚瑟了,你现在的体力,聚不了多久,别等会把自己给聚死了。” 听的葛洪这么说,王慎之才松了身上的力量,这一卸力,他才感觉到浑身上下的筋骨散了架似的酸痛,整个人有昏昏沉沉的意识模糊,睡了过去。 “唉,太弱了,真的太弱了~” 坐在边上的葛洪摇了摇头。 第24章 3年之期 等到王慎之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动了动腿,还有感觉,没有问题,站起身来,身上穿着小衫,屋里的就只点了一盏小灯,风顺着窗口吹进来,吹得如豆的光焰,一闪一闪的,像是一只萤火虫。 王慎之站着原地,适应了一会光线,环视四周,角落里一个黑影动了动。 “你谁?” 那身影也不答话,直接就往王慎之这边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是福贵~ “公子啊,你可算醒了,你可知道,你都睡了三天了啊!” 三天? 可能是这三天一直睡得比较沉的缘故吧,王慎之只是觉得自己就小憩了一会,脑子里还嗡嗡的传来葛洪的声音,他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的话,做的事到底是真是假,问道。 “那个给我治病的参军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葛参军?” 福贵似乎是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公子说的是仙翁吧,他可是闻名天下的神医啊,医术高明不说,炼制丹药也是一绝,平常都是见都见不着的人物,很受王丞相器重,竟然能派来给公子治病,那个公子能不能从他那里要些丹药,我听说他新炼制的一种丹,可以保证让人生儿子~” 这个小福贵才开始还说的蛮正经的,这越说越不像那么回事,还要丹药生儿子,连媳妇都没有到手呢,就想着生儿子。 “你连~” 刚要嘲笑一下这个小子,话还没说出口,福贵就有些买惨似的说道。 “还不是公子不去找绮烟姑娘,搞得我也没有机会。” 王慎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带着福贵扭身出去,躺了这么长时间了,刚醒的时候还没有怎么觉得,这会才感觉道腹中饥饿,带着福贵就要出去找些吃的,可刚迈出步子,就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酸疼,这才让他想起之前睡梦中葛洪让他聚气什么的事情。 看来这个老头是真的有点本事。 不过虽说睡梦里的事情是真的,酸楚的筋骨也是真的,王慎之走起路来,在外人的眼里,比之前更不如,甚至胳膊,肩膀,都有些软踏踏的没有力量。 边上的福贵就是这么觉得的,他本来满心欢喜的等着自家公子醒来,以为就会手到病除,却不想更重了。 “公子,你这,不会是更严重了吧!” …… …… 好不容易在福贵的搀扶下出了睡了三天的屋子,绕过花门,刚要下台阶,葛洪突然从边上的一个角落里闪出来,堵住了去路。 “什么仙翁,狗屁仙翁,让公子昏迷了三天不说,公子的病还变得越发沉重了,就你这还神医,庸医,蠢医还差不多。” 葛洪并没有因为福贵的埋怨和冒犯而有什么不开心,反而嘴角上扬起一丝笑意。 “你也这么觉得?慎公子~” 这个家伙的神奇之处,王慎之是知道的,且不说他这抱朴子的名声,就是那半梦半醒之间的感觉,更是真实到不能更真实了。 王慎之摇了摇头。 “仙翁神通,在下拜服~” “按着我教你的方法,每天坚持修习半个时辰,切记半个时辰,一刻也不能多,一刻也不能少,不然你就会七窍流血而死,这么炼个八九十年吧,你就可以像我一样厉害了~” 八九十年,王慎之都不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年龄,能再活个八九十年。 葛洪也不理他,带着王慎之来到侧面的一个小堂里,堂中王导,王恬正坐在里面等候。 按照葛洪的说法,王慎之就是应该在三日后的深夜醒来,所以他们两个也特地没有睡觉,在这里和他一起一边喝茶,一边等。 王二爷这会的心里就跟猫爪抓的一样,本来以为王慎之不过就是纨绔的性子犯了,也就当做他在假装演戏,却不想到后面越演越像真的,搞得他现在也不知道到底王慎之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了,如坐针毡的陪着父亲一起坐在堂里等着,毕竟在众多的子侄中,他跟这个侄子算是走到最近的,在他心里,也十分的疼爱这个侄子。 见着葛洪进来,王导父子抬起头,眼神关切的看着后面走起路来有些颤颤巍巍的王慎之,在过来的路上,王慎之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一些,所以已经不大需要人来搀扶了。 “葛参军,慎儿的身体?” 虽说能走了,uu看书 ww.uukanshu但看起来比之于正常人还是显得要虚弱很多,王导还是很担心。 “虽说病症是暂时控制住了,可还是缺少一味东西,若是没有这个东西,慎之活不过三年。” 什么玩意,不是,本来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的,怎么这家伙一会说自己命不久矣,一会又说能活三年,这个鼎鼎大名的抱朴子能不能有一点大师的风范,嘴里说的话靠谱一点,王慎之站在边上想着。 王导却对葛洪极为信任,捋了捋胡须,似乎是很认可他的话。 “什么东西,仙翁尽可说来,我王家虽说没什么钱,但是,这天下的东西,还没有买不起的。” 葛洪这会似乎看出王慎之想要反驳自己关于他只能活三年的论断,转过身来,对他说道。 “你深吸一口气试试?” 王慎之照做,这一做之下不打紧,吓了他一跳,自己的身体突然就像一个破了的皮球,无论使用再大的力量去吸气,都觉得身体里面空荡荡的,吸进去的气,瞬间就变得无影无踪,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深吸一口气,应该会浑身舒服,可王慎之不是,他越快的速度去吸,反而觉得身体里的空气越少,而空气越少,本能的,他就开始越使劲的取吸空气,如此,不消多大会,他的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是要窒息了一般,从白变红,从红又变成了深紫的猪肝色,眼看着就要窒息了。 葛洪赶紧向前一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了五根银针,用身体把他顶住,对着脸上的几个穴位扎了进去,过了一会,王慎之的情况才缓和了一些。 第25章 寻药 见这个自己有意栽培一番的子侄,又一次从生死线上被拉了回来,王导有些心有余悸。 “葛参军所说的是何物啊?” “绝品丹砂~” 葛洪慢悠悠的从口中吐出这么四个字。 丹砂,王导是知道的,这个时代估计没有人不知道这个玩意,说的明白些,丹砂就是一种含有汞的矿石,是配制五石散的重要原料,即使如此,也不至于像葛洪说的那样难以买到,像王导这样的门阀大族,想得到些丹砂,简直是轻而易举。 “是绝品,其色艳丽如血,其质璀璨若金的绝品。” 葛洪从王导的表情里读出了不在意的意思,便又加了一句,这一句加上之后,状况可就大不一样了,无论什么时候,质永远都比量更高级,也更难得,黄金要千足金,要是杂质含量一高,在价格上就会大打折扣,玉器要讲究晶莹水润,要是杂质多了的话,也值不了什么价钱。 见多识广的王导,自然从中听明白了葛洪口中的这种丹砂的珍贵和价值,脸上的表情变得谨慎了许多。 “葛参军可知哪里有卖?” “不知~” 葛洪回答的很利落,不留一丝的余地。 “当真没有?” 王导有些不死心,三年,这小子今年才二十出头,三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且不说够不够让他在朝中获得一定的地位,就是真的获得了地位,三年之后,王慎之一命呜呼,王家岂不是又要出现断层了,他必须想办法给王慎之续命。 “曾听闻南海交趾郡有,只是路途遥远~嗯~” 葛洪想了想说道。 交趾郡的位置基本上就相当于现在的越南,即使是今天,越南相对于中国来说,无论是生活质量,还是各种社会状况,都要落后许多,去旅旅游也就罢了,要是让人常住,基本都不会有人愿意,天天抱着宽大的树叶啃香蕉的日子,谁能受得了。 在一千多年前的东晋,那里几乎都可以说是汉人的禁地了,不是不让汉人去,是汉人压根都不愿意去,何况是生活来建康都城里,烟柳画舫,山水楼阁之间的名士。 “仙翁可否为慎儿远游交芷,寻找绝品丹砂?” 王导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现在想做的就是想尽办法,给王慎之续命。 也就只能这么唐突的说了。 “这~” 葛洪装作有些为难的迟疑着,实际上,他的心里早就已经乐开了花, 这家伙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做官的人,无奈,被王导多次征召,才不得已做了他的帐下参军,又碍于王导的权势,一时间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辞官,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在王导的相府里呆了好大一阵子,可这一阵子对于一心求仙问道,想要炼丹,以求获得长生的葛洪来说,简直就如同牢笼一般,修仙之路差点就断送在王导的手上了。 况且抛开为官不算,最令葛洪不满的,还有王导不计其数的麻烦事,虽然给他的官位,名为参军,可事实上,他基本都没有参与过任何的军务政务,整日里就是闲散着,也没有人搭理他,活的就像是一个贡品,高贵,而孤独。 除非像近几天这样的情况,王家有人生病,才会请他出来。 在这个时代,炼丹师和医生,基本都算是一个职业,葛洪的医术又很是精湛。 这么一来二去的,身为相府参军的葛洪,就逐渐成了琅琊王氏家族的私人医生,不管是小孩拉稀,还是夫人不孕,反正,什么乱七八糟的病症,都一股脑的甩到他的身上,一心想要求得长生的葛神仙怎么会喜欢被人这么使唤来使唤去的,便只觉得心生厌烦。 “仙翁可有什么难处?大可以提出来。” 王导自然是不可能知道这个葛参军的心思的,以为他还是在贪恋官位福贵,所以说起话来才这么犹豫迟疑,当下命人去来百金,并许诺他事成之后,另有酬谢。 不光如此,还立刻命人,为他备了车马仆从,供葛洪使用。 葛洪一番的扭捏之后,才装作面有不甘的应了下来,王导大喜,当即询问他何时启程,到时候一定出城送别。 自打这件事之后,王慎之这边,就开始过上了熊猫一般的国宝待遇生活,无论是生活起居上,还是日常用度上,都依着他来,至于礼仪礼法,谁还会去跟可能只有三年可活的人去计较这些。uu看书 .uukans 只是王导偶尔会让他读一些书,或者练练书法,但也是不多做强求,还好王慎之本来就对这些个东西有些兴致,也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恶补了一番。 这个王家的掌舵人,看到王慎之即使是命不久矣,依然勤勉的读书刻苦,心中很是欣喜,对他的期待也是与日俱增。 至于那些个王氏子弟,风言风语自然是免不了,只是从嘲笑他媳妇跑路,变成了庆幸他媳妇跑路。 “幸亏啊幸亏,要不是那庾家大小姐早有谋划,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真是,幸亏跑了,不跑,这辈子就毁在这个倒霉汉子手上了。” 不过王慎之是完全都不在乎的,不仅如此,反倒是很喜欢现在的悠然生活,舒服惬意,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啊,有书可读,有花可赏,虽说没有红袖添香,赌书泼茶的红颜相伴,但他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而且对于自己的身体,他也是有一些自己的看法的。 虽说被告知只有三年的时间可活,可他总觉得有些蹊跷,尤其是这些日子,在坚持练习葛洪那日在梦里半睡半醒之际,传授给自己的纳气方法之后,只觉得走起路来都带着风,身体相较于以前,好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虽说葛洪那天拦住他,特意嘱托,只让他每天练习半个时辰,可练功时候的浑身的清爽飘然的感觉,让他常常不能自拔,就会不知不觉的多练一会,起初只要超出哪怕一分,都觉得胸口闷的都要把自己给憋死了,慢慢的,练过几天之后,逐渐加长时间,倒也没什么大碍了。 第26章 拈花楼外 这天吃过饭,福贵照常跟在王慎之后面,这些日子里,饭后的散步已经成为王慎之的习惯,搞得福贵现在也学会了,一吃完饭,就说道。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两人不觉间已经来到了秦淮河畔,过不几天就是端午了,临河的小楼都在紧锣密鼓的装点着彩绸之类的小物件。 福贵一路上都很开心的四处张望着。 大概从他记事起,围绕着建康的战火就没有停息过,各路军阀刺史盘踞在外,江州,荆州,豫州,还有把建康都城都包裹在内的扬州,这群人整日里都是虎视眈眈的盯着如同小白兔一般的朝廷。 只要政令稍有不慎,惹得哪个大佬不开心了,大军就会呼啸而至,任何的一方势力,都不是司马家的小皇帝能得罪得起的,大军一来,能做的只是提心吊胆的安抚。 而这安抚的活,也不是这么好做的。 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根本就不会像之后朝代的那些傻子官员一样,被皇帝一道勉励诏书就感动的痛哭流涕,誓死效忠。 要想安住他们的心思,就只有两条,要么是給封号,什么建威将军啊,车骑将军啊,送送送~要么呢,就是给实权,所谓的实权也就是那几个大的州刺史,东晋的地盘本来就不大,这么几个州根本就不够分的。 所以经常是安抚了这个,另一个就又不满意,再次带兵,把原来的那个人打跑,重新洗牌。 这建康城就像是戏班子的舞台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无休无止,纷乱不休。 不过幸好,自从去年的苏峻之乱后,赶走了狂躁的庾亮,局势在宰相王导的平衡之下,得到了难得的稳定,这也才有了今年的端午大祭。 “哎哎哎,公子,公子,拈花楼,拈花楼啊,你看~” 也不知道福贵是有心还是无意,主仆二人走到了一处彩楼云集的地方,不用说,看着这些楼上的牌匾就知道,都是些娱乐会所无疑了,哦不对,说的风雅些应该叫青楼。 顺着福贵手指的方向,是一个并不是十分醒目的小彩楼,被挤在众多的高阁翠院之间,很不显眼,连招揽客人的牌匾都显得有些陈旧,上面的金箔基本上都快掉完了。 看来这个身体之前的主人确实是不咋地啊,这么多的豪华会所不去,跑到这么个闭塞的小地方,真是没有排面,王慎之笼了笼衣服,不过既然福贵这么兴冲冲的,王慎之也不喜欢去扫人兴致,跟着他来到拈花楼门前。 看门的两个小厮像是认识这主仆二人一般,又像是不认识,反正就是感觉这两个家伙看到他们的时候,表情怪怪的。 “怎么,二位,不认识我们慎公子了?” 福贵很熟络的上前跟他们打着招呼。 两人没有说话,原本随性的站在门口,听到福贵的话,立马站起身来,有些戒备的堵住了门。 “怎么?真的不认识我们慎公子了?” 福贵的语气加重了一些。 王慎之拍了拍福贵的肩膀,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两个人挡住自己的架势,肯定就是有状况,而青楼里的状况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是简单的不得了,无非就是平日里喜欢的姑娘被别人给抢先点了牌子,花摘没摘不好说,但两人现在肯定正在把酒言欢,舞风弄月。 “说吧,谁在里面?” 王慎之问道,顺手从衫子里面掏出了一些碎银子递了过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不一定真实,但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却是很好用的。 两个龟公麻溜的接过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连忙露出笑脸。 拱了拱手,恭恭敬敬的说道。 “慎公子,小的哥俩怎么会不认识,只是今天这绮烟姑娘确实是不方便~” 两个看门小子言语中也带了些歉意。 “什么不方便,我们就是来听曲的,身子不方便,曲儿也唱不得么?” 福贵有些焦急的问道。 自从王慎之逃婚以来,这么长时间,他可是一次都没有见过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佩儿了,现在又听得看门的龟公说不方便,心里就跟猫抓的一样,作势就要往上冲。 福贵这样的小身板怎么会是这看门龟公的对手,两人也没怎么用力,只是往中间一挪,便像是两块宽大的门板一样,死死的挡住了去路。 “上面是哪家公子?” 王慎之其实对于这个名叫绮烟的姑娘并不怎么感兴趣,虽说他现在用着这个身体前主人的身体,但是,他并不打算接盘前主人泡过的妞,只是看着福贵一脸痴情的样子,u看书 . 才答应着陪他来看看。 问着话的时候,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些银子。 江湖规矩,问一个问题,付一次钱,这他还是知道的。 “是,是益州来的一个客商~” 一个个子高一些的说道。 这个客商说起来也是奇怪,看起来就是根本不缺钱的主,可这建康城里,拈花楼边上,这么多的彩楼闺馆,比他们这家大的,华丽的,姑娘多的,不胜其数,这家伙却偏偏就选择他们这一家,把整个楼都给包下来了不说,还一住就是很长时间,不过人家银钱从来不拖不欠,还经常给楼里的妈妈们和龟公赏钱,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益州?” 王慎之摸了摸下巴思索着,按照现在的咸和四年来算的话,益州那块地应该是属于氐族李氏建立的一个叫大成的政权的,李家趁着中原晋室战乱,率领流民趁机攻占了以益州为核心的天府之国,也算是一方枭雄。 “是的,慎公子,不是我们有意拒绝客人,我们这样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拒客呢?确实是有苦衷啊~” 两个龟公拿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说起话来,就像个正常人一点了,不仅如此,语气里似乎还带有一点温情脉脉的老客户关怀。 人家都这么说了,王慎之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凡事要讲道理,有先有后,人家既然已经捷足先登了,自己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此时的福贵摆着一张委屈巴巴的苦瓜脸。 “哪里来的杂碎在楼下聒噪啊?” 楼上突然传来一个粗暴的男子声音。 第27章 又见湘然 伴随着那个粗暴的声音而来的,是一口浓痰,眼看着从二楼的小窗飞出。 啪叽~正巧落在王慎之面前的地上,再往前一点,就会正正的砸到他脸上。 啪~啪~啪~ “慎公子真是好脾气啊!” 王慎之转过头,说话的人他认识,就是那个跟他在茶楼里喝了彻夜大酒的湘然小公子,此时的他,还是一副男人的打扮,外面的大衫子换成了鹅黄色的暗纹料子,看起来贵气十足,再搭配上他那精致粉白的脸,英俊的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孩子尖叫。 只见他抬头望了望楼上,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几片烂菜叶子,拈起一片手臂向上一扬,一抛,那个已经有些开始腐烂的有些开始流出汁水的菜叶子,顺着刚才粗狂声音传出来的那扇小窗飞了进去。 “我你~” 上面的人明显是被菜叶子打中了,脏话还没出来,又是一片烂叶子飞进去。 “让你嘴臭,吃点菜清清火气~” 罢了,湘然公子有些得意的拍了拍手,不过王慎之可没有像他那么开心。 楼梯口传来很重的脚步声,像是整栋楼都要被踩塌下去一般。 一个身材肥硕的人从楼里的黑暗处渐渐显了出来,只见那人穿着极为华丽,也是一副名士的打扮,宽袍大袖,脚上踩着的木屐几乎都看不见了,被他满是肥肉的大脚整个的给裹了起来,身上一走起来,肉浪滚滚的。 湘然明显是没有见过这种体格的人物,整个人都惊讶的呆在了那里,直到他们几个被这个胖男人手下带着的仆役团团围住,才回过神来。 现在想走,也是来不及了。 “慎公子,怎么办啊,我怕~” 湘然的脸本来就很白,这会被吓得更加没有血色了,整个人嗖的窜到王慎之的背后躲了起来。 虽说平日里王慎之的性子比较随和,也不怎么喜欢惹事,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会怕事,本来今天是这个男人冒犯在先,湘然公子还之以颜色,大家也算有来有往,落得了旗鼓相当,可看这现在的架势,这个丑陋的胖男人估计是不打算让这件事,有一个完美一些的结局了。 胖男人扭了好久,终于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搀扶着他的是一个长相极为猥琐的瘦子,那人的面色青绿,颧骨突的老高,眼窝深深的陷下,整张脸看起来一点肉都没有,如果不是因为外面有一层皮肤包裹着,猛然撞见,估计会以为撞见了骷髅。 宽大的衫子搭在他的身上显得极为不协调,风一吹,显出一个人体的骨头架子的样子,看着很是瘆人。 “怎么?几位?大家相见也是缘分,李公子想交个朋友~” 瘦男人说话了,声音尖细,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唇边上有几根胡须,王慎之八成会以为这家伙是个太监。 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在那个胖男人的耳边耳语几句,眼神一直在湘然的身上不怀好意的游走着,肯定是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带路~” 边上的仆役一个个站的笔挺,似乎就等着王慎之拒绝了之后,直接冲上去强行带走。 却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利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齐刷刷的看着那个姓李的胖男人。 …… …… 拈花楼一楼多是些狭窄的小房间,主要是龟公仆役的住所。 姑娘和妈妈以及歌舞表演的地方,都被安排在风景更好一些,也更宽敞一些的二楼,小楼紧邻着秦淮河,河里的水汽上升,从沿河的小窗向外看去,一片烟雨朦胧。 湘然,佩儿在王慎之的带领下悠然的上到了二楼,楼上陈设很简单,嫩粉色的纱帐,围出一个略有风情的地方,表演的区域,几个案子被安放在四周,供客人饮酒观舞。 也不等着人家招呼,王慎之大不咧咧的走到靠着河的窗边坐下,一手拉着湘然公子坐到自己的边上。 “上酒~” 斜倚着窗棂,王慎之对着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老鸨模样的女人招呼着。 那女人三十多岁模样,虽说已经不是少女的好时光,可还是能从她的五官里看出当年的风华,女人看起来很精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王慎之和湘然一遍,尤其是湘然,更是看了好几眼。 王慎之她是知道的,琅琊王氏的小公子,虽说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公子,u看书w.uukanhu.cm 可也不是她愿意去得罪的。 在这整个的沿河风月圈子里,像林妈妈这样,没有什么靠山,还能够这么安安稳稳的经营着青楼的人,她是独一份,虽说楼很小,真正的世家的顶尖大公子不会来,但是,能够在这个竞争激烈的行业中,挣得一分生存之地的女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今天的状况,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些棘手。 一个是自称外地来的客商,出手阔绰,自然是不会去扫了他的兴致,只是为了他,去得罪一个琅琊王氏的公子,也是不值得的。 毕竟这个李公子不是建康的常客,像这样的战乱年代里,这个家伙还从益州这么远的地方倒卖货物,林妈妈都不确定这个李公子离开建康,渡江西去,还有没有命再回来。 而这个王慎之,琅琊王家的慎公子,虽然父亲没有什么官爵,本人也不怎么受到家族的待见,但毕竟是这里少有的几个常客,对于一个像她这样的楼来说,有几个王慎之这样的能够充值得起超级vip会员的人,着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她也不想丢了生意。 听得王慎之的呼喊,赶忙命人取出一瓶从外面看起来就极美的酒壶,亲自端着托盘,倒好了酒,分别放在两边的客人面前,笑容款款的说道。 “诸位公子,多蒙垂青,奴家特地拿出珍藏许久的绿陵春色,供诸位贵人品鉴,头牌的绮烟姑娘刚才有些喝多了,这会子想来也是休息的差不多,我这就请她出来为众公子表演歌舞。” 说着,行了一礼,眼神有些担忧的从两边的人脸上扫过~ 第28章 公关专家 接过林妈妈递来的绿陵春色,沉在杯中的酒酿,像是一块精美的玉,轻轻摇晃,荡起的漂亮花纹,如同和煦清风,吹皱一池春水。 湘然本就是爱酒之人,那天在茶楼里就叫嚷要让伙计去买绿陵酒,这会终于得见,而且还是见到了绿陵酒中的春色佳品,也顾不得刚才对那个胖男人一伙的恐惧了,凑过尖俏的小鼻子,满脸陶醉的细细嗅着杯中的浓香。 “嗯~,林妈妈,这果然是好酒~” 林妈妈自打这名叫湘然的小公子一进来,就已经看出来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公子哥,而是一个女扮男装的俏丫头。 这个年月里,虽说是男女之间的界限并不像明清时期那么严格,但是,一个女孩子贸然的在大街上走动,或者跑去青楼歌馆听曲,还是很少见的,所以这时候的女孩子,如果真是喜欢这种调调的话,就会女扮男装。 而很多时候,这些装扮虽说能够瞒住大多数的路人,但对于楼里的姑娘和妈妈们来说,这些掩盖他们一眼就能看透。 相较于真正的男人,这些女扮男装的女公子更招楼里的这些姑娘们喜欢,倒不是说她们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其中的原因说起来也是很简单。 毕竟这些个有本事出来玩乐的女公子,首先第一个特点,就是家里有钱,相比于那些个男人来说,女公子有大钱的概率会高很多,再者说来,这些来到风月场所的女公子,心思也要比那些臭男人干净许多,除了极少数有百合之好的,大多数的女公子,要么是痴迷于音乐歌舞,要么就是被这里轻松悠闲的氛围所吸引,不仅酒酣耳热的时候,不会干出耍酒疯啊,要姑娘陪睡之类的麻烦事,往往还会心存对这些风尘女子的怜悯,一掷千金的,不在少数。 “湘然公子在行啊,这酒啊,虽是好酒,可拿出来的时候,也要讲求个天时,地利,人和,若不是几位朋友,今天在我这小楼里齐聚,这酒啊,还不知道要埋没到什么时候呢~” 林妈妈说着话,对着另外一边脸色阴沉的李公子盈盈一笑。 她这话虽然是说的随意,可里面确实很有门道的。 无论是李公子那边,还是王慎之这边,都有了一个交代,一手漂亮的平衡话术,让王慎之心下不觉有些赞叹。 人才啊~简直就是神级公关专家。 “哦?那林妈妈且说说,这头顶的天,这脚底的地,这当下的时令,都是有着怎么一个讲究~” 王慎之饶有兴致的跟这个林妈妈聊开了,完全就不理会坐在对面的李姓公子,虽然这个林妈妈也想好要时不时的捎带上他们,也免得冷落,让他们不高兴,可这些个人,实在是无论如何都接不上话,无论是行酒时走个小令啊,闲谈些建康的风流韵事啊,那李公子一伙,就是插不上话。 “行了,行了,林妈妈,绮烟姑娘怎么还不出来~” 李公子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可王慎之这一群客人,是他自己请上来的,而且除了才开始的不愉快之外,人家也没有刻意再冒犯自己,反而言语中,很是客气。 虽说请上来的时候,满是火药味,可这火药味再浓,再重,也需要一个火捻子给他点着了,才能炸火啊。 很遗憾,这么老半天了,李公子还是没能找到那个火捻子,这火窝在心里,越窝越难受,只得冲着林妈妈喊话,让绮烟姑娘出来。 听着李公子有些不悦的叫嚷,林妈妈便也不好在这里跟他们闲聊,歉意的施了一礼,绕过屏风,走到姑娘们住的地方,此时的绮烟呆呆的坐在窗边,脸上还没有开始化妆。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还不快梳妆打扮一下啊,人家李公子都等急了,你倒是快一些啊~” 林妈妈一边催促着,一边拿起一个精致的银掐丝小盒,打开,里面是研磨的极其细腻的铅粉和一下花露香料调和的一种类似于现在女孩子使用的粉饼一类的东西,用手取出一些,就往绮烟的脸上涂抹。 绮烟很抗拒的,别过脑袋,这个李公子实在是让她觉得有些恶心,虽说身为歌女,也是这座楼子里的头牌,是不应该对金主有什么抵触情绪的,可这些日子,李公子的粗俗行径,uu看书 实在是让她一个曲,一支舞,甚至是一刻钟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多待。 “绮烟~你怎么回事,人家金主点名让你去,你怎么还敢有脾气。” 林妈妈的语气重了些,她也是心急,这外头的客人可都还在等着,而且今天的这两拨人看着也是剑拔弩张的,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 “唉,绮儿,你也别怪你林妈妈逼迫于你,要是哪怕有一点的法子,有一点的靠山,我们会活的这么难吗?” 语气急转直下,说的很是伤心,绮烟自然也是知道林妈妈的苦衷,虽说她是老鸨一样的角色,可平日里,待绮烟一点也不薄,对她的关心和照顾,比那个把她卖到楼子里亲生母亲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林妈妈基本都是由着绮烟的性子来,平时的客人,接与不接,曲唱与不唱,都是绮烟说的算,从不勉强。 听着林妈妈的话,绮烟的眼里也不觉闪动着泪水,自古一来,以容颜姿色赚取生计的人,都活的最为艰难和苦涩。 她兀自哽咽了一会,林妈妈也没有再说话,递过去一个帕子,擦了擦有些红肿的眼眉,取出胭脂,铅粉,对着面前的铜镜梳妆起来,接着,又取出些黛色眉粉,画出漂亮的远山黛,林妈妈一直站在她的边上,时不时的给她递上一些工具,也捎带着帮衬着给她梳头。 绮烟的头发乌黑浓亮,待到脸上的妆容完成,林妈妈也已经给她梳出了漂亮的涵烟鬓,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番,绮烟转过头开,冲着林妈妈宛然一笑,那笑里,有无奈,也有凄然。 第29章 请看高楼里 自打林妈妈进去以后,福贵的脑袋就一直伸得老长,眼巴巴的看着那道小门。 按照青楼里的规矩,佩儿是绮烟的侍女,也就意味着,如果绮烟以后被哪个豪门大户家的公子看上,重金赎了身子,佩儿就必须跟着。 好一点的,绮烟被当做正室,佩儿就可以有一个小妾的身份可以做做,虽说妾也不过就是主人家的生育工具,但是,好歹半个主子的地位,也远比那些个女婢的生活要逍遥许多。 而如果运气没有这么好的话,绮烟就是被人赎回去做小妾的,那佩儿就更没有地位了,大概率会成为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生育工具。 这也就是福贵一直急吼吼的撺掇着王慎之来这拈花楼的原因,他就想撮合着公子和佩儿的主人绮烟好,两人一好,福贵觉得,凭借着自己对公子的忠心,如果好好求一下的话,还是可以抱得美人归的。 “行啦行啦,别看啦,再看你这脖子都成鸭脖子了~” 王慎之看着福贵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实在是有些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的说着。 这小子也太没出息了,好歹慎公子也是个风流人物,怎么带着的小跟班就跟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样。 “福贵儿也喜欢绮烟姑娘?” 湘然端着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满脸兴致的问道。 大概是看的太出神了,福贵一时间没有回答,还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不远处的小门。 “他啊,看上人家侍女佩儿了,不过我觉得也不错。” 王慎之摸着下巴,有些羡慕福贵,让他现在这么什么都不顾的,眼睛里只盯着一个女孩子,他可是做不到的。 倒也不是说他花心,只是到了一定的年龄之后,对于爱情啦,或者两情相悦,琴瑟相和一类的话,已经不怎么相信了,他也不觉得以后会遇到一个让他多称心如意的女子,而以后嫁给他的女子,也未必对他多么的称心如意。 时间到了,年龄到了,就需要一个女子出现,结婚,生子,然后平淡到不起一点波澜,而不像福贵,这会在这个小跟班心里,不是需要一个女子,而是需要一个佩儿。 听得王慎之的解释,湘然公子的表情变了变,似乎是有些不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的烦躁,看了一眼还有大半杯的酒,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小公子好情怀啊,怎么,与我共饮十杯如何啊?” 对面的胖公子看着王慎之两人小声耳语,本是插不上话的,突然,那个俊俏的湘然小公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样子,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 这位益州来的李公子,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脸了,脸上的油积攒的都有些反光,不过瘦一些的骷髅男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直接凑到他耳朵边上,小声的嘀咕着,时不时看着湘然,还发出猥琐的笑。 粗俗,无耻,龌龊,益州天府之国,怎么会长出这样的一个鬼东西 王慎之斜着眼看了一眼对面正笑的欢乐的主仆,脸上写满了不屑。 湘然没有搭理他们,自顾自的又添了一杯,跟王慎之示意了一下,便也不再喝了,只是攥在手上,手指轻轻的划过杯子侧面的合欢花纹。 “怎么?不给李公子面子?” 骷髅男觉得对面这两人的漠视,掉了自己主人家的脸面,阴阳怪气的挑起话头。 十杯。 王慎之不禁觉得这个人有些搞笑,在他们粗俗的认知里,似乎酒存在的意义,就是被拿来豪饮,喝完之后,飘飘欲仙,就可以了。 至于说绝品佳酿的清列与珍贵,甘甜与香醇,这些人是完全考虑不到的,不然也不会说出与人喝酒要喝十杯的鬼话。 “湘然公子倒也不是不给你李公子面子,只是这喝酒,白口喝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出个彩,行个酒令,权当做下酒菜了如何?” 说这话,湘然和王慎之对视一眼,两人会意,便有意捉弄一下对面这个草包。 行的酒令事实上也很简单,就是作诗。 诗可不仅仅是到了唐代才有,从《诗经》起,中国人的灵魂里,就开始带有诗韵的芳香,朗朗上口的字句里,有悲欢离合,有家国天下,可这次王慎之要干的,可还真不是要表达什么大的情怀。 “诗?行,诗我知道,怎么个玩法?” 既然王慎之都说了要作诗行酒令,李公子一点都没有犹豫就答应了,u看书 ww.ukanshu.cm他觉得,诗嘛,无非就是些长长短短的小句子,就跟他们家还没发迹之前,放牛放羊的时候,唱的小调子差不了多少。 山歌嘛,想到哪里,就可以唱到哪里,你又不可能说我不是诗。 “就一条,每一边作出的诗,另一边的人必须读出每一句的第一个字,才算行了一次令。” “好说好说,我先来~” 李公子有些迫不及待的搓了搓他肥大的双手,眼神中发出诡异的光,不怀好意的看着湘然,弄得他有些害怕的往王慎之这边靠了靠,紧紧的贴着他,才觉得有些安心。 “湘江江水寒,然后同坐船,兄有爱慕意,弟说难不难?” 按着之前大家已经约定好的酒令的规则,李公子的这首诗翻译出来事实上也是合乎规定的,就是“湘然兄弟”。 只是,这诗中的表达的意思却是有些冒犯,不过总得来说问题也不算大,总不能人家表示一下爱慕都不行吧。 湘然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李公子,他也感受出了这个家伙的不怀好意,刚才作诗的时候,一双如同老鼠一般的眼睛,一直在自己的脸上,身上扫来扫去,弄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当下诗句脱口而出。 “请看高楼里,你个狗东西,自己照照镜,重新看自己。” 湘然的诗还没读完,王慎之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而后依靠着案子咳嗽了老半天,笑的差点背了过去。 这个小公子也真是有意思,明明自己怂的要死,却还喜欢直接说话就把人顶到墙上去,让人半天下不来。 第30章 好诗,好诗 李公子那边自然也是听出了诗里面骂人的意思。 可湘然说出的四句打油诗也符合酒令,并没有什么问题,每一句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请你自重。” 所谓文人嘛,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不在于他们有多么高雅,多么的会舞文弄墨,只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些文人的骂娘技术总是高人一筹。 被对面的湘然给骂了一顿,李公子自然心里很恼火,可这明明就是一场游戏,他必须压着火气。 就像是两个互相看着不顺眼的人,挤兑着聊天,谁先掀桌子发火,谁就算输了,怼人也是一个技术活,要怼的让对方火冒三丈,也要怼的他哑口无言。 当下思索了一会,说道。 “湘水寒彻骨,然能饮屠苏,老来夜梦长,妹可榻共舞?” 这四句一出,湘然的脸都要被气绿了,还不仅仅是因为对面的这个李公子直接了当的挑明他的女儿之身,诗中的意思,也是过分的很,还榻共舞,简直就是臭不要脸。 “你……” 湘然站起身来,手指着对方的鼻子,气的浑身发抖。 王慎之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稍安勿躁,先坐下。 然后说道。 “好,李公子这四句,说的是湘然老妹了?那就该我了。” 林妈妈已经在外面的门边上听了有一段时间了,既然客人们在行酒令,玩的正开心,她也自然不会多此一举的贸然带着姑娘冲进去,在这个时候,能不让姑娘掺和进去,就不让她们掺和进去。 里面安静了一下。 就听得那个慎公子的声音传来。 “是日风清朗,我辈饮琼浆,亲友邀春水,娘爷安可当?” 王慎之的这四句,表面上看,就是在写他们几个现在在一起喝酒取乐的场景,还给了对面的李公子亲友的称呼,最后一句,娘爷安可当,就是说,爹妈来了,都挡不住大家喝酒的兴致,写的可以说是妙趣横生。 说完了自己的诗,王慎之嘴上也不停,直接又说道。 “李公子的酒令呢,是湘然老妹,那我们这边的是什么呢?” “是我亲娘~” 对方正在品味着诗句里面的意思,也不及细想,直接脱口而出。 刚说出口,便引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面的人明显没有想到,王慎之会来这么一手,刚才湘然的诗,内容上就是直接在骂人,不过藏在诗句前面的四个字却是很正常,所以李公子那边也没有太多的在意。 这会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骂了,上次被说成是狗东西,这会又多了个妈,当下火冒三丈,眼看着局势就控制不住了。 “哎呦,几位公子啊,真是才华横溢,好诗,都是好诗啊~” 林妈妈可不想让他们在自己的楼子里打起来,且不说毁坏了东西,这么一打,惊动官府,又要花去一大笔的打点费用也就罢了,闹闹腾腾的,以后谁还敢来自己这里消遣听曲了,忙不迭的从门边上闪出来,嘴上不住的夸奖着。 不过这夸人,也要夸的精准,夸的有水平,不然这么一夸,人家的火气非但消不掉,反而是火上浇油,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哦?那林妈妈倒是说说这四首诗哪里好啊?” 王慎之一脸玩味的看着着急忙慌的跑出来的林妈妈,他老早就看到,这个人躲在门口,就是不肯进来,看着他们里面的人骂来骂去的,想要置身事外,这会估计是觉得崩不住了,就跑进来和稀泥,真是个人精啊!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公关高手能说出些什么有意思的话。 “诸位公子的诗啊,哪怕就只是单单拎出来一句,都可以说是,上上佳品……” 林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湘然打断了,他这会一直挨着王慎之紧紧的,甚至都能感觉到两人身体的温度,慎公子身上的檀木幽香,让他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说起话来,也比之刚才更有底气。 不怂时候的湘然公子,王慎之可是见过的,那个伶牙俐齿,即使是百辩高手,估计也会在他的言语打击之下无所适从。 那日在茶馆里,估计是看自己文文弱弱的,也对他构不成什么危险,就肆无忌惮的挤兑自己,王慎之说什么话,湘然就挤什么,只把他挤的最后无奈了,只好举杯认输,湘然才肯作罢。 “那林妈妈倒是说说,“你个狗东西“这句诗,好在哪里?” 被湘然这么一问,林妈妈的脸上满是尴尬,这个文文雅雅的男装大小姐怎么这么粗暴呢? 心里这么想着,u看书wuuns 却也不会表现出来,还是笑盈盈的对他说道。 “湘然小公子啊,这狗,这狗……这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命题实在是超出了林妈妈的公关范围,看着她看脸窘迫的苦苦思索样子,众人不觉大笑了起来。 可她毕竟也是有些本事,见过些场面的,很快神色如常,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往下说道。 “这诗句的妙处啊,在于意境的贴合,李公子的湘江江水寒,然后同坐船,与慎公子的是日风晴朗,我辈饮琼浆,一冷一热之间,虽景致不同,却同样是在写饮酒的乐趣,这而后李公子又作湘水寒彻骨之句,也可与慎公子是日风清朗对应成趣,简直是上品佳作啊!” 林妈妈只管一番乱七八糟的点评奉承,这种奉承可以说就是这些风月之地的人,必修的科目,就是客人放个屁,你也要给他解释出声音悠长,婉转动听,余音绕梁的美感,而且,还要言之有理,言之有物,空空泛泛的说美啊,美啊,可是不行的,唯有懂得其中真意的人才能做的了无痕几,滴水不漏。 不过这次,林妈妈还是漏了一点。 平常人作诗,就是再不通文法,也不会说出“你个狗东西”这样的句子,但湘然明显对自己的这句诗很是满意,也不知道是有意捉弄还是怎么的。 听着林妈妈只顾着说慎公子的好,说李公子的妙,却不说他湘然公子,心下有些不爽,嚷嚷着。 “林妈妈,是觉得我的诗作的上不得台面吗?避来躲去的,怎么就是不肯评品一番呢?” 第31章 素身唱曲 其实这个怪不得林妈妈,湘然的那首所谓的诗里面,除了第一句,“请看高楼上”之外,其余的不是在骂人,就是让人家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这样的吐槽诗,可让林妈妈怎么去拍马屁。 “呃呃,湘然公子的诗,自然也是好的很,率真,率真~” 林妈妈觉得,自己必须马上停止这种没有尽头的吹彩虹屁行为,不然等会这个叫湘然的小公子,要是兴致来了,再写出几首这样的诗,自己纵然是吹彩虹屁的技术再好,也会黔驴技穷。 忙拍了拍手,示意在帷幔后面的绮烟姑娘可以出来了。 伴随着乐师的演奏,绮烟小步曼舞,如同一只蝴蝶一般的,从外面闪了进来,身姿轻盈,丝织的彩绸飘带四下飘动着,从在坐宾客的面前划过,营造出一种朦胧的美。 江南女子就是好啊,王慎之不觉感叹到,那腰肢,那眉眼,还有清丽的舞步,没有一处不勾人心魄,令人挪不开眼睛。 “哇,好美啊~” 湘然看着从远处飘来的绮烟,不觉赞叹道。 只见那绮烟姑娘施施然的走到众人中间,对着两边笑盈盈的施了一礼,礼罢,便对着乐师示意了一下。 调子一转,悠远的箫声缓缓起来,琴声呜咽着跟在后面。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歌声婉转,浸润了江南烟雨的柔美,让这首包含着对家乡思念和无奈的采薇曲,又多了一分轻怅的愁思。 一曲唱罢,王慎之还沉浸在她温柔袅袅的声线里,无法自拔。 闭着眼睛,眼前看到的,似是杨柳繁花,而转瞬,那繁华又骤然急转,柳树的叶子早已掉落,雪路泥泞,离开家乡许久的游子,终于踏着冬雪回到了久违的家乡。 这美丽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声粗俗的喊叫给打破了。 “什么东西嘛~你这女人也是真没本事,咋的老子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你就会唱这一首吗?天天唱,天天唱,烦不烦。” 说话的正是那个李公子,刚才的行酒令他没有占到便宜,再加上之前的不愉快,心里的怨气已经积攒了很久。 这怨气有了,就一定需要找一个出口,于是这个出口,就落在没什么地位的歌女绮烟身上,虽说她是这里的头牌,可头牌又如何,若不是这李公子碍于自己身份,不宜在建康城里过分张扬,又怎么会来到这么一个要奢华没奢华,要档次没档次的小楼来。 况且前几日对她客客气气的,本以为会有进一步的进展,试了几次,都被搪塞过去了。 这李公子后来实在是按耐不住,想要用强,却没想到,这女人也是性子烈的很,抓着自己是又挠又咬的,不仅如此,还寻死觅活的想要跳楼,怕把事情闹大,他也只好多给了老鸨林妈妈些钱财,算是把这件事给平息下来了。 这会子他听的边上的瘦男人的话,认定了湘然就是一个小姑娘,看着装扮又是绝美,心下又想着打起湘然的主意,便也不再把绮烟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没了之前虚情假意的风度和照顾,说起话来很是粗暴。 绮烟自然是知道这个李公子的品性的,前几日被他骚扰的整宿整宿的不敢睡觉,一晚上,都和自己的侍女佩儿蜷缩在一起,两人一人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时时刻刻的想着,如若是这个李公子再来,就以死明志。 绮烟虽说是歌女伶人,也是寄居青楼,可伶人也是有高下之分的,像她这样的头牌,基本上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的,等着什么时候,被城里的哪家大户看中了,完完整整的赎出去,才是最好的出路。 再加上林妈妈对她也是很照顾,也不忍心让她去受那些低贱的苦楚,所以身子贞洁什么的都还是看的很重,即使是之前的王慎之身体的原主人是这里的常客,两人已经有些暗通款曲,之间也还是清清白白的,甚至连手都没有碰过。 “李公子,想听什么曲子,大可以说出来,奴家自可以给您表演。” 虽然,这些日子里,绮烟对这个李姓公子恶心入骨,可还是身姿款款的回着话,这是职业素养,也是身为歌女伶人所必备的素质。 王慎之不觉心里有些赞叹,默默念叨着:“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这样有职业操守的艺人在他生活的社会里,实在是太难见到了,且不说这强大的情绪管控能力,就是整日里见着给她们平台,追捧她们,助她们走上星途的观众老爷,uu看书.uuansu.co 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殊不知她们吃的每一粒米,身上裹着的每一片布,都是从哪里来的。 “好好好,既然绮烟姑娘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点了啊~” 李公子搓着手思索着,想了好大一会,却也每个主意。 像他这样的粗俗人物,怎么会懂得词曲小调。 “那就还唱刚才那个曲子吧~” 绮烟本来看着李公子的样子,还有些紧张,生怕他让自己唱些个什么下贱娼馆里的粗俗小调,听得让再唱一遍采薇曲,便安下心来,准备示意乐师再次奏乐。 却被李公子拦住了。 “曲倒是老曲子,可绮烟姑娘要唱出些新意才好啊~” “怎么?” 绮烟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这所谓的新意她倒是能明白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变得调子啊,转个音什么的,更多的展示一下自己的技法。 “李公子,想听什么调子唱的采薇曲?商调如何?” “商调不商调的本公子可是不怎么明白,我就想听姑娘素身唱曲~” 李胖子脸上的邪恶笑容更重了,猩红的嘴唇微张着,露出里面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 “素身?” 绮烟明显没有听明白这个家伙话里的意思,眼中的疑惑更甚,她虽然年龄不大,但是从小就被培养着唱曲弹琴,到了这个年龄,虽然不敢说精通天下音律,但是也不至于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把衣服给我脱了~” 一声突然发出的喊叫,如同一阵惊雷,把绮烟吓的身子一哆嗦。 第32章 建宁王世子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林妈妈本来都已经退出去了,这会子,听得表演歌舞的小厅里,传出这么粗声大气的喊叫,慌忙跑了进来,挡在了绮烟姑娘的前面,虽然脸上依然陪着笑脸,可是身体却是像老母鸡一样伸展开,把她严严实实的护着。 “怎么使不得?是嫌弃我钱不够吗?” 李公子说着,眼睛一瞥边上的那个瘦子随从,那人随即从边上取出几块硕大的马蹄金重重扔在桌子上。 那金子的一圈,雕刻着极为精细的花纹,形状酷似一个马蹄,所以被称作马蹄金。 这玩意王慎之也只是在博物馆里见过,用于展示的,就放了一块在那里意思意思,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还是有些神奇的。 真金白银放在面前,谁又能抵抗得了诱惑呢? 林妈妈看着面前闪闪发光的东西,咽了咽口水,还是有些面露苦涩。 “李,李,公子,不是说钱的问题,这事,还是要看绮烟姑娘……” 李公子也不听她把话说完,又对着那个瘦子一使眼色,又是几块硕大的马蹄金扔在了桌子上,只觉得这个屋子里,被这些金子反射的都带着一层炫目的光晕。 “不是钱的问题,那就一定是钱的问题了~” 说着话,李公子有些自得的站起身来,摇晃着他沉重的身躯,一手就把林妈妈推到一边去了,作势就要上去抓住绮烟。 “按说你这样档次的女人,根本就不值这个价钱的,但是今天老子高兴,就让你看看,老子是不是比你看上的那个什么慎什么玩意的有实力。” 王慎之刚才一直陶醉于绮烟姑娘的歌舞里,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绮烟姑娘的眼神,自打从外面进来,就一直是对着自己的,不过那个李公子倒是看得真切。 这会,听得李公子话里的意思,才抬头看向绮烟,只见那姑娘动作极为灵巧,一下子躲开了李公子伸过来的肥手。 三步两步的跑到王慎之的后面,想要寻求他的保护。 “慎公子,奴家,奴家不愿意的,不愿意的~” 她说的很急切,话里已经带了些哭腔,眼睛看着王慎之,里面满是哀求。 绮烟不敢确定,这个出身琅琊王氏的贵族公子,会不会为了她这么一个地位地下的青楼歌女,而去得罪对面的这个看起来,也像是贵族世家的跋扈公子。 虽说平日里王慎之经常光顾这里,也算是常客,看起来对自己也有些意思,但是,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尤其是在这青楼歌馆汇集的秦淮河边,绮烟姑娘见惯了人性凉薄。 女人,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女人,在这些显贵面前,只是一个玩具,对于一个玩具,如果有另外一个人想要,只要出的筹码足够,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嗯~马蹄金,阔绰啊,建宁王世子殿下。” 自从刚才这个李公子的侍从取出那几块硕大的马蹄金的时候,他就已经基本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据史书记载,这马蹄金最早铸造于汉武帝时期,一个马蹄金按照当时铸造的标准,重达一斤,是武帝用来赏赐诸侯王的礼品,很多的汉朝王侯大墓中都有陪葬,是极其贵重的东西。 在这个纷争不休的年月里,有钱并不稀奇,但是有这些东西就很奇怪了,这些贵重的黄金,肯定是从当地的汉代大墓中挖出来的,而有这个能力去组织挖掘坟墓,还能得到里面的东西的人,除了当地的实际控制家族,基本不会再有别人。 而且这个李公子又说自己是来自益州的客商。 客商? 被氐族流民李氏造反而控制的益州地区,还能出随手就往外扔大金锭子的客商? 简直是天方夜谈,王慎之有推算了一下这个人的年龄,以及他像猪一样的腰围,都和历史上的一个人极为吻合,那就是现在在益州建立大成政权的皇帝李特的侄子,也就是建宁王世子,李势。 “什么建宁王世子,我是客商,哪有世子。” 这个李公子被王慎之这么突然的一说,表情有那么一瞬的慌乱,不过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了,可这慌乱的表情却被王慎之抓个正着,本来他也就是想诈他一诈,看看自己的猜想对不对,不想对方一下就露出了马脚。 “那行吧~” 王慎之见对方还在狡辩,也不急着去戳穿他,拿起装着绿陵春色的酒壶,给自己这边的几个人添了些酒。 “绮烟姑娘,多谢今天能你精彩的表演,不如大家共饮此杯。” 说着,uu看书 ww.uans 三人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就说些个不咸不淡的话,完全把对面的李势那么一群人不放在眼里。 在晋朝的都城里,藏着成汉的建宁王世子,就等于说是一只羔羊,闯进了狼群。 而现在对于王慎之来说,虽然对面的这只,哦不对,这群羔羊有些过于肥胖,他这边的狼呢,除了自己这个瘦弱的小身板,就剩下两个娇弱的小狼妞,还有福贵那个小狼娃,但是,在狼的眼里,即使是巨无霸羊,即使他的羊角长得再长,也只是狼嘴里的一坨肉。 “绮烟姐姐,佩儿姑娘呢?” 福贵看着王慎之几人聊的开心,便也没有像刚才一样的那么紧张了,才想起来自己这次催促着公子来拈花楼,还没有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呢?忙不跌的问绮烟。 “佩儿啊~佩儿上哪里去了呢?我也不知道啊,小福贵~” 绮烟其实年龄也不大,小脸圆圆的,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可爱,虽然由于要给客人们表演歌舞,不得不努力装扮的看起来妩媚一些,可小女孩终究还是小女孩,再浓烟的妆容,也无法掩饰她眼里的稚气和单纯。 这会跟王慎之聊的愉快,没了刚才的慌乱,便才有心拿着福贵开开玩笑。 “啊?” 福贵听得自己的心上人不知道去哪了,当下就急了,站起身来对着坐在另一边的李势怒目而视,眼看着就要冲上去跟人家拼命。 “绮烟妹子,你可别再戏耍福贵儿了,再给让他见佩儿啊,估计他就要跟对面的这几位益州来的朋友拼命了。” 第33章 疯狂挑衅 唱曲,饮酒,赋诗。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此时,窗外的秦淮河已经被落日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辉。 林妈妈让人在小楼里点上了灯。 王慎之几人谈笑饮酒,聊的很是愉快,可对坐的李势就有些如坐针毡了。 自从被揭露出是大成国的建宁王世子身份之后,楼里便再也没有人去理他,无论是杂役还是表演唱曲的别的低等级歌女,都把他当做瘟疫一样的躲着。 他很清楚,如果在这建康城里,被晋朝的官府抓住,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后果,尤其是像他这样,父亲在大成还掌握着军权的人来说,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家族,都是灭顶之灾。 自己一旦被抓,父亲就肯定在大成朝廷里被皇帝猜忌,这一猜忌,对于掌兵多年的宗室重臣来说,便只有两条路,要么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乖乖的上交军权,可这么一来,整个家族就等于是被按在刀板上的鱼肉,随时等着被人宰割。 要么就是誓死抵抗,说的难听一些,就是犯上作乱,叛乱这件事情,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没有说是可以百分之百成事的,前途也是一片渺茫。 李势虽然跋扈,但脑子却还是比较清醒的,他这次之所以来到东晋的都城,并不是因为他多么的沉湎酒色,想要体验一下江南的千种风情,实在是被逼无奈。 大成的朝局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在皇帝李雄的治理下,无论是军政还是民事,都逐渐趋于稳定,但是实际上,内部隐藏着巨大的漩涡。 漩涡的中心,就是那高高悬在头顶的太子之位,谁来继承大统,李雄的几个儿子各怀鬼胎。 “怎么?世子殿下想明白自己是谁了吗?” 王慎之其实也没有喝多少,就觉得浑身上下有些飘飘然了,眼睛眯着看着对面的李势主仆,他们已经沉默了快两个时辰,眼看着就要绷不住了。 李势当下也不再认怂,站起身来,一挥手,手下的仆从嗖的把腰间藏着的利刃都给亮了出来。 他觉得,当下之计,这些人是留不得了,虽说杀人越货之后,自己也不好说能不能安然的离开建康城,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要先保证当下阻止他们报官,能够让自己活着走出拈花楼。 刀一亮出来,就把林妈妈还有绮烟等女孩子吓得花容失色,湘然虽说心里也是慌张的很,不过,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强装着镇定。 “湘然?” “啊?” “你紧张吗?” “不紧张~” 湘然抿了抿嘴唇,说道。 “那你为什么手一直在抖啊?”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生死存亡,这个王慎之怎么好像还是一点也不慌的样子,就算是不怕死,那刀都驾到脖子上了,也不能没点反应吧! 好歹给拿刀的人一些面子,让他们觉得你在害怕,先稳一下他们的情绪,才能再想别的办法逃生,你这现在还在给我开玩笑? 湘然有些无语的看着边上这个看起来消瘦的男人,心里想着,这家伙该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 当下扯了扯他的衣衫,对他猛使眼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对方拿的是刀啊,是刀啊,不是什么折扇,浮尘,苍蝇拍子。 王慎之没在跟他说笑,拍了拍他白皙的手,示意他不要慌张。 转过脸,表情变得很不屑。 “恼羞成怒?” 令在坐的人没想到的事,本以为对方都亮刀子了,就是再强硬的人,也大概会稍微说些软话,这个王慎之却不走寻常路,反而还在出言刺激他们。 “你~” 李势这些日子,在建康城里就不敢四处招摇,虽然包下这么一个僻静些的小彩楼,可毕竟都快憋在里面一个多月了,就是里面的姑娘舞跳的再好,歌唱的再美,身姿再绰约,他也有吃腻的时候。 “把他们剁成肉泥~” 当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嘶吼着招呼手下,向着王慎之这么劈砍而来。 “世子啊,你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李势的刀就要挥到王慎之的脑袋上的时候,被这么一句话给气笑了,这个看起来也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哥也真是有意思,自从他来了这个楼,就在一直的挑衅自己,这会刀都驾到脑门子上了,还在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不要命。 这晋朝的江南公子怕不都是天天嗑药,脑袋都给磕坏了。 李势闻言顿了顿,脸上写满了不解。 “都城杀人,世子殿下以为自己还能跑的了?” 王慎之站起身来,uu看书 .uukanshu.m 说道。 “跑不了的话,世子的人都没了,以后这建宁王的爵位落到谁的脑袋上可就不好说了啊!” 李势放下手上的刀,这个道理其实是显而易见的,来建康的时候,父王也再三的强调,让他一定一定要低调行事,千万不要跟人起冲突,更不要让自己太过显眼。 本来这些日子也都是按着他父亲的嘱托,这么龟缩着,却不想被王慎之这么个不怕事的主给撞上了,撞上了不说,这家伙还一直拿话扎自己,这才脑子一热,动了刀子。 “你就不想当大成的皇帝?” 王慎之又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大成国现在的皇帝,是他的堂叔李雄,虽说这堂叔对自己也算得上是格外的照顾,可身为一个侄子,皇帝的宝座,八竿子也不可能打到他的脑袋上啊! 但有时候人心就是这样,有了十万,就想要一百万,有了一百万呢,就开始向往千万的生活,于是乎,就把一个亿定成了小目标。 听得王慎之这么说,李势的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波动的,有这一点的波动,王慎之觉得就够了,对于权力的渴望,就像是一颗种子,而且还是一颗永远都不会死,还会越长越大的种子,他相信李势不至于笨到这种地步。 “你在说什么鬼话?” 李势本能的反驳着,毕竟对于皇位的觊觎,永远都只能放在心里,这一点他时刻谨记。 “我王慎之呢,得方士传道,能算五年十载之事,不知李公子愿不愿意算上一挂啊?” 王慎之神神叨叨的说着。 第34章 算卦 李势绕着楼四周看了看,确定了王慎之并没有在这里埋下后手,而且,他很确信在王慎之来到这里之前,并没有人知道这里被谁给整个就包下来了。 “行,你倒是算一算~” “先说好了,我说一句,你给我一块马蹄金,不要急着拒绝我~” 王慎之说完,也不管李势答不答应,就一脸神棍的样子,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掐着指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大成皇帝李雄,公元306年称帝……” 王慎之一句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李势打断了,这说的都是什么鬼玩意。 李势都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很没有文化和见识了,怎么这个所谓的大仙比自己还不如,你说出来骗个人,好歹也要提前做做功课,什么公元公元,公元是个什么东西,还306,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停停停,你这说的都是人话吗?别废话,你这骗我这么会,多活个一刻半个时辰的有什么意思,而且吧,你也别怕,你看看,这一屋子啊,到时候都会跟你陪葬,嗯?绮烟姑娘,还有这个湘然公子~” 说着,李势还伸出舌头,表情很恶心的舔了舔嘴唇。 “哦对,还有这个半老徐娘,林妈妈,啧啧啧,便宜你小子了啊!” 王慎之没有理会他的话,心里暗道一声糟糕,这嘴一秃噜,竟然把现代的纪元方式给说出来了,不过问题也不大,当下稳了稳心绪,说道。 “晏平元年称帝,改国号大成,玉衡十四年,立李荡之子李班为太子……” 才开始说大成建国啊,年号啊什么的事情的时候,李势还没有什么感觉,这些东西,虽然说对于远在建康的人来说,并不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的,但是想到这个王慎之来自琅琊王氏家族,家族里的人,身处高位,平日里这些个高官闲谈的时候,知道些远在益州发生的事情,也不什么特别的事。 只是这后面一句,就有些让李势惊奇了,无论是大成国的太子人名,立储时间,还是太子父亲亲族关系,这些都被王慎之说的一点不差。 这些东西对于大成国来说,尤其是高级的官员,其实都不算是什么秘密,可是要说这些东西出名到,远在千里之外,晋朝的一个没有一点官爵的普通公子都能倒背如流的程度,他也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况且这个王慎之看起来身子虚的很,平常也估计是纵情女色,饮酒无度的住,说他会关注国家大政,简直会让大家笑掉大牙。 李势也不抵赖,乖乖的取出一块马蹄金放在王慎之的案子上。 接着,王慎之又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堆的大成国的事情,比如什么时间,哪个将领,统帅多少兵马,征讨了哪个州郡啊,还有李雄跟北面的凉州刺史的通信啊,或者一些更私密的军情什么的。 把李势听的一愣一愣的,这里面的事情,虽说他也知道一些,但是远远达不到像王慎之说的那么详细的程度,包括进兵路线,都能说个八八九九。 而且,还有一些的高层信件内容,这些已经可以说是大成国的最高机密了,有的甚至只有大成皇帝李雄知道,根本不是他这样整天就知道玩乐的王世子可以接触到的。 当然,虽说王慎之关于史实的记忆里很好,这多多少少的还是会有一些疏忽,这些记不住的地方,他只好胡乱编造一番了。 反正算卦嘛,三成对叫蒙,五成对叫奇,七成对叫准,像王慎之这样的九成对的,只能被称为仙了。 不多大会,王慎之就在一番念经的絮絮叨叨里,把李势袋子里的大金坨给倒腾完了,直到倒腾完也才说到他们现在所处的年月。 也就相当于李势拿了一堆金子,买了一堆自己国家的史料,不过在当时,这些史料都还是很有价值的高层机密。 “那个,慎公子,我这,没钱了啊~” 李势正听的开心,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能把大成国的兵力部署啊,粮食储备啊,还有与各个方面的势力关系啊,都整的明明白白的了,就等着回去见机行事,大展一番拳脚。 可没钱了,王慎之就立马变了脸,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毕竟有些东西,才开始定价是多少,就是多少,就是对方没钱了,也一毛都不能少,就像某基,某劳那样,就是让自己每天过量储备的炸鸡薯条,倒掉,扔了,也不会打一分折扣,uu看书 .uukhu 毕竟要有排面,不能调价。 “慎公子,你能不能,那个,我能不能先欠着啊?” 李势这会彻底就被王慎之的嘴皮子给折服了,他的这张嘴,简直就是一个大成国的国家资料数据库,什么东西都有,什么秘密都可以找到答案。 甚至连大成国哪个王府家的小妾跟护院偷晴,都能说的清清楚楚,津津有味,当然这东西史书上是不可能记载的,完全就是王慎之看着李势听的开心,跟说书似的,即兴创作了一段,顺便也就即兴着把那个王爷给说绿了。 “欠着?不行不行,这肯定不行~” 王慎之连忙摆着手,再也不去理他。 李势呆呆的站在那里半天,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回头就把自己这些的随从身上的刀啊,腰带啊,衣服啊,靴子啊什么的,通通给拔了下来,全部放在王慎之面前。 见他还没有反应,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别别别~” 王慎之看着他解开腰带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害怕,那肉疯狂的向外漫着,实在是看不了,太辣眼睛了。 “看在你这么的真诚的分上,我就再告诉你一个事情吧,你可要记住了,好好利用哦~” 王慎之对着李势竖起最中间的一根手指,那家伙估计也不知道这是啥意思,一个劲的点着头,伸长了脖子,满脸的期待。 “大成国皇帝李雄,恐怕时日无多啊,最多,enmmm。” 说到这里,王慎之故意拖长了尾音,故意吊了一下李势的胃口。 “还有五年的阳寿。” 第35章 投资 最终,把李势身上的衣服,扒的跟个乞丐似的时候,王慎之才一脸心满意足的提醒他,让他快点离开建康城,这里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反观此时的李势,却是笑的很谄媚,他觉得,这趟江南的行程,虽说才开始有些无聊,但是,最后的一个大惊喜让他觉得自己来的很值。 …… …… 眼见着天色已晚,也到了王慎之该离开的时候了,他看着案子上放着的一大堆马蹄金,还有腰带和一些衣物什么的东西,从里面取出一块,在手上掂量着,这玩意可是真真实实的金子,很是压手。 “林妈妈啊,这块金疙瘩够今天你的绿陵春色吗?” 今天的收获还真是不少,王慎之有些开心的把玩着马蹄金上面漂亮的装饰,问道。 “看您慎公子说的,这个大金疙瘩啊,足够把这栋楼都给买下来,当做一顿酒钱的话,岂不是在坑人嘛,咱这做风月生意的,虽说钱挣的是低贱了些,可还是一个子是一个子的,口碑我们也是要的。” 王慎之听了林妈妈的话,不觉心里有些佩服她,在这样的年代里,就知道不要只会做生意,还要会做好熟意,不简单不简单。 看着铺得一桌子的金子,他随手挑了两个递给了福贵儿,其余的都没有带走。 “慎公子,这是?” 这确实一笔巨款,即使是对于像琅琊王氏这样的大家族来说,也是不容小觑。 林妈妈虽然有些羡慕,但是心里可是没有一点的侵占的想法,对于她来说,挣钱最重要的,是安心。 “这些钱,我们也带不走,就当做给你的投资了吧!” 王慎之本来也不是那种特别把钱当回事的人,而且这些钱也确实是带着不舒服,不如放在这里,当做给林妈妈的投资。 不过投资这个字眼,对于林妈妈来说,可能还是太过于前卫了,看着她写满疑惑的脸,王慎之愣了一下,解释道。 “哦对,这投资的意思啊,就是让你把这些钱用来扩大经营,开酒馆,茶庄,买地,买田,再不济把这楼重新装饰装饰,都行。” 这么一说,林妈妈就有点明白了,意思是这慎公子要当甩手掌柜,让她帮着打理这笔巨款。 当下整个人看着面前的这一大堆的钱,眼里渐渐的噙满了泪水,按道理说,她本来也不是什么风尘女子,当年在洛都的时候,家境也是殷实的很。 却不想这世道变换,舒缓祥和的日子,在太康十年的安定之后,被司马家的人,摧毁的一丝都不剩下,战争不仅摧毁了刚刚建立的晋王朝,也摧毁她安逸的生活,五胡乱华,她丈夫不得不带着一家人向南方逃难。 不幸的是,在逃难的路上,被胡人追杀。 丈夫只好带着家族里的壮丁部曲掩护他们这些妇女和小孩子,约定好了在渡过了瓜洲的江南重镇京口相聚,可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无奈之下,林妈妈只得拉扯着一家子人,跟着南渡的人群,继续南下,来到这建康城,卖掉了身上所有的值钱的物事,才换得这么一栋得以栖身的小楼。 住所是有了,可是这么多人张着嘴要吃饭,这饭从哪里来? 林妈妈也没有什么手艺,只是早年是洛都歌楼中的顶尖舞女,为了生计,只能带着半路上收养来的被人遗弃下的孩子和从洛都家里带着过来的小厮们,在这秦淮河边,经营起一家这样的小店,说它是青楼吧,又跟着秦淮河边的别的彩楼不同,这里基本就不做什么皮肉生意,想要得到这里的女子,只能跟平常家娶妻纳妾一样,风风光光的一番,林妈妈才会放人,所以这里的姑娘们基本都没有出嫁。 说是姑娘们,其实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个,除了些因路上颠簸,身子一直病着的之外,里面最出众又能挑起大梁出来表演挣钱的,就只有绮烟。 这绮烟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是林妈妈半路收养的孩子,本来家里在洛都也是做官的,只是这无奈的世道,让这么一个灵秀的官家大小姐沦落到如此境地。 也正是因为错综复杂的原因,林妈妈的这座拈花楼,跟这里别的楼的关系很不好,林妈妈也经常无端的受到这些当地的土著经营者们的排挤,说她们是什么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不过也亏得林妈妈性子刚烈,从不去想着依附在他们任何一家的门下,就这强撑着,艰难着生存了下来。 也估计是上天眷顾,好巧不巧的,这么强硬林妈妈和她的拈花楼,在王敦和苏峻的叛乱中,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反而活的还算轻松。 “慎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林妈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复了一遍,确认了王慎之确实是这个意思之后,就要跪下来,被王慎之一把拦住了,让她千万不要如此。u看书.uukanshu 接着又问绮烟道。 “绮烟姑娘,我们家福贵儿心仪你那佩儿小丫鬟很久了,我这就代她提个亲如何啊?” 王慎之话题转换的极快,刚才还在说什么投资,让林妈妈帮着打理这些金子的事情,转眼间就又说到福贵跟佩儿的婚事上去了。 搞得刚才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风景的福贵一激灵,眼巴巴的看着绮烟姑娘,生怕她嘴里说出一个不字。 在这个时代里,这丫鬟的去留,完全有主人说的算,佩儿的去留也就只能看绮烟姑娘的眼色了。 “小福贵儿,你愿意出多少啊?” 绮烟打趣问道。 没想到福贵毫不犹豫的就把刚才王慎之放到他手上的两个大金坨子塞到绮烟手里,又顿了顿,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噗噗啦啦的把里面的碎银子啊,穿好的铜钱啊,也有些碎散的铜板全部倒在地上,拿手捧住,又一股脑的塞到怀里。 “你可是真鲁……” 王慎之嘴上说着,却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这小子的痴情模样还真是有些可爱。 当下福贵和佩儿的婚事,也算是大抵定了下来,天已经黑了,王慎之便和湘然公子一起出了拈花楼,几人站在门口拱手告别。 望着王慎之远去的背影,林妈妈又突然想起什么,冲着夜色中的王慎之喊道。 “慎公子,这赚的钱?” “五五开~” 王慎之伸出五根手指,潇洒的在脑袋上甩了甩。 他不觉想着,这林妈妈估计也算是历史上第一个基金经理人了吧~ 第36章 文书 望着王慎之远去的背影,绮烟有些伤感的倚着二楼的窗户,嘴里小声的念叨着。 “他什么时候来娶我?” …… …… “绮烟姐~” 第二天一早,在给绮烟梳头的时候,佩儿好像老是有话要跟绮烟说一样,可是一说起来,又是支支吾吾的。 “怎么了,佩儿,要嫁为人妇了,有什么不开心吗?” 按道理说,佩儿是应该开心的,虽然说,嫁的人不过是王慎之的一个跟班小厮,但好歹是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相比于那些跟着自家小姐,作为陪嫁丫头,去到达官显贵的家,过着外人看起来风光无比,内底子却过的连畜生都不如的生活,可要好得多。 哪天伺候主人不得力了,就会被无情的扔掉,不带有一点怜悯。 “高兴啊,只是,我一走了,小姐你……” 佩儿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这个小姑娘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自己,两人虽说是主仆,可实际上,却已经是情同姐妹了,佩儿担心自己嫁出去之后,绮烟这边就没人照料了。 俏丽的小嘴抿了抿,蹙着眉头想了一会。 “小姐,我不嫁了~” 说出这句话时候,佩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言语间,满是坚定,说完又点了点头。 “哦?怎么?” 关于佩儿和福贵两个人的关系,说心里话,绮烟是有些羡慕的,在这个时代里,两情相悦容易,门当户对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而想要两者能够兼顾,就少之又少了。 “我还小,才十三岁,不着急,想等着跟姐姐一起交成亲。” 佩儿说着,不觉露出两颗小虎牙,小女孩的俏皮尽显。 两个小姑娘正说着话,便见着林妈妈从外面回来,看来是跑了很远的路,满头大汗的,绮烟赶紧拿来干的巾子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我今天啊,去了一趟官府~” 话说了一半,估计是渴的不行了,抓起案子上放着的水壶,到了一碗,咕嘟咕嘟的喝着,喝完又接着说道。 “这些公人真是忒不讲理。” 接着,林妈妈就把自己在找这些公门里的人办个事是有多么麻烦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朝着绮烟吐槽了一遍。 “这些人还真是狗眼看人低,才开始以为我是来告状的,一口水都不给,就派出来个杂役一般的小厮,跟我在那里胡扯八扯的,后来听说我是来开文书的,态度才稍微好了一点。”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在官府里开好的文书,递给绮烟。 那是一份纸本的文书,装饰的很是精致,四周还绘制着漂亮的花纹,绮烟一脸狐疑的接了过去,上面的内容大概意思就是说,王慎之在拈花楼林妈妈处,寄存马蹄金七十枚,委托她为自己用这些钱经营,所得利润,林妈妈与王慎之平分。 估计王慎之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也就是随口说的那么一句话,却被林妈妈这么认真的对待,还很急切的跑到官府去做了一个类似于公证一样的文书。 “林妈妈,这文书?” 按照正常的规则,官府一半都会一下子出具三份文书,尤其是像这种数额巨大的经营类文书,一份给甲方,也就是王慎之这边保存,一份呢,就放在林妈妈手里,最后一份是放在官府中,留做日后证明查找之用,当然,也是为了这个公人们能够更精确方便的收税,毕竟从农户田产里面收取的都是些粮食稻米什么的东西,而且想要能够收到足量的粮食,还要时不时都催促这些农户,不要偷懒,要乖乖的种地,远没有从商人那里收大量的真金白银来的过瘾和畅快。 “文书的另外一份在我手里,你去跑一趟,把这一份送到慎公子府里~” 林妈妈本就是一个雷厉风行的性格,干什么事情也是分明的很清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拖拖踏踏的,就会让她很不舒服,也不等着绮烟答不答应,就从边上的架子上,取来外出的衣服,让佩儿给自家的小姐赶紧换上,催促着赶紧去送。 两个小姑娘就被林妈妈从二楼撵到一楼,又从一楼给撵了出去,就坐刚才林妈妈出去的时候的那辆牛车,赶牛的小厮一直就在车子边上等着,见着自家楼里的两个姑娘来了,忙取出上车时用于踏步的小几。 车子慢悠悠的动了起来,uu看书.uukahu向着王慎之所住的地方而来。 站在二楼上的林妈妈看着远去的牛车,脸上慢慢的露出和煦的笑。 牛车沿河而上,走不远处,拐了个弯,就绕进了建康城里达官显贵聚居的地方,这里虽然说比不上乌衣巷的名声这么的大,却也是一处高贵的所在,小巷清幽,粉墙黛瓦,比之秦淮河边上的艳丽夺目,更多了分富贵的闲适。 王慎之的家就住在这个巷子里,因为他们是琅琊王氏的远一些的旁支,并没有机会在乌衣巷里分得一处居所,只得被安排到这里,虽说对于外人也已经不算差了,但是,在家族里,确实被别的嫡系子弟所看不起。 就像是住在建康城的,看不上住在外地的,即使是富庶的广陵也被他们常常以乡下来称呼,住在内城的,看不上住在城郊的,即使你有良田千亩,他就在城墙边上有一个小棚子,也能给他带来绝佳的优越感。 不过这些地域之类的偏见,王慎之并没有什么不习惯,或者说,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住在这里,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帖。 在他看来,住的地方,只要舒服顺心就可以了,至于别人的看法,不好意思,他不仅不会觉得难受,还会经常怼回去。 你觉得我是旁支垃圾小户,我还觉得你是个暴发户棒槌呢!你觉得我是个乡下土佬,我就会反手给你一巴掌,让你感受感受经常抚摸广袤土地的手上,带有的独特泥土芬芳。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过好自己的。 总是生活在别的评判之下,那实在是太没有生活了。 第37章 找上门来 王慎之的家,具体在哪里,绮烟并不是很清楚,只是之前跟他聊天的时候,有些透露,应该就在他们现在来到的这个巷子里。 “佩儿,你去送好不好?” 巷子口很窄,车子根本进不去,所以绮烟她们就只好下来了,往里面没走两步,觉得有些心虚。 按道理讲,佩儿现在应该算是跟王家有了一些关系,虽说她和福贵还没有成亲,但是双方的意向啊什么的,也都已经明说了,可自己又算是王家的什么人呢? 绮烟觉得,这么贸然的冲到人家家里去,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一个披着袈裟的大和尚从外面走进巷子里,一边说着,嘴上还在念叨着什么,具体的也听不清楚,好像就是什么知,肉啊之类的东西。 “大师,大师~” 佩儿叫住了和尚。 “大师知道这王家的慎公子住在哪里吗?” 说起来佩儿也是一个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的小丫头,问路都不会问,一般问路都是去找当地人,像这样的小巷子,邻里之间基本上都会认识,随便拽住一个从宅院里出来的大爷大妈,都比拉一个跟自己一样的路人要强很多,关键是,这个路人,还是个没有头发的大和尚。 “佩儿,你也真是的,大师怎么可能知道嘛~” 绮烟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佩儿,这个姑娘平日里也是聪明伶俐的,怎么这会子突然就变得脑子都不好用了,怕不是真的有了相好的,女人的脑子里的水就会吨吨吨的增多? “二位小娘子也是找慎公子的?别说,贫僧还是真知道。” 听了大和尚的话,佩儿俏皮的冲绮烟吐了吐舌头。 大和尚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王慎之在鸡鸣寺里跟他聊过的住持支遁法师。 这次也是应了王慎之的邀请,到他府上来做客,不过对于支遁法师来说,此行除了想要再跟这个慎公子讨论讨论佛家经典之外,他更想好好学一学那个叫做知肉味的东西,自从上次在王慎之手上尝过之后,便久久不能忘怀。 也倒不是贪恋那一抹肉的感觉,只是才开始在庙里就只是吃些咸水豆腐之类的粗糙东西,没有好的东西做对比,也不觉得这些不好吃,可一有了比较,就发现,那之前的吃食,实在的根本没法入口。 不仅仅是众僧喜欢,连他这个住持也无法抗拒。 不过他刚才走在路上琢磨的却是该如何把这个东西改一个名字。 这么明目张胆的叫“知肉味”,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你佛家弟子,本就应该无欲无求,怎么还能一天天的想着知肉味,知肉味,那可就显得太不好了。 “姑娘,我能带你去,只是我能不能劳烦,请教姑娘一个问题?” 支遁双手合十,他琢磨了一路,都没有想好该怎么去改这个名字,都有些魔怔了,正好这个姑娘也要跟自己去一个地方,便问道。 绮烟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虽然她现在的身份是歌女,可没有南渡之前,也算是一个大家族的大小姐,即使是不像一些当代名士那样博学广识,却也多少通些诗书,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大花瓶,诗词小曲,古今典故,都是要必须修习的科目。 于是,支遁就开始把那次王慎之在鸡鸣寺里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给介绍了一遍,尤其是那豆腐的制作过程,如何点卤,如何压制,如何调汁,又是如何如何的,每一个细节都说的很明白,说的绮烟主仆俩都快流出口水来了。 “哇,小姐,没想到慎公子还会这些呢?他偷偷做给你吃过吗?” 佩儿听着,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家的小姐,骨碌碌转的大眼睛仿佛是会说话一般的。 绮烟又羞又气的打了她一下,这个小妮子,现在可是越来越会使坏了,自己和那个慎公子虽说见面的次数比较多,那也仅仅是在歌舞宴会上,自己是舞女,他是看客,就是见得再多,也没有一丝的亲近一些的事情发生,就是两人私下里说些话,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过,在绮烟心里倒是希望王慎之能够稍微对她有些不正经的事情的,只可惜…… “姑娘,姑娘,你听到贫僧说什么了吗?” 支遁自己兴致勃勃的说了半天,却发现边上跟自己说话的这个小姑娘的眼神有些不对,像丢了魂一样的,没有什么神采,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也是没什么反应,只好喊了她一下。 绮烟不好意思的给支遁施了一礼,便开始想着刚才支遁的话。 听着刚才支遁的意思,uu看书 wanshu 这个慎公子之所以要把这个明明没有任何荤腥的豆腐干,取名叫做知肉味,就是为了让支遁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种破戒的暗示,这种暗示也会随着王慎之故意的引导而变得越来越强烈,那么支遁心里的罪恶感也就会越来越重,这种极重的罪恶感,才是他现在纠结痛苦的根结。 佛家讲究的修心,讲究的不吃荤腥,并不是针对说荤腥是多么罪恶的东西,只是因为荤腥会让人的生理产生一些荷尔蒙或者其他的刺激性激素,这些激素和荷尔蒙才是佛家的宿敌,他们会破坏修行,会扰乱心智。 而这些戒条,也仅仅是修习佛家最高境界的一条路而已,修佛的最终目的是抛弃我执,抛弃一切的执着念想,无论外物如何变化,都维持一颗沉静的心。 这也就能很好的解释,后来南宋著名的高僧道济和尚那首佛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对于已经超脱了的道济来说,这些外在的东西,对他根本就构不成任何佛性的威胁。 想明白了这些,绮烟姑娘说道。 “大师,奴家觉得,慎公子所发明的这个菜,还是叫知肉味比较好。” 支遁闻言愣了一下,低头半晌不语,斟酌了好一会,才双手合十,冲着绮烟施了一礼。 他确实是有些被王慎之给带偏了的,事实上,对于一个豆制品,根本不用在意它叫什么名字,就是被叫做大肉饼又如何?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害生灵,这些浮名,就由他去吧。 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扰的支遁半天转不过来圈。 第38章 欠债还钱 绮烟主仆二人在支遁和尚的带领下,很快就找到了王慎之的家。 与其说是找到的不如说是听到的。 “韬老爷,你可要讲点理,你这欠了这么多的钱,我可是没办法了啊,我吴清远要是再不来要账,这生意可怎么做。” 追着这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三人来到了王家的宅院,此时,中间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站了不少的人,多是些豪门护院的打扮,围成一个半圈,中间站着一个穿着玄色大衫的中年男人,正在对面面前的王韬说着些什么。 这吴清远在建康城里虽说名气不算是很大,但单单说这赌场圈子里,吴清远,吴九爷的名字,还是很响亮的。 他家的场子不仅宽敞,而且各种各样的玩法都多,最主要的是可以赊账。 就这一条,比之城里的其他玩的场子就吸引人的多。 不过这吴清远也不是傻子,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在他的地盘上赊账的,你赊账,就要有赊账的本钱,他会提前派人去打探清楚每一个来这里的客人的大致底细。 家里有多少人啊,有没有在朝中做大官的啊,有多少田产啊,多少庄院啊,也不用太详细,只要知道个八八九九就差不多。 知道这些之后,就开始酌情的放些债,也不多放,就是那种钓鱼式的放,基本上第一次想要赊账的,都会答应的很利索,但是不会给你太多的额度。 等你用着舒服了,也形成习惯了,就开始了钓鱼的第二个阶段。 这个时候,赌场里的伙计,就开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各种各样的借口,不让你去赊账。 人呢总是这样,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是心里痒痒的不行,你越不让他赊账,他也就越想去赊账。 等着这些个赌徒求的多了,就差跪下叫爸爸的时候,再突然来个好心肠的小掌柜,给他一大笔赊账额度,这额度,基本就是等同于他家里的所有财产的那种样子,这赌徒那还有心思去考虑许多,二话不说的,就开始畅快的遨游在各种金钱游戏的世界里了。 在赌场,哪能让你赢钱? 于是乎,很快,这些赊了家里全部财产的家伙,就会把手里的银子输个精光,吴九爷的圈套也就把这些人套得实在了。 他这时候就会带着大批凶神恶煞的护院闯进你的家里,也不打,也不骂,就平平和和的跟你谈,乖乖的交房,交地,交庄院也就罢了,如若不然,就那么一直耗在你的家里,任凭你怎么轰,都也轰不走,让你天天生活在恐惧和压抑里。 就是叫了官府,人家手上有你的欠条,官家人也只会劝你赶紧履行契约。 不幸的是,今天这个事就落到了王慎之借用的这个身体原主人的老爹身上。 事实上,这群人已经在王家待了好些时候了,只是前一段时间,王慎之一直都赖在王二爷家,没有回来过,这昨晚出了拈花楼,一时无聊,想着回来看看,就发现了这么一出好戏。 “不是,清远先生,您看您是不是可以再给我缓两天啊,我这就给凑钱去。” 王韬自己都记不清楚这是第几千次说出这样的话了,他自己都觉得,说着嘴皮子都磨出血泡了。 这些日子实在是太折磨了,这些人跑到自己家里,虽说也不会去破坏什么东西,但就一直在那捣乱。 只要看见王韬家把饭做好了,本来安安静静站在那的一群护院打手就会一拥而上,把饭啊,菜啊,全部抢走分着吃掉,一粒米都不给他留下。 不仅如此,晚上的时候,这些人还轮流着换班,去王韬的屋子前面乱叫唤,也不是总叫唤,只要觉得王韬快睡着了,就趴在窗户边上嗷~的一声,把王涛吓醒。 接着又满脸歉意的跟他道歉,可当王韬再次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又是嗷~的一声,如此这般,一晚上都没有停歇。 这些日子的折磨,王韬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吃不好,睡也不让睡,要是再这么搞下去,王韬甚至觉得自己就会疯掉。 可吴清远要的这个宅子,是王家渡江后,长辈买下来的,虽说只是住了十几年,也算是祖产了,给了他们自己这一家子可往哪里住,没有办法,他只要一直强撑着,也不敢吐口。 不过这时候的王慎之倒是清闲,昨晚上回来的时候,这些人也想要找找他的麻烦,他也不含糊,当下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一贯铜钱,u看书 ww.ukanshu.om 还有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碎银两,给这些人递了过去。 “几位,我就剩这么多钱了,你要是再要我也没有了,这宅子,还有田产什么的东西又不是我的,你们找我是完全犯不上啊~” 这些人也清楚他说的是实话,再说这个纨绔公子的名声,他们也多少有些耳闻,便也真不再找他的麻烦。 以至于这个家里的慎公子反而成了这场要债大戏的看客,而且还是最好位置的看客。 此时,王慎之正坐在屋前面的台子上的一个案子边上,悠哉悠哉的喝着茶。 有了昨天赚的那么一大堆的金子,王慎之还上这些在外人看起来是巨款的钱,简直就如同是毛毛雨,可他现在就是不想帮着还,他要等,等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爹实在是绷不住的时候再出手,也好让他知道知道艰辛,以后出去耍的时候就收敛一些,别傻不拉几的不知道天高地厚,被人莫名其妙的给诳到沟里面去了。 “慎公子?” 绮烟从门外探出头来,跟佩儿纠结了半天,可还是不知不觉的跟着大和尚走到了王慎之家的门口,在外面等了好大一会,从缝隙里看着王慎之没事人一样的悠然喝茶,才怯怯的喊道。 “绮烟姑娘啊?” 王慎之看着绮烟过来,整个人吓的一激灵,像屁股下面有火盆一样的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快步冲到绮烟的面前,也顾不得小姑娘惊讶的眼神了,伸手就把她娇小红润的嘴巴给捂住了。 他可是不希望这个小妞一来,就把昨天自己搞了一大堆金子的事情给秃噜出去。 第39章 慌乱的大和尚 绮烟从来都没有见过王慎之这么疯狂的冲向自己,一时间有些茫然。 转而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便是一阵的狂喜。 “难道?难道慎公子还是蛮喜欢我的?” 王慎之可是没有心思去揣摩这些个小姑娘的心思,他现在就只有一个想法,赶紧把这个小姑娘,连带着她的那个小丫鬟带走,带回自己的房间里关起来,至于她俩为啥现在跑过来,现在都不重要。 他就这么一路上一直捂着绮烟的嘴巴,两人肌肤触碰之处,绮烟只觉得一阵阵的温热从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传递过来,令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竟然有一瞬间的眩晕。 佩儿也好不到哪去,福贵也是知道昨天的事情的,连拉带扯的就把她也给弄到了王慎之他们住的一个小院里。 院子很小,只有两间房,一间大一些的,平时是王慎之住着,小一点的厢房则留给了福贵,院子里也没有什么精致的花木,只有一棵柳树。 也不知道之前的这个王慎之是咋想的,在院子的中间种一棵柳树,现在还正是柳树飘絮的时节,满院的白色絮状物胡乱飞舞,被急吼吼冲进来的王慎之连续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妹的,明天就把你砍了~” 路过柳树的时候,王慎之恶狠狠的冲着那棵已经长成了些样子的柳树说道。 一溜烟的进了屋,绮烟才被松开,两人像是刚刚锻炼过一般,都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慎公子,你这是?” 绮烟脸上的红霞久久的不能散去,有些娇羞的问着。 于是,王慎之就把院子里的那些人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慎公子,不救一救伯父吗?” 绮烟有些疑惑的对王慎之说道。 虽说这个时代崇尚名士风流,但是忠孝仁义也还是一个人很重要的品德。 绮烟虽然知道这慎公子事实上也算不得什么名士,只是他对自己照顾的很多,所以也就不想他在外人面前落得不好的名声。 …… …… 支遁此时就有些尴尬了。 明明是自己带着两个小姑娘来到的王慎之家里,可怎么这个慎公子像是没看到自己一样。 果然是“玩裤”子弟,见着美女就不认识老朋友了,支遁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脑袋,显得有些迷茫。 “呀~这不是道林和尚嘛~” 站在人群中的吴清远也被刚才王慎之激动的表现给吸引了过去,不过他也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的。 男人嘛,何况是像王慎之这样的男人,都是一个鬼样子,要说有什么想法,也只是觉得这家伙也忒没出息了,见着人家小姑娘来,就捂住嘴巴,粗暴的往自己的屋子里拖,未免太没有风度了。 抛开王慎之,他更感兴趣的应该就是这个被他称作道林和尚的的家伙。 支遁,也叫支道林,作为当世名僧,交友也是极为广泛,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名士庶民,他都有结识。 当然,人一旦名气大了也容易热度被人蹭来蹭去的,这个吴清远就是蹭的最欢的一个,每次见到这个赌场老板,都让支遁觉得头疼。 这家伙没读过什么诗文经书也就罢了,在这个年代,读书人很少,你不认识几个字,人家也不会去说你什么,可是,你不读书,却非要每次拉着精通佛典诗文的支遁和尚聊天,就有些过分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醉心于佛法还是怎么的。 这个叫吴清远的家伙,基本上过不几天,就会跑到鸡鸣寺,才开始还好,跟住持聊一聊,香客嘛,跟住持聊聊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吴清远相比别的人要执着很多,每次一开始聊就缠上了,非要说个一两个时辰,才会罢休。 你想想看,和尚跟你聊佛学经典,聊人生追求,跟你说了一堆,你却反手就把这些东西通通给提炼成了赌场上的道理。 什么“钱财身外,要静心凝神,放弃执念,不要在乎输赢。” 总之,弄得支遁越来越无法招架,他觉得自己要是再跟这个家伙聊下去,搞不好都要被他洗脑成一个绝世大赌棍。 所以,之后吴清远再来的话,支遁就会找个理由躲开。 只是这家伙也是执着的很,每次来,只要见不到住持,就会赖在寺里面,说什么都不愿意走,即使是每天跟着那些和尚沙弥起的很早,或者吃盐水豆腐也再所不惜。 人家是香客,捐香火钱什么的,都是大手笔,一点也不吝啬,寺里的和尚们也不好去轰人家。 支遁没法子,只好回去,乖乖的把自己送到吴清远的边上,u看书 .uukanshu 陪他聊一两个时辰之后,这家伙才会心满意足的离开。 “吴,吴掌柜~阿,阿弥陀佛~” 支道林要是晓得这个家伙这些天在王家赖上了,可是说什么都不会来的,这下被人给直接喊住,自然不好再去跑,只能一脸纠结的回应着吴清远。 在这里能见到支遁和尚,对他来说可以说是一件超级开心的事情了,每次自己去鸡鸣寺里找他,大和尚都是躲躲闪闪的,搞得跟自己要干什么不轨的事情一样。 就是收账,自己也不可能收到庙里去。 吴清远暗暗想着。 况且自己还这么好学,大和尚给自己讲的经书,虽说是记不住,也会仔仔细细的理解,好好体会其中的深意,怎么这个秃瓢还见了自己,跟见了瘟疫一样,吴清远很是想不明白。 难不成这次是大和尚被自己的好学打动了? 准备亲自上门教学? 吴清远思忖到这里,比之刚才更开心了,拨开人群,走到支遁的面前,给他回了一礼,便着急忙慌的让手下人赶紧找王韬要一处僻静一些的院落,好让他可以畅快的跟好心亲自上门教学的大和尚修习经文。 支遁很无奈的被吴清远拉扯着,就像是要被欺负的小媳妇一般,满眼都是幽怨的看向刚才王慎之离开的方向,眼巴巴的希望那个家伙能够再次冲出来,捂着自己的嘴巴,把自己也强行拖走。 羞耻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他现在就想脱离苦海,自从皈依佛门拜师学习以来,对于佛经的恐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强烈过。 第40章 给你找个高手 吴清远拉着支遁在屋子里坐定,便开始了对大和尚的折磨。 他可是积攒了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去请教,可无奈,这些日子的事情太多,吴清远一时间也抽不出来空,好不容易抓住了支遁,怎么能轻易的放过他。 几个奇奇怪怪的问题之后,支遁就有些吃不消了,几天没有见到,这个家伙的功力日渐深厚,已经不满足于对平常生活中的困惑进行提问,而是直接从已有的经书里面找出一些章句,让支遁给他解惑。 对于经文啦,经意啊,身为高僧的支遁本来是极为擅长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了吴清远这里,就被整的啥都不会了,一脸的蒙圈,经书还是那些经书,经文也没有什么变化,可就是自己一开口,就会被这个开赌场的家伙给带飞老远。 “那个,吴掌柜,我最近听了一本经书~” 正当支遁被折腾的脑浆子都快沸腾了的时候,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很瘦,宽袍大袖的,只见那人从远处的一个小磨坊里跑出来,手上还端着一个簸箕,宽大的衫子也罩不住他若隐若现的私密,此人正是王慎之。 听到支遁和尚有了新的经书,吴清远很是惊奇,自从他开始跟着这个大和尚学习佛法以来,永远都是在讲那一两本经书,虽然他对佛学典籍很感兴趣,只是学这一两本经书,多少还是有些枯燥的。 这终于有了新东西,怎么有不去尝试的道理,万一这个新的经书里面,隐藏的有一些更高级,更深层次的东西,运用到他的场子里,那他岂不是可以赚更多的钱。 吴清远难掩心中的激动,上前抓住了支遁的手说道。 “大师,大师,我想学,我真的想学~” 看大和尚一直微笑着摇头,吴清远急了,甚至直接把头伸了过去,凑到大和尚的边上,想要让他给自己剃度,收自己为弟子。 “吴掌柜,不是我不教你,这本经书啊,高深至极~” “我愿意好好学~” 吴清远根本就不带犹豫的,什么难不难的,高深不高深,反正就是唠呗,我搞不懂你就别想走,就那么一直唠,唠到我明白为止。 “你听我说我完嘛~” 大和尚抬起手,制止了吴清远继续说下去的想法。 “这经书啊,我也是才听,也有很多的疑惑,也想找人替我解惑,而且我知道谁懂得这个经书。” 支遁不觉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坏笑。 说起王慎之的时候,起初吴清远是不肯相信的,可见着支遁说的信誓旦旦,又背了几句那天王慎之说过的《般若心经》,听得这经文很是有意思,色色空空的,看起来跟自己的产业很有关系,才打定了主意,着急忙慌的出到门外,赶紧命人找到王慎之,带自己去见他。 …… …… 啊嚏~啊嚏~ 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跟绮烟说着话的王慎之突然觉得鼻子一阵的痒。 “慎公子,怕不是昨晚酒喝的太多了,着凉了吧?” 绮烟关心的问道。 她之前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虽然也知道这个王家的慎公子对自己有一些的心思,可心思归心思,不做数的,歌舞宴饮中的海誓山盟怎么能够当真呢?混迹在这烟花之地的绮烟,早早的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况且,像王慎之这样的家族,就算他是一个不受待见的旁支,到时候家族里,也会让他迎娶另外一个大族里不受待见的旁支,榨干他最后一点作为琅琊王氏的价值。 不过这一切,从那一天在拈花楼之后,就有了巨大的改变。 王慎之那种宠辱不惊的傲然气质,和胜券在握的自信,都让她痴迷。 也不知道这个男人这些日子里经历了什么,反正不管他经历了什么,绮烟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已经深深的种下了一个什么东西,这东西现在还很小,小的她努力也很难去抓住,但是她很确定,这个东西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长大,长到她无法自拔。 王慎之在榻上拨弄着一个小珠子,跟绮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对于今天绮烟来到府上的缘由他也不怎么去问。 佩儿站在边上,提醒了绮烟好几次,她才想起来还有正经事情没有办,连忙从怀里拿出林妈妈交给她的文书。 “这是什么?” 王慎之没有接,抬头大致瞄了一眼,看着像是什么契约之类的东西。 “是林妈妈找官府出具的文书,就是关于放在拈花楼的那笔钱的~林妈妈特地嘱咐了让我交给你~” 说着双手递了过去。uu看书 ww.uukanhu “你帮我保管着吧,我这没地方放~” 王慎之说的是实话,也不知道这个屋子里的前主人一天天的过的都是啥水平的生活,整个房间里,没有案子,没有小几,啥玩意都没有,就沿着北墙,放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榻,足以睡下四五个人。 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的时候,王慎之也是有些佩服的,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还真是会玩。 看着绮烟好像有些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似的,他又说了一遍,很确定的点了点头,小姑娘这才小心翼翼的把那文书放好,塞进了衣服最内层的地方。 “慎公子~慎公子啊~贫僧来看你,你怎么不欢迎啊?怎么着青天白日的,带着两个姑娘就往屋子里跑不合适吧。” 支遁和尚离得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叫着,待到了王慎之居住的院落旁,敲了敲门。 “干什么啊,大和尚,老子不是把经书都给你讲完了嘛~” 王慎之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显得很不耐烦。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他说他讲经呢!” 支遁丝毫不在意王慎之的情绪,甚至有些兴奋的对跟在身后的吴清远说道。 他可算是找到救星了,等会把这个大赌棍安排给王慎之,他就想着找个机会赶紧溜掉,知肉味,豆腐干什么的事情,下次再来也不迟,可不能再被这个家伙给缠住,那种感觉简直让他生不如死。 “开门啊,慎公子,老朋友来了,哪有闭门不见的道理嘛~” 第41章 佛痴 几人进到王慎之的屋里,吴清远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这个岔开着腿随意的躺在榻上的家伙竟然是让支遁都赞不绝口的大经师,实在是让他有些不能接受。 既然是佛法森严,好歹有一点点的庄严样子,这家伙不但没有,反而边上还站着两个俏丽的小姑娘,这画面太不协调了。 “老支啊,你搞啥啊?” 王慎之正跟着这两个小姑娘聊的开心,被这个大和尚扰了兴致,多少有些不开心。 老支? 支遁对于这个自己的新的称呼有些不适应,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当下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就是想再听王慎之给他们讲讲《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不讲不讲,我现在美人在侧,状态不对~” 王慎之推辞着,不愿意讲,这心经他其实懂得也真是不多,就是一点点的皮毛,真是要往深了细了的地方挖掘,不大会,就会漏洞百出,况且,他知道的东西,那天在鸡鸣寺的时候,都已经被支遁大和尚掏空了。 “哎呀,慎公子啊,你那天不是讲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嘛,正好从这里续上,也好献身说法,让我们好好理解一下,到底什么是色即是空啊!” 支遁说着指了指边上的两个小姑娘。 “大和尚,你可不要乱指,这两个色里面,有一个可是我的~” 福贵每次看到这个大和尚,就想怼他一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会见着大和尚,又把矛头指向了马上就到手的佩儿身上,就大为不爽。 这时候,边上的吴清远说话了。 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一个佛痴,任凭他平日里多么的凶神恶煞,可一到佛堂,一听到佛经,就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虔诚。 “慎公子,不如,您给我讲经,我就把您父亲的债务给你免了,如何?” 王慎之也是个俗人,尤其是跟这些个赌场老板,更是一点都不客气,这些家伙,赚的都是些昧良心的钱,别看现在客客气气的,可上午在院子里的时候,那叫一个嚣张气人啊,要不是王慎之提前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还撇清了干系,估计连王慎之自己,也要被他们收拾。 当下也不跟他客气,来了精神,让福贵准备些纸笔,好给吴清远签个字据。 利利落落的搞完了这些,王慎之就这么半推半就的又开始了他的忽悠生涯。 虽然说是忽悠,但具体说来也不尽然。 在这个时代,佛经大多是没有翻译过来的梵文版本,就是翻译了,各种专业名词啊,术语啊也都不很规范,质量很不好,对于很多的僧人,进行佛法修持,也会有很大的困扰。 而王慎之背的这个版本的《心经》,可是被公认的译经大师玄奘的作品,经历了一千多年的考验,其中的文字,道理,观点,可以说,都是经典中的经典。 …… …… 讲了一会经,已经到中午了,王慎之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伸了个懒腰,众人便跟着他往门外走去。 到了正堂一问,王家根本就没有做饭的打算,有了前几天的教训,他们现在就不做饭了,做了也吃不到他们的嘴里,实在是饿急了,就去弄点水喝。 “我要吃饭~” 王慎之对着边上面露难色的仆人说着。 仆人没有动,很不安的看了看有气无力的坐在那里的王韬,又看了看吴清远。 “哦对对,吃饭,吃饭~” 吴清远才想起来,这个宅子里,这些天被自己搅和的都不敢做饭了,忙示意手下去弄些菜食来。 很快原本站在院子里凶神恶煞的护院,这会儿都化身顶级男仆,一个个的手上端着的托盘里放着各式各样的菜品,酒啊肉啊的,摆了王慎之面前的案子上都放不下了。 他也不客气,抱起一块烤的冒油的羊排就啃了起来,啃了两口,总是觉得滋味不对,这肉的质量是很好的,绵软,膻气也不重,可就是觉得吃得不怎么舒服,又啃了两口,就放下了。 “没有灵魂~” 王慎之嘴里自言自语的说着。 “慎公子,这羊都被宰了怎么还会有灵魂呢?” 在吴清远看来,在南方并不盛产牛羊的地方,能够吃到鲜美多汁的烤羊排,已经可以说是人生的极致享受了,这个慎公子,怎么看起来还是一脸的嫌弃,难道说这羊排经过远距离运输,都已经坏掉了? 他拈起一块,啃了两口,uu看书 ww.uukashu 满嘴的鲜美汁水告诉他,这玩意一点问题都没有啊,可是上品的羊肉,烤制的火候啊,什么的也都恰到好处,怎么还不好吃了呢? “没有孜然~” 王慎之算是搞明白了,这玩意之所以让他吃起来这么的奇怪,就是少了孜然这么一味调料,吃起来根本就不是味道。 孜然这个东西,要到唐朝以后,才从丝绸之路上传到中原,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让烤肉充满灵魂的神秘调料。 吴清远也没听明白这个慎公子说什么,只是见他走到自家厅里的一卷图册的边上,打开,在凉州,西域那一片看了很久。 饭菜的香气,让王家上下的人都有些躁动,看着自家公子坐在那里大快朵颐,王韬试探着对吴清远说道。 “九爷,能不能让我吃一口~一口就好。” 吴清远两手一摊。 “王老爷,这事啊,您还真跟我说不着。” 又被拒绝了,王韬看着前面摆着的饭食,又四下看了看瘫软的坐在地上的仆人,咬了咬牙,说道。 “我签,这宅子,这地,给你了,我签还不行吗~” 吴清远也没说什么,就让他的手下递过来一个文书,这份文书王韬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也不再仔细审阅,提起毛笔,就在上面欠下了自己的名字,签完也顾不得什么身份颜面了,就伸手去抓案子上那个闪着油亮的光的大鸡腿。 “别~” 吴清远的话又传到了耳边。 “我说了,这饭,你吃得还是吃不得,真的跟我说不着,你好好看看那文书~” 第42章 窗外 王韬无奈,又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文书,仔细的看了看,这会才发现,这份文书大体上,跟之前吴清远让自己签的那个地契房产转让还债的没什么区别,就是转让人却变成了…… 王慎之? 怎么自己的田产宅院不是用来还债了吗?怎么现在都成自己这个兔崽子的了~ “看清楚了吧,你跟我的债算是清了,而这宅子,田产,现在是慎公子的,你要吃,还是要问他的。” 王韬瞅了一眼还在抱着地图端详的王慎之,大喝一声。 “兔崽子,老子吃饭你有意见吗?” 这么突然的声响,把王慎之吓了一跳,转头看是自己的那个老爹,也不好说什么,伸出手来掏了掏耳朵,算是答应了。 王韬这会突然就没了之前的萎靡,趾高气昂的走到刚才王慎之坐过的那个案子边上,酒肉齐上,许多天没有见到食物的他,现在抓住什么吃的都往嘴里面塞。 吃着东西,王韬见一边的吴清远还站在自己的家里,不肯离开,便有些不高兴的看了他一眼。 “吴九爷,我这都不欠你账了,你怎么还赖在我家里?” …… …… 转眼间,端午已经临近。 王慎之每日都还是吃过午饭,就在城里随便走走,除了林妈妈的拈花楼,偶尔也会去到支遁大和尚的鸡鸣寺里,在佛音里感受一下,心灵的沉静,对于以后的生活,他还没有什么打算。 他反倒是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没有压力,没有追求,也没有烦恼,逍遥的像一只野鸭子。 说野鸭子估计也是有些不文雅,可是如果让王慎之自己去选择的话,在河上随意的游动的野鸭子和山间被人尊崇的仙鹤之间,他估计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有的时候,被人追逐,被捧着,也是一种负担。 这些日子跟支遁的接触里,他越发的觉得这个大和尚确实是博学,虽说是佛门出身,可是对于老庄,孔孟,或者诗文之类的东西,也是精深至极。 他不是矫情的人,也跟着支遁学习了很多,尤其是支遁最擅长的《庄子~逍遥游》这一篇,王慎之从来没有听过一个人对于这一篇有这么多的想法,而这些想法,又是这么的有意思。 林妈妈的生意也做的不错,具体到了什么程度,王慎之没有过问,不是说他装作不在乎,而是他觉得,既然把事情拜托给了人家,就不应该再去过多的干涉。 只是每次去拈花楼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有见到林妈妈,而且这些日子,拈花楼似乎门槛也高了许多,一般的客人都不怎么接待了,绮烟也不怎么再去跳舞,好几次来这里,都能抬头看见她在二楼的窗边整理着各种各样的堆了一案子的文书。 “慎公子啊~我可没时间陪您喝茶了,这些东西我要是搞不好,晚上,林妈妈回来就要说我啦!” 绮烟听着有上楼的声音,本来正准备质问看门的伙计怎么没有拦住,见是王慎之,脸上便扬起了笑意,有一些抱歉的拍了拍案子上的东西,嘱咐着边上给她帮忙的佩儿,去给王慎之沏了一壶茶,便有埋头处理手头的事情了。 王慎之也不好打扰她,就扭头看向窗外。 秦淮河岸边上,很多的彩楼都把装饰的很漂亮的龙舟拖到了岸边近水的地方。 有的富裕些的楼里,赛龙舟的船只用一次,如果再有机会,第二年还要用就会再找工匠重新制作。 到现在这个临近端午的时候,工匠们手上的大活基本都完成了,就是一些小的地方,上一些鲜艳的彩色漆料,或者再给龙船加上个漂亮的翘头。 有的彩楼就会稍微的节俭一点,从别处借上一艘,或者从库房里把之前用过的陈年老货,拿出来,只用找师傅加固一下,擦拭擦拭,然后再在掉漆的地方,添点色彩,也是一样的用。 水光潋滟,人们忙碌而悠闲,完全已经不见了之前战争给他们留下的痕迹。 “绮烟啊,你们拈花楼的龙船呢?我怎么没有看到啊?” 在河岸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哪里停着的船上挂的有拈花楼的幌子,王慎之有些奇怪的问道。 绮烟好像没有听到,整个人沉浸在那些文书简牍里,一丝秀发随着轻柔的风,在她的秀裙上跳着活泼的舞蹈,配上她可爱的俏丽,不觉让王慎之一时间,uu看书 ww.ukanhu.cm 有些痴迷。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王慎之看着绮烟头上精致的首饰,把她原本就白皙的脸,映衬的更加诱人,琼鼻挺拔,大抵是有些热的缘故,上面细密的渗出了一层香汗,不觉吟咏起曹子建洛神赋中的句子来。 佩儿有些惊奇的抬起头,看向王慎之,转而小声的呼喊着自家的小姐,声音很小。 “小姐小姐,慎公子盯着你看呢,还说什么,芙蕖,绿波的~” 绮烟听到佩儿的话,猛然抬起头,和王慎之正好四目相对,一时间有些炽热的光,闪的让王慎之有些慌乱。 “慎公子刚才说什么?” “啊,那个,那个,我是说,林妈妈怎么没有找匠人做龙船啊,我看这边上别家的都做好了啊?” 佩儿努了努嘴,明显为王慎之不敢说实话,有些不满,看了他一眼。 拈花楼之前是个小楼子,往年的龙舟赛基本上都是不参加的,秦淮河边上的别的青楼不屑与他们一起,再加上也没有那么许多的闲钱去制作这很花银钱的龙船。 别看这船坐不了几个人,工艺上却还是很讲究的,无论是用料,还是后面的上漆,需要很好的师傅不说,单单就是材料一条,就不是小数目。 不过今年,林妈妈手上有了王慎之放在这里的大笔钱,做龙舟自然是小菜一碟,具体要做成什么样的,她还没有想好,正想着什么时候碰到王慎之找他商量一下,也一直忙着没有找到机会。 拖着拖着,就到了现在。 第43章 妈妈,再爱我1次 “慎公子啊,我可算碰到你了~” 人还没上楼,王慎之就听到林妈妈的声音传了上来,很开心的样子,看来今天的生意做的也不错。 王慎之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林妈妈有些胖,热的大汗淋漓的,头发丝上几乎都要往下滴水了。 “林妈妈,刚才慎公子还在问我咱们这怎么也不弄个船呢?” 绮烟拿过一条干的长巾子,帮着林妈妈擦拭着头发,一边说着,动作极为自然。 今天,林妈妈比往常回来的要早一些,她知道王慎之基本这个时候,都会在楼里喝茶,就特地来找他。 本来说是问问他,找个师傅做一艘船,商量一下花样装饰什么的,却不想一直没有机会遇到,就拖到了现在。 这时候,已经离端午的龙舟比赛没有几天的时间了,且不说,现在去找师傅还能不能找到,就是找到了,这么几天天的时间,也根本就做不成。 昨天,林妈妈跑了一趟城外码头边的几个制作画舫楼船的船厂,想着时间来不及了,就看看能不能有成品可以买一个,一问价格,要比自己请匠人要贵上许多,虽然,人家做楼船出身的铺子,做起这个,要比请那些小工匠做出来要好看许多,可这价格确实有些超出林妈妈的预期。 林妈妈就是这样的一个性子,即使是手上有再多的钱,也不会随便大手大脚的乱花,都要精打细算的斟酌。 “这城外的几家厂子,我都去看过了,花式倒是很好,就是有些贵。” 林妈妈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几个船厂老板画的用于宣传的图样,还上了些色彩,有点像是现代的那个广告彩页。 龙舟的样式很多,单龙开尾舟,子母舟,还有卖凤舟的,一张张的图样,看的王慎之有些眼花缭乱,只是龙头的造型,就不下十几种,还有乘坐人数的区别,什么双排舟啊,单排舟啊,算上这些个讲究,更是难以抉择。 王慎之一边翻看着,一边听着林妈妈的介绍,这个女人也真是不一般,王慎之翻一页,她就能介绍一页,从龙舟的选料,到工艺,还有漆的选择,图案绘制的要领,每一家,每一坊的,都说的清清楚楚,还有他们各自的价格啊,优缺点啊,耐久什么的,都在她的介绍范围之内,就是有的不是人家老板介绍的,她也会根据自己的想法,给出一个考量。 “林妈妈,真乃神人也~” 见王慎之抬起头,眼神中满是佩服的看着自己,林妈妈也有些不好意思。 忙给他解释,自己也只是记性好一些,老板说的时候,都记得很清楚,再加上比较上心一点,就记得很详细,说着,还用手有些无措的在身前的衣服上擦拭着,觉得自己干什么事情都这么小家子气的计较,慎公子可能会有些看不起。 “哪里是有些上心,是很上心了好嘛~慎公子,你可不知道,林妈妈自打从外面弄来了这么许多的图纸,天天晚上都趴在案子上研究,关键是还不让我睡觉,陪着她一起,我都觉得我也会造船了~” 绮烟总算是把手头上的文书处理的差不多了,才敢插进话来,跟王慎之抱怨着。 听得绮烟这么说,可是勾起了王慎之的兴趣,他想了想。 “林妈妈,现在咱们手里都有什么生意啊!” 王慎之本来就是那么随意的一问,却不想林妈妈又急匆匆的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不多会,就抱出来一大堆的简椟,扔在地上,拿起一卷拆开了,递给王慎之,又开始了像汇报工作一般的,说着店铺的收入啊,支出啊,还有原材料的进货价格啊,销售的情况啊,事无巨细,每一点都简单的写在文书上,林妈妈再做进一步的解释。 刚才商量买龙舟的时候,王慎之已经见识过林妈妈的本事了,这会也不十分惊讶,不过他还是有些惊奇于林妈妈的投资眼光的。 那个时代里,黄金白银,虽然都是当做货币一般的使用,但是,就如同现在的钱一样,不同的时期,不同的时间点上,同样的钱,购买力是大不一样的,一两金子,今天可以买几千石粮食,可如果粮食减产,或者遇到战争,这些金子也许就只能买到几百石。 林妈妈就靠着自己敏锐的眼光,沿着这个路子,赚了不少的差价。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王慎之可能也并不会这么惊奇。 除了通过这种方式来赚钱之外,听着林妈妈的意思,她还把手里所有的钱都铺了出去,花钱的地方,u看书 .uukansu.cm 也都是像酒作坊啊,米庄啊之类的售卖大部分人生活必需品的行当。 不过,出于体面,她还买了些茶楼饭庄之类的地方,具体叫什么名字,王慎之是记不大清楚了,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总之,林妈妈就是一顿的买买买,拈花楼的账面上,乱七八糟的铺子,都罗列了一大堆。 “唉,女人啊,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花钱的能手~” 王慎之自言自语的说着。 他说这话倒是没有什么贬义的,而且,女人花钱也分两种,一种是手上还没什么钱呢,就胡乱浪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另一种呢,就是像林妈妈这样,钱虽然都花了,却全部都花在了可以生出更多钱的地方,显然,林妈妈就是一个这样的智慧女人。 “林妈妈厉害吧!” 看着王慎之听完林妈妈的汇报,满脸的惊诧,绮烟有些得意的说道。 她得意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些个产业投资里面,所有的核算啊,什么的,基本上都是她经手的,虽然当时整理起来很是费劲,但现在却觉得很有成就感,掌握财富的感觉,可是比给客人唱曲跳舞要开心的多。 “是了,是了,这些绮烟也是很努力的在做,我正打算过些日子,也带她出去跟着谈谈生意,毕竟这些东西,她早晚都是要接手的,不学怎么行?” 林妈妈说着话,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王慎之,眼里的笑意渐浓。 “妈妈,能不能再爱我一次,我不去可以嘛?” 绮烟的求饶声随着林妈妈往她嘴里塞进一个咸蛋黄,而变得含糊。 第44章 看船 燕子矶。 位于建康城外,江水绕城的时候,流经此处,山石突然耸起,竖直而上,形成高约十几丈的巨大石矶,石矶三面临空,形如飞燕,故而得名。 林妈妈所说的造船作坊就分布在这燕子矶的周围。 按着和王慎之的约定,林妈妈老早就起床,让小厮打水烧饭,正吃着粥,绮烟的门突然打开了。 小姑娘已经梳妆完成,云鬓高耸,映着天边的一点阳光,她身上的衣服闪亮的仿佛就是一道彩霞,带着水汽江风,从半掩着的窗户里吹进来,吹动着绮烟头顶带着的珠翠步摇轻盈的摆动。 “咦?绮儿怎么舍得早起了?” 林妈妈像是不认识一般的看着绮烟,这个小姑娘平日里可是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来梳洗的,怎么今天起来的这么早,而且还打扮的这么娇俏,又是霞衣,又是步摇的,都快把压箱底的漂亮衣服全部掏出来了。 “不是去燕子矶么?” 绮烟取出一只碗,兀自盛了些吃食,在案子旁坐下,一边快速的往嘴里扒拉着,一边回应着。 林妈妈想了想,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精致雕琢过的妆容,抿嘴笑了笑。 …… …… 绮烟和佩儿两个丫头在林妈妈的带领下,到了几人约定见面的朱雀门的时候,王慎之已经带着福贵在那里等候了,虽说平日里王慎之也是个慵懒的性子,可若是真与人有约,他还是很守时的。 车子沿秦淮河向西,往石头城的方向走了一段,又转而向北,出了建康城,又走了一大段距离,大约是中午的时候,才到了林妈妈说的燕子矶附近。 王慎之倒是无所谓,一路上的颠簸,可是把两个小姑娘累的不轻,佩儿扶着自家小姐从牛车上下来,福贵赶忙凑上去问道。 “佩姑娘,你还好吗?” 燕子矶两侧,沿着江水,就是很多的铺子,在这太平时节里,多是造一些漂亮的花楼船,端午也连带着做一些龙船,只是需求量不大,各家做的也都不多。 几人迈步走进一个看起来很大的作坊,里面很空,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坐在案子边上打盹,听着有客人来了,也没有站起来,只是随便的招呼了一声,让自己随便看看就好了,案子上随意的摆放着些很大的图纸,上面画的都是两三层高的大楼船。 “老板,上次看的龙舟呢?” 林妈妈找了一下,没有找到自己之前看中的那一艘。 老板便有些的不耐烦了,皱了皱眉头,示意让他们再找找。 王慎之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拽的老板,他原本以为这里的人,尤其是服务业,还是很讲道理,不会像现代的一些商家,这么的没有职业道德,你去他那里给他送钱,买他的东西,搞得还跟你欠了他钱一样。 却不想,这种低水平的服务业从业者,在哪里都有,不过毕竟人家仅仅是不怎么热情,可能老板性子就是这样吧,卖船的嘛,做的都是一笔一笔的大买卖,自家的货品水平高,骄傲一点也是可以容忍的。 “还是没有啊!” 几人又找了一阵,还是没有找到,那老板又是一阵的唉声叹气,有气无力的站起来,像是马上骨头就要散架了一般,扯着嗓子冲着靠着河岸的后门喊了一声。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闻声赶来,他倒是很客气,看着林妈妈几人热情的上前打了招呼。 听说要再看看几天前来看的那艘船,管事挠了挠头,说道。 “这个,图纸是没有了,不过船还在后面上漆料呢!” 按道理讲,这种成品的定制龙船,都是先做出一个底子,木头的形制啊,雕工都是先做好,然后粗略的上几层底漆,算是给船体做了一个防水涂层,至于最外面的那些展示个性和船主身份的彩绘花样,都是被买下来之后,才会按着买主的要求,往上画的。 王慎之带着众人跟着这个管事来到后面,相较于作坊里的空旷,这里倒是很忙碌,有好几个船坞,都在紧锣密鼓的施工着,造船的师傅基本上都是光着膀子,太阳光直射之下,身上反着一层油光。 看着面前高大华丽的楼船,王慎之也没有再跟着林妈妈他们去看龙船,只是说看看觉得可以的话,就直接买走,也不用再问自己了,便顺着架子爬上其中停放着最大的一个楼船的干船坞。 里面的工匠不多,u看书ww.uukanshu.om王慎之绕了一整圈,总共就才看到五六个,一个胡子已经有些花白的独腿老者坐在船前面的甲板上,看着王慎之围着这艘大楼船饶有兴致的看,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王慎之自从在葛洪那里得到了纳气功法以后,每天都会练习,这些日子,觉得身体素质有了很大的提升,依着这个身体原来的素质,楼船与干船坞之间的这两米多的大间距,他是说什么都跳不过去的,这会却纵身一跃,稳稳的就落在了离老人不远处的地方。 “年轻真好啊!” 看着王慎之的样子,老者捋了捋胡须说道。 “大爷,您是这楼船的船工头吗?” 老者点了点头,伸手拿过边上放着的一个用树杈做成的拐杖,想要站起来,王慎之连忙上前扶住他颤巍巍的身体。 两人沿着楼船外沿开始,而后从背面的一个门进到里面,老者一点点的给他介绍着这艘船的结构,连接,木头选料,还有各种细节的设计,说到兴奋处还会朗声大笑。 就这艘船来说,即使是拿现代的木质船的造船技术来衡量它,也是一艘不可多得的上等货色,无论是外部的船壳流线,还是冲角,或者是船体上五层的木质高楼,即使里面没有经过细致的装修雕琢,光是气势,航行在大江之上,也会让人惊叹。 “怎么样,小公子,我的船如何?” 老者有些得意的拍了拍船上的栏杆,得意的介绍着上面爬上爬下干活的这些个精壮小伙子,除了其中一个是他的侄子之外,别的都是从江北逃难的时候,路上收养着的徒弟。 第45章 杨子厚 几个壮小伙上午的活已经干的差不多了,看着老者在跟一个年轻公子热情的聊着天,也凑了过来。 看着王慎之华丽的衣着起初也是不怎么敢说话,只是在旁边听着他和老者的聊天。 老者姓杨,本是吴郡人,早年在家乡学的了一身精湛的造船本事,就想着去洛都闯荡一番。 虽说洛都不是河流众多的地方,但那里当时毕竟是晋帝国的都城,无论是漕运还是富商高官,都需要船,老人生活的也还不错,也在城里开起了作坊,置办了田产,娶了一房媳妇,生儿育女,却不想也如同那林妈妈一般的,被北方的混乱逼迫的不得不逃命江南。 路上妻子病死了,儿子孙子也都走散了,到现在下落不明,只有身边这个叫杨子厚的侄子一直跟着自己,来到建康城外的燕子矶,一方面想着手上的技术正好可以在这里派上用场,另一方面这里也是北方南渡的人,过江最常走的一个码头,老人还想在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儿孙。 “这燕子矶就是这样,都是些有钱的大老板把持着,我们虽然空有一身的本领,没有本钱,也只能靠着手上的活计,赚也白粥吃。” 聊了一会,几人对王慎之也熟悉里一些,便也打开了话匣子,首先说话的就是老人的那个侄子,小哥名叫杨子厚,身材修长,但看起来并不瘦弱,给人一种灵巧精神的感觉,由于长时间趴在船上干活,皮肤已经晒的黝黑发亮,说起话的时候,一口白牙,很是干练。 …… ……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前几天还说好的三十两白银的,怎么这么几天就涨了一倍,还没有现船,不是说好的给我留着的吗?” 王慎之远远的听到林妈妈正在大声的和那个管事争论着什么,也不好坐视不管,便跟老者施了一礼,转身又是一跃,沿着干船坞的边缘,快步跑到林妈妈她们所在的位置。 刚才的那个管事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好脸色,脸上甚至还带了些鄙夷的色彩,看着林妈妈还想再争论些什么,张嘴就骂道。 “你们这群小婊子,你不撒泡尿好好照照镜子,就你们,还想买龙船,有钱吗?老子陪你这么大会儿了还不够?要不啥时候你请我去你楼子里玩玩,我就再陪你唠会?” 管事说着,还不怀好意的在绮烟的前领扫视着。 “喂~” 管事说完,感觉有人从背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本能的转过身子,想要答应。 啪~ 一巴掌。 啪~ 又是一巴掌。 “你他~” 啪~ 又是一巴掌。 那人手劲可是不小,这三巴掌下去,管事的脸已经肿起来老高,像是凭空多出来两块巨大的苹果肌。 “真是的,为什么要骂人呢?” 动手的正是急匆匆赶过来的王慎之,他一来,就听到这个刚才还好好的管事,在这里大言不惭的口吐莲花。 “你是谁,凭什么打人?” 管事刚才一直被林妈妈缠着问东问西,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世家公子打扮的王慎之,这会看清楚了他的脸和一身华丽的穿着,气势上就矮了一截,虽然心中气恼,一时间却也不敢还手造次,只是生气的质问道。 “这第一巴掌呢~是因为你骂了林妈妈,第二巴掌呢,是你眼睛不老实,第三巴掌的话~” 王慎之顿了一下。 “我是担心你骂我,所以想要堵住你的嘴巴~” 说着,王慎之吸了吸鼻子,显得很是漫不经心。 这边的骚动自然是引起了整个作坊的注意,前面屋里的老板从里面走了出来。 “您是哪家的公子,到时候我家主人还想登门拜会~” 那掌柜的说起话来趾高气扬的,不过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以自己的小掌柜身份,自然是不敢随便动这个看起来像是世家公子的人。 只是想着问明了人家,也好让上面的人方便找回面子。 毕竟在自家的船厂里,自家的人被扇了耳光,还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情,而且他这么问话,也是可大可小,若是探明了对方的身份,自己就可以解决,那便不必再去告诉上面的人,这船厂里也是有护院之类的角色的。 倘若是对方来头太大,也不至于一下子闹得太僵,进退的尺度,即使是一个世家大族的小产业的代理人,也能把握的这么好,王慎之确实有些佩服。 “北方人家~” 王慎之有意调侃他,uu看书.uuashu.cm 便也不明的说出自己的身份。 “北方士族的话,有很多,还是请公子明说好些,我们彼此也都好做~” 掌柜的有些气恼了,这家伙明显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嘛,还北方人家,北方人家有势力的多了,士族,军族,儒门,流民帅,不过听他这话的意思,估计也是有些躲闪的感觉。 如果真是什么大族的话,怎么会还这么遮遮掩掩的,估计当下就给自己亮出自己家族的牌子了。 当下,边侧目示意了一下边上慢慢聚集过来的护院,想着这个家伙只要是一吐口,就上去好好教训他一下。 “庾家掌柜~庾家掌柜~” 远远的听得拐杖杵在地上笃笃笃的声音,刚才跟王慎之聊天的杨姓老者凑了过来。 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的不耐,这个老头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不过念及他是这里最好的,也是最有水准的船工,也不好当时就给他脸色,转而脸上挂起一副假假的笑意,回应道。 “杨老有什么事情啊?” 杨子厚也是个快性子,当下就把自己叔父想带着他们把这位公子的龙船活计接下来的想法说了出来,以老者的水准,楼船都做的这么好了,做龙船简直都是大材小用,王慎之自然是知道他们的好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老者,算是道了声谢。 “杨猴子,我可警告你,你们这些人,要不是我收留着,早tm就饿死了,还能活到现在,现在倒是臭鱼翻身出水,以为自己是龙啦,跟我面前摆什么架子?呸,滚一边去~” 第46章 造船想法 如果说面对杨姓老船工的时候,庾掌柜还能带着那么一丝的善意伪装的话,这个不知天高的杨子厚,他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张口便只有大骂了。 骂完又好像有些抱歉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独腿老者。 就像是一条鳄鱼,吃了你以后,还要对你说声抱歉。 虚伪,做作~ 王慎之对于这种人,不知道为什么,打心眼里就有一种厌恶,他们做的事情也并不是有多么的伤天害理,可就是这副令人无比恶心的小人嘴脸,让他无法忍受,哪怕一分一秒。 “子厚真的能做龙船?” 王慎之不再理会船厂老板,转而看着刚才说话的杨子厚。 之前的一段时间的攀谈,他也已经对这个黝黑的小伙子有了一定的了解,质朴,实在,但并不愚笨,尤其令他看中的,还是他那一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造船技术。 虽说杨老现在还在担纲着他们这五六个人造船小队所承接活计的设计相关的事情,但并不是说杨子厚就只会动手跟着削削木头,按照图纸做结构这样的低层的加工工作。 反而有很多的新奇想法不断的在他脑袋里出现,不过这些新奇的想法,除了少部分的有那么一点的可行性,大多还只是些没有经过实验的猜想。 即使是那些有着一点可行性的想法,也根本不会有人去让杨子厚把这些想法,加到他们预定的新船上。 “当然啦,慎公子,我们能做出秦淮河上最好的龙船~” 杨子厚兴冲冲的回答道,有些狂妄的语气,让独腿老者忧心的看了他一眼。 “杨猴子,你也真是能吹,也不怕风把嘴吹歪了,别在这大言不惭的,滚回去做你的破楼船吧!” 要说这杨家人的能耐,庾掌柜是很清楚的,当初收留他们,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一手的好本事,不过对于这个掌柜的来说,他更想要的是,有本事的人,还要乖乖的被我驱使,被我辱骂,为我死心塌地的干活。 听得杨子厚这么跟王慎之说话,便有些急了,之前每次有谈到船的订单啊或者什么生意的相关事情的时候,庾掌柜都是极力的避免,主顾直接跟船工接触的,这种避免,在杨家船工这边尤甚。 “庾老板,你能不能不说话了?刚才我们来的时候,不是话挺少的吗?怎么这会子跟个八婆一样哔哔哔的~” 王慎之实在是讨厌在自己说话的时候,还有人一直在边上插嘴,况且自己又没有跟他说话,他有些鄙夷的看了一眼一脸横肉的掌柜,福贵也是很识趣的走到掌柜面前,把他隔出到王慎之和杨家船工说话的圈子外。 “杨老,我想请你们为我打造一艘龙船,一艘建康最漂亮的龙船~” 说完这些,王慎之又指了指旁边刚才那艘林妈妈跟他们谈的龙船,补充道。 “一定要比这个好看~” 便也不再理会这个船厂的其他人,带着林妈妈,绮烟他们跟着这样杨子厚回到了他们的楼船。 这艘高五层的楼船虽说还没有完工,但是主体的建造已经差不多了,主要就是里面的一些个装饰啊,还是用具之类的补齐,就可以直接起锚出航了。 一艘船,在建造没有完成的时候,就是这些建造它的船工的家,这艘楼船这个时候,便也充当着杨家船工住所的角色。 几人沿着架子上了干船坞,又从通向楼船木梯爬上甲板,林妈妈抚这额头上的汗水,有些兴奋的看着这艘华丽的大楼船。 这样规格的船,且不说现在,就是放在二十年前,繁华富庶的洛都,也绝对是让无数人为之赞叹的好船。 “林妈妈觉得如何?” 林妈妈和绮烟痴痴的看着楼船顶部飞起的高檐,雕工精致的瑞兽水龙,让这艘船看起来更加充满气势。 “好船,真是好船啊!要是咱们拈花楼能有,唉,算了算了,肯定很贵了~” “起个名字吧~” 王慎之抚摸着已经打磨的极为光滑的木质栏杆,说出的话,让林妈妈张大了嘴巴,听这慎公子的意思,是已经把这艘船买下来了? 那要多贵啊,林妈妈有些不敢想。 “慎,慎公子,这船?” 这船虽说现在还没有被王慎之买下来,不过,他要定了。 …… …… 按照杨老和船厂老板的约定,他们杨家船工,在制作船的时候,必须从庾掌柜的船厂里拿木料,而这些个木料的费用,又是先赊在庾掌柜那里的,等到他们的船制作完成了,再由庾掌柜拿去卖,卖船得到的钱,减掉各种明目的收费,到了这些船工手上的实在是少的可怜。 说起这些的时候,杨老满是无奈,虽然明知道,是船厂老板从中赚取了大量的差价利润,可人在屋檐下,庾家船厂势力极大,在这燕子矶一带,根本没有别家敢与之抗衡,故而没有别家的船厂敢去收留他们,杨老也只得在这里被这个黑心船商压榨,uu看书 ww.uukanshu 卖些汗水,赚取几个已经被过了油的辛苦钱。 这些话,说者无心,听着却是有意,与其让杨家船工在这里埋没着给这个黑心船商打工,为什么不自己搞一个船厂呢?况且这造船听起来也是一个很有钱途的路子,有了杨家船工的加持赚起钱来,岂不是美滋滋? 王慎之可是不管这个庾掌柜的船厂家有多大,业有多大,其实说到底,无非就是钱与买家的问题,钱他现在是不怎么担心,有了李势贡献的那么大批量的金子,在这燕子矶再去弄些船坞,设备,根本就是小问题,至于买家,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嘛,买家没有可以谈嘛,谈不到可以抢嘛。 造出质量更好,价格更便宜的高性价比船,何愁来不了买家。 王慎之琢磨着,便把想法告诉了杨老,老者起初还有些迟疑,耐不住下面子侄徒弟们的撺掇,也是勉勉强强的答应了,不过他也提前说好了,在王慎之那边一切没有弄好之前,他还是不想和这个庾掌柜闹僵。 在他看来,这个富家公子打扮的少年人,虽说言语之中透着不凡的气度,可他还是不敢轻易相信。 倒也不是觉得王慎之没有那个实力,他的认知里,富家公子,就该有富家公子要做的事情,喝酒,谈玄,狎妓,都可以,就是这造船他实在是没听说过,万一这个家伙只是一时兴起,把自己这杨家子弟都给弄走了,到时候他玩够了,再拍拍屁股溜了,自己手上的这些人,岂不是就没了吃饭的活计。 这种担心也不无道理,王慎之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 第47章 恍惚 谈妥了这些事情,王慎之就让杨老他们安心的为自己尽快画出龙舟图纸,也不用结构太过复杂,只要精巧一些就行。 主要是这端午龙舟赛的日子已经临近了,想要用那种多块木材叩合的船体,已经不大现实,即使是杨子厚他们做的再快,可上的几层漆料想要晾干的话,也是要耗费几天的时间。 挑来选去,最后选定的船型,只能是用一块很大的木料,抠出一些个位子的那种独木舟的样式,至于上面的装饰,杨子厚没有具体说,只是略带神秘的告诉王慎之,给他做一艘真正的龙船。 一天的奔波,做完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几人乘车往城里赶路的时候,值守的兵士正准备关上城门,好在他们及时赶到。 江南的富庶,不仅仅在于其很少经历到战火,一年两到三熟的稻米,也是这里繁华的基础。 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建康城的商业已经有了不少的恢复,沿着秦淮河,坊肆的灯火把河水照出星星点点的亮斑,与头顶的夜空,辉映出天地大同的美好景致。 赶牛的车夫进城之后,便也不再催促牛儿快步前行,只是任由着它悠闲的扭动身躯,坐在车里的王慎之被牛车轱辘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催出了些许困意。 绮烟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下午跟杨家船工谈论船型什么事情的时候,她没有参与,只是躲在牛车里小憩,可毕竟是女孩子,身子本就娇弱一些,何况头上戴着的那个漂亮步摇,脑袋沉沉的感觉,也让她并不轻松。 两人挤在车子的后侧,昏昏沉沉的便拥在了一起,王慎之正在恍惚之间,只听得耳朵边上传出一阵阵连续的咕噜噜的声音,那水声婉转而富有节律,时而连续高亢,时而悠远绵长。 又躺了一会,他才意识到这声音可能是因为车里有人腹中饥饿的缘故,便挣扎着晃了晃脑袋,脸上一种冰凉的丝织物触感传了过来,还有一阵带着温热的清甜的幽香,侧过头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脸朝下的趴在了绮烟的腿上睡着了。 尴尬~ 王慎之觉得极为尴尬,虽说绮烟也算是青楼女子,可也只是远远的做些歌舞表演,在心底里,他并没有对这个小姑娘有什么特殊的偏见,只是他从没有和女孩子有过过分的亲密接触,这种少女的触感,让他有种触电的感觉。 当然,除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那家福贵洗脚城之外。 他不大敢动,只是一点一点的挪着脑袋,好让眼角的余光能够瞥见少女的脸,清冷的月光,和边上酒肆里透出的灯影,一阵暖黄与凌白色的交汇,再辅之以少女微启的朱唇,说不尽的动人。 绮烟的胸口起伏着,可能王慎之的挪动,让她觉得一阵酥痒,小腿轻微的动了动,女孩双眼是闭着的,睫毛很长,不知是风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弯弯的有些颤动。 手撑着边上车厢壁,王慎之慢慢的坐了起来,轻柔的动作努力的不去惊扰女孩,掀开边上的帘子,街道上人不多,看了一会,一阵夹杂这浓郁肉香和酒香的气味传来,王慎之也觉得有些饿了,兴奋的转过头来,有些愣住了。 绮烟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向自己,眉目之间,水波涌动,像是里面藏着一汪清水,那眼神似痴似媚,似星似火,一时间,把王慎之弄得有些不知所错。 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成年男人,他怎么能看不懂这姑娘眼里的东西,只是,伊人虽美,也要入心,入不了心,再美也是枉然。 他不是一个只靠着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至少在现代版王慎之占领这副身体之后,便不是了,至于以前的王慎之究竟如何,是否花草尽采摘,跟现在的王慎之关系不大。 绮烟就这看着自己,王慎之渐渐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咕噜噜~咕噜噜~ 又是一阵肚子的叫声,这下王慎之可是听清楚了,正是来自边上的这个少女,当下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的冲着前面赶车的人喊道。 “停车,停车,老子要吃东西~” 绮烟跟王慎之对视了这么长时间,可这个慎公子都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弄得她有些气恼,这会肚子又不争气的乱叫,更是让本就有些羞红的脸蛋,似乎都要渗出血来。 不过这种尴尬却在王慎之冲着外面的粗暴喊叫声里,被化解的一干二净,绮烟叹了一口气,揉了一下被王慎之枕的有些酸麻的大腿,白皙的手指在被压的有些褶皱的裙摆上来回的抚摸着,uu看书 w.uukanh似是不忍心破坏掉上面任何一点的细节。 车子停在了一个酒楼的门口,楼不高,只有两层,却也是极尽的奢华,雕门画栋,金漆装点,并不像一般的酒楼一样会在外面打些大字的招牌,只是在门的两侧装点了一副对联,上联是:诵诗消酒,酒映月,月酒在口,下联是:落英为炙,炙含香,香炙沾衣。 几人进得门来,只见正堂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画像,像中人物衣冠谨然,正上方写着四个篆体字“顾元公像” 王慎之端详着画像,一个小二哥招呼着几人在稍微靠着角落一些的地方落座,此时堂中已经有了很多人,烤肉的烟火气熏出的阵阵香味,不觉让人垂涎三尺。 “小二哥,有什么酒肉的只管上就好了~” 他也是饿急了,一坐下便催促着上酒肉,小二动作很是麻利,很快的就把肉食什么的摆满了几人的案子,案子围着的一盆炉火,一个侍者正在往鲜红的肉上面刷油。 “慎公子,你真的买了那艘楼船?” 林妈妈还是不敢相信,那么大的一艘船,这个慎公子怎么就说买就买了。 “林妈妈想好了给咱们的这艘船取个什么名字了吗?” 王慎之没有正面回应,其实现在也没法正面回应,因为至少这一刻,那艘船还不属于他。 林妈妈摇了摇头,王慎之又问了问绮烟和佩儿她们,也是摇了摇头,倒是福贵急赤白脸的说了个什么“大石头”,被王慎之一巴掌给呼了回去。 “还大石头,你咋不叫它大棒槌?” 第48章 9英镑15便士 “夜雪,我想叫它夜雪~” 王慎之说着话,小二已经把烤好的肉,用小刀切块,分到了每一个人的盘中。 一群人也是饿急了,便也不再多言,取出料汁浇在还泛着热气的肉上,呲呲的声音之后,肉的表面升起一层白烟,白烟带着香气,窜进了众人的嗅觉系统,唾液分泌,一口肉送入嘴中,味蕾仿佛得到了升华,鲜香细腻的质感,瞬间占据了整个口腔。 吃了好一会之后,绮烟才想起王慎之刚才说的话,夜雪,确实是一个好名字,但是,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这样的一个名字究竟出于何处。 “慎公子,这夜雪有什么讲究啊?” “早岁哪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这小店里提供的酒对于王慎之来说实在是有些劲大了,借着些酒力,他站起身来,豪迈的吟诵起陆游的那首名作,虽说酒量不好,但这一股子豪情所迸发出的强烈男性荷尔蒙,确实是让绮烟又一次满眼都是小星星。 她很明确,自己已经沦陷了,如果说,之前对于王慎之的感觉,是一个对自己不错的贵公子,有些纨绔,他要娶自己便嫁了,那么现在,绮烟看着面前这个豪气冲天的男人,心里却满满的都是仰慕,她想嫁,嫁给这个吟诵出铁马秋风大散关的男人。 吟诵完,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跟绮烟喝了几杯,不多大会,便已经觉得面前一片模糊了,灯影婆娑,是了,王慎之又醉了。 “小妞,来来来,跟爷喝几杯~” 半睡半醒之间,王慎之隐隐的听到有一个尖细尖细的嗓音凑到自己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努力的撑起精神,好像是在让绮烟陪酒。 怎么说绮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现在已经不再需要喝酒唱曲,可是个中的道理门路却也还是清楚的很,应对这些小事情本也是手到擒来。 她目光流转,正好瞥见了有些昏沉的,依在案子边上的王慎之,回身对着那个漆梁小冠施了一礼,站起身来往王慎之边上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着急忙慌的呼喊着。 “公子~公子啊~你这可是怎么回事啊,这才不过是喝了几杯酒水,怎么就这样了?” 绮烟说这话,竟然还带出些声泪俱下的感觉,扶着王慎之如同烂泥一般的身体,蹭来蹭去,弄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小~小姑娘啊~你可别摇了,等会摇散架了啊!” 绮烟撑起他的胳膊,拿手试探着要去掰他的眼皮,看看王慎之是不是真的失去意识了,被他伸手挡开了。 看来还有意识,绮烟喜滋滋的凑到他耳朵边上,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堆,只听着他在那嗯嗯的答应着,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 便悄声问道。 “慎公子,今晚给我出了多少赏钱啊?” 王慎之听到多少钱,脑子里突然就嗡的一下,像是炸开了锅一般,本能的回应道。 “衬衫的价格是九英镑十五便士……” 绮烟没有听清楚王慎之的话,又问了一遍,这下可把王慎之吓的不轻,酒也醒了一半,突然抬起头来,大声说道。 “九英镑十五便士~” 什么玩意? 王慎之的话让绮烟一头雾水,什么棒,又什么便的,这个公子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说着听明白了自己在说什么呢嘛?怎么这么会就开始说胡话了,怕不是真的喝坏掉了吧! 她有些慌了,又使劲的摇了摇王慎之,事实上,这会王慎之已经被吓的已经醒了几分了。 刚才半睡半醒之间,听得有一个女声一个劲的问自己,多少钱,多少钱,就如同又回到了当年高考英语的考场,在进行听力考试一般,真正醒了的时候,他才陡然发现,这里已经物是人非,自己再也不可能听说一个叫高考的东西了。 “慎公子,你刚才说什么呢?” 绮烟一个劲的呼喊,显得很焦急,王慎之的意识已经恢复了很多,只觉得耳边上聒噪不堪,伸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块烤好的小里脊就往绮烟的嘴里塞了过去。 嗯,这个办法虽然不错,聒噪声很快就没有了,只剩下呜呜的声音。 绮烟也被这么突然来的一下给弄的一激灵,不过也并没有多做反抗,嚼完了嘴里的后,有些俏皮的舔了一下嘴唇,说道。 “讨厌啦,慎公子~” 语气里满是娇羞。 王慎之晃了一下脑袋,又伸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像是拨开了一层云雾。 可算瞅清楚了刚才发出那个尖细嗓音的东西,那家伙细皮嫩肉的,嘴巴也是涂抹的通红,甚至还画了些眼妆,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有着一股子媚劲儿。 若不是因为他那平平无奇的前胸和凸起的喉结,王慎之估计真会把他当成一个女人。uu看书 ww.uukansh 这是一个太监,说的好听些叫中官。 “五十两~” 王慎之伸出五根手指排在面前,嘴上说出了价码。 开始了,开始了,绮烟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王慎之,心里想着这个慎公子怎么今天这么抠抠缩缩,刚才还说着要买楼船,什么夜雪的,怎么自己这么个大美人才出五十两。 心里有些不爽,不过也不好说什么,还是半依靠着他,脸朝着霸占在她位置上的那个太监,想看看那个家伙能出多少。 “慎公子出五十两,这位公子出多少啊?” 小太监自然也不是什么穷人,整日侍奉在皇帝身边,看他的服制,在宫里也是有些地位的,他又啜了一口酒。 从边上招来了一个自己的跟班,从跟班那里取了些银子,用手掂了掂,扔在案子上,说道。 “这块怎么说,也有八十两了~” “八十两一钱~” 王慎之根本就不看他,仰头看着这家店房顶上的绘画,信口说道。 小太监咬了咬牙,有从跟班那里掏出一些的银子,这次没有刚才那那么硬气了,轻轻的放在案子上。 “凑足一百……” 王慎之哪会跟他废话,没等着他把两字说出来,抢先说道。 “一百两一钱~” 语气轻松异常,林妈妈看着王慎之的样子有些无奈,他的钱都在自己的手上,然后他又要打赏自己楼里的绮烟姑娘,这不就等于说是把钱从上衣的口袋,挪到了屁股兜里是一个道理嘛~ 也不知道这慎公子在玩什么劲~ 第49章 洛下清风 王慎之就这么加着钱,每次漆梁小冠一要张嘴说话,就被王慎之立马堵上,而且只加一钱。 不大会,每人打赏的银子已经到五百两,当然,王慎之是五百两一钱。 绮烟看着那个漆梁小冠的家伙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便决定再刺激他一下。 伸手从边上的案子上,取出一只白玉杯,斟好了酒,抿了一口,唇上的胭脂红在杯口留下鲜艳诱人的色彩,接着又把杯子凑到了半晕不醒的王慎之嘴边,做出让他喝一口的姿势。 小太监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看上的小妞,当着面竟然给那个酒量这么水的消瘦男人喝红唇饮,哪里还能受得了,当下让自己的那个跟班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连带着碎银子和铜钱,整贯的,零散的铜板,噗噗啦啦的堆了一桌子,王慎之抬头看了看,差点没笑出来。 叫来小二哥,说道。 “小二哥啊,你给数数,这位小公……公,面前是多少钱?” 这么一堆的碎钱,看店的小二数了半天,才数明白,一共加起来是五百三十两。 王慎之有些不屑的看了那个脸已经涨得有些红了的小太监,轻飘飘的比出一个手指,说道。 “五百三十两两一钱~” 小太监感觉自己都要被气疯了,这个男人未免也太欺负人了,你说你出钱比我多也就罢了,竟然每次就多一钱,一个铜板,这是什么意思。 当下便愤愤的站起身来,指着王慎之说道。 “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说罢便要迈腿离开,衫子却被王慎之伸手拉住了。 “怎么?小子,你害怕了?” 小太监看王慎之的样子,脸上露出些得意的笑。 王慎之也不知道这会怎么的,就只觉得胃里面一阵的翻腾,抓住这个小太监衫子的时候,一直压着喉咙里的抽搐,摇了摇头。 “不是,小公……公,我是想,想告诉你,我刚才说的五十两,一百两的,指的都是黄金。” 说完便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 那家伙这么近的距离,再加上被王慎之扯着衫子,怎么可能躲得开,被王慎之喷了一身。 吐完了,胃里就觉得好受多了,王慎之接过绮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有些歉意的看着小太监,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深深的施了一礼,说道。 “实在抱歉,还请公公原宥,只是~” 那小太监冷哼一声,也不听王慎之说话,拖着湿漉漉的衣衫,快步离开了这个酒馆。 “只是,这店中实在没有茅厕啊!” 王慎之放大了声音,冲着小太监的背影喊道。 喊完还小声的嘀咕着:“不知道那个阉货听到没有~” 经过这么一番的插曲,他们一群人也都吃的差不多了,便让老板来结账。 老板是一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老者,行走已经不怎么方便,王慎之站起身来把他扶住,老者冲他点了点头。 “老板啊,这肉很有洛下的风味嘛!” 王慎之又夹起一块,细细的在嘴里咀嚼着。 “哦?小公子吃的出来?” 老人正算着钱,听得这么一句话,激动的差点没跳起来,眼睛里一瞬间就噙满了泪水,上前两步抓着王慎之的手,竟然,说出了一句洛下乡音。 “嫩嚎哇,老乡~” 也别说,这洛下的腔调,王慎之还真能听个七七八八,虽说东晋的话跟现代的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不过还好,这个身体原本就有的语言能力都还保存的不错,并没有给王慎之带来什么麻烦。 “老乡儿,嫩上哪知道嘞俺们这烤肉啊是洛都嘞啊?” 老人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算什么钱了,开始用纯正的洛下正音跟王慎之聊起天来,自己来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人说过自己的烤肉有洛下风味,这么突然来了一个小公子这么说,他能不激动吗。 这老人确实是洛都人,在洛都的时候,也确实是在做烤肉,不过那个时候他不是老板,只是一个烤肉的侍从,这会跟着大家逃到了南方,打拼了很多年,才弄出这个个像些样子的酒楼。 被人家老板这么一问,王慎之倒是有些个尴尬了,这烤肉哪里能尝出什么地域风味,就是能尝得出来,想要尝出洛下风味,也要先知道洛下风味啊,王慎之一穿越就到了东晋的建康城,这么长时间了,活动的范围最远也只是今天到的燕子矶,怎么可能去过洛都。 他不过是看到了这酒楼的墙上挂着的顾元公画像,再结合这这家烤肉店,胡乱猜测一番罢了。 这顾元公,叫顾荣,也是名士,不过十几年前就死掉了,关于他的逸事,在《世说新语》里有那么一些记载,说是顾荣在洛都给一个想吃烤肉的侍者一块肉,uu看书ww.kanshu.cm然后侍者感恩,在难逃途中一路追随保护。 王慎之知道这一段,看到画像就不自觉的往这个方向取随便猜猜了,却不想竟然给猜对了。 “这肉啊,嫩,鲜,甜还带着一股子洛下清风的感觉~” 论胡乱吹,王慎之至今都没有怕过谁,既然老者高兴让说说,那他就只好信口胡诌了一些,老人听了,却比刚才更加高兴了,竟然让小二哥去准备笔墨,想让王慎之给他家的酒楼题一个名字。 “窝看,公子嫩也似锅读书人,还请公子帮着写两笔吧~” 王慎之手上好歹也是有些功夫的,当下也不客气,舔饱了笔,在一张纸上奋力铺毫,写下四个大字“洛下清风”。 写完在边上还顺带着写了一点小款,漂亮的赵体小行书,让边上的绮烟整个人都感觉被电了一下,惊的睁大了眼睛。 这慎公子也太深藏不露了吧,怎么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书法都这么好了。 福贵自然是知道自己公子的变化的,惊讶倒是没有了,有些得意的冲绮烟的丫鬟佩儿炫耀着。 “看吧,看吧,我家公子厉害吧,多飘逸的笔法啊~” 佩儿看了他一眼。 “是挺漂亮的,不知道福小公子啥时候也能跟你们家慎公子学个一招半式的啊?” “呃,我,嗯~” 对于只认得几个字的福贵来说,一时间让他学书法确实是有些难度了,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想着不能在自家女孩面前丢了面子,说道。 “我会跟公子学的,你等着看好吧!” 第50章 龙鳞 题完了字,林妈妈想要付账的时候,老板说什么也不肯要,说是慎公子的一副字就已经够了,不用再给钱,还叮嘱了好几遍,以后一有时间一定要多来,把他们送出门好远,直到都上了车,老者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店里。 车子又是一阵的晃悠,王慎之要先把林妈妈她们送回去,一路无话,快到拈花楼的时候,绮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戳了戳昏昏欲睡的王慎之。 “慎公子,慎公子,钱呢?” 王慎之正睡得舒坦呢,嘴里含含糊糊的哼唧着,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钱呢?说好的,五百五十两一钱呢,五百五十两黄金,可不能抵赖啊~” 绮烟又晃了晃他的身体。 王慎之听完,便开始在身上一阵的摸索,大衫子,小衫子,各个可以塞东西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铜板,两根指头捏着伸到绮烟面前,递给了她。 “嗯,不错了,还有五百五十两黄金呢?” 绮烟也不计较,接过铜板,掂了掂,还不错,这枚五铢钱品相良好,也没有什么毛边,铸造的也是很细致。 “别的?别的钱当然是找林妈妈啦?我的钱可都在林妈妈那里~” 王慎之双手一摊,一脸坏笑的看着绮烟俏丽的笑脸,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公子~到地方啦!” 车夫在外面吆喝着,已经到了拈花楼,王慎之也不打算再在这里多做停留,便把绮烟佩儿还有林妈妈她们送下了车,转身离开了。 福贵坐在车上看着外面逐渐消失的佩儿,眼神很是不舍。 另一边。 还没走到拈花楼,绮烟前所未有的往前快走两步,从门口等着的小厮手里接过门帘,替林妈妈打好,还一脸笑意的把林妈妈迎了进来。 “那个,妈妈,我的亲妈妈~” “有事说~” 林妈妈是何等的人物,绮烟自打来她身边就这德性,没有事的时候,懒得要死,在她面前放倒个凳子,宁愿提着裙子跳过去,都不会伸手扶一下的,这会嘴这么甜,肯定是有求于自己。 “那个今天慎公子打赏我的钱~” 绮烟说着话,有些局促的搓着她白嫩的小手。 “免谈~没钱~” 林妈妈才不会认这个账,拂袖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根本不给绮烟一点说话的机会。 “林妈妈,哼~” 绮烟鼓起嘴巴,想着之前在一家店里看上的漂亮的钗子还有好多螺钿首饰,哼了一声。 旋即表情又软了下来,走上前去扯住林妈妈的衣摆。 “妈妈,妈妈,慎公子说的五百五十百金,我就要一百金~行不?” “你在想屁吃~” “五十金,就五十~” “你~在~想~屁~吃~” 林妈妈扭过头来,一字一句的对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说道,好让她听得清楚些。 接着又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敲,说道。 “顶多明天早晨的饭里,给你再加一份鸡卵酿木瓜~” “啊~~~~~” 一阵惨叫之后,拈花楼里传出了一个小姑娘绝望的呼喊。 “我不要吃鸡卵,我也不要木瓜,我已经很大了啊~~” …… …… 等王慎之他们再次来到城外燕子矶的时候,王慎之要的龙船已经造出了点形状了。 这一两天里,杨老带着子厚选木料,定造型,忙的不亦乐乎,远远的看着王慎之来了,忙挥手跟他打着招呼。 也顾不得船厂老板脸上的阴沉,王慎之快步走上前。 龙舟修长,但却不很宽,楼船用的那个船坞的话,边上留着的空隙,恰好可以用来施工。 本来杨子厚还想从庾掌柜手上再借用一个干船坞的,可人家脸一摆说没有。 “庾掌柜啊,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啊,厂子那边可是还有三四个没有用的干船坞嘞~”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怎么这么多话。” 至于木料什么的东西,船上用来装饰的小料子,可以用大楼船剩下的,船的主体,还是需要去找一块大一些的杉木,杨子厚这次长记性了,压根就没有跟庾老板开口,兀自带着杨家的船工们,连夜进到附近的山里,选材,伐木,一夜的辛劳,终于第二日早上,乘着灰蒙蒙的天光,扛着一根巨大的杉木回到船厂。 “子厚啊,子厚,你渴不渴?哥几个渴不渴?” 进到后面的施工船坞,必然会经过前面的空旷大房子。 庾老板看着如此巨大的杉木有些眼馋,uu看书 uuanshcm 便开始跟杨子厚找话头,又是问话,又是倒茶的。 “子厚啊,你这个太大了,造个龙船糟蹋啦!我那库房里有小一点的,你把这个给我,去库房里挑两块,稍微拼一拼,反正那个慎,慎公子也不懂,这龙船也就一年用一次,漏点水不打紧的~” 见着杨子厚不搭理他,庾老板干脆站起身来,肥胖的身躯如同一个大鲶鱼,身子向前一滑,就到了几个抬着杉木的小伙子面前。 “真的真的,相信我,没啥事情的,换吗?” 说着话,庾掌柜还熟练的拿起一个雪白的帕子,在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的身上扑来扑去的擦试着,看着这货之前没少这样的拍别人的马屁。 几个汉子被突然这么一搞,显得有些茫然,干了一夜的活,身上除了汗水,还是清晨山里降下的露水,混在一起黏黏的,有些不舒服,被这么一擦,就更难受了。 杨子厚没有理会他,示意几个大汉继续走,巨大的杉木被几个人高高的抬起,擦着庾老板的头皮就过去了。 跟王慎之聊到这些的时候,杨子厚正拿着一个像是锥子一样的东西,在龙船的尾巴上雕琢些什么,可以看出来,这木头并不软,雕起来还是有些费力的。 不过杨子厚的手劲却也是不小,不多会,就削出了点样子,是一个漂亮的龙鳞,说是龙鳞,其实就是跟鱼的差不多,只是在鳞片的尾部有一些上扬的弧度,显得更加有气势一些。 接着他又是如法炮制的继续在边上刻画着,层层叠叠的鳞片包裹着一个细长上翘的尾巴,雕的很是生动。 第51章 无价的意思 杨子厚的手上功夫也确实是了得,王慎之跟他待了一天,整个船外壳的东西已经雕刻完成了,果然如他所言,还真就是一条龙,驼头,兔眼,蛇项,鱼鳞,鹰爪,牛耳,再配上一堆别的木材雕好的鹿角,用榫卯的结构装好,即使在干船坞里,也觉得这龙船神采奕奕,随时都会飞起来。 船的问题倒是解决了,可如何把这艘龙船,还有边上的楼船改成王姓,就成了摆在王慎之面前的一个问题。 之前,杨老是跟庾掌柜约定好的,借用他的船坞,还有木料,造船,造好的船,再经由庾掌柜的手卖出,可如果这次还这么来的话,就会被这个姓庾的家伙,白白从里面赚取不少的差价,王慎之可不是傻子,虽说他现在手上的钱多,并不代表着,就不会当回事。 “慎公子,这,这两艘船,怎么给你啊,不如我们趁着夜色,偷偷的打开干船坞的水闸,直接把船开走吧!” 杨子厚看着他的其他船工弟兄在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有些忧心的说道。 没等王慎之说话,杨老就摇了摇头,这种方法就等于说是明着抢,庾掌柜是可以告官的,到时候搞不好船没有弄到手,反而吃了官司,还要蹲大狱。 “那就买,从庾老板手里买~” 杨子厚挠了挠头,又说道。 “不行,他肯定会要很高的价码,慎公子会花很多冤枉钱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要寄人篱下?叔父,我已经受够了~” 杨子厚显得有些烦躁,站起身来,来回走动着。 王慎之听着叔侄俩的对话,一直没有言语,过了半晌,抬起头,问道。 “杨老,这个庾掌柜平时喜欢干什么啊?” 人嘛,能有什么爱好,尤其是像庾老板这样的赚着黑心钱的家伙,无非就是吃喝嫖赌罢了,而这些爱好中,又以赌最为酷爱,一到晚上,厂子里没什么事情了,就会跑到建康城的赌馆里,大肆挥霍一番。 而且听着杨老的意思,这个家伙还特别喜欢去一家叫做仙人洞的地方。 如果王慎之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地方应该是那个佛痴吴清远的产业,也是建康城里最大的赌坊了,虽说王慎之不好此道,甚至说极为厌恶,但能稍微惩戒一下黑心商,倒也还是不错的。 这种地方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以财货之利来诱惑人的贪欲,贪欲一起,便会一发不可收,到时候,就会被里面的老手给骗个倾家荡产,简单的道理,却历经千年,依然有无数的人,为之前仆后继,王慎之摇了摇头,若不是当下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是半步也不会踏入这样的地方的。 打定了主意,王慎之便也不在这里多做停留,只是离开的时候,跟那个萎靡不振的庾掌柜,又聊了聊,这家伙也是能开价,竟然一张嘴,就要王慎之出百金买楼船,十金买龙船,虽说拿出这些钱都是小问题,但是被坑的感觉,确实很让他不喜欢。 “庾老板啊,我要是想买你那几个船坞呢?” 王慎之听着庾掌柜的报价,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外面的几个用于造船的干船坞。 听得有人竟然问船坞的价格,庾老板先是一脸的恼火,可旋即脸上的愠色就消失了,变成了阴恻恻的笑容。 “一个百金~公子如果有钱,尽可去买~” “那这个厂子呢?” 王慎之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抬腿绕着偌大的空屋子走了一圈,问道。 “百金~” 这次庾老板说的干净利落,他是不信,会有傻子出百金之数来买这样的一个什么玩意都没有的空屋子。 那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好~好~好~” 王慎之满脸笑意,拍了拍手,接着又问道。 “庾掌柜在建康城里可有宅院啊,姬妾啊什么的吗?我要买的话,你出价几何啊?你的老妻可是不做数的,我不能夺人糟糠嘛~” 虽说刚才王慎之张嘴就要买下被人家当做摇钱树的船厂,可总归也没什么大的冒犯,这下子直接张嘴要买下他的姬妾,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何等的挑衅和侮辱。 这下可彻底激怒了庾掌柜,他怒吼着站起身,后面干船坞那里充当监工的一群蓝衣护院,听得自家掌柜的叫嚷,忙冲了进来,手持大刀把王慎之团团围住。 “见谅,见谅,还请庾掌柜见谅,小生言语间多有冒犯,还是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昂?” 王慎之见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护院,便也觉得差不多了,就不再挑衅,走上前去,伸手抚了抚庾掌柜丰腴的大肚皮,深深的对他施了一礼。 “不要以为你是琅琊王氏的人,我就不敢把你怎么着,我家主人也不是~” 说道这里,庾掌柜可能觉得自己多言了,便刹住了车,不再往下说,只是恨恨的盯着王慎之。u看书 w..om 咦? 听这个掌柜的意思,他还不是这里的实际说话人?这可就有些麻烦了,王慎之低头思索着。 “算了,管不了这么许多了,先做了再说。” 又跟庾掌柜赔了好几个不是,王慎之才带着绮烟佩儿走出船厂,临走的时候,庾掌柜上下打量着生得亭亭玉立的绮烟,模仿着刚才王慎之的语气问道。 “慎公子,我庾某人想要买你这什么的两个美姬,不知你出价几何啊?” 王慎之有些为难的绕着绮烟转了几圈,像是在仔细的斟酌一样,一会皱眉,一会又摇了摇头,最后才站定了说道。 “绮烟姑娘嘛~无价,至于那个佩儿姑娘,你要问福贵了。” 福贵本来正被这群蓝衣护院死死的盯着,有些发怵,突然听得自家公子问自己佩儿买多少钱,当下也不怕了,抢着挡在佩儿面前,说道。 “也是无价~” “你~” 庾掌柜没想到王慎之会这么回应,觉得有些个憋屈,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王慎之也不理他,带着几人上了牛车。 “慎公子当真觉得我无价吗?” 绮烟眉眼楚楚的看着王慎之俊朗的侧脸,有些娇羞的问道。 “什么无价不无价的,你才多重,值不了几个钱~” 王慎之一脸脸坏笑的看着绮烟。 “只是,我说什么也不肯卖罢了!” 女孩听得第一句的时候,心里突然砰的一下,后来又被王慎之这么一说,才发觉他是在逗自己,哼了一声,娇嗔着拍打了他几下。 第52章 6博棋 这次离开燕子矶的时候,天还大亮着,王慎之也没打算回家,带着绮烟他们直接来到了吴清远的仙人洞。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门口的两个小童见他一身贵公子的打扮,还带着仆从美姬,便也没有什么阻拦,就给迎了进去,里面不很吵闹,人却也不少。 能有本事来这种地方的,大多都还是有些身份的,尤其这里还是整个建康城里数一数二的赌坊,好玩的世家公子,多喜欢聚集在这里。 几人都是第一次了来,也是很新鲜,便围着坊里转了几圈,在一个玩六博棋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种盛行于秦汉的古代棋戏,王慎之是知道的。 以黑白区分两方,每边六个,其中五个子,被叫做“散”,充当士卒,另外的一叫“枭”,相当于王,以投签子的形式,来确定双方先后,以及在棋盘上挪动棋子的步数,有点跟现在的象棋类似。 眼前的棋局有些焦灼,黑白双方都已经杀到了白热化,“散”字也都是只剩下一两个,被当做王的“枭”只能身先士卒的互相纠缠冲杀。 “兄台,不如你认输吧~我看啊,你命不久矣啊!” 其中一个人见对方有些举棋不定,想要刺激刺激他,看看能不能找些破绽出来,对面的长髯大叔,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淡然一笑,拈起一个棋子,随意的往前横冲直撞的摆动了几步。 便伸手给了对面人一个请的示意。 这下子轮到起初说话的那个年轻一些小伙子皱眉了,投签子得到的步数是一,这一步棋,在偌大的棋盘上,虽说很是渺小,可这棋局就像打仗,哪里进,哪里退,哪里取,哪里让,都十分的讲究,微妙之间,胜负便可定下。 而且,每个人手上的棋子就这么多,若是没有谋划,非但进攻无效,防御无门,更是像一盘散沙一样,一触即溃。 “小伙子,你且好好想想,可不要这么躁啊~” 长髯大叔并没有像刚才对面小伙子那样,去进行心理战,还耐心的等着,这种君子之风,让旁边的王慎之不觉心中赞叹。 如此,两人又你来我往了数次,焦灼的棋局,还是没有一点要结束的意思,这就相当于一个死局,左突,则左挡,右刺,则右顶,逐渐的,小伙子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思索尽头,额头边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不住的拿起边上侍者手里的湿帕子,擦拭着满是汗水的双手。 时不时的还看着案子边上放着的一堆银钱,那是他们的注头,看起来不少,足有几十两之数。 在又一轮的投签子之后,长髯老者忽然变动了一下棋路,故意把自己的软肋敞开着,一个“散”被他摆在对方的嘴边上。 小伙子大喜,也顾不得许多,投签,吃子,一串动作,毫不迟疑。 他刚下完,老者的声音就到了。 “年轻人不要毛毛躁躁的,有时候,你以为的抓住了破绽,只是我用来钓鱼的诱饵。” 说着挺兵直进,将对面小伙子的“枭”斩于马下。 “好~厉害~” 坊子里,因为长髯大叔的胜利,传来了一阵的欢呼,大叔拿起边上两人的注头,均分成两份,用布包包好,推给了小伙子。 “虎犊啊,凡事不要这么激进莽撞,沉一沉没什么不好的。” 小伙子沉默了一会,接过装着银钱的布包,站起身施了一礼,离开了座位。 虎犊? 这人的名字有些可爱啊,王慎之心里想着,也没多做考虑,便继续在坊里转悠。 巡场的杂役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走到他的面前,拦住了去路。 “这位公子不玩一玩吗?” 杂役话说的很客气,其中含的意思却是,玩就玩,不玩就走人,别在这晃悠。 “吴掌柜在吗?” 王慎之把玩着手边上坠着珠子的帘子,问道。 “你想干什么?” 对方的语调立刻提升了几个八度,变得有些尖厉,引来了坊里别的仆役护院之类的慢慢汇集过来,王慎之已经记不清楚了,这是今天自己被第几次这么围起来,难道自己就这么恐怖吗?随便的一句话,都让人这么的如临大敌。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冲着刚才那个仆役小哥说道。 “你,快去,把清远给我叫出来。” 清远?这可是吴老板的大名,来这里玩的,都是有钱的富户,uu看书 .uukashu.c 哪个见了吴掌柜不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吴九爷,怎么这个年轻公子直接清远清远的叫上了。 小仆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侧身朝着一个边上的小厮耳语了几句,转过脸来的时候,表情都变了,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激烈,变得柔和了许多。 “这位公子是?” 王慎之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王姓公子,劝你不要问太多。” 仆役有些懵,这么说话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般这种打扮的公子哥,被问到家门问题的时候,都会嗷嗷叫着大声的把自己的出身门第给说出来,恨不得让整个建康城都知道知道,他的血统是多么的高贵。 可面前的这个却是奇怪的很,只说自己姓王,王家真正意义上,在东晋有两支大族,第一个当然就是当今的宰辅王导率领的琅琊王氏,另一个呢,就是附在琅琊王氏边上还没有发家的太原王氏。 别小看着巡场的小仆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眼力价还是有的,当下便把王慎之邀请到边上一个雅致一些的小阁里,先不管这个姓王的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么大的架子,一看就不是简单人。 “谁tm张嘴闭嘴就叫老子清远啊?” 刚落座不久,就听的吴清远恼火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一个小门里传来,也难怪他恼火,刚才正跟一个刚纳进房里的小妾耳鬓厮磨呢,还没到尽兴处,就被一个小厮着急忙慌的给扰了兴致。 当然,那个去叫他的小厮也没得到好,被一脚踹飞老远,摔倒门框上,鼻青脸肿的。 第53章 赢棋 “让我知道是谁,看我不锤死他~” 吴清远的叫嚣声渐行渐近,看到坐在小阁里的王慎之的时候,立马住了嘴。 “怎么?九爷没有尽兴?” 王慎之满脸调侃的看着有些尴尬的吴清远,自从那日在自己家里面,给这个赌场老板讲了一番经文之后,这个佛痴再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变得十分崇敬。 当时,在支遁和尚的附和之下,吴清远就差要当场拜师了。 “哪,哪能啊,慎公子来我这里,是看得起我啊~” 吴清远施了一礼,落座,让人立刻上酒,这里的绿陵春色,似乎是比林妈妈珍藏的还要好一些,倒入杯中的时候,色泽碧绿,润和通透,像是杯中盛这一块上好的翠玉,浓郁的酒香从杯中浮起,纯粹的酒香里,还带有一股梨花的香气,清冷的气息,在这略显燥热的初夏时节饮用,再合适不过了。 王慎之也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人,跟吴清远对饮了一杯,便说明了此行的来意。 这个庾姓掌柜,吴清远是知道的,是仙人洞的常客,基本上都是每晚必来,不过这人很有节制,虽说来的次数多,大多数时候,还是以取乐为主,下的注都不大,赢也赢不了多少,输也输得不多。 “慎公子啊,让你赢我办法多的是,我这手上有很厉害的侍者,让他把把输都不成问题,只是,达不到你说的数百金之数啊,这家伙平日里玩的都很小,手很紧的。” 吴清远有些面露难色,慎公子的事情,他当然是会出手的,只是这位大公子出口未免也太大了,数百金,什么概念?仙人洞一年的流水也才不过这个数,还只是流水,真正到手的不足十分之一。 “慎公子,你确定是数百金?” 吴清远还是有些不太确信,又问了一遍。 “如果他敢玩的话,千金之数也是可以的。” 王慎之啜了一口酒,清凉凌冽的感觉,像是嘴里含了一块冰,半眯着眼睛,看着在思索的吴清远,嘴上轻飘飘的说着。 有了李势提供的那么一大笔的钱当做启动资金,王慎之现在觉得做什么事,心里硬气了不少,有钱有实力,才能有胆子干事情,拈花楼现在就是他的底气。 看着慎公子这么自信的样子,吴清远自然也不好再去多言,当下应了下来,至于能不能下注到那么多,就看王慎之自己的本事了,胜负之数,就包在吴清远的身上,干了这么长时间的仙人洞老板,要是不能跳一下人,那岂不是太丢人了。 谈完了正事,两人就随便的聊了些别的事情,王慎之又问了问对面这个家伙这些日子又去祸害那些家了。 “这些日子,我可是老实的很啊,慎公子~” 吴清远举起杯子,装作有些苦恼的抿了一口。 “九爷~这位小公子是谁啊?” 一个媚气十足的声音飘然而至,王慎之循着声音抬起头,只见那女人年龄已经不小,不过也不到老的地步,徐娘半老,风姿有度,只穿着最贴身的纱裙,若隐若现之间,曼妙体态尽显。 王慎之用下巴对着女人点了点。 “吴掌柜还敢说你老实吗?怎么还学起金屋藏娇了?” “哪里哪里,哪里是金屋藏娇,大抵是金屋藏婶更妥帖一些~” 吴清远年龄也不小了,但年龄再大,以他的身份,想要找一个小姑娘也不算是什么难事,被这个半老徐娘收服,可想这女人还是很有手段的。 …… …… 坊里已经掌上了灯,也到了这里最为热闹的时候,很多公子哥这会子打扮的粉面红唇的,携着娇姬美妾,开始了他们的夜生活。 王慎之想要猎杀的庾掌柜也来了,手边带着的不知是哪家楼里的姑娘,那姑娘长得虽不算绝美,倒也是有些味道,被这个一摇三晃的庾掌柜抓着,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庾掌柜像往常一样走到一个空着的位置上坐下,对面的这个小子看着有些熟悉,不过看他的打扮,庾掌柜皱了皱眉头。 “你是哪家的杂役,滚开,这不是那坐的地方~” 那人正是福贵,王慎之就坐在不远处的一个隐秘些的小阁之中,让福贵先出去再给这个庾掌柜一点刺激。 “哦,我们家公子,出恭去了,也就是撒尿去了,临走的时候说,让我顶替他一会,说是这会来的人肯定没什么本事,跟他下棋,不如撒尿~” 福贵说的很认真,就像是真是他家公子那么嘱咐他的一般,听得小阁里面的绮烟佩儿掩嘴而笑。 “佩儿啊,你这个夫君,好不文雅啊~” “小姐莫要说笑,uu看书 .uuknshu.o 他还不是我夫君呢~” 庾掌柜死死的盯了一会对面这个十几岁出头的小子,眼看着就要发作了。 “老公子你看,这就是公子留在这的银钱~” 说着福贵拎起一个布兜,晃了晃,金属撞击发出的清脆响声,让庾掌柜眼睛亮了一下,火气也消了不少。 一个侍者走上来,排开棋子,准备开局。 “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啊?” 庾掌柜很自然的把手伸到边上那个给她揉肩的姑娘身上,一阵胡乱的摸索,弄得那姑娘眉头紧蹙。 “福贵儿~” 按照常规,投箸决定先后,庾掌柜压根就没把这个小子放在眼里,直接给让掉了,福贵得到了先手。 跟着自家公子看了半晌的六博棋,虽然里面的细节门道没有看明白多少,但是规矩走法还是大抵明白的,开始的几步走的也是像模像样的,可走不得几步,破绽就漏了出来,庾掌柜也不心急,任由他那破绽留着,逐渐的诱着福贵把破绽越露越大,期间庾掌柜还时不时的装作自己已经棋力不支的样子。 注码被一点点的加高。 看着场下的局势,吴清远想要示意侍者出手帮他一把,却被王慎之伸手拦住了。 “没事,清远,让人家庾掌柜快活快活。” 庾掌柜的大口袋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很快开始了对福贵的绞杀,不大会,就把福贵手上的“散”字棋全部给干掉了。 “笨蛋,真是大笨蛋,怎么就这么笨呢!” 小阁中的佩儿看着福贵一点点的去送人头,气的骂道。 第54章 输,输,输 在又一轮的投箸之后,福贵手上的“散”字棋已经被消灭干净了,只剩下一个“枭”在苦苦支撑着,庾掌柜长驱而下,棋局胜败已定。 “怎么样,小家伙,认输吧!” 庾掌柜有些得意的又在带过来的女孩脸上摸了一把,惹得女孩表情又是一阵僵硬。 “话说,等会,你们家公子来会不会不认账啊?” “不会~” 王慎之这时候已经走到了两人的身侧,背手而立,看着两人的棋局,福贵看着自家公子来了,有些害怕的看了他一眼,声音颤抖的说道。 “公~公子~” 庾掌柜看到王慎之才想起来,自己怎么会看着这个小仆的样貌觉得这么熟悉,原来这些就是刚才还在挑衅自己的人,便也不再跟福贵客气,推动棋子,果决杀伐,福贵败下阵来。 王慎之利索的从布口袋里拿出钱,跟福贵换好了位置。 “咱俩来一局?” 侍者再次摆好棋子,投著,分先后,你来我往,王慎之表情凝重,每一步都要斟酌很久,相对而言,对面的庾掌柜就轻松很多了,侍者报完签子,随手拨弄着棋子,似乎也不用怎么思考,在他看来,这个刚才在船厂里跟自己叫嚣的家伙,甚至连刚才的那个小仆都多有不如。 小仆虽说也是技艺拙劣,可人家好歹也知道,要稳扎稳打,亦步亦趋,庾掌柜应对起来也稍微费一些神,可这个公子哥倒是有意思,竟然什么都不管,只想着长驱直入,一个劲的进攻,几番的添油战术,王慎之手上的棋子就已经损失殆尽了,跟刚才福贵的状态一样,独有一个“枭”苦苦支撑着。 “哈哈哈哈,慎小公子啊,你们还真是主仆情深啊,怎的下棋的路子都差不多?” 说着话,庾掌柜手一点也没停,把王慎之直接绝杀。 依然是掏钱,侍者摆棋,新一轮的角逐,应该说是送钱再次来临。 败北,败北,再次败北,接二连三的败北,王慎之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了,袋子里的银钱也所剩无多。 落下最后一枚棋子,又输了。 王慎之有些气恼的直接连着袋子都扔给了庾掌柜,双眼有些红,盯着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再来~” “再来?慎公子,你没钱啦~你还拿什么再来。” 庾掌柜说着话,掂了掂手上赚到的钱,有些得意的从里面掏出一块银子,顺着身边女子的上衣领子硬塞了进去,冰凉的银块接触肌肤,女子不由的打了个寒颤,惹的庾掌柜哈哈大笑。 转而又扭过头来,跟王慎之说道。 “胳膊,腿,什么东西我可不要,且不说要了你这些东西于我毫无用处,在你王家长辈那里大抵也是不好交差的。” “吴掌柜~” 王慎之举起一只手,吴清远远远的看着了,便快步走过来。 “慎公子,什么事?” “我要金子~” “啊?” “五百两~” “啊?” “借不借?” 吴清远有些面露难色,这数额确实是不小,对面的庾掌柜也惊的长大了嘴巴,虽说他自己是赌场老手,可也没有见过玩的这么大的赌徒,竟然张嘴就借五百两,还是黄金,黄金的价值可是比白银高多了,几十两的白银,就可以在建康买下一座很好的宅院了,何况这一两黄金又抵得十六两的白银。 这小子怕不是疯了吧? 最后好说歹说,吴掌柜拘泥了好大一会,才一挥手,后面跟着的人直接掀开端着了几个托盘,放在他们坐的案子边上,托盘中的东西,闪着耀眼的光,码的整整齐齐,足足黄金五百两。 “来~” 王慎之现在的样子,像极了玩上头了的赌徒,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一门心思的就想赌,疯狂的赌,也不管自己能力水平高低,家中财货多寡,就是一个字,赌。 庾掌柜开始还有些迟疑,可看着边上金灿灿的一堆东西,咽了咽口水。 侍者再度开始,一样的套路一样的规则。 才开始的几局,王慎之还只是一金一金的往上加着注码,依然是输,偶尔的赢了几局,也明显是庾掌柜怕王慎之不玩了,放了一些水,不过即使是这样,盘子里的金子,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往着庾掌柜的手边移动着。 此时,两人棋局的边上已经围了许多人,仙人洞里,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大赌注的局子了。 “押十金~” 新一局开始,u看书 .uukanshu 王慎之直接从里面取出十金,拍在了桌子上,金子的分量很足,把彩漆案都震的有些松动了。 在庾掌柜看来,对面的这个家伙,简直就是自己的财神爷,财神爷想要怎么玩,自己当然也要好好的奉陪了,当下也从赢得的钱里,取出了十金,放在案子上,笑的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 没有悬念的,又输了。 王慎之彻底怒了,站起身,把边上的几个托盘全部搬到案子上,剩下的金子有四百多两,噗噗啦啦的在案头堆成了一座小金山,有很多放不下了,掉的地上都是的,侍者慌忙的帮着捡起来,重新在托盘里摆好。 “公子,公子,这么玩太大了吧?” 侍者一边捡着,一边劝道。 边上的观棋的众人也好心的劝说着。 这会,庾掌柜反倒是不说话了,坐了这么长时间,他都觉得有些乏了,巴不得对面的财神爷给自己来个痛快,在他看来,自己已经能够精准的控制棋局的进程,完全可以把这个不经世事的冲动小公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既然这些钱早晚都是自己的,那还不如早些给他来的舒服些。 他甚至都想好了,等会完了局子,要去着建康城里最大的娇人楼舒坦一番,那里可是这江南的第一香艳之地。 不过他看了看手上的钱,即使是加上从王慎之那里赢过来的,也才勉勉强强的凑个八九十两金子,根本就没法玩啊。 他有些面露难色的看着侍者小哥,说道。 “这位小哥,烦请你叫一下吴九爷好吗?” 第55章 13 吴清远刚趁着王慎之玩棋的空挡,又跟自己的小妾温存了一会,被叫出来的时候显得很是疲惫。 “吴九爷,能不能也借我些钱?” 庾掌柜搓着手掌,看了看案子上的小金山,又期盼的看了看吴清远。 吴清远没有回话,好像还在回味刚才的快乐,一时间,眸子竟有些涣散,一脸茫然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九爷?九爷?” 又唤了几声,可算是回了神。 “要多少?” “四百金足以~” 庾掌柜觉得,像王慎之这样的毛头小子,吴清远都能慷慨的借出五百两黄金,虽说中间有些扭捏吧,但最终结果还是给借出去了,自己好歹也是这仙人洞的常客了,怎么说借出个四百两黄金还是可以的吧! 令他没想到的是,话刚出口就被吴清远给拒绝了,说是店里的储备就剩下五百两黄金了,全部都在这案子上,根本没有一厘钱剩下。 “你玩不玩啊?” “就是,你这人真是,站着茅坑不拉屎,玩不玩,有没有钱,没钱走人啊!” “就这还来玩呢?你玩你……” 围着看热闹的人,永远都是不怕事大的,自己又不身处其中,自然是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的不用负任何的责任,话也说的越来越难听,庾掌柜有些脸上挂不住了,几次都想愤然离席,可看着面前唾手可得的钱,又坐了下来,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 “不如这样吧~” 吴清远又说话了。 在这仙人洞里,除了等同下注这种方法以外,还有另一种玩法,就是以小博大。 你没有这么多的现钱也行,你出一百两黄金,跟对方的四百两对赌,赢了拿回这案子上所有的钱,输了的话,就赔出对方所押注的三倍之数。 放在这里就是,如果庾掌柜赢了,五百两黄金拿走,若是他输了,就要给王慎之另外的一千二百两黄金。 这是一个大赌,也是一个诱惑力极其大的玩法,自从这仙人洞开张以来,几乎就没有人这么玩过,这种玩法实在是太过于疯狂和极端,搞不好就要有一方倾家荡产。 “怎么样,庾老板如果觉得可以的话,我这还是能在您那八十两黄金的基础上,借您二十两的,我这现在也就只剩下这二十两了。” 吴清远说的很诚恳,也不等庾掌柜答不答应,就只管让下人把准备好的二十两黄金一个托盘盛着举到了他的面前。 犹豫,庾掌柜还是有些犹豫,他的手也不像刚才那样在身边的女子身上摸索了,只是一个劲的搓着,显得很是不安。 “那个大男人的行不行啊?怎么这么怂啊?” “是啊是啊,搏一搏,宝马替老驴,拼一拼,老妻变娉婷~” 远处,吴清远的那个小妾冲着这里打了一个手势,庾掌柜身边的女子便不像刚才那般的娇柔了,直接把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给打掉了。 嘟气嘴巴,哼了一声。 “姓庾的,你到底还替不替我赎身子。” 见着自己身边的小娘子生气了,庾掌柜赶忙哄着,说道。 “赎啊,肯定赎啊!” “你这七八十两金子的,怎么够?” “不是?够啊。” “我说不够便不够,不置地了?不买宅子了?我可不想跟你家的黄脸婆住一起。” 被女子这么一激,再加上边上人的嘲弄,庾老板心下一横,想着反正对面的这个慎公子也是个草包,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肯定没问题的。 当下取走仙人洞下人举着的盛金托盘,和着自己赢的八十多两金子,一起堆在了案子上。 “一三,来~” 棋局再度开始的时候,王慎之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眉眼也舒开了许多。 照例是投箸定先后,王慎之在这么多次的棋局里,第一次拿到了先手。 起手的几步棋在庾掌柜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一切都还在他的控制里,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慎之手上的五个“散”字棋竟然聚集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大戟的样子,矛头不偏不倚,直取他的“枭”。 当下庾掌柜大惊失色,忙调兵回防,还是投著,几次得到的步数都不很满意,不是少了一步,棋子没有到达他的预定位置,就是多了一步,走的有些过分靠后了,怎么弄,都感觉着怎么不对劲,不像才开始的样子,无论如何,都感觉极不顺畅。 王慎之的大戟已经在磨刀霍霍的向前稳步推进了,不过这中间也并不是横冲直下,毕竟庾掌柜也是此道高手,虽然得到了不很满意的步数,终究还是能形成一些个有效的抵抗的,但这些抵抗对于王慎之来说,问题也不是很大,uu看书 wwuukanshu只是需要多费一些步数而已,推进的大势是不可以阻挡的。 五格,四格,三格。 王慎之所执的白棋已经逐渐把黑棋的“枭”包围了起来,黑棋几次调回去护驾的“散”都在半路上被无情的截杀,前线只剩下一个“散”在苦苦的追逐着王慎之这边的“枭”。 冷汗从庾掌柜的脸上流了出来,事实上走到这个时候,大局基本已经定了下来,如果对方不是故意放水,或者出于礼貌选择平棋,庾老板所执的黑子必死无疑。 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五六月份的天气里,竟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 “慎,慎公子,我们可不可以再来一局?” 庾掌柜抬起头满脸祈求的说道。 “可以啊。” 王慎之悠然的摆弄着衫子上精细的纹路。 “不过,要把这一局下完~” 无奈,庾掌柜只得硬着头皮,努力的想从中寻得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的转机,可他无论如何,也没能找到。 大戟在王慎之的指挥下,出手果决,四面绞杀,黑枭惨死,庾掌柜输了。 收拾着桌子上的黄金,王慎之直接把五百两之数还给了吴清远,伸了个懒腰,脖子因为长时间的跪坐已经有些僵硬了。 “庾掌柜,一千二百两哦,黄金~可要记清楚了。” “当然,没钱的话,船坞,楼船,厂子,什么的都可以,我也不压你的价了,下午我们谈好的,你老婆我就不要了昂~” 说这话,带着绮烟等人飘然离去,顾不得背后一群人的指指点点。 第56章 求字 之后的几天,王慎之又去了燕子矶几趟。 虽说庾掌柜还是照例在那里值守着,没有退出位置的意思,但王慎之也不是很在意,即使是现在就把他驱赶走了,王慎之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替,还不如让他在这里惊惧的待着,至少有了仙人洞那么一出之后,庾掌柜便再不敢顶嘴了倒是真的。 说要些什么木料,用哪个船坞,他都是没二话,这样的话,王慎之的目的也大致的达到了。 杨子厚已经把龙船基本做完了,只等着挂上拈花楼的彩旗,便可以在端午那日的龙舟赛上一显身手。 至于那个叫“夜雪”的楼船,内部的装点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王慎之嘱托林妈妈采购的一些文雅物件,也都备的差不多了,只是每一层里面所需的书画,她实在是找不到,毕竟林妈妈虽说现在掌握着大量的钱财,可终究还是跟那些名士大贤没有什么交集,自然也没法去贸然的求字求画。 “阿离啊,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船如何啊?” 这日中午,王慎之照例还是在王二爷家蹭饭,吃着谢婉精心调制的鲈鱼莼菜羹,兴致勃勃的跟王恬介绍着自己如何在赌馆里一晚上赚了一个船厂的事情。 不觉就聊到了那艘五层高的大楼船,王二爷也是通些诗书,却也不知道着“夜雪”二字出自什么典故,又是一番的吟诵解释。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嗯,好诗。” 王恬现在对这个大侄子的才华可是越来越欣赏了,细细的品味着他刚才吟诵的诗里面的滋味。 “慎儿是有北伐之志吗?” 也难怪王恬会这么想,这首诗选的是巧的很,南宋的状况尤其是在国境上,比之于当下的东晋极为相似,陆游的这首诗是有着浓厚的北伐志向的,不过,王慎之可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随口这么一取,求得上口好听。 北伐,呵呵,北伐是不可能北伐的。 是江南的妞不美?还是绿陵春色不好喝?贵公子的生活多好,干嘛要去动刀兵? “没有没有,我觉得这名字好,便取了。” 王慎之听着二伯的话吓得差点就把嘴里的饭菜给喷了出来,他这若不经风的小身板,怎么会想去从军,上马都费劲,更别说杀敌了,也就是在这建康城,仗着天子脚下,别人不敢造次,还有就是琅琊王氏的牌子,才敢这么嚣张的玩来玩去的。 有这样的想法,王恬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他自己也是这个样子的,就是喜欢下下围棋,也是不想当官什么的,也正是这个缘故,才不得丞相父亲的喜爱。 “哦对了,二伯可认识什么书画高手吗?” 王慎之聊着聊着才想起自己的楼船里面还缺少些高格的书画,便张嘴问道。 他觉得面前的这个二伯肯定比之自己,要交往的名士多些。 “我就知道,你小子只要有事相求就会叫我二伯~” 宠溺的看了一眼王慎之,便开始掰着手指头跟王慎之品评当代名士书法。 书法可以说是晋人的必修课,凡名士,必然都有着一手翰墨妙笔,王羲之,卫夫人,王导,庾翼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叔侄二人说着,王恬便来了兴致,当下命人取了笔墨,把案子挪开,一阵挥洒,不多会,一副丰腴俊润的草书上品就呈现在王慎之的眼前,写的内容,正是刚才他吟诵的那首陆游的《书愤》。 王慎之看了大喜,也等不得墨迹干不干了,便接过去,仔细的观看,心里想着,这东晋的大佬们果然是出手不凡啊,要是在现代能得到一副这样的作品,那绝对是无价之宝了。 “那个,二伯,我觉得还不够~” 收好了刚才王恬的书迹,王慎之立马又装成了一副苦瓜脸,惨戚戚的看着王恬。 “怎么?还要我再写一副?” 王慎之摇了摇头。 “我想要他们都写一副。” “他们?” 王恬顿了一下,感觉自己都有些跟不上这个大侄子的思路了,这会谢婉正好端着另外的一份食物从屏风后面出来,放在刚才挪开了的案子上,转过身来,笑盈盈的给他解释了一番王慎之的意思。 “我说的对吗?慎儿” 王慎之不住点头。 恬二爷听罢不觉陷入了沉思。 这小子的口气还真不小,这些名家竟然他都想要,自己父亲王导的字还好说,虽说自己去求的话,u看书.unshu.co 估计不大好使,但是如果换成现在他宠爱倍加慎儿,按着自己父亲的脾气,大抵也不会拒绝。 羲之那里问题也不是很大,这个堂弟跟自己虽说平时交往也不很多,毕竟有一层亲戚关系放在那里,既然都张嘴了,他估计也不会让自己落下面子。 至于庾翼,王恬还是觉得,让王慎之自己去求字比较好一些,自己怎么说也算是有些外人了。 王慎之名义上娶了庾亮的女儿,那身为庾亮弟弟的庾翼,怎么说,也是他的舅舅辈的人,自己的外甥要求一副字,肯定是比王恬这么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好很多吧! 不过卫夫人那里就有些不好办了,此时的卫夫人少说也五六十岁了,可以说是德高望重的书家,再者她还是王羲之的老师,怎么会随随便便的给一个小辈题字? 王慎之哪里顾得了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的,被王恬说的一阵头胀,不就是想要个题字嘛,怎么还这么难了?实在不行就给钱嘛,给钱买总行了吧? “你小子也不看看,刚才这群人,哪一个缺钱,你告诉我哪一个,不是宰相,最少也是个郡太守,基本上都还是氏族中人,会因为你给钱就给你写?开什么玩笑~” 王慎之本以为就像现在这样的,只要有钱,无论是定做啊,拍卖啊,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途径,给的钱足了,就是让最最一流的书家题字,也不是什么难事,却不想这么复杂。 “那怎么办啊?” “求字求字,当然是求啊,诚意,懂吗?诚意~” 王慎之一脸无奈的抿了抿嘴。 第57章 青溪路上 又是乌衣巷。 这个承载着中国名士与门阀文化最深印迹的狭长窄巷,巷子里主宰东晋政坛的王谢两家人估计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巷子到了唐代,会变得飞入寻常百姓家,而到了二十一世纪,会成为旅游团集合上厕所的标识。 今天王慎之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先找自己的这个叔公要一副字,哦不对,按着恬二爷的话,应该叫求,求一副字。 “慎儿想让我写什么啊?” 王导听了自己这孙辈后生的话,毫不迟疑,当下就让人研磨,取纸。 “还请叔公题一首诗吧,自作的那种。” 王慎之寻思着如果所有挂在船上的东西都写一个内容未免也太单调了,便也没有再让王导写那首《书愤》,只是让他随意挥洒,创作一首吟咏山水啊,或者楼船题材的诗,都行。 毕竟是一国宰辅,文采也是练达,提笔就能成诗,巧的是,韵脚竟然押的跟陆放翁的那首诗一模一样,飘逸的笔法,再配上飘逸的诗作,大江之上的烟波浩渺,尽收于书法的点画之间。 待得墨迹半干,王慎之便急吼吼的把它拿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托着,道了声谢,便往门外走去。 “慎儿,怎么突然想要我的书法了?” “叔公见谅,容我过些时日再细说。” 便头也不回的出了丞相府。 此时,王恬夫妇已经在自家门口停着的牛车上等着了,见着王慎之捧着一张纸兴冲冲的跑过来,知道他已经求得了王导的书迹,便让车夫撑开帘子,接了上来。 “嗯~父亲整日忙于案牍,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的书迹了,今天还是托你小子的福,不过,父亲的行草笔力,真是越发的精进通神了。” 王恬和谢婉两人一路欣赏着王导书迹,也无暇理会王慎之,他也乐得清闲,撩起边上的帘子,看向窗外。 按理说,去王羲之那里,根本就不用坐着牛车跑出去,同在一个巷子里,也要不了几步路。 只是刚才王恬在等着的时候,听说王羲之今天带着妻子去拜访自己的老师卫夫人了,几人便往卫夫人的住处而去。 卫夫人的住所位于建康城东北部的九曲青溪附近,离皇亲贵族聚居的东郊不远,所以这一路上经常能见到一些隆重的皇家仪仗,富户大贾的车马也是络绎不绝,很是喧闹。 只是这喧闹之中,王慎之隐隐的看见一个人影在飘然的闪动着,那是一个少年,身形看起来还有些熟悉,穿的破破烂烂的,脸上也都是污泥,只是腰间鼓鼓囊囊的似乎有什么东西。 少年蹲在街市的边上,手上端着一只破碗,却也不见乞讨,看着情形,王慎之笑了笑。 “这个小花子也是可爱,要饭竟然还要出了姜太公的感觉,愿者上钩。” 边上酒肆里的伙计估计是见他可怜,从里面取出些客人吃剩下的鸡鸭鱼肉,想要塞进他的碗里,却不想那少年看也不看的端起碗就追着一辆呼啸而过的快车,追了一会,又一脸怅然的停下来,继续蹲在街边等着。 接连着追了好多辆,凡是见到华丽的车驾,便要追上去看一看,看完就一脸的惆怅。 “阿离,你看外面那个小子,怎么这么奇怪,专门追着豪车跑唉~” 王慎之看的有些新奇,便叫了叫还沉浸在书画里的王恬,他抬头扫了一眼,便又看回到刚才拿着的王导书迹上了,嘴上应付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无非是之前战乱的时候,哪个富商大贾,或者皇亲国戚在外面惹了风月,那被遗弃的孩子长大了,来找亲生父亲寻那见弃之仇呗!” 这种事情,王恬见得多了,自然是不觉得奇怪,说起来轻轻松松的样子,却不想谢婉却听的有些上心,当下便提起丈夫的耳朵,质问道。 “恬二爷可有这样的风月债啊?” 王恬吃痛,当下便一个劲的说自己清清白白的,都不曾外放做官过,一直都待在建康城谢婉的眼皮子底下,哪里能有风流债,不住的表着忠心,谢婉才慌忙松开手,揉了揉被她提的已经有些通红了的耳廓,一边吹着气,一边小声的说道。 “我这不是怕也来个那样寻仇的嘛~咱这不动戈矛的,万一你喜欢上个军中黑胖炊妇,培养个小刺客,咱们这小身板怎么挡得住嘛?” 两人一个劲的耳鬓厮磨,弄得王慎之在一旁看的一阵一阵的嘴里泛酸。 待到王慎之想要再看一眼少年时,他已经早就闪没在了人群酒肆的纷繁中了。u看书 .uknshu 要想去到卫夫人的住处,一定是要走过拈花楼所在的秦淮坊肆的,路过这楼子所在的街市的时候,别的青楼都是彩绸满布,门口也系了很多用以祈福祛灾的蒿草,拈花楼却还是一般往常的模样,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门上也是象征性的随便弄了些青蒿意思了一下,紧闭的大门边上,也没有站哨的小厮。 “公子~公子,你看,快看啊,绮烟姑娘正在临窗梳头呢~看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福贵自打上了这条街,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的,一个劲的掀开帘子往着拈花楼的方向看,完全不顾王慎之鄙夷的表情,就差把头伸出去,朝着人家绮烟姑娘招手大喊了。 王恬正了正色,表情没有了刚才跟谢婉嬉闹时的轻快,变得很是严肃的说道。 “慎儿,你要记住,你是有明媒正娶的夫人的,虽说没有真正到门,也算是定下来的事情,你在外面玩,还是要有个度,毕竟我们琅琊王氏跟颍川庾氏的关系,还是很玄妙,你叔公还打算靠着你从中缓和疏通呢?” “哈?” 王慎之是第一次见着自己的这个二伯这么正经的说话,有些奇怪的应了一声,低着头思索着,半晌也没有说话。 心里却是一阵的烦闷,这都是什么破事情嘛,本来就说是要去个丑媳妇,怎么还多出这么些的事端,不觉间,便对这门和庾家的婚事更加抗拒,恨不得那个庾家大小姐一辈子都不要再现江湖。 他甚至想着,要是她找了一个心上人私奔就好了,隐逸山林,两人从此不相见,多好。 第58章 羲之和姨妈 穿过沿秦淮的街市,继续向北,顺着九曲青溪,不多会,便来到了卫夫人的居所。 宅子不大,看起来很是素净,门两侧也没有对联题字,正对着的门的河边,是一个很小的私人码头,停着一艘乌布蓬顶的小船。 几人下了牛车,敲门,一个老年嬷嬷的声音传来。 “谁啊?” “李家嬷嬷,是我,王恬啊,特来拜会卫夫人。” 王恬这么喊自然也是没错的,这卫夫人的丈夫是出身江夏李氏的李矩。 卫夫人本名卫铄,母家也是累世高官,及笄不久,便嫁给了后来任汝阴太守李矩,李矩早死,卫铄便跟着儿子留在了建康城。 平时也就写写字,读读书,儿子只是在丞相王导的公门里做一个低级的幕僚小官,俸禄也不多。 虽说生活过得清贫些,她也不在意,倒是之前的弟子,当然论及辈分,也是她的外甥的王羲之时常来看望她,总是送些日常所需的物件,也顺带着聊聊书法。 听得门外人是王恬,李家嬷嬷忙打开门,把门外的一众人等迎了进来,王恬,谢婉虽说平时跟卫夫人的走动不多,却也是认识的,只是这个另外的一个俊朗少年,看着有些面生。 “哦,李家嬷嬷,这位啊,是我王家的后生小辈,特来拜会夫人的。” “小王公子里面请~” 王慎之对这个面目慈祥的嬷嬷施了一礼,毕竟是来求人家的,礼数周到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几人进得门来,见着一个头戴梁冠的中年人,正跟坐在正中的一个年长些的妇人讨论着些什么,那中年人眉眼上扬,绪着些许胡须,面目清雅,说起话来也是不急不慢的,两人似乎是在讨论关于用笔的事情。 见着有客进来,妇人站起身子,命小丫鬟沏茶,招呼着他们坐下。 便又跟那个梁冠中年人讨论了起来,还是一些点画的要领之类的事情,时不时的还取出手边的纸笔,比划一二,然后两人再品评一番,起初王慎之还没有听得太明白,听着听着,才发觉他们所有的讨论焦点,全部都放在了一个永远的“永”字上。 别看这个永字,笔画虽说不多,却可以堪称是书法第一字,一个小小的独体字里,点横竖撇捺,提按顿挫捻,全部包揽其中,写好永字,才能算书法入了一些门径。 两人今天焦点就在于那普普通通的一点一横上。 “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 卫夫人说着,提起饱满如锥的毛笔,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手腕以微不可见的角度轻转,一个饱满有力的点,便落在了纸上,那点虽说相对于整个纸张来说,很是小巧,可其中蕴含的千钧之力,确确实实的把一边的王慎之给震住了。 梁冠中年人也不示弱,接过妇人手上的笔,也不再蘸墨,嘴里念叨着。 “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 身子一俯,笔毫在纸上铺开,起初很重,逆着力道起笔,而后手腕上摇,只听得纸上一阵沙沙声响过,一个看似断开,实则浑然一体的长横现在了王慎之眼前,那横画虽然看似飘忽,却饱满有型,力达四方,此人功力之深,可见一斑。 “妙啊~” 此时的王慎之实在是无法忍住心中的激动,不合时宜的拍着巴掌大喊了一声。 刚喊出口,便觉得有些破坏了氛围,尴尬的看着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众人。 “那个,我是说,写的妙啊~” 漆梁小冠的中年人并不因为被扰了谈话而生气,反而很温和的笑了一下,看着王慎之说道。 “慎儿也好此道?” 此人正是鼎鼎大名的书圣王羲之,说起来还算是自己的叔父,王慎之被这样的大佬亲昵的叫着,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当下慌忙的站起身来,重新对着他施了一礼。 不想王羲之丝毫不因为他是个小辈而有所怠慢,也是站起来还了一礼。 王慎之心里有些不安,又施了一礼,叔侄两人便在这卫夫人的堂里一对一下的施了好一会礼,反正王慎之拜一次,他就还一次。 “我说,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了?你这个小子也真是,当时成亲的时候跑的那么快,这会儿倒是跟自己的叔叔拜上了~” 王恬觉得要是再这么下去,两人能拜到明年去,忙出口阻止两个人无休止的举动。 众人再次落座。 王慎之经过这么一下,心里的激动情绪,也稍微缓和了一些,便说明了自己此行的来意,想让王羲之和卫夫人各自为自己的楼船写一副书法,以做装饰之用。 二人倒也不是吝啬之人,王羲之叫来书童,uu看书 ww.kanshu 取过自己最为珍贵的鼠须笔,在一张做工极为精致的暗纹洒金纸上,一番的挥洒,旁的卫夫人也不闲着,只是她久习钟繇小楷,写起字来自然不能像王羲之那么的恣意挥洒,端着纸,一笔一画的作着精雅的小楷书,点画似静似动,章法美丽异常。 王慎之也不敢打扰他们,可又实在是忍不住去欣赏这些神仙书家的直播表演,垫着步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的,绕到两人边上,只觉得他们手上的笔,似乎是长了眼睛,流美的线条如水一般从笔端溢出,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两幅作品,便已然完成。 这可是羲之的亲手墨迹啊,亲手啊,什么概念,如果这么一个东西出现在现代,足以炸毁整个古玩拍卖市场,没有价,也没有人敢去出价,在高妙的书迹面前,金钱都显得十分无力和浅薄。 王慎之越看越开心,便要伸手去拿,却被王羲之挡住了。 “慎儿要如何谢我呢?” 咯噔,王慎之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好像突然以数倍的重力加速度疯狂下坠,这,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买不起的啊。 也怪他之前太随意了,竟然把得到王羲之的书迹想的这么简单,却不想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自己竟然会被震惊成这样,伸出去的手,有些僵硬的杵在了半空中。 “哈哈哈哈,慎儿,到时候难道就不请我去你的夜雪上游赏一番?” 王羲之大笑着,把已经干的差不多的书迹递了过去,拍了拍还是一脸懵逼的外甥。 这~这就行了? 他看着手上的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59章 小楼观书 从王羲之和卫夫人的手上取了书作,又随便闲聊了一会。 第一次跟这个名亘古今的书法大佬聊天,王慎之还是有些慌神的,随便的几下比划,都让王慎之俯首,也不敢多待,喝完了一盏茶,便借口装裱书画离开了卫夫人的住所。 王二爷说是要再坐一会,让王慎之乘自己的牛车先走。 回程的路走的比来时要快上一些,隐隐约约的,在青溪附近又看到那个怪异的少年乞丐,不过王慎之忙着往拈花楼赶,也没多做停留。 牛车停在拈花楼门口,小厮很殷请的把王慎之扶下来。 “慎公子,绮烟小姐在楼上呢~” 木质的楼梯吱吱呀呀的,磕碰着王慎之的高齿木屐,发出的响动很大,拨开一层鹅黄色纱幔,拈花楼虽说外表看起来还是那样不加修饰,可内里子已然全部重新修葺一新。 熏炉,彩几,玉席,雕廊,水红色的纱幔也换成了缀有珍珠闪金的鹅黄色布料,全然不似上次来时那般模样。 上得楼来,绮烟似是没有听到声响一般,还兀自坐在窗前,整理着满满一案子的卷牍,嘴里还咕咕的说着什么酒肆啊,茶坊啊,田庄啊,布行啊各种乱七八糟的明目,看来林妈妈的涉猎范围还是很广的,基本上都包罗了建康城所有的商家行当。 “上等绿陵酒一百壶,白鹤觞九十尊,宜春泉三百壶,巴乡清七十坛,嗯,还有……” 绮烟面前正在处理的貌似是一个进货单一样的东西,上面罗列了一大堆的酒名和数量,除了王慎之之前喝过的绿陵酒之外,还有产自河东郡的白鹤觞,产自江州的宜春泉以及蜀地的巴乡清,都是当世名酒,价格昂贵自是不必说。 “绮烟姑娘,林妈妈怎么买了这么多酒啊?还是这种上等的名酒,买的起的人不多,销路不会太好吧?” 王慎之倒不是在意这些钱,只是在他的印象里,林妈妈都是精明能干的,自然不会干这看起来就有些不划算的买卖,与其买这些上等的酒,还不如多购置一些中品或者中下品的酒,销路能打的很开不说,所赚之数,也并不比卖这些上品佳酿要少。 况且像巴乡清啊,白鹤觞啊,产地不是在大成李氏政权控制的益州,就是在东晋控制区以外的北方,道路艰难不说,这来来去去的兵乱,就让这些酒的成本飙升,能买得起的人就更少了。 “啊呀~” 王慎之这么突然一说话,把正在凝神核算的绮烟吓了一跳,大抵是刚才太过投入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人上来,被这么一吓,连带着头上的步摇也随之噗灵噗灵的晃动,闪动的珠翠映着背后河水反射上来的清凉光晕,闪的王慎之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慎公子啊,呃,我也不知道妈妈买这么多酒做什么,问她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劲儿的说对我好,怎么说呢?我又不饮酒哦!” 说着话,便去为王慎之沏了茶,放在一个玄色带有赭红纹路的案子上,铺好了玉席,好让他坐下。 王慎之说明了来意,便取下了刚才在九曲青溪卫夫人家求得的两幅书迹,再加上之前在王导,王恬那里得到两个,一共四幅,展开把厅中的几个案子都铺满了。 绮烟也是颇好书画,可无奈,之前实在困顿,跟当代名手根本就没有认识的机会,自然是没有见过这么一流的书迹,便也跟王慎之头对着头伏在案子上细细品鉴着。 “真好,唉,这个真好,点画精纯,飞舞之间,如疾风骤雨,不久,又似和风拂柳,妙啊!” 看了一幅,又到了另一幅边上,如此反反复复,两人就这么酣畅淋漓的欣赏着,后来绮烟夸奖的话实在是都用尽了,也只能跟之前的王慎之一样,妙啊,妙啊的惊叹着。 等两人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天光逐渐暗淡下来,门廊外面传来一个清丽的说话声。 “呦,慎公子,绮烟姑娘,你们两个黑咕隆咚的妙啊,妙啊的,干什么呐,我在楼外面就听到了~” 是那个女扮男装的湘然小公子。 这个湘然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公子,整天神出鬼没的,王慎之也是个豁达之人,人家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出身来历,他也不会去问,还有他女扮男装的事情也是一样,虽然之前一次,跟李势对诗的时候,已经明明白白的点明了湘然的女儿身份,可既然湘然不多做解释,大家也就不去刻意提及,uu看书 .ukanshu 大概所谓的君子之交,便是如此吧。 求乐,求趣,不求因果,求雅,求真,不求缘由。 绮烟揉着有些酸胀的脖颈,黑暗里,她的脸被湘然说的泛上了一层红云。 “说说啊,究竟是什么,让你们俩妙啊妙啊的呼喊?” 王慎之睨了一眼满脸坏笑的湘然,指了指桌子上的铺开着的四幅字,又把自己弄了艘叫“夜雪”的楼船的事情给他说了一下。 “这些字,我是打算挂在船上,作装饰之用的,不过五层的楼船,只有四幅,四幅就四幅吧,那庾翼实在是找不到。” 王慎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要再去主动招惹庾家人为妙,就没有听王恬的,去找庾翼求字,免得到时候字没有求到,反而落得一身的数落,反正有这四幅字,也算是够用了,到时候再去找一幅画,装点一番,也是不俗。 仆役已经在厅里点上了灯,湘然借着黯弱的光仔细端详着案子上面的书迹,一点一画,都看得很是认真,到了羲之的那幅,更是驻足了好久,不住地点着头,过了好大一会,才抬起头来,说道。 “慎公子,当真不要庾太守的字吗?我听说他这段日子刚好回建康,家父跟他有些渊源,我可以代为求字。” 湘然说着,又看了一眼那幅王羲之的书迹。 “不过,我想借一下你这《夜雪诗帖》一用,他应该会答应的利索些,当然,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王慎之也不多言语,当下把那幅《夜雪诗帖》卷起来,递了过去,施了一礼。 “多谢湘然兄~” 第60章 面饼好吃 湘然的动作很快,第二天早上,就已经把庾翼的书迹连同借的王羲之《夜雪诗帖》一起送到了拈花楼。 王慎之自然是一番的感谢,湘然也没有多做逗留,送完东西,道了声别,又是一阵飘然的离去,只是走的时候,林妈妈送了她两壶刚到的绿陵春色。 至于后面这些书迹的装裱事宜,王慎之就全权交给了林妈妈,自己则又带着绮烟等人往城外燕子矶而来,端午已经临近了,今天是必须要把准备的工作全部完成了才好,连带着的还有拈花楼的一些标识什么的东西,也要在船上挂起来了。 本来昏昏沉沉的庾老板,一见着王慎之这个大债主又来了,一下子就不困了,一脸戒备加惊惧的看着他们四人旁若无人的穿过前面的大屋子,直接来到了后面船坞的位置。 杨子厚承建的龙船已经完全竣工了,在水线之上,也加了一层的涂料,龙头龙尾,都雕刻的极为精致,王慎之等人看的啧啧称奇。 “绮烟啊,你们那拈花楼里有会使船的吗?” 王慎之突然想起来,这船是弄好了,可是划船的人还没影呢,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就是谷仓爆满,灶下堆得都是瓜果菜蔬,没有巧妇也是万万行不通的啊。 绮烟也不太确定,身为一个楼子的头号姑娘,或者说现在应该是林家商行明面上的二掌柜,跟下面的小厮也没有太多的接触,便看向佩儿。 “佩儿不知道,我的佩儿什么都不知道,别问,问了也是不知道~” 还没等佩儿说话,福贵就直接冲上来,接住了话头,他是不会给别人一点接触佩儿的机会的,拈花楼里的那些个小厮的心思,福贵清楚的很,自知像绮烟这样的姑娘没有什么盼头,就把主意打到了姿色并不逊色很多的佩儿身上,所以,防火,防盗,防拈花楼的小厮,就成了福贵的日常。 被这么一阵的抢白,把跟在绮烟背后的佩儿羞的都快哭了出来,毕竟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虽说是已经基本上是跟福贵订了婚约,可这么大庭广众的宣扬,还是让她有些经受不住的。 “谁,泼皮,谁是你佩儿。” 气的小姑娘直跺脚。 王慎之瞪了一眼还笑的一脸得意的福贵,骂道。 “你咋跟个傻狍子似的呢?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这么一说,佩儿才算缓和了一些。 几人在杨子厚一干船工的帮助下,很快就把几幅字挂在了楼船每一层的墙上,配合着里面雅致的陈设,外加上杨家班匠人的精湛手艺,整个楼船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高雅和贵气。 船坞里开始放水,很快两艘船就浮了起来,掀开通向江面的拦板,楼船首先出坞,这事实上并不是夜雪第一次出船坞,之前造的差不多的时候,也出去试了几次它的各项性能,只是这次整个已经装修了一遍,再出去,就很像模像样了。 至于那艘小龙船,王慎之已经决定了,到时候就让这些杨家班的船工来划,船是他们造的,船的性能也只有他们最为了解,再加上这些人无论是划船技术,还是水性,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这么好的材料不用用,实在是可惜了。 江面上,微波浮动,一大一小两艘船,一前一后的航行着。 小船轻快,在一群浑身油亮的精壮汉子驱使下,荡起的水花,宛如一条蛟龙,围着五层高的大楼船,一会前,一会后,左右窜动。 那小船在阳光的照射下,通体泛着金色,龙首的鹿角高高挑起,似是随时就要腾空而起,直冲九霄。 一群壮汉的号子声,在空旷的江面上,离着老远,依然螚听的清清楚楚。 “嘿~呦~嘿,呦~嘿~嘿~” 楼船顶上的露台。 王慎之满意的看着杨子厚他们驱使的快船,在江面上穿梭,不断变换着航向,一群小伙子也是年富力强,逆水行舟,也丝毫不见速度减慢,依然激起半尺高的水花,看得船上的众人一齐拍手叫好。 “真好~” 绮烟现在的状态有些搞笑,虽然潇洒的凭着栏杆,可手上的拿着的既不是酒,也不是茶,而是半张饼子,船上没有备下什么吃食,只有跟船工们一样的面饼子,和一些清水,王慎之他们也不挑剔,从杨老递过来的筺里随手拿了些,就这船上的水,大口咀嚼着。 “嗯,杨伯伯,还别说,你这饼子还是真的好吃呢!” 还真别说,像这些船工吃的这么粗的饼子,平日里绮烟也是真没有机会接触到的,虽说硬的有些硌牙,甚至还混合了麦麸和一些叫不出来的粗糙东西,但这种最最原始的味蕾和口感冲击,总是能够给人带来新鲜感。 “小姑娘爱吃这个?哈哈哈哈,别啦,你还是稍微少吃一点吧,等会靠岸的吃些细粮,uu看书.uukns 不然啊,明天有的罪受的~” 杨老笑了笑,一瘸一拐的下了顶层,留着绮烟抱着饼子默默发呆。 有得罪受? 想了一会,还是不明白,边上的佩儿啊,福贵啊,也停下了咀嚼,不解的看着手上吃起来还不错的硬饼子。 “慎公子,刚才杨老说的话什么意思啊?” 王慎之没说话,依然兴致勃勃的看着楼船边上杨子厚他们的水上表演,时不时的,龙舟上的人,还抬起头跟他挥手致意一下。 “慎公子?” 绮烟看王慎之没有理会自己,以为他没有听到,便又试着喊了一次。 其实王慎之哪里是没听到,他只是在斟酌,到底要怎么去跟他们解释这个事情。 “绮烟,你先把手上的饼子吃完,不能浪费粮食,快吃~” 王慎之定了定,说道。 “我不会浪费的,你相信我~” “不行,快吃,吃了告诉你~” 绮烟手上的饼子吃的也不剩下多少,就着水,三下两下的就给吃完了,王慎之看她张开嘴巴,把饼子都吞下去了,才附到她耳边,小声的说道。 “这饼啊,粗糙,不好消…………,它疼~” 刚说完,绮烟满脸通红的跑到船顶的另一边,一边跑,还一边说着。 “不跟你玩了,坏蛋~” 剩下的两人探着耳朵也没有听到王慎之的话,看着绮烟的表现面面相觑。 “饼好吃~真的好吃~” 王慎之又晃了晃手上的饼子,继续一脸悠然的看着下面的蛟龙腾水。 第61章 白粥小菜 在江面上玩了一会,船也试过了,王慎之便直接让船沿江水而下,绕过石头城,从建康南侧进入秦淮水道,如是绕了一大圈,最后行到了靠近拈花楼边上的河面上。 灰蓝色的天暗了下来,楼船里已经点上灯火,星星点点的很是醒目,晚风轻曼,熏出一丝丝的慵懒。 宽大的船体,即使是在几十丈宽的河面上,也丝毫不显得渺小,庞大的身躯一出现,便引得河边的青楼酒肆一阵的轰动,纷纷猜测是哪个大官的船。 “我觉得,这应该是哪个王侯的,你数数,数数几层?” 一个妆容很浓的妈妈模样的女人,自打这艘船开进河道,就一直趴在窗户上看着。 “五层啊,这可是五层高,哪个王有这样的财力,肯定是哪个刺史的家船~” 边上的另一个女人刚才在吃着什么东西,吮吸着手指上的余味,反驳道。 “哦呦,要是能上去游览一番该多好啊,也不知道这么好的船,主家会不会弄个游宴?” “是哦是哦,姐妹们,你们谁有路子弄到帖子,一定要想着我们啊。” 河岸上七嘴八舌的猜测,王慎之在船舱里自然是听不见,只见着边上的楼阁里人影闪动,一阵花花绿绿的。 “是这里吗?” 这一路上,王慎之他们只能啃些干饼子,粗大的颗粒,也就是一时的新鲜,吃过一个之后,大家也就不想再吃第二块了,况且那些划龙船的小伙子也累了,王慎之还是想着给他们弄些精细吃食。 本来说就在这秦淮附近,把船停下上岸的,听得绮烟说林妈妈已经准备了好多的吃食,还请了好些个闻名建康的大师傅,说是要弄到船上来,正在附近的桃叶渡等着。 “往前些,再往前些,喏,看到了么?” 楼船继续向前,船工操船稳稳的停在了桃叶渡口,林妈妈不在那里,一个王慎之看着有些面熟的小厮在渡口站着,带着一群扛着各种各样工具菜蔬的仆役等着,见着大楼船靠近了,下意识的向后猛的退出两步,生怕这个庞然大物,会直接冲上来把自己压成肉饼。 觉得不对,才想起来这应该是自家的楼船,又往前走了两步,挺起胸膛,煞有介事的指挥着仆役和大师傅们登船。 渡口一时间忙碌异常,除了往上面运送东西的人之外,还有好多围在边上的普通平民,这种大东西,放在哪里都是少见。 杨子厚他们把船停在了不远处的龙船聚集的地方,登岸后,又绕到桃叶渡上了大楼船。 这一顿的豪华大餐吃到很晚,杨家班的众船工从来都没有吃过如此美味,一个个吃的满嘴流油。 …… …… 第二天一早,在船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夜的王慎之早早的就上了岸,绮烟带着佩儿依然留在船上,带着众仆役,为楼船做着最后的一些细节的布置,装上了一些纱幔又布置了些彩绸,各个舱室也都布置了一些新鲜花木,熏了些香,只待几日后的一场游宴。 王慎之记得,之前叔公王导让他在端午前的一两天去一趟府上,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便带着福贵一早坐着牛车,晃晃悠悠的来到了位于乌衣巷的丞相府。 王慎之到的并不算早,丞相府里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了,见他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上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说道。 “慎公子,丞相有情~” 走过第一个来的时候经过的那道花门,还是那个熟悉的院落,不过这次,王导并没有在堂前背手而立,门半掩着,在一个仆从的指引下,王慎之进得屋来,见着王导正伏案写着什么,也不好出声打扰,便兀自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窗外的鸟儿叫的欢畅,在枝杈间窜动着身子,树上的朵儿落下,淡粉色的花瓣飘落一地,不过王慎之可是没有宋代词人晏殊那么浓烈的伤春情志,看着眼下的景色,有些悠闲的随意哼唱起了小曲,是那日在拈花楼里听得绮烟唱的采薇曲。 “真好~” 王导总算是处理完了手上的事情,他四更天就起来了,一直处理到现在,还是颗粒未进。 这些也不全是公文,还有一些端午时节,各大世家人物之间的安康问候书函,虽说也只是些表面的功夫,可他也必须做的像模像样。 这也是他的厉害之处,在平衡各方势力诉求上,还是很有一套的。 “啊?” 王慎之正看得入神,被声音吸引着转过头来。 “我是说,慎儿现在的状态真好啊~” 王导解释着,底下的小仆用托盘端上了些白粥小菜,uu看书 .uuahu 布开在王慎之面前的案子上。 在这个孙辈子侄对面坐下,王导今天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显得更加的苍老,也不知道是起来的太早还是确实是体力转衰的缘故,他刚坐下不久,等着仆役盛粥的间隙,眼睛便已经迷上,似是睡了过去。 “丞相大人?丞相?” 小仆盛好了粥,见王导半天没反应,喊了几声,还是没反应,还要接着呼喊的时候,被王慎之拦住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小仆不用管了,先下去,这里交给他。 而后端起刚才小仆给王导盛的那碗白粥默默的吃了起来,王家的小菜虽都是些时令简单菜蔬,却做的是极为精致,盐渍之后的小瓜,没有太多的水分,带着一股清清的味道,很是爽口,还有一些蜜汁吃食,呈琥珀色,半透明的胶质夹起来能出拉出长长的丝。 王慎之吃过了两三碗之后,对面的老人才缓缓睁开眼睛,神色间似是有了些气力,看王慎之抱着平日里自己吃饭用的碗吃的正香,不觉笑了一下。 “慎儿这是打算抢了我的饭碗啊~” 王慎之麻利的取出另一只碗,给王导盛了粥,取出一双乌木箸双手递上。 “叔公啊,我可不想抢你的饭碗啊,我们王氏一门,还是只有叔公才能撑起来。” 说的是冠冕堂皇,王慎之心里却一点也不这么想,看着王导虽然是身处高位,可整日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他还是觉得当一个闲散的富家公子还是好一些,尤其是那种没什么学问的富家公子,只需要整日吃好玩好就行了。 第62章 试才 吃过饭,仆人撤去案子上的东西,王导才说到今天要王慎之来的真正原因。 “慎儿,你不要太过忧心,我问过葛参军了,找到绝品丹砂,他很有把握的~” 王导说着话,拉住王慎之的手,很是庄重严肃。 葛参军?绝品丹砂? 王慎之反应了好大一会,才想起还有自己只剩下三年的活路这么一档子事。 至于那个叫葛洪的老道士,他敢断言,那家伙一定是在胡扯,或者是有什么别的缘由,才说出自己只剩三年活路这样的话的。 这些日子里,通过练习葛洪给的纳气功法,王慎之觉得,自己现在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上,是前所未有的旺盛,虽然不像是要成仙得道的样子,可也远远不至于会命不久矣。 “嗯,叔公,你放心,我现在身体很好~” 王慎之嘴上简单的应付着,也不想做太多的解释,毕竟有些事情还是太过于玄妙,自己也不太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总之,就是让王导知道,自己并没有太过担忧就好了。 “写篇文章吧!” 王导点了点头,说道。 端午将至,每次到了这种节令,都是文人雅士出名的好机遇,只要是能够写出一篇脍炙人口的文章,或者绝妙的诗,引起了士人的追捧,那就算是半只脚踏入了仕途,即使是到后来,官府征辟不愿意入朝,在野也会享有很高的声誉和社会地位,王家需要这样的人,王导希望这个人就是对面这个小子。 虽说在琅琊王氏第二代里,已经有了不错的人才,像王羲之啊,王彪之啊之类的人物,可第三代里,顶尖拔萃的还没有,王导还是有些着急的,豪氏门阀,不是以钱论高下的,更不是以权论高下,真正能够使一个大族长盛不衰的,一定是源源不断的人才输出,有了高质量高数量的人才,这个家族想不有钱有权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不过突然听得王导让自己写文章,王慎之还是有些蒙圈的,要说写写诗的话,他还是能来上几句的,可文章确实是不好糊弄啊。 尤其是像这样的魏晋时代,离着大汉王朝还不是太远,虽说偏安一隅的江左士人在诗上变成了颓废萎靡的状态,可文风上,尤其是这样时节的文风上,还没有跟着一起萎下去,依然是追逐着汉代的华丽与豪迈。 且不说别的,那些汉大赋的字,王慎之都认不全,让他写怎么可能写得出来,这不是开玩笑嘛。 “叔公啊,我才疏学浅,这来不了啊~” 王慎之赶忙推辞,这玩意是真的搞不了,要说之前跟王导说自己学过书法,还能照葫芦画瓢的画一画,这写文章可是真的画不出来,肚子里没点真墨水,憋一句出来,都是困难事。 “你必须写,而且只有两天时间,端午龙舟赛后,有文会,就在你的楼船上~” 王导眉毛一皱,身上的气势瞬间就上来了,把王慎之压的死死的。 不过让王慎之更惊奇的还是,怎么有一个文会在自己的楼船上,自己却是不知道。 “文会,在我的楼船上?我怎么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啦?” 王导有些得意的捋了捋胡子,笑的有些狡黠。 “这么好的船,不被我拿来用用可惜了~” “那租金呢?这么大的船用一次要好多钱呢~” “好了,就到这里吧!” 王导压根就没有理他,站起身来,又回到了刚才工作的案子边上,继续处理着上面堆成小山的案牍。 “租……” “来人,送客~” 王慎之一脸愕然的看着坐在窗边面色俨然的王导,有些不可思议,这堂堂丞相大人的变脸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吧!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对自己关系备至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这么冷酷无情?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用完就扔? 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跟着一个仆人走出了屋子,刚出去没两步,就听的房中传来爽朗的笑声。 王慎之扭过头来,冲着声音传出的窗口竖了一根中指。 …… …… 要论文才,王慎之现在认识的,熟识的人里面,除了王二爷之外,基本都没什么了,别的要么就是吴清远这样的老赌棍,要么就是林妈妈那样的精明的公关专家,或者绮烟之类的歌舞佳人,还有就是杨家班的那些船工,虽说他们在各自的行当里都是好手,可奈何隔行如隔山,写文章,还是只能找王二爷。 再次叩开二爷家大门的时候,夫妻两人依然是倚在树下读书喝茶,uu看书ww.uuanshu.om 谢家大漂亮拿着一个像扫把一样的东西,在翡翠色的茶碗里搅动着。 中国早期茶文化中,都是以抹茶为主的,所谓抹茶,就是把茶叶炒干,而后碾成茶粉,需要用的时候,再取一些煮沸,拿着一个扫帚一样的东西,在一个容器里使劲的搅拌,所谓茶的优劣,一是看其本来的颜色香味,而后就是看这打茶的功夫了,若是这茶汤打出来,色泽均匀碧绿,且能保持很长时间,不散不懈,才算是上品,于是乎,这种玩法也就成为当时士人追逐的一种风尚。 “这都是什么狗屁棋谱~” 见王慎之来了,谢婉冲他点了点头,而王恬依旧是日常吐槽棋谱,把书扔出老远。 “慎儿怎么想着来找我了啊?” 王慎之这段时间一直在捣鼓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有些日子没来看王恬了,以往都是最多隔上一天都会来一次的。 “啊,二伯,那个。” “停~” 王恬手一挥,直接就打断了王慎之的话,他现在是知道这小子的套路了,没事叫阿离,有事叫二伯,他是不会再吃这一套。 况且这次王恬也是很清楚这个小子来找自己做什么,可他实在也是无能为力,父亲专门差人来叮嘱过,不允许给那个慎小子提供帮助,要让他自己写,一个字都不能帮他。 “啊?” “慎儿,不是我们不帮你,那不,丞相府的人刚走,就是专门来说这事的,父亲希望由你一个人来完成。” 谢婉指了指刚刚闪出去的一个人影说道。 第63章 保护性工程 王慎之无奈,虽说不能帮着写,那提点提点的话,问题应该还是不大的吧。 于是,就又赖在二爷家里,蹭了一顿莼菜鲈鱼羹,吃饭的时候,再三试探,这对面的夫妇俩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就跟第一次来这里吃饭的时候,王慎之问他们,关于自己那个逃跑了的小媳妇的事情的状况一样。 “不能帮着写,总是可以,嗯,暗示暗示的吧?” 王慎之嘴里叼着一块烤的流油的小排,一边啃着,一边囫囵的说道。 “慎儿可知贾太傅?” 谢婉看了王恬一眼,见他没有反应,才轻声问道。 贾太傅,按着现在的这个年月,贾太傅指的应该是? 贾谊,那个写过名篇《过秦论》的汉初长沙王太傅,谢婉想说的是,这个叫贾谊的人,还写过另外一篇鼎鼎大名的赋文《吊屈原赋》。 想到这里,王慎之只觉得茅塞顿开,搞原创这么困难,那就来一个借鉴嘛,大汉一朝,留下的大赋名篇多如牛毛,拼拼凑凑,怎么不能搞出一篇像样的,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感谢对面的王恬夫妇,又从案子上抓了一只羊腿,拎着就跑了出去,登上牛车,催促着车夫快些赶路回家。 “这个慎儿~” 王恬看着自己这个大侄子慌慌张张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 …… 回到家,王慎之才发现,自己对于这个家,一点也不了解,找了好大一圈,还是不知道书房在哪里,好在管家五叔没有外出,听得自家的公子竟然问自己书房在哪里,五叔的表情变得就有些奇怪了。 “公,公子,您忘了,上次,那个~” 吞吞吐吐的说话,王慎之也大概能猜出个八八九九,估计是之前自己有干了什么好事情。 “五叔啊,王相让我写个东西,嗯,需要查些书籍。” 时间紧迫,王慎之也没有跟他绕圈子,便把王导如何让他写一篇关于屈原啊,龙舟啊,端午啊之类的大赋,自己又需要查些什么东西,一股脑的全部给脱了出来。 五叔认真的听着,看王慎之说的真切,不似之前的纨绔模样,虽说心里对于王慎之的改变,有些惊奇,还有王导怎么会让这个小公子来写这个东西也是将信将疑的,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带着王慎之来到宅院最北边的一个大屋子前。 这个大屋子是王慎之老爹王韬平时起居用的房间,书房就设在这个大房子里面的一个隔间里。 “这么小啊?” 王慎之四下打量着这个宛如鸡笼一样的小阁,光线昏暗不说,还有一股子很浓重的灰尘的味道,放在架子上的书也不多,有的已经因为长时间不被人翻动,加上这里的恶劣的环境,长了霉斑,甚至盛书的木架子,都被老鼠啃的千疮百孔的。 “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五叔的话语里,王慎之大概是听明白了,之所以把家里的书房,挪到这里,还真是拜自己所赐。 也不知道之前的王慎之喝多了发什么疯,竟然晃晃悠悠的就闯进了家里藏书的院落,疯疯癫癫的说自己是草圣张芝,抓着一支大毛笔,就开始在王家先祖收藏的珍贵书籍简椟上一通乱画破坏。 虽说王慎之,加上他的父亲王韬,叔叔王奋,都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可王家再往上的祖辈却不是他们这样的人,都是些嗜书如命的文士,最高还做到过两千石的郡太守,所以家中还是有不少藏书的,其中还不乏从汉代传下来的简椟。 这些藏书,虽然王韬不读,却也知道这是先祖留下的东西,不容随意破坏,被王慎之这么一搞,当下大发雷霆,把他吊在树上爆捶了一顿,然后就把残存的一些做了简单的整理,在自己住的房子里辟出了一个小阁,专门用来放这些残存的书籍,并传下话,再不准让王慎之靠近这些书半步。 “呵,还不准我看,他自己不也没有好好看吗?看这破破烂烂的,还不如让我胡乱画着玩的好~” 王慎之拿起一卷竹简,展开了,穿简的绳子早就朽掉了,一个个的小竹片散开来一案子。 “啊呀~慎公子~~” 五叔看着王慎之又把书给弄坏了,赶忙上前想要拦着他。 王慎之并不理会,按着刚才打开的先后,一一把这些书简按顺序排好,嘱咐福贵去找一些穿书的绳子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王慎之觉得既然要用这些书,还是先修好比较靠谱一些,何况相对于之前的王慎之,现在的他本就是一个爱书如命的人,u看书ww.ukanshu.cm看着这些典籍如此破败,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好在这些书的数量并不很多,修复起来的工程量也不算大,福贵很快就找来了绳子,穿简,打结,然后又把这些书搬到外面通风一些的地方,拿着些半湿的巾子,使劲擦了一会,就把上面绿油油的霉斑擦掉了。 又用毛笔调了浓墨,沿着之前书上的墨迹,把一些残缺不清晰的字迹,给补充了一下,也幸亏这些书大多是流传自汉代,上面主要的文字都是比较好辨认的隶书,做起这些来,也不算复杂,要是秦简,那估计要困难很多。 最终,王慎之从这个书房里,整理出了半套庄子《南华经》,老子《道德经》几章的残片,还有就是一些《论语》啊,《孟子》啊之类的,也是细细碎碎的很,根本就不成套,甚至大多数连上下句都对不上,乱七八糟的,东一句西一句的,看得王慎之一阵可惜。 贾谊的《吊屈原赋》虽说也有,不过也是残缺不全,令他有些欣喜的是,司马相如的几篇大赋都还算完整,以前只是觉得什么《上林赋》啊,《子虚赋》啊,就是在吹汉武帝啊,或者王侯的彩虹屁,词藻华丽,空空如也,可这会,王慎之很不得抱着这些彩虹屁亲一口,这玩意现在就是他的大宝贝啊。 起初,五叔还是一脸焦急的看着王慎之和福贵两人在书房里上蹿下跳的忙活着,可渐渐觉得他俩好像还真没有在搞破坏,便也加入了他们。 “王韬奋,你个狗东西,老子跟你说过的~” 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他老爹回来了。 第64章 1宵成文 “我说过的,不要叫我韬奋~” 王慎之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幽幽的说着,手上的活计没有停,这是最后的一点简椟了,整完这些书将获得新生。 “你听没听到,听没听到,老子不让你动这些书,听没听到~” 王韬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来,根本不管王慎之在蹲在地上做什么,直接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提了起来。 一时间耳根处火辣辣的痛,让王慎之不得不跟着这个名义上的老爹的步伐走进屋里。 整理好的书简并没有再放回之前的破书架,王慎之打算到时候全部弄到自己那里去,所以暂时放在王韬房间中的大案子上,堆得有点高,像一堵墙。 王韬看着案子上摆着的一堆书简,随意的翻动了几下,虽说他现在还是醉着,但是心里还是知道些事的,这些书明显是被人修缮整理过的,比之前放在后面的幽暗小阁里的状态要好上很多。 “这,这是谁弄的?” 他的话软了一些,也不再骂人了,双手托起一卷展开,竹简在微弱的灯影下,显出淡黄色的光,很好看。 “今天输钱了吗?” 王慎之岔开话题,这么明显的问题,根本就不用回答。 听得自己儿子这直指灵魂的问话,王韬的酒醒了一些。 没错。 他今天又跑到吴清远的仙人洞去了,不过这次吴清远也没有坑他,奈何运气不太好,还是多少输掉了一些银子,但也不是什么大数字,所以,吴清远并没有让陪玩的放水,毕竟在他看来,现在的这个王韬,有了慎公子这样的儿子,就是把仙人洞赌飞了,他儿子都能替着还上,这些小钱根本就不是事。 可放在王韬这里并不是这样想的,上次被人直接堵到家里的事情,他还是记忆犹新的,这会子,又欠了钱,而且这些钱,在他看来,也不算是小数目了,所以,在王慎之问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的。 “那个~嗯~那个~” “输了多少?” “十五两~” “黄金?” 王慎之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的,反正一遇到钱,就直接是黄金起步,他觉得这样大概是一个毛病,而且是一个不太好改的毛病。 “没有,没有,银子。” 王韬没有了刚才的那股子暴躁劲头,说起话来都温温的。 王慎之叹了口气,他能怎么办呢? 好在这次输得钱还是小数目,问题不大,既然接了人家的身体,人家的这个爹多少还是要顾及的,便也不再说什么,嘱咐着五叔给王韬打些热水,让他早些休息了。 自己则带着福贵,来来回回的好几趟,才把放在王韬房中的书简全部搬到他们两个人居住的小院落。 门外,更夫已经打过了三更。 王慎之才收拾好了其他的琐碎事情,在案子上点起了一盏小灯,铺开一张纸。 把刚才整理好的简椟,需要用的都找了出来,一篇一篇的开始读,需要的片段,都抄录在纸上,这些事情看起来很容易,可这些简椟又沉又大,翻起来很是费劲,即使是有福贵的帮忙,不大会,王慎之就已经满头大汗了,外面的大衫子脱掉,门窗打开。 夜晚的建康城,靠着江,风中都带着些水汽,还是蛮清爽的。 “公子啊,你这写的都是啥啊,我怎么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啊?” 王慎之为了图简便,抄录的时候,把好些个繁体字都之间变成了简体,福贵看得一头雾水,他虽说只是一个跟班小厮,小的时候,还是扮演着侍读的角色的,虽然也没学到什么高深的学问,字还是能认下不少。 “你不懂,快,把那个《上林赋》拿过来。” …… …… 早上仆人进他们两人的院子的时候,见着门窗大开,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二人遇到什么不测的事情。 忙冲进来,才看着主仆二人一个趴在案子上,毛笔上的墨汁杵了一脸,一个蜷缩在临近窗边的一个角角里,睡得正香。 福贵揉了揉睡眼,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晃了晃王慎之的身体,把他叫醒了,便出去打了些热水。 王慎之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好不容易弄完了,才趴着眯了一会,这会只觉得身上乏意,困意,再加上昨晚被汗水浸湿的衫子,整个人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水来咯~” 福贵抱着一个大木桶,uu看书 ww.ukashu 后面跟着几个做杂事的小厮,每人手上都端着一个大盆子,盆里面是刚烧好的热水,清晨的清爽气息,再加上这温润的水汽,反正都是些男的,王慎之也丝毫不在意,直接脱得一丝不挂的,走出了屋子,让福贵去把住他们小院的门口。 大木桶放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面,边上是打了骨朵,似开非开的栀子花,幽幽的香气里,王慎之直接跳进了木桶。 感受着与天,与地,与花鸟草木,融为一体的欢快。 福贵备的热水很足,王慎之半依靠着木桶的边沿,抬起头,透过树杈间隙,看着头顶的一片蓝天,一晚的忙碌与疲惫很快就被冲走了。 洗完澡,照例是换上了熏好香的衣服,然后把昨晚上写好的东西,誊抄到一张纸上。 “公子,刚才二爷家的宗小姐来找您。” 福贵从案子边上取出了一些很新的书,递了过去,是刚才王慎之洗澡的时候,王女宗送到门口的,听得这个弟弟在洗澡,便直接把书交给了福贵,就离开了。 王慎之拿起一本翻看了一下,都是些最近才出的一些诗赋文章,还有一些玄谈的记录之类的东西,便又从中抽捡了几句,稍微变了一下,化成了自己的意思,揉进了文章里。 罢了,便携带着一晚的劳动成果,乘上牛车,再次来到了位于乌衣巷的丞相府邸。 轻车熟路的来到后院,府里的人也没有阻拦他,王导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王慎之哈哈一笑,心里想着自己来的还真是时候,这个王丞相又在吃粥。 第65章 后人复哀后人也 接过王慎之递过来的文稿,王导还是有些惊讶的。 虽说放在现代社会里,一个高中生半个小时就能写出一篇差不多字数的作文,但是,想要写出同等字数的古文可就困难了很多,且不说遣词造句中的精巧考究,单单是极度凝练的语言,就是现在的那些作文所不能比拟的。 “嗯,慎儿写的不错~只是觉得这里面隐隐的有些贾谊和司马相如的味道,但又说不明确哪里~” 王导琢磨着里面的字句,像他这样饱读诗书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王慎之这篇文章里到底杂糅了多少汉代辞赋家的心血,不过在他看来,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情,只要是掩饰和化用的好一些,做为一篇端午龙舟赛的赛后展示文章,还是很适宜的。 王导仔细的看着,到了最后一句的时候,有些僵住了。 “晋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读着读着,王导不觉有些潸然,眼角黯然失了许多光彩,一颗泪珠滑落,打在王慎之的书稿上。 啪嗒~ “叔公?” 王慎之明白,这句话的力度。 原话出自大唐诗人杜牧,当年行到咸阳的阿房宫旧址,写下的名篇《阿房宫赋》。 只是王慎之用的时候,把秦人改成了晋人。 泪水还在往下滴,王导有些情不自已,放下文稿,起身,绕过屏风,坐在自己的卧榻边上。 他压抑着自己,努力的克制着不发出声音,可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奔涌而出。 回想起当初刚刚过江,才建都建康城的时候,王导这些南渡的北方士族经常在城西南的新亭聚集的往事。 新亭依江而建,透过烟波浩渺,望向北方,想着家国破碎,北虏侵扰,大家总是心情沉重,相对哭泣。 十多年了,新亭还在,江水还在,可当年一同眺望北方的人,大多已经亡故,而北方还依然遥遥无期。 整理好了情绪,王导才从屏风后面出来,声音比之刚才,显得沙哑了许多。 “慎儿,你这文章,写的很好,很好~” 他再次拿起之前放在案子上的文稿,刚才泪水打湿的地方,已经干了,留下斑驳的褶皱。 最终,在王导的建议下,把文章又稍作了一番的修改,取名为《江北赋》,只等着端午那日,龙舟赛后的文会上,作为琅琊王氏子弟的推荐文章,参与大家的品评。 …… …… 离开了丞相府,王慎之有些烦躁,倒不是因为昨天一晚上的疲惫,而是刚才王导一番神情感伤让他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在感伤之后跟自己的谈话。 上次自己跟他说到那艘楼船的事情时,因为陆游的诗句里有“中原北望气如山”这样的话,他就觉得自己有恢复北方的志向,虽说当时就被自己给回绝了,可这次,读到那句后人复哀后人也的话,便又旧事重提。 “慎儿,你很有才学,一定要建功立业,为我琅琊王氏家族的兴盛出力啊!” 王慎之听着叔公沙哑的嗓音,便也不忍心拒绝,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 “而想要建功,就要去北伐,去从胡人那里,抢回我们的故土,你懂吗?” 又点了点头。 虽说面前的这个少年反应的并不是很积极,至少他没有像上一次那么激烈的反对,只这点,就让王导的心里舒服了许多。 毕竟这小子现在还没有完婚,确切的说是媳妇跑掉了,还不适宜去远方游宦历练,所以王导也只是提一下,只要他不像王恬那样激烈的反对,王导就觉得还是有希望慢慢说服他的。 听到王导又提起那个丑憨的媳妇,还说要在端午的时候,跟他丈人,也就是时任豫州刺史的当朝国舅庾亮,好好谈一谈,并且也让王慎之跟着一起去,王慎之只觉得一阵头疼。 说实在话,对那个看起来权势熏天的颍川庾家,王慎之是很不喜欢的,尤其是在上次见过那个叫庾大的管事之后,印象更加不好,可当时在丞相府和王导谈的时候,碍于他的压力,和当时的情绪,王慎之还是跟之前一样的默默点头了。 “公子?公子?我们去哪里啊?” 福贵发现王慎之一出来,情绪就有些不对,慌忙上前问道。 “拈花楼~” 两人出了巷子也没有坐车,乌衣巷离着秦淮边上的拈花楼并不很远,走路的话,不要半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到地方。 福贵见着自家公子一路上都低着头在想事情,他也闭上了嘴巴,uu看书 ww.uukanshu.o 不再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只是默默的跟在后面。 “滚开,滚开~唉,前面的,滚开~” 王慎之正走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紧接着的,便是几声粗暴的吆喝。 “唉,前面的那个,长眼睛了没,没听到话吗?滚开,敢挡江公子的车?” 砰~ 王慎之一晃神的功夫,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阳光很刺眼,而后,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只是倒下的时候,隐隐的看着呼啸而过的马车里,一个人伸出头来,长相尖酸如猴,看了倒在地上的王慎之,非但没有停下,还对着他啐了一口。 “公子~公子~” 福贵被这一幕吓坏了,赶紧冲了上去查看。 “公子,你可别吓小的啊~” 福贵他们现在所在的离着拈花楼已经不很远了,几个拈花楼的蓝衣小厮听得福贵的呼喊声,跑了过来,看着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王慎之,七手八脚的把他抬了起来,进了拈花楼二层。 此时的绮烟,早就把楼船上是事情处理完了,像平常一样的在窗边处理着林妈妈叫给她的一堆又一堆,似乎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书,她稍有怨言,就会被林妈妈一阵的唠叨。 “你要长长本事,不然以后有你好受的~” 这会听得楼下一阵的嘈杂,不及查看,便见着几个人抬着王慎之冲了上来,心下立刻慌了神。 “绮烟小姐,放哪啊,放哪啊~” 几个小厮看着绮烟有些发愣,慌忙的问道。 第66章 躁动 醒来的时候,王慎之觉得自己只剩下一个头了,身上的其他东西,腿,脚,手,胳膊,能动的地方,想动的地方,都不再听自己的使唤。 不过好在脖子还能稍微扭动一下,虽然很痛,但好歹能强撑着咯咯吱吱的声音,转换一下方向。 雪粉色缀有珍珠的纱幔绕在榻的四周,左边是一扇半开的窗,一缕幽香,不知从哪里窜到鼻子里,那香气很好闻,带着淡淡的牛奶气息,还有一种说不上的清甜,想要仔细吸一口再感受一下的时候,又变得难以捉摸。 “你醒啦~” 一个少女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带着些欣喜。 绮烟已经在这里痴痴的守了一天了,林妈妈听说王慎之受伤了,着急忙慌的推掉了手上的所有事情,基本上把整个建康城所有的名医都给请了个过来,给他来了一个大会诊。 不过令这些当世数一数二的医家奇怪的是,这个躺在榻上的少年,无论是从气息还是脉搏上来看,都跟睡着了没有任何区别,丝毫不见有什么紊乱。 要说他确实是受了伤的话,那也仅仅是脚踝那里有些扭伤,和一些别的地方的轻微擦伤罢了,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事情。 可这些医家最后受不得林妈妈的要求,只得硬着头皮给开了一些促进血液循环啊,或者用于外敷的跌打损伤药,还有的实在是被逼得没辙了,竟给开了些虎鞭鹿茸,说是给这个慎公子长长血气。 躺在榻上缓了好大一会,王慎之的腿脚才慢慢的有了些感觉。 阵阵酥麻之后,整个身体都感觉在抽抽,挣扎着坐起来,想要站起来走走,只是觉得脚上有一双柔软的气垫,踩在地上的时候,仿佛有人拿着无数的小针在刺着脚心,那酸爽的感觉,就跟蹲坑时间长了的时候一模一样。 “妹的~” 王慎之感觉嗓子里卡着一个什么东西,咳了好半天,才吐出来,是一个已经凝结了的暗红色血块,吐完之后,感觉舒服多了,又被绮烟强迫着胡乱的喝了两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药,第一碗还好一些,第二碗一股子浓重的腥臊气,差点让王慎之又吐出来。 喝完之后,只觉得小腹一股一股的热流往下使劲的窜动着,看着绮烟脸上被灯映出的光泽,只觉得更加的娇艳可人,差点控制不住冲动,想要冲上去咬一口。 “福贵儿,福贵儿~” 王慎之慌忙喊来还在跟佩儿说悄悄话的小跟班。 “怎么了,公子~” “我要去游泳~” “什么泳?” “游泳~” 王慎之感觉自己的身体再不去降温的话,马上就要爆炸了,压着声音,又说了一遍。 “游什么?” 唉。 “泅水~” 他想了一会,终于是憋出了两个小福贵能够听懂的字眼。 “现在?别去呗,公子,水可凉啊~” 虽说现在已经立夏,也还离着游泳的时节有些远,尤其是这晚上,河水还是散着透骨的凉气,小福贵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家公子。 拈花楼二楼灯点的不多,可福贵还是看到了王慎之红的跟兔子一样的眼珠子,也不敢再反驳,带着自家公子就出去了。 楼上,佩儿一脸狐疑的看着往河边走的两人,问道。 “绮烟姐,这个慎公子什么状况啊,怎么一醒了,还没坐多大会,就要去泅水啊~” 绮烟捂着嘴,笑着答道。 “我也不懂~不过小妮子你啊,估计跟福贵完婚了就懂了~” “绮烟姐~” 两个小丫头在楼上追逐调笑了好大一阵,才在乘着夜色赶回来的林妈妈的呼喊里,乖乖的又坐回到案子边上,处理白天没有整完的文书。 秦淮河畔~ 王慎之把身体整个都埋在水里,才发觉这个身体竟然还不会游泳,无奈,只能让福贵蹲在岸边上,扶着他,勉强的让身体漂浮在水里。 “公子,现在感觉这么样?” 浸了好一会,王慎之的眼珠子上的红光才退掉了一些,福贵才敢跟自家公子说话。 他也不明白这个公子怎么回事,刚才那些医士的话,他也是听见了的,那些医士都说没有问题,根据现在状况来看,也是没啥问题,只是这大半夜的要去泅水,有些怪异了。 “没事啊,就是脚脖子那里有些不太听使唤。” 伸出一只手,揉搓着有些酸胀的脚踝,王慎之才想起问福贵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他隐隐的记得自己是被什么玩意给撞了,还有就是记得一张长得极为猥琐的猴脸男人。 说到这些,福贵就很气,uu看书 .uukanhu.o他是看着自家公子被撞飞的,那马车看起来还很熟悉,看着装饰的样式,他好像还在王慎之大婚那日里见过,似乎是庾家的车马,青幔玄色车厢,四角还雕了些小的瑞兽,没错了,那肯定是庾家的。 “怎么又是姓庾~” 王慎之有些无语,自己还没来这个世界多久,怎么就跟这么一堆一堆的姓庾的给刚上了,名义上娶了庾家的媳妇,有个庾家的岳父,再加上那个姓庾的船厂掌柜,今天撞自己的庾家车马,这个不怎么常见的姓氏,怎么到处都能见到。 “嗯,不过那个人我就不认识了,也没有看清楚,不知道是庾家的什么人。” 福贵想了一会,说道。 主仆两人在河边待了一会,王慎之身上的火气也降掉了一些,看着拈花楼里的微弱烛火,绮烟估计还在伏案忙碌,便也不好再去打扰她。 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来到停着“夜雪”的桃叶渡,杨子厚他们现在就暂时在这艘船上休息,远远的见到王慎之向这边走来,铺好了上船的步道,把他们迎了上去。 上了船,跟他们寒暄了一番,感觉到脚踝那里的肿胀又加重了些,便不敢再去乱晃,问杨子厚道。 “子厚啊,绮烟姑娘给我的房间安排在哪里啊?” “五层,可豪华了,您快上去看看。” “啊~” 王慎之叹了口气,在福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磨了好大一会,才上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铺着如绸般细腻的玉席上,伴着窗外的清风朗月,累了一天的王慎之,不大会就睡着了。 第67章 贿赂杂役的林妈妈 沿河的歌楼酒肆里,一些靠窗的好位置在龙舟赛之前月余就被那些达官显宦,或者富贵公子给买去了,像离着桃叶渡不远的娇人馆,是看龙舟赛百舸竟发最好的地方,更是一坐能卖上数十两银子,再者就是河中段最大的眠月楼,更是贵族的专属,有钱也是一坐难求。 不过今年,除了这些个沿河酒肆歌楼之外,那些世家公子更感兴趣的,还是那艘停在桃叶渡口,装点华丽的五层高大楼船,而且这艘楼船还有一个极其雅致清凉的名字——夜雪,也不知道是谁给透露出去的。 “唉,你们听说了吗?王丞相端午那日要在这艘楼船上来一个诗文雅集?” “王丞相?哪个王丞相~” “还能有哪个,肯定是那个琅琊王氏的王导王丞相啊~” “听说已经发出一些帖子了,哥几个谁家的长辈有收到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带我们混进去啊!” “你们啊,还是不够格,不过不打紧,等本公子名扬天下之时,我也搞一个诗文雅集,一定给你们发帖子。” “江公子说的是,多谢江公子~” 猴脸男得意的冲其他的几个人一挥手,登上自己的车,呼啸而去。 …… …… 王慎之这两天都没有回家,一直在船上养着,甚至连楼都没有下,五层高的楼船上,凭栏远眺,河对岸的山峦草木秀然可人。 有时候也读读书,再者就临摹一些前人书迹,也不知道怎的,他现在对章草越发的感兴趣了,也就是之前被王导强迫着写《月仪帖》的那种书体。 这日清晨,王慎之迷迷糊糊的被下面的一阵嘈杂吵醒,走到窗前往下看去,通向楼船的步道上,攒动的人流排着队在登船,几个王家仆役正在核验来人的名帖,人群中,他似乎还看到了湘然,不过也不很真切,再细看之下,也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踪迹。 “福贵儿,今天就是端午吗?” 刚走进舱室的福贵手上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从下面取来的餐食,菜蔬清粥,色彩也搭配的很好,让人看了食指大动。 “是啊,公子,刚才丞相问你要不要下去见见宾客,我就按着你之前嘱咐的,说腿疾没好,他便没再问,只是让你好好将养着。” 王慎之不喜欢这种嘈杂混乱的场合,尤其是一群乱七八糟不认识的人混在一起,更是让他浑身不自在,相比于下去跟这些家伙厮混,还不如在楼上自己的vip房间里写字看书,况且,他的住舱视野极好,是看龙舟赛的绝佳位置。 杨子厚他们此时也已经早早的到了那艘挂着拈花楼标识的龙舟上,只等着那边锣声响起,好大展身手。 客人基本都已经登船了,林妈妈才姗姗来迟,她这几日实在是忙坏了,上次让绮烟抄录核实的那批酒,最后几十壶终于是到货了,从北方不远千里运来,也真是不容易。 一路上各种辗转躲避,舟车劳顿,虽说是有些破损,好歹大部分都还是完好的。 货船是早上到的城外码头,一听得到货,她便带了几个小仆搬了一些,直接往城里赶,其余的就留了个亲信管事,让他清点就好了。 这种酒之前在洛都很是风行,自从晋室南迁,就很少能见到,她想着在端午雅集上,让这些个士人,重新感受一下北地旧都的味道。 “收啊,怎么不收步道啊!” 此时说话的,是附近娇人馆的一个妈妈,从长相就能看出来很是刻薄,远远的看见拈花楼的林妈妈一路小跑的向着楼船而来,就催促着步道边上的王家仆役赶紧把板子收起来。 不过那些仆役并没有听她的话,还是站在原地等着林妈妈上船了,才撤去了步道,起锚,船慢悠悠的向着远离桃叶渡的秦淮下游而去。 娇人馆的妈妈有些悻悻的拿着巾子擦拭了一下涂抹的血红的厚嘴唇,哼了一声,向甲板的另一侧而去。 这次收到王导名帖的有很多人,除了琅琊王氏自己的子侄,像王导的二儿子王恬,还有孙辈的王羲之等人,再就是一些谢家的人物,包括此时谢家的大家长,在朝中任吏部尚书的谢裒(pou),还有其长子谢奕,现在是其父手下的一个郎官。 不过这次最主要的宾客,还是王慎之的老岳父,也就是平西将军,领豫州刺史,都亭侯庾亮。 “元规啊,数月不见,一向可好啊?” 见着庾亮进来,王导起身施礼说道。 若是按着庾亮原先的性子,一定是会托大的,不过这次,因为他在苏峻之乱里做了错事,不得已离开都城中枢,出镇豫州,相较于现在执掌中枢的王导,自然是气势上低一些,脾气也缓和了许多,笑着跟王导回礼。 “茂弘兄眷顾,uu看书.ukanshu.cm亮很好~” 一番寒暄之后,王导便带着一些大族的首领登上了楼船的二层,那里设置的位置不多,每一个位置边上都是可以看到远处还停在桃叶渡口,准备开始比赛的龙船船队。 “林家妈妈,你那带的几箱是什么东西啊?” 还是娇人馆的那个刘姓老鸨,刚才在登船步道处,觉得有些丢了面子,这会又走到林妈妈面前,想要挑起话头。 “能是什么啊?肯定是她的贴身宝贝啊,若不是用那些东西贿赂了看船的下贱仆役,她怎么可能拿到登船的名帖呢?” 跟在刘姓老鸨身边的,是一个瓜子脸的姑娘,妆容很浓,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如同锥子一般的下巴,如果用一把锤子在她的脑袋上敲一下,估计能直接把她的连钉到案子里。 这个姑娘林妈妈认识,在这十里秦淮,可是受到很多世家公子追逐的名妓,唤作凝香,平日里两人也没什么交集,也不知为何,说话如此的刻薄。 林妈妈瞥了一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凝香,很淡然的笑了一下,对两人的挑衅置若罔闻,顿了一下,问道。 “二位可知道,这端午雅集上,会出现哪些大家公子吗?” 哈哈哈哈~ “大家公子?当然会出现很多,只是啊,你和你的拈花楼可就不要想了,没有份儿,不过到时候,本姑娘倒是可以赏几个公子的跟班给你们,也算是让你们沾些书香气度。” 凝香笑的很是开心,都能看见后槽牙了,林妈妈皱了下眉头,强行压着胃里的恶心,往后退了两步。 第68章 雅集 顶层王慎之舱室 绮烟在楼船上查看一番之后,看王家派来的仆役护卫都井然有序的忙碌着,想着也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便上来查看了一下王慎之的伤势。 “慎公子这两日休息的好么?” 温香软语,听得王慎之一阵飘然,应了一声,放下手上的笔,只见得那女孩今天的打扮是格外的动人,略施粉黛,鬓角轻描,翠色的薄纱裙随着窗外的风摆动出圈圈涟漪,似是站在一汪清水中,十六七岁的光景,腰肢细软,大抵是经常跳舞的缘故,走起路来,步步生莲,虽是婀娜多姿,却一点也不妖媚。 王慎之痴痴的眼神,让绮烟不禁脸色一红,忙不迭的推开门,说道。 “看我把谁给带来啦!” 湘然还是那副打扮,翩翩美公子的气度,踱着步子走进王慎之的舱室,看着案子上未干的墨迹,二人又畅聊起来。 远处的龙舟赛已经快要开始,绮烟在湘然小公子的催促下,差了仆役去取了一壶绿陵春色,碧色的酒酿落入杯中,湘然把杯子推到王慎之近前,才发觉他今天似是有些不大对劲,虽然还是一贯的叉开着腿,不羁的坐着,可有一个脚脖子却像包子一样高高肿起,淤血充盈,整个呈紫红色。 不等湘然问话,福贵就一脸愤愤的把昨天公子被撞的经过给说了一遍,罢了还不忘痛骂了一通庾家人如何不讲道理,现前明明慎公子和庾家大小姐都跑路了,那个管家庾大却跑上门来一番没来由的兴师问罪,再者就是昨天,他是断定了那就是庾家的车马,坐在上面的猴脸男明明看到撞人了,不停车致歉也就算了,还往外吐口水。 “庾家都出产的什么玩意嘛~” 王慎之冲着还要继续说的福贵摆了摆手,上次讨要庾翼的书迹时,就是湘然通过父辈和庾家的关系,才得到的,这会又当着人家的面说他家世交的不是,确实是有些不妥当,当下就要叉开话题。 湘然这会眼中显得有些怯怯,看着王慎之红肿的脚踝,很是关切。 “真没事了,你看~” 王慎之自然本就不喜欢给人找麻烦,这会看着湘然这样的表情,忙把腿伸出来,想要上下转动一下,向他证明自己没什么问题,可里面的淤血毕竟还没有怎么消掉,当下一阵的酸疼,弄得他呲牙咧嘴。 嘶~ 不想这样的举动却把湘然给逗笑了,知他状况不甚严重,不过还是把刚才王慎之抿了一口的酒杯夺了回来,昂起脖子,一饮而尽,罢了,又伸出袖子,在杯口处抹了抹,抹的月白色的衫子上,一团鲜嫩的桃红色。 …… …… 与顶层王慎之舱室的清雅温和截然不同的,是船面上的嘈杂热烈,当然,也少不了不同的楼子之间的勾心斗角。 林妈妈倚着栏杆,看着远处准备出发的杨子厚他们,心情有些复杂,这些日子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宛如梦境。 钱,就如同地里的野草一般,只需要一阵风,就能疯长,她再也不用单纯为了整个楼里的人吃饭问题而担忧了。 正在恍神之间,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锣响,绷在桃叶渡口的船,顺着水势而下,激烈的龙舟赛开始了。 杨子厚他们虽说都是船工出身,造船划水也是好手,可论及这划龙舟,两三天的练习试水,虽然在船的操控啊,速度啊,之类的事情上,已经做的比较好了,但是,终究还是敌不过那些老手。 尤其是挂着娇人馆幡子的那条如水蛇般修长的船。 那船的船头带有破水的冲角,很尖,船身上还有利于水波流动的花纹,水流顺着纹路,轻松的从那艘船的船身上划过。 不像拈花楼的船,虽然看着就是一条龙的样子,可过分华丽的龙鳞组成的船裙,击水的时候,就消耗掉了不少的动力,即使杨子厚他们大力的划动的,终究是被排在第一位的娇人馆甩出好远。 “呦~林妈妈可以啊,都有船啦?” 凝香扭着硕大的屁股,一脸谄笑的走到林妈妈身边。 这个女人虽说长得不甚好看,但是在曲意逢迎,卖弄风情上,可是一等一的好手。 在这十里秦淮,吃香的紧,不是今天有两个公子为她争风吃醋,写诗诉衷肠,就是明天有些个军队里的武官,为她大打出手,不惜头破血流。 她也乐得见这些人为了自己撕来抢去,争的越狠,她的名气也就越大,名气大了,u看书wuukanshu 身价也就水涨船高。 原本也不过是在一个粗俗下作的小娼馆里,靠着皮肉赚些汗水钱,被娇人馆的刘妈妈发现,找了个落魄文士传授了些诗书,摇身一变,就被包装成了顶级名媛,本来一晚上能接几十单的生意,现下里反倒是金贵的很,见一面都需要大费周章的,搞得一些有钱的公子哥趋之若鹜,看看在她身上日消万钱之后,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金镶玉。 见着林妈妈没有理她,她便扭身离开,不大会,携着一个男人又走了回来。 手指着远处那艘漂亮的龙样式的船说道。 “哎呀~江公子,人家想要那艘船~” 说着话,还不忘往那个被叫做江公子的家伙身上死命的蹭来蹭去,蹭的他宽大的衫子了,一道道灰白色的铅粉。 “买~” 被叫做江公子的人,看起来很是受用凝香的这一套,只是扫了一眼远处的那艘船上的幌子,便很痛快的应了下来。 拈花楼他是知道的,或者说是记忆深刻的,尤其是这个林妈妈,更是让他充满愤恨,之前觊觎绮烟的美貌,假模假式的去那里听过几次曲,可像这样的粗俗货色,怎么会老老实实的听那些东西,两三次之后,饿狼的本性就暴露了,屡次对绮烟动手动脚的。 女孩子家力不从心,几次马上就要得逞了,都被林妈妈被救了下来,并且把他轰出了拈花楼。 不过,今天的江彪,已经远飞昔日可比,之前只是个小县令的儿子,现在他的背后,已经有了个大靠山,卷土重来的他,当然要再找一找拈花楼的晦气了。 第69章 比赛 林妈妈没再理会江彪和凝香两人,把头转向河面,看着自家的龙船。 杨子厚他们已经很努力了,可终究还是一直处在第二的位置上,被娇人馆甩出有约摸半里的距离。 水花被杨子厚的龙船击的老高,在他急促的号子声里,两船的距离似乎是拉进了一些,继而越来越近。 楼船上的王慎之看着,隐约觉察出有些不妙。 自己这边的划手都资历尚浅,对于使船,尤其是使这种修长的龙船,都还缺乏经验,能够在这场比试里拿到个名次,王慎之就已经觉得很满意了,毕竟靠着一股子莽劲,就想一下子拔得头筹确实是很不现实。 可现在看着河里的局面,杨子厚他们似乎是再努努力就可以超过娇人馆了。 突然~ 前面的娇人馆的船猛的就向着杨子厚他们那艘龙船的航道上压了上去,杨子厚大惊失色,大声吆喝着让船工们变向。 已经被驱使到很高速度的龙船哪是这么容易就转变航向的。 站在楼船上的王慎之只见得自己的龙船船头没怎么动,船尾猛的向右边甩去,整个船直接扭了一个直角,之后力道不减继续逆时针甩动着,船尾坐着的几个人一时不甚,直接就像大沙包一样的被丢进了水里。 那龙船本是前后左右上,人数的配比布局极为讲究,以求达到船体的平衡,被甩出几个人之后,平衡被全部打破,船头重心前倾,尾部逐渐上翘,整个船头就往水里扎去。 虽然杨子厚极力的挽回,终究还是无济于事,船翻在了河里。 不过幸好,杨家班的人都还通识水性,落水之后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肚皮朝上的龙船,就横在楼船边上,显得有些尴尬。 河面上的这一幕,江彪他们自然也是看的真切,少不了对着林妈妈又是一番的冷嘲热讽。 “凝香姑娘啊,我看咱们还是别买那艘龙船了吧!肚皮都露出来了,丢人呐~” 江彪的笑很尖锐,声音就如同两块铁片刮擦出来的一般,让人听了,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林妈妈已经顾不得这些人的嘲讽了,忙支了拈花楼的人,坐着从楼船上放下的轻便小船,把杨子厚他们从河里捞了上来,翻在水里的龙船,也在岸上人的帮助下,用几根粗大的绳子给翻了回来。 比赛自然是无法再参加了,杨子厚他们如同落汤鸡一般的,踉踉跄跄的登上楼船,浑身是水,林妈妈在边上看的真切,知道是娇人馆的人在使坏,不过这会也无暇去跟他们理论,只是手忙脚乱的找来干一些的棉布,让他们把身上水都擦干净了。 杨子厚有些愤愤的看着远处水里,挥着桨子,还在向他们挑衅的娇人馆诸人,刚要发作破口大骂,被林妈妈拦着了。 “你们回后舱休息吧,这里的事情,我来~” 虽说这比试确实是娇人馆在使坏,可林妈妈这时候也很清楚,不能在船上就跟他们闹翻。 毕竟在二楼,还坐着当朝的几个大官,虽说这些人里,有慎公子的叔公,但是这么小的一点事情,就惹得当朝丞相来出面,若是再让人知晓他们是王慎之的人,把岂不是显得王慎之是个无能之辈,连这些妓馆的小杂碎都处理不了,还要家里的长辈撑腰。 传出去,怕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所以,这个事情,林妈妈也只能先硬生生的咽下,想着在别的地方找回些颜面。 约莫到了哺时,这龙舟赛才算是告一段落。 没有悬念的,今年龙舟赛的头筹还是娇人馆,这样的比试虽然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奖励。 可是,在这个娱乐贫乏的时代里,稍微的一点风吹,不日就可以在人们的口耳相传里变得沸沸扬扬。 这样的传播力度下,好事之徒,尤其是有钱有闲的好事之徒,必然会来探访一番龙舟第一的彩楼,这楼里面的歌女舞娘的身价,也就水涨船高。 刘妈妈很高兴,差了自己手下的人,去后面的舱室里,找船上安排的王家管事要了些酒。 “妈妈,都是上好北地洛都酒酿,要吗?” 小仆也是识货的人,见着船舱里的酒,知道名贵异常,便也不敢随便讨要,就又跑出来询问刘妈妈。 “怎么?怕我没钱么~” 刘妈妈当然不会这个时候丢了面子,大声嚷嚷着,可她也知道,那些酒自然是很贵的,就向着凝香使劲眨巴着眼睛,u看书.uuansh.om眼角的余光还不时的往江彪身上飘去。 凝香是何等的机灵,当下又是一个娇人入怀,蹭掉一团灰白色铅粉之后,江彪就乖乖的自告奋勇。 “只管拿,本公子付钱~” 这种水平的雅集,事实上所有的花费都是不用宾客花钱的,只是这些酒过分名贵,而且还是拈花楼的人带来的,所以管事的王家仆役迟疑了一下,这一迟疑还让刘妈妈上了劲头,定要花钱买酒。 见他们这样,那些仆役也不好再说什么,就任由他们取用了。 洛都的酒不似绿陵,自是有一股北方的豪迈,口味与南方酒的温香润和大有不同,凌冽中带着一种难言的韵味,那韵味大概就是洛都从汉光武帝立国开始,赋予这座城的高贵和荣耀。 不过刘妈妈和凝香却是不懂这些的,在他们看来,这酒的作用。也仅仅是用来取乐的,至于口味的好坏,或者说这酒里所蕴含的家国情怀,却是这些歌楼妓馆的粗俗人物,所不能理解的。 当然,他们也不屑于去理解,只是那种酒后飘飘的感觉,让他们分外迷恋。 落日的余晖里,船上的饭食也已经准备好了,鸡鸭鱼肉自然是少不了,只是船上请来的富家公子,对这些东西都不怎么感兴趣,草草的吃了一些,就等着晚上的重头戏,也就是以琅琊王氏的王导,颍川庾氏的庾亮为首的门阀首领,品评后生诗文的事情。 这种规格的诗文较量,可不仅仅是简单的卖弄文采,它更是一种门路,一个让门阀后进得以扬名天下,而后迈步庙堂的好途径。 第70章 心有所属 无论是吟诗,还是作赋,都需要一个引子,而这引子,可以是远处的山峦河海,也可以是手边的小榻风烛,不过今晚雅集的引子,自然就是这些个彩楼里的姑娘了。 能够得到王家的帖子,登上夜雪的姑娘,即使不是什么贵族的女眷,一等一的名媛,至少也都是建康城里受那些世家公子追逐的名妓,能歌善舞自是不必多言。 几个其他彩楼的女子表演过之后,凝香觉得氛围差不多了,走上前去,对着边上的乐师傲慢的一抬下巴,琴箫合起,伴着丝竹之声,凝香轻声慢唱,调子很是柔软,虽说这个女孩是有些刻薄,若单单是就她的嗓音和歌声来说,却也是不错的,再加上她的媚劲,曲意逢迎之间,那些所谓的翩翩公子便醉倒在她的小闺里,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王慎之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酒杯,透过开着的窗,看向楼下表演中的凝香。 “嗯~这个姑娘是哪家的?” 刚才自家的船被人抢了航道,恶意弄翻了的事情,王慎之是知道的,娇人馆的幌子他自然也是看的清楚,听得绮烟有些愤慨的说着娇人馆的名字,王慎之的嘴角一扬,便带着自己舱室里面的人,向着楼下而去。 下到二楼的时候,王慎之便被王导他们拦住了,无奈,只得让其他的人先下到一层,自己留在这里跟他们说着话。 “慎儿的腿好些了吗?” 王导有些关切的看着王慎之的脚,问道。 经过一天的休息,王慎之的脚已经好了许多。 虽说喝了点酒,但是可能反而因此,让脚踝处的淤血化开了一些,不再这么红肿,走起路来也不像之前这么颤颤巍巍。 “多谢叔公关心,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来到这个世界,日子虽然不算长。但是对于王导的感情,王慎之却还是比较深厚的。 这会儿,听着他关心自己,忙躬身施了一礼,毕恭毕敬的回应着。 接着又看到他边上坐着的一个中年华服的男人,想来就是自己的丈人了,也顺带着给他也施了一礼,问候了一番。 庾亮摆摆手,算是回应了。 他是见过这个女婿的,上次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就是一个只会逞能的绣花烂枕头,这次虽然看起来比上次要恭敬了许多,可毕竟有第一印象在,还是对着王慎之冷着一张脸。 之前王慎之的德行,王导也是知道一些的,再加上庾亮本就性格孤傲惯了,对王慎之的态度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觉得情理之中,王慎之可不是那么认为的,我又没招你惹你的,摆着一副臭脸像什么样子。 不过既然作为晚辈,自然也不好在明面上表现出有什么不满,只是继续恭恭敬敬的随侍在边上,听着二人的谈话。 “茂弘啊,你想想看,你是不是要谢谢我,若不是我拦着,那荆州姓陶的估计早就动兵了。” 庾亮所说的荆州姓陶的,指的就是现任荆州刺史的陶侃,要知道,对于东晋王朝来说,虽说扬州掌国家中枢命脉,但真正掌握大量军队的,却是荆州,那里是东晋对抗北方的前沿,而州刺史陶侃,又在之前的苏峻之乱中做大,心中早就有了罢黜中枢王导位置的想法。 虽然,庾亮说的是实际情况,王导心里也清楚,可王导更清楚的是,庾亮可不是什么所谓的高洁清和之徒,他反对这陶侃罢黜自己,更重要的原因是,若是陶侃动兵,在地理上,必然会经过他所执掌的豫州,这么一来,就等于是引狼入室,况且,陶侃跟像王导啊,庾亮啊,这些门阀士族不同,他出身寒微,在这个看中门第的时代里,自然是跟这些人格格不入。 “元规所言极是,只是不知这豫州西部的守备如何啊?” 王导拿起一块软糯的糕点,轻飘飘的问着。 所谓豫州西部,就是指庾亮和陶侃的势力范围接壤的地方,之所以这么问,一方面是在向庾亮表示自己关注他的动态,当然更重要的是在隐晦的告诫庾亮,莫要嚣张,也别想在我这里卖好,你这惺惺作态,我看的清楚的很,只是利益所驱,你自己也感受到了陶侃巨大的军事压力,才会把筹码压到我王导头上。 不过就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罢了,我根本就不领情。 两人就这么捕风捉影闪闪烁烁的聊着,他们所说的话,王慎之自然是清楚的懂得,只是他实在是不想掺和这些事情,而且,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也是忒没意思了,史书上,胜负结果都写的清清楚楚,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新意。 …… …… 楼下的歌舞还在进行着,uu看书 .uuansh凝香一曲唱罢,迎来了一堆人的追捧。 “凝香姑娘真是才貌双全啊!” “我看啊,凝香姑娘的歌声啊,足以使昆山玉碎,绕梁三日而不绝~” 凝香很自然的接受着那些人的追捧,脸上很是冷淡,于她而言,这些东西都太虚了,还不如打赏点真金白银来的实在。 这些公子,自然也不会只是嘴上说说,一个劲的使劲的掏着腰包,田姓公子打赏十五两,李姓公子打赏三十两,不过这些钱,在凝香看来,都不值得她有什么反应,也只是在小仆唱出打赏的时候,假模假式的冲着那个打赏自己公子欠了欠身,甚至都不屑于跟他们说上一句感谢的话。 “江公子~您没给人家打赏吗?” 扭捏着,绮烟凑到了江彪的身边,这时候的江彪,衫子上已经有好几块灰白色了,想来今天下午,这个凝香没少发动自己的发嗲技能,哄着这个傻棒槌花钱。 “哈哈哈哈,打赏打赏,来来来,凝香姑娘亲本公子一口~” 即使是再开放的年月,也是极少能见到这么平白无故的在人堆里,两个青年男女抱着啃的事情,何况是东晋,凝香拧了一下眉头,明显是有些犹豫。 若是现在这么光明正大的就跟这个姓江的这么做了,那岂不是就是在向别的人宣布,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了,这可不行,这样的话,她以后还怎么去骗钱。 况且,要说心有所属,凝香可早就已经心有所属了,不过啊,所属的是钱,是白花花的银子。 第71章 羞辱 两人再次出现在人群中的时候,江彪舔了舔嘴唇,一脸意犹未尽的喊出了五百两的数字。 “绮儿,绮儿,来嘛,也唱一个曲儿让大家听听嘛~” 凝香白天里见着林妈妈,却一直到没有找到绮烟,正琢磨着的时候,见着她带的自己的侍女佩儿跟着另外的一个长相俊朗的小公子,从船舱里钻了出来。 那小公子正是湘然。 绮烟虽说论长相,论文才,都要比凝香高级很多,可名气这件事情,尤其是这种烟花之地的名气,想要得到也无非就是两个路子,要么用钱砸,要么就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哗众取宠,这两条路,显然,绮烟都不会去走,所以,在这十里秦淮,也就没什么人知道她是谁。 而凝香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把她叫出来,让她唱曲,明摆着,就是想看看她唱完曲之后,没有人理会追捧的尴尬模样。 既然都被人点着名字了,绮烟也不好装作没听见,眼神四下扫了一下,看见林妈妈在不远处冲她摇了摇头。 在林妈妈看来,现在的拈花楼早就不是以前的拈花楼,虽说名字听上去还是有一股子烟花风月的影子,可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什么人了,要说唱曲,绮烟顶多是在王慎之去的时候,专门为他唱一唱,所以,也不用在意在这些个所谓的富家公子面前,求得什么名声之类的东西,来哄抬自己的身价,对她而言,这些根本不需要。 再者,林妈妈也不想绮烟再去做这些在人群面前卖脸的事情,毕竟她觉得,王家的这个慎公子,为人低调,肯定也是不喜欢绮烟去做这些事情的,也根本就不在乎她的名气大不大之类的事情。 不过绮烟可是没有理解到这一层,以为林妈妈只是像之前一样,不愿意跟他们起争执,抱着忍一忍海阔天空的意思。 拈花楼现在的底细,绮烟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且不说王慎之留在那里的一千二百两的黄金本钱压着,单单就是林妈妈投出的钱,赚取的利润,还有买的铺子之类,每日的流水,都是一个大数字,时常能达到几百两白银之数,人有钱了,自然腰板就硬气很多,她才不会像之前那样被这些个人压着,再加上边上湘然小公子的撺掇,步伐悠然的走到乐师边上。 唱的还是采薇曲。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声音细密悠长,伴着河水微动带起的轻涛,整个船上霎时间安静了许多。 绮烟舞姿轻盈,身形极为柔软,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错过每一刻的曼妙。 一曲唱罢,丝竹声渐弱,而后绮烟的嗓音才一点一点的收了下来。 “好~” 首先叫好的是湘然,说着话,就让侍女月儿直接叫上了五百两银子的数目。 紧接着,有几个别家的公子,也是发自肺腑,被绮烟的歌声陶醉,又是一番的慷慨解囊,不多会,打赏绮烟的数额,已经超过了凝香。 刘妈妈的脸色很不好看,白卡卡的面粉脸,显得更加的没有血色,腮帮子上的肥肉,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抽搐着,若是细看还能隐隐的看见抖掉了一层粉。 “诸位,诸位,这绮烟姑娘,确是唱的极美,可我听说啊,这拈花楼可是有名的破落楼子,不知今晚哪位公子肯再多花些银两,也好一缓拈花楼的窘境,顺便做一回入幕之宾啊?” 这话说的是极为阴毒,表面上是在夸耀绮烟的歌声美好,可实际上呢,所谓入幕之宾的意思大家都是明白的。 即使绮烟所在的彩楼再落魄,像她这等的懂得唱曲歌舞的姑娘,也不会像那些娼馆里的白条鸡一样,任人出了价码,便如同架上的猪肉一般的随意挑选。 这么说话,明显就是在暗里嘲讽绮烟和下贱巷子里的娼女无异,根本蹬不得台面。 “我要了,加价一百两银子~” 说话附和的人正是江彪,他本就垂涎于绮烟的美貌,几次求而不得,心里自然是生出许多的怨恨,这会听着娇人馆的刘妈妈在当众羞辱绮烟,自然也是一番的落井下石,不过他龌龊的心思里,也确实有那么些想要一亲芳泽的想法。 一百两~ 绮烟刚才一曲采薇唱罢,就已经有了数百两的银钱打赏,这会江彪却又叫出一百两,明明白白的就是在告诫刚才打赏的众人,这个女人压根就值不了这个价码。 此时,uu看书 .uukanshu.cm 绮烟的眼眶已经有些红了,可她还是一直忍着,一脸楚楚的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单薄。 “你,你们~” 林妈妈拨开人群,跑到绮烟的边上,扶住她已经有些颤抖的香肩,对着面前的一群看笑话的人怒目而视。 “要我说啊,就五十两,不对,五十文,我顶多出五十文~” 这人说起话来嗓音很熟悉,像是燕子矶船厂的庾掌柜,可待得绮烟抬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不过他的这句话,却是被人听得真切。 又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 …… 船尾的一个角落里,庾掌柜半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对着面前背手而立的一个年轻公子说着话。 “小,小公子,小的确实是一时疏忽啊!” 庾掌柜只觉得面前的主子身形一凛,便吓得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虽然现在已经是夏季,可在晚上的河风吹动下,并不显得很热,庾掌柜身体颤抖着伸手拂去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 “疏忽?一时疏忽,输了一千二百两?还是黄金?” 那公子的声音极为严厉,似是一柄匕首,划去庾掌柜的一层层伪装。 庾掌柜有些语塞,他没想到,自己这些事情主家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肥胖如球的身子,变得利索了很多,当下磕头如捣蒜一般的向面前的公子求饶。 那公子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楼船二层,冲着身后跪着的庾掌柜厌恶的摆了摆手。 “既然他没赶你走,你就先耗着吧,现在我们不便出手。” 第72章 扬名江北赋 王慎之听着两个老家伙在一个劲的打哑谜,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便以要去透透气为由,向两个老狐狸打了一声招呼,转身就要离开,王导看他动作实在是蹒跚,就差了一个仆役,扶着他往一楼而去。 咚~咚~咚~ 木屐的声音很响,可相对于船面上的喧闹来说,还是算不得什么。 一出舱室,清爽的风,吹动着王慎之宽大的衫子,一阵清爽,穿裆而过,深吸了一口气,看多了五层高的一览众山小,王慎之觉得,一层的近水望月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一轮狭长的上弦月自天上映入水中。 “怎么的,二十钱,我出二十钱如何啊?” 顺着那个尖刻的声音而去,王慎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福贵这时候也看见了自家公子,沿着公子的眼神看去,他才注意到异样。 这个人他记得太清楚了,尤其是那一张猴脸,让人印象深刻,刚才大抵是光线什么的问题,没有注意到,这会福贵看着王慎之眼神中的火气才发现,刚才那个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把王慎之撞飞的那个人,坐着庾家车马的江彪。 “这位公子,不知还有没有酒啊,我想尝一口。” 王慎之在福贵的搀扶下,走到江彪的面前,用下巴点了点他手上的酒杯,眼中满是好奇,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般。 “你说的这个?” 江彪举了举杯子,给他边上的小仆示意了一下,那小仆抱着酒壶给他点了一下在杯子里。 王慎之把鼻子凑上去仔细的闻着,良久,抬起头来,四下看了看,眼神惊惧的看着江彪,大声的说着。 “好酒,好酒啊,多谢这位公子赏的绿陵美酒~” 绿陵美酒~ 福贵先是一愣,接着林妈妈和绮烟也有些狐疑的看着王慎之,按道理讲,这个慎公子平日里在她那拈花楼消耗的上品绿陵春色也不少,即使是没有很高的水平,品出酒的年份啊,或者原料之间的细微差异,但是单单看酒酿的颜色差异也就可以知道,这就根本就不是绿陵酒吧,怎么,这会张口就来。 江彪也先是一愣,进而哈哈大笑,按住想要说话的凝香。 “小公子说的对,这就是绿陵酒,那公子可否给我们介绍介绍啊,也好让我等开开眼啊~” 王慎之啜了一口杯中酒,闭上眼睛似是在细细的品味,然后便开始了一轮胡诌,什么产自荆州湘水西岸,年代久远啊,什么入口柔一线喉啊,最后实在是编不下去了,连不上头就给秃噜了出来。 江彪等人起初还能绷住不笑,后来实在是忍受不住,扶栏大笑,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 王慎之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王导和庾亮携手走出舱室,看大家笑的愉悦,便也上前问了问。 一朝之相的问话,自然是没有人敢随便应答的,可王慎之不一样,举起杯中酒,在王导面前晃了晃。 “叔公可知这是绿陵春色?” “慎儿不要闹,你自己弄上来的酒,反倒是来问我?” 王导此话一出,江彪凝香还有刘妈妈的脸,立刻就变了颜色。 “哦,这就是我弄来的酒啊~” …… …… 王导和庾亮的到来,真正是把雅集带到了真正的高点,两人先是各自的一番铿锵说辞,无非就是些北方故土啊,西蜀蒙难啊的话,不过也由不得王慎之不佩服,只是这三言两语的,就说得下面的士子一阵的恸哭。 “慎儿,庾侯爷听闻你写了一篇文章,何不现在诵来,让大家一同听听。” 两人说完了一通话之后,王导把脸转向正端着酒杯看秦淮风景的王慎之,北方的五胡乱华,各种惨状,王慎之了解的很清楚,而且他也知道,这些东晋的门阀士族根本就无心北伐,就是北伐也成不了什么事情,站在后人的视角上,他并没有像船上别的人那么的感同身受。 况且,他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做官的,做官有什么好,整日忙忙碌碌的,像王导那样整夜的案牍劳形,早上累的只能吃些白粥小菜,好不容易穿越到了一个豪门大族,那当然是要好好的享受一下纨绔公子的生活啦。 虽说在普世价值观上,什么纨绔公子啊,膏粱子弟啊,各种二代啊,都被人们不耻,可大家嘴上说的愉快,谁在心里不想要这样玩玩乐乐,有钱有妹子的生活,之所以天天的说着什么各种二代不好,那只是因为没法子,心里实在是压的慌,只要喷一喷,来发泄一波愤懑。 “慎儿~” 王慎之看的出神,一下没有听见王导的话,又被叫了一声,才回过劲来,忙点了点头,放下酒杯,掸了掸衫子上的尘土。 “……红日初升,uu看书.uukanh 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起初的几句还好,可诵到红日初升时,王慎之的嗓音开始变得颤抖,这篇大赋,他引用了很多后人,尤其是东晋以后的人的文字,这里的,便是近代思想家,教育家梁启超,梁任公先生的《少年中国说》,同样的的山河破碎,同样的国土飘零,这种真挚的情感,穿越千年,随着王慎之的笔端,口舌,传入东晋,传入这些士人的耳朵,如同一击重锤敲在战鼓上,咚咚作响。 起初,王导他们说的时候,下面的人还哭的比较克制,可这会,众人一片嚎啕,自发的向着北方故国匍下,行着北望之礼。 王慎之的一番激荡骈文接近了尾声,声音也已经变得很沙哑,他缓了缓,长出了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晋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如果说刚才的红日初升是对于这些北望士子的激励,那么,现在的话,就是一声尖厉的警钟,船面上鸦雀无声。 弯月已到了中天,众人久久不能起身。 王慎之在福贵的搀扶下慢慢的往舱室里面走去,临走的时候,抚在江彪的耳朵上说道。 “现在知道了?酒是我的,船也是我的,包括那个女人也是,我们之间还有些别的事情,以后,慢慢算~” 第73章 偷竹子 王慎之的江北赋,很快就从夜雪上传了出去。 在这个信息流动并不活跃的时代,新出的文章,就等同于现代社会里新出的综艺,不过相较于现代的综艺来说,那时候的文章,可能就更有内涵一些,毕竟娱乐至死和纸醉金迷在那个忧患的时代里,还并不能成为绝对主流。 “哎哎哎,看看看看,我刚抄来的,诸君且品评一番?” 一个儒门士子模样打扮的年轻人拿着一张文稿,在人群中扬的老高。 “你倒是给我们看看啊~” 围着他的人有些不满,这家伙说是让大家品鉴一番,却也不把文章给大家看,就只是跟拿个手帕子一样,一个劲的挥舞,很是得意的炫耀着。 王慎之的江北赋很长,所以那天在夜雪上听到的人,大多数也就只能记住一两段。 看着人差不多了,儒生才开始高声诵着那文稿。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自然又是一番的凝神静气,鸦雀无声,不管是路过的士子学士,还是那些做着小生意的商贩,都被着铿锵的声音给吸引住了。 大赋的魅力大概就在这里,虽说这里面的字句,听着的人有时候可能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那朗朗上口的感觉,那平平仄仄韵脚里的一股子铿锵,那些稍稍微微能够听懂的一点点只言片语,就足以让很多人为之倾倒。 那儒生阅越读越是得意,到了最后一句,却是卡住了,瞅了半天。 “快说啊,最后是什么啊?” “就是啊,你抄没抄到啊!” 儒生手上的文稿是有字的,只是那字他有些不太理解意思。 无奈,在人们的催促下,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净人不暇自爱,而后人爱之,后人爱之而……” 话没说完,便引得边上的人一阵哄堂,这都是什么话嘛,明明是好好的想着北方故国的文章,怎么最后扯到了净人身上了。 净人? 那不就是太监咯~还不暇自爱,想想都觉得诡异。 围着边上的人很快就散开了,留着那个儒生愣愣的站在街边拿着那份半残不缺的文稿发呆。 建康城里这两天,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都是各样的士子文人,在茶楼酒肆里,展示着自己搜罗来的所谓最终定稿版本的江北赋,可无一例外的,好一些的还能在句读上有些意思,字词也不差不了多少,那品次低劣的,可就是一片的乱七八糟了。 不过此时,在建康城外的竹林里,王慎之正坐在地上悠然的饮酒。 那天在船上诵完了江北赋,就听得一个王导派来的小厮,让王慎之再去见见庾亮,不用想,肯定又是娶他女儿的事情。 之前在船上听王导和庾亮谈话的时候,虽然两人说的都是客客气气的,可里面的道道,他却是听得明白。 这第一呢,就是尽快的让王慎之和庾家小姐完婚,真正意义上的完婚,这第二嘛,就是把王慎之当做一个钉子,支到荆州刺史陶侃的地盘上去。 还美其名曰给他个历练的机会。 王慎之可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的,陶侃可是一个狠角色,坐拥荆州重镇,手中兵士如云,而且他现在还一心就想提兵南下,从荆州一路穿过庾亮的豫州,郗鉴的徐州,直接把王导从中枢的位置上赶走。 这会让王慎之去他手下听差,不就跟当年吴三桂留着儿子吴应雄在北京给康熙当差是一个道理嘛。 人家吴应雄好歹也是个王世子,还是为了自己的老子,王慎之为了什么? 他这孑然一身的来到这个世界里,虽说王导对他不错,但是还远远不到亲爹的地步,这种明明知道就是去送死的勾当,他可是不会做的。 所以,也不理会那个来送信的小厮,带着绮烟和一男一女两个仆从,坐着楼船上放下的小舟,飘然而去。 沿着秦淮水道,出了建康城。 “慎公子啊,我是听林妈妈说,这两日里,你那江北赋可是名动京城啊~” 绮烟这几日陪着王慎之住在离这片竹林不远的一个别业里,也不知道是林妈妈什么时候置办下的产业,别业很豪华,里面的案几床榻,都极为精致,不过最让王慎之喜欢的还是这么一片竹林。 虽说王慎之不敢自诩有像竹林七贤那样的文才和胸襟,但多多少少的体验一把他们的生活也是不错的。 不过竹林七贤聚会都是男人,王慎之身边却是一个娇美人。 咔~咔~咔~ 正喝的有些飘飘然的时候,uu看书ww.uukash听得竹林深处传出伐木的声音,这片竹林连同着那片别业,说起来现在都是林氏商行的产业,也就是王慎之的产业,被人随便这么砍来砍去的,没见着也就罢了,见着了,当然还是要去看一看的。 循着声音而去,伐木,确切的说是伐竹的是一个腰背已经很是佝偻的老者,手臂上青筋暴起,很是消瘦,高高隆起的颧骨映衬着眼窝,显得更加深陷,一看就是一个穷苦人。 王慎之的木屐很响,老者听到声音,回头瞄了一眼,便慌忙的想要逃跑,不想被脚下堆着的已经伐好的一些竹子给跘了一跤,直接趴了下去。 他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又要慌忙的起身逃跑,却不想刚才摔的太重了,刚站起身,又倒了下去。 福贵慌忙的走上前去,想要按住这个偷东西的老头,却被王慎之呵住了。 “老伯?老伯?” 王慎之走上前去轻轻的呼喊着,老人趴在地上没有反应。 “老伯醒醒~” 王慎之有些担心的紧跑了两步,蹲下身来,手扶在老人的后心处,还有轻微的跳动,大抵是晕厥了过去,便慌忙叫了福贵帮着把老者的身子翻了过来,把口鼻上的一些碎屑稍微清理了一下,伸手就对着他的人中位置狠狠的掐了过去。 没反应~ 王慎之更急了,又加大了些力度,人中穴附近的皮肤都被掐了有些紫黑了,老者还是没反应。 没法子,只能做心肺复苏了,王慎之跪坐在地上,左手扣住右手,便在老者的胸口按压了起来。 第74章 建康纸贵 咳咳咳~咳咳咳~ 按了两三下,一连串的咳嗽声从老者的喉咙里传了出来。 “公,公子啊,我就是,咳咳咳~” 见老者醒了过来,王慎之才松开了手。 他这种紧急救治的方法还是之前上学的时候学的,基本没有别的技巧,就是使劲的,有规律的往下面按,当时教授这些的老师还说,有的时候动作不标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按断掉几根肋骨都是常有的事情,王慎之这么三下两下的,老者肯定是受不了。 “老伯,你醒啦~” 绮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看着这么大年龄的老者,还在竹林里偷偷摸摸的,心里有些酸酸的,以为刚才那么一下,直接就给摔死了,这会见他醒了,才松了一口气。 那老者缓缓的坐起来,眼神里满是惊惧,他知道,这一块的竹林已经被人买下了,又见这人的穿着,看起来就很不一般,刚才听得有人过来,就慌忙的逃跑,被竹子跘了一跤,想来要是被抓住,肯定要打死,就索性趴下装死,却不想这个公子哥竟然围着自己上上下下的摸索了一番,就开始掐自己鼻子下面一点地方,虽说酸疼难忍,可毕竟想着要是被抓住了,搞不好命都没了,就只好忍着。 那些富贵人家的做派,他这种穷苦人是最了解不过的了。 可没想到,那公子竟是对自己这副老皮囊这么有兴趣,按完鼻子下面,又四下摸索着,对着胸口子又是一阵的疯狂输出,那种又疼又喘不过气的感觉实在是让他受不了,只能放弃装死。 也别说,这次的这个公子哥也是奇怪,不仅自己装死的时候,对自己这副老皮囊充满兴趣,见自己醒来,那表情不仅没有一点因为自己偷他东西而应该带有的愤怒,反而很开心的冲自己笑笑。 包括那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姑娘也是一脸的开心。 “公子,我~” 王慎之自然不会去计较人家老伯砍了几根竹子的事情,刚才也只是听的竹林里面的声音,想着来看看。 “老伯要这些竹子做什么啊?” 这片偌大的竹林,在这个时节里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人来,即使是要来,也是早春竹笋能吃的时候,边上的穷人,会掐算着时令,弄一些充饥,这都已经是夏天了,王慎之有些好奇。 老伯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里面缓过劲来,王慎之也不着急,看老伯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屁股都漏出来了,还有他那羸弱的身板,估计也是许久没有吃东西了,就邀请他到自己住的别业里去休息一下。 几人出了竹林,再穿过一条小溪,一座隐匿在山中的庄院出现在老伯面前,这庄院修造的极为精妙,所有的房舍,花草,亭台,雨榭,都是依着地势而建造,山峦耸起,则建造楼台,清泉流水,则用小阁点缀,很是雅致,一点都不破坏其中的自然之趣。 这时候虽说已经接近了正午,端午一过,夏日的暑气就躁动上来了,走进这花木团绕的庄院,却也一点都不觉得热。 老伯有些好奇的左右看着,不时发出些惊奇的啧啧声。 “唉,有钱好,有钱好啊~” 王慎之轻轻一笑,带着他来到正堂,仆人已经端出了些夏日的饮食,屋子的正中,放了一个瓮,嘶嘶的往外冒着白色的冷气。 “老伯啊,您还没回答我伐竹子做什么啊?” 王慎之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没有什么胃口,这些日子实在是太燥了,根本就吃不进去东西,即使是在山里,晚上还好,凉快很多,白天的暑气还是让他觉得很不好受。 老伯吃了一会,才抹了抹嘴上的食物残渣,说自己这些日子听到城里面的人都在买纸,尤其是些读书人,买的更是多,所以,这建康城的纸的价格比平日里高出好几倍。 本来在这样的年月里,纸这种东西还并不是特别的盛行,也仅仅是一些读书人或者是有钱的世宦人家才用得起的精贵物件,本来就卖的很贵,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些日子,纸这种物件变得更加的稀奇了,有的地方甚至是有价无市。 “好像是什么浆,浆饼赋之类的文章搞的吧!” 老伯又兀自啃了一口手上的食物,说着自己那日去到建康城里听得的一些士人在街边说的话。 浆饼赋? 绮烟很是困惑的看着老伯,又看了看王慎之,努力的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差点都憋出内伤了。 “还有呢,什么净人不暇自爱,后人爱之,什么贱之的,慎之什么的东西~” 老伯看着边上的姑娘听得很开心的样子,uu看书 . 便觉得自己说的不错,就直接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在城墙根子底下听到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关于那个浆饼赋的,全部都给七零八落的说了出来,也不管什么顺序先后对错,就只管说。 贱之,慎之~ 绮烟听了更乐了。 “慎公子,你还有这么一个兄弟呢?” 王慎之撇了撇嘴,忙插进话头来,堵住了老者继续表演下去的想法,让他赶紧说正题。 这纸一贵,老伯便想着了一条出路,之前听人说这竹子也是能够造出纸的,虽说品相不是很好,但是,他觉得,现在这样市面上的行情,估计即使是这种劣等纸也是很有出路的。 王慎之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听了老者的话,也是有了些想法,心里便产生了一个点子,与其让别人拿着自己的文章卖出高价,还不如自己去呢,也能免得被他们把好好的文章传的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净人阉党,一会又是浆饼大葱的。 老者吃完了饭,王慎之看他挺可怜的,又让他把案子上剩下的吃食也一起捎带着回去,即使是家里没有妻小了,也可以留着自己下一顿有东西可吃,差人去取了些散碎银子,把他送出了庄院。 老伯千恩万谢的出了门。 “唉,现在这样的人多吗?” 王慎之看着老伯远去的背影,有些感叹的问道。 “反正是不少吧,他这样还算好的,好胳膊好腿的,还有不少人在江北,别说吃饭了,连命都保不住,那些个胡人,唉~” 绮眼说话的时候显得心情很是沉重。 第75章 渡江旧事 绮烟的描述,王慎之听得有些动容,甚至远比史书上记载的更加的惨烈。 史官们口中的横尸千里,血染江河,四个字四个字的表达,太过于凝练简洁,少了许多的真实触感。 而这个小姑娘,从北方逃难的小姑娘,嘴里说出的话,就如同一个个的小锥子,一下一下的在王慎之的心尖上挑着。 她大多说的都还是自己和自己家里的事情,之前王慎之只是大概的了解到了绮烟从北方来,被林妈妈收养,这一路的艰辛,她却从没有提及过。 大抵是今天白天里的老翁,触到了她的那根隐藏在心底的伤感情绪,附在王慎之腿上,这会已经轻声低语的说了快两个时辰。 她的言语并不激烈,甚至有时候还被外面的蝉鸣给压了下去,王慎之仔细的听着,不觉轻轻的抚着她如瀑般的长发,没有任何饰品坠在上面,只是从头部铺散开来,月光如水一般的撒进屋子里,灯已经被全部吹灭了。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年月了~” 绮烟幽幽的说着。 “只是记得当时的瓜洲渡边上,挤满了人,我太矮了,太矮了,险些被推进水里。” 那时候,绮烟还是个小孩子,可即使是小孩子,那种颠沛和流血,也让她到现在都心里一个劲的发怵,那是触及灵魂的恐惧。 她们一群人没有船,或者说很多聚集在瓜洲渡上的人都没有船,船只是那些高官显宦才能有的奢侈品,有的人等不及了,拿了些竹子破木头,做成舢板,想要渡江。 那江水浩渺,水汽烟波里,连续几天,绮烟都亲眼看着好几船的难民,划着舢板想要渡江,还没走出视线,船就散了,人就像是破麻袋一般被江水卷着卷着,上上下下。 江风很大,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呼救,幼小的绮烟只是看着,看着他们奋力的在水上扑腾着,向着岸边挥手,嘴巴一张一合的,可没有人能听到,即使听到了又如何呢?也没有人会伸手。 国家破碎,人人自危,没有人会提供援助。 绮烟站在那里看着江中的人们,强烈的求生欲望,迫使着落水的人一个劲的向江边上扑腾,可北人少有极通水性的,不多会,那些昨天还在努力的寻找木板绳索制作舢板,高兴的憧憬着江左安逸生活的难民,就消失在了江面上,江水再一次恢复平静,悠悠的流动着,平展顺滑,没有水花。 林妈妈见过世面,知道他们这种简陋的舢板根本过不了江,在渡口上徘徊了许多的时日,才勉勉强强的找上了一个之前在洛都犯了事情,被自己丈夫救下来的一个故人,那人如今攀上了高官,自家有渡江的船。 那男人现在的官阶不低,具体长什么样子,绮烟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那双眼睛,像是黑夜中的恶魔,即使是时隔数年,绮烟还是常常在静谧的深夜,被他惊醒。 林妈妈带着他们第二天清晨上了那个男人的船,被安排在一个狭窄的舱室里,不过还好,舱室的最边上,有一个小窗,能够看到外面的江水。 男人不允许他们出来,更不会想到给他们提供什么吃食,带着绮烟和几个小厮的林妈妈只能用逃难来的路上,几个村妇给他们的粗面巴巴来充饥,隔不多大会,就要看看外面。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睡意袭来,伴着船橹的声响,绮烟睡着了。 黑暗中,她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身上摸索,接着就是林妈妈哀求的声音。 “她还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啊~” 绮烟被推到了最里面,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抖动的声响,绮烟的眼睛便被一双手给蒙住了,那是林妈妈的手,绮烟知道。 狭窄的舱室,给他们当做卧榻的破木板子开始吱呀作响,晃动的厉害,绮烟有些紧张,以为船要沉了,带着哭腔,声音压抑的问着林妈妈。 “林妈妈,船,船是不是要沉了~” “没,没有,绮儿,你好好睡觉,没事的,明天早上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一夜,绮烟睡得迷迷糊糊的,很多事情都记不很清楚了,只知道林妈妈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喘的很厉害,只知道,透过林妈妈手指的缝隙,绮烟看到了一双闪着邪光的眼睛,那眼睛像是小时候爹爹给自己讲过的中山狼,u看书 .uuknshu.cm 泛着绿光,恐怖而贪婪。 说起这些的时候,绮烟那是很平静,显然她现在已经知道当年的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屈辱,那种屈辱,让她心里很压抑,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 王慎之扶着她,来到后园中的小亭里,池中的荷花开的正盛。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会经历这样的苦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样安慰的话,只是愣愣的坐在她的边上,看着她眼中的一汪秋水,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哈哈,不过还好啦,我们现在生活的很好啊,至少没有了北方的离乱,安定,还能吃肉嘞!” 绮烟觉察出了一些王慎之情绪的异样,忙岔开了话题,又开始跟他胡乱的说一些别的事情,包括那个老者关于建康纸贵的事情。 “我们可不可以也做一做这个事情呢?如果真是像老者说的那样,能有很多银钱可赚的话~” 绮烟偏过头来,看着坐在那里一脸凝重的王慎之的,以为他还在为刚才自己说的事情而烦心。 起身绕到他的后面,在他的头上轻轻的按压着。 少女特有的体香幽幽的围绕着王慎之,冰凉的手指,如玉髓一般,让自己混沌的大脑一时间变得清醒了许多,王慎之回手抓住少女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女孩很轻,却也不是那种很硌肉的骨感,像一只猫一样,蜷在王慎之的臂弯中。 看着绮烟微微翘起的嘴唇,王慎之有些情不自禁,轻轻的凑了上去,唇上温热,两人肌肤接触的地方,似是有一阵电流穿过。 第76章 娇君回家 豫州刺史府 庾亮坐在芜湖官邸的大堂上,一如往常的阅读着州内这些日子里的案牍,豫州不算是一个大的州,无论是东边的天下第一州扬州,还是西边的军事重镇荆州,亦或是刚刚崛起的江州,比较起地盘,豫州都要小很多,所以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多,不多会,庾亮便已经看完了这些案牍。 上次在端午雅集上,跟王导的谈话,在庾亮看来还是有一些效用的。 虽说庾亮本人,对于这个当年靠着押对宝,而得到第一门阀地位的王家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就当下的局势来看,庾亮还是不想跟王导交恶。 现在的荆州刺史陶侃乃是寒族出身,虽说他表面上是要联合庾亮去搞掉王导,但是,庾亮还是打心底里,对这个跟自己不是一个路数的人,有着很深的忌讳,尤其是他还手握重兵。 当下之计,他只能和徐州的郗鉴一起,把自己绑在王导这一边,才能保证安全。 毕竟执掌中枢多年的王导,在平衡士族上,还是比寒族出身的陶侃要让庾亮放心很多。 思索着这些国政因果,不觉间,日头已经升的老高了。 “侯爷,侯爷,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一个管家连滚带爬的冲进大堂,隔着老远就开始喊。 庾亮虽然兄弟有不少,但是这第三代里的女孩,只有一个,平日里,都把她视作掌上明珠。 但是,为了家族,跟王家的联姻,只能是她出嫁,不过,在庾亮看来,王家的子弟也不会太废物,便没有太过担心,倒是这个女儿很是抗拒,婚礼当天就跑掉了。 后来,听说王家压根就没有好好选,找个了旁支末门的纨绔废物,就塞给自己当女婿了,明显就是看着自己在建康失势,想要来搪塞。 便对自己女儿逃婚的事情,也就没有太大的反应了,也并不派人去过分寻找,他觉得,在建康城里,还是比较安全的,再加上自己的这个女儿,平日里也是厉害的很,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多日未见到,这会听着她到芜湖来找自己,作为父亲的,还是很开心。 少女出落的很美,圆圆的脸蛋,明眸皓齿,这许多日子没见,竟显得比之前更加的娉婷。 “娇儿,我的女儿啊,哈哈哈哈~” 庾娇君开心的冲到自己父亲的面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而后便一脸惭愧的跪了下来,口中说道。 “女儿不孝,半路逃婚,致使家族蒙羞,还请父亲原宥。” 庾亮本来就没有打算去追问她嫁人的事情,在他看来,那样的男人,还不如不嫁呢?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之前反应最大的女儿,这会却看起来有些悔意,似是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很是惭愧。 不对~这很不对。 庾娇君这女孩的性子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的,傲娇的不行,除了自己这个父亲,还有就是那个在朝中做太后的姑姑,几乎没有什么人她会真正的放在眼里,即使是现在的小皇帝,庾娇君之前还屡次看他不爽,打过他的屁股。 不过那小屁孩也确实是让庾娇君有些烦躁,小小年纪的,脑子里都没有想好事情,竟然第一次见自己的面,就冲着自己嚷嚷,要效仿自己父亲,晋明帝司马绍之故事,再娶庾家女。 “再娶庾家女,我让你再娶庾家女~” 庾娇君借口带他出去玩,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狠狠的修理了他一顿,那小屁孩可算是安静了许多,不过还是改不了一见着自己就像跟屁虫一样的坏毛病,庾娇君也是无奈,毕竟是自己的弟弟,而且以后还是要做皇帝的,总不能老是锤人家屁股,索性他也识趣,没再说什么娶庾家女的话。 庾娇君也就由着他了。 大概,这就是舔狗吧! “娇儿,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庾亮忙扶起女儿,把她拉到自己的对面坐下,仆役上了一些茶水点心。 都回到自己父亲身边了,庾娇君自然是没有什么许多的讲究收敛,虽说建康里芜湖并不是特别的远,但是这一路上跑来,她基本都没有怎么休息,这会已经是饥肠辘辘的了,便抓起盘子的吃食一个劲的往嘴里面塞。 庾亮慈爱的看着自己的这个掌上明珠,给她倒了一些水递了过去。 “娇儿,别急嘛,慢慢吃,多的很。” 又吃了一会,庾娇君才停了下来,uu看书 wwuukansh 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一脸满足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 “父亲,建康城有个端午雅集,您去了吗?” 说话的时候,眼睛有些闪烁,庾亮性子本就耿直,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这些小女孩的动作,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在建康见到王导和王慎之的事情,说了给她听。 “我见到你那个什么狗屁夫君了,虽说是能写些东西,但多少行为上还是不成体统。” 庾亮觉得,王慎之即使就是有那么一些的文才,会写一些章句文章,也不过是一个只会飘飘虚谈的人,在楼船上,自己见到的王慎之,一定是被王导精心包装过的,特意让自己看的,毕竟双方成婚,男女都跑了,说出去也是丢人的事,庾亮觉得王导还是想继续这段联姻。 见女儿拄着头在案子上愣愣的看着自己不说话,庾亮赶忙闭上了嘴巴,转换了话题,又跟她说了自己这豫州芜湖的别样风物,毕竟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的,讲了一会,见自家女儿还是那么一副的表情,兴趣缺缺的,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忙唤了一个嬷嬷,让她快些去把之前准备的房间在查看清扫一下。 “娇儿是困了吧,这一路奔波的。” 庾娇君这会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那么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直到庾亮叫了好几遍,才反应了过来,脸色一红,不过很快,就变了副表情,盈盈一笑,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说道。 “喔~确实是很困了,那女儿就先去休息了哦!” 看着庾娇君出门的身影,庾亮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77章 后堂的晚餐 再次见到自己女儿的时候,已经是晚间了。 庾娇君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起来经过一番的梳洗,便来到后堂陪父亲母亲吃饭。 母女俩白天没有见到面,这会看见自己的女儿,庾夫人的眼中慢慢的渗出了泪花,这个女儿从小就是整个家里的宝贝疙瘩。 按道理讲,女孩子到了年龄,嫁了人,庾夫人应该开心才是,可是又听得女儿逃婚了,虽说魏晋时期的民风相对开明一些,但是这样有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行径,还是不光彩的,这会见着女儿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庾夫人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没来由的,有些难过。 “母亲,娇儿这不是回来了嘛,就别伤心了,我不跑了还不行嘛~” 庾娇君跟母亲的感情很好,这会看着母亲的表情,便凑上去一番的安慰。 “那嫁人呢?” 庾夫人看着自家女儿,她心里还是很纠结的,女人的心思,尤其是在这嫁娶之事上,要远比男人想的多的多。 像庾娇君这样,已经定好了夫家的,虽说不至于人尽皆知,但是在这个国家的上层,尤其是那些门阀世家那里,都是已经传开了的事情,若是真的就这么不嫁了,以后若是再想嫁出去,就很难了。 庾夫人远没有像自己夫君那样的名士心境,在庾亮看来,不嫁也就不嫁了,凭他一个国舅加侯爷的名头,还能招不到一个好女婿。 “没事的,娇儿,为父大不了再去放出风去,再为你招一次夫婿,我敢保证,这次一定让你自己选,嗯~不过你不想嫁也无所谓,为父养得起。” 庾亮说到再去给女儿找一个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的眉头皱了皱,忙改了口,他现在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都是虚的,尤其是在自己的女儿这里,只要她开心,不愿意嫁人也就不嫁人了,她不在身边的这段日子,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元规啊,你说什么呢?怎么能让女儿不嫁人呢?” 庾夫人作为女人很清楚,在这样一个时代里,要想安身立命,没有个好的夫君,是肯定不行的,娘家人不可能一直照扶着。 但是,要让她现在劝着女儿再回去嫁给之前的那个王家纨绔,她又张不了口,眼中的愁久久氤氲着。 庾娇君抿了抿嘴,觉得再这样下去,这顿饭就没法继续吃下去了,随手夹起一块小点心放在漆盘里,拿筷子戳了两下,里面的流心是淡黄色的,如沙一般细腻。 她想了一下,只好把话题岔回到白天里,跟父亲说的那些内容,关于建康城,关于豫州。 一家人聊着聊着,便把刚才的一些不快暂时抛开到了一边。 颍川庾氏也是大族,家里自打汉代开始,就已经出过很多的高官显宦,对于诗文一类的事情,也是很精通的,聊着聊着便又回到了建康城里的那个端午雅集,聊到了庾娇君那个夫君的《江北赋》。 “父亲觉得那篇《江北赋》如何啊?” 庾娇君咬着筷子,随意的问着,眼神有些飘忽。 “《江北赋》嘛,虽说是引了许多前人的章句典故,但是,究其内旨,却也还算是好文章的,尤其是那句“晋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很是铿锵有力,直追人心,为父都有些触动。” 庾亮啜了一口杯中酒,一缕甘甜入喉,他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是了是了,娇儿,为娘的也听说了,当年左思做《三都赋》,文辞流美,风行一时,使得洛阳为之纸贵,这个王家小子的文章,听说也有点那么个意思,使得建康纸贵,也不知道是不是?” 男人和女人的关注点总是不一样的,自古来就是如此。 庾亮看的是王慎之文章的内容,而庾夫人,看的就是纸贵之类的边边角角的事情。 就一如在现代社会里,看电影电视剧的时候,大多数的男人的关注点基本都会放在剧情啊,或者场景啊之类的事情上面,而女人们,大多关注的就是这些角色,男人,女人的,唇釉色号,或者眉粉的质感。 “那娇儿觉得这个王慎之是真的有文才,还是假托他人之手来,想要沽名钓誉,再借着王家权势登堂入室呢?” 庾亮毕竟是一方大员,即使是在家里,还是会不知不觉的说到朝堂上的一些事情上,这边说着王慎之的《江北赋》,就想到了他有没有什么目的之类的事情。 本来还在慢条斯理的拨弄着那个流沙点心的庾娇君,uu看书ww.uukasu 听得父亲这么说王慎之,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般的,猛的抬起头来,嘟嘟着嘴说道。 “才没有呢,他肯定是有真才。” 话一出口,可能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是又有些不太准确,忙又补充了一句。 “我觉得,琅琊王氏的子弟,估计是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的吧!” 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三口两口的便吃完了盘子的东西,抹了抹嘴巴上的残渣,便站起身来,慌忙冲着父母行了一礼,转身跑了出去。 女儿的这一番的操作,搞得庾亮有些懵,不是刚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这会子突然就跑了,刚要伸出去的筷子,愣愣的停在空中。 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慌乱的看着自家的夫人,问道。 “夫人啊,是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唉,我这在家里谈国政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唉,女儿都嫌弃我了!” 庾亮有些懊恼,好不容易女儿能自己跑回来,还陪着自己吃饭,自己却又三句两句的,又把她气跑了,把只剩下的一点酒杯子端起来,一饮而尽。 “没有没有,夫君宽心,娇而才没有生你的气呢!” 起初,庾夫人看着庾娇君跑出去,也是一愣,可转而又想了想她刚才说话的语气和神情,不觉心中已经有了些数,莞尔一笑,拍了拍自己夫君的手,站起身来,也走了出去。 这下,偌大的后堂里,就只剩下庾亮一个人了,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自己。 “又走一个?都走了?我……” 语气里满是困惑。 第78章 小榭谈心 庾娇君出得门去,沿着回廊,绕到刺史府后堂边上的荷花池,站在延伸到池中央的小榭里。 看着池里的嫩荷正在缓缓的展开,花瓣粉色的边沿盛着一两滴露水,鹅黄色的蕊心伴着夏日夜晚的微风颤动着。 “唉,要我怎么说出口呢?” 女孩伸出两根手指,捻起衣袂上的彩绸飘带,绕着如白笋般匀称的指头旋转着,从第一个指节开始,绕到指肚,到第二节,如此,很快就把一根手指头缠的紧紧的了。 感觉到了指尖处因为绷的太紧,带来的一阵充血后的酥麻,庾娇君才松了松缠在手指上的绸子,甩了甩手,细嫩的手指,在指尖泛起一点紫红色,配着第二个指节上的雪白肌肤,就如同池中的花瓣一般。 “娇儿,有心事?” 突然的说话声,吓了庾娇君一跳,转身才发现自己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身后面,也不知道刚才自己的自言自语,她有没有听到。 庾夫人把着女儿的手,走到小榭中间设置的位子上坐下,满眼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真美~ 庾夫人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一等一的美女,可在她眼里,这个女儿似是在各个方面都远胜于当年的自己,不禁在心里一阵赞叹。 “娘,没有~” 别看庾娇君平日里在府中跋扈的很,可在自己的娘面前,还是很一副小女儿作态,站起身来,依偎到自己母亲的怀中,俯身把耳朵贴在母亲的胸口,听着母亲节律平稳的心跳,觉得很是舒服。 “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庾家夫人通过刚才吃饭时,女儿的话和神态,已经觉察出了女儿这次回家的一些端倪。 “真的没有啦!” 庾夫人便没有再去追问什么,母女俩沉默了一会,庾娇君的视线又挪向边上的一池风荷。 “建康城虽然比豫州要繁华许多,但是,娇儿你不在我们身边,终究是让我们有些忧心。” 见庾娇君没有说话,庾夫人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女孩依旧沉默着,只是呆呆的看着池塘。 这时候,一只青蛙已经跟庾娇君对视了很久了,似乎是被庾夫人的叹息声给惊了一下,蹲在宽大的荷叶上,两腿向后一蹬,扑通一跃,跳进了水里,消失不见了。 只听得呱呱的两声蛙鸣。 “夜雪好玩吗?” 庾夫人许久没见到女儿,总是想跟她说些什么,便又只好开始问起了建康的事情。 这一问,庾娇君似乎是来了些兴致,便开始给自己的母亲描述着那艘大楼船的事情,飞檐,楼廊,还有挂着的几幅当代书迹。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不觉间,又吟咏起了王慎之说出的那首诗。 “他也有北伐的想法吗?” 庾夫人有些担心的问道。 倒不是说夫人无远见。 这是现在的北方,都被强悍的胡人把持着,渡河北伐,是一件极其凶险的事情,能偏安,作为母亲,当然还是希望孩子能够得到安逸的生活。 并不能要求每一个母亲都像岳飞的母亲那么的心怀家国。 庾娇君扭过头来,拉起母亲的手,笑着说道。 “没有,虽说他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纨绔,但是,好像还真的没有感觉出他有多么强烈的北伐的想法。” 女孩偏着头,仔细的又想了想。 这个王慎之也是奇怪,嘴上总是说自己不想做官,也不想北伐,可无论是写出来的文章,还是诗,都是那么的豪迈,不是铁马秋风大散关,就是后人复哀后人也,也不知道他内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样子的。 庾娇君想到这里,又皱了皱眉头,看起来很是苦恼。 身为一个女孩子,庾娇君还是很有心气,虽然是不怎么喜欢父亲在家谈论国政之类的事情,但是心底子里,对父亲建功立业或者执掌朝局的事情还是十分敬佩的,她是希望自己以后的夫君也能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有所作为。 “他长相如何?俊美吗?” 庾夫人见着女儿时而蹙眉,时而嘴角又不觉得上扬,更加明确了心中的想法,便继续追问着。 “很俊……呃,我也不知道~” 母亲的话,庾娇君依着本能回答着,可刚刚说出口,又觉得似乎是不太对,慌忙的改了字句。 又是一番沉默,庾娇君的心里很是纠结,低着头思索了好大一会,试了好几次,终究还是开不了口,有些气恼的锤了几下自己的大腿。 “我真是不争气~” 女儿的这句话,看似没头没脑的,可认定了女儿心意的庾夫人怎么会不明白,uu看书 ww.uukanshuom 看着夜色已深,池塘边上的露气渐重,便揽着女儿,离开了后园,把她送回了白天睡觉的小院,也没再多说什么,掩上房门,就离开了。 庾夫人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庾亮已经从后堂回来了,这会正躺在榻上慵懒的看着一本《道德经》,玄之又玄之间,他已经有些困了,加上晚上的酒劲,看着自家夫人已经回房,合上书册,就准备就寝。 “元规,元规,先别睡,我想跟你说个事。” 庾夫人晃了晃已经躺下的丈夫,声音很是严肃。 “怎么了?夫人。” “我刚才跟娇儿谈过了。” 庾夫人思索着该怎么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她可是真的气恼我刚才的话了?” 说到女儿,庾亮来了些精神,翻身坐起来,看着自家夫人有些犹犹豫豫的表情,有些焦急。 庾亮本就是一个烈性如火的刚毅性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之前在朝堂理政的时候,才得罪了不少人,诱发了苏峻叛乱,虽然现在出镇豫州,可人的性子怎是这么容易改掉了,尤其是在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儿这里。 “那倒是没有。” “哦,那就好,那就好~” 庾亮似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不过,她可能已经偷偷看过王家那小子了。” “嗯?” “而且,好像还挺中意的,我把话往那个王慎之的身上引,她都说得兴致勃勃的,你想想,娇儿什么时候这么热心的谈论过一个男子,而且,时不时的还带些小女儿的惺惺作态。” 第79章 睡到人间饭熟时 庾亮听了夫人的话,回味了好大一会,才领会出其中的意思。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连说了五个不行,这件事是庾亮完全不可以接受的,听着自家夫人话里的意思,下一句估计就是要让自己给王导去信了,那自己的面子还要往哪里放。 嫁女儿,女儿跑了,这会还要自己再去求亲家再来一次,且不说他庾亮自己脸上过不去,要是真的这么干了,那他们整个颍川庾氏都会在这些士族门阀那里再也抬不起头。 这跟之前女儿逃婚不同,性质完全就不一样。 “元规,你别急,先听我说完。” 丈夫的急性子,庾夫人是很清楚的,看着庾亮的情绪上来了,便拍了拍他的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导是个聪明人,庾夫人觉得,既然庾亮不愿意主动提出让两个人再完婚一次的话,那不如这句话就让王导来说。 “哦?那要如何做。” “可以跟他聊聊国政,只是要在最后捎上一句,就说娇儿回来了,就行了。” …… …… 建康城,乌衣巷 王导此时手上拿着的是一封来自豫州的书信,写信的人是刺史庾亮,这封信很长,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要知道,在东晋,人们之间来去的信件手札都是很短小的一两句,像庾亮这样的长篇大论实属罕见。 他皱着眉头已经看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是没有看完,而且这里面的话,他也都是之前跟庾亮聊过的事情,怎么还专门写成文字给自己送过来,王导不觉自言自语。 “元规这是什么意思呢?陶侃的事情不是都已经说完了吗?” 他有些不耐的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落款颍川庾亮顿首前面,有一行比前面的字迹小很多的小楷书。 王导五十三岁了,这样的年龄,在人均只有四十多岁的东晋,已经是比较罕见的数字了,这时候的他眼睛已经有些昏花,这一行的小字着实让他看的有些费力气。 拿着这最后一页的信,站起身来,凑到光线稍微好一些的门外,看了老半天,王导才看明白,不觉哈哈大笑,开心的用手敲了敲那页薄薄的书稿。 “老狐狸,哈哈哈,真是老狐狸啊。” 转身回自己的屋子之前,冲着门口守着的小厮说道。 “去把慎儿叫来。” 仆人慌忙驾着牛车出了乌衣巷,向城外而去。 王慎之被带到王导边上的时候,还是睡眼惺忪的。 他这些日子生活的很是逍遥,早晨是基本上没有的,经常性的一醒来,就已经到了中午,吃过午饭,有时候就依在窗边读读书,再者就是跑到那个竹林里去喝喝酒。 “何时遂得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大概就是他现在的生活,这也是他之前生活的时代里,永远也不可能有的。 在那里的人们,就像是蚂蚁一样,每天忙忙碌碌,却也不知所云,总是筋疲力尽,可回过头来,却根本说不清楚,自己的精力究竟被放在了哪里,空旷,迷茫,无趣,没有时间,更没有勇气去追逐自己想追逐的东西。 有时候看书累了,王慎之也会在窗外的远山缥缈里,有一种恍惚,他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一场很长很长的梦,这种生活实在是太幸福了,幸福到让他无数次觉得那么的不真实。 “慎儿,慎儿?” 王导见王慎之一进来就像烂泥一样依靠着边上的雕花窗棂,以为他是又喝多了,酒还没有醒,就上前呼喊了好几次,隐隐约约的听着他嘴里在嘟囔着什么话。 “四鼓咚,咚咚起着衣,午门,午门朝见,哈欠~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又仔细听了听,确实是这四句,别的都还能听明白,不就是不想上班的那点事嘛,可是这午门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他实在是没有听说过。 王导也是个痴心于诗书的人,嘴上念叨着刚才从王慎之那里听来的囫囫囵囵的四句诗,推了推歪歪倒的王慎之。 “慎儿,慎儿,你这午门是在哪里啊?” 东晋的都城建康,无论是内城皇城还是外城,都没有一个叫做午门的地方,当然王导也不可能知道,这个午门要到明清的时候的皇宫,才会出现。 “午门啊,午门是正南方向的门嘛!” 王慎之有些不耐的随手在空中比划着,不过显然这些王导是听不明白的。 “胡说,正南的门明明叫广阳门,慎儿可不能乱改,那是谋逆的罪过。” 王导的话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心里想,这小子怕不是疯了,竟然开始随随便便的给皇城的城门改名字了,u看书 wwukanshu 自己现在虽然是在执掌中枢,但也是天天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要是让那些在外戍守的实权派知道自己家里的子侄,竟然还有改皇帝宫门的胆子,不知道要给自己再惹来多少事端。 迷迷糊糊的王慎之也被这突然的话给惊醒了,不觉吓出一身冷汗,暗自庆幸着,幸好现在不是明清那样严苛的朝代,不然,单单就凭借自己的这么一句简单的好,估计就要被那些所谓锦衣卫或者粘杆处的人,给抓起来严刑拷打了。 他缓缓的站起身来,看着一脸严肃的王导,有些慌乱的理了理自己的衫子,施了一礼,毕竟刚才说话有些没注意,自然是没了才来那么的随性。 “叔公,不知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王导本也就是一个不是特别严苛的人,刚才话只是那么一说,很快就换了一副面孔,竟然开始赞扬起王慎之嘴里刚才念叨的诗句。 “哎呀,睡到人间饭熟时是真好啊,你们要是能快些登堂入室,在朝中站稳脚跟,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就能快些享受一下这样的舒坦生活。” 不对~ 本能告诉王慎之,这个叔公现在的表现有些不正常,虽说他现在对自己已经是很好很重视了,可也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这么热切的夸耀的自己的诗文,即使是写出了晋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绝妙句子,他也是仅仅简单的褒扬了一下之后,就开始让自己修改了,这会怎么突然这么欣赏自己了。 王慎之不觉心里多了分戒备。 第80章 读信 案子边上的摆着一个花熏里,袅袅的往外散出淡色的烟雾,香气清雅,王慎之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王导手中拿着一沓书信,递给王慎之。 “慎儿,叔公已经看了一上午文牍了,眼睛很是酸涩,你来给我读读吧!” 庾亮顿首再拜。 看到第一页上的几个字之后,王慎之就已经确信了,这些文牍绝对不简单,他是不会相信这个宦海沉浮多年的叔公会闲着无聊,把自己从几十里的城外叫回来,就为了让自己给他读信这些个老狐狸,随便吐个口水都搞不好带着心眼的。 王慎之拿着文稿稍微翻动了一下,确信了里面应该不会有什么坑之后,才缓缓的开始念了起来。 “省别具,足下大小问为慰,多分张……” 文稿上可不像现代的汉语那样,还有什么逗号句号让你去断句,王慎之端详了好大一会,才开始慢悠悠的念叨着。 这句话他读的很慢,有些似曾相识,大概意思就是说,庾亮看到王导给他去的另外的信件,在感谢王导问候他一家的大小。 “妹的,你们东晋人都说话这么玄乎么?” 王慎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可算是想起来这个句根本不是人说出来的话,在哪里听过了,他之前看过王羲之的《远宦帖》,说话就是这个调调,前几句一模一样。 不过接下来的就好了很多,不过在王慎之看来,比之前的几句玄学气息浓郁的话还要无趣,无非就是在无限的吐槽着荆州刺史陶侃,说他有不臣之心啊,说他什么不懂得收敛啊,说他狼子野心啊,这些话,那天在夜雪的二层上,王慎之已经听庾亮说了很多了。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庾亮是发了什么疯,竟然又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堆,还专门差人送来,顺丰多贵啊,王慎之心里不满的嘟囔着。 既然下面都是这样的话,王慎之接下来读着就容易多了,不多会就到了最后一张,昏昏沉沉的王导这会像是突然来了精神,眼睛卓卓的看着王慎之的脸。 “另及,小女王氏妇已归芜湖,颍川庾亮再拜顿首。” 王慎之念完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抓起案子上的一个空杯子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读完了?” 对面的老者捋着自己的胡须,问道。 “完了啊!” 觉得不解渴,王慎之又倒了一杯,又是一饮而尽,刚才还不觉得,这会子日头已经上来了,虽说王家的房子都建造的很是通风透气,可这四处都是燥热的气,越透越热。 王慎之掀起自己的衫子,想给自己满是汗水的身体带来一点清凉,心里想着,这个王导也真是的,抠门的不行,虽说冰块是个奢侈品,但是你王家也不至于用不起吧,也不知道拿一点出来凉快凉快。 “真完了?” 王导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甘心的又问了一遍。 看着自己这个侄孙又抓起刚才的文稿,前前后后的打量的,王导满意的点了点头。 “完了~” 王慎之可算是知道今天这个糟老头子叫自己来干什么了,果然是坏的很,竟然让自己去读信。 庾家的那个丑姑娘回家了。 其实王慎之并不是一个那么肤浅的人,或者说现在,他不想再去娶那个庾家女的主要原因,已经不是她好看不好看的事情了。 这些日子跟绮烟的接触,他很明确在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种子被种下了,而且两人住在城外的别业里,经常接触,读书喝茶,种子已经发了芽。 “完了?” 王导有些恼火了,说起话来,语气重了一些,这个小子是怎么回事,自己都问了他这么多遍了,还是没有发现,难道是故意的? “不是,叔公,我的意思是,我完了~” 王慎之知道,按照这些个世家大族的规矩,既然定下来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唉,他叹了一口气,白瞎了自己还跑去鸡鸣寺去求佛,让那个姑娘不要回来的。 “那慎儿觉得我应该怎么回信啊?” 王导进一步的逼问着,根本就不给王慎之反抗的机会。 这么不是明摆着的问题? 若不是惧怕于王导的权威,王慎之就要从毯子上跳起来骂人了,这个叔公也是有些太过分了,明摆着,人家庾亮提到这些,就是告诉他们琅琊王家,女儿已经想通了,不会再跑了,你们可以派人来接了。uu看书 .uukans 还能怎么回应,接啊,接回家啊,接回家洞房啊,麻溜的接回去洞房啊,还能怎么回答? 王慎之一脸黑线的看着对面这个平日里一脸坏笑的叔公,这时候他已经那好了纸,一个书童正在研磨。 “慎儿啊,我知道,你就是嫌人家长得丑,孰不知这北地的庶民中流传的话?丑妻近地破夹袄,婆娘娃儿热炕头?” “慎儿啊,你也别不高兴,这庾家小姐啊,虽然传的是不好看了些,可也说不准啊,赌一把呗,我不是听说你之前在那个什么,仙,仙人洞赌的也是不错的嘛?还赚了不少。” “慎儿啊,不如这样,那个什么拈花楼的小姑娘,叫绮烟的,我知道你喜欢,纳回来,我允许的,庾侯爷那边,我去说。” 王导见王慎之一直没有搭理自己,便也大抵晓得了他的心思,但是堂堂的一朝之宰,怎么会还搞不定这么一个小伙子,一连串的话,把王慎之说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那~” “不可能~” 王慎之顿了好大的一会,才又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直接就被王导拦住了,王导不用想就知道,这个家伙肯定是想不娶庾氏女,把那个烟花地的绮烟当正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什~么~你~允~许~的,阿虎,你给我说清楚!!!” 王导听到这个声音,直接就缩了缩脖子,忙的不再说话。 王慎之却来了兴趣,伸头想着门外看去,只见一个妇人在几个下人婢女的簇拥下,走进王导平日里整理案牍的屋子。 第81章 婶娘 “阿虎,你说要纳什么?” 那妇人走进来,上去就提起了王导的耳朵,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抄出来一把菜刀,嚯嚯的凌空比划着。 龟龟~ 王慎之被吓得不轻,慌忙站起身赶紧退到屋子的角落里,离那个疯婆娘远远的。 “淑儿,淑儿,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把刀放下,别伤到你了。” 往日里一脸严肃的宰相大人这会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脸上的表情,都是透露出一股子的谄媚,使劲的讨好着妇人。 淑儿?这个淑儿会是谁呢? 曹氏? 史书上就记载的很明确,王导就是一个耙耳朵,哦不对,应该叫尊重老婆,那这个叫淑儿的,应该就是王夫人曹淑了,自己这个身体的婶娘。 王慎之把身子往边上侧了侧,似乎是想看的更清楚一些。 “淑儿,你别激动嘛,是他,是他要纳妾。” 王慎之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的,就觉得整个屋子的人,都突然把目光全部都投在自己身上,那个被王导叫做淑儿的妇人转过身来,手上还是拎着刀,缓缓的向着王慎之的边上走来。 “是你吗?” 妇人长得很贵气,可看着她拎着刀的娴熟样子,王慎之还是有些怕的,半天没有说话。 “说话啊,慎儿~” 妇人见王慎之没有说话,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大菜刀,才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是吓到了他。 哐当~ 把刀远远的朝着王导坐的地方不远处,扔了过去,又把他吓得一激灵。 王慎之回了点神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真的是啊,慎儿,唉可是苦了你了孩子,那庾家的姑娘。” 看来这个曹淑也是有着八卦的属性,也知道外面对庾家姑娘的风评不好,说起来的时候,一脸的惋惜。 “要是觉得实在过不去,就纳一个吧!” 曹淑笼了笼王慎之有些散开来了的发髻,眼中的宠溺很重。 咦~ 王慎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自己来这个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被自己叫做婶娘的人,这么看起来,她好像对自己还不错,看着这之前的王慎之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王二爷家的女宗姐,伯母谢婉,还有这个婶娘都对自己挺宠的。 “淑儿,我为什么?” 王导没想到,曹淑竟然会支持王慎之去纳妾,这个女人可是之前发现自己金屋藏娇,带着一堆女婢拎着刀可是就要去砍人的主。 “你闭嘴,我是庾家女吗?我不够好吗?再让我发现你在外面蓄养小妾,看我不提刀砍死她们。” 曹淑越说越凶,估计是之前想起自己跑去抓包王导小妾,被王导跑去报信,然后扑空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就要上去把地上的大菜刀捡起来,不过被王慎之抢了先,悄悄的从后面递给了跟着曹淑一起冲进来看热闹的福贵,用眼神示意他赶紧把这个危险的玩意拿走。 曹淑虽说在对王导纳妾的事情上,极为苛刻,但是,也好歹出于官宦大家,在别的事情上,还是很有能力的。 闷闷的在王导对面坐了一会,气也消了一些,就开始帮着王导参考写给庾亮的信,夫妻两人越坐越近,还不时的发出说笑的声音,看的王慎之胃里一个劲的发酸。 “我说二位长辈,你们能不呢,那个……” 王慎之的话没说出口,就被对面嘻嘻哈哈的夫妻两人异口同声的给怼了回来。 “你住嘴~” “我说的是注意一下影响,我好酸啊!” 两人没有理他,继续我行我素。 更过分的是,两人到后来直接开始耳鬓厮磨的说悄悄话,如此这般,时不时的看王慎之一眼,偷笑着在书稿上一阵的涂抹。 这两个人该不会是在想着怎么把我给卖了吧! 他可是知道这些个世家大族的手段,表面上是仁义道德,里面的小算计可是防不胜防。 便也不敢再多做停留,站起身就要告辞。 “别急,慎儿,马上就写完了,等会你也看看怎么样。” 曹淑抬起头拦住了想要溜走的王慎之,说着话,又跟自己的夫君对视了一眼,两人不觉又是一阵的大笑。 “我说叔公婶娘,你们好歹是长辈,能不能有点长辈的样子~” 王慎之现在的感觉,是无助又无奈,一方面他也不好甩开袖子就跑,毕竟这里的王导的府邸,且不说王导个人的威严,就是那个凶悍的婶娘,要是再发起飙来,他这小身板也是受不了的。uu看书ww.ukansu 夫妻两人可算是忙完了,王导把写好的东西,重新誊抄到另一张纸上,塞到一个封子里,盖印,递给了王慎之。 “不是说让我看看怎么样吗?这都封上了我可怎么看啊?” 王慎之拿这手上的东西,生无可恋的说着,他都觉得今天就应该不理那个来传话的小厮的,这刚来没多会,就被各种折腾,又是读信的,又是菜刀砍人的,他甚至都有点怀疑,这个曹淑婶娘是不是故意这时候冲进来,明面上对付王导,实际上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你这不是看着的吗?” 王导指了指那封信,又补充道。 “你整理整理,给自己收拾的漂亮一些,两天后在我府门前等着,还是这个时间,哦对了,这封信可是要收好了。” 说罢,夫妻俩又是扭头面向对方,忍俊不禁。 出了乌衣巷的大门。 福贵照例跟在王慎之的背后,看着自家公子唉声叹气的,走上前去,贼嘻嘻的说道。 “公子就不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王慎之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包信的封子很薄,透着光,可以大抵看见里面的一些个字迹,但是也不很全面,隐隐的可以看到,导再拜顿首顿首,后面的也是一大堆的客套话,再往后想看,就看不清楚了,重重叠叠的,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牛车依旧是往城外走,王慎之有些为难,等会该怎么跟绮烟说,窗外的街景向后无声的划动着,人们像是一个个皮影,车子面前出现了一个茶楼,那楼很熟悉,他好像跟什么人在里面喝过酒。 第82章 茶楼随想 王慎之叫停了车子,带着福贵走进那个茶楼。 堂里的小二老远就认出他来了,在茶楼彻夜饮酒的主,怎么会不让他印象深刻。 “呦,这不是慎公子嘛!” 恭恭敬敬的把他迎了进来,好巧不巧的,还是安排在之前的位置上。 这个茶楼开的地方,并不是在很繁华,坐在窗口,来往的车马不很多,街上空空的。 小二很快的上了些点心茶水,茶汤是提前打均匀了的,清丽的绿色很细腻。 这个时候的茶,都还是把茶磨成粉,然后制成的抹茶,王慎之悠悠的饮了一口,拈起了一块绵软的点心,放在嘴里,舌头抵着上颚一抿,一股鲜甜的米香就充斥在口腔里。 “慎,慎公子啊~” 小二暗戳戳的在王慎之不远处试探了好大一会,才敢上前跟他搭话。 “哦?怎么了~” 王慎之现在的名声,比至于两三个月前,他刚借用这个身体的时候,可是要大很多,尤其是那篇《江北赋》,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读书人在争相的追捧了,就连像小二哥这样的茶楼酒肆里的伙计,没怎么接触过诗书的人,也因为人们说的很多,而对这篇大赋有了不少的了解。 只是现在小二还有些不能确定,这个独自坐在窗前饮茶的慎公子,究竟是不是那个写出《江北赋》的人。 “那个,小人对于《江北赋》中的一些字句,有些困惑,不知慎公子能否帮着释疑?” 王慎之笑着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小二哥,邀请他坐到自己的对面来,把装点心的漆盘推到了他面前,示意他取用。 “不不不,小的不是来蹭点心的~” 小二双手摆的很厉害,现在的年月,一般人能吃一些粗糙黍稷填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能够像王慎之这样,随性的吃喝的人并不多,这只是他们那个阶层才能享受的特权。 “那好吧,就请小二哥说说,我试着解释一下。” 王慎之看小二哥拒绝的很激烈,便也不劝他吃了。 这篇《江北赋》之所以会流传的这么的广泛,不仅仅是它在用字上平仄和谐,吟诵起来像歌一样朗朗上口,更重要的,是这文章的内质和它最后的那一句人人都可以理解的话。 现在的建康,一半以上的人,都是永嘉南渡过来的北人,虽说南方的江左风华让人流连忘返,但中国人安土重迁和思乡的固念由来已久,听到这么后人复哀后人的一句话,想着江北的离乱,谁能够不动容。 小二从怀里掏出一张已经有些皱巴巴的纸,那是之前在这里誊抄江北赋的士人剩下来的废稿,他不舍得扔,就打扫的时候,给收了下来,每日里贴身带着,虽说上面的字他看不明白,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文化的崇拜。 王慎之接过小二递过来的文稿,端详了一番。 上面的内容简直是让他有些不忍直视,誊写的是乱七八糟的,一篇好好的文章,被这些人传来传去,传的王慎之都有些不知道上面说的是什么了,不过还好,最后那句晋人不暇自哀还没有写错。 “不知这店里有没有笔墨啊?” 小儿先是一愣,而后便是大喜,慌忙的站起身来,就往茶楼的深处的一道小门跑去,走的急了些,差点摔了一个趔趄。 不大会,只见那人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是一沓纸和一些笔墨之类的东西,放在王慎之喝茶的案子上。 “慎公子,纸太贵了,我只能找到这些了。” 托盘里的纸说是一沓,可要真正能用的,也就只有两三张,其余的要么是破的大窟窿小洞洞的无法使用,要么就是些残次品,稀的根本就无法下笔,甚至手指碰一下就能给戳破。 王慎之也不挑剔,把能写了都挑出来,示意小二添水研磨,拿着笔毫已经秃的有些厉害了的一支残破毛笔,慢慢的在纸上写着。 这些日子里,王慎之在一众高手的亲自提点之下,书法有了不小的提升,尤其是小楷,虽说还远远达不到他叔父王羲之那样高妙的水准,但在这纸上写的工整美观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约过过了半个时辰,整篇《江北赋》被王慎之默写在了小二拿来的纸上,并在最后属写了他的名字。 又简略的给小二哥讲了一下内容,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便起身离开了茶楼。uu看书 .ukanshu “小二哥,那个湘然小公子有再来过吗?” 临走的时候,王慎之貌似随意的问道。 “来过来过,前段时间还在来呢,也是坐在公子刚才用的那个案子上,不过,嗯,不过这些日子倒是没见到了。” 小二抓了抓脑袋,回应道。 上了车,继续向着城外走去,城门申时末才会关闭,日头西垂,夏季的傍晚,到关城门的时候,天还大亮着,出城不久便进了山,一股清爽的山风,从侧面的窗口吹进来,轻拂着王慎之的脸,他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在发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一会想到王导递给自己的那封信,一会又是之前竹林中偷竹子的老头,茶馆的小二哥,绮烟楚楚的表情,还有那个从自称从江州来,女扮男装的湘然小公子。 “公子你看,绮烟姑娘在门口等着呢!” 可以看到别业大门的时候,王慎之才被福贵的一声呼喊把飘忽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晃了晃昏昏的脑袋,这会他才觉得车中很闷,浑身上下都是黏糊糊的,刚才在想着别的事情,也没有发觉,抚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车子已经稳稳的停在了别业门口。 小姑娘很开心的看着王慎之主仆从车上下来,跑上前施施的行了一礼,便拿出帕子在王慎之的额头上擦拭着,丝帕清凉,还有少女的幽香,可越是如此,王慎之的心里就越发的觉得有些愧疚,他不太知道要怎么去跟绮烟说王导让他娶庾氏女的事情。 虽说这个事,绮烟老早就已经知道了,但是真是到了临近,还是有些让人不好开口的。 第83章 摇篮曲 和平时一样,随便吃了些晚餐,王慎之绮烟两人依偎在院子里,看着月亮一点一点的爬上树梢。 “绮儿怎么不问问今天叔公找我做什么了啊?” 王慎之看着绮烟如玉一般的侧脸,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自打他从城里回来,关于在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小姑娘一句都没有问。 “你不说,我也就不会问,如果你想让我知道,就一定会告诉我,如果不想说,那一定是为我好。” 绮烟的话说的很轻,却很入情,沉默了一会,王慎之还是把王导让他做的事情告诉了绮烟,本以为绮烟会有一些不悦,最不济也应该是长久的沉默,可没想到,绮烟的反应,却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那很好啊,慎郎却是应该把庾家姑娘娶回来了呢,你上次逃跑真是很伤人的呢~” 说着话,下人端上来一碗撒了些桂花糖的绿豆沙羹,里面加了些敲碎了的冰渣。 这些日子,又热又无聊,王慎之看着地窖里还存有不少的冰,便配制了各种在绮烟看来稀奇古怪的冰饮,像什么绿豆沙羹啊,还有酥山啊之类的东西。 这种加冰的新奇吃法,是绮烟之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起初还有觉得很是奢侈,可真是吃上一两碗之后,那种身心清凉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无法抗拒。 在这个时代里,冰的价值实在是太高了,尤其是在南方,夏季湿热酷暑暂且不说,到了冬季,即使是天气转冷,也很不好去搜集大块大块的冰,所以这些冰砖也都是从北方运来的,耗费了林妈妈不少的银钱。 吃过沙冰,绮烟的心情很是愉悦,趴在王慎之腿上小声的哼唱着曲子,那是她小的时候,家里的奶娘唱给她的,咿咿呀呀的调子,很是可爱。 “慎郎会唱曲儿吗?” 唱完了一首,接着又一首,连着唱了好几首之后,绮烟下巴顶着王慎之的膝盖,抬起脸来,眼眸流转间,楚楚的看着王慎之的眼睛问道。 绮烟的声线很软很柔,似乎是灌了蜜一般,甜甜的,王慎之正听得入神。 被她突然这么的一问,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头低下来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孩,纱裙随着风向两边飘摆着,露出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身段曼妙,一时间,他看得有些入迷了。 女孩看着王慎之痴迷的眼神,心下很是欢喜,脸上红红的有些羞涩,慢慢的拨弄着纱裙的边沿,一点一点的褪去素白色的罗袜,玉足纤纤,两根脚趾俏皮的在王慎之的大衫子上轻轻的蹭着。 王慎之只觉得一股火气自小腹处奔腾上涌,赶忙用葛洪教给他的方法,纳了些气,才缓和了一些,捏住绮烟还在一直晃动的小腿,故作凶狠的说道。 “小姑娘,你在玩火啊~” “喔~” 绮烟低下头,有些失落,旋即又抬起头来,问道。 “那慎郎到底会不会唱曲嘛?” 王慎之嘴角扬起一丝坏笑,伸手在绮烟的琼鼻上刮了两下。 “我这有一首摇篮曲,你要不要听啊?” 绮烟正要答应,嘴巴就被王慎之捂上了。 “嘘~我有一个条件。” 王慎之趴在绮烟的耳根处小声的说着,呼出的热气里,还带有刚才吃过的桂花绿豆沙冰的清甜香气,弄的绮烟的脸唰的一下整个就红了。 “答应吗?” 没有理由的,绮烟点了点头。 “你要好好学,学会了只能给我一个人唱~” 这明明就是两个条件,可绮烟现在脑子里就是一阵一阵的彩色的小泡泡,哪里还会数数,当然就是王慎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啊。 绮烟想都不想的又点了点头。 “半呐夜啊三呐更,睡呀么睡不着哇啊,摸头摸脚解心宽,叱吧隆咚呛咚呛,一呀伸手摸呀摸至在,姐姐的头发边呐啊,姐姐的头发桂花油鲜,叱吧隆咚呛咚呛… 王慎之压细了嗓子,有韵律的唱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很是清楚,绮烟才开始一脸茫然的,只是觉得调子还挺有意思的,慢慢的才听出点那么个意思来,当下脸比之前红的更厉害了,伸手就在王慎之的大腿上抓了一把。 “登徒子~” 绮烟说的很是绵软,根本就不像是在骂人,更是有点像少女在羞涩的向情郎撒娇一般。 “你学不学啊?” 王慎之看着小姑娘的表情,很是得意,又进一步的逗她。 “哼,我已经学会了。” 绮烟嘟嘟着嘴,毕竟是拈花楼林妈妈教出来的,再加上本就出身在诗书之家,对于音律什么事情,一点就能通透,就直接给哼了出来。 “半呐夜啊三呐更,睡呀么睡不着哇啊,摸,摸~” 小姑娘自然是比不了像王慎之这么没脸没皮的直接就唱,到了这个摸头摸脚这些地方,踌躇了半天还是张不了口,有些气恼的腻了王慎之一眼,那眼神中满是风情。 “这都是什么摇篮曲嘛,哪有这么羞人的摇篮曲啊?” 王慎之说的确实也没有错,要是硬论起来,u看书 ww.ukanshu这也确实是摇篮曲,只是这摇篮曲不是摇给小孩子听的,而是王慎之绮烟这种眷侣鸳鸯,放在闺房里,求取一点闺房之乐的时候用的。 小姑娘的话,又惹的王慎之爽朗的一阵大笑,接着表情又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绮儿啊,这曲子一共有十八段,我先教你一段,争取你嫁我之前,全部都传授给你。” 嫁给我? 意思是这个慎公子还打算把娶回家,绮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其实也没有抱有多大的希望,之前林妈妈已经告诉她了,而且她自己也清楚,这样的贵家公子,能做到像王导那样的金屋藏娇,在小妾遇到危险的时候,不管不顾的驾车相救,她都已经很满意了,却不想这个慎公子竟直接说出了嫁娶之意。 眼中的晶莹,一时没控制住,扑簌簌的落在王慎之靛青色的衫子上,留下一朵朵深色的泪渍。 “哼,小绮儿,你把我的衫子弄脏了,你要给我洗衫子。” 王慎之看她的表情,便想着打趣一番,绮烟本来还是很感动的,被这么一说,氛围全部被破坏完了,上去就要把他的衫子扒掉。 “哼,洗,本姑娘都给你洗。” 两人在院中闹做一团。 不远处的回廊幽暗处,福贵正跟佩儿说着话,这会两人看着自家主子在一起嬉闹着,佩儿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我们主仆真是苦了很了,竟然双双落入你们手里。” 福贵也在探着头往王慎之的方向看着,抹了抹嘴巴,说道。 “我也想让你给我唱摇篮曲~” 第84章 街市 第二天一早,王慎之就被绮烟给叫了起来,说是要去给他置办一些衣物啊,还有些配饰什么的东西,不去还不行,王慎之无奈的抓起大衫子套上,趿着木屐就被绮烟连拉带扯的,塞进了车里。 一路上摇摇晃晃的,王慎之还是和上次一样趴在绮烟的大腿上,一路睡了过去,不过这次不像之前,他这次趴的理直气壮,丝毫也不觉得尴尬羞耻。 “慎郎,到了,到了~” 他们进城很早,绮烟轻车熟路把车子指到了一个街市。 虽说现在时辰还是比较早,但是这个街市的入口处已经停了不少的车马,里面五彩斑斓的,有很多的妇人。 现在的王慎之可是见过世面的,早就没有了小男孩的扭捏姿态,满脸不在乎顶着几个妇人的指指点点,跟着绮烟就走了进去,对于他来说这都是小场面。 两边的店铺类型很多,不过主要卖的都还是女人的一些东西,绫罗,香丸,首饰铺子,卖脂粉的小坊,中间还点缀着一些很小的单间茶室,供这些妇人们逛累了休息之用。 王慎之四下张望着,这里他可是从来都没有来过,看着两旁花里胡哨的铺子,觉得很是新鲜,不过绮烟可就有些不高兴了。 有了之前几天的事情,还有王慎之给她的承诺,在这个小姑娘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叫王慎之的家伙,就是自己以后的夫君,再说他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还恬不知耻的教自己什么摇篮曲,种种事由,绮烟现在就是一副女主人的做派。 她是不允许王慎之再把眼神胡乱的飘散到别的女人身上的,顶多顶多,把王慎之分给那个没有见过的庾家姑娘一点。 “韬奋,不许乱看~” 绮烟都睨了王慎之好几眼了,这家伙还是没弄明白自己的意思,一个劲的四下打量着,不是看看这家姑娘的裙摆,就去瞄瞄那个侍女的绣鞋,眼睛根本就是停不住。 她有些恼火的叫出了王慎之他老爹给起的那个狗屁名字,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王慎之讪讪的笑了笑,说道。 “不是,绮儿,我是觉得啊,这么好的衣裳,穿到她们身上就是浪费,要是你穿着,不知道有多好看。” “当真?那慎公子倒是给我挑选几块料子啊!” 说着,就把王慎之带到了一家布庄,老板娘在看店,见有客进来,迎了上去,就开始跟绮烟介绍着自家各种各样花色,料子,织造工艺的料子,女孩子哪能顶得住漂亮衣服的诱惑,没多会,就把绮烟说得心花怒放了。 “姑娘,要我说啊,这个肯定好看,这个也是,快看快看,肯定啊,能把你背后那公子家里的黄脸婆比下去~” 听了老板娘的话,绮烟更是开心,拿起一块料子在身上比划着,然后走到王慎之的边上,嗲声嗲气的说道。 “慎公子说是不是啊,人家是不是要比那个黄脸婆好看啊?” 说着话,还不忘冲着王慎之一个劲的抛着媚眼,那姿态简直是风情万种,不过这种风情也只有王慎之能够看到了。 “喔,可我家小娘子会唱摇篮曲儿~” 王慎之瞟了一眼,确实是美得不可方物,不过看着绮烟一个劲的冲自己挑衅,也不示弱,直接甩出了这么一句。 “看看,人家的身段,是不是比公子家的黄脸婆好很多啊?” 绮烟还不死心,继续问道,甚至伸出食指勾住了王慎之的下巴,嘴角弯弯,眼中满是笑意。 “我家小娘子会唱摇篮曲儿。” 绸布庄的老板娘看王慎之这么的不懂风月,生怕这个小姑娘一时不高兴了,自己的这单生意可就砸掉了,看这几个人穿着,还有带着的使婢小厮,那个穿着宽大靛青色衫子的公子哥,家境肯定殷实的很,忙满脸堆笑的在这对男女之间和稀泥。 “啊呀,好看,小娘子穿着就是好看,是不是啊,小公子?” 王慎之看着绮烟小嘴嘟嘟的看着自己,玩兴更浓,说道。 “反正我家小娘子会唱摇篮曲儿。” 绮烟都快被气死了,这个坏家伙也太不知羞耻了,要是让别人知道这个王慎之说的摇篮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绮烟可就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当下绸布也不要了,取下来往老板娘身上一塞,就跑了出去,老板娘一脸惆怅的正要上前追,却被王慎之给拦住了。 “我说这位小公子啊,哪有这样哄女孩子的啊,都气跑啦!” 王慎之没有说话,u看书 ww.uukansh.co 从福贵手里取过银钱,塞到老板娘手上,示意她装起来,自己要带走。 那老板娘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瞬间大喜,又给王慎之推荐了几款刚才跟绮烟没来得及说完的花色料子,王慎之稍微挑了一下,又递了一些银钱。 待到王慎之带着福贵他们离开的时候,老板娘走到铺子前,看着那个靛青衫子的公子哥六亲不认的步伐,很是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难道,难道现在都开始时兴这样来讨好小娘子了?先抑后扬?” 说罢一脸不解的摇了摇头。 这时候的绮烟已经跑到了一家卖脂粉的铺子,开店的是一双姐妹,摆着一堆瓶瓶罐罐的,有的盒子上还带有金银掐丝点缀着一些玛瑙珍珠作为装饰,看起来极为精致。 看到这些,绮烟比刚才更加的开心,拿起这个,看看那个,放在鼻端嗅嗅,亦或是跑到两姐妹正在制作的案子边上,仔细的看着。 “姐姐,我可以摸一摸吗?” 两姐妹看绮烟长得很是可爱俏丽,对她自然也是很有好感,把那些铅粉啊,鹅黄啊,胭脂啊什么的东西,都排在她面前,任由她尝试选择。 只是让这对姐妹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这个小姑娘也太害羞了,说个摸一摸就满脸通红,直接红到耳朵根儿处。 那个时候的铅粉,就有点像是现在的护肤霜或者遮瑕膏之类的东西,能让脸上的肌肤看起来更加的白皙细嫩。 王慎之倚着脂粉铺子的门框,看着绮烟对着一面铜镜,自己的在脸上涂抹着,嘴角上扬着,看的很开心。 第85章 绮儿的手艺 试好了脂粉,绮烟又蹦蹦跳跳的要继续往前走,都逛了十几家店了,王慎之这时候已经是腰酸背痛,抗议着要找个地方歇脚,说什么也不往前走了。 “说好的逛三家,三家之后又是三家,三家之后还有三家,都已经十几家了啊,而且说好的给我置办衣裳呢!小姑娘你告诉我,这嫩粉色的绣花彩料,你打算给我做个什么?连衣裙吗?” 王慎之很不满的抗议着,他必须要停下来找个地方歇歇脚,这脚上登的高齿木屐确实是不大适合逛街,还带的有跟,他觉得自己的前脚掌都快疼死了。 绮烟听了王慎之的话眼前突然一亮。 “连衣裙?慎哥哥,快点告诉我,连衣裙是个什么样式啊?” 王慎之抚了抚额头,这小妞直接就把自己前面说的话给无视了过去,只听到了连衣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低着头思索着,看着自己靛青色大衫子里面吊带一般的内衬,心里一惊。 这,这,自己这里面穿的可不就是跟个连衣裙一样的东西嘛,高跟鞋,连衣裙,擦脂抹粉,这个时代的男人妥妥的都是女装大佬啊,果然果然,每个男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公主。 王慎之想到这里心里不觉一阵一阵的恶寒,他都有些不能直视自己的打扮了。 附在绮烟的耳边说了一阵,女孩皱着眉头往后退了几步,把王慎之的大衫子扒拉开了一点,露出里面的吊带通体连衣长裙,满脸嫌弃的看了几眼,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你这我还是不要了,咱们就找个茶室休息一下吧。” 几人往前又走了一些,进了一家装点的很是朴素的小茶室,侍者很快把茶具端了上来,还有一些茶粉,放在另一个盘子里。 案子边上摆着一个上面放着小壶的茶炉,底下有些碳火。 一般去到茶楼里,都是由店中的侍者负责服侍客人用茶,根本就不需要王慎之自己动手,这次那个侍者放下东西之后,便没有再过来了,盯着面前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王慎之皱了皱眉头。 “怎么?堂堂琅琊王氏慎公子,不会烹茶之术么?” 绮烟看着王慎之脸上的表情,调侃道。 烹茶,或者说饮茶,可是这个时代士人的必修课,而且讲究极多,从用水,到煮茶,而后分茶,再打出均匀的茶汤,再就是比试,这里面的门道,层层叠叠,没有仔细的修习,然后经过长期的研究,是不大可能会的。 王慎之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这个身体的前主人果然是什么技能都没有给自己留下,哦不对,这样说也不严谨,至少王慎之现在吹口哨的技术倒是高明的很,两根手指伸到嘴边,腮帮子一鼓,就能吹出婉转的调子。 既然不会,王慎之也不是那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 绮烟也不再说什么,在壶中放了些茶粉,便捣鼓了起来,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之后,一杯带着小漩涡的如翠玉般的茶汤,便摆在的王慎之的面前。 “绮儿,你这教教我呗,不然以后跟名士大贤出去狎,呃,玩的时候,人家都会,我不会多丢人啊!” 王慎之本来想说狎妓来着,第二个字还没吐出来,就看着绮烟的眼神里有些不对劲,忙改了口。 “哼,还想去狎,我不够好么,昂,还有那个马上要娶回家的庾家姐姐,不够好么?还狎?” 绮烟很是不爽的把王慎之面前喝了一半的茶汤取了回去,又给他添加了一些,细细的打了几圈,也不知道这个小妞用了什么样的仙术,待到茶汤再次放到王慎之面前的时候,竟然呈现出了两种不同的翠色,一个明亮一些,似是水头很足的玉璧,另一个的色彩就沉一些,茶汤的中心还是有一个小漩涡,两种色彩均匀的层层交织在一起,很是漂亮。 王慎之认真的欣赏着,之前绮烟从来都没有给他表演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层的手艺,可是让他开了眼界。 二人正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一个娇作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茶室的门口。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噗~呸~” 看店的小二哥走上去,用一块洁白的帕子掸了掸,却又被刚才那个娇作的女声给赶开了,很嫌弃的走的王慎之他们边上的一张案子边上,跟在那个女人后面的一个婢女便开始一个劲的在案子上吹气,拿着一个绢扇胡乱的扇着风。 虽说案子上也没有什么灰尘,但是被这么扇来扇去的,u看书.ukanshu.co王慎之和绮烟坐在这边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不过还好,这个婢女并没有扇很久,那个女声又响了起来。 “哎呀,这不是那日楼船上的写《江北赋》的慎公子嘛,幸会幸会啊。” 王慎之听得有人叫自己,才转过头去看向那个声音来的方向。 这个女人他并不认识,不过出于礼节,既然人家都跟你打招呼,也不好不予理会,便冲着她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 “怎么,慎公子也有闲情狎妓?” 女人见王慎之回应自己了,便又继续说道。 这句话中的狎妓,自然说的就是边上的绮烟了,王慎之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在案子下面被绮烟踢了一脚。 抬头看了绮烟一眼,见她朝着自己摇了摇头,便也大概知道这个女人绮烟应该是认识的,而且还是那种比较厌恶的人,便也不再理会她,兀自喝着茶,从绮烟手里接过她递过来的点心。 这家茶室不仅没有安排人烹茶,连这些就茶的小点心,做的也不够称心如意,质感粗糙,很是生硬。 不过幸好王慎之也不是那种很挑剔的主,绮烟递过来了,他就照数全部吃完。 边上那桌的茶具也都上来了,那女人又是一番的矫揉做作,说什么自己双手不沾阳春水,什么做饭烹茶的粗妇活计,她都是不屑于做的,说完便取出一块银子重重的放在案子上,大声嚷嚷着。 “喏,我出五两银子,有谁愿意来帮我烹茶?” 店中就只有王慎之和她这两桌有人,这女人的话,显然是说给他们听的。 第86章 捧 “怎么?没人愿意?那本姑娘再加五两如何?” 说着话的时候,那女子满脸鄙夷的看着绮烟。 这时候,王慎之才隐隐的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扭头仔细的看了看那个女子,想从她的面相上认出来是谁。 “凝香啊,人家可是傍着富商呢,怎么会差这五两十两的呢!” 凝香? 王慎之侧过头看向那个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话的男人,果不其然,尖锐的嗓音,猴脸,就是那天在楼船上见到的那个叫江彪的人,驾着车把王慎之撞飞的也是他。 那人完全无视王慎之看向自己的眼神,大摇大摆的坐在凝香的对面,一脸嫌弃的摆弄了两下之前茶室的侍者放在这里的一些茶具,大衫子在案子上一扫,把茶碗啦,装着茶粉的盘碟全部给扔到了地上,深绿色的茶粉撒的到处都是。 看店的一个小厮循着这边的动静,快步走了过来,有些无措的看着江彪,此时的他已经不是之前在楼船上的富家公子打扮了,头戴双梁进贤冠,腰间挂着银印墨绶三彩,这种打扮,是典型的郡守服制。 虽说在逛街的时候穿戴成这样实在是有些奇怪,但是,却也是没什么大错的,只是有些不太符合晋人的名士风范,过于招摇罢了。 王慎之扫了一眼他故意悬挂在最外层的银印,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上面写的应该是“襄阳守”,这家伙什么时候成襄阳太守了,王慎之有些疑惑。 疑惑的点倒不是因为他做到了郡守一级的高官,而是他所管辖的这个襄阳郡,并不在自己那个便宜岳父的豫州境内,而是在庾亮死对头陶侃的荆州辖下。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襄阳郡的位置也是极为特别,就在东晋的边境上,和北面的赵直接对峙。 这个家伙不是已经投奔了庾亮了吗?怎么又跑到陶侃手下做官。 王慎之这边正琢磨着这个江彪的底细,那边他的案子边上已经有一个仆人进来了,陆陆续续的重新摆上了自己带过来的茶具,自然是比茶室里的要高级很多,漆杯,漆盘,色彩很好,上面还带有雕花螺钿,描画的金线很是细腻,看起来价值不菲。 茶粉也是精心配制研磨的,还带有很浓的花果香气,色泽也要艳丽很多,一看也是上品。 “绮烟,叫你呢?你到底是赚不赚着钱了?” 凝香看着摆了慢慢一案子的华丽器具,又张嘴对绮烟说道。 “不是之前经常接这样的事情吗?怎么这会有了富家公子就忘本了?” 凝香的话越来越刻薄,之前拈花楼没有什么生意的时候,绮烟有时候就很无奈的,会在边上的彩楼里,充当侍茶的女子,来赚取一些微薄的银钱,以维持她们艰难的生活。 虽说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丢人的,没偷没抢的,只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赚干净的钱,但这事情过了凝香的嘴巴,就觉得怪怪的,听得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绮烟没有说话,她本就性子柔和,也不大会吵架,手上还在摆弄着一些茶粉,后来实在是那凝香的话太过于刺耳了,皱着眉头站起身,拉着王慎之就要出去。 “绮儿,稍安~” 王慎之把她拉到自己的侧边,离着凝香那边远了一些,伸手抚着她的后背安慰了一阵。 绮烟兀自搅动着杯中的茶汤,显得有些不悦,这对男女,她现在是见都不想见的,也不知慎郎在捣什么鬼。 王慎之站起身来,端着杯中的茶,走到江彪案子边上,先是深深的施了一礼,高声说道。 “见过郡守大人~” 本来就很得意的江彪,见琅琊王氏的傲慢公子,这会都如此卑躬屈膝的跟自己行礼,就更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根本就不加理会他,也不回礼,就任由着他在那里躬着身子。 心里得意的想着。 看来我江某人还真是押对了啊,这无论是琅琊王氏,还是颍川庾氏,看来都很忌惮那荆州的陶老头。 庾亮这个老贼让我佯装反水打入陶侃的荆州,可他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老子可不是佯装,而是实打实的跟了那个姓陶的老头子了,到时候把陶家的那个小妞再搞到手,等老头子死了,这荆州就是老子的啦,哈哈哈哈。 想着想着,江彪竟然一时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看着王慎之竟然还在那躬着身子,下巴一扬,便打着官腔说道。 “嗯,王慎之啊,本官可是听闻你近来风光的很啊?” 这虽然是废话,不过说起来也确实是如此。 有了端午那日在楼船上的一番表现,现在的建康城里,王慎之的名头,可以说是一时无两,他就是建康年轻士人的最高代表。 更让大家称道的是,这个王家的慎小公子,u看书.uans.co 不仅仅是文章写的高妙入理,品行更是高洁。 起初,街市上的传闻还只是说王慎之并没有借用现在得到的名声,去到朝堂里讨要官衔,到后来,以讹传讹的,到了江彪的耳中,就成了朝廷给了他一个尚书的官,他都给拒绝了。 虽说在东晋,这六部的尚书,远没有再往后的唐宋元明清一样,有那么高的实权和含金量,但那也是位在中枢的高级别官员了。 为此,江彪心里很是愤愤不平,今天见到了王慎之这么怂的样子,便也放下心来,看来这家伙在外的名声,就只是被那些不知道实情的市井小民胡乱诌起来的。 “不敢~” 王慎之还是一副恭恭敬敬的表情,轻声应道。 “那外面的人,可是传的紧呐,说你王慎之高洁,不应官家征召,连尚书都不做。” “哪有什么尚书,慎之还想着让郡守大人提携一二呢~” 王慎之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突然琢磨出来一个人生道理。 这人呐,在这世上行走,就要学会一句话,放低自己,捧高别人。 这捧人,捧的对了呢,那得到高人眷顾,这好处自然是不用说,这要是捧得人名不符实,飘飘如空中楼阁,那要是被你给捧起来了,到时候,站的太高了,风大,啪嚓一下的摔了下去,那给人带来的爽感,在王慎之看来,一点都不比得到高人眷顾来的差。 王慎之觉得,现在的自己,要是把抽烟喝酒烫头学会咯,在这建康城里开个相声小剧场,凭着捧的技术,那必然也是一代大师。 第87章 郡守夫人 压着心中的得意,江彪摆了摆手,示意王慎之不必再躬着身子了。 王慎之眼睛眯了起来,微微一笑,把身子一转,转到了面向着凝香的方向。 这个凝香虽说是跟绮烟有冲突,尤其是那次端午,在夜雪上,让绮烟很是难堪。 不过当时,王慎之正在楼船的二层,听两个老家伙在扯一些咸的淡的话,并没有看到,只是隐隐约约的记得,她是江彪边上的那个歌女。 “想必这就是郡守夫人了?见过郡守夫人。” 王慎之的话,表面上看起来说的很真诚,可内里子却是憋了坏水。 凝香这个女人果然是如王慎之所料,听了郡守夫人四个字,瞬间眼前一亮,转头看着江彪。 只是这时候的江彪,就显然脸色不是那么的好看了。 在他的心里,这个叫凝香的女人,也不过就是他的一个玩具,而且还仅仅是在建康城的玩具,换了别的地方,襄阳,豫州,这样的玩具还有很多,各种口味,环肥燕瘦,不一而足。 这两日正巧在建康城走动,才把她拉出来转转。 虽说凝香现在也算是这十里秦淮最红的姑娘了,可对于江彪这样有着野心的人来说,他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把这么一个歌女娶回家的,而且还是有着暗娼经历的歌女。 凝香的眼神很热切的看着江彪,很期待他的回应。 江彪咳嗽了一声,伸手拍了拍王慎之的肩膀,略显尴尬的说道。 “慎之就先退下吧,我这里不用来了。” 退下?呵呵,退下这种字眼也是你这样的狗崽子配说的?王慎之心中恼火,可表面上却还是一切如常的反应。 “见过郡守夫人。” 王慎之完全忽略了江彪的话,又对着凝香说了一遍。 这下子,江彪就没法再装下去了,有些尴尬的想要解释,顶着凝香炽热的眼神。 “她不是什么夫人,不过就是……” 话还没说完,凝香整个人就炸毛了,站起身来,也不说话,就跑了出去,留下江彪一个人坐在那里,气氛很是奇怪。 王慎之看着状况也差不多了,便又回到了刚才自己坐头上,拉起绮烟的手,走了出去。 走出门,那凝香也是没有跑远,就只是在临着茶室门口不远的地方擦拭着眼泪,眼睛却也是不闲着,一直盯着那个茶室的门,见王慎之绮烟二人出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忙扭过身去。 待得二人走远了,却又把身子扭回来,眼巴巴的看着茶室。 等了好大一会,才见着江彪探头探脑的从茶室的门边上现出身子。 两人看到彼此,都不觉送了一口气。 江彪快步走上前来,紧紧的拉住凝香的手,说道。 “凝儿,你不要生我的气,这就是那个王慎之在挑拨。” 要单单论及感情,江彪对凝香还是很在意的。 只是他这个人对于高官厚禄实在是太过向往。可能他江家就有这样的传统。 当年苏峻作乱的时候,他爹江播还只是一个小县令,可如今靠着各种各样的明里暗里的投机钻营,竟是做到了一郡之守位子上,顺带着也把自己的儿子,一同弄成了郡守级别的实权高官。 凝香没有说话,只是用含着泪的桃花眼看着江彪,眼角微微上翘,说不尽的可怜。 其实她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按照她这样的出身和各种条件,让江彪选自己做正妻本就是一件很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现在,江彪还做了襄阳郡的郡守,那可是毗邻于北方赵国的一个重镇,这样的一个郡守,相对于别的小一些,弱一些的郡来说,那可是更有权势。 不过,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是一个不服输的人物。 从底层暗里娼馆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女人,怎么会没有一些心气。 她一方面有着娇弱迎人的外表,总是能在男人堆里,左右逢源,得尽宠溺。 另一方面,她还是很厌恶这样的生活的。 她想往上爬,爬到一个很高的位置,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贵妇人,而不是现在靠着卖笑卖皮肉,像被人施舍一样的生活。 江彪对于凝香这样的表情最是没有抵抗力,看着凝香只是抿着嘴不说话,又急忙说道。 “凝儿,你相信我,起初追逐那个庾家的女人,是为了得到豫州,可现在,是庾亮那老子亲手把握派出去的,让我深入虎穴,生死难料,我只能再去找新的靠山,这次,你相信我,u看书 .uukanu.cm 我只要能拿下陶侃的女儿,荆州就是我的,到时候,地一到手,我必休妻,你才是真正的刺史夫人。” 说起来,这个江彪也是厉害,竟然能把不要脸吃软饭,过河拆桥这些为人所不齿的下贱勾当,说的这么的情真意切。 一滴眼泪,已经在凝香的眼角绪了很久,这会大抵是被江彪的话给感动了,顺着弯弯的眼窝,滴了下来。 江彪慌忙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滴,接着又是一番的直抒胸臆,慷慨陈词,吹嘘了一番襄阳的高城壁垒。 “现在赵国正乱着,眼看着就要被石虎给灭了,到时候,我从襄阳出兵,北上直取关陇,若是有了这些功业的帮助,我定能早些掌握荆州,你也能早些入主荆州刺史府,凝儿可知,那里的鱼,可是别有一番的滋味,比之于着南方,大有不同。” 二人在街市上走着,江彪口若悬河的跟凝香勾画着以后的美好生活,不大会,两人便已然和好如初。 再向前,已经到了这一条街最繁华的地段,这些铺子,单单只是外面的门脸,就大有不同,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 凝香这会也来了兴致,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逛了起来。 女人总是喜欢一些布灵布灵的东西,自古就是如此,凝香自然也是不例外。 手上摆弄着各种发簪钏子之类的东西,显得很是喜爱,江彪也不吝啬,只要是凝香喜欢的,都不用她说出口,便让老板包了,直接买下没有二话。 一郡之守,还是很有些财力的,买些个饰品逗女孩子开心,显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第88章 大耳铛 玲珑坊 建康城里一等一的金银玉器制作工坊,尤其以耳铛的精湛制作工艺,为豪门贵妇人所追捧。 “慎郎,这个好看唉~” 绮烟已经在这里流连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几乎是把这坊中成品的,没成品的,玉器,耳铛,步摇,钏钗,能看的,能试的把玩了一遍,还是不舍得离开。 这会正在看店里的一个师傅,制作一个小巧的耳铛,耳铛以赤金打底,再钿以各色螺片,绯色,靛青,墨绿。 除此之外,还在边上錾刻细微精巧的花纹,配以极薄的金叶点缀,整个耳铛,只是看着就觉得光彩夺目,更不必说戴上是一个什么样的光彩。 “确实是美,待着师傅完活了,我就给买下来送给你。” 绮烟虽然在这玲珑坊中转了很久,也看了很久,却也不曾说要买些什么。 这会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王慎之自然没有什么二话,就跟着绮烟一起,站在师傅的边上,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把磨制的几乎透光的夜光贝制成的螺片,小心翼翼的钿嵌在已经打好的凹槽里,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哎呀,小娘子真是好眼力啊,这位师傅,可是我玲珑坊里最好的了,他的螺钿耳铛每每都是供不应求啊,很受建康贵妇人的追捧啊。” 看店的掌柜凑了上来,这对年轻男女已经在他的店里转了很久了,可他却是一点也没有不耐的感觉。 身为建康城里数一数二的金银作坊的掌柜,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 虽说这个公子哥穿着的并不十分考究,也没有什么梁冠华服,头发只是随性的拿个绸带束了一束,身上的大衫子也是并不花哨,但那料子可是一等一上好绸布,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买得起的。 还有最最关键的,就是这小公子边上的姑娘,粉黛略施,衣袂飘然,姑且不论那精致的五官面容,只单单是气质,就很是让人惊艳,这样的两个妙人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穷人。 “呦,二位,要买些什么?” 掌柜的又看见门口有新客进门,便笑着上前招呼道。 那两位新客却也不说话,只是走到了绮烟和王慎之边上,咳嗽了一声。 “可真是巧啊,不到一个时辰,咱们已经见了第二面了。” 王慎之一脸黑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怎么tm的这么晦气,又跟这两个讨人厌的家伙见面了。 不过他也是人情通达之人,稍作迟疑,扭过身来的时候,已然是变了另外一副面孔。 笑嘻嘻的又冲着江彪要行礼拱手,却被他给拦住了。 边上的凝香可是刚刚哄好,江彪可不希望再被王慎之这个家伙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弄得又是一阵的难堪。 本来刚才他也是不愿意进这家坊子的。 这玲珑坊的名声,他这个流连建康妓馆的人怎么会不晓得。 这里的东西好是好,可就是贵,而且贵的离谱,虽说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也还不至于到买不起的地步。 可在他的心里,凝香这样的低贱胚子根本就配不上这些个点螺描金的高贵饰物。 无奈,凝香实在眼尖,离着老远就认出了绮烟的背影,若是不进来跟她比较一番的话,怎么会罢休。 街市上的人头攒动,江彪也不好发作,只能由着凝香连拉带扯的把他拽进了玲珑坊,心里却在盘算着等会回到娇人馆要怎么去惩罚一下这个小贱货,白白的耗费了自己这么大把的银钱,真是浪费。 “哼,那束着绳索的绣罗床,就是你今晚的歌舞场,老子要让整个十里秦淮都听听,你这个贱东西的歌喉究竟能多高亢。” 心里想着,面子上却也还是跟王慎之打着招呼,罢了就拉着凝香绕开他们,想要到别处看看。 “别啊,我的郡守大人,人家就想看看别人家的慎公子给心尖尖上的人儿买了些什么嘛~” 这话出自凝香之口,说得很是酥麻,不过王慎之并不觉得有多么的妖娆,只是从肠胃处上腾起一阵一阵的恶心的感觉,挤在喉头处。 要是这女人再说两句,他估计就把刚才吃下的粗米点心,配合着茶汤一股脑的给翻出来。 定了定神,随手就从刚才绮烟看过的首饰里面,挑了一个最大个的耳铛,拿在手里掂量着,自言自语道。 “绮儿喜欢这个,可是太贵了啊,老板能便宜一些吗?” 说这话,又在手上掂了两下,纯金的大耳铛,还欠着蓝得发绿的几块硕大的琉璃块,这玩意通体上下都透露着一个字~土。 不过由于它用了大量的赤金料子,还有那些琉璃,价钱却也不低。 王慎之的话引得绮烟都是一脸疑惑。 我什么时候喜欢这种东西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慎郎怕不是个傻子吧。 刚要张嘴询问,却被老板的话给打断了。 这玲珑坊的老板是何等的聪明人,看着刚才王慎之冲着自己使的眼色,uu看书 .uuknshu 心下便已经了然。 顺着王慎之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无非就是劝绮烟喜欢就赶紧买啊,这玩意可是稀缺的东西啊,这整个建康城可是独一份的好东西啊,一番的推销鼓吹,弄得绮烟更是一脸懵。 不过她这种懵懵的表情,在凝香看来,可就是了另外的一重意思了。 “郡守大人啊,你看这耳铛多好看啊,人家喜欢嘛~” 王慎之看着有门,又往上添了一把油,立马扭身挡在凝香面前,把她和那个大耳铛隔开了,说道。 “不行,不能买,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嘛,怎么能这样呢?” 这越是如此激烈的反对,凝香眼中的得意就越发的明显,根本就不理会王慎之的话,一个劲的在那江彪身上蹭来蹭去,别看凝香脸蛋长得一般般,可那身体却还是很有料,在江彪身上一阵的蠕动,弄得肉浪翻滚,江彪招架不住,忙问了价钱。 老板哪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这东西虽说看起来挺大的能唬人,可论及工艺啊,雕花啊,都是粗糙的很,用的虽是赤金琉璃,可根本就卖不上价钱,在他手上砸了很久了。 “黄金二十两~” 这实在是有些大言不惭了,这样的价格,足足能够在城里买下一座庄院。 江彪还想还价,凝香又是一阵的扭动,弄得他一阵的火大,匆匆的丢下金子,拿了东西就往外跑,街口等着他们的车马很快动了。 只是今天的路可能比往常更颠簸一些,后面的轿厢抖动的厉害,弄得车夫差点一时控制不住,撞到了临街的铺子。 第89章 账簿我看看 这边玲珑坊里,那个三色赤金点螺花钿嵌叶耳铛,已经完活了,只是现在尚不能立刻戴上,还需一些时日晾上一晾,不过王慎之可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去等着,只是催促着掌柜的赶紧拿锦盒装起来,他这就要带走。 “小公子啊,这对耳铛可是巧工精湛啊,你看看这儿,还有这儿,嵌的多细啊……” 掌柜端着盒子,一直在那里嘚吧嘚嘚吧嘚的说着没完,说他这东西多么好啊,多么精致啊,之类的话。 王慎之眼神一凝,旋即脸上挂着坏坏的笑。 “掌柜的这是要叫高价啊!” 掌柜的见自己的意图直接就被王慎之给拆穿了,便也不好再装模作样的继续端着盒子,夸耀自家的东西了,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怎么样,小公子,这个耳铛可是比之前的那个要好多了啊,我不坑你,也是二十金,如何?” 这会绮烟才从二人的对话里,闹明白了刚才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的被喜欢上那样一个丑不拉几的东西,这二人真是的,竟然演的如此不留痕迹。 “慎郎真是的,也不提前告诉一下人家,也好让人家准备准备啊!” 绮烟娇嗔着,扶着王慎之已经日渐厚实的臂膀说道。 这些日子,王慎之还是在坚持的练习着葛洪传给他的那套纳气功法,只觉得身子是越发的有力,城外的别业在山里,有时候,他实在是身体里的能量无从释放,就让绮烟坐在车上,自己则顺着山路,一路跑回去,速度之快,常常能把绮烟的车马甩出好几里。 此外,他偶尔还会练练上肢,手臂啊,胸啊,背啊,都有涉及。 身形虽然算不上是多么的发达,比之于才来到这个世界时候,可是变化不小。 “演技,演技,懂吗,绮儿,我想让你的演技更自然。” 王慎之说着,又把眼神放回到了那个漂亮的耳铛上,伸手要去接过来,那掌柜却是死死的攥着不肯撒手。 绮烟刚才也是听到了掌柜的话,作为拈花楼的二掌柜,虽说这些日子陪着王慎之在城外逍遥,林妈妈也没让她再去处理什么文书案牍之类的事情,但之前经她手的银钱却也都是不小的数目,就是林妈妈留给她备用的,也是有一大笔,钱她还真的不缺。 可性子里,绮烟还是一个不喜过分奢华的人,二十两黄金,买个小小的耳铛却也是太贵了,她便扯了扯王慎之的袖口,跟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不买了。 “慎郎,我觉得这个耳铛也并不好看嘛~” 王慎之怎么会不知道这小妞心里想的是什么,很是怜惜的抚了抚她头上俏皮的双耳发髻,转脸对掌柜的说道。 “裘掌柜,把你们的账簿拿过来我看看。” 此话一出,掌柜的先是一愣。 裘掌柜?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俊朗的小公子也没来过他这个坊子啊,又仔细的看了看绮烟,确定了,也没见过她。 倒不是说他矫情,这种级别的金银器工坊,每天,甚至一个月都估计来不了几个人,但是只要一来人,少的都给他们吃上半年的,所以,每个客人的身形啊,买的物什啊,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且,他也记得,刚才自己并没有跟这个小公子说过自己姓裘啊,怎么这个家伙一张嘴,就道出了自己的姓氏,还直接要看自己的账簿? 难不成是监管这片坊市的官吏,这会来微服私访,想要从自己这敲一波竹杠? 想到了这一层,掌柜的眼珠一转,直接把那锦盒递到了王慎之的手上,谄媚的笑了一阵,说道。 “这位大人,您看,给些匠人师傅的手艺钱如何啊,人家也是不容易,也要养家糊口的。” 见这个掌柜的还在聒噪,王慎之便有些不耐烦了,心里想着,老子不就是让你拿了账簿看看,怎么这么多的废话,要给工钱,你自行给了不也就好了,怎么还来跟我说来说去的,真是的。 伸手挠了挠耳根,漫不经心的说道。 “给工钱,你裘掌柜便给了,跟我说做什么?” 这也太不讲理了吧,裘掌柜一时间都被气的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了。 不过平日里,他接触的也多都是些富贵人家里,不好伺候的达官贵妇,情绪管理上,还是很厉害的。 只是笑了笑,便伸出手去,要拿回那个锦盒。 “小公子啊,赎罪赎罪,这样的话,小人真是卖不得啊!” “我让你卖了,u看书.uukanhu别跟我聒噪,快去拿账簿。” 裘掌柜无奈,只得招来了一个杂役小厮,让他去后面取出近些时日的账簿,玲珑坊的客户不多,账簿也就是薄薄的一小册,不多会,王慎之便翻看完了,给递了回去,又询问了一下裘掌柜近来的金银行市,还有螺片琉璃之类的东西价码,俨然就是是官府公门里,做市场监管的官吏的做派。 裘掌柜看他这么自信满满的派头,也不敢怠慢,便一五一十的给说了一下,事实上他也就只是赚一个工人的手艺钱,这些工匠都是他的徒子徒孙的,学成了给他免费做三年工,所以他这钱赚的也是很敞亮,根本就不怕人来查。 “敢问这个大人,在哪个门里当差啊?” 裘掌柜被问了半天,逮着个机会,就这么反问了一句,王慎之摸摸下巴,随性的摆了摆手。 “哦,我啊,我不是什么大人,我也没什么官衔。”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在玩我咯?” 裘掌柜的脸色现在变得很不好,声音加重了许多。 虽说他心性平和,但能开得这么一个大的玲珑坊,却也不是好欺负的主,手一挥,一群护院就把王慎之和绮烟两人给围住了。 这种世面,现在绮烟也不怎么害怕了,反正被包围的次数多了,每次都能无恙的化解,她就对王慎之有着绝对的自信,便也不看那些凶神恶煞的护院,只是倚着一个案子,打开王慎之递过来的锦盒,仔细的欣赏着耳铛上面的精细纹路。 还别说,这么越看,他她就越是喜欢。 第90章 小皇帝的爱情 裘掌柜朝着绮烟伸出手来,讨要那锦盒,在这京畿重地,这些护院也就只是出来吓吓人,他也不想惹事。 “小姑娘,你还是乖乖的给我吧,你家公子赖皮的很,买不起。” 王慎之不想再跟他废话了,幽幽的说道。 “裘掌柜可知拈花楼?” 裘掌柜伸出去的手顿了顿。 “看来是知道了?” 王慎之有些不耐的朝着那些护院挥了挥手,这大热天,围这么大一群人,他都快觉得自己要窒息了,裘掌柜冲着一个似是护院头领的人使了个眼色,一群壮汉很快就散开了。 “这位公子可认识林妈妈啊?” 裘掌柜问着话,看到王慎之满脸的汗水,找来一柄蒲扇递了过去,这会绮烟也是明白了,难不成这林妈妈把玲珑坊也给买下来了?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 王慎之似乎是能够看出绮烟的心思一般,使劲的摇了几下蒲扇,说道。 “你这小妞,当然是不知道咯,这几日佩儿拿过来的日常来往的简椟,你都不惜得看,你不看,当然就只能本公子看啦!” 说话的时候,王慎之的言语间满是宠溺的词调,这种话,绮烟自是喜欢,可当着玲珑坊里这么多人,还是让她有些耳热的,羞的紧走两步,坐在了王慎之的身侧,抢过他手上了蒲扇,借着扇风的名义,挡住了自己满是红云的俏脸。 “喔,认识认识,按着辈分讲,我应该算是她女婿那一辈的吧!” 王慎之看着绮烟的娇羞模样,更有意要继续调侃她,随口应了裘掌柜的话。 又是一番的闲谈,裘掌柜可算是闹明白了这对男女的身份,便没再找他们要钱,这钱从左口袋,挪到右边口袋里的事情,却也真是没有什么意思,临走的时候,只是满脸苦哈哈的央求着王慎之在他的账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号,也好让之后林妈妈来查账的时候,知道这些金银螺钿去了哪里,不至于怪罪下来。 …… …… 台城太极殿 当日的大朝过后,王导被小皇帝留了下来,此时年仅八岁的司马衍端坐在大殿中央的御座上,头戴冕旒,玄色镶红的袍服宽大的有些不合身,边上的幔帐里,太后庾文君端然而坐。 自从皇舅庾亮请求外镇豫州之后,朝中的大小事宜,都是由王导来主持,虽说他现在并没有被真正的加上丞相之位,但身为领政司徒,早已有了宰辅之实,所以私下里,人们也都以丞相称之。 “司徒啊,朕听闻你选了一个纨绔子,准备娶我阿姐?” 小皇帝口中的阿姐,指的就是自己舅父家里的姐姐庾娇君,他也是近来听宫人私下里嚼舌的时候,在说什么建康慎公子,要娶都亭侯庾亮掌上明珠之类的话,才晓得自己的那个阿姐竟然要嫁人了。 一番打听,才了解一些具体的事宜,别看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可是对那庾娇君是迷的紧,一听得自己的女神姐姐,竟然要嫁给这么一个没能耐的家伙,更过分的是,那个家伙还仅仅是因为一些个市井小民的下三滥评判,就觉得自己阿姐丑陋,以至于当天逃婚。 当下就不高兴了,也不顾自己母亲的阻拦,下了朝,就着急忙慌的把司徒王导给留了下来,要问个清楚。 “禀陛下,确有此事,只是……” “真有这事?真有这事?别只是了~” 小皇帝粗暴的打断了王导的话,这可把边上的庾文君吓的一激灵,愠怒的呵斥道。 “衍儿,不得无礼,司徒年高德劭,先帝都以其为肱骨,小儿黄口,怎可如此口无遮拦?” 庾文君说的没错,王导是东晋建国的第一功臣,且已经辅佐了三位皇帝,在朝中的威望极高,此外还掌握着朝廷的台城中枢,三省尽在其手,更是身领下辖都城建康的扬州,即使是庾文君的丈夫晋明帝司马绍,见着王导也是恭恭敬敬的。 “哼,我不管,我不管,我是皇帝,就是不成,那个什么慎狗东西的,凭什么娶我阿姐?凭什么,阿姐是我长大了要娶的~” 小皇帝突然就不管不顾的大哭了起来,弄得大殿之上气氛很是尴尬,王导是没见过庾亮女儿的,但是关于坊间对她的恶言评论,却也知道一二,他深信什么事情,肯定是不会空穴来风,既然大家都传言这个庾家女,相貌不佳,那大抵是真的不这么样了,u看书wwuukanshu可这个小皇帝为什么表现的这么激动?难道是司马家的这些皇帝一个个的都越来越不中用了? 之前,先有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难不成这会又来一个定要去丑妇的司马衍吗? 不过身为朝中大员,皇帝这般的哭闹,他也不敢多言,只是慌忙跪下,承认自己的愚钝。 小皇帝哭了好一会,才算是稍微缓了下来,也大概知道自己刚才是有些不太对了,怯怯的看了自己的母后一眼,吸了一下鼻子,很委屈的说道。 “司徒当真是要让那个不成事的王慎之娶我阿姐么?” 王导现在也是觉得极为尴尬,可奈何两家的婚事已定了,而且还有了现前一次的逃婚风波,再加上,庾亮的书信,王慎之和庾娇君这两人,看来是非成婚不可了。 他沉吟了一会,待得司马衍不再抽泣了,在缓缓的说道。 “陛下容禀,却是不可变动了,婚事已定,这……” 说着话,王导看了一眼边上纱幔里的太后,似是向她求助,庾文君领会意思,对小皇帝说道。 “衍儿宽心,酿一定为你寻的一个一等一的美人做皇后。” 小皇帝哪里能听得这样的话,眼中的泪水,有一次抑制不住,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一边往后殿跑,一边说道。 “不,我不,我要看看那个王慎之,看看他,万一他对我阿姐不好怎么办?” 也不管王导一脸的黑线。 庾文君隔着纱幔,对王导行了一礼,说道。 “小儿言语,司徒不必挂心。” 第91章 壁咚巡卫 本来说的是去给王慎之置办行头,可回到建康城外的山间别业的时候,一整理,一对耳铛,一堆的各色绸布,还有各种胭脂香膏,铅粉鹅黄。 王慎之有些无语的看着绮烟开心的摆弄着铺开整整有一案子的各种女孩子的小玩意,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把玩了好大一会子,绮烟似乎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站起身点了点王慎之的鼻子,说道。 “等我哦~” 绮烟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套绣着云气纹的袍服,看起来很是精致。 “这袍服啊,林妈妈早就让我开始绣制了,看看还喜欢吗?” 王慎之接过来换上了,觉得有些奇怪,这做衣裳难道不需要测量一下身高尺码的吗?自己也没见这小妞在自己的身上量来量去的啊,怎么就做得还挺合身的了? 正上下打量着,这衣裳的针脚纹绣,只听得绮烟声音里满是得意的说道。 “合适吧,慎郎的长短我早已了然,那日慎郎被车马撞了,我趁着你昏睡,就给测了测~” 看着王慎之怪异的眼神,绮烟更是开心,走上前来上下摆弄了几下王慎之身上的衣服,不禁又是一阵啧啧自夸。 “你知我长短~嗯?可我不知你……” 王慎之不怀好意的说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绮烟曼妙的身形,暗暗筹算着,什么时候把这小妞也给弄昏睡了,自己也好测量一番,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 …… …… 按照约定,王慎之第二天穿着绮烟给他备下的衣裳,携着王导手书的信札,告别了别业里的绮烟。 只是带着福贵,早早的就来到了乌衣巷口等着。 换上了王导的车驾,一路向北,向台城而去。 台城始建于咸和初年,因内有尚书台而得名,那是东晋朝廷的中央核心机构,宏伟的城墙里,包裹着用于举行朝会的太极殿,帝后嫔妃居住的清暑殿,显阳殿,含章殿,以及东侧太子宫。 此时的王慎之,被王导留在建康宫太极殿外的一片空地上,百无聊赖的数着地上的蚂蚁。 “一只,两只,三只~” 沿着铺就的地砖,王慎之一路数了过去,后来又一路数了回来。 起初看守在门口的卫兵也没有理会他,可越看越觉得这个王司徒带来的小子,脑子似乎是有些不太好用,一个身着甲胄的巡卫走了过来,问道。 “大人在这里这么久了,都不入朝觐见,是丢了什么重要物什吗?” 王慎之也是正觉得无聊,突然这么严肃的皇家禁卫跟自己说话,心里自然是欢喜,忙回答道。 “没,没,阿兵哥啊,你这盔甲还挺好看的,我能摸摸不?” 那巡卫刚才还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的,这自己一说话,脸就黑了下去,啪的一下,把王慎之伸过来的手给打掉了,恼火的斜了他一眼,抬步就要离开。 王慎之一时间有些晃神,才突然想到,在这个时代说人是阿兵哥,就等同于是在骂人,慌忙走上前,深深行了一礼,诚恳的跟刚才的那个巡卫表达了一下歉意。 他这样一弄,反而是让那个巡卫有些吃惊。 这个衣冠俨然的小公子是从王导的车驾上下来的,他是看到了的,能跟当朝司徒出同车,还如此的年轻,那即使不是王导的子侄,也应该是他有意提携的世家后辈。 在他们这些贵家公子嘴里,说出他们这些人是傻大兵的话,一点都不奇怪,可让他有些奇怪的是,这人竟然还立刻就给自己行礼道歉。 这是一个什么套路? 准备继续羞辱自己吗? 但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摆出姿态了,身为宫廷禁卫,自身还是很有素质的,也恭恭的回了一个武人礼。 “那将军能否让我摸摸你的甲胄啊?” 王慎之一脸热切的看着这人身上的漂亮甲胄,弄得那个巡卫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时代男风盛行,这个富家小公子该不会看上我了吧。 这巡卫往后退一步,王慎之就往前进一步,直到把这个身披甲胄的家伙,直接逼到了宫墙的角角里。 看得边上值守的卫士一片愕然,不觉窃窃私语。 “呦嚯,这个小公子厉害啊,竟然看上他了。” “你们说这个王司徒带来的小公子能不能成事儿啊?” 有几个卫士甚至都按耐不住了,开始下注。 王慎之要是知道这些家伙这么激情澎湃,他估计是说什么也不会去要摸摸这个巡卫的甲胄了。 “那个,小公子,你先放我出去,咱好好聊。” 这巡卫看情形,也是觉察出王慎之的动作有些不妥当,伸出一只手挡在胸口出,慢慢的挪出了被王慎之挤着的墙角。u看书 ukanshu.om 又往后急退了好多步,看着差不多隔了有丈余远了,才停了下来。 王慎之拢了拢自己的衫子,悻悻的看着离着老远的这个巡卫,既然人家不愿意让自己靠近,他自己也不好再去寻不快,就这么站在那里跟他随便的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就说到昨日小皇帝哭闹的事情了。 “怎的?都九岁了,又不吃奶,身为皇帝的怎么会哭闹呢?” 巡卫听着王慎之如此的口无遮拦,连忙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四下环顾了一番,发现自己的那些同袍竟然都在拿诡异的眼神看自己,看嘴型似乎还在吆喝些什么,当下松开了捂着王慎之嘴巴的手,又退回了丈余。 “不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是跟王司徒谈话,谈的不高兴了,就一路哭着跑出了太极殿,这小子跑的也是快,我们追了好一会,才追上。” 巡卫越说越兴奋,可刚说完,才发现自己也说了大不敬的话,慌忙悄了声。 “妹的~我就知道没好事。” 王慎之这下好像是悟出了点什么,具体的他也说不清晰,反正就是觉得,今天被王导莫名其妙的唤来,还让自己在殿外等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觉脑海中浮现了许多英雄人物,陪始皇帝玩的赵高,陪万历的冯保,反正就是那些被丢了些东西,进了皇宫侍奉的古典皇家公务员。 也不对啊,不是说好了,要让自己娶庾家女吗?当皇家公务员还怎么娶。 王慎之不再跟那个巡卫说话,兀自找了一块地方思索着。 第92章 哭鼻子 “宣,王慎之觐见~” “宣,王慎之觐见~” 如是的三遍呼喊,王慎之还是倚靠着建康宫巍峨的高墙,默默沉思着,根本就没有听到有人呼喊他。 一个梁冠小监踱着小碎步,从太极殿快速跑出来,站在高大的台基上。 看着下面的禁卫,身披甲胄,满脸严肃的站着,只有一个宽袍大袖的人,倚靠着宫墙,一直脚竟然还反着登在刚刚修葺一新的墙面上。 “你就是王慎之?” 这个小太监走路像鬼一样,一点都没有声音,不过更大的可能应该还是王慎之神游天外,没有听到声音。 被这么突然的一句话,吓了一跳,抬头细看之下,不觉有些尴尬。 这个梁冠小监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王慎之又细想了一下。 没错了,在某个深夜,一个名叫洛下清风的烤肉店,这个梁冠小太监,就是调戏绮烟不成,反而被王慎之吐了一身的家伙。 显然,他也认出了王慎之正是那天让他难堪的人,本来皇帝召见,都已经传了三次了,还不见他进来,这个梁冠太监就已经有些不快了,这下见着竟然是那个让自己难堪的家伙,仇人见面,那可是分外眼红。 王慎之自然是觉察出了对面这个家伙眼中的不善,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跟着他就向着面前这座高大的宫殿而去。 殿中有些暗,面前的御座上,一个头戴冕旒的小屁孩坐在上面,如果王慎之记得没错的话,现在这个小子应该是八岁,侧面的帷幔里,隐约的可以看到有一个妇人端坐其中。 这剧本不太对劲啊,按着史书的记载,这时候太后庾文君应该已经是被写死掉了啊,怎么还能端坐在朝堂上,临朝听政呢? 不过王慎之也懒得纠结这么多,反正史书嘛,七分真三分假,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谁知道修史书的人,是个什么脾气。 要是都像陈寿那样的,拿人钱财,专业为别人美化先祖,那还怎么去完全相信他。 恭恭敬敬的见过礼之后,王慎之便开始四下打量着这座宫殿,还时不时的发出啧啧的声音,弄得王导很是尴尬。 尽管这时候众臣文武,都已经下朝回家,在殿里的,除了王导,王慎之,小皇帝司马衍和太后之外,也就只是一些内侍宦官。 但身为琅琊王氏的子弟,这么没见过世面,见皇帝还啧啧发出奇怪的声音,确实是有些丢他琅琊王氏的颜面。 咳咳~ 王导咳嗽了一声,缓声说道。 “陛下容禀,竖子不登庙堂,仪容有失,还请宽宥。” 御座上的司马衍掀起面前的冕旒,身子前倾,努力的想要看清楚王慎之的容貌。 “长相倒是俊美,阿姐不会吃亏~” 小皇帝嘴里暗暗的念叨着什么,王导离得远一些,听得不真切,不过这话王慎之倒是听清楚了,意思是自己的这幅皮囊,可以配得上他阿姐。 庾文君是这个小皇帝的老娘,那这个阿姐,大抵说的就是庾亮的女儿了,毕竟自己跟他司马家并没有什么姻亲关系,王慎之暗暗想着。 小皇帝继续端详着王慎之的脸,边上站着的刚才那个接王慎之进大殿的小太监,只见他附在小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司马衍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啪的一下,把被自己拨开的冕旒放了下来,厉声呵斥道。 “大胆王慎之,你怎敢逃婚我阿姐?使我阿姐受辱?” 王慎之拱了拱手,想要解释一下,其实他也是没有什么好去解释的,毕竟这件事,也不是现在的这个王慎之做下的。 没法子,接了人家的皮囊,自然人家的一切的一切,好的坏的,只能全部接盘。 不过还好,虽说这个媳妇说的是接盘,但王慎之猜想,大抵也是没有真正出嫁的闺阁姑娘,也不算很亏,就是外面一直疯传长得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不要解释了,我阿姐,那是我阿姐啊,我说要娶她,她还打我屁股,怎么到你这里,就成这么个样子了呢?我司马家可是皇室,皇室啊,还比不上你?昂,你自己说,你为什么要逃婚我阿姐,为什么啊?” 小皇帝越说越激动,起初还是喉咙里有那么一点的呜咽声,进而变得嚎啕。 弄得坐在帷幔后面的庾太后连声呵止,王导也是一脸尴尬的举着笏板,有些不知所措。 司马衍情绪一如昨天一般的失控,大颗大颗的泪珠,把整个前襟都打湿了一大片。 刚才那个贴身的小太监拿着帕子,在边上安慰着,可一点用也没有,这小子越哭越是上心,u看书wwuuknshu抽抽的吸着鼻子,看起来很是伤心。 王导有些无奈,当然,更多的还是感觉奇怪。 这小皇帝虽然不曾料理政务,但是自他出生,到继承了皇位大统,可是经历了不少的事情,尤其是刚刚结束不久的苏峻叛乱,建康城都丢了,这么许多的变故,使得年幼的司马衍性格内敛沉稳,即使是现在的年龄,也给人很威严的感觉,根本就没见过他连续的两次失态,哭的稀里哗啦的。 他忙的上前一步,扯住王慎之的袖衫,两人跪了下来,不住的磕着头,大殿之上更是一片混乱。 司马衍又哭了一会,估计是有些累了,扯过小太监手上的帕子,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而后跳下御座,慢悠悠的走下台阶,先是把跪在地上的王导扶了起来,说道。 “司徒日理万机,为国事劳心,衍怎忍心让卿受如此罪过,只是,只是~” 说着说着,眼看着又有情绪失控的迹象,王导连忙又跪了下来,嘴上不住的说着自己的不是,不能为君分忧,反而惹得皇帝涕零,实在是大过错,说着就要辞去录尚书事的职衔。 司马衍当然不会同意,现在的朝堂,没有王导,整个就会陷入瘫痪,也不再哭了,好生的安抚了一会王导,才一指王慎之说道。 “朕想跟这个王慎之深谈一下,朕还是放心不下阿姐,司徒以为如何?” 见着小皇帝可算是情绪稳定了一下,王导哪还敢惹得他再去哭闹,立马点头应了,催促着王慎之跟着司马衍到了殿后面,皇帝登朝理政之前,休息的一个小阁。 第93章 子严兄 殿后休息的隔间很小,光线比至于前殿更为昏暗,小皇帝蔽去了隔间中的近侍,关上门的时候,透过门缝,对着外面又看了好一会,转过脸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子严兄~” 小皇帝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哭闹时的奶气,对王慎之的称呼也变成了他的字。 子严这两个字,自打王慎之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基本都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突然被这么喊了一声,他还有些小不适应。 “喔?” 想着这小阁里只有小皇帝和自己两个人,王慎之才带着疑惑的声音,应了一下。 “子严兄帮我!” 小皇帝见王慎之似乎是对自己的第一句话,没有听得太明白,或者是明白了装着不明白,就慌忙的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来,跑到王慎之的边上,把住了他的手说道。 帮你? 王慎之这次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皇帝刚才不是还哭哭啼啼的,说是自己娶了他的阿姐,他自己如何如何专情,如何如何不放心的吗?怎么这会跟自己单独在一块的时候,又是另外的一种状况? 被小皇帝拉着的手,也不好强行挣脱开,只是象征性的夺了两下。 王慎之抬起头,对上那小皇帝的眼睛,那眼睛很亮,似乎是里面藏着星光,星光里,写满了热切的希望。 “那个,陛下,您不是?” 王慎之确实是没有太能够明白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或者说,这个小皇帝的所求,究竟是个什么事情,有些犹豫的问道。 都说司马家在三国时期的大权臣司马懿,因为太过聪明,败坏了他司马氏的阴德,致使司马家在两晋时期,经常出现不正常的人物当皇帝,前面有西晋时期,何不食肉糜的智障皇帝司马衷,后面的东晋,还有各种羸弱无能的废帝,哀帝,一代不如一代。 可王慎之很清楚,他现在所生活的年代里,东晋的君主都还是有些作为的,尤其是自己面前的这个小皇帝司马衍的老爹,晋明帝司马绍。 《逸周书》有云,临照四方曰明,思虑果远曰明,任贤致远曰明,独见先识曰明,能得到这种褒义谥号的晋朝皇帝可是不多。 除了这个司马绍之外,再者就要数自己面前这个嚷嚷着要让自己帮忙的晋成帝司马衍了,一听就知道,加了“成”这个谥号的皇帝,一般也不会水到哪里去,只是这个家伙命不够长久,不然他定有大作为。 王慎之还在思绪神游天外的时候,小皇帝看着他双眼无神的样子,可是着急了,心里想着,这个自己选的种子选手,可别是个草包啊! 便又使劲晃了晃,才把王慎之的思绪给扯了回来。 “子严兄,朕,哦不,衍真心有所请。” 司马衍见着王慎之回神了,便松开了他的手,退后一步,深深的向下行了一礼。 这下子可把王慎之惊的不轻,即使是他琅琊王氏再有权有势,即使是身为家主,当朝司徒的王导,估计都不大敢直接受皇帝这么一个大礼,何况他这个无权无爵位的旁支末门,忙的匍了,跪倒在了地上,直到司马衍礼行完了才抬起头来。 小皇帝显然对于王慎之直接二话不说,就匍倒在地上的行为很是满意,伸出手,把他拉了起来,很开心的说道。 “既然,我君臣已行过大礼,那么,子严兄,也就算是允了朕的请求了?” 行过大礼?允了请求? 难不成这个时代的男人之间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王慎之不觉浑身有些麻麻的感觉,不易察觉的向后退了半步,跟这个脸色粉嫩的小皇帝拉开了一点距离。 身子一躬,说道。 “陛下有命,还请明示,我王慎之自是琅琊王氏后裔,自然秉承先祖致诚为国……” 王慎之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小皇帝给打断了。 他的表情变得出奇的严肃,这种严肃跟他现在的年龄极度不符,搞得王慎之有些恍惚。 “子严兄,我不是要你这些个冠冕堂皇的话,也不是要你什么秉承先祖遗训,尤其是不要你用琅琊王氏的身份来面对我~” 小皇帝站直了身子,开始在狭小的隔间里踱步,那隔间东西南北,绕整一圈不到五十步,小皇帝似乎是在斟酌些什么,走了三四圈之后,站定了,看着王慎之又问出了之前才进来的时候,问出的那个问题。u看书.uukashu.cm “子严兄,你可愿意帮朕?” 这次他大抵是思虑周全了许多,开始幽幽的跟王慎之解释起来。 最先说的就是现在东晋的局势,当然司马衍自然是把偏安江左的自己,以王朝正朔自居,显然不会自称东晋,不过这些王慎之也不用怎么听,他很清楚,除了靠着海的地方之外,别的地方的都是敌人,都是会随时跳起来咬它一口的敌人。 北面是赵国,西面是以李雄为首的成国,还有就是凉啊,代国啊之类的胡人建立的国家。 至于王朝内部,更是派系混乱,朝中的琅琊王氏,自己的舅舅颍川庾氏,还有把守荆州的寒族陶侃,还有什么郗鉴啊,陈郡谢裒啊,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实力集团,小皇帝掰着手指头,都不大能数得清楚。 当然,对于这些,史书精通的王慎之自然也是听得毫无压力,他甚至饶有兴致的在小皇帝的描述中,在寻找史书中是不是有哪些地方出现谬误,跟听书似的,听得津津有味。 说完了这些,小皇帝有些惆怅的补充了一句。 “唉,可惜,就是没有一支势力,是属于我河内司马氏~” 一个皇帝,做到这个地步其实也是很惨的,王与马,共天下,虽说只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可若是从封建王朝的皇族角度,或者皇帝角度来看的话,这个王朝,简直就是憋屈到了极点,身为皇帝竟然还是时不时的,去跟大臣们委曲求全。 估计老谋深算的司马懿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子孙的政权,竟然也会是一如当年曹魏一样的命运。 第94章 当涂令 起初听司马衍说让自己帮助他的话,王慎之还觉得这个小皇帝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意思,可越往后,他发现越是有些不太对劲。 按照司马衍的意思,就是让自己利用琅琊王氏的子侄还有颍川庾氏女婿的身份,来效忠于他。 这个提议听起来还真是超级有意思,王慎之饶有兴致的听着司马衍兴奋的说着。 “子严兄,你到时候掌握了琅琊王氏的扬州,再从庾亮手上接过豫州,这样,咱们就有了两个大的州可以倚靠,朝廷也就会更加有力量了。” 小皇帝的算盘打的很舒服,可王慎之并不打算让他遂意。 首先自己本来就无心于国政,尤其是进到你这所谓的势力里面去争开抢去,搞不好哪天就被人垂涎三尺之后,就一名呼呼了。 这第二嘛,就更简单了,如果王慎之真的能够掌握扬州和豫州,那他为什么还要效忠你这么一个狗屁都没有的小皇帝呢? 难道就是因为你丫会哭会闹会上吊,还要觊觎我未婚妻的容貌? 显然,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透的。 “陛下容禀,臣无能,并不能担此大任,还请陛下另请高明。” 既然王慎之不打算去蹚这趟浑水,他就觉得还不如直接早早的就亮明了自己的意思,免得自己委委屈屈的,到时候反而更不好说了。 “子严,我可以给你官做。” 小皇帝本以为,王慎之在听了自己激情澎湃,滔滔不绝的演讲之后,一定会感激涕零,然后欣然接受自己的要求。 毕竟他一个家族旁支末门的出身,还娶了庾家的女人,在琅琊王氏,基本都不大再会有可以容下他立足的位置,当然颍川庾氏自然也不会把他这么一个外来的女婿当做自己人,肯定也会百般排挤,即使是不被排挤,被重用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 这时候,有人愿意笼络他,他又怎么会拒绝呢? 可令小皇帝没有想到的是,这家伙竟然直接就给拒绝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再抛出一个给官的引子。 官,王慎之本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做一个没有官的富家公子多有意思,为什么要受那些案牍劳形呢? 有的人喜欢钱,而有的人喜欢权,更有甚者,不仅喜欢钱还喜欢权,色也想沾染一下。 王慎之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他只求得平安富贵,至于绮烟,有一个心仪的女子,大概也是算不得好色之徒的。 这样给官做的话,若是放在别人那里,王慎之是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兴趣的,就像之前他直言拒绝了王导和庾亮想要让他去荆州陶侃手下任职的想法。 可是这次就不一样了,王慎之就想知道知道,这个门阀掌控朝廷的时代里,小皇帝还能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官。 不过他已经想好了,如果是什么内侍监啊,或者近卫常侍之类的跟班小太监的官衔的话,他一定会抬腿就走人,毕竟太监这个职业他实在是不喜欢。 也不是说不愿意为国尽忠,只是那建康城外的山间别业里,还有一个娇俏的美人等着自己呢,要是被这小皇帝忽悠的干干净净了,那绮烟岂不是亏大了,虽说这个王慎之的身体羸弱,不过装备都还是质量不错的ssr级别的珍贵品种。 司马衍看王慎之好像没有了之前那样极度拒绝的神色,觉得有门儿,便继续说道。 “喔,不过朕手上可以给你的官也真是不多。” 小皇帝开始掰着手指头细细的数着自己的势力,负责皇宫禁卫的左右军将军,不过现在的皇家禁卫可是少得可怜,再就是内侍监,内侍这些宦官,他看了一眼王慎之摇了摇头,继续掰着手指,给事中,黄门郎,嗯~也不行,这些官都是虚衔,根本没什么用处。 突然,小皇帝的眼睛亮了一下,脱口而出三个字。 “当涂令?” “子严,你来做当涂令吧!” 当涂这个地名在古代用过两次,最早是在北方,再就是因为咸和四年的江淮苏峻之乱,流民涌入丹杨县,晋廷才在丹杨设立了一个侨县,这个县就现在的安徽,也就是马鞍山附近。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当涂县在当时可是没有实际土地的,只有一堆从北方跑来的流民。 “朕知道这样很委屈你,但是……” 司马衍觉得王慎之可能会打断自己的话,故意顿了一下,看着他,见他在认真的听着,便继续说道。 王慎之本以为这个小皇帝会学刘备,跟自己卖惨,以获得自己的同情,可这个小家伙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动容。 “但是朕现在手上控制的官署不多,也就算是当涂县还算好一些。朕想在当涂推行土断。” 王慎之听到土断这两个字的时候,本来都已经想好了的,用来推辞的话,却被自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所谓土断,就是要削去这些侨县,让这些侨民以当下居住的地方,来断定户籍。 而这一切的起源,又是源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侨乡侨县政策。uu看书 .uknsh 说得明白一些,就是因为西晋八王之乱永嘉南渡而来的北方人,无论士族还是普通侨民,在新搬迁来的时候,政府为了便于管理,都专门给他们设置了以原来户籍一样名称的侨县侨郡,比如北方的秦人,来到南方,就专门给他们设置一个秦郡,但是这个郡,没有实际的土地,各种缘由的,他们这些人丁,不用交税,或者少交了很多的税,朝廷的收入非但没有因为大量的北人南渡而得到增加,反而因为这个侨民政策的缘故,让南北人之间的矛盾,越发的激化。 到了晋成帝司马衍时期,愈演愈烈,史书上记载的司马衍真正开始土断的时间是在咸和年间,也就是现在王慎之所处的时间。 真是有意思。 王慎之不觉笑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个小皇帝邀请着一起干这么一个大的事情。 可别小看这土断只有两个字,这两个字所触动的,可是南北人之间的最敏感的那一根神经,搞不好,就会再次引发叛乱,到时候等待王慎之的,可不简简单单的引咎辞职了,而是引咎自裁。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王慎之需要仔细回去考虑一下,也没有立刻给小皇帝一个表态,站起身来,对着司马衍施了一礼,退出了太极殿后面的隔间。 不管怎么说,九岁的小皇帝就能想到这样的事情,着实是让他有些佩服。 想想王慎之自己,九岁的时候都在干什么,扯前面小姑娘脖子上的带子,往别人文具盒里放蚂蚱,再就是玩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简直就是不能比。 第95章 各怀心思 王导的车驾还在建康宫外面等着,等王慎之登了车,载着他向着乌衣巷而去。 这一路上走的很慢很慢,王导几次挑起话头,想要跟王慎之聊些什么,可这个小子总是显得那么的心不在焉,根本就没有配合自己继续往下面说下去的意思。 就像是考试一般的一问一答。 “慎之身上的衫子,料子很好啊?是那个小姑娘给你做的吗?针脚也不错唉。” 那时候的男人都爱美,不仅仅要求面如冠玉,对于衣服也是极为讲究,花色织工都要考量到,按说两个男人之间讨论这样的事情,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很尴尬的事情。 可是如果这两个人一个是当朝司徒,另一个是还没有受官授衔的闲散人,尤其是这两个人的年龄差距足足有三十多岁,那就显得很不合时宜了。 王慎之一时间还没有太适应王导的这种看起来很家常的聊天方式,只是嗯嗯啊啊的回应着,也不去做过分的解释。 凡事都讲究个一唱一和,光只是让王导在这一个人独自表演,话题很快就被聊死了。 显然,这样的谈话,让王司徒很难把话题引导自己的想要的地方,他扭过脸去看向窗外。 朝会虽然开始的很早,可大朝之后,又因为小皇帝的召见之类的事情,耗费了不少的时间,现在已经接近午时了。 街市上的人不少,无论是售卖吃食的小贩还是酒楼坊肆的伙计,这会都在热烈的吆喝着,想要多吸引一些顾客,要说王导也是一个能吏,这苏峻叛乱到现在为止,也就刚刚平息不到三个月,可现在的建康城在他的规划修葺之下,已然看不出太多战火混乱的痕迹了,除了一些还没有处理到的很小的火烧痕迹之外,整个建康城就已经恢复了往日都城应有的样子,商贸兴盛,热闹异常。 “叔公,这建康城你治理的真不错啊,教教我呗?” 王慎之早就看出来这个叔公的想法了,自打上了车,他就一个劲的跟自己说话,还都是些不咸不淡的废话,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像王导这个级别的官员,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不可能会像个傻子一样的,跟人无休无止的闲扯,那么,他做出这样的特殊举动该怎么解释呢? 就是想知道小皇帝跟王慎之说了什么呗。 王导这会子正在考虑该再找些什么样的话,才能把话题带到小皇帝司马衍的身上,虽说自己是臣,司马家是君,可是王导很清楚,自从自己追随东晋的第一位皇帝司马睿渡江以来,尤其是有了王与马,共天下这种说法之后,自己这个琅琊王家就和皇室绑在了一起,但是这种绑,对司马家来说,实属无奈之举,没有任何一个皇室会那么大方的愿意和一个臣去共同享有天下。 这一点,王导是很清楚的,故而他一直都努力的尽着为臣本分,同时又用自己的能力和手段,来维系着司马家对自己的依赖,这种关系很是玄妙,稍有不慎,就会再起刀兵,所以,为了继续保持这种关系,他就必须时刻的注意到无论是皇帝还是在外的大吏的动向,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今天会这么跟王慎之说话的原因。 “慎儿想要入朝为官了吗?” 看着这个小子终于识相的开始主动跟自己说话了,王导心里很是欣喜,可常年为官的习惯和身处高位的矜持,使得他还是问起话来的语气轻飘飘的,就跟刚才和王慎之讨论衣料针脚和绣工一般。 “也不尽然,只是看着这建康城很繁华,心生敬佩。” 王慎之也没说假话,小皇帝司马衍的提议,他确实也没有答应。 不过,这样三句两句的对话之间,王导便已经能够把王慎之和小皇帝之间的对话内容,猜个七七八八了,其实小皇帝的心思,他也根本就不用去猜测,让任何一个身处在这样环境里的皇帝,都会有培植自己势力的想法。 “慎儿,还有什么事情想要问的吗?” 小皇帝手上的势力,王导是很清楚的,除了宫里的那些宦官卫士,也就是几个建康周边小县的县令,这些还是王导故意放给他的,王导觉得,这个小皇帝如果给王慎之官做的话,一定也就是这几个县的县令,那么这几个县中,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侨置的当涂了。 “叔公,现在我朝的最大问题是什么呢?” 既然王导都这么直接的问了,uu看书 .uukansh王慎之自然也是不会对他客气,便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当然,这个问题不能太直接,太直接的问土断怎么搞,显然是太蠢了,他必须循序渐进学着王导的样子,一点一点的把话题,往那个上面去引导。 说起国家弊病,身为司徒的王导自然是有一堆的话要说,不过嘛,最先说的肯定就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比如山河破碎啊,北胡南侵啊,再就是国家疲弱啊,臣工不睦啊,自己为政有愧啊,之类的怎么都不会错的话。 虽说这些个问题,东晋王朝确实也都有,他说的也没错,但按着他这样的说法,就好像是一个人得了病,医生告诉你,你的身上哪里哪里有淤青,哪里哪里会痒,但是这些显现出来的症候的内在病根病因,却一点也不跟你说是一个道理。 王慎之显然不会对这样的回答满意。 继续追问着,三下两下的,就说到了问题的核心土断。 其实土断要怎么操作,王慎之很清楚,说起来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就是要求所有从北方来的侨民全部以实际居住地来建立户籍,不能有空户或者用躲避户籍的办法来逃税。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些侨民的身上。 能够逃税的人,一般都是大族豪族,而这些大族豪族又是一般人不敢去随便动的,那么困难的事情就来了,想要真正的实现土断,就必须得到大门阀的支持,或者自己拥有强大的实力。 当然,这些东西王慎之都不具备,所以他现在才会愿意通过跟王导聊天的方式,来探一探自己这个叔公的口风。 第96章 大车 王导家的院子里,此时正停着数十辆包着彩绸的大车,看起来里面都是些好东西。 曹淑带着人在做最后的整理,对着一个清单一辆一辆的查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少了。 “叔公,这是?” 王慎之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有些困惑的问道。 “这些都是礼物啊!” 曹淑这会已经清点的差不多了,转过头来对王慎之说道。 六月的天气,白天已经很热了,在院子里忙活了这么长时间的曹淑,头发已经被汗水浸的湿漉漉的了,看着自家夫人满头的汗,王导取出随身的巾子,上前为她擦拭。 听得是礼物,王慎之走上前去,掀开彩绸翻看着,里面的东西也是真不少,仅仅是装东西的盒子,都是点螺的精致漆器,炫彩夺目,打开盒子,珍珠,玉髓,玛瑙珠串,蓝田玉如意,还有各种能工巧匠雕刻成型的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宝贝,再就是后面几辆车上放着的各种花色的彩绸,织锦,看得王慎之一阵的眼花缭乱。 “这?这是给我的?” “也可以这么说吧!” 曹淑笑着回应着王慎之的话。 “婶娘啊,什么叫也可以这么说啊,慎之怎么听不明白?” 王导拍了拍自己夫人的肩膀,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王慎之,便转身绕过花门,往自己平日里办事的院落而去。 他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让自己夫人来跟王慎之来说,会比较好一些,尤其是这次,他打算让王慎之带着礼物,以及自己的书信,去豫州一趟,把庾亮的宝贝女儿娶回来。 既然人家都已经明明确确的说了,女儿回家了,意思就是可以来娶走了。 虽说庾王两家现下里可能还是有些积怨,但两家都是门阀士族,有什么问题,也都会在朝堂上,在廷奏里,用士族门阀的手段去解决,可荆州虎视眈眈的陶侃可是不吃这一套,遇到问题没有别的,也没什么唇枪舌战,施压逶迤的弯弯绕,就是一个字,干,提兵就是干,故而,现在摆在琅琊王氏和颍川庾氏面前的,只有合作,暂时性的合作,这是庾亮和王导都清楚的事实。 “慎儿,你叔公和我的意思呢,就是要你带着这些东西,送到豫州,你丈人庾侯爷的刺史府里,顺带着,再把那个庾家小娘子娶回来,还是我们之前就说好的,你若实在是嫌弃她容貌不佳,想要纳那拈花楼的小姑娘为妾室,我们也是不反对的。” 这段话被曹淑说的很是殷切,既是表明了他们要求王慎之去娶庾家女的决绝态度,又打了一手漂亮的感情牌,大抵就是说,我们理解你的苦衷,知道让你娶了一个风评不好的女子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你受委屈了云云。 这一套王慎之在史书上见得多了,和亲,无论是中原王朝的公主远嫁他国,还是他国的公主逶迤中原王朝的皇室贵胄,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这种亦坚亦柔的词句,更是屡见不鲜。 显然,现在的王慎之没有什么选择,人家把话的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哪里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而且,在他的心里,什么正妻,妾室的,根本就不存在,既然要求娶回来那就娶回来,反正就是政治联姻,大不了弄个宅子,把那个庾家女安排进去,自己还是和绮烟一起,在建康城外的山间别业里潇洒快活。 不过,如果仅仅说是不愿意违抗王家长辈的话,就答应这门亲事,王慎之可不完全是这么想的。 自从上次在自己的别业附近的竹林里,看到那个老者,还有这次小皇帝跟自己说的种种,王慎之还是有些心动的,他隐隐的想做些什么。 当然,做这些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琅琊王氏,也不是那个九岁的小皇帝,他觉得,这个时代,虽说士人风流为人称道,但底层的底层,那些不入史册,却真真正正的和这些大人物一样,走过这一段历史的平民,才是这个国家历史的真正创造者,也是真正促使他,这个所谓的灵魂穿越者,想要为他们有所作为的根源。 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王慎之一直是在凝神思索,曹淑站在他的边上,就静静等着,以为他在做着最后的决定。 “慎儿,可想好了吗?” 等了好大一会,见着王慎之还是没有抬头答话的意思,u看书.uukanshuco 便只好再次张口问道。 “那我应该什么时候出发呢?” 本以为这个小子还会像上次一样的,那么多的说辞,没想到,他竟然是直接问自己什么时候出发,着实是让已经想好了一肚子应对话语的曹淑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抿了抿因为没有饮水而显得有些干涩的嘴唇,说道。 “越快越好,具体时间慎儿自己决定,毕竟从建康去芜湖,却是要耗费不少的时日,咱们也不好让庾侯爷等太久。” 王慎之点点头,接过曹淑递过来的礼单,扫视了一下王导特意安排的几十名甲士仆役,这些人明面上,说是在路上照顾自己起居,护自己周全的侍卫,但王慎之很是清楚,他们的另一重认识,是要监督自己,免得又像上一次一样跑了,搞得两家都下不来台,再大费周章的给他擦屁股。 当天下午,王慎之带着这数十辆大车,出了建康城,本打算让这些甲士护着装着礼品的车驾在城郊的驿馆歇息一宵,自己进到山里的别业中,跟绮烟告个别的,可这些家伙着实拧巴的 ,说什么都要跟着自己,王慎之有些不爽的坐回道自己车里,让他们带着车子,跟着自己一起去到自己别业里。 走在颠簸的山路上,王慎之骂骂咧咧的说道。 “这些玩意,不好好在驿馆住着,非要往我的别业跑,夕食晚餐我总是要管吧,不用说,这些家伙身子壮的跟牛一样,也不知道要凭空多耗费我多少粮食银钱,不行,我要让他们签单,妈的,倒时候找阿虎报销,差旅费懂不懂,这是差旅费。” 第97章 佳肴 山间的夜晚,却是比城里要清凉许多。 绮烟看了看这么许多的大车甲士,虽说是有些吃惊,看王慎之表情淡然,却也没有多问。 华丽的彩绸包裹的,显然都是些礼物什么的贵重物件,她明白自己的身份,王家是不会为自己准备这些的,那么这些东西的归属,显然就是慎郎的那个没有见过的未婚妻了。 别业的前院只是稍微种植了一些花木,还算宽敞,放些大车,也算不得拥挤,绮烟遣人把车引到空场上,排好了,便准备招呼后厨准备些饭食。 从建康到这里虽说路途不远,但山路颠簸,驾车的这些人肯定是饿了。 “绮儿,不用准备什么精致饭食,搞些干面巴巴,再煮些白粥就好了,这些家伙,能吃的紧,可别把咱吃穷咯。” 王慎之看着绮烟准备往后面的小厨房去,便嘱咐道。 别业里的仆从,按着王慎之的意思,从堂中取出些坐毯蒲扇,招呼着这些人就直接在院中坐下了。 后厨里的干面巴巴本就有些,大夏天的,也不消怎么加热,不大会,就给他们端了上来,连同着一些白粥小菜。 绮烟还是心性善良的,虽说王慎之嘱咐过不必弄什么精细吃食,她还是给加了些荤腥小菜,这些饭食用漆盘盛着,摆了不少。 毕竟王家甲士仆从的人数放在这里,不让人吃饱饭的事情,王慎之还是做不来的。 行伍出身的人,吃饭很是迅速,而且绮烟准备的这些小菜,也是清口下饭的很,这些人辗转了大半天,没水没饭的,很快就呼呼噜噜的,把原本铺开满地的吃食給处理的一干二净了。 这一番的狼吞虎咽,看得绮烟佩儿主仆二人眼睛瞪得老大,她们这样的小姑娘,虽说是在烟花之地长大,但是,再不济见的也是些落魄的穷酸士人,拈花楼这样的地方,是不怎么可能见到这些底层的苦力甲士的,这种吃法,也只是在林妈妈带着她们南渡的时候见过一些。 “慎郎,慎郎,还要我们再去准备些吗?” 绮烟看着他们把盘底的残剩汤汁都用面巴巴沾着给吃掉了,眼中渗出一丝怜悯,凑到王慎之边上问道。 本来,依着王慎之的意思,对这些人,他是没什么感觉的,吃饱吃不饱的,跟他一点都没关系,能给他们一口饭吃,在他看起来,都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德了,毕竟王导这样做,终究还是信不过自己。 尤其是刚才在城外的时候,自己说要进山处理一些事情,让他们暂且住在边上的驿馆里,那个领头的部曲都尉说死说活的,都不肯让自己去,还是最后王慎之拿着不让回家,就不去了,来要挟他,他才答应着让王慎之进到山里,并且要求自己带着人车随行。 这种做派完全就不像是随从了,跟押送监囚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过现在,看着他们这般的吃相,想来平日里也是没有什么好的待遇,不觉生出怜悯之心,便让绮烟再去跟他们添上一些吃食。 “慎公子啊,还别说,这干面巴巴也真是美味,松软细腻,还有回甜,也不塞牙唉。” 那个部曲都尉吃的开心了,见王慎之没有跑的意思,却也只是端端的坐在他们对面,抓起一个跟他们一样的干面巴巴就这白粥一起啃,便说道。 他这话缘也算不得奉承,毕竟以着王慎之现在的身家,林氏商社的实力,是不大可能在别业里准备什么麸糠粗皮做粮食的,而对于这些个能吃饱饭就万事大吉的底层部曲来说,绮烟从后厨取来的这些干面巴巴也算是上好佳肴了。 见着自家的都尉都这么说了,剩下的甲士仆役也一个个的争相的表示着自己对于王慎之提供的这些餐食的喜欢和感谢。 “是啊是啊,慎公子,这小菜真是绝味,尤其是这,嗯,这是肉,俺知道,可实在是吃不出来是一个什么种类的。” “老三,这是羊肉啊,咋的,你不知道啊,羊肉就是这个味道,淡淡的清香,很有嚼头,卤汁也调的好吃。” 王慎之有些默然,看着这两个说话的甲士,对着一碟卤水豆干的点评,心里很是酸楚。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起身来,走到偏僻一些地方,伸手把福贵招了过来,让他去后厨里知会一下,给这些人加些炙羊肉。 小厨房依旧是动作麻利,uu看书 .uuanshu.cm 新添加的面巴巴和小菜很快就上来了,这些人看着满地的空盘子,本有些意犹未尽,这会看着又上来这么许多的吃食,却也是知道他们吃得有些多了,都不好意思再下箸,纷纷看向自己的部曲都尉,弄得那家伙也是一脸的尴尬。 “没事,大伙只管吃,吃到饱为止,不用管的,这里的吃食准备的很多。” 王慎之大手一挥,带头抓起一个干面巴巴,又抄起一个顺手塞进了边上福贵的嘴里,让他陪着这些人一起吃,看着王慎之也是跟他们一样的狼吞虎咽,这些人便再次放开了,抓起面饼大快朵颐。 炙羊肉毕竟是需要现腌制现烤,颇耗费时间,等端上来的时候,这些人又把地上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跟之前绮烟离开时候的场面几乎一模一样,搞得才从后面出来的她,一脸疑惑的看着刚才被支来传菜传饭的两个小婢。 两个小婢也是有些懵了,看着这个绮烟小姐的眼神,有些欲哭无泪,她俩明明是都端来了啊。 “端上来吧,是我们又吃完了。” 王慎之看着两个婢女的样子,给她们解了围,绮烟也是极有修养,眼中的惊讶只是一瞬,脸上便扬起了盈盈的笑意,跟在她后面的几个仆从,把炙烤的香嫩的羊肉,分成了好几个大盘,摆在了这些人面前。 这种香气,显然是他们未曾见过的,连那个部曲都尉也是看着一愣,这种味道的吃食虽说他没有吃过,但是香味,还是分外熟悉的,似乎是司徒家宴上,有过这样的东西,只是他的职衔太过低微,根本就没有机会在宴会上有一席之地。 第98章 饭后消遣 王慎之的山间别业里,有从洛下清风请来的大师傅,那里的大师傅烹制肉类可是一绝。 虽然,王慎之第一次吃的时候,只是看着了厅中的顾荣画像,随便猜的这个店掌柜是来自旧时洛都的炙肉高手,只是随意的奉承了两句,有洛下风味。 后来,细细品味才发现,这肉炙烤的确实是高级,嫩而不散,韧而不柴,保留了它最好的汁水味道,虽说没有孜然之类的调料,依然让王慎之无法释怀。 “慎公子,这个是什么啊?” 部曲都尉实在是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东西了,指了指面前泛着油光的食物,迟迟不敢下箸。 “哈哈哈哈,都尉啊,本公子也是头一次见,也是认不清楚,管他呢,先吃再说。” 说着,抄起自己的乌木箸,直接插起一块半瘦半油的炙羊肉,扔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对着绮烟囫囫囵囵的对道。 “绮儿,去问问大师傅,这个玩意叫啥啊?” 绮烟聪慧的很,只是转身带着侍女佩儿离开了。 过不大会,几大盘子的炙羊肉,就被这些人给吃完了,一晚上吃了这么许多的东西,也都饱了,收拾了地上的一片狼藉之后,这些人就开始在院子里闲聊起来。 说起来他们这些人,并不是最早跟着王导从琅琊国一路南渡而来的。 他们里面几乎都是并州人,永嘉之乱后,为了活命,组成乞活军。 这支武装王慎之是知道的,单单从他们的名字里,就可以看出这些人的绝望,乞活乞活,人生究竟是走到了一种何其逼仄的境地,才会用这样艰难的字眼来命名自己的队伍。 王慎之现在见到的这些人,是在一次惨烈的战斗后,被赵国人一路从黄河沿岸追杀到了长江边,几百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这么几十个人。 不过他们这几十个活下来的,却都是一顶一的强悍勇士,可以一当百。 “既然你们如此强悍,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这样的劲旅,在东晋的军队中,可是极为少见的。 自从东晋立国以来,都是依靠着长江天险,才得以挡住北方胡人的入侵,军队的疲弱,王慎之是很清楚的,所以他才有些好奇,这些过江投奔王导的勇士,难道都是被安排着干些护送保镖之类的活计? “王司徒很是照拂我们,只是……” 这些人吃了王慎之的饭,跟他聊的开了一些,也没了才开始的那种戒备,只是说到王导的时候有些踌躇。 按道理讲,这样以一当百的勇士,王导要么是留在身边,做自己的贴身近卫,或者派出去征战四方,可这些人整日里,都是被安排着去做一些保镖啦,信使啦之类的跑腿的活计,显然,王导并不能信任他们。 不过这些征战沙场的人,性格上也是豁达,并没有很多的计较,虽说对于王导的若即若离和不重用会有一些的疑惑,但是,对于这个在危难时刻收留他们的恩人,在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这个话题,王慎之没有再去深究下去,继续跟他们随性的聊着,行伍之人,很重情义,王慎之的慷慨和豪兴,很快就得到甲士的一致认可。 “慎公子啊,你可知道我们当年,为了乞活是有多惨吗?” 说到兴头上,王慎之让人取来了产自并州的白羽觞,现在这个山间别业里,被林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一堆一堆的酒,王慎之都傻傻的分不清楚各种品类,都是绮烟在分类储藏售卖,他只是记得之前从北方买来的一种叫白羽觞的酒是产自并州附近的。 北方的酒清冽,一如北方人豪迈的性格,入喉仿佛是吞了一团火,全然不似南方绿陵酒那般的缠绵悱恻,也没有说这酒孰好孰坏,只是风格迥异,各有千秋罢了。 几十人不多会,便饮了十几坛子的酒,酒酣耳热之际,这些人竟是来了较量的兴致,纷纷嚷嚷着,要来比试功夫,看看到底谁才是第一勇士。 并且还要请王慎之当裁判,从中裁决。 “慎公子,可是要秉公持正,不然我们可是不依的。” 这些人都是真正的兄弟,那个部曲都尉也仅仅是因为在年岁上,比之于其他的人,要长上一些,才被大家选做首领,平日里,大家根本没有什么很严格的上下级的关系,都是兄弟,除了媳妇,不分你我,不过,这些人大多都还是光棍,当然,这也是他们大半夜的还这么有精神的原因之一。u看书 .uansu 部曲都尉说过话,便叫了刚才说豆干是羊肉的老三,两人便开始了决斗。 院子里很静,夏日的夜晚,空气仿佛是凝滞了一般,绮烟已经在院子里摆了两个装有冰块的大瓮,丝丝凉气,从冰瓮里涌出,白烟升起,而后消失不见。 “呀~田哥,小弟可是要动手了!” 这时候,王慎之听的边上的人叫喊,才晓得这个部曲都尉名叫田礼。 老三动了,他们身上的甲胄都不轻,可这个七尺高的汉子跑起来却是不见有一点的迟缓,抬脚就是一个飞蹬,趁着田礼侧身躲避之机会,右脚蹬地,借助力道,直接就是一个横扫。 不过这次田礼没有再往边上躲避,硬生生的顶住了这一下。 嘭~ 这一声很闷,两人身体相撞,田礼丝毫不在意小臂处的痛处,止住了老三的腿上力道,另一只手只是一翻,抓住了他的脚腕,往地上一拽,抬脚对着老三的面门就是一脚。 两人的对决几乎是招招凶狠,不过令王慎之神奇的是,这些个人的身子,就跟铁打的一般,刚才老三的那一计重击,若是放在王慎之这里,估计腕子都给整断了,还有田礼的这一脚,踢到脑门子上,就是不来个七窍出血,少说也要脑震荡。 可老三只是嗷嗷的叫了两嗓子,又挥着沙包大的拳头,跟田礼战成了一团。 两人起初还是有攻有守,进退有距,打了一会,王慎之越看越不对劲了,这俩人竟然给打成回合制游戏了,你一下,我一下,就看谁最后扛不住给干趴下。 第99章 第1勇士 比试的结果,还是田礼更胜一筹,老三揉着酸痛的胸口,连连挥手认输。 “还是田大哥厉害,还是田大哥厉害,我老三不是对手,认输,认输了。” 之后又有不少的人上去决斗,胜出了之后,就嚷嚷着要跟田礼比试。 虽然在这支队伍里,众人都知道,部曲都尉田礼是最能打的,当然,能跟他来来回回这么多次的老三,自然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但在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心里,还是有一股子倔强和骨气的,都想在田礼手上过两招,挑战强者,是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即使是失败,也虽败犹荣。 面对这样的挑战,田礼也是来者不拒,抓起一坛子白羽觞就往嘴里面灌,罢了用袖口一擦,又走到空场中间。 “来啊,崽子们,让你田大爷看看,你们的拳脚长进了没有,别又跟软脚虾似的,逛个娼馆小肆都被人姑娘嘲笑。” 若是没有饮酒的时候,田礼的言行还是一如他的名字一般的守礼守节,可着烈酒一入喉,整个人的血性都被激发了起来,说起话来也是粗犷了许多。 王慎之很是欣赏这样的性子,大汉男子,自当顶天立地,豪迈冲云霄。 不过他还是提前把绮烟给支到后堂去了。 边上的人群里一阵的躁动,闪出几个人影,站到了田礼的对面,毕竟田礼是他们的大哥,这些人恭恭敬敬的正要抱拳,却被田礼一挥手给拦住了。 “你,你,你,算了算了,你们十个一起来,也好让老子打个痛快。” 听到这样的话,这些人互相对视一眼,倔傲之气奔涌而出,散开成一个圈,嗷嗷叫着,向着田礼冲了上去。 王慎之觉得很有意思,这些人打架的时候,招式很少,细细数来也就那么十几二十个,翻来覆去的用,飞蹬,鞭腿,勾拳,肘击,反正他觉得这样的力道加上攻击部位,招呼到自己身上一下,这小身板都可能直接给轰折了。 田礼再次显现出硬汉本色,喝了一些酒之后,变得更加亢奋,挥拳如风,可毕竟是十个人一起上,他即使拳脚上再高明,也少不了会挨上一些,不过这个人看起来却是很厉害,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若是遇到实在避无可避的拳脚,他会在细微之处挪动身体,避开痛点要害,不至于一下就没了战斗力。 打架或者说比武就是这样,真正的强者,不仅仅要有强大的攻击力,高明的闪避技巧和抗击打能力,也是必不可少的,显然田礼就是此中高手。 与这些人周旋了五招六式之后,田礼稳住了阵脚,只见他上身一躬,而后啪的一下,弹了出去,一记重拳对着左侧边上的一个小伙子的胸口就招呼了上去,那小伙身子壮硕的紧,像是一头小牛犊,可纵然如此,也是被田礼打的如同丢出去的沙包一般,飞出老远,撞在院中的一个小花圃里,散落一地花瓣。 这一下来的很重,不过那小伙子还是艰难的站起来了,有些歉意的看着被自己毁掉的一丛花木,愧疚的看着王慎之。 “小伙子神勇,那些花木无碍,明天自有匠师过来处理,小兄弟勿需忧虑。” 王慎之随性的说着,眼神又挪回了田礼这边。 他打飞了一个人之后,压力减小了一些,可后背处还是被一个小伙子狠狠的来了一下,刚才本就跟老三比试过一番的,皮肉气力都有了不少的消耗,这下子虽然借着酒劲还是很勇猛,但细节处,多少还是力不从心。 田礼也不再跟他们缠斗,一阵猛攻逼走了面前的人之后,跳出圈外,改变了被他们围着打的局面,两厢对立,他挥着拳头,招招迅疾,直冲胸口面门,击飞了最后一个人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手。 边上的甲士看着自家都尉如此凶猛,自然是一片的叫好雀跃。 “好哎,田大郎威武。” “第一勇士,一个打十个。” 这些人正欢呼着,也不知道哪个使坏的在人群里扔出一句话。 “慎公子,不来比试比试吗?” 本来还是一片欢腾的院子,这会突然就没了声响,显然,想让王慎之上场比试,可不仅仅是那么寥寥的几个人的想法。 福贵有些急了,自己公子的小身板,看着就消瘦的不行,再说也没有练过什么拳脚功夫,在他看来,文士名士,要什么拳脚,只要风流有度就行了,当下就有些不悦的对着那群甲士呛声道。 “公子名士风流,怎么能跟你们这群阿兵哥比,想什么呢?” 阿兵哥这种骂人的话,王慎之自从上次在建康宫外,无意间说出来之后,就很是谨慎。u看书 .uukanshu.co 他可不像当代的那些文士一样,看不起这些武人,文武之道,各有所持,哪有孰重孰轻的道理。重文轻武,虽说会使得文化昌盛,可必然会导致国弱兵废,山河不堪,那若是重武轻文,自然就成了蛮族荒人,典章废弛,朝纲混乱自是不必多说。 “福贵,休得胡言乱语,这些勇士,是我朝脊梁,怎么能出言讥讽?” 王慎之说得很是严肃,院中更静了,不知哪里吹来了一阵清风,树叶沙沙,飘然飞落的声响都听得很是清楚。 “诸位,慎之惭愧,不习拳脚,实在是没法比试,不如我们比一下掰手腕怎么样?” 王慎之说着扬了扬被月色照的几乎如玉一般透明的手腕子说道。 这些甲士,本来就只是想看看王慎之的反应,却没想到他还真的愿意出手比试,人群里又是一阵的骚动。 看着王慎之白皙的手,明显是不习武技的,田礼虽然是喝的有些高了,这些事情却也是不糊涂,这慎公子确实是为人豪迈,而且没有轻视他们这些粗俗人物的意思,着实让他感觉温暖。 那身板盈盈,根本就过不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的一拳,田礼觉得,要是真比试的话,把人公子的手脖子给掰断了,自己这边可就真的不是人了。 人家不仅这么热情的招待自己一众人,而且不计地位,倾心结交,自己这些人要是把这个公子给弄伤了,那岂不是太恩将仇报了。 “不行不行,慎公子,我们这些粗人,皮肉粗糙,还是不要比了,不要比了。” 田礼说的话诚恳而直接。 第100章 丘夫 “小姐,小姐,听说慎公子要在前院跟那群莽夫比武,去看看吧!快去看看吧!” 佩儿从福贵那里,知道了王慎之要跟这些他带来的甲士比武的事情,着急忙慌的就跑到了后院,去告诉自家的主子。 这个慎公子有几斤几两,绮烟主仆还是心里有数的,虽说他现在在诗文还有谋略上,比之于以前,都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可这身板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尤其是面对这些王家派过来的甲士,怎么可能跟他们有一较之力? 本来倚着窗棂正在欣赏皓月中天美景的绮烟,听得这个消息,也是整个人吓的一激灵,随便整理了一下衣袂,套上罗袜绣鞋,就跟着佩儿往前院跑去。 …… …… 掰手腕这样的游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大抵原始社会就有类似的娱乐了吧,毕竟狩猎的男人们,都需要强大的臂力来使用矛或者弓矢之类的武器,所以这些对于投靠琅琊王氏的乞活军甲士来说,也算不得陌生。 “丘夫,你来跟慎公子比试比试。” 田礼环视四周,目光定格在了一个面容看起来很是年轻的小伙子身上。 丘夫也确实年岁不大,骨骼身材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但尽管如此,他手臂上密列的伤痕,也在狰狞的向外人展示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从并州一路杀来,这个少年历经战阵,除了拳脚不错之外,绝佳的运气也是他得以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刀枪无眼的战阵上,生命就如同草芥。 王慎之看着这个走出来的少年,也大抵是明白了田礼的意思,虽说着小伙子也算是一身煞气,可放在这群甲士里面,也算是最瘦弱的存在了。 “慎公子,小的丘夫,还请指教。” 这小子身上的甲胄明显是从成人制式的军服上改出来的,修改的技术也算不得高明,松松垮垮的搭在他的肩上,有些地方还留有刀劈的痕迹,甲片也有破损丢失。 别业里的仆役识相的从后面的内堂里抬出了一张案子,两人对坐两边。 丘夫先是取下了手腕处的皮护具,把内衬衫子撸起,肩甲也去掉了,泛着筋线的肱二头肌在手臂的尽头隆起,微微用力,似乎还能看到上面颤动的汗毛。 王慎之不觉赞叹了一下,十五六岁的少年人,都能有如此壮硕的身体,抬起手臂看看自己,那该长有肌肉的地方,就如同煮熟的面条一样,松垮垮的,人家面条好歹还有些韧性弹性,自己的着倒是好,稀稀落落的,就像一团橡皮泥。 “唉,你说你这纨绔公子吧,好歹要有点追求,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好歹给老子留一副强健的身体啊,啥都没留。” 不过这么奚落身体的前主人似乎也是有些不太公正,好歹人家还给你留个一个原厂出产的绝美小妞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绮烟已经站在了王慎之的身后,他只觉得一阵熟悉的香风飘过,便已经知道伊人已至。 “慎郎,要不咱别比试了吧!或者比点别的,人各有所长嘛!” 这么多天的接触,绮烟也大抵是明白了王慎之的性子,怎么说呢? 现在的王慎之,除了聪慧,文才之外,更是有一种沉稳,大气感觉,根本不会为了一时的气盛就干出什么出格超圈的事情,这种稳重,给了绮烟很多的安全感,当然,这也是她如此迷恋的原因。 不过如今的这个局面,着实让绮烟有些心有不安,这么明显的敌强我弱,而且这些人都还是自己的侍卫,有什么必要去跟他们比试高低呢?小姑娘无论如何,也是想不大明白的。 “绮儿宽心,无碍无碍。” 其实这时候王慎之自己的心里也是没有什么底的,但就是一股莫名的气,在他的身体里面横冲直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羽觞酒劲太过浓烈的缘故,但是这种感觉也似乎不是酒能带来的。 绮烟见王慎之决定已下,便也不好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劝阻他,让佩儿取了一个毯子,放在离王慎之不远的地方,自己坐在那里看着。 “开始吧!” 王慎之说着话,扣住了丘夫早就支在案子上的手,丘夫的手,粗糙异常,明显是常年拿着兵刃征战磨出来的茧子。 才开始两人还只是在试探,尤其是丘夫,接到了田礼的示意,知道不能让这个慎公子在大家面前太过难堪,也只是用了三成不到的力气。u看书 .uukansh 不过这已经让王慎之抵抗起来有些吃力了,他的手臂因为乏力而不住的抖动着,连带着身体都有些颤抖,绮烟在后面看得真切,心里想着,完了完了,就说会输的,唉,也不知道这慎郎怎么想的,平日里还总是教训我,莫要以己之短,攻人之长,那是愚蠢的表现。 又看了一会,她觉察出了一点的异常,这个慎郎好像不抖了,头顶上甚至开始蒸出白色的烟雾,那烟雾很淡,只是她离得很近才能微微的看到一些踪迹。 接着,只听得一声嘿的喊声,王慎之的手臂死死的把丘夫按在了案子的一边,任凭那小伙子反抗了好几次,也是无济于事。 这样的变化,不仅仅是边上的田礼,老三等人惊呆了,连王慎之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没错啊,还是那双白皙无比的手啊,怎么突然能爆发出如此强进的力道了。 不及他细细品味,老三就已经猴急猴急的把丘夫给唤了下去,自己跑到王慎之的对面坐了下来,老三生性耿直,豪爽,可就是一点,凡事都喜欢跟别人斗上一斗,输赢无算,就是想看看谁更强一些,刚才跟自己部曲都尉比试也是抱着那么个心思。 “老三,休得无礼,慎公子已经胜出了,你怎么?” 田礼虽然心里也是惊讶,可他还是不愿意让自己的手下再去跟这个慎公子争斗些什么,无论如何,人家都好好的招待了自己一众人等,放在身份上,纵然是身为琅琊王氏旁支末门的小公子,也比自己这乞活军部曲投靠的人,身份要高贵许多。 第101章 神力 能够成为这一支南逃乞活军残部首领,田礼可不仅仅是有一副铁打的身体,在为人处世上,也很是精明。 王慎之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摆了摆手,冲他笑了笑,说道。 “田都尉不必如此,就让老三也来试上一试。” 老三哪里明白自家大哥的心思,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掰手腕比试罢了,连刀枪棍戟都没有用,根本没什么大事情,顶多就是手腕子折了,或者脱臼,这种小伤小病的,在他看来根本不叫事。 见着对面这个面如冠玉的慎公子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便也不再看自家的大哥了,也是学着刚才丘夫的样子,撸起自己的袖子,老三的身材,无论是高度还是纬度都要比刚才的丘夫高大很多,手臂上的筋线也是更加的显眼,肌肉饱满的堆叠在他的整条手臂上,看着就很是充满力量。 只是这个老三的手指关节处,还在往下渗血,大抵是刚才跟田礼玩拳拳到肉的一对一回合制游戏时弄的。 “慎公子,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咚的一下,老三把整个大胳膊摆在了案子上,弄得原本还比较结实的案子,都有些要散掉。 王慎之还是跟刚才一样,扣住了老三的手,这家伙可比那丘夫要莽上许多了,他才不会去看田礼的眼色,刚抓住王慎之的手,也懒得试探,或者在他的字典里,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试探,就直接使了全力,向着王慎之的手腕压了上去。 这下弄得王慎之有些不及,眼看着他手指的骨节都快挨着雕花描金漆的案子了。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从王慎之的胸口涌了上来,那是一股暖流,一股带有奔腾力道的暖流,自胸口膻中穴而上,沿着颈,顺着血管,向两边的手臂处散开。 绮烟这次可是看得真切,王慎之在比试的那个手臂上跟刚才一样,又腾起一团白色的烟雾,那烟雾砰的一下,炸了出来,而后转瞬即逝,等着白雾散去,王慎之的手,已经一转局面,把老三的手臂死死的按在了案子上。 老三也是强悍,手指骨节因为被王慎之压迫的颤抖,不住的触碰到案子,发出咘咘咚咚的声音,可他依然没有认怂的意思,头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绷出了青筋,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发际线向下,流进眼中,蛰的他不住的眨巴着眼睛。 这时候的王慎之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力道,应该还没有释放完,眯着眼睛感受着血液中,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在急速流淌,那流淌的气,凝聚成流,王慎之使劲往下一压,老三再也抵抗不住他的压力,放弃了抵抗。 老三是何等的实力,在坐的甲士可都是心知肚明,他可是能跟都尉田大哥拳拳到肉的猛人,连他都被这个消瘦的男人,看似不经意的给击溃了,底下的人不觉发出嘶嘶的惊奇声,有的甚至站起身来,想要把王慎之再看得清楚些。 “没错啊,确实是白白嫩嫩的小公子啊,怎么会这么强大的力道?” “我也不知道啊,该不是老三放水了吧?” “你丫怕是傻吧,老三那愣头青会放水,连跟田大哥都是直接上去啥都不管的招呼,这个慎公子,肯定是有些真能耐的。” 这些甲士的窃窃私语,田礼自然是听的真切,不过他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人情世故啊,或者呵斥这些手下兄弟不要随意妄言了,因为他自己都被震惊的不轻,老三究竟有几斤几两,他是最有发言权的。 这家伙天赋奇高,只是平日里没有自己训练刻苦,才在拳脚上总是逊色自己半筹。 难不成这个慎公子真的是此中高手,隐藏不露? 这时候,老三已经拖着酸麻不堪的一条胳膊站起身来,躬身对着王慎之行了一礼,满脸钦佩的说道。 “小的无知,不想慎公子如此神力,实在是佩服佩服~” 说完了这些,他转过身去,瞥了一眼自家大哥,张口问道。 “大哥可愿意跟慎公子比试一番啊?” 纵然是老三不说,田礼手下的弟兄,也是很好奇自家老大能否搞定这个慎公子的,毕竟自己队伍里第二强悍的家伙,都被这个消瘦的王慎之给打败了,他们也想知道,这个王慎之究竟是有多厉害。 这个疑问,不仅是这些乞活军旧部有,连王慎之自己也很好奇,他大抵是明白自己体内的这股子气是怎么回事了,跟老三比试的时候,也能主动一些的控制这股力道。 “田都尉若是不嫌弃,慎之愿意再试一次。” 王慎之话说的很委婉,他尽量不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在挑衅他们,uu看书wwukanshu 因为这种主动找人挑战的事情,尤其是在这种胜利了之后,还继续要求比试的行为,确实是容易给人奇怪的感觉。 “好,慎公子有约,礼定当奉陪。” 田礼照旧坐在案子的对面,王慎之已经调用了两次身体里的那股力道,这会觉得血液中的气稀薄了很多,闭着眼睛,又按着葛洪教授的办法,纳了些气进入体内,才睁开眼睛,再次开始了比试。 田礼脱掉身上的甲胄,只穿这内衬的单衣,刚才他跟自己手下兄弟的比试中,出了很多的汗,整个靛青色的袍服上,浸满了一层的水。 王慎之吩咐绮烟再去备了些绿豆桂花蜜羹,佐了不少的碎冰,用以避暑和补充水分,看着田礼一口气吃了三大碗之后,才开始了比试。 还是跟刚才一样,两人扣住双手,一齐开始发力,王慎之的力道调用,比刚才更为熟练,先是稳住阵脚,纹丝不动的试了试田礼的气力,而后觉得差不多了,一鼓作气,直接把他按在了描金大案上。 王慎之连下三局,这次那群甲士似乎是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竟纷纷欢呼了起来。 “慎公子,神力,慎公子,神力~” 虽说口号喊的是有些个尴尬,但是他们脸上对于强者的敬仰,却是极为真诚,院中甲士的欢呼,渲染的坐在后面的绮烟也有些触动,不过她毕竟是女孩子,也不像那些人一样大声的呼喊着,只是小声的说道。 “慎郎,神力~” 说罢,又觉得不太对劲,在王慎之灼灼的眼神里,落荒而逃。 第102章 丹阳尹 王慎之离开的前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绮烟给这些甲士安排好了住处,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兀自走到后堂,跟绮烟聊了一会,就去睡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车马出了山间别业,沿着山路走了好长时间,才回到建康往豫州的官道上,豫州刺史府的驻地在芜湖,出了建康,还要一路向南,虽说也就二百里左右的路程,但带着这么许多的车马随从,根本就走不快。 行了半日有余,才刚刚过了丹阳郡城,丹阳尹本来看着这么许多的华丽车马,从自己的地盘上走过,想要留下来盘剥一二的,可走到近前一问,才晓得是司徒王导家的车马,而且还是要送到都亭侯平西将军庾亮的府上,当下就直接怂了。 慌忙拱手说道。 “小公子啊,这一路上,可是盗贼横行啊,还是要小心为上啊,小心为上。” 王慎之自打他刚才走过来要盘查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个狗东西明显就是直接冲着自己带着的这些东西来的,便有心想要调侃一下他。 “小子不通政务,纨绔而不拘,曾闻丹阳尹羊府君曼,文韬刚直,敢问可是阁下啊?” 王慎之深鞠一礼,嘴上说的很是恭敬,心里确是憋着一肚子的坏心思。 所谓的羊府君曼,指的是在苏峻之乱中战死的丹阳尹羊曼,此人确实是刚猛正直,不过在咸和三年江淮战乱中,力守丹阳城,已经战死了,王慎之这么问话,明显就是在暗中嘲讽面前的这个心思贪婪的继任者。 不过王慎之的话,也不好说的太直接,因为现在的这个家伙,他虽然是不很清楚叫什么名字,但是来历还是能猜出一二的,苏峻之乱后,王导收服了很多之前苏峻的部将,当然,这对于王导来说,也确实是无奈之举。 虽说琅琊王氏,尤其是王导自己,身领司徒高位,这庾亮一离开京城,在朝廷中枢,他可以说就是一家独大了。 但是,什么事情都不是这么完美的,现在权势熏天的门阀,或者说军阀,朝野上下,其一就是荆州的陶侃,还有就是豫州的庾亮,再就是极力支持王导的徐州郗鉴,这些人,都是领一州刺史的实权派人物,即使是支持自己的郗鉴,王导也不能对他全然相信,他必须拥有自己的军事力量。 收服这些残部降将,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虽说这些人也是凶残至极,但是好歹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凭着王导的手段,平衡抚和之术,他们也能乖乖的成为王导执掌中枢时候,对外的一股震慑力量。 “慎公子客气了,下官路永,怎能与羊府君比肩。” 这就对了,是路永更没错了,这个人虽然历史上基本没有怎么记载,但是王慎之还是知道他的一些事情的,尤其是看了其人之后,更觉得此人有大问题。 这家伙原本是苏峻手下的将领,后来被王导离间,才投其门下,但是这个家伙却反叛成瘾,在王导死后,又叛逃到了北面的后赵石虎那里。 王慎之寻思着,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这个狗东西给干掉,但是现在肯定是不能够。 这个路永现在正是春风得意,都被王导重用成了丹阳尹,也就是京城的卫戍守备级别的官员,王慎之很清楚,不可能就凭着自己的这张嘴皮子,就让王导对这个家伙痛下杀手。 况且,依着自己这个怀柔手段的叔公,就是相信了自己话,也只会把他调离京畿重地,扔到一个偏远的地方,继续做一个郡守。 这就等于是给自己凭空树立了一个仇人,依着这家伙投机的性子,自己要是没能一次性的干掉他,让他喘了气,搞不好到时候就会拿着自己的人头,跑到赵国那里的献祭邀功,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哦,是路大人啊,久仰久仰,看这日头也毒了许多,可否让我们这些人,到府君的郡城里,歇脚消消暑气啊!” 路永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尴尬的说道。 “慎公子啊,这丹阳郡城逼仄狭小,实在是容不下琅琊王氏的贤后生啊!” 这家伙说着话,眼神还在一个劲的飘忽着,围着王慎之车马的一个侍从默默的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无妨无妨,uu看书 ww.uuknshu正巧我也想跟府君大人倒倒苦水,告告状呢,这着建康城里的人,也是太嚣张了。” 王慎之一脸自来熟的样子,揽着路永的肩膀就往城内走去,守城的卫兵看着自家的府君被人这么挟着,纷纷举起矛头,敌视的看着王慎之这些人。 路永无奈,既然都这样被拉着了,也不好再去推辞,而且看着这个王家的小公子也确实是一脸纨绔的样子,便冲手下人摆了摆手。 事实上,路永说的也没有错,丹阳郡城若是跟建康比起来,确实是显得逼仄不堪,整个郡城东西径宽也就两三里地的模样,只是丹阳尹的官署,就占了城中空间的半数多。 在城里安顿好了车马,王慎之便随着路永一起,进了他官署后面的私人宅邸。 要说这丹阳郡城,离着秦淮河也不算远,路永虽为武人,也是很会享受,颇通情趣,在自家的后园里,布置了山石层叠,小亭雕栏,引了秦淮水,细细看来,甚至有那么一丝流觞曲水的味道,只是边上的郡城高墙影响了视线,不然还真是让人有种恍然立于青山绿水间的感觉。 路永带着王慎之七拐八拐的,终于是登上了一个最高处的亭子,亭子造的很是精巧,此时,正中对着摆着两张小案,四名美姬着水蓝色纱裙分立在四个角上。 不知是哪里吹来的一阵风,把几个美姬的衣袂吹的紧贴在了腰肢之上,显得玲珑曼妙。 王慎之四下打量着亭子边上的山石,咪起了眼睛,隐约在石头的缝洞里看到了一点乌红的颜色,似乎是一摊血迹,当下心里一惊。 第103章 附和 看来这家伙是个狠人啊! 王慎之的心里暗自打着鼓,虽说自己身边带着几十个一等一的甲士,可他不会自大到认为,现在跟丹阳尹闹翻之后,自己还能够安然而退。 “来来来,慎公子,尝尝,绿陵酒,王司徒赏的绿陵酒啊!” 听着路永来了,王慎之赶忙把视线往边上一挪,落在一个角落里的美姬身上,一阵风吹过,水蓝色的纱裙紧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身段。 路永献宝似的拿着一个小壶,在王慎之面前晃悠着,碧色酒酿倒入他面前的漆杯里。 这东西王慎之见得多了,虽说他现在在饮酒上面,依然是三两杯的量,可对于各色名酒佳酿的品评,已经有了一些见解。 面前的这种,虽说也是绿陵酒,但是一闻就知道,这酒只是绿陵中的最低水平,比他和绮烟湘然一起常常饮用的绿陵春色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王慎之端起杯子,轻轻的抿了一口,抛开口味不说,只是过滤这一关都差的很远,里面总是感觉有些没有弄干净的渣子,不过看着路永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王慎之还是闭着眼睛,装作仔细品味的样子。 过了好大一会,咕咚一下,酒酿入喉,才缓缓睁开眼睛,连说了三个好。 这下路永比刚才更高兴了,一脸兴奋的又给王慎之倒了一杯,便开始跟他闲聊起来。 聊的内容,当然就只能是他那篇现在流传极广的《江北赋》了,毕竟不认识的两个人,聊起来的话,就只能找共同话题。 像路永这样跳来跳去的主,总不好跟王慎之分享自己跳槽,疯狂换老板的光辉事迹吧,自然的,话题的中心就跑到了王慎之的事情上。 但是核心的点,却不是在说他如何忧国忧民啊,或者如何北伐收复失地这样的事情上,路永一张嘴,就开始跟王慎之讨论起端午那日夜雪上的情景。 “慎公子啊,你说那个江彪他有什么能耐?就那样的家伙,却还摘走了凝香这朵肥美的鲜花。” 话没说完,王慎之差点把刚送进嘴里面的一口酒给喷出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时代的有些人咋品味就是提不上来呢? 王慎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尴尬的点了点头,猛吃了几口菜,来掩饰自己的奇怪的表情。 “唉,我就说,凝香这样的,多好~” 路永似乎是停不下来了一般,一个劲的在唉声叹气的,喋喋不休的说着,江彪如何如何,大概就是好白菜被猪拱了之类的话。 王慎之实在是不好再继续听下去了,便想着把话题叉开到别处去。 提议让边上的几个美姬歌舞助兴,不过刚说完,王慎之就有些后悔了。 这人呐,果然就是喜欢一个人之后,再喜欢的人,身上都带有之前那个人的影子,这四个所谓的美姬,竟然都是跟凝香差不多的一个风格,猩红的嘴唇,一碰直掉粉的大白脸,不过好歹身姿还算曼妙,跳起来身姿盈盈,不看脸的话,还是蛮赏心悦目的。 “哦对了,慎公子刚才说要告状来着,不知堂堂的琅琊王氏子弟,还有什么不平事,需要我这个小小的丹阳尹出手啊?” 路永明显是平日里这四个人的歌舞看得已经有些厌倦了,心不在焉的扫了两眼,就又开始跟王慎之聊了起来。 “哦,就是肇事逃逸~” 说起那次被江彪驾车撞飞的事情,王慎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问题倒不是在于他不长眼睛的驾车,而是在自己昏厥之前,那不屑的眼神和啐自己的那一下。 就是自己在现代社会,出了问题,也不会有人如此对待,到了这里,都成了琅琊王氏的子弟了,竟然还被如此的侮辱,实在是让他有些恼怒。 而且那种力道,要是自己没有之前葛洪传给自己的那套功法,搞不好小命都玩儿完了,那自己的绮儿怎么办,这个狗东西可还是一直觊觎绮烟的美貌的。 “罩什么?遗?” 显然这样现代的话,路永是听不大明白的,一脸蒙圈的重复着自己稍微能听到的几个字音。 “就是,驾车把我撞了,然后跑了。” 王慎之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 “怎么的?在皇城脚下,还有这样的人?” 路永表现的很恼火,急忙问是谁。 知道又是那个江彪的时候,他明显更加恼火了。uu看书.uukansh 不过这个人可是狡猾的紧,只是一个劲的咒骂着江彪如何如何不是人,如何的不好,却没有一点帮王慎之出手的意思,哦,不对,应该说是公正执法的意思。 说着说着,路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从江彪那里莫名其妙的把话题变到了凝香身上,王慎之实在是有些厌烦再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风月事情,便借口不胜酒力,要离桌休息了。 路永也不劝他,差了两个水蓝纱裙的美姬去把王慎之送到后面的房中休息。 丹阳尹官署后面的房舍很多,跟着两个女子七扭八拐的才走到一个点着小灯的院落。 两人推开门,把他引了进去,而后就把王慎之一个人兀自扔在院子里,两人往边上的一个小房间走了过去。 不多会两人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吃力的抬着一个大木桶,放在院子中间,又来来回回的跑了好几趟,在木桶里倒了好几盆的热水,又撒了一下花瓣,伸手试了试水温,便一起走到王慎之的边上,开始脱他的衣服。 这下可把他吓的不轻,倒不是王慎之有多矫情,只是他实在是有些无法接受这种女人在自己边上晃来晃去的,看着她们虎视眈眈的,他总是觉得这再要是往后发生了点什么,那肯定是自己吃亏了。 “两位,两位,那个,沐浴的话,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们,那个,你们还是走吧,不用管我的了!” 王慎之知道,这两个女子肯定是受了路永的安排,也不好把话说的太硬,毕竟她们也是受命于人,若是直接撵走了,搞不好回去要受什么惩罚。 第104章 天地为浴汤 王慎之总是心怀恻隐,尤其是看到这样的柔弱女子,更是一点也凶不起来。 “二位姑娘,慎之这里真的不用帮助的,还请二位姑娘离开吧!” 说着话,王慎之走到门前,示意两个女子离开。 借着微弱的烛火,王慎之隐隐的从她二人眼里看到了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其中一个年龄看起来长一些的说道。 “路府君早就料到,慎公子会拒绝,嘱咐我二人,定要把话带到。” “哦?姑娘且说~” 这个路永还真是有点意思,派两个小姑娘来伺候自己沐浴,竟然还知道自己会拒绝,怎么的,这家伙也看了剧本了? “府君说,慎公子风神秀策,倜傥飘摇,平日来最喜在院中沐浴,以天地为浴汤,真是妙人也!” 说完两个小姑娘也不再为难他,估计只是觉得这话代的实在是好笑,咯咯的笑着,离开了安排给王慎之居住的院落,福贵走上前去,快速的掩上了门。 等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自家公子的脸色格外的阴沉,是跟随公子多年的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神色,不觉有些慌乱,说起话的时候,都觉得舌头在嘴里有些打结。 “公,公子,有,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 王慎之现在的内心深处可以说是汹涌澎湃。 刚才这两个侍女离开时候说的话,虽说听起来调笑的成分居多,可是中间透露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路永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露天沐浴? 带着这份疑惑,王慎之抬头问了福贵。 这小子很肯定的回答自己,他可以保证,王慎之从小到大,只有那么一次的露天沐浴,一来之前的王慎之身子虚弱,很是怕冷,根本就不敢去露天洗澡,二来,这个王家的小公子估计也想不到这样奇妙的沐浴方式。 “也就是说,这个路永在我琅琊王氏的族内,还有眼线?” 按道理讲,如果两个国家之间,或者战争对阵的双方,放一些眼线啦,或者间谍之类的人物,虽说让人恶心,但也不至于到恐怖的境地。 可路永这干出来的事情就很奇特了。 明显他是王导一手招服的降将,本应该励精报效,且不说为晋廷鞠躬尽瘁,忠于职守了,至少对王导这么个恩公,应该有一定的忠诚。 可他没有。 不仅没有,反而还有往恩公家中派遣眼线的嫌疑,最嚣张的是,这个家伙竟然还让两个侍女,如同耀武扬威一般的在自己面前炫耀。 那意思就是说,你,你们琅琊王氏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我路永的掌控之中,不最好小心一点。 当然,若是真拿着这件事情,去当面质问他,或者把这件事情捅到王导的案前,路永完全可以用玩笑话,随口一说之类的言辞退脱掉,根本就没有证据。 “这个家伙果然是不简单,不简单啊!” 王慎之默默的褪去外面的衣衫,踢掉了高齿木屐,坐到木桶里,他知道,既然在自己家里泡澡都有人盯梢监控,在这家伙的老巢里,偷偷瞄看的人,肯定少不了。 他一个大男人的,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觉得这个路永的心机,未免也太过深沉了。 “变态~” 王慎之想着想着,不觉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弄得福贵一头雾水,本来只是伸头过来看看公子的木桶里水还热不热了的,却被说成什么变态。 跟着王慎之这些个时日,福贵也是学会了不少的新鲜词句,除了那个摇篮曲之外,变态的意思他也是晓得的。 “公子啊,我就只是想要给你加点水嘛?没有要偷看啊!” 王慎之正在细思着别的事情,也没心思理会福贵的委屈,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当夜,沐浴过后,王慎之便没再说什么话,很快就躺在榻上睡着了。 平日里福贵还会在睡前跟自家公子叨叨两句,这会见王慎之根本就不理会自己,以为他还在因为刚才自己偷看他洗澡而生气,默默的叹了一声,吹灭了屋内的灯火。 第二天,王慎之起来的很早,田礼等人也是,不等官署的人给他们准备好饭食,就直接离开了,只是走的时候,给路永留了一封书信。 里面的内容大概就是些感谢款待啊,日程紧张,急着赶路之类的话语,从南门出了丹阳郡城。 走出了约摸十来里的样子,四面都是空旷的田地,王慎之才把车马停了下来,uu看书 .uknshucm 后面跟着的田礼还有丘夫二人,悄无声息的登上王慎之的车驾,大车队伍继续前行。 “有什么发现?” 王慎之摆弄着手上的一串珠子,那是离开建康的时候,绮烟硬塞到他手里的。 “他的官署里倒是没有什么东西,只是案子下面,还塞有一个火盆。” 大热天的,还在堂中还放着火盆,不可思议的举动。 丘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些火盆里发现的没有烧的很干净的纸的碎屑,纸屑四面已经烧的很是焦黑,只是能隐隐的看见“中山”二字。 “公子,中山是什么意思啊?” 丘夫并不识字,只是身段灵巧,才被王慎之派去打探一下丹阳郡官署的状况,尤其是这个名叫路永的家伙,果然还是颇有收获的,只是光靠着这中山二字,却还是定不了他的罪行。 王慎之没有理会这些人的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山意味着什么,他自己不会不知道,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现在的情况,竟然比史书上记载的,更加严峻。 …… …… 丹阳郡城 “怎么样?那小子洗澡好看吗?” “身子倒是白皙,只是太瘦了,没有什么骨肉,估计真正用起来,比您这身板差远了。” 水蓝色的纱裙随风飘荡,案子后面的男人背着手,面对着屋子里硕大的屏风。 屏风上写的是:“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第105章 贼人来了 车马一路向南,路要比之前好走许多。 芜湖比建康要更靠近南边,而且两地之间的距离,也就只有二百多里,王慎之带着车马,走了大半日,就来到了两地之间的丹杨县。 自西晋太康二年开始,郡国重新划分,原有的丹阳郡,被一分为二,一半变成了现在的宣城郡,另一半,包括建邺,秣陵,江乘,江宁,句容,溧水等十数个县,仍留属丹阳郡。 而这个丹杨,就是仍被保留在丹阳郡的一个县,因县西面的山中多红柳而得名。 不过对于王慎之来说,这里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南迁而来的侨县当涂,也同样被放在了丹杨,也就是说,这么一块土地上,放了两套的朝廷系统,而且那个小皇帝打算给自己管理的,还是那套没有实际土地的县。 想想也是,小皇帝手上怎么可能掌握的有实土呢? 面前的这一座夯土小城,就是丹杨县的县治所在,门口没有什么甲士看守,倒是有一群孩童在那里嬉戏。 见着突然有这么一大队的车马想要进城,一个个的都站起身来,挡在门前。 “客从何处来?” 看起来像是孩子王模样的小孩说话的时候奶声奶气的,不过眼神里,却满是戒备。 王慎之觉得有趣,掀开车子前面的青布帷幔,双手为礼,对着小孩说道。 “从建康来~” “客往何处去?” 小孩子听得是建康来客,心中的戒备少了一些,毕竟作为东晋王朝的都城,从都城来的人,自是受人待见一些,不过还是例行公事一般的继续问着。 “往豫州去。” “可是侨立我丹阳郡芜湖县的豫州么?” 听得自己是要往豫州去,小孩子的眉毛拧巴到了一起,似乎是很不悦的样子。 之后便是任凭王慎之再如何说话,他也不怎么搭理了,几个小娃娃就那么排成一行的挡在城门口,王慎之也不好直接就闯进去,只得无奈的僵持着,希望城里能出来个能够说话的长辈乡老之类的人物。 王慎之这是第一次离开建康,到晋王朝下辖的州县,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地方上,对于这种侨置州县,竟有如此大的抵触,甚至连黄口小儿都愤愤不平。 若不是这个小孩子提醒自己,他还是真是没有注意到,现在庾亮所镇守的芜湖,其实际的土地所属,应该是扬州,却因为豫州刺史府的驻地所在,而变成了豫州的地盘。 而原本豫州的主要土地,像汝南郡,襄城郡,颍川郡,都早已成为北方胡人的领土,故国北望,尽是一片焦土。 “可否带我见见县令大人啊?” 王慎之问道。 他已经带着人在门口等了许久了,这座城就像是睡着了一般,除了这么几个小娃娃在门口挡着,便再也没什么人进出。 看着天上逐渐毒辣的日头,王慎之也懒得再去往前赶路,想着能进到城里面,稍微休憩一下,也好消消暑气。 “丹杨不曾有县令~” 还是那个小孩子在回应自己。 王慎之觉得这些娃娃是有些过分了,说的都是什么话,哪有一个县没有县令的说法,简直是无稽之谈。 也不再理会这些无理取闹的小子,示意随行自己的田礼,差几个人把这些拦路的小家伙抱到一边去,自己这些人也好快点进城。 毕竟太阳这么毒辣,王慎之还是有些珍惜自己现在这副白皙的漂亮皮囊的。 那边刚出来几个甲士把小孩子抱起来,领头的那个娃娃,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声的喊叫道。 “贼人来啦,贼人来啦,贼人打进来啦?” 这一嗓子可把王慎之给喊的有点蒙圈,那些抱着孩子的甲士也是一脸的无措。 小娃娃继续喊叫着,不仅如此,手脚嘴并用,又是蹬踹,又是挠挖的,有些还直接往甲士的身上窜着,想要去咬他的脖颈。 虽说这些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可是面对着这么些小孩子也不好去动手伤了他们,只能费力的把他们控制住,有的实在是没法了,就只好直接扔了出去。 在这些孩子喊叫的功夫,王慎之也没看清楚从哪里,竟然涌出来几百号的人,有男有女,手持农具,镐头,锄头之类的东西,把王慎之他们围的严严实实的。 那几个小娃娃见着有人给自己出头了,更是比刚才又嚣张了许多,从地上拾起土块石头,就往王慎之和他带过来的甲士身上,砸了过去。 咚,咚~ 这些乞活军也不是好欺负的,u看书 w.ukansu.cm 在江北的时候,可都是踩着血水才活下来的狠人,见着这些个小娃娃竟然如此的放肆,抽出环首刀就要上去还击。 不过都被王慎之给呵斥住了。 在建康王慎之的山间别业的那场比试之后,王慎之在这支几十人的队伍里,已经建立起了足够的威信,尤其是他们的部曲都尉田礼,更是对王慎之这个人敬佩备至。 再加上王慎之本就是琅琊王氏族人的身份,这些人现在基本上都是凡事听从他的话。 喝退了自己这边的甲士,王慎之快步跳下车,刚要问话,人群中就让出了一条路,一个白髯老者在两个黝黑壮汉的搀扶下,拄着一根枯木枝做成的拐杖,步履蹒跚的从城门洞里走了出来。 “牛蛋儿,刚才是谁打你啊?” 还没走近,就听得那个老者冲着刚才叫的最凶的娃娃头说道。 “阿爷,就是他,那个穿大衫子的,就是他~” 这小孩也是有意思,王慎之明明刚从自己的车上下来,至始至终,就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这会子变成了自己是打他的元凶了。 不过王慎之也懒得计较这么多,毕竟跟着自己的这些人都是自己的手下,无论是说谁,到时候事情都是要到自己身上来解决的。 只是他有些奇怪的是,这个小孩叫白胡子老头阿爷,阿爷在这个时代的意思可不是什么祖父,而是指的老爹。 这老头看起来少说也有七十岁了,小娃娃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王慎之不觉在心里暗暗想到,这老头能成乡老,还是有些本事的啊。 第106章 民为重 “远客为何要欺负小儿啊?” 老者脸色一凛,也不问青红皂白的,对王慎之说道。 “老伯请听我说~” 王慎之觉得,既然是远道从建康都城而来,凡事还是要讲道理的,便准备开始解释一番。 可话刚一出口,就被白髯老者给拦住了。 “说什么说,童言无忌,怎的?客难道以为我儿胡乱捏造不成?” 老头嘟嘟嘟的拿着拐杖戳了几下地,显然对王慎之不直接认错,甚至还想要狡辩的行为很是不满。 围在周围的乡民这时候也开始顺着白髯老者的话,开始一个劲的指责王慎之。 “穿的长衫高屐的,却没想是这样的无赖泼皮,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种。” 几个年老的妇人说起话来,很是恶毒。 更有几个人,直接绕到了王慎之车驾后面的,掀开彩绸盖着的大车,见着里面塞满了绫罗,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嗷嗷叫的,就要上去抢夺。 这些妇人,手上也没有什么武器,就那么平白的上去抢,王慎之手下的甲士这会子学聪明了一些,不再像刚才一样的那么拉扯,就是站成一排,组成人墙,挡着她们。 “爷们儿们看啊,他们欺负了咱的娃,这会子还欺负的我们这些弱女子身上了啊!” 嘴上说的惨兮兮,可手上却一直是想要往车里面抓,田礼他们怎会让这些人得逞,宁可手背上脸上被这些妇人满是污泥的爪子,挠的皮开肉绽,也没有往后退却一步,死死的抵着,不让她们靠前。 “哎呦,你怎的扯老娘的衫子?哎呦~” 明抢不行,直接就有一个女的当着王慎之的面,刺啦一下,自己把胸口缠着的一块粗布扯开,瘫坐在地上,哭爹喊娘的,说自己被侮辱了,以后还怎么在娘家里活之类的话。 王慎之很是烦躁的拨弄着绮烟给他的一串珠子,这些乡民的种种,确实是让他有些无语,以名士风流著称的魏晋,竟然还能如此。 围在四周的男人们,见着女人都如此了,更是群情激奋,拎着锄头农具就要往上面冲。 “部曲都尉何在!” 王慎之实在是觉得忍无可忍了,大喝一声。 “部曲都尉田礼在此!” “列阵,胆敢继续上前抢夺者,死!” “得令!” 田礼手下的甲士,本就训练有素,刚才只是碍于王慎之的申饬,很被动防御着,隐忍不发,这会自家老大都下令了,自是没有了什么顾及。 提起腿,就把还死命的缠在身上的老妇一脚踢开了很远,结成战斗队形,右手持环首刀,左边拿着钩镶,亮出锋利的推杀刺,在正午的阳光直射下,闪着刺眼的光。 王慎之这边虽然只有二三十个人,可结成的军阵,和这些甲士身上带着的浓烈煞气,还是让这些乡野小民,没有了刚才的嚣张。 几个叫嚣最欢的老妇,看着王慎之这边来真的了,也不敢再去上前,连滚带爬的跑到拿着锄头的乡民队伍里寻求庇护,那个袒着半边衣衫的妇人,见势不妙,更是来不及裹住身体,拖着麻灰的布条,也不赖在地上了,飞也似的往回跑。 “怎么?欺我妇孺不行,还要上到我等男人的头上作威作福不成?” 虽说王慎之这边的军阵看起来很是唬人,也确实是把刚才的那些个妇人,给通通吓跑了,但这白髯老者还是有些胆量的,扫视了一下围了好几圈的三四百号的乡民,底气依然很足。 在他看来,对方这么几十个人,虽说看起来武器精良,但是自己这边,可是几十倍于对方,当真是打起来,也不会吃多大的亏。 僵持了好大一会,人群后面突然传来急促声音。 “别,别打啊,千万别打啊,稍安,各位都稍安啊。” 那人拨开围着的丹杨乡民,挤了半天,才走到离着王慎之不远的圈子里面。 此人头戴进贤冠,身上的袍服是七品县令的服制,看来这些乡民也是不怎么待见他,他一路挤过来,并没有什么人给他让路,头上冠都被挤压的歪歪斜斜的了。 那人看起来是跑了很远的路才赶过来,走到王慎之和白髯老者中间的时候,呼哧呼哧的喘了好大一会的气,才开始说道。 “这位小公子,莫要激动,我是本县县令,有何不公,本本县还是可以协商解决的。” 那县令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虽说带着进贤冠,还是隐隐的能看见头上有一些脱发造成的秃白。 县令的话刚刚说完,乡民里就立刻传出了讥讽的声音。 “呦,癞头老爷,也能判不平事啦?” “是啊是啊,uu看书 .uuknsu 癞头老爷倒是判一判你那头发倒是被谁给偷啦?可是半夜找了哪个小媳妇,被他家爷们揪的啊?” 县令没有回话,只是冲着人群中声音传来的方向,睨了一眼,便一脸谄媚的对白髯老者说道。 “乡老倒是跟本县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个事情啊?”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是简单的紧,无非就是小儿赖皮,不让王慎之等人进城,然后被王慎之的手下给拎到一边去了。 乡民这边,不分青红的,就是喊打喊骂的,根本就不打算给王慎之他们说话的机会,惹怒了王慎之,便成了当下的一番状况。 “那乡老以为如何处置为妥当呢?” 县令说起话来很是没有底气,句句都被那白髯老者压着。 “留下一辆大车!” 刚才退回去的那些妇人,这会见着自己这边又得了些势,又开始大声叫嚷着。 有一个人这么说,自然就会有第二个,何况刚才跑过去掀起彩绸看车里东西的女人,更是在人群里互相的鼓动,人群里很快就形成了一致的共识。 要一辆大车。 白髯老者见着大家都如是说,自然他也没有必要去反着来,抬起手,示意背后的人安静。 对县令和王慎之说道。 “民为重,老汉只得依着他们了,要一辆大车。” 这话差点就没把王慎之气吐血,这都是什么民为重,要是让孟老夫子听到这些家伙,竟然把拦路抢劫,敲诈勒索,当做自己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解释,估计能从坟里气的坐起来。 第107章 猛汉 癞头县令听了老者的话,转过脸来,似乎是在询问王慎之的意见。 “动者死!!!” 王慎之拿过田礼手上的环首刀,凌空挥舞了一下,强劲的破空声,把癞头县令吓了一跳,慌忙向后退了两步。 他现在是不打算忍了,而且他也看清楚了,这些刁民就是你越软他越硬,你必须比他更为强硬,才能把让他们乖乖的听话。 王慎之看着这些穿着破烂衣衫的乡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这些人看起来平日里的生活,并不算优渥,甚至估计连吃饱饭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可在遇到有一点利益可图的时候,那种恶心和贪婪,着实让王慎之有些心惊。 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用如此强硬的态度来应对,不然,根本就无法想象,只要自己稍微软下来一点,这些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王慎之眼神坚毅,提着刀站在车辕上,冷冷的看着下面这些个乡民。 “小公子,小公子,不必如此啊,可别激起民变。” “民变?民变?要你们这些屁民做什么?无耻无礼,无德无矩,怎得,有种就来抢啊,看老子能不能劈死你们!!!” 说着话,王慎之飞身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拎着刀一步一步的向着那个白髯老者逼近,身后的田礼也是带着甲士紧紧的跟着,他们的步伐很重,扬起的黄尘,很是迷眼。 “你,你,你要做什么?” 老头明显是被王慎之的举动吓到了,包括周围的乡民也没有了才开始的那股子气势,纷纷撑起锄头镐子往后退着,王慎之直接把他们通通逼到土城门处,方才停下脚步。 “我可以进城吗?” 王慎之斜提环首刀,身子前倾,幽幽的问道。 身上的那股气势出奇的强大,环顾四周,没人搭话,他又对着那个县令说了一遍。 癞头县令见着此人竟然如此强横,镇的这些平日里都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乡民,屁都不敢放一个,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一个劲的点着头。 人群一如刚才的那个白髯老者出现时一样,自然的让出了一条宽能过车的廊道,王慎之把刀还给田礼,带头大踏步的向着城内走去,走过白髯老者身边的时候,顿了顿,声音也缓和了许多,说道。 “老伯,可否借宝宅用些饭食啊?” 那白髯老者先是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退的急了些,差点摔在地上,被搀着他的两个年轻人扶着,才站定了身子。 似乎是认不出人了一般,看着王慎之好久,才缓缓的说道。 “好,那好~” 说完又是愣愣的站在那里不动弹,王慎之心里觉得有些搞笑,也不知怎么的,想起孔子的一句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虽说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或者很是残忍,但是有的时候,面对这些个色厉内荏的家伙,真是有些身不由己。 “老伯,那就带路吧,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家在哪里啊!” 王慎之脸上全然没有了之前那种肃杀的神气,又变回了温和的谦谦公子,冲着白髯老者拱了拱手。 不过显然这一前一后的态度差异,让这个乡老大人一时间没有能够适应过来,还是原地好,好的答应着王慎之的话,并没有带路的意思。 王慎之冲着老者左右的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看去,那俩人还算机灵,便半推半驾的在前面带着路,向城内走去。 这座县城的寒酸破败,王慎之也没有太过诧异,毕竟先是王敦之乱,而后又是苏峻之乱的,接连不断的战火袭扰,就是东晋的都城建康都险些成了一片焦土,何况是这些个下面的郡县,能够保存成这样已经算是不易了。 乡老的住所在城的中心,虽然是算不得豪华,却是干净简洁,两个汉子搀扶着老者进到屋子里,一个妇人迎面走上来,看着后面还跟着不少的陌生人,神色变得很是紧张。 那妇人四十多岁的模样,干净利落,脸上的皱纹不多,隐约的还能看到些江南女子的灵秀之气,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有些姿色。 “祁夫人,这是建康来的远客,uu看书 .uuansh 慎公子,想在这里吃些便饭。” 不知道什么时候,癞头县令也跟在王慎之的后面走了进来,对着那个从屋里出来的女人说道。 “好,好,远客好,那不如县令大人也一起在这里吃一些吧!” 女人说着便准备着往厨下走去,顺手拿起一个被一劈两半的葫芦做成的瓢,从一个水缸里舀了些水,放在一个陶罐里。 “吃个屁,他也配?桂花,就只是给这些远客做些就好了,让着癞子自己回家吃。” 老者回到了自己的家,神色似乎是缓过来了许多,安下心来的他,又恢复了刚才那么一种趾高气昂的神色,只是看着王慎之这群人的时候,眼神里还是有掩饰不了的怵意。 “猛汉,你说什么呢?人家石县令好不容易说到咱们这吃一次饭的,你怎的还这么一副脸色的。” 被老汉称作桂花的妇人舀好了水,听得自家男人这么说话,从厨下里探出头来,说道。 那祁姓白髯老者听夫人都这么说了,也没了别的说辞,引着王慎之进到屋子里,他这宅子虽说在这县城里已经算是高门大户了,可毕竟身在僻野,说是好宅子,也不过是一个有着宽敞土墙院落的房子,二进三进的宅院,或者回廊小池,那是不可能有的。 屋中没有什么陈设,一张没有过漆的原木大案摆在中间,四边铺着草席,屋子中唯一亮眼的就是一个玄色间以红色内衬,外带描丝的雕花餐盒,放在一个角角里,明显是长时间没有用过了,但是显然被主人保存的很好。 上面也没有什么灰尘。 第108章 歇脚 桂花干起活来很是麻利,不多会,就已经弄好了饭食,盐水煮菜,白米饭,再就是些稀碎的肉,在这样的时代里,能够沾上一点荤腥的饭,对于这样身居乡野的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王慎之也不是那种挑食的人,看着外面自己带来的甲士们也都拿上了饭食,便抓起竹筷就开始一顿狼吞。 白髯的祁姓老者看着王慎之的狂野吃相,又看了看外面他的那些个甲士,个个都在狼吞虎咽的,不觉抿了抿嘴巴。 王慎之自然是知道什么意思,抬起头瞥了一眼福贵,福贵现在还是没能够从刚才自家公子的神勇表现里面回过神来。 这还是自家的公子哥吗? 那提刀前行的一瞬间,福贵的眼睛都看直了,现在看着自家公子在跟自己说话,却是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脑子里就一直回闪着刚才王慎之横刀立于城门前的样子。 “喂,嘿,喂~” 王慎之看这家伙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还是那么直愣愣的看着自己,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好多下,福贵才回过神来。 “怎,怎么了?公子~” “给人家老伯饭钱啊!” 王慎之有些没好气说着,刚才生气归生气,但是王慎之还是讲道理的人,知道吃饭嘛,就要花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福贵旋即从怀里掏出了几贯钱放在案子上,便继续吃饭了。 祁猛汉虽说是这一县的乡老,可平日里见着这些银钱的机会也不多,突然看着案子上摆开的几贯铜钱,很是欣喜。 忙有让自家的妇人桂花又去灶下添加了许多的饭食,给王慎之的那些甲士送了过去。 王慎之从自己的车上取下了几瓶绮烟让他带着的绿陵酒,分给外面吃饭的甲士一些,拎了两瓶走回到祁老汉的大屋里,放在案子上说道。 “石大人,嗯,还有乡老,来解解渴吧!” 说着拧开了上面裹的很紧的盖子,一股清新醇厚的酒香沿着精致的瓶子飘荡在屋里,祁猛汉让自家夫人赶快去取了些粗陶碗,放在案子上,几人便就着这些粗米还有煮菜喝了起来。 “小公子啊,这是啥酒啊!没啥味儿唉!” 祁猛汉喝起酒来很凶,连干了两三碗之后,有些疑惑的说道。 “绿陵春色~” 王慎之苦笑着又扒拉了一口饭,说道。 这个老头喝酒的方式,让他有些无奈,这种上等的美酒,他还真是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咕咚咕咚的拿起来直接往嘴里面灌,来解渴用了,这酒中的醇香和丰富的前中后味,他肯定是尝不出来的。 有句话怎么说了来着? 山猪吃不惯米糠。 反观那个石姓县令,可就文气了很多,毕竟朝廷任命的官员,多少还是有些文识的,不比祁猛汉这样靠着辈分和年岁被乡民推举成乡老的人。 几人又坐着饮了一会,石县令喝的有些高了,有些不胜酒力,站起身来,走到王慎之的边上坐下,,拉起他的手。 “公子啊,更深命苦啊!命苦啊!” 县令名叫石更深,大抵是夜半出生的人吧。 王慎之看他面带愁容,也没有躲开,任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 “更深出身寒微,兢兢业业这么许多年,才得了个县令的差事,可这丹杨县,还没接手,就被朝廷又化成了当涂侨县的一部分。” 石更深说着说着,竟然落下泪来,一个劲的哭诉着,迁到丹杨县的当涂人如何跋扈,如何的争抢豪夺,把原本是丹杨人的土地,大多给抢了去,弄得他丹杨县内,才会如此的残破不堪,民不聊生。 之前丹阳尹路永大人,还派人来收税,可这整个丹杨县,哪里有什么地方能够交得起税啊,连这乡老县令都穷的叮当响了。 “路大人见收不得税,便亲自来查看,后来,念及我丹杨县实在困苦,非但没有收我们的钱,还给我们拨发了不少的种子粮食。” 说起这些,石更深的眼里,有了那么一些的光彩,祁猛汉也放下筷子,附和着他的说辞。 可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变成了一副苦哈哈的模样。 当涂人听得路永给丹杨拨发了不少的粮食还有种子,更是免除了他们的税,自然是不愿意了,就跑到丹杨城里来闹腾。 说到这些的时候,祁猛汉还指了指自己后颈处的一个刀疤。 “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老头子我就死在他们手里的,那天夜里,真是吓人啊!” 王慎之听得有些不可思议。 郡守免除赋税,或者拨发粮食种子之类的事情暂且不说,就是这祁猛汉说的,自己这丹杨县城,半夜里被当涂县的侨人偷袭,抢掠,还把他这个乡老差点砍死的事情就有些荒谬了。 当然,王慎之也没有什么证据,只是觉得这种县跟县的械斗偷袭什么的事情,uu看书 ww.uukanshu有些奇异。 酒足饭饱之后,王慎之看着外面的日头太烈了,便让甲士们也都到屋子里,先纳一纳凉,打算等到暑气降了一些再走。 闲聊的时候,石更深似乎是对王慎之的来路很是清楚,尤其是关于他王家的一些事情,比如那个王恬的官衔啊,还有各家的婚配啊,姻亲都是哪些啊,似乎是比王慎之这个本就是琅琊王氏子弟的人,还要清楚许多。 不觉间,话题就引到了王慎之这次行程的事情上。 “哦,石大人,我这是准备去豫州见庾侯爷。” 王慎之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些什么,便草草的一嘴带过,石更深也没有再去过多的盘问,了然的点了点头。 那桂花倒是很好奇的样子,这时候恰巧给王慎之他们添些茶水,听到豫州,庾侯爷之类的话,很是好奇的上前想要听上一听。 “桂花,这没什么好听的,妇人家,管烧菜做饭就行了,不要打听这么许多!” 祁猛汉捋着他的白胡子,一脸严肃的对自家的妇人说道。 桂花白了他一眼,有些不满的继续给这些人的碗里,添着汤水。 说是汤水,无非就是加了些咸盐的白水。 说起来着妇人也是聪慧,知道王慎之这群人大夏天的赶路辛苦,身体里缺水缺盐的,便弄了些这样的水,供他们消暑。 “祁夫人,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石更深看着桂花似乎是有些不满,端起碗了灌了一口,说道。 “是了,石大人。” 桂花点了点头,提着罐子离开了。 第109章 道中遇雨 丹杨县的这一番停留,是王慎之有意为之。 既然小皇帝给他安排了一个当涂令的差事,王慎之觉得,还是有必要来一个前期调查的,也好到时候心里有个谱,不至于真赴任的时候两眼一抹黑。 不过由于时间缘故,他只是见到了丹杨县的乡民,并没有跟当涂侨民有什么接触。 此时王慎之他们已经离开了那做土坯城,丹杨令石更深执意要送行。 看他样子很是诚恳,王慎之也不好去强行拒绝,只得由着他,送出了十里有余。 “石大人,盛情已使慎之感激不尽了,还请回衙署吧。” 这个石县令也是实在,就这么一直跟着自己的车马,王慎之要是不提醒他,这家伙八成能直接把自己给送到芜湖庾亮的官署里。 “哦哦,好的好的,那慎公子还是要路上小心啊!” 石更深嘴上应着,又不觉送出了一里,才在王慎之的再三催促下,调转车头,往丹杨的方向而去。 “公子啊,这个石县令真是盛情,到时候咱来当涂,便可以跟他多走动走动。” 福贵看着石更深远去的背影,一脸赞叹的对王慎之说道。 也难怪福贵会有如此感叹,从小到大,福贵都一直跟着这个旁支末门的慎小公子,虽说在外人看起来,身为琅琊王氏的子弟,身上的风光荣耀,那是与生俱来的。 可又有多少人知道,人生来无论在什么阶层或者环境里,无论是高门大户的官宦富商圈子,还是落魄潦倒的穷苦人,每一个圈子里,都会天然的再形成圈子,而这些个再次形成的圈子,就会再次分出高低贵贱。 就像是王慎之这样的,他自小所处的位置,尤其是在琅琊王氏中,就是最最底层的,所以除了愿意给他提供一些温情的王二爷一家之外,王慎之跟王家别的门户里的亲戚根本就没有来往,更谈不上建立什么情分了。 主子尚且如此,身为跟班的福贵自然也是感同身受,所以对于这种热情亲和的人物,自然就会多看一眼。 “亲和却是不假,可就怕他是假亲和。” 王慎之的意思福贵很明白,自家的公子定然是觉得,这个叫石更深的家伙,是知道了自己要往豫州,去见刺史庾侯爷,才会这么的故意拉拢,以示亲近的,必然是有所图谋,心思不单纯。 “公子啊,你可宽些心吧,这世道,被人有所图谋,也算不得坏事情啊!” 王慎之有些惊诧的看了福贵一眼,没想到这个小子竟然能说出这种水平的话,不觉的,对他又高看了一分。 不过当他抬起头看向石更深远去背影的时候,眼神中还是带着说不出的复杂。 夏季的天总是让人捉摸不定,刚才明明还是烈日炎炎,晒得土地又有些发焦了,一转眼的功夫,天上竟下去了瓢泼大雨。 自建康穿过丹阳郡城,而后过丹杨县,再往芜湖去的这条官道,基本都是依着长江而建,若不是因为王导直接就给王慎之准备好了大车,事实上从建康城的秦淮水系,顺流南下,过采石矶,也能到芜湖。 这会雨越下越大,王慎之也不好再往前走了,虽说车马上已经搭好了避雨的毡子,可这黄泥平推而成的官道,一下雨,就变得泥泞不堪,车马实在是难行,没法子,这前后离着最近的县也有不短的距离,一路奔波的,就算到了芜湖的庾亮处,必然是一身劳顿,很失体面。 索性这官道离着江边不远,边上大小的码头很多,自然也是有着不少的客店船帮之类的地方可供避雨,王慎之便引着众人离了官道,向江边而去,想着尽快找到一个足以容他们休息的所在。 打算好好休整一番,明早待得雨停了,便一路快马加鞭直接到庾亮处,反正这娶庾家女的事情,也是避无可避了,男子汉大丈夫,也没什么畏畏缩缩的必要。 江上这会也因为大雨而变得烟波朦胧,不过这里的水道并不像建康城内的秦淮。 秦淮上大多是些风雅彩楼的花船游舫,而这个地方,基本都是些吃水很深的大货船,来往之间,繁忙异常,毕竟战乱已平,无论是商贾还是官家,都要依赖于水道来往货物辎重。 临近的一个小码头边上,有一个客店,是那种供船夫纤客歇脚找活时候休息的地方,看起来很是简陋,uu看书 ww.uukanshu 王慎之从车里往外看了看,这雨不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是越下越大了。 大通店也就大通店了吧,王慎之便命着车夫直接把车马驶进了店前的柴门。 这里的小二看着突然来了这么多的人,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慌忙的指挥着这些车子,停在后面专门供车马停歇的草棚里。 “几位客,可是要运货上船啊?” 小二把王慎之他们的车马安顿好,便引着进了屋子,案子上另一个杂役已经烧好了热汤,几十只粗碗摆在案子上,刚淋了生水,这会拿着热汤一边暖着一边喝,却也是很舒服。 王慎之听了小二的问话,甩了甩脚上的泥水,说道。 “官道泥泞,无奈只得找家客店来歇歇脚,明天再赶路啦!” 小二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慎之的穿着,自然是看出来了他的贵气,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小公子啊,不是我不纳客,只是我这都是些粗俗脚夫纤人歇脚住的地方,都是大通铺不说,虽说打理的干净,却还是嗯~” 小二话没说完,王慎之摆了摆手,王慎之不是那种矫情的人,大通铺睡得,软床也睡得。 “无妨,无妨,小哥且去准备了够我们这些住的位置就好了。” 小二明显是有些不信,以为这小公子不知道大通铺的意思,连比划带说的,又给王慎之解释了一遍,见王慎之还是很随性的表示知道了,可以住,才很是奇怪的离开了,到边上跟自家的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说了一番。 那掌柜也先是一愣,而后又点了点头。 第110章 行为艺术 “公子,公子,这是什么店啊,公子,哎呦,你们这是什么门嘛,把我的裙子都刮坏了。” “哎呦,公子啊,你为啥要到这里来避雨嘛!” “嘿,公子,嘿,等等我啊,等等我啊,呜呜呜,我的裙子啊,才做的新裙子啊!” 大通店的门被推开,里面点着几盏很微弱的灯,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虽说才申时三刻左右,但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下雨天,躺在床上睡觉,才是最美好的事情,在这个娱乐并不发达的时代里,更是如此。 小二见又有客来,打着哈欠站起身,招呼着另外的一个杂役去取来热壶,他自己则走到后面,吆喝着,看看有没有已经用过了的木桶,把里面的水倒了,借着雨水略做洗刷,便又拿到前面的屋里。 待得定睛看去,却也是有些惊奇,把木桶直接就扔在了地上。 “公子可是来寻脚夫的?” 那公子环视一下,让眼睛适应了店里的昏暗,刚才一直絮絮叨叨的小丫头这会又说话了。 “什么脚夫啊,住店,我们公子要住店。” “住店?” “当真是?小娘子也要住店?” 今天还是奇了怪了,怎么的净来些奇奇怪怪的人,争着抢着要跑到他这大通店里来住,前面一个还好说些,一个看起来世家公子打扮的家伙,带着十几个甲士。 这个来的更是不靠谱,粉面朱唇的小公子,带着个娇俏灵动的丫头,还要住店,这怎么住嘛,都是大通铺,况且,他这店本来就不大,刚才那个公子和他带来的二三十甲士已经把位置都占用完了,哪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住嘛! “说住店,就是住店,你这小二哥,怎么这么多废话,住店,一间上房。” 小丫头语气很是不好,明显的对这个小二哥傻愣傻愣的样子很是不满,心里还在为自己这件刚穿了不久,就在这个破门前被刮坏了小裙子伤心,这些个怒气一股脑的全部都扔到了小二哥身上。 “呦,姑娘,还真是不巧,我们这粗门破店的,别说上房了,就是中房下房都没有,有的啊,只是大通铺,不过现在您是来的不巧,大通铺也没了。” 小二哥本来都准备睡觉了,这会被小丫头的一阵厉色抢白,也是有些不高兴。 何况像他这样的店里,针对的住店人,也不是这样的衣带飘飘带着小丫头的公子哥,所以说话上,也没有多少奉承。 “月儿,不得无礼,既然小二哥说,这里没住的地方了,我们就在这屋里将就一晚吧!” 小公子说着话,便径直向前,走到一个大案子边上坐下,接过杂役递过来的粗陶茶碗,灌了一碗热汤,可能是太渴了,又要了一碗才罢休。 “公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种地方,人慎公子怎么可能来嘛,也不想想,在船上睡多舒服,唉!” 小丫头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一边有些无奈的坐到自家公子的边上,也学着样子接过杂役手中的碗,猛灌了一口,刚喝到嘴里,就突然愣住了,哇的一下,把水全部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鬼嘛,这汤水里,怎么还有一股子的油腥气,你们都不刷洗一下的吗?” 小丫头越想越觉得心里过不去,很是恼火的看着面前的这个黑不溜秋的陶碗,这一看不打紧,竟然是在上面看到一根菜梗,这些她整个人都不好了,联想起刚才这边是小二哥说的话,都是些干粗活的挑夫船工来这里吃饭下榻。 小丫头委屈的都快哭出来了。 “公子啊,我还是个小丫头呢!这,这让我以后怎么嫁人的嘛!” 月儿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帕子一个劲的在嘴上擦拭着,似乎是要把刚才喝进去的油渍还有那跟菜梗之类的东西通通给扣出来。 那小公子却是全然不介意这些,依旧拿着自己的刚才那个茶碗,兀自喝着。 “公子不许喝了,你这以后也是要,要,嗯,要成亲的,这么搞,怎么对得起以后的小娘子。” 月儿看着自家公子竟然还没有停下喝水,很是着急的从他手上抢过那只碗,攥在手上,说什么也不愿意在给。 “呦,哪里来的小娘子啊!啊?哈哈哈哈!” 主仆两人正对着那只陶碗僵持着,通向后面的门打开了,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月儿先是一愣,而后手上的碗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u看书.uukanu.om 摔个粉碎,一双灵秀的丹凤眼睁的老大,努力的看向那个隐藏在灰暗里的人影,那人影渐渐走进光里,俊朗的脸也逐渐清晰,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嘴唇很薄,文雅中又不失英气。 “慎,慎公子~” 主仆两人同时惊奇的叫了出来,旋即站起身子,急走两步,生怕自己认错了人,待那人再往前走的更近了些,月儿本来惊奇的表情,看清楚了王慎之的打扮之后,瞬间变了样子,扶着边上的土坯墙,笑弯了腰。 王慎之本来都准备睡觉了的,反正这雨下个不停,也没法赶路,店里的灯火又很是昏暗,带着的书也没法看,百无聊赖之际突然听着店的前面有一阵的喧闹,便趿着木屐想着到前面来看看。 既然是准备睡觉了,也不好穿着他那身漂亮的大衫子,就从田礼那里找了套干净些的粗布衣裳穿着,田礼要比王慎之壮实许多,王慎之就只好把裤腿,衫子什么都撸起来,若是再加上一顶草斗笠,就活脱脱的像一个荒野田地里,插秧的农夫。 “慎公子什么时候变成农夫啦?家里有几亩田地啊!可娶了婆姨啊?” 月儿笑了好大一会,才缓住了,却也不忘继续调笑着王慎之的打扮,边上的湘然公子虽也是觉得好笑,但也是忍住了,斜了一眼月儿,说道。 “月儿,不得无礼,慎公子这叫,这叫~” “行为艺术~” “哈哈哈哈,行为艺术,是了是了,艺术艺术。” 湘然听了王慎之的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笑的前仰后合。 第111章 下酒菜 关于行为和艺术这两个词的使用,可不是现代社会从西方引进过来的什么新鲜词句。 早在先秦荀子那里,就有了“行为”一词的最早使用,意思指的就是言行举止了,至于“艺术”那就更是普遍了,只是这时候的艺术,可不是一个词,它所代表的可是儒家的礼,乐,射,艺,书,术这六种君子所必须掌握的能力的集合。 湘然看着王慎之一脸无所谓的竟然把自己穿着农人种地的衣服,说成儒家六艺,自然是觉得好笑了。 不过想想这慎公子说的也是没错,君子嘛,不能只是会些莫测高深的东西,整天在庙堂上,君臣父子,之乎者也的,农人种地的本事,何尝不是一个君子也应该掌握的呢? 想到这里,湘然的眼里不觉又流露出敬佩的神色,身子一躬,说道。 “承蒙慎公子教诲,湘然受益良多~” 那动作很是认真严肃,一时间,把王慎之搞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讪讪的应了一下,便忙岔开了话题,询问起这主仆两人怎么跑到这么个荒郊野港里来了。 湘然和月儿对视一眼,莞尔一笑说道。 “我这刚从江州来,准备去建康,恰逢这道中大雨,不便行船,便就随意的找了个地方歇歇脚啦!” 湘然说完话,月儿拿着刚才从自家公子手上抢过来的黑粗陶碗,似是在自言自语的小声说道。 “确是道中大雨,船可是怕水的紧呢!” 湘然听得自己侍女竟然如此多嘴,伸出手来从案子下面使劲的给她来了一下,疼的月儿嗷嗷的跳了起来。 “公子怎的随便打人?” “去,取酒去。” 湘然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小丫头委屈巴巴的应了一声,披了斗笠,快速的闪到了外面,从车子里去了几瓶酒捂在怀里,回到屋里的时候,只见案子上已经摆开了一壶绿陵春色。 “慎公子怎的不提前说,还让月儿出去拿酒,这裙子都弄湿了!” 这个月儿小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这次见到王慎之,没有了之前那么强烈的敌意,嘴巴反而变得絮絮叨叨起来,看看这个,说说那个,总是停不下来的样子。 搞得湘然三番五次的瞪她,她也全然不在意,还是一边伺候着两人喝酒,一边问来问去的。 “慎公子跟那个绮烟姑娘如何了啊?” “慎公子可知道这建康城中又开了家彩楼啊!” 反正就是停不下来,最后弄得湘然实在是气急败坏了,找店家要了跟绑船的粗绳子,当着月儿的面扥了好几下,作势就要把她的嘴巴封上,这个小丫头才稍微收敛了一些,不再这么多的言语。 几碗酒下肚,这店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吃食,王慎之便找了小二哥要了些咸盐,用一只碗盛着,下了些热汤化开,又添了些醋,从身上摸了两枚铜板,找水冲洗了一番,投进化开的盐醋水里浸着。 “这是?” 湘然看着沉在碗底的两枚铜板,问道。 王慎之也不答话,兀自抿了一口酒,拿起筷子,夹起一枚铜板,直接丢进嘴里,细细的吮吸着,差不多了,又吐出来拿干净的水冲洗一番,又扔进醋盐水里。 “还能这么的?” 湘然看了看王慎之,又看了看碗底沉着的那枚铜钱,一脸的不可思议。 自小生活优渥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竟然能够拿着这些东西下酒。 这种方法王慎之也是第一次尝试,只是之前听说,实在穷苦的时候,找不到酒下菜,有的就会拿些铁钉,沾上凉拌菜的调料,当做下酒的东西。 他也是看这店里实在是没什么东西了,就想着试上一试,虽说味道不怎么样,可那种奇妙的感觉,确实让他觉得很是有趣,尤其是配上自己带着的味道凌冽的白羽觞。 “湘然小公子不妨一试啊?” 王慎之给湘然也倒了一大碗的白羽觞,这种酒,湘然之前是没有怎么尝试过的,看着面前这碗冒着清冽酒气的东西,他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勇气一般,咕嘟灌了一口。 只觉得一股烈火带着浓烈的香气,冲向自己的喉咙,闭着眼睛咽下,学着王慎之的样子夹起一枚铜板放进嘴里,酸咸的味道,和那种北方的凌冽气息,融为一体,确实是别有一番的奇妙感觉。 两人便这么又喝了一会,便又都醉了,那浸在醋盐水里的铜板也早就分不出你的我的,就胡乱的尝着。 湘然撑着案子,呼出一口浓烈的酒气,uu看书 .说道。 “慎公子往哪里去啊?” “喔,豫州,去豫州,娶丑妇,丑妇自是庾家女~” 王慎之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这酒太过浓烈,还是那铜板在冶炼的时候,有什么重金属元素没有处理干净,反正就是一阵的眩晕,糊里糊涂的说了这么一段话。 “丑~丑妇,罢了罢了,丑妇便丑妇吧,不去江州就好,江州要乱,慎,慎郎还是千万不要去为妙啊!” 江州要乱? 王慎之虽然酒劲冲的脑子有些不清楚,可是存在脑子中的种种记忆还是被唤醒了一部分。 江州,咸和年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他隐隐的觉得确实有个很严重的事情要发生,可现在却是一点眉目的想不起来,只是脑海里胡乱的闪出陶侃,刘胤,郭默之类没头没脑的名字。 不过很快,他便也没怎么在意了,自己此行就只是去豫州见见那个丈人,顺便完成任务,把庾家女带回来,至于江州,那是显然不会去的,管他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乱不乱的事情呢。 就算乱了,自己这无官无衔,无兵无权的四无青年,也是轮不到他来处理的。 出了问题也是自己的叔公王导,亦或是以后的丈人庾亮这些个子大的去顶着,况且,自己本就没有什么为官之志。 想到这里,王慎之又暗自踌躇着,回到建康定要找个理由把那个小屁孩交给自己的差事给推了,什么家国天下,不搞,就是不搞,说不陪你玩,就是不陪你玩。 富家公子多爽。 第112章 继续向南 第二天王慎之清醒的时候,车马已经载着他,行进在官道上了。 昨晚发生的什么,已经记得不太真切,隐隐的觉得,好像是跟湘然见了一面,喝了些酒,他还嘱咐自己不要去江州。 白羽觞的劲头要比绿陵春色大上许多,再加之昨晚喝酒的时候,没有佐什么东西,这会王慎之只是觉得头昏脑胀的,这一路昏昏沉沉的,中午时分,便到了庾亮镇守的芜湖境内。 豫州刺史府并不很大,说奢华更是谈不上,只是这里的驻军看起来倒是很多,果然是封疆大吏,实权派人物,派头就是不同。 车马行到刺史府门口,看守的军士见着一对车马前来,便上前询问了一番,经过层层的通报,王慎之才得以入内。 迎接他的是一个年龄长一些的嬷嬷,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而后径直就把王慎之带到了后堂里。 “夫人,夫人,王家的慎小公子来了。” 进得堂来,被嬷嬷称作夫人的女子,听得王慎之来了,忙的放下手中的杯盏,抬头看了他好大一会。 王慎之也是猜出来了,这妇人大抵就是庾亮的妻室,自己的岳母了,也不好直愣愣的跟她对视,便是先行了一礼,而后俯首低眼的站着。 “淑夫人身体尚好么?” 妇人打量了一番,觉得若就皮囊来看,确实不错,看起来也没有很多的纨绔习气,并不像自己夫君说的这么糟糕。 庾夫人本来还满是忐忑的,这下子见着真人了,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 “婶娘康健如昔,多承挂怀,慎之来时,婶娘也很是挂念庾夫人,特嘱慎之代为问候,还为庾夫人带了些许建康的吃食,绸缎之类的东西。” 王慎之说着话,给福贵使了个眼色,便有仆从端着一堆的锦盒托盘走了进来,摆在案子上。 这下子庾夫人比刚才更加欣喜了,看来这个王家的小家伙根本就不像自家庾侯爷说的那般的不堪嘛,这说话做事的,也是周全妥帖,哪有一点的纨绔味道,完全就是知礼懂节的翩翩佳公子。 接着王慎之又递上了随行物品的礼单,里面具体什么东西他也懒得去看,反正他就是想着,把东西送到了就算完事,尽快的把庾家女带走,然后继续建康的愉悦公子哥生活。 “庾夫人,不知庾侯爷在哪里,我这里还有一封书信,叔公托我转交。” 王慎之说着,从怀里取出王导让他带给庾亮的信件,双手奉上。 庾夫人没有伸手去接,有些面露难色。 “慎之啊,侯爷现在不在芜湖,往宣城郡去了,昨日才走的,你去那里找他吧,这信件想来是司徒有什么政务相商,我这妇人家的,不好拆看的。” 无奈,只得继续南行了,不过这次就要比之前从建康来的时候,要好多了,只是带着田礼这一干的随从,大车全部都留在了庾亮的刺史府里。 宣城也是重镇,庾亮的职衔中,除了豫州刺史之外,还另外加了一个宣城内史的头衔,这会他就恰好在宣城组织校阅。 东晋的几个掌握实权的州,基本都直接跟北方的赵国相接壤,在荆州以襄阳郡为要塞,在豫州以弋阳郡,淮南郡为边境,至于扬州就是历阳郡,梁郡,徐州残损,地域狭**仄,但仍以盱眙,淮阴,山阳直接与北面胡人对持。 所以对于这些地方的将领来说,练兵与校阅已经成了家常便饭,随时都有存亡之虞的破碎山河,这些为高权重的一州刺史,必然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王慎之到宣城的时候,校阅还没有开始,庾亮正待在自己的官署里,翻看着军器,兵士,辎重的账册。 看着手上寥寥几句就能够写完的家当,他不觉拧紧了眉头。 豫州本就是侨置州,原有的领土,大多丢给了赵人,现在手上实际掌握的,也就只有弋阳郡和西阳郡这两个,淮南郡几经争夺,最终还是赵人趁着晋室内乱,给夺了过去。 “侯爷,侯爷,琅琊王氏的慎公子来了。” 庾亮正对着手上的东西发呆,一个随军司马走了过来,在他耳畔说道。 “他琅琊王氏的人,来我宣城做什么?怎的,要为我驱驰么?” 庾亮这些日子,都有些魔怔了,手上的那几张纸,也已经被他捏的皱皱巴巴的。 他很愁,u看书 . 愁的头顶的发丝都花白了许多,北面是凶悍的赵人,边上又有荆州陶侃的压力。 这每一方的势力,都需要提防,既然要提防就要兵,可庾亮的手上这么稀稀拉拉的一点人手,在他看来是远远不够的。 “侯爷,不是啊,慎公子是来接小姐的啊!” 随军司马这么一说,庾亮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此时的他,身披甲胄,一身英武戎装,快步走出自己的官署,看着门口的车马,随军司马去叫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回应,掀开帘子一看,刚才还在里面端坐的王慎之,这会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连他带着的那些随从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侯爷,他的随行甲士,看起来很是强悍啊!” 随军司马一边差人四处寻找着,一边亦步亦趋的跟在庾亮后面。 马上就要校阅了,他身为一军统帅,怎么能迟到,既然王慎之一时间也找不到,庾亮也懒得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翻身上马,向着校场一路疾驰。 不过在庾亮的心里,此时的王慎之纨绔而不消的印象就更深了。 他也更加的坚信,那日在建康城的夜雪楼船上,王慎之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安然的坐在自己和王导边上,听着二人的谈话,还是之后到外面的甲板上一阵的慷慨陈词,前面的谦和谨慎,后面的慷慨激昂,全都是被王导包装出来的假象。 “我就知道,这个阿虎狡猾的很,真当我庾亮愚钝蠢笨,失势之后,就如深秋红柿般任人拿捏么!” 庾亮很是不满的对紧随着自己的司马说道。 第113章 窥探于我 宣城校场 辕门木篱圈出的一块偌大的空场上,筑起了一座高台,此时驻守在宣城的五千精兵,以各校尉对正为首,顶着烈日,列阵以待征西将军宣城内史庾亮的校阅。 这五千步卒,是一路跟随庾亮的亲信部曲,无论是军器盔甲,还是军容风纪,都是最好的。 校场上,银盔烁甲,戈矛如云,灼热的阳光,把大地都烤出了焦熟的味道,士卒脚下的黄泥地面已然龟裂,露出的沟壑,就如同北方胡人的血盆大口。 起初是一点点,而后纵横蔓延,整个场地上,全都裂出了一道道的口子,甲士的军靴上,早已经被汗水渗透,析出的白色盐渍沾在玄色的皮革制成鞋靴面上,宛如一道道图腾,诉说着这支军队的勇猛军功。 他们是参加过平定苏峻之乱的劲旅,当然也是豫州刺史庾亮手上的王牌,永远都驻扎在他不远的位置。 庾亮带着随军司马,一路狂奔,冲过辕门,在将台不远处停了下来,下马,登台,目光扫过自己这支令他分外得意的军队,从腰间抽出佩剑,凌空一指。 擂鼓的牙将舞动起裹着赭色布条的鼓锤,咚咚的鼓声,如天雷一般,刺破校场的宁静。 只听得甲胄铁器碰撞的声响,而后便是一股如山呼海啸般的呼喊。 随着庾亮手里利剑的挥动,军阵左右变动,弓箭手在巨盾兵的掩护下,向远处先是射出一轮,而后阵脚变换,手持环首刀钩镶的近战步兵在步槊的掩护下,稳步推进,到达预定位置后,又是一番严整的军阵变换,如此多次,攻防长短,协同斗技。 庾亮很满意的看着他手下的这五千精卒,这是他立足的本钱。 校阅的差不多了,军阵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庾亮收起剑,便开始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训话,无非就是立志北伐,恢复故土,驱除胡虏之类的话。 “元嘉离乱,自此,江北生灵涂炭,百万黎庶,为胡人屠戮,千里故国,皆化为焦土,我等将士男儿,该当如何?” “北伐!北伐!北伐!” 看着下面士兵激昂的士气,庾亮看的很是高兴,手放在身前摆了摆,示意大家禁声,正准备继续往下面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眼睛一眯。 在辕门边上的木篱边,竟然有几个人趴在上面,这种全无军纪的散漫行径,他是最为痛恨。 随军司马顺着庾亮的眼神看过去,心里也是猛的一惊,完了完了,这是哪来傻子,竟然在这种时候迟到不列阵,而且更过分的是,竟然站在辕门那里散漫的看着里面。 庾亮性格一直都是很刚毅,眼里更是容不得一点沙子,当然,正是这种性格,也才激起了苏峻的叛乱,不过,这种性格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尤其是像他这样,在外领兵的时候,威信是很高的,手下的士卒对他是又敬又惧,这也是一个领兵将领的最好状态。 “去,把那些人给我带过来。” 不多会,随军司马就带这着人,把木篱外的那些人给带了过来,那些人走近了一些,庾亮看清楚为首那个人的脸之后,眼神立刻变得严厉了起来。 “王~慎~之,为何窥探我军?” 王慎之自从迷迷糊糊的从江边码头边的大通店离开之后,一路上基本上就没有停歇,先是到芜湖,而后又一路南下,到宣城又是几个时辰,那时候车马里,即使是绮烟给他铺了很厚的棉垫子,可还是颠簸的屁股都快肿了。 到了庾亮的宣城幕府,在车里等了好久,也不见有人来,就想着反正庾亮忙着,便下车随意的转转,这一转不打紧,竟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正漫无目的的闲逛的,恰巧听到一阵阵的呼喊,顺着声音,就走了过来,便看见庾亮站在将台上慷慨激昂的北伐北伐的。 正准备离开,就被庾亮给发现了。 竟然说我窥探? 王慎之有些不爽的看着庾亮。 这个家伙虽然是长得端方雅正的,可怎么就是每每都自己不爽,王慎之自然不会怂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 “庾将军还真是说错了,这军阵,说实话,也就是不过尔尔。” 也正如王慎之说得那样,这种普普通通的步兵长短近程远程武器,配比使用的阵法,还真没什么高级的。 尤其是面对胡人重甲骑兵冲锋的时候,搞不好一击就会全线溃散,花里胡哨的,根本就顶不了事。 晋军疲弱,这是后世公认的事实,也就是打打内战的时候,还是很凶,真正被派着渡江跟胡人作战,基本都没有打赢过。 “不过尔尔?哈哈哈哈,好啊,好,小子,你们琅琊王氏都是这样的货色吗?” 庾亮听了王慎之的话,uu看书uush直接就被气笑了,他没有想到,这琅琊王氏中,一个普普通通的末门旁支,就敢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说什么自己的精锐部曲不过尔尔。 “请问侯爷,胡人何以破我山河?” 王慎之又不是傻子,之前在夜雪上见了庾亮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出了,他对自己的不满,无论是自己多么的恭敬,或者谦和,这个家伙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感觉,搞得跟自己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这会子,不过是一路上的舟车劳顿,想出来转转,碰到他在校阅,就被他说成是想要窃取他军机的宵小之徒。 且不说他这仅仅是在校阅,就真的说这校阅也算军机的话,王慎之真是对这些所谓的军机一点都不感兴趣。 虽说庾亮手下的这些个甲士,在东晋所有的军队里,已经算是上乘,即使是对付北面的胡人,也有一站之力,可也仅仅是有一战之力,在王慎之看来,还是差的很远。 整个两晋一百多年里,虽说在后期出现了强悍的北府兵,但是若是真论起来,也算不得是晋朝自己训练出来的精锐,那些北府兵将士,也多是从江北冀州招募来的流民。 这些流民就如同王慎之身边带着的田礼一般,本就有着极其强悍的军事技术和作战技巧,再加上恰好碰上优秀的将领,不然,这司马家的王朝里,根本就没有什王慎之看得入眼的劲旅。 就是到了东晋晚期,刘裕刘寄奴发明了对付北方胡人,颇有成效的却月阵,事实上,也没有起到碾压性的优势。 无题 “哼!” 庾亮一脸不屑的看着王慎之,这个家伙未免也太过狂妄。 一个未经世事,连真正战争场面都没有见过的纨绔子弟,竟然在我堂堂的征西将军的面前大放厥词,竟然还叫嚣着问胡人何以破我山河? 简直是荒谬。 庾亮甚至都懒得搭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边上的随军司马看起来就要比庾亮圆润许多,他是明白事理的,且不说王慎之此次是来迎娶他庾家女儿的这一层,就只是琅琊王氏的身份,王慎之也是代表着身在建康的王导,再不济也算是他的使者,还是要给些面子。 两个门阀之间,现在还不是闹僵的时候,尤其是荆州的陶侃还一直在上游虎视眈眈的关键时刻。 “慎小公子以为是为何呢?” 随军司马很聪明,他这么说话,既没有越俎代庖,逾越庾亮擅自回答王慎之问题的嫌疑,而且还完美的把这个问题给扔了回去,且看看这个傲娇的小公子会如何回应。 “我不知道~” 王慎之瞥了一眼后面一脸肃杀的站着的五千精锐,低着头幽幽的说道。 本以为把这么愚蠢的问题,抛给庾亮,以这个家伙的性格,会一脸刚毅的给王慎之来一个大甩锅,说北胡不讲道义啊,或者他们偷袭我中原之类的话,没想好这个随军司马鸡贼的很,便只好一脸无赖的回答不知道。 “你说什么?” 庾亮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小子该不会是脑袋坏到了吧,明明一脸傲慢的问自己,这会被反问了,还说不知道,这都是什么神经病玩家。 他刚刚被女儿庾娇君熄灭的给她重新找个夫婿的想法,随着王慎之的这句不知道,又涌上了心头。 “我说我不知道啊,庾侯~” 王慎之提高了嗓门。 有的时候人真是奇怪,明明耳朵里都听的清清楚楚了,还非要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再一脸惊诧的问一遍,这都是些什么奇怪毛病。 庾亮很是恼火,他觉得自己被戏耍了,还是被这么个看起来刚刚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给戏耍了,又呲楞一下的,把腰间悬着的宝剑抽了出来,指着王慎之说道。 “尔可是在戏弄本侯?军前岂能儿戏?跪下~” 王慎之心里一惊,暗道不妙,他怎么就忘了一点。 自己的这个丈人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泛泛之辈,尤其是在军前的时候,那可是杀伐果决,不讲情面的,这下子把他惹火了搞不好还真要被砍了都说不定。 而且看着庾亮的样子,似乎是也大有此意,不然又是拔剑的,又是跪下的,别玩真的,王慎之可就惨了。 王慎之暗叹一声,人在屋檐下,那是不得不低头啊,自己既然落在庾亮的地盘上了,那就只能乖乖站好,听他的话了。 况且按着辈分讲,庾亮既然是自己的丈人,那应该也算是父辈了,跪一下的,也就跪一下吧。 王慎之果断的双膝跪下,高声说道。 “我有良策~” “将军,既然王慎之有良策,那就让他说一说吧!” 随军司马又不失时机的说道。 王慎之还真是有些佩服庾亮边上的这个家伙,无论是说话做事,那真是滴水不漏,左右逢源的。 其实庾亮也真的不是想要就地斩杀王慎之,虽说刚才给自己女儿换夫婿的想法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可若是真要实施起来还是比较困难的。 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他还是很了解的,那真是把自己倔强的性子学的好好的,要是真的强行把她看上的这个男人给宰了,还真说不准这丫头会不会直接就跟他翻脸。 这会听了随军司马的话,也就算找了一个台阶,忙不迭的把手上的佩剑向下稳了稳。 虽说杀他是不打算杀了,但是,消消这小子的气焰还是要的,不然这以后自己的娇儿嫁到他们王家,还不被这个家伙欺负死,连军中校场都敢闯的家伙,他可不觉得是多善的人物。 庾亮抬了抬下巴,示意王慎之可以说了。 “我朝自建武立,历元,明二帝,至当今陛下,已有三世,然国事飘摇,如履薄冰,外敌环伺,危如累卵,何也?” 王慎之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突然说出这么慷慨激昂的话,跪下去的身子,不觉见已经站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庾亮点将台的台阶一步一步的向上走着。 “兵弱,兵疲也,兵弱,则国弱,兵疲,则国疲~” 从317年东晋立国,到现在的329年,东晋这江南一隅的国土上,uu看书 .uukanshu基本是隔两三年就要打一次仗,再隔两三年,又要打一次仗,都没有停过,士兵苦于内战久已,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去抵抗外敌。 至于兵弱,王慎之接着说道。 “兵弱,无非弱者有三,士气不振,势弱也,粮饷辎重不足,力弱也,军械不备,器弱也。” 晋朝一直都崇尚部曲私兵,国家基本都没有正规的军队,真是打起仗来,各为其主,心思不齐,士气就很是低迷,至于粮草辎重,且不说军饷了,打仗的士兵,连饭食都无法高效充足的供给,吃不饱饭,士兵哪里会有力气去打。 再就是军械,北方胡地,盛产匈奴马,此马壮实强悍,冲击力极强,就是吃饱了饭的士兵,举着盾牌也基本不可能直面这种马的冲击,何况是疲弱饥饿的晋军,见着敌方如黑云一般直接压上来的骑兵,就直接全线溃散了,还怎么可能打的赢。 王慎之的越说越激动,一时间底下站着的士兵,有的竟然都开始啜泣起来。 庾亮没有想到,本以为想要在众军面前,让这个王慎之乖乖听话的,结果他竟然一席话如此的鞭辟入里,直指朝廷核心,就是身为征西将军的自己,有些想法还没有他来的深入,不觉心里对王慎之的看法有了一些松动。 可他毕竟是一军之帅,看着自己手下的雄雄之兵,竟然被王慎之三句两句的说得都开始哭了,脸上很是挂不住,又挥舞起手中的宝剑,伴随着鼓声。 可这次这些兵的心理防线完全被王慎之打散,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神气,呐喊的气势也差了很多。 第114章 弱 “哼!” 庾亮一脸不屑的看着王慎之,这个家伙未免也太过狂妄。 一个未经世事,连真正战争场面都没有见过的纨绔子弟,竟然在我堂堂的征西将军的面前大放厥词,竟然还叫嚣着问胡人何以破我山河? 简直是荒谬。 庾亮甚至都懒得搭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边上的随军司马看起来就要比庾亮圆润许多,他是明白事理的,且不说王慎之此次是来迎娶他庾家女儿的这一层,就只是琅琊王氏的身份,王慎之也是代表着身在建康的王导,再不济也算是他的使者,还是要给些面子。 两个门阀之间,现在还不是闹僵的时候,尤其是荆州的陶侃还一直在上游虎视眈眈的关键时刻。 “慎小公子以为是为何呢?” 随军司马很聪明,他这么说话,既没有越俎代庖,逾越庾亮擅自回答王慎之问题的嫌疑,而且还完美的把这个问题给扔了回去,且看看这个傲娇的小公子会如何回应。 “我不知道~” 王慎之瞥了一眼后面一脸肃杀的站着的五千精锐,低着头幽幽的说道。 本以为把这么愚蠢的问题,抛给庾亮,以这个家伙的性格,会一脸刚毅的给王慎之来一个大甩锅,说北胡不讲道义啊,或者他们偷袭我中原之类的话,没想好这个随军司马鸡贼的很,便只好一脸无赖的回答不知道。 “你说什么?” 庾亮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小子该不会是脑袋坏到了吧,明明一脸傲慢的问自己,这会被反问了,还说不知道,这都是什么神经病玩家。 他刚刚被女儿庾娇君熄灭的给她重新找个夫婿的想法,随着王慎之的这句不知道,又涌上了心头。 “我说我不知道啊,庾侯~” 王慎之提高了嗓门。 有的时候人真是奇怪,明明耳朵里都听的清清楚楚了,还非要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再一脸惊诧的问一遍,这都是些什么奇怪毛病。 庾亮很是恼火,他觉得自己被戏耍了,还是被这么个看起来刚刚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给戏耍了,又呲楞一下的,把腰间悬着的宝剑抽了出来,指着王慎之说道。 “尔可是在戏弄本侯?军前岂能儿戏?跪下~” 王慎之心里一惊,暗道不妙,他怎么就忘了一点。 自己的这个丈人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泛泛之辈,尤其是在军前的时候,那可是杀伐果决,不讲情面的,这下子把他惹火了搞不好还真要被砍了都说不定。 而且看着庾亮的样子,似乎是也大有此意,不然又是拔剑的,又是跪下的,别玩真的,王慎之可就惨了。 王慎之暗叹一声,人在屋檐下,那是不得不低头啊,自己既然落在庾亮的地盘上了,那就只能乖乖站好,听他的话了。 况且按着辈分讲,庾亮既然是自己的丈人,那应该也算是父辈了,跪一下的,也就跪一下吧。 王慎之果断的双膝跪下,高声说道。 “我有良策~” “将军,既然王慎之有良策,那就让他说一说吧!” 随军司马又不失时机的说道。 王慎之还真是有些佩服庾亮边上的这个家伙,无论是说话做事,那真是滴水不漏,左右逢源的。 其实庾亮也真的不是想要就地斩杀王慎之,虽说刚才给自己女儿换夫婿的想法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可若是真要实施起来还是比较困难的。 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他还是很了解的,那真是把自己倔强的性子学的好好的,要是真的强行把她看上的这个男人给宰了,还真说不准这丫头会不会直接就跟他翻脸。 这会听了随军司马的话,也就算找了一个台阶,忙不迭的把手上的佩剑向下稳了稳。 虽说杀他是不打算杀了,但是,消消这小子的气焰还是要的,不然这以后自己的娇儿嫁到他们王家,还不被这个家伙欺负死,连军中校场都敢闯的家伙,他可不觉得是多善的人物。 庾亮抬了抬下巴,示意王慎之可以说了。 “我朝自建武立,历元,明二帝,至当今陛下,已有三世,然国事飘摇,如履薄冰,外敌环伺,危如累卵,何也?” 王慎之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突然说出这么慷慨激昂的话,跪下去的身子,不觉见已经站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庾亮点将台的台阶一步一步的向上走着。 “兵弱,兵疲也,兵弱,则国弱,兵疲,则国疲~” 从317年东晋立国,到现在的329年,东晋这江南一隅的国土上,u看书 ukanshu.o基本是隔两三年就要打一次仗,再隔两三年,又要打一次仗,都没有停过,士兵苦于内战久已,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去抵抗外敌。 至于兵弱,王慎之接着说道。 “兵弱,无非弱者有三,士气不振,势弱也,粮饷辎重不足,力弱也,军械不备,器弱也。” 晋朝一直都崇尚部曲私兵,国家基本都没有正规的军队,真是打起仗来,各为其主,心思不齐,士气就很是低迷,至于粮草辎重,且不说军饷了,打仗的士兵,连饭食都无法高效充足的供给,吃不饱饭,士兵哪里会有力气去打。 再就是军械,北方胡地,盛产匈奴马,此马壮实强悍,冲击力极强,就是吃饱了饭的士兵,举着盾牌也基本不可能直面这种马的冲击,何况是疲弱饥饿的晋军,见着敌方如黑云一般直接压上来的骑兵,就直接全线溃散了,还怎么可能打的赢。 王慎之的越说越激动,一时间底下站着的士兵,有的竟然都开始啜泣起来。 庾亮没有想到,本以为想要在众军面前,让这个王慎之乖乖听话的,结果他竟然一席话如此的鞭辟入里,直指朝廷核心,就是身为征西将军的自己,有些想法还没有他来的深入,不觉心里对王慎之的看法有了一些松动。 可他毕竟是一军之帅,看着自己手下的雄雄之兵,竟然被王慎之三句两句的说得都开始哭了,脸上很是挂不住,又挥舞起手中的宝剑,伴随着鼓声。 可这次这些兵的心理防线完全被王慎之打散,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神气,呐喊的气势也差了很多。 第115章 陶朱之能 原本恢宏豪迈的校阅,就被王慎之这么三言两语的给搅成了一团稀泥。 庾亮愤愤的看了随军司马一眼,翻身上了自己的马,一骑绝尘。 “慎公子,将军要在官署见你。” 随军司马的话,说得很软,但是身边围城半圈的士兵,却是在向王慎之传达着庾亮坚决的态度。 王慎之本来就没有打算逃跑,便在一群士兵的半拥半押之下,回到了宣城内史的官署,此时,庾亮已然卸掉了一身戎装,换上官衣锦袍,在堂中背手而立。 “将军,慎公子来了。” 随军司马是知晓庾亮脾性的,也不敢多说话,就把王慎之带到庾亮边上,关上了外边的门,只留他二人在堂中。 庾亮开始踱步,沿着内堂,从站定的正南位置开始,渐而西,向北,过了三个拐角,又向南,如此两三圈之后,才叹了一口气。 这果然印证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样的场面王慎之已经在几天前就见过一次,那是在建康宫太极殿的后隔间里,小皇帝谈事情的时候,就是这么转的,若是说的细致些,甚至连方向都如出一辙。 只是庾亮的步子,不似小皇帝那么的急躁,走的缓慢许多,也更能给人带来压迫感。 “慎之,你不该啊!” 庾亮站定不再转圈,说起话来很是痛心的样子,透露出满心的无奈。 说完了这句,便没了下文,又开始转圈。 王慎之现在很是困惑,一时间被庾亮转来转去的,弄得本就有些眩晕,这会他又突然扔出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更是让他摸不清楚庾亮的态度。 “将军,这话是……” 王慎之开口了,生死之数,现在就把在庾亮的手上,无论是他觉得自己扰了他的军心,想要以血祭旗,还是有别的什么图谋,想要以自己来要挟扬州的王导,王慎之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明白这个家伙的想法。 “慎之,所言也是有理,只是国家困苦,实在不该大众广庭之下,如此针针直戳心肺。” 庾亮猛的转过身来,直直盯着王慎之,眼中的神色很是复杂,有忧,有怒,有怜,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 自明帝驾崩,太子继位以来,庾亮就以外戚舅父的身份,与王导一起执掌中枢,虽说是二人一起,可彼时的王导,没了皇帝的倚重,虽然仍居于司徒之位,领录尚书事的职衔,已然人微言轻,朝中的事情,庾亮也在那个时间,摸的很是清楚。 他是一个有想法的人,内外的交困,尤其是晋军的羸弱他是看在眼中,尤其是不久之前的苏峻之乱,一郡之守,竟然就能在朝中掀起如此腥风血雨,还绵延数年,要倾举国之力才能将其平定,这是多大的耻辱。 而如今,这个从建康来的小子,竟然能直指晋军弱疲的弊病,着实让庾亮心里很是惊诧。 不过碍于身份,他不能表现太过激烈,只能绷着话,跟王慎之一点一点的说,而且,他到现在都怀疑,王慎之的这些个惊艳表现,到底是不是出自他自己的真心,还是那扬州的王导有意设计的假象。 “慎之可将刚才校场里的话,再说的细致一些。” 王慎之闻言,便沿着刚才在校场的思路,继续说着,不过这次,他直接跳过所说的军心部分,而是对庾亮着重说明了粮草辎重,还有军械的事情。 王慎之心里很明白,这军心的核心,就是让这些士兵明白为谁而战的问题,现在这个问题根本就没办法在短期内解决,就是跟庾亮细说了,他仔细的听了,也无济于事,各家有各家的部曲,领将,各个势力之间,不可能全部统一到一处,多说也是在耗费口舌。 “这辎重,当以钱粮为先,没有钱粮,什么事情都办不来,至于军械之类的,到以技术为基础,而所有先进的技术,说到底,又是钱的问题,所以,钱,才是当下能最快解决一部分问题的良药。” 王慎之这话说的很实在,浅显的道理,庾亮不会不知道,他沉吟了半晌。 “慎儿所言有理,只是,这钱当从何处来?无非就是归于土地稼穑,可我朝北土尽失,怎能再得到许多钱粮?” 庾亮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渐渐的熄灭了下去。uu看书 wwuukansu 在他的认知里,钱粮对于军队打仗的重要性,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囤积粮草,保证辎重安全,也是领兵常识,所以,听着王慎之刚才在校场上,大声是呼喊,他起初也不觉得有什么惊奇的。 只是说,王慎之这么小小年纪,就知晓这些个道理,让他有些心里有些那么小小触动,毕竟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如此的聪慧宜人,玉树风流,为世人称道,看着王慎之这么不惧怕自己,而且慷慨陈词,使得自己手下的五千精兵都能默然落泪,这本事,让他大有一些惶惶相惜之感。 “陶朱之能,可解我朝之困。” 王慎之知道,限于时代的原因,商业在古代的任何时间,都是受到朝廷打压的,像庾亮这样的士人阶级,更是为之不耻,但是,若是把这商贾之利,和朝廷军力联系到一起,王慎之自信,庾亮大抵是没有理由去拒绝的。 在从芜湖到宣城这一路上,王慎之一直都在考虑一件事情的可能性,他想要借一块庾亮手下的地,这块地,虽说对于庾亮来说算不得什么战略战术的重心,可对于往后的中国历史,却是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的。 当然,这块地同样也能给王慎之带来不少的利益。 若是只讨论他自己的利益,可能格局上还是有些狭隘了,王慎之想的,可是先以这块地为基础,一点一点的把东晋的经济力量给激发出来,有了钱之后,升级武备,提升战斗力,这些事情都要比一穷二白的时候,来得容易的多。 庾亮又是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第116章 泾县溪20里 王慎之也不急躁,推开边上的窗,看着官署后院的小阁池塘。 此时的荷花已经开得很盛了,粉白渐变,蕊色浅黄,兴许是来芜湖路上的那一夜暴雨,也席卷到了宣城郡,池塘里的水很满,肥大的荷叶像是翠玉制成的美人席,伴着荷风曼舞飘摇。 陶朱之能,庾亮细细的品味着王慎之刚才的话,不觉又踱起步子来。 “慎儿所说的陶朱之能,到底是能在何处呢?” 商界鼻祖陶朱公的典故,他自然是知道,可这千百年来,也并没有记载这陶朱公所从事的行业或者关于他从商的一些事例,有的只是他数次富可敌国,又数次东山再起的传奇。 “借我泾溪二十里。” 王慎之没有回头,幽幽的对着窗户说道。 泾溪,是宣城郡的重要水系,临近的泾县也因被泾溪穿过而得名。 这里草木繁盛,植被种类众多,尤其适合青檀树的生长,再配合以这里特有的沙田稻草,和泾溪山泉水,是上好的造纸材料。 早在建康的时候,那老翁偷竹子时,王慎之就一直留心造纸相关的事情。 虽说纸张在东汉,或者更早的时期就已经被制造出来,并且由蔡伦改良,但是彼时的造纸术还是过于粗略,只是拿些渔网或者各种杂七杂八的料子在制造,没有专门规范化的技术,造出的纸,不仅质量不好,而且价格上也是极为昂贵。 而宣城泾县,却是天然的造纸厂,其特殊的地理环境以及植被,尤其是青檀树,因纤维优质,是上好的造纸材料,只是这些宝藏,在唐代才真正被人们所发现。 泾县对于庾亮来说,不过是其宣城郡下辖的一个小县,方圆不过百里,除了有泾溪之外,境内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水道关隘,更算不得什么军事重地。 “此地可得商贾之利。” 庾亮自然是不可能知道,一千多年以后,泾县的所产的纸,会成为中国历史上闻名海内的宣纸,这造纸产业也会成为整个宣城的核心。 但这些王慎之现在还不好全部都告诉庾亮,毕竟对于宣城泾县的了解,也仅仅是知道这里物产丰富,这里适合造纸,这里后来造出了优秀的纸,可究竟是怎么个造法,王慎之还需要实地考察捉摸一下才行。 “慎之以为有,只是我先要去具体的看一看。” 庾亮这次没有像之前一样转圈圈,决断下的很快,招来随军司马,直接就把自己的意思给他说了一下,泾县之内,草木之属,任由王慎之采掘使用。 这件事情谈妥了,两人便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庾亮更是对王慎之有了不小的期待。 “王司徒近来可好啊?” 消解了一层顾虑,庾亮坐在刚才王慎之面向的那扇窗边跟他话起了家常。 “叔公很好,哦对了,将军,这里有一封书信,叔公要我代为转交。” 王慎之刚才只是顾着跟庾亮讨论军备之类的事情,差点就把这次来的主要目的给忘了,这会忙的从怀里,把那封贴身放置的书信,掏了出来,递到了庾亮手中。 庾亮接过,拆看看了一会,表情从起初的凝重,逐渐变得愉悦。 他本以为这个王导,会不给自己面子,故意装作看不懂自己之前给他发过去的信中的话外之音,或者即使是看懂了,这个老狐狸也会故意给自己一番的刁难,却没想到,这次王导做起事情来却是很忠厚诚恳,没有什么弯弯绕。 不过碍于身份地位,书信的前面,自然还是一些的国家大事,当然这些国家大事,都是庾亮早就了然的事情。 说到后面,王导就直接光明磊落的写着,让王慎之此去豫州,把庾家女直接娶回来。 “王司徒好没有道理,既然是要娶我儿,怎么没有什么礼物。” 王慎之看着庾亮嘴角扬起的笑意,知他定是已经猜到,自己之前去过了芜湖的刺史府,把东西留在那里,才来宣城寻的他。 也有心玩笑一番,故作忧虑的说道。 “唉,此事说来话长啊,自建康芜湖二百里中,道阻且长,民风剽悍,盗贼横行,奈何又连遭暴雨,所带财货珍玩丝帛之类,尽数被抢劫而去。” 王慎之说着,掩起大衫的袖子,挡住了脸,故作忧伤之状。 “本以为将军下辖,本应民风柔和,河清海晏,却不想一如将军之幕府,喊打喊杀,慎之几次差点丢了性命。” 庾亮听了王慎之的话,眉头一皱,他好歹是一州大吏,自己的女婿带来的聘礼竟然在来自己官署的半道上被截胡了,这怎么可以忍受。 拍案而起,震的案子上的杯盏都弹起寸余。 “岂有此理,我庾亮,虽不比古之名将,也不至于被些山贼野盗欺辱。uu看书 .uashu.cm ” 随即叫来刚才一直贴身跟着自己的那个随军司马,要他从刚才在校场校阅的五千精兵中,选出一营,跟随自己出城向北,去剿灭悍匪。 正说话间,一个看门杂役走了进来,双手奉上一封芜湖庾夫人派人快马送来的书信。 庾亮拆开看了一会,不觉狠狠的瞪了王慎之一眼。 “你小子难道说,我夫人是盗贼吗?” 庾亮手上拿着的是庾夫人特地派人,从芜湖送来的书信,上面还附带有王慎之带来的礼单明目,显然王慎之已经把聘礼送到了庾亮的府邸,刚才的一番话,只是在玩笑罢了。 这样一来,王慎之就很尴尬了,便也不再跟庾亮多说话,转身飞也似的离开了庾亮宣城内史的官署。 看着王慎之落荒而逃的样子,庾亮不觉哈哈大笑,他现在倒是觉得,这个小子似乎也没有真的像自己想的那么不堪。 校场上慷慨陈词,能把士卒说的哭成一片,跟自己又能针砭时弊,把朝廷军备的弊病说的一针见血,虽说他所谓的陶朱之能,商贾之利,还没有什么影子,但是有了前两件事情的铺垫,庾亮觉得,这个小子估计也不会是泛泛而谈,必然是有所了解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这最后,又欺瞒自己说聘礼被盗贼所截,若不是夫人书信及时,自己搞不好还真会被这小子戏耍的,领兵擒贼了。 当下让人取来纸笔,写道。 “亮顿首,司徒大人见容,婿慎之黄口狂甚,竟以夫人为截聘礼之贼,亮怒不能遏,遂罚其耕泾溪以西之地二十里,以儆效尤。” 第117章 蒙氏笔 庾亮写完,乐呵呵的看了一遍,便塞进封里,差人送去了芜湖。 日影西斜,灼然如炬,王慎之带着福贵缓缓的走在宣城郡城的街市上,街楼坊肆围成的土路,有的地方被马车压过,印出的车辙痕迹,被这一日的骄阳晒干,走起来很是硌脚。 “福贵啊,你可知这宣城郡盛产什么吗?” 王慎之悠哉悠哉的走着,这里是江左的重镇之一,就像会稽郡一样,一般东晋朝廷会在普通的郡县,设置太守,而像宣城,或者会稽这样的有着重要地位的郡的一把手,都以内史称之,而且都是选择朝中大吏兼任,就像庾亮领豫州刺史,还兼任宣城内史一样。 “宣城啊!带甲军士啊!” 福贵虽然是一直跟着之前的王慎之,可他是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像样的军阵的,之前建康城破,苏峻领的那些人,在他看起来都是土匪。 想想也是悲哀,堂堂一朝之力,竟然打起土匪都这么费劲,连都城都丢了。 听了福贵的话,王慎之一时间有些无奈,这小子是不是脑子坏掉了,驻扎在宣城的军士就是宣城人了?那明显就是庾亮带过来的部曲亲兵。 王慎之的本意是想着问一问宣城郡的风物,对这一片地方多一些了解,没想到这个地地道道的晋朝人,竟然还没有自己这个假晋朝人懂得多。 便也不再理他,继续在街市上闲逛着。 宣城的街市很是萧条,道旁的小铺子,十家里面,能有一两家开门就不错了,有的僻静一些的地方,甚至一整条街都是大门紧闭,路上的人也不多,更是不像建康一样,有什么专门供女人买东西的香脂粉街。 “公子公子,我说的不对吗?我说的不对吗?” 见公子没有搭理自己,福贵倒是来了劲头,一直跟在王慎之后面喋喋不休的问着。 王慎之听的不耐烦了,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反而很委屈的说道。 “佩,佩儿姑娘,老是说我不通文法,让我,让我多跟公子学学来着。” 那委屈的样子,让王慎之都不好意思再去说他,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前面的匾额,说道。 “就是这里了!” 前面的铺子与这城里别的铺子也没有很大的区别,只是匾额要比其他的都要华丽很多,上面写着三个苍劲的大字——“蒙氏笔”。 那匾额以玄色木料打底,三个大字裹着金漆,字里行间,隐隐的透出一股肃杀的破风之气,只有久历军阵的猛将才能写出如此霸道的字迹,点画厚重,钩戈凌厉,远远看去,都能让人生出几分寒意。 “蒙氏笔,那这家的掌柜就是姓蒙了?” 福贵也感受到了这匾额中的战阵气息,不自觉的笼了笼袖口,小声的自语。 进了铺子,里面的装饰似乎是历经了很久远的岁月,案几上已经有了不少的裂痕,不过这铺子的主人想来是很喜欢这些东西的,时常擦拭,却也是一尘不染。 “今年的笔,都已经买完了,要订只能订明年的。” 王慎之在铺子里面转了一会,背后猛然的一个声音传来,把他主仆两人吓了一跳。 循声看去,见着铺子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大汉,很是魁梧,手上拿着一个竹片,正在一捋一捋的从一张皮革上扯下锋毫。 那大汉身子强健的如同一只猛虎,再配上手边精细的活计,看起来很是不搭配,有那么一丝的滑稽之感。 “你这掌柜也是奇怪,明明有着一副征战沙场的身子,却非要装作文士,干些文房的活计。” 福贵看着大汉,凑上前去,观察了一会,有些戏谑的说道。 王慎之轻笑了一下,一边细看着铺子里的陈设,一边说道。 “贵儿还真说对了,这大哥还真是猛将之后,蒙恬将军的后代,怎么能是泛泛之辈呢?” 大汉本来只是聚精会神的忙着手上的事情,面前的一个木盆里,放着些白色的泥浆,从毛皮上扯下来的锋毫蘸了泥浆水,被他拢在一起。 别看这大汉手指很粗,那一捋一捋的锋毫在他的聚拢把玩之下,很快就被制成了一个锥形,再嘟嘟嘟的在一个原木案上磕上几下,经过一番的修剪,便被放在了一边。 “小公子博闻啊!第一次来,就能说出先祖名讳。” 站起身来,甩了甩手上的白泥浆,冲着王慎之躬行一礼,一摆手,从后面冒出一个小厮,在王慎之面前的古拙木案上,摆了些汤水,u看书 .uukanshu.co 示意他饮用。 “宣城僻远,茶水不可得,只得以汤水迎建康远客。” 大汉说起话来很有风度,跟他魁梧的身段全然不符合,王慎之全然不在意的坐下,端起汤水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抹了一下嘴巴。 “小公子就不问问我,如何知道你是建康来客?” 大汉打量着王慎之,见他对自己的猜测没有什么反应,有些奇怪的问道。 若是一般人的话,一见面,就被对方直接说出了底细,都会很好奇的询问一番里面的缘由,可王慎之毕竟是王慎之,他对于被这个大汉直接猜出自己来历的事情,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好奇的样子。 “蒙兄不是也没有问我,怎么知道你祖上是秦将蒙恬的事情吗?” 王慎之慢悠悠的回应着。 那大汉听罢,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 “人说建康多风流士子,今日所见,果然不虚,不问不纠,信然言之,妙也。” 两人的对话,福贵听的一脸茫然,这公子现在说起话了,是越来越驴头不对马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逃婚的时候,被那匹黑鬃马踢到了脑子。 弄得虽然是文才练达,却也有些个言语囫囵的后遗症,说起话来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云。 关键是这个卖笔的掌柜,也跟自家公子是一路货色,脑子都是不好用的紧,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妙也,妙也的说着,这三言两语的,哪有什么奇妙的东西。 无非就是公子说出了掌柜祖上名讳,掌柜说出公子所从何来。 真是奇怪奇怪。 第118章 夕阳蛋黄 “蒙阿叔,蒙阿叔。” 王慎之跟大汉说着话,突然有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从门外闪了进来。 那小女孩身上的粗布衣服满是补丁,脸上还糊了不少的泥灰,头上的粗麻绳扎成的小辫儿,随着她一蹦一跳也在一蹦一跳的,显得很是俏皮。 大汉见了女孩,脸上露出些喜色,忙站起身来,问道。 “石头儿,你阿爹呢?” “阿爹在后面走的好慢咯,让我先过来跟蒙阿叔说说,看能不能收了我们这十几张兔皮。” 小姑娘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大汉,说起话来,满是童真。 看着王慎之坐在里面,还时不时的跟他做做鬼脸,逗得王慎之哈哈大笑。 “能,能,你快去扶着你阿爹,你们的兔皮我一定收了。” 大汉把头伸到外面看了一眼,便催促着小女孩快出去把他阿爹扶住,小女孩又是一蹦一跳的出了铺子,嘴上还唱着童谣。 “唉,石头儿也是惨呐,他阿爹前些年从军,断了大腿,也没拿到些钱粮,回来没两年,她娘就死掉了,只留着这苦命的父女俩,靠着打些兔子,往我这里售卖,得些钱勉强度日。” 大汉话里满是伤感,可他也是无计可施,顶多是这父女俩拿过来的兔皮,不管好坏优劣,一概收了,价码也不下压。 虽说这蒙氏笔传承到大汉手上,已经很多代了,而且自秦以来,都是往皇家供应的御用紫毫笔,可现在的年月里,皇家都在苟延残喘,更不用说他这样的祖传手艺的人了,生活的也仅仅是能顾得上一家老小的吃上饭,不至于饿肚子的份。 能稍微帮衬着石头儿父女一下,已经是很好了。 不多会功夫,小姑娘又出现在门前,这次身边多了一个独腿的男人,那男人看起来年岁不大,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眼里却写满了岁月的痕迹。 被女儿颤颤巍巍的扶到笔铺门口,便不再往里面走了,伸出手举起束好的一团灰黑色的皮毛。 “蒙掌柜,您给看看,这些兔儿皮,能不能要了!” 大汉接过,也不细看,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了的几十个铜板,捧了一手,递了过去。 男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阿爹,阿爹,有了这些钱能不能吃一次干面巴巴。” “石头儿,咱今天吃好的。” 男人说起话来,比刚才有了许多神采。 “什么好的啊,阿爹。” “烤兔肉!” “啊?阿爹,能不能不吃兔肉了,前些天,福贵儿都说我身上有一股兔子身上的腥臊气,说我都成兔子了。” 父女俩走远了,王慎之便没能再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只是侧脸看着福贵一脸无奈啜了一口茶水。 这年头,起名字重复的也是这么多啊。 送走了父女俩,大汉又坐到了王慎之对面,一边把刚才做好的一些笔头修饰一下,一边跟王慎之闲聊着父女俩的事情。 石头儿是个乖巧的女孩子,别看现在年纪很小,却已经有了一手精湛的扒兔皮的技艺,他爹身体不好,兴许是当年战阵上断腿没有处理好的缘故,常年另一只腿也是大片的浮肿,皮肉有的时候都会莫名的开裂,渗出很多血水。 父女俩没有土地,就只能依靠着在这边上山里打兔子为生,山里的兔子土腥气重,还大多骨瘦如柴的,没有多少东西可吃,卖也卖不掉,所以父女俩只能常年以兔肉为食,扒下来的兔皮,基本都会卖到大汉的蒙氏笔铺子里,换一些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活的很是拮据。 王慎之听着,心里不觉生出几分怜悯。 站起身来告别了大汉,带着福贵寻着刚才父女俩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郡城外不远处,分布着不少的村落,泥墙草顶,除了偶尔的人家会在门口用枯木枝围出一圈篱笆墙,圈成一个像样的院子,大多是的人家,都是敞开着,连门都少见,讲究一些的,会在门口种些树,装点出一些单调的色彩。 王慎之也不清楚石头儿父女,具体住的地方,只是凭着感觉,随意的进了一个村子,现在是夕落十分,村子里很静,连一声犬吠都没有,草房子疏落的散开着,像是疲惫的老者松散的皮肉,没有一点秩序。 村子里不见炊烟,天边的红霞很美。 “阿爹,快看,蛋黄,蛋黄。” 熟悉的女孩子声音,uu看书 ww.ukansh.co 让王慎之心情为之一振,不觉间他主仆二人已经来到了溪水边上,石头儿父女俩正在烧火,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把破蒲扇机械的扇着,侧过头去,看向天边的夕阳。 “哪里有蛋黄,石头儿,快点扇,火马上就着了。” “就是蛋黄嘛,福贵说他娘给他煮的就是这个,红红的,挂着些白色的边,就像,嗯,就像是棉花一样的那种。” 小姑娘看着侧面的夕阳,嘴角不觉渗出一丝晶莹的口水,她咽了咽,张开嘴巴凌空一咬,眯着眼睛吧嗒了两下,自言自语的说道。 “没有味道,什么味道都没有,可福贵怎么会说很香呢?” 男人没有理会女儿的自言自语,伸手把边上放着的一团肉乎乎的东西,又放到边上的溪水里漂洗了一下,水花荡出一圈圈粉色的涟漪。 隔着老远,王慎之都能闻到一股子浓重的土腥混合着腥臊的气息。 “石头儿,去跑个腿,再多找些干木枝来,这火不行了。” 小女孩听了父亲的话,站起身来,用破蒲扇又扇了两下风,对着火堆吹了几口气,就往王慎之这边跑了过来。 女孩跑的很急,兴许是脑子还在想着蛋黄夕阳之类的事情,没注意到王慎之站在那里,砰的一下,撞到了他的身上。 王慎之的身子比之前已经强健了许多,小女孩的撞击对他并没有什么作用,不过小女孩倒是扑通一下,坐在了河岸边上的石头堆里,一脸惊慌的看着王慎之衫子上被自己撞出的一团印迹。 呆呆的看了一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119章 捕兔者说 王慎之原本只是在看着这父女俩,却不想石头儿突然就没来由的往自己这边冲,这会看着她委屈的坐在地上大哭,忙上前想要把她扶起来。 男人听见了哭声,才发现背后不远处站着王慎之主仆二人,自己的女儿坐在地上,抄起平时支着走路的树杈子就快步走了过来。 来不及安抚女儿,慌忙跟王慎之道歉。 “府君,府君,没事吧,这衫子我赔。” 王慎之一时间没有闹明白怎么回事,愣愣的站在那里,也没怎么听懂男人的话,只是见男人一脸苦涩,从怀里把刚从蒙氏笔那里得来的几十枚铜板,硬要塞到王慎之手上。 “这是?快看看你女儿受伤了没有啊!” 借着些剩余的光亮,王慎之隐隐的看着小女孩的腿上似乎是有一块被石头棱划破的痕迹,慌忙对着男人说道。 男人没有搭话,还是执意先把钱给了王慎之才肯去扶自己的女儿。 石头儿看着王慎之的脸,视线移动,又看了看自己父亲捧着钱的双手,比刚才更加哭的更加伤心了。 “哎呀,我不要你的钱,快把你女儿扶起来。” 王慎之语气中的厉色重了点,男人才颤巍巍的把钱又小心翼翼的放心怀里,畏畏缩缩的看了王慎之主仆两眼,俯下身子把石头儿扶了起来。 “府君,府君,恕了我阿爹啊吧,恕了我阿爹吧!” 刚站起身,小女儿又扑通一下的,跪在了石头滩上,膝盖接触着坚硬的石棱,本就已经很是稀疏的麻布衣,立刻就又被划开了几道口子。 这会王慎之算是弄明白了这对父女的意思,自己上前扶着独腿男人,示意福贵儿把小女孩也扶起来,搀着二人来到刚才他们生火的河边。 “大哥,我无碍,不用给钱的,倒是石头儿腿上的伤,给他处理一下罢,家里有药吗?” 王慎之的话,独腿男人听了一半,便又要强撑着站起身来跪下感谢,被王慎之好说歹说的一阵的安抚,男人才勉强作罢。 几人就这么呆呆的坐着,也不言语,搞得王慎之有些尴尬。 咳嗽了一声,才想起来小女孩腿上还有一些划伤,便柔声跟她说了,女孩也是乖巧,跟着王慎之来到溪水边上,撩起裤脚。 石头儿的腿很细,皮包着骨头,膝盖处还有好几块淤青,王慎之从福贵带着的随行包裹里,找出了几块白色帕子和一些药粉,用帕子清理掉石头儿腿上伤口的污迹,撒了些药粉,把剩下的帕子和药粉都递给了她。 “不要见水哦,要是弄脏了,就还学着刚才我的样子好好处理,这样长大了才不留疤,要不然该不好看了。” 处理的时候,小姑娘一声没坑,只是任由这王慎之在她腿上涂抹药粉,弄了痛了些,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两人再次坐到独腿男人边上的时候,福贵已经帮着他把火给生着了,火上架着一只兔子。 福贵也大致的跟男人说了一下自家公子的身份,只是说从建康来的客商,不是什么府君,又顺手从包裹里掏出了几张饼子,还有些肉干。 “呀,干面巴巴!” 石头儿本来一言不发的跟着王慎之,看见火上烤着的饼子,兴奋的叫了起来,伸手想要去拿,可又有些畏缩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只管吃,石头儿,这还有肉干。” 王慎之取了两张饼子,递到石头儿手上,又把福贵拿出来的肉干都摆在了她的面前,小姑娘还是不敢吃,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吃吧,石头儿,慎公子是好人。” 女孩得了父亲的首肯,把饼子贴在鼻子上闻了闻,才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趁着烤兔子的间隙,王慎之跟男人聊了起来,才知道男人的腿,是永嘉初年,跟随当时的东海王司马越征战石勒的时候丢的,后来东海王愤懑而死,手下将领也是做鸟兽散,像他这等底层走卒,只能自谋生路,一路艰难跋涉,才来到了江左,在这宣城郡外,觅了这么一个安身之所。 说着,男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岌岌可危的破草棚。 “那里,就是我和石头儿的家了。” “是了,是了,那里就是我和阿爹的家,慎公子要去看看吗?” 石头儿这会吃的很开心,干面巴巴带有的微微甜味,要远比这山间野兔的粗糙腥气要好吃很多,尤其是再配上这个叫做肉干的东西,咸咸的,还有些别的味道,很好吃,可她实在是不知道,这种美味该叫什么。 这宣城郡流民很多,男人来的算早的,也分到了一些土地,可无奈,国家连年征战的,税赋是一年多过一年,早些时候,交了税,还能余下些银钱做些生活,可现在一年到头,就是把田里的所有收成都交了,还是要欠下官府不少的债务。uu看书 .ukansu.co 再加上男人自己身体不好,女人又死掉了,石头儿虽然很愿意到田里帮着耕作,可毕竟小孩子,也帮不得什么忙,思来想去的,就把田地直接给卖掉了,换了些钱,把石头儿娘埋了,父女俩就一直靠着捕杀野兔,再把兔皮卖到蒙氏笔的蒙掌柜那里,得些铜板度日。 不过也从那时候起,石头儿的主食,就成了烤兔子,顶多宽裕的时候,男人会在上面抹上一些带咸味的盐巴,那是小姑娘最快乐的时候。 若是能吃上一个干面巴巴,对于小姑娘来说,就等于是过了年了。 “慎公子不爱吃干面巴巴吗?” 石头儿看着王慎之一直在跟自己的父亲说着话,不时的还翻动一下架在火上的烤野兔,很好奇的问道。 “我今天啊,吃了好多了,不吃了,不吃了,石头只管吃。” 王慎之说着示意男人也一起吃上一些。 野兔对于现代人来说,是难得的野味,可是对于这些没有调料,又缺少方法的穷苦人来说,只是干涩的充饥口粮,大人还能理解着,一日三餐都吃这些,小孩子多少还是有些受不了。 跟父女俩一样,靠着捕兔为生的人,不在少数,兔子狡猾,时常听闻有人为了捕杀兔子,脚下不注意掉到山涧里。 男人说到这些的时候,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总觉得是上天的眷顾,即使是自己少了一条腿,大多数时候,依然能捕到兔子,虽说大多是些老弱的,可皮毛一样能换钱,蒙掌柜给的价码也不低,只是兔肉越发的酸涩腥气罢了。 第120章 笔锋杀尽中山兔 宣城笔,以紫毫为妙,所谓紫毫,就是兔毛。 现在宣城郡外,再想捕杀兔子,已经越发的困难了,这里越来越多的人,卖了田地,以捕兔为生,不仅使得兔子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好捕,兔皮的价码也越来越低。 说起这些,男人撕下一片烤的差不多的兔肉,递给王慎之。 那浓重的味道,如枯柴般的口感,确实是让人难以下口,王慎之勉强下咽了一口,幽幽的说道。 “笔锋杀尽中山兔~” “是了是了,慎公子所言很对,便真是这中山兔,要被文士们的笔锋,给杀干净了。” 男人一脸钦佩的看着王慎之,只有多年的捕兔人,才会知道这个叫做中山的地方,位于郡城东南十五里左右的不大区域里,那的兔子做成的紫毫笔头,最为上品,没想到王慎之这么个远来客商,竟然是对这里的兔行市这么的了解。 男人啃了一口饼子,才想起来刚才福贵介绍说,王慎之是远来客商的事情,便问道。 “慎公子既然是客商,到宣城来,是打算做什么行当啊?” 建康是江左的中心,要是做生意的人,自然都会拥挤到秦淮坊肆里,哪里会跑到宣城这样的地方,这里现在除了宣城笔,别的还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供商贾倒卖销售。 而且,这宣笔的营生,尤其是制造手艺,很是复杂,就是都把握在蒙氏笔的传人的手上,就是他们放开了手艺,任由大家去学习,没个三年五载的,也根本是出不了工,到真正是学到了手艺,家里面的人,估计早就给饿死了,所以也没有什么人,去打量蒙家的制笔手艺。 “大哥,你养没养过兔子啊!” 王慎之听了男人的话,琢磨了一会,说道。 还不等男人回答,边上的石头儿突然又开始说话了,她把手上的最后一小块饼子嗖的一下丢进嘴巴里,粗糙的嚼了两下,便吞了下去。 “我,嗝~我,嗝~,我养过~嗝~” 小女孩抓起边上的一个竹节做成的杯子,跑到溪边接了水,跑着回来的时候,灌了两口,王慎之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不要着急,慢慢说。 又缓了一会,小姑娘继续说道。 “爹爹才开始捕兔那会,兔子还肥一些,圆嘟嘟的很可爱,我不忍它们全部被趴了皮,便偷偷的养了一只,后来,后来,嗝~” 小姑娘说着又打了一个嗝,竟兀自笑了起来。 “后来那兔子老是撒尿,我实在受不得,便,便也把它扒了皮。” 小姑娘说到这些,笑的很是可爱,逗得王慎之也是哈哈大笑。 “也就是说,你会养兔子啦?” “差不多啦!嘿嘿~” 石头儿说完,可能是又想到了那只兔子撒尿的事情,捂着嘴笑了。 “那石头儿愿意帮我养兔子吗?” 王慎之接着问道。 既然石头儿有了养兔子的经验,那别的事情便是需要钱就可以解决的了,比如兔舍啊,兔子的饲料啊,还有种兔之类的事情啊,都是可以花钱买的。 至于说配种或者培养出有些的种群的事情,王慎之也不是很担心,无非就是从种兔里一直选择优质毛皮的,让它们继续繁殖,后代也大概率会出现优质毛皮。 若是以后做大了,还能再在兔子肉质上下些功夫,看看能不能培养一些兼具毛皮适合做紫毫笔,肉适合使用的优秀品种。 “慎公子,这是要做兔生意?” 石头儿明显是没有搞明白这个对自己很好的大哥哥要做些什么,怎么又说到要让自己帮着他养兔子的事情了,看向自己的爹爹。 “是了,我准备弄个兔舍,让你们父女俩帮着养些适合做紫毫的中山兔,嗯,也算是帮我个忙,钱什么都我来出。” 王慎之看着男人的脸,夕阳已经完全落下,星星的火光,印在男人满是沟壑的脸上,跳动的火苗,随着男人的面部肌肉一起跳动着。 第二天一早。 宣城郡城里,便出现了一个宽衣博带的俊秀公子,带着个利落的仆从,后面一老一小父女俩的奇怪组合。 王慎之先是给小女孩和她爹买了些布匹料子,又找了裁缝量了尺码,约好了几日后过来取,还有鞋履什么的,也都准备了一些。 又从城里雇了些人,在木料店,石料店里,订了些建造兔舍的材料。 至于种兔的事情,石头儿和她爹的意思还是两个人再去山里捕一些,uu看书.ukansh而王慎之却不想这样,毕竟花些钱就能解决的事情,还是不用太麻烦的好,而且父女俩人,一老一小的,一个不方便,另一个又太年幼,王慎之实在是放不下心。 “慎哥哥,还是让我跟爹爹去捕吧,中山那里还是能捕到不错的兔子的。” 王慎之有些怜惜的看着一本正经说着话的石头,见实在是拧不过她,便只好点了点头。 不过他还是让福贵把王慎之留在宣城内史官署的田礼也叫了过来,让他带两个人,驾着车,毕竟石头爹腿脚不方便,刚才找了个医馆,医士给稍作了些诊治,刚上好了药,不好再去颠簸。 父女俩见王慎之说的坚决,便也不好再拒绝他跟着一起去中山捕兔,车马很快便到了王慎之边上,父女俩看着从车上跳下来的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冲着王慎之恭恭敬敬的行礼,心里不觉又是一阵惊讶。 车子出了城,一路向东南方向前行,起初还有些像样子一些的土坑路,到了后来进到山里,车马实在是再往前也行不得了,王慎之想留着石头儿父女俩在车上等着,自己带着几个卫士去捕兔。 “石头儿,你跟你阿爹就在这车上吃些肉干饼子,等着我们可好,我们去去就回来。” 不待王慎之说完,石头儿便灵巧的从大车上跳了下来,转身便要扶着阿爹。 不管王慎之如何好一番的规劝,这俩都是一样的倔脾气,说什么都不肯,无奈之下,只好留着一个卫士看着车马,王慎之带着福贵,石头儿父女,还有田礼带着一个卫士,向草木繁盛的大山深处走去。 第121章 猎手石头 所谓狡兔三窟,一窟为活,二窟为逸,三窟为其高枕而卧也。 这捕兔的道理便在这里,先要闹明白它洞穴的位置分布,再行捕获,不然只要让它一朝溜了,就别想在去找到它。 不过这里还有一句话,兔子不食窝边草,却也是这个道理,窝边上的草都被啃干净了,那这只兔子,也就离死不远了。 王慎之和田礼在最前面开道,还好身为武人的田礼,虽然脱掉了甲胄,随身依然携带者环首刀,一路的劈看,也算是给后面的父女俩开出了一条比较好走的路。 在石头儿父女的指点下,又行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大概到了那个盛产上等兔皮的中山附近。 中午的烈日,透过树影的缝隙,漏下婆娑的光点,山林里一片葱翠,蝉鸣充耳,在如此的草木掩映里,也不觉得酷暑燥热。 不远处一个青绿色的长条状物体正在缓慢的蠕动着,偶尔吐出信子,一点一点的往王慎之他们一群人这边靠近着。 “嘿,抓到啦,抓到啦!” 王慎之正跟在田礼一起聚精的砍树,突然背后石头儿欢快的呼喊,王慎之扭过头看时,只见石头儿手上捏着一根青绿色的东西,还在扭曲着,时不时的吐出信子,狭长的脑袋露着凶光,那是一条带有剧毒的竹叶青蛇。 王慎之是怕蛇的,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石头儿兴奋的掐着蛇的七寸来回的炫耀着自己的收获,只是勉强的挤出一点尴尬的笑意,说道。 “石头儿真厉害。” 石头儿大抵也是看出了王慎之眼中的惧色,拎着蛇往山林里一扔,说道。 “去叭~” 一抹绿色凌空而起,而后消失不见。 小丫头抓了蛇之后,似乎比刚才要活脱了许多,一会围着自己的父亲转几圈,一会又跑到田礼的边上,看看他的环首刀,啧啧嘴,好一番的赞赏,说比他爹爹效力东海王爷的时候,带的刀厉害多了。 “呦,小姑娘,你这小屁孩,还知道你爹爹效力东海王?那时候可有你啊?” 王慎之看着小女孩说的满脸神气,有意逗逗她。 “哼,慎哥哥,我就知道,我还知道,哼,慎哥哥会被小青蛇吓哭。” 石头儿说完,看着王慎之一脸的黑线,兀自咯咯的笑着跑到自己父亲身边。 到了兔子经常出没的那一片灌木林,众人便分散开来,四处寻找着,田礼的手下背着一个筺,跟在后面。 小丫头来了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小心的迈着步子,努力不去触碰地上的干枯木枝,以免发出声响,把兔子吓跑了。 她就如同一个精明的猎手,轻轻的扒开每一从可能掩映着兔子洞穴的灌木,有时候还皱起鼻子,仔细的嗅嗅。 兔子是一种领地意识极强的动物,而且独居为多,尤其是那种体型壮硕,毛皮优质的兔子,更是需要仔细的寻找。 石头儿一路寻觅,终于是在一个隐藏了几层的灌木林里,发现了一些端倪。 那个洞口不小,边上的草却有被压趴下的痕迹,看来这只兔子是经常从这里走,而且可能是刚离开不久。 洞口还有很浓重的兔子排泄物的气味,根据石头儿多年跟着父亲捕兔的经验,这里至少会有一只大兔子,若是运气好的话,兴许逮住一对夫妻兔也说不定。 石头儿一点一点的把脸凑近了洞口,她的目力极好,天气晴朗的日子里,甚至能看见几里外山尖上,飞鸟翅膀上的翎毛。 “嚯~” 石头儿忍着洞口浓烈的气味,凑近了一看,差点开心的叫了起来,她正好跟一只刚刚开了眼的小兔子四目相对,那小兔子大抵是以为自己的爹妈回来了,竟然想要奋力的往外爬。 这是一窝刚生下来的兔崽子。 石头儿兴奋至极,忙的顺着这个洞口的踪迹,慢慢的找寻其他的口子,很快,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面,和另一处的一个灌木从的位置,又找到了两个洞口。 不过这两个洞口似乎是用的不多,可能夫妻兔觉得那个掩映在几重灌木丛里洞口,更加安全,不过这样也好,兔子少从这里回家的话,石头儿把它们堵上,也不会引起夫妻兔的怀疑。 她从不远处找来些湿润的泥土,把洞口覆盖上,又在覆盖好的泥土上,压了一层石头块,便扭身回到了之前第一次发现的那个灌木丛边上。 蹲了约摸有半刻的时间,u看书 uansh 先是一只灰球球探头探脑的走在前面,似乎是在嗅着自己留下来的气味信息,那小东西朝着石头这边看了几眼,弄得她紧紧的盯着外面,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不过好在这兔子目力大抵是没有石头儿这么好,虽然觉得哪里不对,最终也没有觉察出来。 继续又往前走了一阵,一下子跳进了灌木里,可那只兔子很快的又蹭的一下跳了出来,灰色的毛有几根都立起来了,快速的在自己窝前面的灌木丛上乱窜着,还不住的从屁股处往下拉稀。 这是兔子受到惊吓的表现,石头儿知道,可是令她感觉很奇怪的是,这只兔子既然受到了惊吓,为什么不跑开,或者直接钻回到自己的洞里去呢,它又不会未卜先知,肯定不可能知道自己家的另外两个门已经被石头儿给堵的死死的了。 正在石头儿疑惑的时候,远远的见着另一只灰色兔子,跟刚才那只一样,也是一路走着一路寻着气味,只是这只兔子看起来要比刚才的那只要臃肿很多,动作上也显得很是迟缓。 那只后来的兔子走到了灌木丛边上,才发现先到的兔子没有回家,而是在门口疯狂跳舞,先是一愣,而后猛的向上一窜,从屁股的地方呲出一股粉红色的血水,留在翠绿的灌木枝叶上,而后便不见了它的踪影,只留着先到的兔子,还是一个劲的在那里如同魔怔了一般的胡乱狂舞。 “呦,吁~” 趴在边上的石头儿正思量着要怎么才能把这些家伙抓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哨音,这哨音尖厉的很,她不觉皱了皱眉头。 第122章 悬崖 石头站起身来,一纵身,便把那只在灌木上乱窜的兔子扑倒在身子下面,手边也没有什么好的工具去装,只能一手拎着兔脖子,一边拨开那个掩映着兔子窝洞口的几层灌木。 “呦~吁~” 哨子声近了,石头儿趴在灌木丛里,看向外面,那几个人她认识,也都是经常来捕兔子,卖皮毛的,年龄都比她略大些。 “咦?刚才的那一对兔子跑哪去了?” 其中一个人说着,便也学着之前石头儿的样子,在地上嗅了嗅。 “没错儿了,就是在这附近啊!” 说话的那人脸上都是坑坑洼洼的疮,四下看了看,顺着被压倒了一些的灌木,向着石头儿藏身的地方而来。 “哈哈,石头儿~你怎么在这儿啊?” “拿来~” 那人看了眼石头儿手上抓着的兔子,凶神恶煞的说道。 “豹子哥,这,这是我早就发现的,是我抓到的!” 石头儿明显是有些发怵,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面前这群人秉性她是再了解不过了的。 虽说大家都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可平日里,他们从来都不跟石头儿玩,还时不时的嘲弄一下她,说她是没娘的野孩子,说她爹是个废人,更有的说她娘是跟别的人跑了,种种难听的言语,就如同一个个大锥子一般,扎进这个小女孩的心里。 石头儿知道自己家的状况,也不愿意给爹爹惹麻烦,就凡事都忍耐着,把自己缩进壳里,遇到他们的时候,一般也都会绕开了走。 在成年人的眼里,小孩子的世界,就应该是大家一起无忧无虑的玩耍,可是,又有几个成年人会去理解,那些被欺负的孩子,哭闹委屈的背后,在他脆弱的童心里,留下了多深的伤痕。 “什么你先发现,我先发现的,我就问你,这只兔子我要了,给不给!” 被称作豹子的人,面目逐渐变得扭曲,脸上的创痕,就如同豹子身上一块一块的纹路,看起来很是渗人。 石头儿一步一步的往灌木丛深处退着,手上还是紧紧的攥着那只被自己抓住了的兔子,眼中噙着泪水,却努力的不要让它滴落下来。 豹子丝毫不让,跟着石头儿一点一点的往灌木深处走着,他带着的几个人分散到了两边,把石头儿逃跑的路径全部都给堵死了。 “石头儿,往哪里跑啊?” 豹子明显对自己现在把石头儿牢牢的抓在掌中的感觉很是满意,退到最里面的石头儿实在是再也退无可退了,身子一躬,便作势想要冲出去。 围着她的一群小孩怎么会让她这么容易的就跑来了,几人一拥而上,直接就把石头儿给按在了地上。 “给不给?” 豹子很得意于自己的杰作,平时虽说也会在言语上欺辱一下这个叫石头儿的小姑娘,可是碍于她老爹的凶悍,这些人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 毕竟村里面的人,虽然都是看不起石头儿父女俩,却也是知道些轻重,石头儿爹早年曾经从军,跟着东海王打过羯人石勒,战场拼杀的人物,都是见过血的,乡里也都会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要干的太过分。 可这次豹子发现就只有石头儿一个人,也不知道她那个倒霉的爹跑哪里去了,便比往常更加放肆了。 一只满是污泥的脚踩在石头儿的脸上,把她半张脸都压进了泥巴里。 “给不给?昂?” 豹子这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欺负人还能给他带来这么许多的快乐,他也不急于从石头儿手上把兔子抢过来。 在他看来,这只兔子已经是志在必得,现在只是需要在石头儿身上找些乐趣。 石头儿紧紧的攥着兔子的脖颈,指甲都嵌到了兔子肉里,渗出的红色血迹,不知道是兔子的,还是石头儿自己的。 “不说话是不是,好啊,我就喜欢不说话的!” 豹子一挥手,他手下的几个喽啰会意,连扯带抬的把她拉出了灌木丛。 石头儿只觉得他们拖着自己走了好大一段的距离,身体下面的泥土,从冰凉,到温热,进而变得有些滚烫,待到她再次抬头看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些人拖到了一个悬崖的边上。 “兔子给我!” 豹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从地上捡起一个结成块的泥朝着悬崖的方向抛了下去,过了好大一会,才听到扑通一声,泥块落水的声音。 “这是慎哥哥的,不能给你,不给你!” 石头儿畏畏缩缩的看了眼面前的悬崖,听到那扑通的一下声响,uu看书 .uknh 脖子不自觉的缩了缩,可转而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起话来似乎是有了些底气。 小女孩的一番话,听得让豹子眼前一亮,他本以为这个小姑娘会像往常一样,只要自己恐吓一番,她就会乖乖就范,把自己想要抢夺的东西乖乖的交上来。 却没想到,这次这个小姑娘竟然是如此的强硬,还冒出来了一个什么慎哥哥。 石头儿在村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了,她究竟是有没有哥哥,这些人自然是很清楚,这会子编出一个慎哥哥,明显就是在想着吓唬他们。 想到这里,豹子玩兴更浓,又跟刚才那样,“呦~吁~”的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几个人抓起福贵的裤腿,就把她往悬崖的边上拖拽,直拽到她的半个身子都凌空了,才肯罢休。 “你说说你啊,跑了妈不说,还非要跟我们抢兔子,你老爹那少了一条腿的兔爷不是在家里的嘛,怎么还要出来抓兔子呢?” 豹子使了好大的尽力,才从石头的手上把那只兔子给抢了过来,拎起来又看了看。 “嚯,兔爷果然就是兔爷咯,抓的还是只公兔子。” 石头儿没有说话,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把被这些人压在后面的一只手使劲的抽了回来,也顾不得上面满是污泥,狠狠的咬了一口。 疼~很疼~ 这不是梦。 石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那漂亮花色料子,是上午慎哥哥专门带着爹爹去到城里,让裁缝大伯紧赶慢赶的先做的一身,虽然针脚粗糙了些,可在石头儿看来,就是再好也不过的漂亮衣服了。 第123章 小肚鸡肠 石头儿觉得自己八成是要死在这里了。 听阿爹说,他在行伍里的兄弟当年受了重伤,快死的时候,就是如自己现在这般的样子,会咬咬胳膊,这是人的求生想法,想证明这是一场梦。 石头儿不想再咬自己的胳膊了,她的手指有些痛,就是刚才抓着兔子不放的那只手,脑子里开始出现幻象,娘模糊的身形,爹爹的烤野兔,河边的石头,破旧的茅草棚,这些幻象都是灰色的,像是要下雨时候的天。 可很快,天晴了,从云后边溜出了一缕金亮色的光,那光一出现,就很是耀眼,洁白的云,镶着金色的边,好看极了。 阳光下面站着一群人,可都看不清晰,石头儿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又使劲的揉了揉,她笑了,终于是看清楚了一些。 最前面的是一个白衫大哥哥,就是这两日跟他们父女相处,还给她白面巴巴和肉干的那个慎哥哥。 “慎哥哥,慎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把抓到的兔子弄丢了。” 石头儿说着话,只觉得脸上一阵热热的,一直噙在眼眶里的泪,竟然不争气的掉了出来。 慎哥哥笑了笑,冲她招了招手,石头儿刚想站起身来,只觉得身子一阵的漂浮,小腿上划破的伤口带来的痛楚,把她拉回到了现实中。 还是身子半悬空的架在悬崖边上,已经听不真切背后的豹子他们在说些什么。 石头儿叹了一口气,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悬崖下面,那深不见底的白色雾气,隐隐的能看到有一丝水花漾起。 “喂,喂~” 石头儿觉得有人在踢自己,艰难的侧过脸。 “你当真是认识一个慎哥哥吗?” 豹子的脸凑近了些,脸上的坑坑洼洼,石头儿看的真切,她点了点头。 “慎哥哥很厉害吗?” 豹子思量了一下,接着问道。 “很厉害~” 石头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说起话来都显得费劲。 “他穿的什么衣服?” 豹子问的很细致,不过石头儿并不能说出王慎之衣料的款式,或者上面的纹路之类的事情,包括他木屐上的雕工,还有手上的珠串的明目,只是就着自己看到的色彩,说了一番白的,碧的,黑的。 问话的小子迟疑了一下,转而又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一只手扼住石头的脖子,另一只手把她的身子,有往悬崖边上推了推,稍有不慎,石头儿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等会我带你去找你口中的慎哥哥,你要告诉他,是我们救了你,找他要些钱,听到没有,还有,如果让我们发现根本就没有那个什么所谓的慎哥哥,你是在骗我们,我就会直接把你扔下去。” 石头没有回话,豹子以为她没有听见,扼住她脖子的手,松了松,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能欺骗慎哥哥。” 话音刚落,石头儿只觉得眼见有一阵洁白飘过,转而,她的身子腾空而起,轻飘飘的,她知道,豹子恼羞成怒动手了,自己很快就会像刚才扔下去的那个泥块一样,摔的粉身碎骨。 石头儿闭上了眼睛。 “是了,石头儿不会欺骗慎哥哥。” 朦胧中,只听得一阵熟悉的温和声音在耳边飘起,她猛然睁开紧闭的眼睛,眼前抱着自己的,正是那个她刚才一直念叨的慎哥哥。 石头儿首先的反应就是抬起手,狠狠的咬了下去,牙齿深深的刺进肉里,被咬着的地方,顿时一片血红。 “别~” 王慎之慌忙的把石头儿的手拿开,从怀里取出帕子,把她胳膊上的血迹,还有手指上的,仔细的擦拭了一遍,看着基本都不怎么流血了,从福贵手里接过药粉,撒了一些上去,又吹了吹,把多余的地方弄掉。 起初王慎之跟着大家约定,两人一组,不管找到找不到,到了一定的时间,就要回到这个地方来,时间到了之后,按着约定,大家都回来了,唯独不见石头儿的身影。 王慎之便沿着刚才石头儿走过的路径,找到了那片被压倒了的灌木丛,看着地上又有拖行的痕迹,便又按着痕迹,一路的寻找,就走到了悬崖边上,看着有两个小子压在她的身上,按着胳膊,要把她往悬崖下面推。 “慎哥哥,这是真的吗?” 小女孩懵懵的看着王慎之给自己处理着伤口,过了好大一会,才小声的问道。 得到了王慎之肯定的回答,小姑娘便再也没有忍住心中的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把刚才豹子他们一群人如何欺负于她,如何辱骂,又是如何抢夺她守候多时的兔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王慎之说了。 斗大的泪珠从她稚嫩的脸上划过,王慎之很是心疼的看着这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uu看书 .ukansu.m任由她趴在自己的怀里一阵嚎啕,泪水打湿了一大片衣襟。 石头儿哭了一会,兴许是累了,便趴在王慎之的身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王慎之从田礼那里接过他递过来的一件外衫,轻轻的铺在地上,把石头儿安顿好了。 抬起头看向被田礼福贵堵在悬崖边上的那些人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杀气。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这么想要杀人。 “慎,慎哥哥,我们,我们是把石头,嗯,石头救了的,救了的啊!” 为首的豹子感受到了王慎之浑身的杀气,还有边上堵着自己这些人的两个壮汉,话都说不利索了,王慎之清晰的看见,他的裤腿处慢慢的浸出一点潮湿,这小子竟然被吓得尿了裤子。 而后,豹子想要跪下,可两条腿无论如何也不再听使唤,竟一软,如同一摊烂泥一般的瘫倒在了地上,他后面的喽啰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的都趴在地上求饶。 王慎之抽出田礼的刀,一只手扯着豹子的头发,把他生生的拎了起来,而后对着他的一条大腿处就劈砍了下去。 只听得啊~的一声叫喊,豹子便直接疼晕了过去。 他甩了甩刀上的血,说道。 “我这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你伤我妹妹,我就剁掉你的腿。不过我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带着这个废物,拿着这些钱,城里找个医馆,去给他续腿去吧” 说完,便也不再理会后面的喽啰,在地上扔下些碎银子,转身背起熟睡的石头儿,抢过兔子,带着福贵儿等人,向着山下而去。 第124章 阿婆砍柴去 石头儿醒了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王慎之不愿意再让他们父女俩住在城外的破草棚里,便先在城内找了一家馆舍给他们父女住下。 房里点着灯,石头儿缓缓的睁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没有人,床榻很软,上面还铺着冰滑的竹席,这是她从来没有用过的东西。 伸出手,手指上缠着一些东西,虽然有些痒痒的,但是她记得慎哥哥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说过让自己不要乱动伤口的话,慎哥哥的话,石头儿会听。 隔壁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石头儿爹,这石头儿发现的这么一窝兔子很好,可以当做种兔来用,尤其是石头儿紧紧抓着的这只公的,你看毛色多亮。” 说话的人,是蒙阿叔。 “既然蒙兄都说这么可行,那我就把他们父女带到泾溪那边安顿了,等着这边的活计安顿好了,石头儿的伤也好了,我就遣人把她带到建康去,找个老师,学学书画时文辞之类的东西。” 说话的人,是慎哥哥。 石头儿摸索着找到自己的鞋子,换上了,开门,廊外是一片方块形的天,湛蓝湛蓝的,有星星,月亮倒是不很显眼。 她沿着廊慢慢的往前走着,隔壁的灯点的很亮,人影晃动,石头儿听到自己的阿爹也在里面,便走了进去。 几人正在闲谈,见着石头儿来了,便放下之前的话题,齐刷刷的看着她,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自己父亲,又看了看手上拨弄着晶莹碧色珠串的慎哥哥。 “饿了吧~想吃什么?” 王慎之说着话,往边上挪了挪身子,示意石头儿坐到她父亲的边上。 “干面巴巴~嗯,有肉干就更好了!” 石头儿会意,走到王慎之和父亲的中间坐下。 馆舍中的仆役把早就安排好的干面巴巴还有肉干,各色菜蔬之类的,摆在了众人的案子边上,小姑娘受了惊吓,又一路颠簸的下山,睡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是饿了,接过王慎之递过来的饼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案子上摆的还有不少她不认识的菜蔬瓜果,只是闻着,就很是香甜,王慎之笑着看着石头儿吃的差不多了,问道。 “听你阿爹说,石头儿识得会编筐的陆阿婆?” 石头儿还是那么个急性子,听着慎哥哥问自己话,慌忙的把手上的一小块饼子,连同肉干一起,都塞进了嘴巴里面,囫囵的嚼了两下,就开始回答。 “是,慎哥哥要编筐吗?陆阿婆筺编的可好了,又漂亮又细致,纹路也有很多,陆阿婆还说着要教我嘞。” 说起陆阿婆,石头儿满眼都是笑意,想来这个陆阿婆平日里对石头儿也是很好,王慎之应了,把想找她编一些装兔子的笼子的事情给石头儿说了,包括样式啊大小啊什么的事情,说的很细。 王慎之尽管之前自己没有养过兔子,可他是个对什么事情都很感兴趣的人,小时候放假,去到乡下亲戚家待过一段时间,亲戚家的大叔就养了不少的兔,对于养兔子的方法也算是掌握了一些,再加上石头儿自己也养过兔子,想来便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石头儿听完王慎之的话就很是兴奋,立刻就蹦了起来,说着就要出发,王慎之有些无奈的看着她,这漆黑一片的夜,可怎么出去。 “石头儿啊,这黑灯瞎火的,哪去啊,等天亮再说吧!” 说着,又查看了一下她手指上的伤口,便赶紧催促着她回房继续睡觉了,毕竟这个小丫头今天可是受了不小的委屈,还需要好好休息。 …… …… 王慎之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听石头儿的话昨夜就出城去找陆阿婆了,这会子,马车在高低不平的山道上行了好几个时辰了,甚至连陆阿婆的家所在的那座山都没有找到。 又行了大概两个时辰,约摸未时二刻,才到了那座石头儿一直在念叨的山边上。 山不高,远远的看去,却是一大片的葱茏,看起来很大,一如昨天抓兔子状况,王慎之一行弃了车马,不行继续往山的深处走去,留了一个甲士在车上接应。 不过这次王慎之把石头儿看的很紧,他可不想让昨天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石头爹腿脚不便,这么几天下来,他也是知道了王慎之的为人,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自发的说在山下马车里等着。 几人沿着山泉水而上,蜿蜒过了几个低矮的山头,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座茅草棚,棚子的边上还立着隆起了一座不大的坟茔。u看书 w.uuksh “石头儿,这坟茔?” 王慎之远远的就看到了草棚边上的一块隆起,他知道那是什么,小声的问道。 “慎哥哥不要担心,那是陆阿叔,石头儿第一次见到这个的时候也是好怕好怕,可陆阿婆说,那是陆阿叔睡在里面,可以保护她,晚上夜深了,还能跟她说说话。” 王慎之有些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恐惧,还是该赞赏这种生死相随的情愫,只是跟着石头继续往前走着。 小丫头对这地方很熟悉,走近了一些,便开始蹦蹦跳跳起来,溪水边上的一块鹅卵石很滑,她不小心踩在上面,啪的摔了一跤也毫不在意,麻利的爬起来冲着后面的王慎之俏皮一笑,继续往前走着。 “陆阿婆,陆阿婆啊,我是石头儿啊,石头儿来跟你学编筐了啊!” 草棚子里没有回应,石头儿知道陆阿婆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大好使,每次来找她的时候,都是先在草棚子边上大喊几声,等着里面有人应声了,才会走进去,免得这么贸然的闯入,会吓到老婆婆。 这次她还是一样的在外面喊着,一般就是喊上三四嗓子,里面就会有声音应答出来,石头儿的嗓子很清脆,穿透力很强,她喊一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声音。 “陆阿婆?” 还是没有应答,石头儿有些狐疑的掀开草棚子的帘,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去,没有人。 接着她又喊了几嗓子,还是没有人,有些沮丧的回到王慎之边上说道。 “慎哥哥,陆阿婆估计是出去打柴或者去砍竹子去了,不在家。” 第125章 编个筐 王慎之也不急,便临着溪水坐下,田礼不知道从哪里竟然摸出来一壶酒,取了几个杯子,几个人一人一杯的对着山间的清流葱翠就那么悠闲的饮用着。 小丫头很乖巧,拨弄着溪边上的石子,扔到水里,玩了一会,便把主意打到了王慎之他们喝着的酒上。 那酒壶不似之前在宣城酒肆外面的见到的那种,石头儿蹲在边上仔细的看着,瓶子上面有很好看的花纹,通体白里嵌着碧色的细腻纹路,是一种质地细腻的玉石琢成的玉瓶。 “怎么?石头儿也想来一口。” 田礼见小丫头似乎是对着酒很是感兴趣,有意逗她一逗。 “可以吗?” 小丫头眯着眼睛,看着瓶子里面同样也是碧绿碧绿的酒浆,口水流的老长。 “不可以~女孩子家的喝什么酒。” 王慎之很郑重的说着。 等不多大会,石头儿满脸兴奋的跑过来,说道。 “来了来了,陆阿婆回来了。” 王慎之扭身看去,远处的密林里,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那陆阿婆看起来年岁已经很大了,满头的银发,可身板却还是硬朗的很,扛着两捆竹子,走起路来一点也不觉得蹒跚。 “阿婆,慎哥哥找你。” 石头儿一蹦一跳的走到陆阿婆边上,搀扶着她走到草棚子边上,才松开手,那陆阿婆冲石头笑了笑,而后瞥了一眼站在边上的王慎之等人,也没说话。 兀自从草棚子里端出一只破碗,里面放了些野菜麸糠煮成的粥放在那个隆起的坟茔边上,站在那里许久,清理了一下上面飘落的树叶草根,小声的说着。 “陆老头啊,你昨晚可是说的没错,今天果然是又恶人相扰啊!” 说罢,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王慎之他们,把石头儿揽在怀里。 王慎之自然是看出了陆阿婆对自己这群人的敌意,毕竟深居山中,这么一群衣带华丽的不速之客突然闯到自己的家里,还是让一个小娃娃带路,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有问题。 “陆阿婆,您别误会,我次来是诚心相求。” 王慎之躬了躬身体。 “我没误会,我也是诚心相求。” 陆阿婆说话语气一如她的眼神一般的冰冷,上下打俩了一下王慎之,嘴角竟然扬起意思不屑。 “那您先说。” 王慎之依然恭敬。 “离开这里,不过,是你们离开,把石头儿留下。” 陆阿婆言辞很是犀利,不给王慎之留一点情面。 “陆阿婆,陆阿婆,慎哥哥不是坏人,他昨天还救了我的命呢!豹子昨天差点把我扔到悬崖下面。” 石头说起话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很是认真的看着陆阿婆说道。 老太太眼神询问的看着王慎之,希望他也表明了一下态度,王慎之点了点头,接着她又看了看石头儿,表情比刚才要缓和了一些,可眼神里的防备,王慎之还是看的真切。 王慎之看着老婆婆态度缓和了一些,也不想兜什么圈子,便把想要请求她帮着编织一些竹笼用来养兔子的事情跟陆阿婆说了说,接着从怀里取出之前画好的图样,展开了递了过去。 陆阿婆接过了,瞄了一眼,便又给王慎之还了回去。 “老婆子做不来。” “陆阿婆,不是之前~” “闭嘴,小丫头家的,哪里这么许多聒噪。” 王慎之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了这个脾气怪异的老太太,明明刚才都已经态度转的柔和了一些,而且说起来自己提的这个要求也算不得什么过分的事情。 这编筐本来就是她的生计所在,有什么必要拒绝呢?难道是担心自己不给钱? 王慎之思忖着,说道。 “陆阿婆,宽心,虽然是我托着石头二父女养兔子,但是这兔子的营生还是算他们父女俩的,而且这竹笼子的钱我会付给你,不会少你银钱。” 这话说的已经很诚恳了,缘由来去脉络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为何要笼子,兔子是谁的,笼子什么样,笼子的价码,各种事情王慎之说的很细。 王慎之话还没说完,没想到陆阿婆竟是比刚才更加的气恼和不屑,往地上啐了一口,便拉着石头儿往草棚子的走去,那陆阿婆的手劲很大,任凭石头儿如何抵抗,还是被直接拉了进去。 “唉,阿婆,阿婆,你别走嘛,阿婆。” 王慎之只听得一阵石头的哀求声音,刚准备冲进去看一看,只见陆阿婆手里提着一柄长约一丈的步槊走了出来。 这位大人,你也是太没有肚量了,怎么这么凭空的拿着一个小姑娘来诓骗于我,uu看书 ww.uukansu今天,在我家这老头子的坟边上,我就拿着老头子死前留给我的步槊,跟你这官家强盗好好争辩争辩,要么,你将我老婆子劈死在这破草棚子边,要么,你就把我带走,休得为难那不通事的小娃娃,如何?” 陆阿婆的话说的很决绝,背脊也比刚才挺直了许多,斜提着那柄磨的发光的大槊,看来这老太太是时常保养磨砺它的刀口,时刻准备着拿着它战斗。 这老太太的样子,确实是把王慎之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一个僻居山野,以编筐为生的老婆婆,手里竟然还时刻备着这么一把有着巨大杀伤性的槊,这种武器前面带有将近半米长的锋刃,下面是一个很长的硬木杆,很是沉重。 槊兵一般都是身形高大的人,并且还要求有很大的力气,这种东西,若是奋力一挥,搞不好能将一个大活人一劈两半。 陆阿婆见王慎之没有反应,只是在直直的盯着自己扛出来的这把大兵刃,心里更有了些底,看来这些个官宦士绅的,也都是些色厉内荏的东西,若真是在荒山僻野里,遇到自己这样死命抵抗的,他们也害怕。 “如何啊?” 老婆婆又说了一遍, 王慎之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这都什么跟什么嘛,自己不过就是想要请她编个筺,这咋还要跟自己死命拼杀呢?这都是啥样奇奇怪怪的人物啊,怕不是常年窝在深山里,打猎打习惯了,看着自己这些人也像是猎物,想要猎杀一番吧。 “我想,陆阿婆,可能我们有些误会了,我就只是想让你编个筺而已,真的只是编个筐。” 第126章 槊 陆阿婆没有一点改变想法的意思,横着大槊双腿分立在自己的草棚子前面,眼神里的凶悍之气越来越重。 王慎之也是无奈的很,还在一边解释着,一边想要往前走,却被那老太太直接拿着巨大锋刃尖指着鼻子,那阵势就是王慎之若再往前靠近一步,她就要挥刀劈砍了。 “不是,陆阿婆,我真的是……” 这一瞬间,王慎之有点理会到了窦娥的感受,不过从陆阿婆的言语里,也是大概听出了一些个端倪。 她似乎是以为,自己是来自官府的官绅,或者就是什么相关的一些霸道人物,以石头儿为诱饵,想要逼迫老太太为自己做事情。 “我是不会为你们做工的。” 王慎之却也不敢不往前走了,后面的田礼这时候拉住了王慎之的衫子,凑到他耳畔耳语了一阵,王慎之有些惊讶的看着田礼,又看了看端着武器的老太太,点了点头。 田礼从怀里抽出环首刀,斜提着刀柄,也不管一众人惊诧的眼神,刀口向上,对着陆阿婆右侧身子就削了过去,出刀的速度很是迅疾,隐隐有破空之声。 那老太太原本浑浊的眼神,突的一凝,大槊下坠,横在腰间,借着腰部的一股子尽力一甩,砰的一下金属撞击的刺耳声响,震的草棚子里的石头儿大声的惊叫的起来。 田礼见老太太如此,丝毫也不手软,刀口顺着她的槊锋刃后面的长木杆直接削了下去,这一招很是厉害,若是老太太不松手,那她必然是双手的四根手指直接被齐骨削断,若是松了手,这武器脱手,再往后可就没法打了。 王慎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答应田礼试上一试的提议,自己不过就是好好的来找人家老太太帮着编筐的,既然人家不愿意,人家刘玄德还有三顾茅庐而请诸葛出山呢,自己这无才无德的家伙,三顾草棚请老妪编筐,也没什么特别丢人的。 这要是让田礼伤了陆阿婆,且不说到时候在石头儿小姑娘那里没法交代,自己心里也是万分的过意不去的。 王慎之想着,就要上前阻止。 可田礼的刀锋凌厉异常,顺着长木杆已经溜了下去,眼看着陆阿婆的手指就要这么被削掉了。 令王慎之更加诧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陆阿婆也不躲闪,只是手指扭转,猛的把大槊来了个九十度的旋转,锋刃正好对着田礼的脑袋,而后双手凌空对着槊锋下面一点的地方猛的一推。 大槊便以极快的速度对着田礼的脑袋劈了下去,这边上田礼的刀依然的依着木杆往下小切着。 这一招若是双方都不避让,那后果就是陆阿婆被砍断手臂,而田礼被劈开脑袋。 正在王慎之担忧的时候,只听得叮的一声,田礼的迅速抽刀,挡住了大槊的下劈之势,而后他退后两步,单膝跪下,说道。 “陆家槊果然名不虚传,阿婆可认得陆其九。” 老太太本来还想再次挺槊前刺,可看着刚才跟自己斗的那个小子竟然直接跪下了,嘴上还说着什么槊什么的话。 “你说什么?老婆子我耳朵不灵光的,声音大些。” 此时的田礼还是单膝跪着,提高的声音,问道。 “阿婆,可认得其九?” 其九。 陆阿婆明显愣了一下,手上的槊也放回到了身后,嘴里一个劲的念叨着。 “其九,陆其九,我怎么会不认得,那是我的儿啊,其九……” 阿婆的声音由才开始的高亢,逐渐变得很是落寞,缓缓的看了一眼田礼,说道。 “将军认识我儿?将军可是并州人?将军可知乞活军?” 一连三个问话,王慎之也是大抵明白了。 “是,我认识其九,是,我是并州人,是,我是乞活军。” 田礼依然没有起来,由单膝跪地改成了双膝,深深的往下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解释道。 “阿婆,这是其九战死前托我带给您的三个响头,这会我带到了。” 这陆其九原本是乞活军里最好的槊兵,人都说用槊之人,只要身材魁梧,战阵之时用些蛮力,胡乱劈砍就可以了,尤其是步槊,用起来就更为简单。 可陆其九的步槊,无论是远战,近战,缠斗,冲杀,都能使的得心应手,无往不利,田礼对他的槊法仰慕已久,本来准备着安定些就跟着学个三招两式的,却不想,最后一次渡江之前,其九身中敌军流矢数枚,甲胄上满是血迹,他自觉时日不多,便请求为诸君断后,只是请昔日的兄弟田礼为他找到自己已经渡江的父母,磕三个头,算是尽了一份孝道。uu看书 .uansh 田礼说起这些的时候,陆阿婆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是空洞,王慎之以为她伤心过度昏厥了过去,刚想上前去搀扶一下她,她却突然拿着大槊砰的一下,插进泥土里近半寸,高声问道。 “我儿杀胡人几何?” “百余。” “我儿身中几刀?” “百余。” “我儿可曾倒下?” “屹立江畔,岿然不动。” “好!” 陆阿婆扔下手里的大槊,表情出奇的平静,抬眼看着王慎之幽幽的说道。 “既然我儿行伍之时,生死兄弟都愿意追随于你,我便愿意给你制作笼子。” 王慎之还在发愣,老太太身子往前一倾,就把王慎之手上拿着的图纸给抢了过去,拎起一把柴刀,兀自坐在草棚边上把刚才自己带回来的竹子,从竹节处劈开,在一点一点的切削,那柴刀被她磨的很锋利,就如同现在躺在她脚边上的大槊一般。 “小丫头,出来吧,帮阿婆把竹子劈一劈,老婆子打的结,你这会子要是再解不开,我就去打你屁股。” 石头从草棚子里探出脑袋,看着慎哥哥,田礼哥哥,还有福贵哥哥都笑着看着自己,才慢慢的走到陆阿婆边上,拾起一根长竹子,熟练的劈砍了起来。 “陆阿婆,我都说了,慎哥哥是好人。” “住嘴,他是什么好人,我是看在那个田家小子的份上。” 老太太麻利的忙着手上的活计,便也不再说话。 石头儿有些无奈的回过头来,冲着王慎之吐了吐舌头。 第127章 小岭村 看着陆阿婆愿意帮着编织养兔子的竹笼,王慎之便寻思着把她也一起带到从庾亮那里要来的泾溪二十里的地界里面安顿下来。 且不说这里山道冗长,车马难行,若是每次需要竹笼都要如此的跑上许多路途,也是太耽搁时间了。 不过他知道,在陆阿婆的心里,自己还不算是什么好人,至少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官绅的身份,大抵是晋廷败光了自己声望,尤其是对于从并州失地来的陆阿婆,对于所谓的朝廷,官绅更是没有什么好感。 跟田礼把想法说了一下,这里面的道理,不用王慎之说的太细,无论是就生活条件还是别的什么考量来说,跟着王慎之去泾溪附近生活,总是要比在这深山里舒适许多。 “陆大娘,这里山深僻仄,也不好生活的,不如您跟我走吧,去到泾溪那边,有住处,也算是让我对其九在心里有个交代。” 陆阿婆这会子耳力却是极好,田礼话音刚落,她就冷冷的睨了站在稍远一些的王慎之一眼,说道。 “走倒是能走,只是我家这老头子在这,我也不好交代,除非你磕几个头,算是给他说个缘由。” 田礼觉得老太太的话里有门儿,心下大喜,他却是也是想着把陆阿婆接到泾溪那边安顿一,下,会比在这里要好很多,也算是对自己的兄弟陆其九有个交代,而且既然是给陆阿婆都磕头了,在给这坟茔中的陆阿爹磕几个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便也没有犹豫,快步的走到土丘边上,双膝跪下,砰砰砰,三个响头,很是利落。 而后便是一脸期待的看着陆阿婆,等着她动身。 “他呢?” 老太太用下巴指了指王慎之,且不说让王慎之下跪的事情,单就老太太的这个态度,就已经是有些过分了,所谓颐指气使就是在说她这个动作,手脚不动,单以上扬的下巴去指挥别人。 田礼有些为难。 他知道王慎之的身份,怎么说也是贵族世家出身,被人这么的动作指使,还要给你坟丘里面,无名无爵的死者下跪磕头,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在这个时代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陆阿婆自然也是抱着这样的心理,才会直接提出这样的要求,打心底里,她始终是不能相信王慎之这样官宦士绅,能够编筐,也仅仅是看在这个叫田礼的家伙,跟自己那死去的儿子,有着深厚的交情,才勉强应允的。 不过这些所谓的门第繁文,对于从现代社会穿越回去的王慎之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事情,人都说死者为大,何况是这样一个为国死战勇士的父亲,跪拜磕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过分的事情。 也不迟疑,只待陆阿婆话音刚落,便走到刚才田礼的位置边上,也不顾地上的泥土灰尘,洁白的衫子往前一铺,一如刚才田礼的样子,砰砰砰,三个响头,磕的干净利落。 “陆阿婆,泾溪附近,有搭好的房舍,一应用具我也都会帮着备齐,走吧。” 这么说话间,陆阿婆手上的那个笼子就已经编出了大概的样子,她虽然是有些惊异于王慎之果决的行为,话都说到这里了,人家也按着自己的要求,不打折扣的完成,陆阿婆实在是再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去拒绝,只得简单的收拾了一下。 这破草棚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进到棚子里看了一圈,最后只是带了几身衣衫,拎着那柄大槊。 下了山,上了车,王慎之便也没有再往宣城去,直接沿城边泾溪而行,过泾县,选了一个叫小岭的地方安顿了下来。 这个村落不大,百十户人家的样子,村边多苦竹,这些竹子是编织兔笼的上好材料。 王慎之手下带着的甲士在他的提前安排下,已经来到了这里,从村中大户的手上,买了些土地房舍,这几日便又用了不少了材料,整个修葺了一下,王慎之来的时候,已经基本上算是完工了。 这里的房舍自然是没法跟建康城外的山间别业比较,且不说原本的结构就没有经过精心设计,再加上这些修葺的人都是些行伍粗人,怎么会知道亭台楼阁,倚树听弦的乐趣。 不过王慎之总体上还是很满意的,让行伍之人来做这件事也有他的考量。 这里他本来就没有把它弄成一个度假村样子的打算,u看书ww.ukanhu这些行伍的人,按照自己的想法,修葺整理的很是整齐,看起来像是一座军营,也正合他的心意。 老三带着王慎之在村子里面转着,这些日子,他们二三十人在村里经常活动,跟小岭的人也是疏落的很多。 村中的人很是和善,时常愿意帮着这些来到自己村子里修建房舍的人做些杂活。 这是王慎之提前交代过了,若是有人愿意干活,就要给人家明明白白的讲好每日的工钱米粮之类的东西,他不愿意做黑心商人,只是一个劲的抽干人们对他的信任,那是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王慎之还是想要在这里长久的经营下去的,而且,就其秉性而说,他也不是那种人。 “慎公子,你看,这里是我们居住的地方,这是那个叫工,工……” 老三是个耿直的汉子,记性估计也是不怎么灵光,这会子正在高高兴兴的跟着王慎之介绍着自己带领兄弟们这些日子的成果。 “三哥,是工坊,慎公子之前说啊,做工的坊子嘛,就叫工坊。” 丘夫嘿嘿一笑说道。 老三摸了摸自己光亮的大脑门,说道。 “对对,我知道,工坊啊,弄了一,二,三,嗯,反正就是好多个,而且都不小。” 王慎之边走边看着,这些修葺的房舍,离着边上的溪水不远,村边上不远处还有一块平地,他知道,这想要造纸,并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心急是不成的,看着这些前期的设施也都弄的差不多了,就寻思着,要好好琢磨一下关于技术方面的事情。 想到这些,他看向了丘夫。 第128章 农户的生活 他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先搞定原材料,制造技术方面的问题,就只能一点点的实验了。 关于这种纸的制造技术,宋人的《天工开物》里有着详细的记载,也幸好王慎之算是博学,这部分的内容记得还算清楚。 说的明白一些,纸其实就是各种纤维通过配比组合,形成的一个纤维层,而对于王慎之想要造的宣纸,纤维层中,最主要的原料就是青檀树的外皮。 他已经带着丘夫在小岭村的后山里转了好几天了,这里的山坡上确实是如记载一般的分布着青檀,树不高,多分枝,干纤细,只是这里的大多数青檀都是那种生长了许多年的老树,王慎之砍下来一节,剥下来了一点树皮,放在手上捻了捻,纤维纹理已经很粗大了不说,皮子还十分的坚硬,这样的树皮,造出来的纸,根本就不好用。 “慎公子啊,这树真的如你所说能够造纸吗?我听说造纸都是拿渔网,麻布为底,再加上树皮的,蔡龙亭当年就是如此做成推而广之的啊!” 王慎之正在思索着,听得丘夫竟然还知道蔡龙亭,着实有些惊奇,自己果然是看的不错,这小子确实是脑子很有些东西。 所谓蔡龙亭,就是蔡伦,虽然是宦官,却聪慧异常,发明造纸术,为汉和帝所推崇,因功封龙亭侯。 “丘夫所言不差,但是这造纸的核心,是一种叫纤维的东西,麻布有之,渔网也有之,这青檀树中的,可是最好。” 王慎之觉得,这有了现成的技术成果就是好,若是没有他之前晓得的这些东西,任由这历史潮流发展,宣纸还是再酝酿个几百年才能成些样子。 二人又砍了些枝杈,便下了山,敲开了一户农家老伯的门。 “公子有什么事吗?” 开门的是老伯的儿子,世世代代在这里种田,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偶尔也会打打猎,或者捕些鱼以补贴家用,村里这些日子的变化,他们是看在眼里的,不过也不觉得跟他们自身会扯上什么联系。 见着这个大衫打扮的阔公子敲开了自家的门,还是有些紧张的。 “我能进去谈谈吗?” 王慎之看出来小伙子眼中的紧张,温和的笑了笑,指着屋里里面说道。 小伙子没有应声只是闪开了身子,让出位置来,王慎之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穿过一个偌大空旷的院子,屋子里采光不好,即使是大夏天的,也显得很是昏暗。 粗木制成的一个只能叫做台面的东西摆在屋子中间,一个老者坐在边上,屋子里还有一个老妇人,正在捯饬些针线活计,凑在屋子东面开出的一个小窗边上。 这一家人看王慎之的眼神都很是紧张。 王慎之先是随便聊了些天气农事之类的闲话,慢慢的才把话题引到种庄稼上来。 “老伯,这耕种一年,可以得多少粮食啊?” 老伯犹豫了一下,慢慢的说出了些数字,正如王慎之所料的那样,按着现在的产量,常规田地,亩产三石,而一个人平均一年要吃掉十亩田的粮食,也就是三十石,像老伯这样的,有妻,有儿,有媳妇,四口之家一年最少要吃掉粮食一百二十石。 也就是说,若是不记晋廷十取其一的税,老汉一家必须年耕种田地四十亩,若是算上朝廷的税收,加之各级官吏的盘剥掠夺,少说也要再多收两成,才能维持住一家的生计,要种田了五十亩,得粮食一百五十石,才能勉强维系,这还是在老汉家不再添丁的情况下。 若是把老伯一家每年的粮食消耗换成银钱的话,按照成帝咸康元年,也就是现在这个九岁的小屁孩,再执政六年之后的,公元335年的市场价格,每斗米五百钱,一石为二斗,即每石一千钱,老伯一家年花销在十五万钱。 不过显然这样算起来有些恐怖,也算不得公允,因为咸康五年,江左大荒,甚至连富庶的会稽郡都物价飞涨,所以综合算下来,压价二十倍,老伯一家一年的花销差不多在七千五百钱左右。 王慎之暗自在心里算了一下,自西晋左思做《三都赋》一来,市面上的纸价,都没有便宜过,从起初的每刀千八百文,到现在上涨到了每刀两三千文之数,且不说是底层寒门读书人,就是中产人家,买一刀纸就要花上二三两银子的价钱,买起来也很是吃力。 若是让老伯把再找块地种专门种青檀树,王慎之再行收购造纸,所得之数,肯定要比现在只是种田要来的多上许多。 只是有一个问题,青檀树三年伐之造纸最好,这起初的三年是没有任何收益的,不过王慎之想好了,uu看书 .uukashu 既然这是一个只赚不赔的买卖,他自己也明确的知道前景,来一些前期的投资,行帮着这些农户兜个底,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王慎之斟酌了一下语言,努力的把自己的想法说的通俗一些,好让老伯一家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话没说两句,老伯的儿子就显得有些不安。 “公,公子,我,我们,可以不做吗?不做官府会来抓我们吗?” 小伙子有些口吃,说起话来很是磕巴,王慎之沉默了好大一会,说道。 “可以不做,我不是官府的人。” “那,那我们就不做了,大,大不了,先,先不要娃儿了。” 小伙子的眼中亮了些,老伯见着儿子如此说,也忙着附和道。 “是了,是了,再缓上几年,等着我或者老婆子死上一个,粮食就够吃的的了,那时候,媳还年轻,再要不迟。” 王慎之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实干派,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是打定了主意,就一定是所有的状况问题都想明确了的,可这对父子的话,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直接取出一包银钱放在桌子上? 不妥,这种突如其来的财富一定会吓到这些这家老实的农户,即使是他的计划很是完备,技术和资金充足,可要完成这些,造出成纸,要至少三年,三年对于这家农户来说,实在是太长了。 动乱的年代里,饥荒,瘟疫,战乱,生命的尺度不会像现在一样,以五年十年为一个阶段,有时候,一个月,三个月,半年,良田便可为战场,一年都显得很是漫长。 第129章 强盗 王慎之琢磨了一会,又问了问小伙子自家田里还有什么没完成的农事。 “已经都差不多了。” 小伙子应着,王慎之从福贵那里取出二百文钱放在那个形状有些像是案子的台面上,老汉一家人有些疑惑。 “我要让你去帮我干活。” 钱就在面前,而且说好了只是干上大半个月,况且也不出了村子,还包吃住,这样的活计,没有理由拒绝,老伯看着有钱可赚,也想参与进来,却被王慎之给拦住了,他可不是要只招募这么一家。 出了老汉的家,王慎之又在村子里挨家挨户的转了转,也不再跟他们说什么种植青檀树之类的事情,只是去了,就直言需要劳力,活计不远,就在村子里那片才修葺的房舍里,吃住保证,而后就直接在人家家里留上大钱二百文。 如是很快就召集到了二三十个精壮的小伙子,还有人想要呼亲唤友的,都被王慎之给拒绝了,就只要他们这么多人,一来前期只是做一下测试,二来嘛,王慎之通过刚才跟第一家的聊天中发现,很多事情,你直接告诉他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户,要么就是不信,要么就是不愿意去等去冒风险。 他就打算用这种偏向于饥饿雇佣的方式,来刺激一下这些人的积极性,王慎之觉得若是事情真成了,可比自己挨家挨户的浪费口舌要容易的多。 起初的几天里,这些人只是帮着在已经有了些造纸坊模样的房舍里,加上几个大的蓄水池,又在另一个大一些的屋子里弄上一堵巨大的火墙,里面可以塞入碳火。 王慎之往城里跑了几趟,除了买上一些给这些工人的日常用品之外,格外购置了不少的陶器,另外给绮烟去了一封信,让她再支一些银钱出来让送信的田礼等人带回来。 准备好了这些事情大概是花了小十天的样子,便又开始带着人去沿着泾溪巡山,在溪水过山的地方,就仔细寻找掉落在水中,浸泡许久的青檀枝,又找了一两日,可算是找了一大捆已经泡的有些发涨了枝丫。 回到造纸坊,王慎之让这些工人们按着他的样子把最外面的一层青檀皮扒掉,这落在溪水里浸泡了许久的青檀皮,已经都涨开松散了许多,扒起来也是很容易。 青檀的外皮质地很细腻,一丝一丝长纤维,就如同是牛肉一般的漂亮纹理,石头儿这会已经在田礼的帮助下,把陆阿婆给她的兔舍编织的笼子都已经规则的摆放好了,那天抓了一对成兔和一窝小兔崽子之后,丘夫被王慎之安排着又去中山跑了几趟,抓回来了不少。 王慎之是不再放心让石头儿去了,不过这次石头儿也没强行要求着要去,只是一天天的像跟屁虫一般的走在王慎之后面,这会兔舍里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石头儿便也跑到这边的造纸坊子里来跟着一起把青檀树上的外皮扒掉。 扒掉的青檀皮先是被碾碎,而后浸泡,用以除去树皮上残留的一些胶质和影响纸张最终成品颜色的杂质,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封闭发酵之后,纤维的细丝已经被处理的很是绵软了,再次被碾碎,打成粘稠的白色纸浆。 这个过程说起来回很是简单,但若是一套流程坐下来却是很消耗时间和体力,这些被王慎之招募过来的劳力,也都是些能够吃苦的庄稼汉,被安排着这些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捣鼓来捣鼓去的,黑不溜秋的树皮,他们这么三下两下的,竟然处理的洁白如玉,也是觉得比面朝黄泥背朝天的种庄稼要有乐趣的多。 尤其是每个人还有二百文钱赚,布灵布灵的铜板落在手上,可是比千言万语都要实在,王慎之对他们也是不吝啬,每日都会安排着福贵驾车跑到宣城郡城里的市场里去买些菜蔬肉食。 有时候王慎之自己去城里的话,还会直接跑到宣城内史的官署里,直接找庾亮讨要一些。 “慎之所谓何来啊?” 起初庾亮还能悠然的坐着,一手端着茶盏一边问着文绉绉都会话,王慎之可是一点也不客气,说起话来直截了当。 “为酒,为肉,为菜蔬。” 出身世家大族,累世高官显宦的庾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想要跟琅琊王氏来一场世家门阀联姻,却是联来了一个叫花子。 哦,不对。 叫花子只是前期的,到了之后,王慎之尝到了甜头,uu看书 ww. 干脆隔两三天就跟福贵一起驾车去一趟宣城内史官署,身为刺史大人的庾亮,也不好明说,想着你找我要,我直接不见你了,不就行了。 却不想这叫花子竟然直接化身为强盗,既然庾亮不见,他就直接冲进内史官署后院的厨下仓库,直接就从库房里挑选自己想要的东西,偶尔还会顺走一口铁锅或者铲子什么的。 拦截内史府的差役也是王慎之的拿手好戏,人家采购好了东西,经常就被王慎之给半路截胡,庾亮虽然是很头疼,但也不好说,更是不好问。 反正王慎之就是抱着一个务实的心态,你庾亮本来就不怎么待见我,我是高风亮节,或者巧取豪夺,在你那得到的反应没什么区别,再者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把所谓的名声看的很重的任,王慎之总是觉得,自家心里都是有一杆秤,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此生足矣。 小丫头这些日子可是见了大世面,她没有想到这么个文质彬彬的大哥哥,竟然敢直接跑到郡城的官家里面抢东西,而且神奇的是,这些往日里守在门前神气十足的官家老爷们,好像都不敢惹慎哥哥一般,任由他抢夺不算,这迎来送往的,还都是满脸笑意,不敢有哪怕一丝的怠慢。 “福贵哥哥,慎哥哥真的不是大官吗?” 小丫头仰起脸,很是困惑的问着正在清点堆的满车的菜蔬肉食的福贵。 “不是。” “那慎哥哥究竟是什么呢?” “我是强盗啊!” 王慎之从车上蹦下来,伸了个懒腰,看着今天又是收获不少,心情很是不错。 第130章 果肉香甜 按着现在的生活规律,即使是富庶人家,也是一天二食,王慎之自然不是拘泥于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规矩的人。 这种造屋子搬砖捣浆等等的,都是耗费气力的活,而且这些人都很是勤勉,遵照的王慎之的安排早晨天不亮都起来干活了,他觉得,若是还按照现在的规矩,或者习惯给他们一天两顿的饭食,却是有些良心过不去,况且从庾亮官署里抢来的菜食,也根本就花不得他自己什么钱。 今天晚上的夜宵是肉丝汤饼,还加了不少的现炼制的猪油,配以各类的菜蔬,弄了好几大锅,这些平日里连菜籽油的油香味都少见的穷苦人,自然是欣喜异常。 “慎公子真是大好人啊!你看看,咱这吃的,估计那建康的皇帝佬也就吃这样的饭食了吧!” 一个大汉光着脊梁,抱着硕大的陶碗,一边呼呼噜噜的吃着碗里的东西,一边跟边上的人说着。 “那可说不得,不过也是差不多的,顶多再给加些鸡卵。” 大汉边上的人身材短一些,却很是壮实,说话的时候,思索了一下,说完,又囫囵的吞下了一大口汤饼。 油脂的香气,从造纸坊的房舍里逐渐向外渗透,村子里也因为王慎之的这个坊子,几乎就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习惯,这里本来是最原始的农耕生活节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现在,坊子的门口,却依然又不少的小孩子在嬉戏。 他们可都是古灵精怪的,也知道着房舍里的伙食优质,而且制作的量很大,有时候太多了,里面人吃不完的话,剩下的还会给外面嬉戏的小孩子分上一些,今天也是如此,这大概是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吃过了最后一餐,工人们休息一会,把手上的活计稍作收尾,就被王慎之催促着去睡觉了,他知道,人都不是傻子,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不要一味的攫取热情,尤其是像他这样雇佣别人在为自己出力的人,更不能竭泽而渔,若是取之无度,自然就失信于人,到时候,无论是再好的坊子,再大的商路,没了工人的鼎力相助,也必然日薄西山。 第二天一早,外面还是笼在一层灰蓝色的暗晕里,王慎之只是觉得自己的脸上一阵阵的痒,挠了左边,右边又痒,挠了右边,左边又痒,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也不见有什么蚊虫啊,怎么今天这么嚣张呢? 不过这会子王慎之睡意正浓,也懒得去搭理那些讨厌的小东西,扯过大衫子的宽大袖子,直接就把自己的脸给覆上了。 “咯咯咯~”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耳边传来,王慎之一惊,身子一滚的到了床榻的下面。 “哈哈哈哈,慎哥哥,我是石头儿啊,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带着我去山里找好吃的吗?福贵哥哥,还有别的几个已经在外头等着啦!” 王慎之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睡觉之前,特意跟石头儿交代过,说是今天早上要带她进山去找一些好吃的东西,这会睡得一些迷糊了。 小丫头也是很通情理,看着王慎之醒了,却也不再他的房中多做逗留,兀自走出去等他把衣服换好。 几人随便弄了些吃食,又带了几张干饼子,肉干之类的东西,装了几壶水,便往后面的山中走去。 王慎之所说的好吃的,其实这个时候一点也不好吃。 猕猴桃是原产自宜都郡的一种野生果子,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就有关于它药性的记载,因早期未被中国人驯服培育,味道极其酸涩,不过王慎之所需要的就是这种野生的猕猴桃,也只有野生猕猴桃才能承担起纸药的功效。 造纸虽说要的是青檀皮,但被处理过的青檀皮纤维很散,必须用这种野生的猕猴桃藤枝,制成的一种类似于胶水的纸药,才能使得出纸效果更好。 王慎之所要找寻的,就是这种野生的猕猴桃。 “慎哥哥,那为什么叫猕猴桃啊?” 这种野生的果子主要分布的长江边上,虽说原产自中国,可现在要在宣城郡的山里找到一些,却也并不是那么的容易。 王慎之带着众人在山里转了好久,也没有发现猕猴桃的影子。 小丫头本来满心欢喜的跟着出来,这会都快中午了,还是一无所获,显得有些泄气,便开始一个劲的问些关于猕猴桃的事情,长的什么样子啊,皮光滑不光滑啊,uu看书 ww.ukansh.co 果肉啥颜色啊? 王慎之也是很有耐心的一边找着,一边跟她解释,当听得里面了果肉绿中带黄,黄中还带有黑色的籽的时候,小丫头明显是又来了兴趣。 无论是什么时候,五颜六色的东西,总是能够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 终于在一处极不显眼的密林掩映里,王慎之看到了一些猕猴桃的藤蔓,立刻摘下几颗,满脸坏笑的递给众人,一边回应着石头儿刚才的话。 “因为猕猴也爱吃啊!” 小丫头听罢,也顾不得什么,只是把皮剥开,果然见着里面的果肉是绿色的,再往里面,倒心的地方,是有些泛黄,还有不少的黑色的小籽,慎哥哥所言肯定不虚。 便直接咬了一大口可刚放进嘴里,就只觉得整个口腔里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所占领,王慎之憋着笑,正要看石头儿如何反应,却只见她嘴角先是抽搐了一下,而后只是喉咙一动,就吞了下去。 吃完还咂了咂嘴巴,说道。 “好吃,真的好吃唉,慎哥哥果然没有骗我。” 福贵等人见着石头儿吃的如此香甜,便也学着她的样子,这些男人吃起东西来很是粗狂,剥好的野生猕猴桃直接整个的扔进嘴巴里,刚一咀嚼,一群人的脸色都变了,表情扭曲着,把绿黄色的果肉吐了一地。 乐得石头儿都直不起腰来。 王慎之笑着也没有再闹腾,只是摘了不少的枝子放在随行的布包里,顺着着还采了一些个果子随身带着,心里筹划着若是哄着他们吃了这些小东西,八成是能省下好几顿的饭食。 第131章 天命所归 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时间总是没有色彩,纸帘没成,王慎之的造纸大业根本就无法进行,不过时间也差不多是到了起初说好雇佣大半个月之数。 王慎之便先让他们回家了,这些大汉还很是不舍,一个劲的跟王慎之说,若是还要开工还可以来找他们。 整天大鱼大肉的伺候着,还是一日三餐,不仅如此,这二十天左右的工,就能拿到几百大钱,这样的好事,肯定是人人都想做。 王慎之有些敷衍的应允着送走了这些人,索性闲来无事,便在造纸坊的回廊里,放了一张案子,取出一壶酒来,邀着远处的群山葱翠,慢慢的饮着。 六月的天气总是变换莫测,刚才还是烈日灼空,万物焦然,不多会,风云变幻,一大片积压着雨水的黑云,便从王慎之面前的碧色葱茏里升了起来。 夏天的雨是激烈的,黑云开始消解,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干渴了许久的黄土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王慎之看着面前的倾盆大雨,神情有些恍然,似乎是不久前,也有过这么一幕,只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公子,公子。” 福贵身上带着斗笠蓑衣,从外面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披甲胄的军士。 “公子,建康来信。” 那军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从怀里取出包裹的很严实的一个小囊,递给了王慎之。 信是叔公王导写的,王慎之拆开封子,取出里面的笺纸,信不长,不似给庾亮的书函那样,重重叠叠的好几张,内容也很简单。 “江州有变,代我巡之。” 江州? 王慎之酒力本就不怎么好,这会看着风云变化的,面前的绿陵春色,已经下了大半壶,可昏沉的头脑,突然被这八个字给激的清醒了许多。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从建康来的时候,在一个渡口,也是这样的暴雨天,大通店,破柴门,彻夜饮酒,对面坐的湘然跟自己也提及过这个江州的事情。 江州在哪里王慎之很清楚,它是一个新划分出来的地盘,且位在荆州以南,东接豫州,扬州,南接广州,若是一直南行,可抵大海,是一块被包裹的很严实的地方。 所谓江州的变故,王慎之对其中的来龙去脉了解的不少。 边将郭默受诏书,要他回京担任保证皇家安全的右军将军,而这个郭默本人,却是抵御北方胡人的骁将,不愿意在建康,他觉得身为边将,为国效力,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所以迟迟不愿意离开。 至于之后的事情,史书上写的是他受到部下挑唆,杀了自己的上司,时任江州刺史的刘胤,而后自立,武将自立,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极其严重的大变故。 只是这个王导为什么要差自己这么一个闲散的人去呢?他的目的,王慎之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炮灰,还是引子,或者是琅琊王氏态度的彰显者,这边还在思索着,宣城内史府的一个书令史就到了。 “慎公子,庾侯爷要跟你说话。” 王慎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这个节骨眼里,巴不得躲着自己的庾亮竟然是想要找自己说话,很大可能也跟这个江州的变故有关系。 他没说什么话,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此时的雨小了些,王慎之跟着内史府的书令史登了车,临走前对那个建康来的军士说道。 “远途跋涉,多有辛苦,且用些饭食再走,回去时回复叔公,我会注意的。” 王慎之这话说的很巧妙,我会注意的,没有说自己一定会去,也没有说一定不会去,去留之间,全在于他自己的把握之中,料得王导也无可奈何。 庾亮此时有些焦灼,手上的线报已经反复的看了好几遍,雨逐渐小了,看着门廊处闪出的身影,他才正了正颜色,把手上的文牍反着压在了案子上。 “见过征西将军。” 王慎之还是一如往常的称呼他为将军,他不是那种喜欢热脸贴凉屁股的人,既然人家不待见自己,他自然也不会巴巴的称呼人家为丈人,况且婚姻之事还没有真正的成,就是叫丈人也显得太早。 庾亮点了点头,这些日子王慎之在忙些什么,他虽是派人略做过一些探查,可回禀的人,总是说的乱七八糟的,一会说他抓兔子,一会又说他在砍树,反正怎么着都不太像是在造纸的样子。 “慎之的纸造的如何了啊?” 庾亮随意的问道。uu看书 uknsh “尚未完成。” 王慎之的回应简洁到不多一个音节,庾亮愣了一下,本打算跟这小子稍微示好一番,再行引入今天的话题。 可看着王慎之一脸的不配合,便也没了那样的心思,沉默了一会,说道。 “慎之可知道江州?” 呵呵,果然。 王慎之不觉有些哑然,这两个糟老头子果然都是坏的很,竟然一齐的想要把自己支到那个混乱之地。 “江州始于元康元年,辖豫章,鄱阳,庐陵,临川,南康,寻阳等十数郡,以江水之名名之……” 王慎之还要继续再说的细致一些,把各个郡的下辖县再给这个庾侯爷说说,却被他打断了。 庾亮很满意笑了一下。 “既然慎之对此地很熟,那不如就跑上一趟吧!算是游赏一番,来往银钱从刺史府出。” 还别说,这庾侯就是不一般啊,说起话来都这么的有意思,若不是王慎之早就知道江州有些状况,还真要被庾亮这么一番公费出游的建议给感动了。 王慎之仔细的思虑了一下,这建康的王导来信让自己去江州,这宣城的庾亮也有这个意思,若不是两人提前谋划好的,那这种如此巧合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却是有那么一丝天命所归的感觉,而且还是庾亮出钱,倒是大可狠狠的宰他一把。 况且这些日子里,陆阿婆的纸帘也在紧急的制作之中,自己这造纸坊的事情也开不了张,不如就去看看,兴许还能有些意外收获。 第131章 甜米粥 果真是如王慎之所料,回到小岭村造纸坊的时候,除了石头儿这个小姑娘因为年纪小,牙口也能顶住酸涩,只是用清水漱了漱口,就没事情了,其他的几个人,基本都是没吃饭,只是随便的喝了一些之前剩下的粥汤。 前期的原料准备基本都已经完成了,只是差一个核心的工具,王慎之还要把这个工具寄托在住在不远兔舍附近的陆阿婆那里。 说起这个陆阿婆,王慎之还是有些发怵的,毕竟六七十岁的人了,还能把如此的一柄大槊挥舞的是虎虎生风,弄得田礼都要费好大的劲力才能招架住,不过今天他是不去不行了。 看着石头儿饭吃的差不多了,王慎之走上前去。 “石头儿妹妹?石头儿?” 石头儿夹起一块大肥肉放进嘴巴里,又扒拉了一大口的饭,认真的咀嚼着,瞟了王慎之一眼,也不理回他,估计是还在为之前山上的时候,自己欺骗她猕猴桃好吃的事情,跟自己暗自生气。 “石头儿妹妹~” 王慎之有些尴尬,这下可是玩脱了了,他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是如此的记仇。 石头儿嚼完了嘴里的饭,看王慎之还在那里看着自己,故作恼怒的看着这个刚才戏耍自己的大哥哥,很严肃的说道。 “陆阿婆说了,食不言,寝不语,慎哥哥可别说了。” 王慎之抚了抚额头,寻思着有个什么东西能够收买一下这个小丫头,刚要说些什么,小丫头又说话了。 “快莫要想着如何收买我了,就是给我甜米粥我也是不对允的。” 说完嘟了嘟嘴巴,接着又怕王慎之听不明白似的,重复了一遍,还时不时那眼角的余光瞟着王慎之的反应。 王慎之先是一愣,很快就领会的小丫头的意思,亲自去了厨下,弄了一碗甜米粥给她端了过来,看着石头儿开开心心的吃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有了好吃的,便很快把王慎之之前的戏弄给忘在了脑后。 带着王慎之往自己的兔舍而去。 自从这间兔舍建成之后,王慎之基本每天都是在忙碌些那边造纸坊的事情,还没有来仔细的看过,跟在石头儿后面,听着她一个笼子一个笼子的跟王慎之介绍着这些兔子的年龄啊,毛色啊,伙食啊之类的事情。 小姑娘也是可爱,竟然还把她特别喜欢的几只种兔还专门取了一些名字,不过幸好,这些兔子里还没有叫王慎之的。 对于兔子的饲养,王慎之其实也是懂一些皮毛,看着石头儿这边干的虎虎生风的,也用不着自己再怎么操心了,本来他干这件事,就是看着石头儿父女俩可怜,想着给她们一个生计,免得在外面飘来飘去的,本来石头爹的身体就不好,若是再伤了,这小姑娘可就更可怜了。 “石掌柜,咱能不能去见见陆阿婆啊?” 王慎之这次来,就是想再求着陆阿婆再帮个忙的。 “什么石掌柜,人家有名字,陆阿婆给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叫~” 两人一边往陆阿婆住的地方走着,小丫头一边挠着脑袋想着之前陆阿婆给她起的一个好听的名字。 “芪葳,你上哪去啦?” 这次也不知怎么的,陆阿婆的耳力却是极好,隔着门有一段距离的,就能听见石头儿的声音。 芪葳,嗯好名字,王慎之不觉赞叹道,看来这个老太太也不完全是一介武夫,文辞上面估计也是很有一套的。 进了陆阿婆住的屋子,她手上还在编着兔笼,手法比才开始编的时候,更是熟练了许多,老太太知道有人进来,头也不抬的问道。 “慎公子有何贵干啊?” 王慎之心思坦荡的很,也没有跟她兜圈子,便把自己画好的另一个图样给她递了过去,是一个叫纸帘的东西。 这纸帘有两种规格,四尺六尺的,若是化成现在的长度,小的也足足有一米六的长度,织造的工艺很是复杂。 先是要把竹子沿竹节处劈开,之后再把一段一段的竹节削成篾片,在把篾片经过很复杂的切削处理,变成一根一根极其纤韧的细丝,就如同是线一般,而后,用成千上万跟这样的竹线,一点一点的编织,即使是熟练的手艺人也要将近一个月才能完成。 由于工艺复杂,王慎之还表达了愿意花钱请陆阿婆给做的意思,给的钱也不算少,一张纸帘出了一千五百钱的价码。 老太太端详了一番图纸,跟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随便往地上一扔,很不屑的说道。 “怎的?慎公子可是真会享受,竟是让我老婆子帮着给你编席子,还要六尺的席子,你这身量,用得着六尺?” 老太太说着话,便又不理他了。 王慎之都不明白了,这个老太太怎么脾气这么大,不过既然是有求于人,也是没有办法,只得细细的把着纸帘做什么用处,uu看书 w.uuanshu.cm 又是如何重要解释了一番,当然也少不了夸赞一番陆阿婆精湛不比的技艺。 陆阿婆还是一脸不在意的表情,王慎之便看了一眼边上的石头儿,小丫头贼嘻嘻的伸出五根手指,那意思很明显,就是五碗甜米粥呗,王慎之也没什么好说的,立马点了点头。 “阿婆,阿婆~” 小丫头慢慢的走上前去,喊人的声音极甜,没几下,陆阿婆便又冷哼了一声,把刚才扔下的纸帘图样给拾了起来,放在了身边,说道。 “芪葳,你刚才找你慎哥哥要了什么?不分我一些吗?” 王慎之差点没有晕过去,你这个老太太也是神奇,给你银钱不要,倒是惦记那碗甜米粥。 “阿婆是那个,那个~” 陆阿婆打断了石头的话,抢着对王慎之说道。 “慎公子,你可以走了,十天之后过来取。” “十天?” “那图纸还给你?” 她显然对王慎之质疑自己的能力很是不满。 “不了不了,就十天,以后每天给这边送甜米粥。” 说完,王慎之也不多做停留,快步的离开了。 隐隐的听着身后陆阿婆跟石头儿的对话。 “芪葳,什么是甜米粥啊,跟阿婆说说。” “就是那天我拿回来的,那个甜甜的那个。” “哦~是那个啊,值了值了。” 王慎之不忍心再继续听下去,真是人跟人不能比,自己愿意花钱人家都不帮着办,竟然愿意跟着小丫头一起,从自己这骗一碗甜米粥。 第132章 天命所归 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时间总是没有色彩,纸帘没成,王慎之的造纸大业根本就无法进行,不过时间也差不多是到了起初说好雇佣大半个月之数。 王慎之便先让他们回家了,这些大汉还很是不舍,一个劲的跟王慎之说,若是还要开工还可以来找他们。 整天大鱼大肉的伺候着,还是一日三餐,不仅如此,这二十天左右的工,就能拿到几百大钱,这样的好事,肯定是人人都想做。 王慎之有些敷衍的应允着送走了这些人,索性闲来无事,便在造纸坊的回廊里,放了一张案子,取出一壶酒来,邀着远处的群山葱翠,慢慢的饮着。 六月的天气总是变换莫测,刚才还是烈日灼空,万物焦然,不多会,风云变幻,一大片积压着雨水的黑云,便从王慎之面前的碧色葱茏里升了起来。 夏天的雨是激烈的,黑云开始消解,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干渴了许久的黄土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王慎之看着面前的倾盆大雨,神情有些恍然,似乎是不久前,也有过这么一幕,只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公子,公子。” 福贵身上带着斗笠蓑衣,从外面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披甲胄的军士。 “公子,建康来信。” 那军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从怀里取出包裹的很严实的一个小囊,递给了王慎之。 信是叔公王导写的,王慎之拆开封子,取出里面的笺纸,信不长,不似给庾亮的书函那样,重重叠叠的好几张,内容也很简单。 “江州有变,带我巡之。” 江州? 王慎之酒力本就不怎么好,这会看着风云变化的,面前的绿陵春色,已经下了大半壶,可昏沉的头脑,突然被这八个字给激的清醒了许多。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从建康来的时候,在一个渡口,也是这样的暴雨天,大通店,破柴门,彻夜饮酒,对面坐的湘然跟自己也提及过这个江州的事情。 江州在哪里王慎之很清楚,它是一个新划分出来的地盘,且位在荆州以南,东接豫州,扬州,南接广州,若是一直南行,可抵大海,是一块被包裹的很严实的地方。 所谓江州的变故,王慎之对其中的来龙去脉了解的不少。 边将郭默受诏书,要他回京担任保证皇家安全的右军将军,而这个郭默本人,却是抵御北方胡人的骁将,不愿意在建康,他觉得身为边将,为国效力,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所以迟迟不愿意离开。 至于之后的事情,史书上写的是他受到部下挑唆,杀了自己的上司,时任江州刺史的刘胤,而后自立,武将自立,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极其严重的大变故。 只是这个王导为什么要差自己这么一个闲散的人去呢?他的目的,王慎之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炮灰,还是引子,或者是琅琊王氏态度的彰显者,这边还在思索着,宣城内史府的一个书令史就到了。 “慎公子,庾侯爷要跟你说话。” 王慎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这个节骨眼里,巴不得躲着自己的庾亮竟然是想要找自己说话,很大可能也跟这个江州的变故有关系。 他没说什么话,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此时的雨小了些,王慎之跟着内史府的书令史登了车,临走前对那个建康来的军士说道。 “远途跋涉,多有辛苦,且用些饭食再走,回去时回复叔公,我会注意的。” 王慎之这话说的很巧妙,我会注意的,没有说自己一定会去,也没有说一定不会去,去留之间,全在于他自己的把握之中,料得王导也无可奈何。 庾亮此时有些焦灼,手上的线报已经反复的看了好几遍,雨逐渐小了,看着门廊处闪出的身影,他才正了正颜色,把手上的文牍反着压在了案子上。 “见过征西将军。” 王慎之还是一如往常的称呼他为将军,他不是那种喜欢热脸贴凉屁股的人,既然人家不待见自己,他自然也不会巴巴的称呼人家为丈人,况且婚姻之事还没有真正的成,就是叫丈人也显得太早。 庾亮点了点头,这些日子王慎之在忙些什么,他虽是派人略做过一些探查,可回禀的人,总是说的乱七八糟的,一会说他抓兔子,一会又说他在砍树,反正怎么着都不太像是在造纸的样子。 “慎之的纸造的如何了啊?” 庾亮随意的问道。uu看书 .kanshu “尚未完成。” 王慎之的回应简洁到不多一个音节,庾亮愣了一下,本打算跟这小子稍微示好一番,再行引入今天的话题。 可看着王慎之一脸的不配合,便也没了那样的心思,沉默了一会,说道。 “慎之可知道江州?” 呵呵,果然。 王慎之不觉有些哑然,这两个糟老头子果然都是坏的很,竟然一齐的想要把自己支到那个混乱之地。 “江州始于元康元年,辖豫章,鄱阳,庐陵,临川,南康,寻阳等十数郡,以江水之名名之……” 王慎之还要继续再说的细致一些,把各个郡的下辖县再给这个庾侯爷说说,却被他打断了。 庾亮很满意笑了一下。 “既然慎之对此地很熟,那不如就跑上一趟吧!算是游赏一番,来往银钱从刺史府出。” 还别说,这庾侯就是不一般啊,说起话来都这么的有意思,若不是王慎之早就知道江州有些状况,还真要被庾亮这么一番公费出游的建议给感动了。 王慎之仔细的思虑了一下,这建康的王导来信让自己去江州,这宣城的庾亮也有这个意思,若不是两人提前谋划好的,那这种如此巧合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却是有那么一丝天命所归的感觉,而且还是庾亮出钱,倒是大可狠狠的宰他一把。 况且这些日子里,陆阿婆的纸帘也在紧急的制作之中,自己这造纸坊的事情也开不了张,不如就去看看,兴许还能有些意外收获。 第133章 丈夫气 小岭村的事情,王慎之安排着让丘夫去全权管辖,包括后面的火墙的温度测试,还有纸浆的调和之类的事情,让他先去试着做,等着王慎之从江州回来了,再进行成纸的步骤,这成纸的讲究很多,一时间也不大能说的太明白。 芜湖临江,庾亮已经在那里给他准备好了快船,王慎之只带了田礼,福贵,还有老三,一行四人,日夜兼程,一日之后,便已经在长江中了。 江水浩渺,情怀激荡,王慎之站在船头背手而立,看着两岸的山石长岸,江中飘起细密的雨丝,被江风吹着,斜斜的润在王慎之的脸上,他没有戴斗笠,只是任凭雨水一点点的浸湿他的衣衫。 船行至桑落洲附近时,因长江及其支流与鄱阳湖在此相汇,水势逐渐湍急,王慎之远远的看见从西北面的支流出对着自己行来了一艘如自己所乘类似的快船,那船横冲而下,似乎是看不见两艘船几乎要相撞了一般。 吓的王慎之这边的驾船人慌忙的闪避,那对面的传似乎是有意为之一般,任凭王慎之这边如何躲避,那艘船的船头都始终对着自己。 “不要躲了,跟他撞。” 王慎之也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让人骑在头上妄为的人,对面人如此的咄咄,他自然也不会畏惧。 两船逐渐靠近,只差丈余远的时候,只见对面船上站着一个白袍少年,那少年眉目如炬,看着王慎之站在船头,脸上抑制不住的轻蔑。 船继续向前冲着,两船几乎都要碰到一起了,对面的少年突然一挥手,他脚下的船瞬而左偏了一些,两艘船擦着边走过,虽然是没有撞上,船舷处还是留下了很重的伤痕。 那少年脸上现出些许惊异之色,不过嘴角依旧显得很不屑的上扬着。 “庾家不是不许越雷池吗?今日何故冲到桑落洲中?可是又被人给逐了出来?” 田礼老三本来在船舱里休息,这会突然的震动,把他们也是吓的不轻,毕竟是北方人,水性也不怎么好,对于不怎么通水性的人来说,船上的一点点大的晃动,在他们的心里就会被无限放大。 “娘的,什么玩意,你长没长眼睛。” 老三本来就是个暴脾气,拎着刀站在船梆上,恼火的冲着对面船上的那个白袍少年怒吼着。 “问你话呢?” 对面的少年没有回话,眼神里还满是轻蔑的神色,弄得老三更加恼火。 少年嘴角扬起一丝更为轻蔑的笑,幽幽的说道。 “壮士须眉如戟,何无丈夫气?” 他说着话,眼睛飘到老三紧紧攥着着船舱边上一根木柱的手上。 说完大抵是觉得更加有趣,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王慎之一直没有回应,对面的少年人,很是俊朗,船上挂着陶字旗,再结合着他所来的西北水道,想来一定是从荆州陶侃处来的人。 “太尉安否?” 王慎之问道。 少年的话,王慎之一句一句的,听的很明白,这个陶家子弟大抵是把王慎之当成了庾亮的子侄,句句都是在戳着庾亮的心窝子。 苏峻叛乱之前,领历阳太守,因为拥兵的缘故被庾亮猜忌,那时候庾亮执掌中枢,也不顾群臣反对,非要强行征召他回到建康当一个没有什么实际权力的大司农。 远在江州的温峤觉得苏峻凶悍,担心庾亮无力控制,给他去信,说自己可以去支援一下,却被庾亮言辞拒绝,不要他渡过长江中的一个叫雷池的地方,只管在自己的江州守好了就行,于是就有了那个一句传承千年的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话语。 至于少年后面说到的给逐了出来之类话,就讽刺的更为直接,苏峻的兵锋很盛,不久就攻破了庾亮以为固若金汤的建康城,庾亮畏惧苏峻报复杀人,便抛下皇帝,独自一人跑掉了。 这些事情说起来很是丢人,若真是船上坐着的是庾家子弟,估计就直接仗剑跟对面船上的少年拼杀了。 可王慎之非但没有恼火,反而一脸和煦的给自己的父亲问好,陶范便觉得有些狐疑,虽说庾亮是叛乱的诱发者,也是一个丢失中枢控制的失败者,可他还是有一定血性的,教育出来的子侄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至于怂到自家家主都被嘲讽成这个样子了,还如此和善的说话。 “嗯,家父安好。” 陶范见对面这个人长得也是俊秀异常,uu看书 w.uuans.cm 况且人家都很规矩的问话了,自己这边也不好再继续阴阳怪气的,便拱了拱手,应道。 “公子何须跟这个竖子多言,且停稳了船,跟他拼杀一番了事。” 老三明显是听懂了刚才陶范嘲讽他娘炮的话,一个大男人的,怎么能说自己毫无丈夫气,便很是急躁的想要找一块地方,跟这个少年比试比试,让他也知道知道,三爷究竟是有没有丈夫气。 王慎之伸手压了压老三的话音。 “我听闻太尉诸子皆能,不知小公子行几?” 按着岁数,还有这个小伙子的样貌,王慎之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个猜测。 “在下陶范。” 少年人又拱了拱手。 果然如王慎之所料,这个小子就是陶侃十几个子女中最成气候的那一个,当下便有些欣喜,想着与他结交一番。 恰好两船相抵的地方离着桑落洲不远,王慎之便提议到洲上凭吊一番。 说起这桑落洲可是很有一番来历的,抛开它极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不说,四面环水,三河汇流,战争之时,可是兵家必争之地,就是现在朝局稳定了一些,上面的风物遗迹也是很值得一番玩赏的。 “慎公子英明,我就说找块地方且拼杀一番,胜负无算,也不能辱了我老三的丈夫名声,我要打十个。” 老三怒目圆睁的看着对面白衣少年和他船上站着的一些个甲士护卫,凌空摆弄了几下手上的刀。 陶范也没有反对,在船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艘船一前一后的向着不远处的桑落洲快速驶去。 第134章 门第之见 桑落洲,江州以之为门户,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古来就以战事多发而闻名,三国时为吴地,周瑜在此建点将台,后又有名将陆逊在此戍守,岛上多植桃柳。 洲者,连绵断续之岛屿也,这桑落洲本是九个小岛,却也不知道怎的,王慎之他们登临的时候,已经被连成了一整片陆地。 几人刚登上岛不久,便被岛上密林里突然冲出的一群甲士给围了起来。 王慎之知道,此地现属寻阳郡寻阳县辖下,况且又是江州门户要地,岛上有些驻守却也是算正常,围着他们的甲士也自然是看出来了这些人穿戴随从的不同寻常,仅仅是把他们围着,并没有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一个小尉模样的军官对身边的人嘱咐了几句,便独自跑开了,不多会又引来了一些甲士,不过为首的却是头戴士人巾的年轻人。 “我乃寻阳令孟嘉,不知几位来我桑落洲所为何事?” 那人很是文气,挥手示意围在边上的甲士退后,上前施了一礼说道。 王慎之,陶范二人见此人彬彬有礼,便也各自介绍了一番,只是当王慎之说自己是琅琊王氏子弟的时候,陶范的脸上略有些尴尬,毕竟刚才把人家当成颍川庾氏的人贬损了好久,又是上来就要拿船头去撞人家,多般的无礼,这会只得对着王慎之深深的躬上一礼,算是致歉了。 “不过,范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陶范道过歉,脸上的轻蔑之色没有了,不过转而变换的了一种很是不满的神态,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老三早就忍了这个家伙很久,这会他明明是自己认错人了,可还是一脸拽的不行的表情,说出些什么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屁话。 当下也是顾不得什么公子的体面了,抽出刀就立在他的面前,说道。 “范公子且住口,怎的见了面就开始说我们慎公子的不是,撞船羞辱的种种尚未了结,还是结了这些,再不以为然的好。” 陶范瞥了一眼壮硕的老三,没有什么愠怒之色,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开心的事情,竟哈哈大笑起来,弄得边上的众人是一头雾水。 他此次跑到江州的地界上来,是受了自己父亲太尉陶侃的派遣,先来这里探探情况,却是不料半路遇上了这些王家的或者庾家的人。 陶范自小就在父亲的幕府里长大,随着父亲征南征北,外抵羯奴,内平叛乱,可以说,他陶家现在所拥有的地位声望,完全就是靠着自己的父亲和兄弟部曲,一刀一枪的,用血用命拼出来。 即便如此,那些位在京畿重地的所谓大门阀,对于他们陶家却依然是百般刁难,虽说这些所谓的诘责也好,诋毁也罢,在身为太尉的陶侃看起来,已经如过眼烟云,但是像陶范这样的年轻气盛的后生,自然还是义愤填膺。 你看不起我,我自然也是看不起你,你说我寒门出身,草莽野夫,那在陶范看来,自诩为门阀大族的庾亮,也是不过尔尔。 莽撞不查,才导致了苏峻之乱,有了叛乱,竟无力抵御,使得都城丢失,那是无能,既然是无能抵御,身为朝中肱骨,当与社稷共存,这会子,庾亮又跑了,是为不勇不忠。 这些种种,才使得他之前一见到王慎之的船上挂着庾家的信旗,便直接凶悍至极的要往上撞,在他看来,庾氏的当家人庾亮都没有什么勇气风骨,何况是这些个子侄辈,自然也是没有什么骨气的家伙。 可王慎之的作为却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不过后来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是琅琊王氏的子弟,便又生出了另外一种的不满情愫。 “司徒虽是执掌中枢,只可惜左依右靠,不成气势,每每遇到事情,总是被外臣掣肘,行事不决。” 王慎之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叫陶范的小子,简直就是一个愤青了,什么都不管反正看着不爽的事情,便是要喷上一喷,而且他喷人的时候,别人也不太好回击,毕竟他陶家确实是真正的有实力的。 “范公子所言极是。” 王慎之也不太想跟这个看起来比小上许多的娃子过多的争论什么,且不说他本身对于这些所谓的名声就不是那么在乎,就是在乎,这小子说的也大多是对的,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且不论别人目的为何,在王慎之看来,说的对的话,也是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意义。 就像当初王导告诉晋明帝司马绍,也就是现在建康城里那个九岁小屁孩的老爹,晋朝司马家,尤其是晋宣帝司马懿是如何用各种诡计阴谋,从曹家抢到帝位的事情。u看书 .ukashu 听到这里面的种种,身为东晋少有贤君的明帝很是痛苦的趴在床上,说了一句。 “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 陶范听了王慎之的话,就直接愣住了,他都准备好了,若是王慎之跟自己的争论一番什么家族名声之类的话,该如何反驳,可王慎之这个直接坦荡荡的给承了下来,就让他有种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若是此时自己还是一个劲的抓着他王家长辈的种种一阵的喋喋不休,就显得自己很是无趣无礼了。 “慎公子真妙人也。” 一个婉转的女声从陶范的背后传来,这那个女孩子王慎之早就看见了,只是陶范刚才跟自己那么剑拔弩张的,他也就没有心思去一一介绍各自的随从。 这会女孩子说话了,陶范才接机说这是他的十妹,非要跟着他一起出来,说见见江州风物。 众人也不好一直站在密林子边上这么干干的说话,孟嘉便提议去他岛上的一个住所闲谈一番。 刚才这王慎之和陶范的对话,他也是听的清楚,也是觉得这些人不俗,这话语来来往往的,有趣的很,就想着跟他们结交。 王慎之没有拒绝,命福贵去船中取来几壶酒随身携着,也算是第一次去拜访的见面礼,陶范见王慎之如此,扭头问了问站在自己身后的妹妹,想着自己船里除了些粗米饭食,还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 那陶家妹妹也是有趣,随手从边上的柳树上折下一枝,拿在手上,对孟嘉说道。 “孟大人觉得,此见面礼如何?” 第135章 陶10娘 孟嘉身为寻阳令,官署并不在桑落洲上,只是在这个小洲上修了个院子,偶尔上来看看,岛上还常年驻守有一些军士,从江州来往,这里是咽喉。 身为名士,孟嘉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情趣,他在岛上的住所,建的很是幽远,似是有那么一点曲径通幽的味道,穿过密林,又走过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丘,还要走上一些距离。 一路上,他满怀兴致的跟王慎之陶范他们,讲解着周郎在此驻军点将,打败曹军的往事。 “那是陆堤,孙吴名将陆逊在此驻军时修建。” 这一路上直线的路途也算不得遥远,只是这弯来绕去的走了不少的冤枉路,终于是到了地方。 据孟嘉自己说,这门前的柳树,本有九棵,汉末距今已经久远,只剩下五棵,不过他显然还是对自己这座掩映在山石树影中的住所很是满意。 推开柴门,里面有一个小童正在修剪着院中的花木,院中植着许多的菊花,现在离着花期有一些时间,花的叶子长得很是茂盛。 孟嘉引着众人进了后面的一间竹屋,洲上潮湿,水汽很重,竹屋悬空而建。 小童提了壶水,放在外边的一个小炉子上,又走进竹屋里面,一一摆上杯盏茶具。 “诸位远来,劳顿了一路,且让嘉为诸公烹茶。” 孟嘉说着,走出去掀开壶盖子看了看水,觉得差不多了,便把茶粉放了进去,加了一些柴薪,看着火势渐旺,便又走了进来。 啪~ 十娘把手上一直拿着的一根柳条气鼓鼓的掷在案子上,把刚坐下的孟嘉吓了一跳,慌忙的站起身来,对着面前这个面目清秀的小姑娘说道。 “嘉言语多有不周,还请姑娘海涵。” “哼~” 十娘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把脸扭向一边,弄得陶范很是尴尬。 孟嘉虽说是官位不高,可毕竟是名士,文辞什么的都很被世人所推崇,即使在建康也是颇有名望的人物,人家这次这么恭敬的又是带着游赏,又是亲自烹茶,自己的妹妹却是这么给人家脸色看,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十娘莫要耍性子,孟大人好心待客,怎能无礼?” 陶范觉得这会子要是再不出言训斥一番的话,就显得自己这陶家未免太不通礼数了。 “好心待客?如何好心待客?他说诸公,难不成我也是诸公了?” 十娘说起话来很是犀利,把自己的哥哥顶的一时间有些愣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看着边上坐着的王慎之在笑自己,不觉的又想起刚才自己认错了家世由来的事情,更觉得很是难堪。 “是了是了,姑娘所言甚对,是嘉唐突了,诸位,嘉为诸位烹茶。” 孟嘉平日里也是能说会道机敏之人,却是不知道今天遇到了个陶家小妹,竟是被如此的训斥,而不知所以,不仅如此,这没多会的,还流了满额头的汗。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我有名字,唤作十娘,怎的,是觉得这以家中姊妹排行为名粗俗,孟夫子说不出口么?” 十娘似乎是今天就没有打算放过孟嘉,便又随便找了些事端,就开始一顿连珠炮似的说辞,只是把孟嘉说的满头满脸都是大汗淋漓的,方才停住了言语,修长的手指微微翘起,对着竹屋外呲呲作响的水壶说道。 “孟夫子是打算让我们吃干茶饼么?” 孟嘉整个人这会子都在晕晕乎乎的状态,听着十娘的话,慌忙的站起身来,宽大的袍服带掉了不少杯盏,噼里啪啦的陶器碎片落了一地。 陶范看着孟嘉踉踉跄跄的跑出去,走在竹屋的几个小阶梯的时候,慌乱的脚下一滑,竟是直接坐了下去,小声的对自己的妹妹说道。 “十娘,莫要这么严苛,怎么是客,况且……” “你才是客~” 十娘便也不等陶范把话说完了,立刻就打断掉,弄得陶范很是无奈的冲王慎之摆了摆手。 他就是不明白了,今天自己这个妹妹是怎么一回事,本来在家里的时候,虽说也是那种俏皮伶牙俐齿的人,可在外面毕竟还是有些女子风度,她秉性很是骄傲,大多是不屑于跟男子言语的,却也不知道这个叫孟嘉的家伙,在哪里得罪了她。 孟嘉又在壶里分几次添了些水,这中间也不敢进屋,就是在炉火边上等着水沸,不住的擦拭着因柴火烘烤而弄得满脸的汗水。 过了好大会,他提着烧好的茶水走了进来,倒了一些在茶盏里,uu看书 .ukanhu.cm 拿着一个类似于毛刷的茶筅很有节律的慢慢的打着,这样的操作王慎之在建康的时候,见着绮烟做的很是娴熟,但是这孟嘉的手法,似乎是跟绮烟的又有那么一丝的不同。 打好的茶还带着漩涡,一团碧绿,匀称中还带着茶粉上因为烘烤原因,造成的色泽差异,出现的一些深色的星星点点,很是好看。 陶十娘端起一杯,闻了一下,又轻轻的啜了一口,仔细的品味着,孟嘉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奇怪,带着很复杂的东西,惊慌,惧怕,或者还有一点点的期待。 “嗯,甚美~” 这次陶十娘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一顿连珠炮似的攻击面前这个满脸惊惧的男人,反而很罕见的夸奖了他一番。 王慎之坐在边上,一直都忍着笑意,几乎都憋出内伤来,这会是再也忍不住了,倚着边上的案子笑的直不起腰来。 当晚,孟嘉本来说是邀请着让众人就在他的住所将就着休息一晚便好,不过话刚出口,就发觉自己被十娘凌厉的眼神灼灼的注视着,刚暗道声不妙,十娘的话,便说出了口。 “怎么?孟夫子是要我也与这么一众男人一同休息么?” 王慎之今天本就已经见识到了这个陶家小妹的凶悍,可这句话说出口,更是令他差点惊掉了下巴,要知道,虽然这是在相对开放一些的东晋,男女之防也没有像后世那么严重,可这么露骨的话说出口来,却也是有些不妥当。 十娘发现众人这会子正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脸上一红,飞快的朝着自家停在码头上的船跑去。 第136章 夜谈 陶范最后还是带着自己的妹妹安顿在了孟嘉的山林院落里,只是从船上拿下了许多她自己用的一些物什,陶十娘带着自己的一个婢女收拾了一个平日里不怎么用的一间屋子,便睡了下来,毕竟相对于船上的摇摇晃晃,睡在陆地上还是要舒服很多的。 还是在那个白天喝茶的竹屋里,没有了陶十娘,孟嘉说起话来,就利索了许多,随便采了些山间野果,当做下酒菜,几人便围坐在案子边上,一边喝着王慎之带来的绿陵酒,一边闲聊着。 “二位可是要去豫章郡?” 喝了些酒,孟嘉打开了话匣子,也没有了之前文绉绉的言辞,直截了当的问道。 豫章郡,是江州的州治所在,也就是江州的核心,王慎之陶范稍微迟疑了一下,便一起点了点头。 “我还是劝你们回去。” 孟嘉看起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每一句话说的都是很直接,这么一天的接触,几人也算是熟识了,对于江州的局势,虽然只是一个郡下辖县的县令,可孟嘉的眼光却也是不差的。 此行的凶险王慎之来之前就知道,尤其是他想要搞定的那个叫郭默的人。 此人可以说是一员骁勇悍将,若不是凶悍的人物,怎么会调他去到安逸的后方,做一个手握兵权,还可以舒舒服服没什么事做的右将军的时候,竟如此激烈的拒绝,还想要跑到抗胡第一线去。 孟嘉见自己的两句话说完,对面的这两个家伙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有些气恼的把杯中的酒喝完,突的站起身来。 他的酒量跟王慎之差不了许多,这会几杯下肚,已经摇摇晃晃的了。 “刘胤已经被杀,首级传至建康了!” 听到这个消息,陶范先是一愣,而后便猛的站起身来,抬腿就要离开。 “你做什么去?” 孟嘉高声问道。 “可是要引你陶家大兵入我江州?” 见陶范不答话,他从后面直接抽出佩剑,快走两步拦在陶范的面前。 “不,不准去!” 孟嘉虽然是喝的有些高了,可脑子里的一根弦还没有松掉,现在的状况,朝廷不能再对内使用刀兵了,况且郭默是沙场宿将,前番平定苏峻之乱,他就有大功于朝廷。 虽然杀刺史,以下犯上有过错,但在孟嘉看来,这件事情,即使是动了刀兵,对付他这样的人物,战火烧起来,怕是不比之前对付苏峻要轻松,搞不好几年都难以平息,还是谈判来的更好一些,至少不伤及国运气脉。 “范公子且慢。” 孟嘉的顾虑王慎之很是清楚,而且就事实来看,孟嘉的顾虑一点都没有错。 王慎之伸手抓住了陶范的袖口,安抚这他坐下。 陶侃派自己的儿子来江州的目的,大抵是跟王导,庾亮二人的想法一样,不过可能陶侃作为武人,思虑更为单纯一些,才派自己的亲儿子上,而王导,庾亮两个老狐狸,就让王慎之这个在琅琊王氏和颍川庾氏都能扯上不浅关系,但说是有多深厚,也是完全算不上的人来这里。 “江州的事情,我二人便可抉择。” 王慎之说道。 既然自己这次来江州,代表着琅琊王氏和颍川庾氏,而陶范又代表着陶侃,这朝中的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势力,基本上就在这里了。 他二人这时候畏惧不前,灰溜溜的跑回各自的老家,于自己倒是没什么,可免不了会引出一场大战。 听陶范话中的意思,太尉陶侃似乎是已经大抵知道了江州这边的情形,已然聚兵巴陵,而王慎之也知道,庾亮这边必然已经收拢有军队,不然也不会莫名其妙的自己到宣城的第一天,他就在那里厉兵秣马,大阅众军。 王慎之的一番劝说,陶范也听进去了,二人便约着明日一早,一起出发,往豫章郡而去。 三人定了事情,便也再没了什么估计,敞开了肚皮在孟嘉的竹屋里狂饮了起来,直饮得天边露出星点湛蓝,方才各自躺在地上酣睡。 …… …… 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王慎之恍惚着在自己的脸前面扇了扇,想要驱赶掉趴在自己脸上的蚊虫。 一股轻柔的风,挂着难以捉摸的香气朝着他的脸吹了过来,王慎之翻了个身,只觉得身子像是要往下面坠一般的,突然惊醒了。 四下看了看,这个地方有些似曾相识,边上有一个窗,外面的江水如练,卷起,又落下,击水的鱼虾在浪花里跳跃着,王慎之看得有些晃神。 “嘿嘿~” 这笑声很熟悉,uu看书.uukansu.co 王慎之猛然转过头来,看着一袭嫩粉色衫裙的绮烟坐在榻边,手上的真丝彩绘团扇轻轻的摇动着,香风便是来自那里。 “我这是?” 王慎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若是记得没错的话,昨晚跟孟嘉还有那个叫陶范的小子在一座竹屋里面喝酒,怎么一醒来却是在船上了。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慎公子,你在夜雪上啊!” 绮烟笑的很开心,王慎之这会却是有些个明白出了一点味道了,这个丫头怎么跑到会跑到江州地界上来了。 “谁告诉你的?我这趟嗯,嗯……” 王慎之本来想说凶险至极,但是话到最边上又咽了回去,他很清楚,若是自己这么说了,绮烟更是不会依着自己,肯定说什么都要一起去的。 “凶险至极,我知道的。” 绮烟眨了眨眼睛,说的很是得意。 这会佩儿端上来了一碗蜂蜜水,王慎之告诉过绮烟,温热的蜂蜜水对于醒酒是最好不过的的,所以自那以后,只要是跟着王慎之一起出门,绮烟就一定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带上一小罐蜂蜜,随时准备着给王慎之煮水喝。 蜂蜜水甘甜温和,喝了一碗之后,胃里就舒服了许多,绮烟不是聒噪的人,知道王慎之平时对于饮酒上,也不是过分的纠缠,昨晚大抵是几个人意性相投,便不觉多饮了几杯。 见王慎之喝完了水,把准备好的饭食托了上来,看着他吃了一些,才又随便说了些话,不过这时候的王慎之却是并不像绮烟这么开心。 第137章 钓鱼者钓心 随便吃了两口,王慎之便是有些忍耐不住了,又问出了之前的那个问题。 “绮儿,你怎知我在哪里的?” 绮烟没有说话,门被推开,湘然甩着大衫子走了进来,大大咧咧的找了个地方坐下。 “我啊!我说的啊!” 湘然还是有些恼火的,这个王慎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明明都专门跑到江边寻他,还特意告诉他不要去江州蹚浑水,他可倒好,当下里应允的稳妥的很,可到了宣城没多少日子,就开始坐船往江州跑。 无奈之下,湘然只能找绮烟,把大致情形说了一下,二人便上了夜雪,还有杨子厚等人,一路星夜兼程。 好在从建康秦淮水道出来,一路向南往豫州,江州一线的水道河流比较单一,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港岔,很快就在桑落洲附近看见了挂着颍川庾氏信旗的船只,追了上来。 王慎之自知没有听湘然的好意劝阻,这会人家还专门跟着过来与自己一起再去江州,便也没有什么理由发火,虽是心里有些焦的慌,但转念一想,有了夜雪可能状况好要更好上一些。 夜雪不似庾亮派给自己使用的轻小快船,因为楼高船大,夜雪的吃水很深。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在不论及火器的时候,船只的吨位是绝对的实力表现。 王慎之心里盘算着,就让夜雪在江畔等着,只要是自己看情况不对,就立马离开,他是一个务实的人,不行的事情绝不强求,至于杀身成仁的事情,也是不乐意去做的,相比于无奈的死,他更喜欢李清照的那句“卷土重来未可知”。 想好了这些事情,心情便畅快了许多,从榻上起来,衫子上的酒气很重,再加上一夜的酣睡,身上已经有些黏糊糊的了,王慎之瞥了一眼还施施然坐在自己舱里的湘然主仆,问道。 “二位可是要观赏我沐浴的美景吗?” 湘然正瞅着窗外的江景愣神,可侍女月儿是听明白了王慎之话中的意思,暗自小声的骂了一句“登徒子”,便扯着湘然要离开。 “公子公子,人家要沐浴了,都撵人了哎!” “怎的,都是七尺男儿,沐浴还有什么好避讳的?你且沐浴,我赏江景。” 湘然说完话,脸颊处不觉闪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绯红。 水已经准备妥当,沐浴的大桶在一个帘子后面,虽说隔着一层帘子,但还是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些人影的伦廊,绮烟就在帘子外面找了个地方坐着,等着虽是帮王慎之做些加水或者别的活计。 …… …… 江风清爽,沐浴好了的王慎之下到船面上,发丝上的水珠被吹的四处飘散,只见陶范一个人站在船头,拿了根很长的竹竿在钓鱼,却不见他妹妹十娘的身影。 这家伙也是神奇,且不说楼船高大,船行时带起的强大差异水流,就是这随着船体一路快速前行晃动的鱼竿,也会把水里的鱼,吓的不敢吃钩。 “这是在学姜太公吗?” 王慎之一边甩着头发,一边问道。 “不,在学十娘。” 陶范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江水上涌的水纹。 “哦?” “十娘高明啊,钓鱼先钓心,管不了啦,管不了啦!” 陶范摇了摇头,转过身来。 昨夜王慎之醉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陶范便一五一十的把孟嘉的人如何发现绮烟的大船,又是如何把王慎之抬上去,凡此种种,都说了一遍。 “这不用说,范公子且说令妹钓鱼钓心的高明招数。” 王慎之来了兴致,跟陶范并列远眺。 毕竟自己的妹妹没有经由家人的安排,便自行选择夫婿的事情,也不是太过于风光,陶范便说的很是含糊。 说起来孟嘉和陶十娘已经不算是第一次见面了,之前孟嘉名动京城的时期,陶侃恰巧也往来建康临朝,十娘自然是跟随左右,在城中的一处酒肆,二人相见,孟嘉正与诸友慷慨激昂,举杯投箸。 这陶家小妹便自那时就已然生了些情愫。 不过后面的事情,便是让王慎之大有些钦佩起陶十娘的手段了,这陶小妹并没有像些小女儿作态一般的,绣件衫子,缝个帕子,来个鸳鸯戏水的图样之类的俗事。 自看定了孟嘉这名士,便直接迈步进酒肆,一番的诗文才情比试,十娘思虑敏捷,每每都能在一些精妙之处,压上孟嘉一头,uu看书 .ukansh.cm而后又是找他饮酒,十娘毕竟将门出身,父兄皆常年领兵征战。 军营之内,酒肉都是再稀松平常的东西,十娘自然也是丝毫不差,几个来回,便把身为名士的孟嘉喝的是晕头转向,如此三番几次的,孟嘉便是有些害怕这个俏丽的姑娘了,可又不敢跑,只能任由着她每每约酒每每醉。 自建康相别之后,两人便没再见过,而后都城毁坏,苏峻为乱,陶十娘跟着父兄平乱之后,便回了镇处巴陵,孟嘉也没在建康待上许久,一番辗转的,便到了着江州,任职寻阳令。 要说这次相见也是偶然,孟嘉对于陶十娘的感觉没有变,陶十娘也是一如往常的嬉闹于他。 “便是如我小妹那般的,把水搅浑了,鱼儿就会怕,怕了就随便抓一个钩子就咬,于是,舍妹就把大名士孟嘉钓到手了。” 王慎之听的很是有趣,都说魏晋各样风流,竟不想连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都有这般的好手段,转而他又不觉陷入了沉思。 正如陶范所言,把水搅的浑浊了,鱼儿就会怕,鱼儿一怕,若是还没有地方可以逃跑的话,那就必然会咬钩,这种钓鱼的方法却是新奇。 楼船行的很快,这会已经从长江水道南下,进了彭螽湖,好在现在是夏季,湖水上涨,夜雪这样的大船才能安然通过,若是到了冬季枯水期间,各种洪沼深浅不一,那时若是行船,便是凶险困难异常。 杨家船班的人,尤其是杨子厚的伯父,那个独腿老者,很是通晓水文,指导着船在洪泽里避过各种浅滩暗礁,豫章郡城就在眼前。 第138章 卦师 王慎之等人下了船,便是让杨子厚他在船上守着,若有不测,随时接应,身边只是带着绮烟,湘然,陶范,及不多的几个仆从。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好地方啊!” 四下打量着这座不大的郡城,王慎之不禁感叹,这豫章郡,不仅仅是江州州治所在那么简单,之所以兵家必争,更是因为它位于荆州与南面广州,交州之间,如一条纽带,连则南北通隆,阻则百业不兴,郡城亘阻在松江,娄江,东江上游,四面太湖,鄱阳湖,青草胡,丹阳湖,洞庭湖环绕,绝佳的地理位置,难怪这无论是在边上的荆州陶侃,豫州庾亮,即使是远在建康的王导,都想插上一手。 福贵对于自家公子现在这么动不动的就要吟诗作赋的行为,已经是有些习以为常了,虽说每次公子说的话,他都听的迷迷糊糊的,但这些朗朗上口的词句,偶尔学得两句,到时候念给佩儿听听,也是有趣。 现在虽然已经是天光大亮,该是热闹非常的时间,可这郡城却显得很是萧索,围着郡城的四面转了转,只是靠着南面的一个城门开了一个不很大的口子,把守的军士不少,虽说行路的人不多,可哪怕有一个人从城门处过,这些军士就一拥而上,穷人就只是匆匆的勘验一番了事,若是富户商旅,便是免不了一顿盘剥。 “慎兄,看来孟嘉所言不虚啊,这豫章郡城,果然是已经出了不小的变故,不然这连通百越荆襄的通衢之地,怎么会如此荒凉。” 几人说着话,便随意的在路边上一个专为路人解渴设置的茶水摊边上坐下,粗陶碗,大水壶,碗里的热汤上还会撒上一点盐花。 这么一路行来,湘然的那个叫做月儿的丫鬟,估计也是长了些见识,这粗陶碗啦,或者汤水中加盐什么的事情,也都不怎么计较和大惊小怪了,毕竟天气燥热,一路行来,她便抱着碗一边吹着气,一边往嘴里面灌着。 茶摊的生意不很好,除了王慎之这么一丛,便也没了别的人,小二哥给他们上好了汤水,用一块麻布帕子揩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竹桶子走了过来。 “几位贵客,小人我虽是沦落售卖汤水,可怎么说也曾在山中跟先师修习过,颇有些道行,不知几位可愿意算上一卦啊?” 小二哥说着话,便又很是神棍的晃悠了几下手上的桶子,又说了些什么奇门遁甲,五经八术之类的话。 反正也是无聊,王慎之便撺掇着福贵去算一卦,测一测自己的姻缘什么的事情,说着还不忘瞥了一眼躲在绮烟背后的佩儿,弄得那个小姑娘一个大红脸。 “公子你怎么自己不测一测。” 福贵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撺掇的,便很是正经的问道。 “我不用测,姻缘在哪里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你倒是要看一看,别到手的鸭子飞了才不好了。” 王慎之说这话,抿了一口粗陶碗里的盐汤水,这小二哥大抵是放盐的时候,手多抖了一下,把水弄得齁咸。 福贵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应着自家公子的提议,从那竹筒里抽出了一个签子,递给了看汤水摊的小二哥。 小二哥接过去,也没有怎么看,更是没有问什么问题,便开始呜呜啦啦的说了起来。 “进城去,危旦夕,不进城,进我席,汤着盐,能解渴,人着地,能解乏……” 福贵起初还是一脸正经的听着,之前看这个小子说的那么像样子,以为真是什么跟着山里大仙修过一些道行的人物,却不想一开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便抬手挡住了他的话。 “你还没问我要算什么呢?这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小二哥挠了挠头,略显得有些尴尬。 “贵客谅解,贵客谅解,第一次出活,有些紧张,忘了先后了,对,问,你先问,我再答,师父是这么教的。” 福贵犹豫了一下,抿着嘴巴,很小声的说道。 “姻缘~” “什么?” 这小二哥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听见,还是故意的再问一遍,让福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 “什么什么的,姻缘,听不懂吗?姻缘,我和她,姻缘,有没有!!!” 福贵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窘迫过,被一群人围观着算卦也就算了,这个所谓的卦师怎么还跟个二傻子似的,什么都不明白,一点灵性都没有。 这时候的佩儿比刚才更加羞了,拉起自己的衣衫挡住脸,背在绮烟的后面,头都不敢露出来。 “哦~哦~哦~” 那小二哥一脸了然的表情,故意使坏似的把三个哦的尾音拉的极长,逗的王慎之众人哈哈大笑。 福贵寻思着,若这里不是在王化之下,u看书 .uukanshu.co 自己都可能从边上抡起这破汤棚里的案子砸死这个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的算卦小二哥了。 他这么想着,这小二哥的唱词又出来了。 “冬则温,夏则清,出则省,昏则定……” 王慎之寻思着这些话不应该是一千多年之后的清朝才出现的《弟子规》里面才出现的句子吗,怎么这么一个随便东晋的汤水小贩都能这么呜哩哇啦的说出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毕竟这样的类似于俗语一般的三字小段,早就像童谣一般的出现,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情。 “姻缘,姻缘!!” 福贵觉得自己都快被这个傻不愣愣的小二哥给整疯了,怎么就问个姻缘的事情,他能扯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别急别急,马上就到了。” 小二哥抓着一只粗陶碗又唱了起来。 “秦家女,美姿仪,落魄郎,有此意,若问能否抱得美人归,且看城外水上野鸭能否跟着天鹅嬉!” 哈哈哈哈,小二哥唱完了几句词,王慎之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噗的一下子便吐了出来,囧的福贵站起身来,指着小二哥浑身发抖的你,你,你的了好大一会,方才气鼓鼓的坐下。 “小客,给钱吧,三文。” 小二哥伸出手来,放在福贵脸前面说道。 “什么什么,就三文大钱,你这是算的什么啊,一点都不准。” “唉,哪管什么准不准的,就权当听了曲儿,这三文钱也是值了的。” 福贵很不情愿的从怀里掏了钱,猛灌了一口盐汤水。 第139章 相见 南门逐渐开的大了一些,一辆马车从里面走了出来,车里的人拿着一个文书在看守军士的脸前面晃了一下,那些军士便没再做查验,直接就放行了。 车子出了城,走的很慢很慢,还时不时的停下来似乎是对这座城很是留恋。 “兄长,我们还回来吗?” 被少年称作兄长的男人坐在马车里眉头紧蹙,此时出城并非他的本意,至少只是自己带着这个远房族弟一个人出城,把家眷妻儿留在豫章郡城里,不是他的本意。 但是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能决定的,桓戎不过是一个刺史府的小吏,甚至连平日里的刺史政务方面的召会都不大会有他,本以为这次的动乱,不过是上面刺史刘胤和后将军郭默之间的私人冲突。 却不想莫名其妙的,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不过想着刚才送自己出城的时候,司马王愆期的一番殷切言语,不觉心里的愁苦多了几分。 “王司马能活命吗?” 少年见自己的兄长只是满脸愁容,并不应答自己话,便又问道。 桓戎摇了摇头,他的心太乱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 前些日子,还只是听过驻守在豫章附近的后将军郭默,接到了朝中诏令,要被调回都城,领主管皇家禁卫的后军将军,可第二天,又有小道消息说,这个郭将军把刺史刘胤送来的酒肉直接扔了,还打了刺史府前去送别的一干属官。 郭默是什么样的人,桓戎很清楚,永嘉之乱前,就已经是一员骁将,后来跟着并州刺史刘琨,鏖战羯人,屡次跟石勒对战,凶悍异常,凭借着悍勇,又帮着在苏峻叛乱中,出了不少的力气,一般的文吏,尤其是像桓戎这样的人,根本就惹他不起。 “没想到这变故来的如此突兀,本以为庾侯离开了中枢,由王司徒执掌,就会安稳许多,没想到啊,竟还是如同当年想要削弱苏峻兵权的时候的手段一模一样。” 桓戎让车夫停下,兀自走了下去,对着面前巍巍耸立的豫章城匍拜行礼。 他是一个很重情的人,对妻儿尤甚,但这次出城北往武昌,去见自己的父亲,原本就是被郭默胁迫,要让身为武昌太守的桓宣帮助郭默。 但身为儿子,父亲的秉性桓戎很是清楚,自幼就训诫他不要做小女儿情态,要他立志高远,不拘情愫人,怎么会因为被人胁迫了几个人质,便乖乖就范。 少年也是知道自己兄长内心的苦楚,也从车上走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对着豫章城行了一礼,起身的时候,他看见桓戎已然泪流满面。 桓戎没有擦拭脸上的泪水,慢慢的转过身去,幽幽说道。 “愆期兄恐也命不久矣。” …… …… 王慎之等人还是坐在茶汤铺子里根刚才那个小二哥随便的聊着,关于城里近来发生的各种是由,这些在生活线上挣扎的人,是没有什么反应的。 在他们看来,这些个州郡刺史的相互功伐,虽说乱了一点,但也要比胡人打过来好上许多,像是他这样依靠着盐水摊生活的人,有时候还会因为城里来往的军队多了,要在他这里解渴,能多赚上几个大钱。 “是了是了,凭着小哥这张嘴巴,可是能赚上不少的钱。” 王慎之不觉又想起刚才算卦的诸般事情,看着福贵,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东西,这会子竟然对于在坐人是各种调侃充耳不闻,眼睛只是直直的盯着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车边上一路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头带梁冠,看着身上的服制,品秩应该是很低的官署小吏,另一个小公子也是紧衣束服,头发用灰麻绳束着,搀扶着那个似乎是很伤心的高个子官员。 “公子,你看看,那是不是之前住在药铺子边上的桓小公子。” 福贵已经观察了好大一会了,虽说之前见过几面,但印象却也算不得深刻,可越看越像是那之前的桓小公子。 顺着福贵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王慎之直接就站起身来走了过去,他很确定,这就是那个叫桓温的人,他更清楚这个家伙以后必然会是一番人物。 “温小子,你啥时候还我的钱?说好的百倍呢?” 王慎之走近了桓氏兄弟的马车,二人正搀扶着登车要继续远行,背后有人呼喊,扭过头来。 桓戎自然是不可能认识王慎之的,只是一脸疑惑的看着身边的族弟。uu看书 ww.uukanshu.o “元子,这是?” 元子是桓温的字,那少年也是看见了王慎之,起初是有意躲避一下,可见着自己的兄长都问到自己了,想来是避无可避了,便下了车来,很是泄气的冲着王慎之拱了拱手,说道。 “温着实无能,银钱都以花费了,实在是还不起,还请公子再宽宥些为好。” 对于王慎之来说,还真是那么在乎那些个银钱的事情,仅仅是想着找个由头调笑一番,却不想桓温竟然如此郑重,脸上满是羞愧的颜色,便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 咳嗽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这群人坐着歇息的草棚,邀请他们兄弟俩一起过来歇息一下,补充些水分。 “二位桓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王慎之这就在明知故问,史书上记载的清清楚楚,郭默派桓戎去武昌,让他说服并招降自己的父亲,甚至连结果,王慎之都明白,这个身在武昌的桓宣果然就是如他儿子桓戎猜测的那样,假意逢迎,实则按兵不动,只是静观事态变化。 “武昌郡。” 刚才从马车往茶棚这边走的时候,桓温已经把王慎之是琅琊王氏子弟,还是什么旁门末支的事情,一一的都跟桓戎说了。 既然是琅琊王氏的人,且不说什么嫡系旁支,桓戎都没有理由隐瞒自己的去向的必要,他觉得这些人此来,说不准还能直接化解掉这次的危机。 即使不可以,琅琊王氏的牌子这么大,树大招风的,郭默大抵也就放掉自己这么的府门小吏,转而把关注点都放在琅琊王氏这样的一个小公子身上。 第140章 探查 小二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这会子见了他们一群人中,又添了两个看起来像是公门里的人物,便添完了盐汤水,也不离去,只是那么不远不近站着,侧耳想要听上一听。 “城内现下如何啊?” 王慎之很是关注这些,既然此次来江州,是想着捞上一些东西的,那总是要对现下的状况,打探的更清晰一些才好。 “城中与之前一般,只是军营里的兵丁都被大量派出,要么是演练操习,要么是街市巡查,再者就是这城楼上的了。” 桓戎说着话,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豫章城,城上代表着刺史刘胤的旗帜还是没有换下,只是箭垛后面,安顿的兵丁要稠密了许多,旌旗遍布,刀戟如云。 王慎之抬眼看了看,阵势倒是支的蛮大,不过在他看来,凡事都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的话,即便是郭默换下了代表之前刺史名号的旗帜,即便是他以后将军的官位压着城里的官员军卒,让大家以为刘胤造反,违抗朝廷诏令,可那也只是在欺骗而已,这样欺骗的话,想要站住脚,很难,即使暂时站住了脚,想要不被戳穿更难。 况且不论是王导,还是庾亮,陶侃,都不会让他这么随随便便的遂意的。 王慎之又询问了一番刚才被桓戎提及的送他出城的那个叫王愆期的人状况,这个人的秉性所为,王慎之倒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他后来受不了郭默的胁迫,为了自己能够逃跑,给出了一个很损的招数,彻底把郭默给逼到了无可挽回地步。 “愆期兄为人正直,还特地送我到城门口。” 说完了话,两群人也没再有许多言语,只是相互寒暄告别了一番,便分开了,桓氏兄弟登车北上,而王慎之这群人,继续在茶棚里待着,寻思怎么进到面前这座城里。 …… …… 江州刺史府 郭默此时的心里也很是忐忑,虽说对于所谓的门阀,或者权力平衡之类的事由,他可能还是不甚了解,可杀了朝廷诏令派往江州的最高官吏,这种事情做出来,他也是知道篓子捅的不小。 这会儿正跟一个叫做盖肫的人坐在刺史府中商议,说起来这个人虽说只是他的帐下的一个小吏,但现在,郭默对于他可以说很依赖了。 “将军,属下以为,派桓戎说服桓宣,再招服王愆期,有这么几人,内外皆有驱驰,那将军这件事情,便可以逐步平息下去。” 武昌郡的位置极其特殊,就其领属而言,是归于豫州辖下,而就其地缘来说,实际上是挟制陶侃荆襄之地的利器,若是能说动桓宣,在外为呼应,内又有原本是刘胤府中司马的王愆期配合,那郭默这江州之地,就可以做的名正言顺了。 郭默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睡好,倒不是因为忧虑自己的事情被朝中或者附近的实权大吏知悉,引来杀身之祸,只是此人很是好色,杀了刘胤不算,把他的诸位姬妾都还一并纳入,包括刘胤的女儿也是不放过。 盖肫看着自己说得如此入情入理,而坐上的那个莽夫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即将面临的危险,夜里笙歌不断也就罢了,白天里,自己跟他出谋划策的时候,竟然也是如此的心不在焉。 也不再多说些什么,站起身来,随意的施了一礼,便袖子一拂,离开了被郭默霸占的江州刺史府。 回到家里的时候,一个守城小校在庭院中等他,见着盖肫回府,便快步上前道。 “盖大人,张将军让我来传话,说是那两个小子出城之后,对着城门跪拜了一番,似乎是遇到了熟人,又跑到边上的一个汤水铺里喝了些水,才又登车远去。” “密切关注一下桓戎的那两个熟人,兴许我们之后还有得用处。” 桓戎虽说现在的职衔不高,在江州刺史府里也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吏,但是这些个世家的交情规矩,盖肫还是明白的。 桓家世出谯国,虽说现在相比于琅琊王氏和颍川庾氏来说,还远远算不得什么大的体量,但无论如何二流的世家也是可以勉强跻身的。 所以跟桓戎相识的人,有大可能也是跟桓家一个级别上的世家,若是能够争取到这些世家的小公子的支持,那郭默的位子,就可以坐的更稳了。 不过这如何争取,还需要仔细斟酌一下,盖肫不觉搓了搓他肥大的手掌。 想着这些,盖肫竟然是忘了还站在自己边上的那个军士,突然想起,才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uu看书.uknsh.om 这个军士口中的张姓将领,是他的老乡,名叫张丑,职衔不高,只是在郭默手下听用的一个牙将,二人私下里交情很好,这番鼓动郭默杀刘胤的勾当,他也有参合。 军士听了盖肫的话,如蒙大赦一般的慌忙跑出了他的府邸,踉踉跄跄的走了老远,才在一个街角处停了下来,喘了好几口气,回头有些悻悻的看着盖肫宅子的方向,快步回到自己戍守的南门。 缓缓的走回自己的住的地方,里面已经换下来休息的人这会子还很兴奋的在聊天,见那军士回来很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调笑着说道。 “怎么,在那盖大人的府上,遇到哪个漂亮小婢了?这么难过,不如哥几个去禀了张将军,让他帮你讨来?” 说完,众人便是一番哄笑。 行伍之中,最重情义,酒水之类的,也是大家共享,有人取出一只碗来,给那个从盖府回来的军士倒了一碗,见他双手颤抖的慢慢的啜了几下,便是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忙问道。 “兄弟,这路上却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那军士点了点头,却也还是不说话,深吸一口气,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又连续的饮用了三大碗,方才那袖子擦了擦嘴,酒劲来了些,胆气也比刚才壮了不少,便开始将这在盖肫府上的所见所闻,缓缓说出。 “嘶~却是当真如此?” 见着自己的兄弟竟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大汉有些急了,又倒出一碗酒,一饮而尽,说道。 “这种事情,俺怎么编造出来,俺又不会写书唬人的活计。” 第141章 样貌 长着獠牙,猩红的舌头,手指扭曲而不见指甲,口水顺着嘴角淅淅沥沥的往下淌着,盖肫的样貌着实是把去传讯的小校吓的不轻,喝了不少的酒,才能安然睡下。 “你们之前见过这个盖大人吗?” 看着榻上即使睡着了还时不时的呼喊两声的汉子,土坯营房里的人聚集在了外面,一个年长一些的军士问道。 “见过啊,虽然是长得胖了些,可为人很是儒雅和善,并没有什么獠牙之类的东西。” 好几个之前跟盖肫见过面的人,都一致表示,这个刚才把阎七吓的魂不守舍的盖大人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的。 可众人也都看见了,这阎七确实是整个人都在发抖,也不像是能够装出来的样子,况且这个家伙平日里狂妄的很,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承认自己不行,就是每次去窑场里,他也是为了显能耐,总是最后一个才出来。 几人正说着话,被一个声音给呵住了。 “怎的还在聒噪,城门是不要了?还是让老子亲自去守着?” 说话的人正是张丑,他虽然是名叫张丑,可实际上,面目并不显得丑陋,只是眼睛很小,有时候说起话来,眼神乱转,给人一种极其精明狡猾的感觉。 众军士听了吼叫才发觉到了值守的时候,慌忙的换好了衣服甲胄,跟着张丑一起来到了豫章南门。 平时这基本上算是值守的最后一班岗了,也比别的班次要舒服许多,只是一个时辰,城门就直接关闭了,主管城门防守的将领也大多只是稍微看一下,便会离开,可这次张丑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癫的事情,竟然一直站在城门边上看着,弄得值守的军士小校都被迫站的笔直。 “张将军,今夜有什么安排啊?” 一个小校从怀里取出一只蘸了料子的槟榔果双手递了上去,张丑早年征战戍守,去过巴陵,湘东等地,知道这种青绿色的果子,蘸上些白色料汁,不仅驱邪润胃,而且还很是提神,只是这么许多年里,一直在江州待着,便很少有尝试过了。 接过小校手上递过来的果子,一口吃了,淡粉色的汁水,在他的口腔的扩散,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他不觉间又回忆起巴陵那火辣的姑娘。 “安排嘛,肯定是有安排,等会按着我说的做,以后,你就是我手下的亲卫。” 张丑眯着眼睛回味着嘴里的滋味,远远的看见一丛车马伴着落日的余晖,向着南门口驶进来,几个士兵远远的就举起手里的大戟刀枪对着车喊话,要他们停下来。 车子行到门口的时候,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驾车的人更是加快速度,原本平平无奇的车子边上,突然出现了许多的甲兵。 守城的兵士本能的持着武器向前刺了过去,可这些人手上的功夫了得,虽然他们拿的都是环首刀这样的近战类型的武器,可格挡劈砍之间,游刃有余,反倒是没几下,就把守在城门边豫章守军的武器都打脱了手。 刚才给张丑递出槟榔果的小校看着自己手下如此的不堪用处,兀自提着刀就要往上冲去,却被张丑给拉住了。 “等会我亲自去追。” 说着话,那一队车马就在眼前一路,冲进了城里,窜进街坊,消失了踪影。 这时候的张丑却突然暴躁了起来,对着一群被打掉武器的军士破口大骂,一边嚷嚷着,一边解下两匹拴着的马,示意小校跟着自己,二人翻身上马,很快也消失在街坊之间。 守门的一群军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平日里很是温和的张将军,怎么会脾性变得这么暴烈,只是记得他跃马离开的时候,冲着众人喊了一句,让快点关上城门,于是,豫章南门便吱吱呀呀的关上了。 “嘿嘿,慎郎还真是有手段,是不是对我也会这样耍些亦阴亦阳的把戏啊?” 见着自己的车子行进了密集的坊肆之间,绮烟掀开边上的帘子,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回头狡黠的笑了一下说道。 不等王慎之回话,湘然便是一脸过来人的样子,压低嗓子,抚了抚绮烟的额头说道。 “绮儿啊,绮儿,这些事情啊,对于我们男子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家常便饭了。” 王慎之故作不爽的瞪了一眼湘然说道。uu看书 .uuknu “湘然,我警告你啊,虽然你我是兄弟,可绮儿是我的,你再敢碰一下,我便对你不客气。” 说完话,众人四下里互相看了几眼,便又是笑作一团。 车子在湘然的指引下,辗转了好几个街市,才停在了一座坊肆掩映中的大宅院边上,宅院里的人出来查验,见是湘然,却也没说什么太多的话,很快的把门打开,几辆车子鱼贯而入,不多会,整个坊肆,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树林掩映,街寂无声。 小校一路跟着张丑跃马在城里狂奔,被张丑指挥着这里,那里,那里,这里的,他平时也就在这豫章城边上守守城门,下了值守,便是喝酒睡觉,稍微的娱乐,也是离着他们营地住所不远的几处土基木框,装饰着都褪的看不出原本色彩粉绸的窑场。 可这追着追着,张丑来到了一个妙处,天色已经昏暗了,可这里依然是灯火灿然,空气中都弥散着脂粉的香气。 “将军,这是?” 小校满脸困惑的看着面前的一片莺歌燕舞,那各种美丽窈窕的身姿,晃动的他这么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心神荡漾。 “我看,那些贼人定然是进了这里,你与我一同前去查访一番,切记不可声张。” 小校将信将疑的应着,即便是不明白怎么一个情况,但是看着将军的吩咐,便也只得跟着他进了这一片香浓之地,毕竟这种充斥着愉悦气氛的地方,对于他这样年龄的人,很是有吸引力,即便是出来巡查访贼,能够看看,回去也能跟那帮兄弟们吹上一宵的牛皮。 第142章 参佐大人 湘然宅院所处的位置极其优越,恰巧位于豫章城的中央,东西二市,南北坊里,通达很是方便。 大堂中间悬着一副孔子像,掀开了,后面便是整个豫章城的地图,王慎之细细的看着,图上彩楼,酒肆,盐铺,米坊,位置都标注的很清晰,甚至是连各个坊铺的掌柜姓名,伙计人数,都有精确的标识。 “就是这里,我的人跟张丑约好的地方。” 湘然手上拿着一个长杆,指着离他们所处地方不远的一座名叫绣春楼的地方,王慎之坐在那里,正有一个穿着精干的仆役,往他脸上涂抹着些灰黑色的东西,而后又粘上些胡须,对着铜镜,王慎之只是觉得自己瞬间老了至少二十岁。 “慎叔叔哪里去?” 一切准备停当了,王慎之换上一件玄色暗纹衫子,木屐也换成了庄重一些的鞋靴,绮烟整个过程一直看着他,这会咯咯笑的问道。 “往北市,咳咳,往北市听听曲儿。” 王慎之故意压低了嗓子,本来很是年轻的声音,变得有些苍老,惹得堂中人一阵哄笑。 出门的时候,湘然又把各人的样貌穿着给王慎之细说的一番,直到把他送出门前的街口,才再回到宅院。 田礼驾车一路北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行不许久,绣春楼的巨大牌匾便出现在眼前。 “呦,二位客,要听什么曲儿啊?” 刚走到门前,王慎之便被一群的莺莺燕燕给拦住了去路,按着湘然给他的讯息,便先是随性的点了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姑娘跟着,径直上了楼,在二层的一个小隔间前面,停了下来。 “公子,这,这间有客。” 姑娘说起话来带着一丝的羞怯,王慎之点了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隔间中的一对男女正在觥筹对饮,案子上已经堆积了好几个喝干了的酒壶,见有人突然闯进来,那隔间中的男人,噌的一下,从腰下抽出佩剑,身子一挺,站了起来,吓的刚才陪他喝酒的女人捂着嘴,眼睛瞪的老大。 王慎之也不说话,只是在男人的对面,施施然的坐了下来,全然不介意他那柄冒着寒光的青锋,兀自取出一只杯子,挨个晃了晃案子上摆着的酒壶,找了一个还有些酒的,到了一杯,一饮而尽。 “你是何人?” 男人被王慎之的表现惹的更加恼怒,问道。 “你是何人?” 王慎之咂了咂嘴巴,脸上显出一些嫌弃的色彩,这里的酒确实不怎么样,味道单一不说,还透着一股子发酵过度的酸涩尾子。 “你……” 男人明显是没想到王慎之竟然会如此回话,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抡起手中的剑,就要挥下去,不过刚准备动一下,他只觉得手腕一阵酸麻,长剑便已经脱了手,反倒是有一柄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说起来很慢,实则发生只在毫瞬之间,男人瞪大了眼睛,问道。 “是郭贼让你来擒我的?” “参佐张满,张大人。” 王慎之没有理会男人的话,只是嘴上兀自说着自己的话。 “当真是郭贼让你来擒我的?” “北地客商,居奇。” 两人的对话完全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各说各话的,王慎之刚才来的路上一直都在想着给自己取一个什么样名字才会好一些,琢磨了老半天,才觉得这个居奇很是符合身份,所谓奇货可居,商贾之属,理当如此。 “客商,哦,客商。” 听着对面的人是客商,张满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下,他藏身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自从知道刺史刘胤被后将军郭默在自家的卧房被杀掉,身为参佐的张满就一直惴惴不安,他知道,郭默定然会派人来抓他,实在无处委身,只能跑到这彩楼里荒度时日,等着有什么机会,能够跑出城去,或者朝廷派军打进城里。 “居先生,此来何意?” 张满打量了一下王慎之,身材消瘦,脸色很黑,须髯不很浓密,玄色绸布暗纹衫子,脚蹬健者靴,他素通政务,自然是知悉真正的商贾是不会这么不知高低的穿这么一身有违身份的衣衫的,虽说此人的真正身份不能确定,但是至少,也应该是一个为官之人。 至于为什么非要说自己是北地商贾,张满实在是想不透彻。 “商嘛,来来往往,为金,为银,唯利是图也。” 王慎之说着,uu看书 .ukans潇洒的甩了一下衫子,反观那张满倒是坐的很是拘泥,似乎王慎之才是这里的主,而张满不过是他请来的客而已。 “先生以为我身上有利可图?” 张满来了一些兴趣,问道。 “有,怎会没有呢?大有可图。” 王慎之说着,便也不再跟他说什么商贾,利益之类的事情,只是要刚才自己的带进来的那个姑娘且唱上几首曲子来助助兴。 曲子的名字是王慎之点的,宁州古韵,姑娘手上拿着的是一柄梨形的琵琶,这种从西域传来,又与原本就有的那种弹拨乐器融合而成的新玩意,是当下最时兴的时尚东西,再配合着来自张满家乡的宁州古韵,悠扬婉转,很快,对面这么男人就变得很是怅然。 “先生知我故乡?” 张满抬起头,看着王慎之,话语中比刚才更亲近了许多。 “参佐大人故乡,何尝不是我的故乡呢?” 胡说八道这本事,王慎之可是老手,好在所谓的宁州古韵,发展延长,跟后来的西南山歌差不上许多,王慎之听了姑娘唱一阵,便也能跟着多多少少的唱一阵。 张满大喜,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是在惊惧中生活着,能突然听到有人唱起家乡的歌谣,又遇到同是家乡来的人,自然是很开心。 若是几个月前,他还是高居一州参佐之位的时候,像这样的所谓商贾,他是见都不愿意接见,毕竟士农工商的阶层划分,自秦汉开始,早就已经深入到了所有士绅官宦的内心深处,这些靠着辗转投机,赚钱的人,他们是说什么也看不起的。 第143章 麟趾金 盖肫现在的脸色很是阴沉,手上拿着一根绑着字条的羽箭。 这支箭是刚才射到自己边上的,着实是把他吓了一跳,若是射箭的人,哪怕偏上一点点,盖肫的小命就没有了,不过还好,那人只是为了送信,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这信的内容,让他很恼火。 “张满藏于绣春楼。” 若是抛开盖肫心胸狭窄这一点不说,他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尤其是对于女色之类的,远远不像郭默,刘胤那么的贪婪,纳妾迎婢,或者狎妓听曲的事情,他几乎没怎么做过,家里只有一个糟糠老妻,仆人也都是男性小厮。 他看着手上的纸条,对边上陪侍的管家问道。 “绣春楼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城北,安义巷中,牌匾大,很是显眼。” 管家说起这些的时候,眉飞色舞的,看着盖肫瞥着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马上就闭上了嘴巴。 “调兵,包围绣春楼。” …… …… 此时的张丑带着小校二人在这一片的香浓之地已经晃悠了很久,小校见这个将军却也只是在这一片的彩楼灯火里胡乱转着,也不进去,便有些急躁。 “将军,不是说去查访一番吗?怎么?” 在小校看来,这豫章城现在状况虽然外人不甚了解,可他知道,自己现在跟着的这个将军,不仅跟那个现在在刺史府如日中天的盖肫关系甚笃,而且他自己还是后军将军郭默的人,这个郭默现在才是这座城的真正控制者。 简而言之,张丑完全可以在这片彩楼里,为所欲为,毫无顾忌。 张丑四下查看了好一番,觉得妥当了,才钻进了一个有着很大牌匾的楼,刚进门,便被一个老鸨给拦住了。 “将军可是姓张?” 张丑点了点头。 “想来定是丑将军了,我已经为丑将军安排好了一切,请。” 老鸨见着正主终于是千等万盼的来了,自然是喜不自胜。 那花钱的客人说,只管把这个名叫张丑的将军伺候好了,酒水姑娘各项花费,只管用着,到时不够了再会来补。临走在她手上塞了好几枚大银锭子,足足有二三十两,这样的主顾,老鸨没有理由不尽心照料的。 只是她说完话,发觉刚才还满面春光的这个将军,怎的突然就变了脸色,暗自觉得不妙,忙又谨小慎微了许多。 “你这老婆子,甚是不通情理,怎的丑将军丑将军的满城叫唤,殊不知汉末汝南袁本初坐下大将文丑?” 老鸨明显是被这个小校呵斥的有些不明所以,袁本初,什么汝南,她不过是一个彩楼里妈妈,这些个前朝大事,却是知晓不多。 “是了是了,是老婆子不通情理了,袁将军宽量宽量。” 张丑也不想再过多的跟这个老婆子做什么纠缠,只是不耐的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带着自己上楼便好了。 楼上隔间里的人不多,老鸨带着他转了几个弯,才到了一个僻静一些的所在,张丑四下里看了一下,跟着进去了,小阁中坐着一排五个女子,所着衣衫在他看来华美的都要散出光来,朱唇如珀颜如玉,黛眉桃眼鬓垂云,简直是一番样貌,卓然美得不可方物。 “将军,将军,且卸甲,姑娘们惧怕。” 老鸨说着话,从跟在后面的一个女人那里取来一个锦盒,打开了是一枚精巧的麟趾金,麟趾中空,四边有文字,写的是“大汉无极必长生,如日月光。” 字迹精巧,张丑用手掂了掂,约摸有一斤重,也就是黄金十六两,不觉心下大喜,取了金子往怀里一塞,对小校说道。 “与我驱驰,好处自然少不得你的。” 而后便是坐在案子后面,兴奋的搂起两个美女,把老鸨轰了出去,又差了两个坐在自己腿上,把剩下是一个给了小校,六人把酒言欢,时不时的还学着些前辈文士的所谓妙人饮,只是让姑娘将酒酿含着,以嘴吸饮。 正喝着兴头上,突然听的隔壁有歌声传来,那歌声他很是熟悉,是宁州古韵,早年在家乡里,姑娘逢得大节会集,驶船而歌,若是男子对上,便可登船,与之续一段良缘。 这隔壁的韵歌自是比家乡的更多上一番趣味,在于那伴奏的丝弦,清泠如水,再配上女子娇柔的歌嗓,更显得千娇百媚。 “将军可是想请那女子来?” 这彩楼里的女人,可不仅仅是随随便便的生得一副好皮囊,便可以得万千宠爱,让每个男人欢心的,她们还有一个必备的技能,便是读懂男人的心思。 这会看着这个叫丑的将军听隔壁唱曲很是入神,一个很是伶俐的姑娘便挣了挣身子说道。 罢了,也不等他点头,便掀开帘子出去,走到隔壁,对面的人也没说什么,只是随便哼哼了两句,uu看书 ukanshu.co 便把那个女子放了过来。 曲歌悠扬,曼妙情迷,张丑有些喝的高了,把那个唱曲的女子拉了过来,恍惚之间,拉着她的手,嘴里嘟囔着。 “阿琼,阿琼啊,都怪我丑儿那些日子里穷苦,不然我怎么会放你回去啊,怎么会啊!” 说着说着,竟还不觉间滴下了不少眼泪。 那姑娘这样的情事见得多了,无非是这些个男人,落魄之时,守不住自家婆姨,或者是两情相悦抵不住家里拒绝,总之就是鸳鸯各自飞,现在发达了一些,却早已物是人非,进得这些个彩楼,喝的高了,恍惚之间,这些个委身风尘的女子,也就被当成当年的阿花,阿琼之类的人物了。 那女子就势往张丑怀里一躺,嘴上应着他含含糊糊的话,反正就是他如何说,自己便如何应了就是,说钻草垛钻草垛,说宿渔船宿渔船,只管是把那张丑哄的更加的伤心,还真的就把这个女人当成了当年那个在宁州山里,遇见的姑娘了。 “阿琼,我现在有钱了,真的有钱了,你看,你看。” 张丑说着话,把刚才老鸨用锦盒托着拿过来的那锭麟趾金从怀中掏出来,定定的塞到女人手上,那女人起初还是假模假样的做一些推辞。 “丑儿,丑儿,阿琼我不图你钱,不图你钱,你知道的,就只是带我走吧!” 说着,女人竟然还挤出些泪水,挂在脸上,张丑看着状况,就更是确信了,非要把那金子往这个女人的手上硬塞,一边塞一边说得话还很是动情。 “我知道,阿琼,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第144章 围堵绣春楼 “快,快,围住,围住绣春楼,不许任何人进出。” 一声尖厉的呵叫,像是点燃了一丛爆竹,引得整个楼里鸡飞狗跳,披着纱幔的姑娘,趿着木屐衣冠不整的男人,纷纷从隔间里探出头来,见是官军,又惊的赶忙缩回了头。 有几个心里慌乱的,竟是直接从二层隔间上,开得窗口处跳了下去,脚刚碰着地,没走两步,就被早就围在边上的官军给擒住了。 楼里的妈妈一脸惊慌的拿着帕子,想帮着揩掉盖肫脸上的汗珠,却被他手一伸,就给打掉了。 这个人之前从没有来过,老鸨不甚熟悉,但这些日子城里的各种风闻谣传满天飞,她多少也是得了些消息,知道这江州的天变了,尤其是之前那个叫张满的参佐大人,这次来她绣春楼竟然是偷偷摸摸的,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风光,更是让她很是诧异。 盖肫并不给这楼里的人多费什么口舌,只是让军士们挨个隔子的搜查,自己则站在一楼的堂中冷冷的看着。 “哎哟,大人呐,我们这可是在公门里注过籍册的啊,怎么还有什么不妥吗?” 老鸨很是焦急的看着每个隔间里的客人被军士这么粗暴的赶出来,这些人还有不少是常客,出手阔绰的,这要是在这受了惊吓,以后便不来了,那她这楼子,可也就不用开了,若是这些爷们再被吓出了三长两短的,自己在这个烟花坊肆里,更是没法子混迹了的。 “大人呐,这是我们这的客都吓走了,可让我以后怎么办啊?可不能啊!” 老鸨看这盖肫没什么反应,便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嘴上说出的话更是埋怨中,又带着些委屈。 “滚开,若是让我发现了什么,且不说你以后怎么办,你且应该想想当下怎么办吧!” 军士们搜索了一圈,也不见有张满的身影,只是在一个很偏僻的隐秘隔间里,看见了喝高了,这会正趴在一个女子怀中熟睡的张丑。 “盖大人,南门张将军在,在里面。” 这些军士大多也都是盖肫从南门调派出来的,自家的上司,他们自然是不敢招惹,但这个刺史府的盖肫手上又直接拿着郭默的调兵符节,所以这两厢矛盾之下,负责的小校也只能如此跟盖肫回报了。 听闻张满竟然身在此处,盖肫眼神一凝,直接跟着那个小校上了楼去,站在隔间外往里面看了一眼,六女二男,六个女人都还是清醒的很,看着盖肫都纷纷站起身来行礼。 那个让张满躺在她怀里的女人表情很是慌乱,盖肫指了指她,示意她出来。 女人刚想动,才发觉背后有人扯住了她的裙摆,只是阿琼阿琼的喊着。 “盖兄查我?” 张丑从女人裙子后面侧过头来,露出半张脸,说道。 “哈哈,张兄哪里话,我盖肫怎么会查你。” “那这是怎么回事?昂,竟还要带走我的阿琼?” 说着话,张丑站起身来,又把那个被他叫做阿琼的女人揽进怀里,兀自坐着喝酒,盖肫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本就是不喜欢这些个烟花柳巷的去处,况且现在的时间在他看来,还是危机四伏的关键时刻,可上到郭默,下到他手下的城门守将,竟然都还是如此的不堪。 府中彻夜宴饮的有之,值守之时外出狎妓饮酒的有之,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很恼火,可偏偏的,郭默那里,他管束不找,而这个名叫张丑的家伙,他也大抵是动不得的,能被郭默安排在南门驻守,必然是深得他的信任,虽然说这个张丑私下里,跟自己的关系也不错,但这些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关键用处。 现在更让他看不起的是,这个张丑竟然搂着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在那里说是自己的阿琼,简直是让他无比恶心。 “张兄可是看清楚了,她不是阿琼啊!” 盖肫压了压火气,说话的声音柔了许多,这时候张丑也稍微清醒了一点,便撒开了女人,那女人自知再多待着是在自找没趣味,便躬身离开了,连同跟着张丑一起来的那个小校,也被他凌厉的眼神一看,吓得跑了出去。 “张兄今天怎么有这番兴致来着绣春楼啊?” 盖肫看着案子上的一片狼藉,别有一番意思的问道。 “心中苦闷,出来排遣。” 张丑自知理亏,说起话来,底气也不很足,二人随便聊了一会,盖肫自知多追究什么,也是没有什么作用,反而惹得张丑不快,便随便嘱咐了两句,差人把张丑送回了南门军营。 送走张丑,盖肫并不打算离开,就地盘问了一番刚才被跟着一起喝酒的几个女人,着重问了那个被叫做阿琼的。 起初阿琼还推说什么事情都一概不知,uu看书.uukanhu 被问及是否见过张满时,在老鸨的一同催促下,只得说自己见过,还给他们弹唱了宁州古韵,张满还听得泪流满面之类的话。 后面再问张满跟那个叫她阿琼的男人是否见面时,这女人便是无论盖肫如何恐吓盘问,甚至让军士殴打用刑,她也一直没有吐露出盖肫想要的答案。 老鸨在一旁却是把有人如何给钱让安排伺候张丑,如何留下一枚硕大的麟趾金,种种细节,都全部说的清清楚楚,中间还生怕盖肫不高兴了,也让人殴打于她,甚至还添油加醋说了不少子虚乌有的事情,什么虽然没有见到张满,但她觉得二人肯定知道啊,不然也不会互相的点同样的曲子,相互唱和之类的话。 至于说那个跟着张丑的小校,盖肫也没有放他走,扣下来盘问,只打的浑身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头骨都有些开裂了,才勉勉强强的交代了一点,跟老鸨和阿琼说的东西也差不多, “呸,身为军士,不思报主将恩德,竟然还跟着一起隐瞒,真是该死,该死,别说我今天就是把你个小校打死,就是你们那南门守将张丑,若是打死,也就打死了,郭将军也不会怪罪我分毫,你信吗?” 盖肫看着小校满身的血污,眼神变得残暴起来,样子很是恐怖。 小校的这会已经被打的头脑昏胀,几乎是要晕厥了,看着面前的盖肫只觉得他獠牙外突,舌唇猩红,虚弱的说着。 “果,果然,像,像鬼一般。” 说罢,便昏了过去,任凭盖肫如何喊叫抽打,也没有再醒来。 第145章 没有梯子 “张大人,后面的路,你可是要自己走啦!” 王慎之看着盖肫手下的军士离开了绣春楼,带着张满从边上的一个街角里闪出来,幽幽的说着。 “居先生已经救了张某一命,不敢多有乞求。” 说着,张满便要离开,被王慎之叫住了,装作很是为难的思索了一会,说道。 “张大人,我这里倒是有一条路子兴许可以走一走。” 说着便在张满耳畔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张满听后,千恩万谢过了,快步消失在黑暗里。 回到位于豫章城中心的湘然宅院,众人并没有休息,只是在院里纳凉,顺便等着王慎之的消息,见他回来,绮烟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了。 虽然是不甚清楚王慎之往哪里去,可想到之前强行闯城门的诸般凶险,她依然心里怦怦不已,湘然自是看出了她的害怕,屡次宽慰,方才好了许多。 其实这次去见张满,湘然本是打算自己前去,可终究是拗不过王慎之,只得由着他了,这会见他平安归来,众人也是欢心。 湘然让仆役加了些冰凉汤饮,算是给王慎之消消暑气,一边问了问事情办的如何。 “可惜了我那一大块麟趾金了,足足给绮儿买上好多上等脂粉。” 王慎之喝了一口着了桂花糖的绿豆沙冰,那是在建康的时候,湘然从王慎之那里学过来了,这会也正值暑热,取了出来,尽尽地主之宜。 王慎之说着话,还故意瞥了一眼湘然,看他表情微怒,便也不再逗,把自己在绣春楼隔间里,听着的话,做的事情,大抵是给院中人说了一下。 他觉得,这么一来,郭默手下的两个得力助手,盖肫和张丑之间必生出不少的嫌隙,再加之郭默武人出身,对跟随自己一路南征北战的张丑可能信任更多上一些,这种不平衡的文武关系,必然使得盖肫怨气更深。 根据湘然提供的信息,盖肫此人心思极其狭隘,瑕疵必报,他和张满的矛盾,也仅仅是因为自己去张满府上拜会时,时任江州参佐的张满袒胸露腹,很是随性,便惹恼了盖肫,此时他掌握了江州权柄,便要置张满于死地。 “湘然公子,这盖肫当真是如此小人吗?” 绮烟本性善良,即使是她跟随林妈妈渡江时的那般惨然经历,心中虽说对那么人很是恐惧怨恨,可若是真的让她说出个抓住那男人要如何处理杀死之类的想法,她还是会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那人很是凶残……不过据说不怎么近女色,嘿嘿~” 湘然说起这些的时候,很是乐此不疲,竟开始跟绮烟说起悄悄话来,弄得王慎之很是吃味,虽说知道这湘然也是个女儿身,可是万般难料啊,若是真的把绮烟引的心神不宁的,两人来一个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那王慎之可不就是损失大了。 “喂喂喂,湘然公子,我告诉你啊,男女之防,可是要放讲究些的好,别到时候真是出了岔子,说我慎某人不顾兄弟情分。” 王慎之敲了敲碗边,湘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便把话题扯了回来,开始说起另一个叫王愆期的事情。 此人出身儒学世家,先祖在汉时做过京兆尹一级的高级官吏,父亲也是了出色的人物,不过到了这个人,就差了那么些意思了,孔夫子的教诲,所谓礼,义,仁,智,信,他是样样不精,尤其是这么一个义字,做的极其不好。 也就是这个人,在郭默的招降之下屈从了,不仅屈服了,还给他出了馊主意,要郭默自称西中郎将,拜江州刺史,而后便一走了之。 “现在郭默必然是踌躇不决,是直接起兵,还是听从朝廷安抚,关键就在这个王愆期身上,只要先稳住他,让他能够顶住郭默,盖肫的压力,才能稳住局面,稳住了局面,才能把郭默一点一点的拉回来,这家伙就是一头莽牛,不能硬拉,要趁他不备,对着屁股狠狠就是一鞭子。” 王慎之说着这些军国大事的语气,轻松的就如同事在建康城秦淮河边,跟绮烟讨论从市场里新买的花布色彩,料子质感一般,随性的让绮烟有些担忧。 “慎郎,你确信这样吗?” “慎郎,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样的忧虑,不仅是绮烟有,湘然也是带有不少的狐疑,只是他可能是经的事情多了一些,没有怎么表现出来,再加之,uu看书 ww.uukashuom 在他看来,即使郭默真的起兵了,江州陷落,整座豫章城都姓了郭,但这座湘然手上的宅院,也依然有能力牢牢的控制在他掌中。 “诸位,诸位,放心吧,今天啊,我在郭默之前,先给咱们那个儒学大手子出了一道难题,我敢保证,就只是单单接这么一题,都要让他废好多周章。” 说完这些,王慎之也觉得乏了,就找湘然要榻来睡觉,湘然有意刁难于榻,特地给他安排了一个二层,让月儿带着去了。 这座宅院设计的很是精巧,虽说在外面看,只是一层的房屋,可实则里面是两层,有的地方还有三层的套层,只是这些套层里的人,常常不住在这里,都被湘然撒出去打探消息了。 “慎公子,喏,就是这里了,上去休息吧!” 王慎之跟着月儿转过几个回廊,来到一处拐角,头顶是一个方形的大洞,顺着洞里的灯火,能够看见二层里的诸多房舍。 他看了一下,洞口里头顶不到一丈,心里算是晓得了刚才离开的时候,湘然诡异表情的含义,这些东西若是以前,兴许他就会直接放弃,或者是找根杆子架着爬上去。 可对于现在的王慎之来说,只能是小菜一碟,只是心里一提气,双腿猛的下蹲,而后借助内息的劲力,奋力往上一弹,整个人直接窜起一丈有余,而后稳稳的把住洞口的边缘,一翻身便上去了,转身看着下面一脸愕然的月儿说道。 “月儿,来嘛,你也上来玩玩啊!” 小姑娘捂着嘴巴,飞也似的跑开了,只听得身后王慎之哈哈哈哈得意的笑声。 第146章 当真儒者 王愆期此时很是纠结,他怕,怕自己一步错而步步错,错到最后,身家性命都不能保住。 昨晚,之前同为刺史僚属的张满突然连夜造访,使他措手不及,本想找个理由推脱掉,可张满却直接就要在院门前大喊,把王愆期吓的只能暂时把他安顿在家中。 现在的他就如同是惊弓之鸟,早就没有了所谓的儒者气度,手上攥着的一本《春秋》,因为紧张,已经被他折的有些扭曲。 刚才仆人进来,说郭将军派人来探病,这已经是第七次了,之前郭默好几次征召他去江州刺史府商议,王愆期都以自己无能为由拒绝了,后来郭默下了通牒,若是再不来便要把他强行拉扯到刺史府。 无奈之下,王愆期只能装病,可这一装起来,郭默又连翻的派人前来探视,为了表演的像一些,每次他都要在堂中烧上火盆,盖着厚被子,派来的人进来看了一下,便耐不住酷热跑了,接连几天都是如此。 酷热的夏天谁受得了这般的折腾,王愆期身上背上,已经开始生出热疮,可郭默还是不死心,三天两头的,还会再派人来看,并带着补品,鹿血松茸之类的,有时候甚至要派来的人,亲眼看着他服下。 “大人,小的该如何应付啊?” 管家也是畏惧的很,这郭默的秉性他虽然不甚了解,但是既然自家的大人都惊吓成这般模样,想来也定然不是什么善良人物,他派来的人,应付起来,也是要百般小心,不能出什么差池。 “唉,让他进来吧!” 王愆期昨天一晚上基本都没有怎么休息,辗转在榻边上,久久都无法入眠,最后只得披衣起身,想起董公以春秋决狱的故事,便想着从这本先贤典籍里,找些走出当下困境的方法。 可一夜过去了,书已经被揉的不成样子,还是没能从自己所学的儒门学问中,找到些什么能解除现在状况的路径。 其实深究起来,也不是没有,只是王愆期找到的符合儒家追求的东西,他总是觉得不适合自己,子路正冠而死,他觉得不行,嵇康宁死不附司马氏,他觉得那是不顺从潮流,也不行。 反倒是想起之前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抱冰握火的事情,让他觉得深受启发,能隐忍一时,待时而动,才符合他的选择。 进来的是一个郭默手下的军士,披甲带刀,横冲直撞的便走了进来,大咧咧的坐在主位上,斜着眼睛看着王愆期。 他自己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到这个酸儒的府上了,之前几次,他竟然还在烧火盆,盖着厚棉被,还没进堂里,老远就能感到一股子带着浓烈汗臭味的热风,现在看着王愆期的样子,心里想着。 这个酸儒,果然是在欺骗将军,早就猜到他没什么病 “将军,愆期病症已经痊愈,这收拾停当了,自去刺史府中觐见郭将军。” 王愆期看出来这个军士脸上的恶意,不过尤其让他无法忍受的还是郭默这个军士送来的补药,这时节,暑热正盛,一碗碗的参汤鹿茸灌下去,他这几日都觉得腹中绞热难忍,如厕时那种似乎是堵着铁杵的感觉,让他实在是记忆犹新,吃了不知道多少凉药,才稍微缓了一些。 “痊愈啦?来来来,衣裳脱了,让我看看,可别因为我的探视的勤了些,王先生便盛情难却。” 当众被要求脱衣,且不说对王愆期这样的儒者,就是普通的士人,若不是人家自愿的放浪形骸,被要求着脱衣,也是极为冒犯的。 可王愆期完全没有这样的觉悟,只是想着赶紧把这个令他很是畏惧的军士打发走了,再做计较,便也二话不说的,呼啦一下,把外袍加上内衫全部褪了下去。 军士走上前来,在他身前身后转了几圈,用刀柄故意戳了戳他背上还没有消下去,颜色如血的热疮,弄得王愆期疼的龇牙咧嘴。 “这不行嘛,王先生,病症还没怎么消退啊,这不,郭将军记挂先生劳苦,今天份的参汤已经带来了。” 说着话,军士提了提放在地上的一个小盒,打开了,里面是一大碗黑乎乎的汤药,很是浓稠,一股子人参,还有鹿茸黄芪等药材的味道,看起来药量下的很足。 王愆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魄门处一阵阵灼烧的痛处,可看着这个军士决然凶狠的眼神,心中又虚了很多,也不敢再违抗,uu看书.uuanshucm 想着喝完了,便可以快些把他打发走了了事,便端起那碗参汤,咕嘟咕嘟的一饮而尽。 浓厚的汤水进入胃里,只觉得浑身上下,本就燃烧的厉害的身体里,又被添加了一捆上好的新柴。 “将军,这下可以了吧!” 军士打量了一下,把食盒收拾好了,便也不顾王愆期凌乱的衣衫,便扯着他的手臂,就往外走,嘴里还说道。 “可以了可以了,跟我去见将军吧!” 王愆期本能畏惧的往后一缩,可常年经籍为生的读书人怎么是这些个与刀剑为伍的军士的对手,手腕处竟直接被他抓出一片的淤青。 “将军,我这连日卧床,身上,嗯,身上很是污秽,还是让我沐浴更衣一番,再去见将军吧,沐浴,沐浴一番。” 军士扭身看了看,确实,这王愆期的身上虽然没有之前那么浓重的味道了,可这衣衫却很是脏乱,上面沾了不少的灰渍,也不再勉强他。 只是没有听从王愆期的提议先行离开,毕竟这件事他已经跟了这么久了,好不容易这个酸臭的儒生有了些松动,允了跟自己去,他觉得还是看紧些比较好,便也不理会王愆期,只是坐在堂中等着,让他快去快回就好。 后院寝屋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桶的冰水,王愆期快速的把衣服鞋袜全部脱掉,岔开着腿在那个管家的搀扶之下跳了进去,瞬间只觉得一阵令他倍感解脱的舒爽感觉包裹住了全身。 “先生小心,小的刚才看见还很是红肿。” 王愆期没有回应,只是大腿不觉又撑了撑。 第147章 先祖显灵 王愆期正舒服的享受着难得的冰凉,却突的被一个严厉的声音吓的一激灵,那声音很是苍老,但其说话的语气,却有些似曾相识。 “愆期我儿,枉我教诲,怎可屈身与反贼?” 环顾四周,这座宅院他已经生活了有些年月了,一墙一瓦都再熟悉不过,除了那个管家之外,周围便是在没有人了。 他以为自己是因为担心忧惧,导致心力交瘁出现幻觉,便不再理会,又捧了些水,铺散在脸上,清凉的感觉是真实的。 父亲王接,已经死去二十余年,王家祖籍河东猗氏,世代以儒学为传家之术,他自己很清楚,真正的儒者,当如孟子所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可自己除了没有真正的福贵过,不知道富贵时的放纵是什么感觉,至于别的,贫贱,威武,王愆期已经不知道违背儒家要义多少次了。 而这次被郭默威胁着,去他的官署里,供他驱驰,更是犯了儒者的大忌,如此助纣为虐,他自知不对,可心中着实畏惧,却也是无可奈何。 想到这些王愆期也无心去享受桶中冰水带来的清爽,速速起来,擦干了身上的水,换好一身干净衣衫,进了后堂供奉着先祖的地方。 “跪下!” 刚走进来,王愆期又清晰的听到了刚才洗澡时的那个声音,这次比上次更为真切,看着面前龛上供奉的几十个牌位,他并没有什么迟疑,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泪水开始流出来,这些日子他过的太压抑了,若不是今天在沐浴的时候,听到训斥的声音,他还是不敢踏进这个堂里。 河东王氏虽然在地位上远远不及东边的琅琊国的王氏那么的显赫,可先祖世代修儒,对于名节,风范很是在意,只是这山河飘摇的岁月里,人人皆以自保为第一要务,那些个高门显宦,也早就抛弃了儒学的修持,转而在老庄所谓的自然之道中,放浪形骸,寻求人生的志趣。 现在的世道就是如此,穷者修儒,贵者修道。 “诵《孟子-滕文公》。” 那个声音再次传来,王愆期这会已经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无法自拔,他坚信,这声音是来自先祖的训斥在他心里的反映成的言语。 便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背了起来。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你做到了吗?” 声音又出现了,王愆期愣了愣,仔细的思忖了一会,有些惴惴的回道。 “做到一部分。” “一部分?放屁!” 这么粗俗的话,即使是小时候王愆期犯了很大的错,父亲也不会对他说,这么突然的一顿臭骂,他明显是没有预料到的,心里一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的站起身来,开始在供奉先祖牌位的堂中寻找些什么。 “来人,来人啊!” 王愆期的喊叫声惊动了府中的仆从,虽说王家此时已经衰落了,可毕竟在这江州地界上,也算得是不小的官,毕竟州司马,可以算得上是,仅次于刺史,长史的三号人物了,家中负责伺候的仆从还是不少。 管家飞快的冲到放着牌位的屋子门口,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几眼,说道。 “大人有何吩咐。” 王愆期这会是气坏了,虽说惧怕郭默的兵威,可对这些家仆管事,他可是严苛的很,厉声说道。 “有人擅自闯我府宅,你们耳朵都聋了吗?没有听到?” 他觉得若不是因为刚才被郭默派来的军士惊吓了一番,再加之这些日子,又是烧火盆,又是盖被子的,弄的脑袋都有些昏沉,根本不至于被戏耍了这么久,才意识到问题,这会更是越想越气愤。 竟然让我背《孟子-滕文公》,这不就是明摆着在嘲讽我现在屈服于郭默的威势,有违儒者风度,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无论是为人子,还是为人臣,都做的很是不堪吗? “你给我出来,假冒人家先祖,扰人祭祀,算什么君子?” 王愆期看着众仆从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在院子中乱窜,也没有找到刚才声音的来源,更是气的差点背过去,前些日子参汤鹿茸的火气还没有消下去,这会心火一攻,便一时间控制不住,口中突然呲的一下,喷出一团血雾。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张嘴破口大骂。 “大人,uu看书.uuansh.om 大人,没有啊,是不是听错了啊?” 管家带着众人把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田圃,花苗,犄角旮旯里,全部都翻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有藏着什么人,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家的大人。 他知道,这个自家的司马大人近来很是不好过,跟着他这么久了,王愆期的秉性,他还是了解的不少,虽然这家伙天天一高兴了,就在庭院里组织着,给他们这群大字都认识不了几个的人,去讲孔孟经义,满嘴都是君臣父子,仁义道德,可让这个管家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王愆期之前讲过的一句话,这句话,来形容王愆期再合适不过了。 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穿窬之盗也与。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 王愆期觉得自己的精神都要崩溃了,抓起一根地上的藤条,就胡乱的往这些站在庭院里的仆从身上狠狠的抽打,只打断了好几根藤条,才把这些日子里的火气消了消,坐在台阶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哈哈哈哈,儒者果真是如你这般吗?”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院中的众人也都听得真切,四下张望着,却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不堪,不堪,真是不堪,寻人不到,竟然拿些仆役下人来撒气,我怎会教了你这么个好儿子!” 那声音说完,又故作惋惜的叹着气。 “你给我出来!出来!” 王愆期只觉得喉咙处又是一阵咸甜,一口献血从胸中翻了上来,扑的一声,喷出老远,把边上的粉墙上,都喷的一片鲜红。 第148章 闭上嘴巴 “竖子,竖子,怎的欺辱于我也就罢了,却还羞辱我先祖先考?” 王愆期只觉得浑身又产生了之前那种因为过量服食参汤补剂,而带来的灼烧感,胸口处如同是被硬生生的点燃了一块碳火,可双脚,又不听使唤的直发软。 伸出手来撑着,才勉强的在后堂前的台阶上坐定了,连续的喷出了两口血,他的身子已经很虚了,无力的咳嗽了几声,嗓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你究竟是何人,怎么不敢出来。” 后堂的房梁上一阵扑簌簌的抖衣声,落下来两个人影,正是王慎之和湘然,湘然刚才被王慎之带着窜起老高,蹲在房梁上,可是吓得不轻,不过觉得王慎之要他学出苍老的声音,把这豫章郡城里数一数二的儒者,给骂的口喷献血,倒也甚是过瘾。 “没想到慎公子竟是对儒学典籍也能信手拈来。” 湘然很是惊诧的说道。 二人落地后,推开门,站在了王愆期身后,王慎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愆期扭身过来,见两个人从自己刚才所待的后堂如此施施然的走出,虽然心中的恼火难以遏制,可刚才的这么一番争辩之下,他是真动了气性,这会只觉得胸口扑通扑通的,脸色也因为暑热而变得煞白。 王慎之虽然是看不上这个家伙的品行,但现在看着他似乎是有些发病的迹象,也不好就这么看着不救。 边上的几个仆役还愣愣的看着王慎之二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王慎之瞪了管事一眼,厉声呵斥他们赶紧把自家的大人抬到榻上休息。 等王愆期再次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看着面前坐着两个人,思索了一会,才想起来是之前装神弄鬼的吓唬自己的那两个,便不觉又是一阵胸口起伏。 王慎之叹了口气,这家伙怎么对自己这么大气性,那郭默派人都辱到他脸上了,也不见他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恼火,难不成还真是欺软怕硬? 也不及多想,对着王愆期的脸就是左右两巴掌,只打的他眼冒金星,边上随侍的管家,刚才也是见识过这两个人,尤其是一身白袍的王慎之,那可是相当的凶悍。 王愆期昏厥在庭院中的时候,有几个仆役不听王慎之的招呼,直接就被他抓住领子,胳膊一甩,抛出丈余,飞过花墙,直接扔到了府外面的街道上。 这会虽说见着自家大人躺在榻上还在挨打,却也实在是不敢说什么,王慎之见躺着的这家伙,胸口没有刚才那么激烈的起伏了,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王大人身为儒者,当真是没有一点家国风度,完全就是富贵能淫,威武能屈,贫贱能移,真是辱没了儒门风骨。” 王慎之才开始只是说的很平淡,就是些他如何委屈逢迎啦,如何退缩不前啦,对于真正应该自己表态的事情,也是三缄其口,畏惧郭默的权势而唯唯诺诺,反正就是一番的嘲讽。 只把王愆期说的牙齿都开始打颤了,依然不停,看着这家伙脸上刚才被自己在人中处掐出的淤青痕迹,王慎之丝毫没有一点怜悯。 在他看来,这个没有风骨的家伙,自己能救他就已经算是很大的恩情了,本以为这个王愆期仅仅是所谓的墙头草类型的人物,或者没有什么担当罢了,看着郭默掌了兵权,就想着逢迎他,只是逃跑就好。 却不想他竟然还是那种恃强凌弱,色厉内荏的家伙,在外面,就是郭默手下的一个小兵都能如此羞辱他,竟然在王慎之面前如此的托大。 “你,你,辱我先祖先考,我,我……” 王愆期这会脑子清明了许多,被王慎之刚才的一番话说的是无言以对,只得又拿出他刚才假装自己先祖的事情说事。 王慎之见他迂腐不堪,就想再给他两巴掌,不过后来又忍住了,只是说道。 “辱你先祖名声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想要屈从郭默,甚至为了逃跑,竟然还撺掇他假托皇帝诏令,自任江州刺史,你自己才是辱没先祖名声的罪魁祸首。” 这一番话,直说的王愆期目瞪口呆,王慎之这番话说的不错,尤其令他惊讶的是,这些想要让郭默假托皇帝诏命,自任江州刺史的想法,是昨晚才想到的,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更不要说这个他从来没有谋面过的人。 此人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 “你,你,你是如何?” 王慎之站起身来,心里想着,你这样的丑事,就是千年之后,依然被记载的清清楚楚,uu看书 .uukansh.co屈从反贼,不顾国家,只想着独自逃跑,给郭默出馊主意,差点又让东晋陷入内乱的家伙,我怎么会不清楚。 “这不重要,我只希望你留点儒者的本分,别把祖上的名望全给败光了。” 听了王慎之的话,王愆期双眼无神的躺在榻上,他又陷入了一如昨晚的那种状态里,害怕,纠结,刚才王慎之的言语之间,似乎还知道他窝藏张满的事情,这种事情,若是让郭默知晓了,依着那人的性子,王愆期觉得,自己这一家老小的性命都难保。 想着这么许多的纷乱繁杂的事情,他不觉一阵的头皮发麻。 回豫章城中心宅院的路上,湘然一脸狐疑的看着王慎之,他现在好奇的可不仅仅是这个男人异于常人的跳高技巧,听他刚才跟王愆期对话,这个男人似乎是所有的事情,都了然于心,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他想不到的。 “慎公子啊,这张满的事情是你早就安排好了的?” 王慎之看着帘子外逐渐退后的街景,点了点头。 “这样的酸儒,不把他逼到绝境里,他永远都不会乖乖的听话,我现在只需要他闭上那张之乎者也的嘴巴。” 湘然笑了一下,想着刚才二人也是做的有些过分,平白无故的闯到人家家里面,先是装着人家祖先,一顿臭骂,给人家都骂吐血了,而后,王慎之把人家救活了,又跑到人家榻边上继续骂,只骂的那个王大儒一脸死灰,瞠目结舌,才又一脸无所谓的施施然离开。 唉,这个王家慎公子脑子里的东西,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第149章 信使往来 郭默本以为这次那个军士在王愆期那里墨迹了很长时候之后,会带来一个好一点的消息。 没想到,回来之后却告诉自己,王愆期病的比之前更重了。 这次看起来还不像是假的,在院子里喷了好几口血。 从内心里讲,郭默还是算不得一个纯粹的莽夫。 虽说这次擅自杀了刺史刘胤,可他马上就有些后悔了,若不是盖肫一直在他耳朵边上叽叽喳喳的,他大抵也不会如此莽撞。 事情做了也就做了,他还是有意要寻上一个解决之法。 盖肫这样的家伙,他是不敢再抱有什么希望,一个以禽类的胃来命名的家伙,不用想都知道有多么的不靠谱。 当然,让郭默不待见他的,还不仅仅是他的名字,此人在得到权势之后,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野心,实在是让郭默有些心悸。 他私下里的小动作,也都一一落在郭默的眼中,只是当下江州不能乱,他手下的军队也不能乱,郭默便只能暂时由着盖肫一阵胡作非为。 “慎公子何必如此费心费力呢?” 一路上湘然没有再说话。 他在心里还很是敬佩王慎之的,无论是才华,还是胆识。 这次他大费周章的,先是离间盖肫,张丑,而后再骂病王愆期,看起来都不像他平日的果决性格。 “稳定接手,要比打到手里来,舒服的多。” 王慎之用冰凉的井水,洗了一下脸,顿时觉得清爽了不少。 现在的郭默,手上可用的人很少,尤其是给他出谋划策的就更为稀缺,一点一点的剪掉他的翅膀,到时候摊牌的时候,才有更大的胜算。 这两日,陶范也没有闲着,被王慎之安排着去探查豫章郡城的各处布防,还有之前那个叫张丑的牙将的状况。 本以为江州在郭默的手上,会控制的很是严密,没想到陶范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把江州的事情,全部摸明白了。 “慎兄,郭默属下,共计两万余,除城门及官署各处的守备之外,城外险要,也多有布置,若我父大兵到来,我们可以里应外合。” 王慎之点了点头。 他内心里是不怎么愿意让陶侃掺和进来的。 身为当朝太尉的陶侃,此时已领荆州要地,若是真的一如史书里记载的一般,让他拿下了江州,直接挟制东南。 且不说别的,单单就只是跟王慎之有关系的庾,王两家,就会增加许多的压力。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王导还是庾亮,对自己都还不算很差,虽说庾亮态度耿直了一些,但泾溪二十里,以及宣城校场的事情上,王慎之还是对他印象有了些改观的。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阻止陶侃,形成对庾,王两家占据绝对优势的状况形成。 “陶兄,太尉虽聚大兵,但是我朝苦战久矣,不可再轻动刀兵啊!” 接着,王慎之又把在宣城的石头儿父女的事情,给他细细的说了一番。 王慎之的口才很好,三言两语,就把原本就很是凄惨的故事,讲的更加催人泪下,陶范也坐在那里,听的不觉伸出袖衫,擦拭着眼角渗出的泪水。 “慎兄所言,范也有所听闻,我陶家出身寒微……” 陶侃并非士族出身,在后代的教育上,时刻都要他们谨记先祖的困苦的立业历程,所以,陶范对于王慎之的描述也是深以为然。 当下,陶范便修书一封,湘然差了人,送出城外,到荆江交界的位置,交与陶侃。 王慎之这边也没有闲着,他知道,庾亮也定然会领兵两万,自宣城出发,前来征讨。 来来去去,写了几封信过去,想要劝说庾亮,让他再给自己一些时间,好直接把这件事情给平稳解决了。 不过庾亮显然是不会放弃这个增加自己名望的好机会,几次都回信申饬,让他暗自蛰伏,等自己到了,便里应外合。 又是一个里应外合。 所谓名望,一则匡扶社稷,二则北收故土,而门阀的根基就在于此。 北伐艰难,而平叛就容易了许多,恰巧这次的状况,正好出在豫州的边上。 这是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撸下一些油水。 若不是王导远在建康,中间有隔阂,他大抵也是会差上一支兵,前来平叛,而不会只是不咸不淡的给王慎之回一些建康安然的话。 这是一场暗涌的开端,王慎之不知道,它究竟会刮向何方,门阀之间,门阀与寒族之间,门阀与皇室之间,各种势力纵横交叉。 他很清楚,尽管自己现在得到了表面上庾王两家的支持,可自己不过就是一枚棋子,一枚安插在对方虎口中,u看书 .ukanshu随时加上一手,封住了气,就能提走的棋子。 绮烟端来冰好的绿豆羹,这些日子,她发现王慎之常常窝在房中,即使到了深夜,也很晚才熄了灯火。 她也大抵了解一些门阀争斗的事情,是从湘然那里知道的,慎郎的焦躁,大抵就是跟这些门阀有关。 “慎郎,不如我们……” 面前楚楚的美人托着玉碗,朱唇轻启,却又欲言又止。 王慎之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这次的事情,也确实是怪他自己有些天真了。 自以为了解了些史书上的因果缘由,便可以搅动乾坤,现在想来简直是可笑之极。 “回建康吗?” 王慎之叹了口气,接过绮烟手上的羹汤,她的小手触感滑腻,自是有一股清凉。 “是了。” 绿豆已经被煮的很烂了,进到嘴里,混着些细碎的冰凌,嚼起来咯吱咯吱的。 案子上堆着不少的纸,有的上面写满了字迹,有的,则全是人名和互相指来指去的箭头。 绮烟轻微的翻动着,她是通晓文辞的,这些个书涵都是王慎之前些日子连夜赶出来的。 有寄送给王导的,有给庾亮的,本来,王慎之还动过心思,想要给徐州的郗鉴也修书一封,可转念想了想,还是罢了。 人家估计连自己是谁都不怎么清楚,凌凌小辈,他怎么会理睬。 这些书涵中说话的语气,也很是多样。 慎之顿首再拜,是谦逊的,慎之有言,是激烈一些的。 绮烟随手翻了两下,便不再看了。 第150章 抓蛛勇士 这小半月间,日子过得出奇的慢。 每日,王慎之要么是在斟酌给各方势力信件的字句,要么就是等待回信。 不过还好,有了张丑这么一层,湘然的人出入城来,很是容易。 但是一切依然没有太大的进展,王导还是没有明确表态,庾亮依然态度坚决,至于陶侃,陶范给的回答是。 “父亲说,他怜惜将才,可国法不可违,他已聚兵巴陵,不日即可南下,若那时候还不能解决,必领兵攻城。” 陶范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不觉有一阵一阵的发红。 父亲的话,他没有全部告诉王慎之。 陶侃是聪明人,他怎么会不知道不战而驱人之兵的妙处。 说领兵逼近,只是给王慎之,也给城里的郭默加些压,顺带着为自己的儿子,涨些声势。 他是想掌控江州的,如果能不动刀兵就更好了。 听了陶范的话,再配合着他那尴尬的表情,王慎之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这些日子的接触,王慎之发现,这个陶家的九公子为人很是忠厚正直,这次言语中的吞吞吐吐,王慎之并不介意,毕竟父命难违。 何况他自己也本就有这样的意思。 若是想让这件事情公正平稳的解决,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双方都在这江州地界上,有那么一席之地。 这也是王慎之这些日子苦思冥想的结果,给王导和庾亮的信里,他都是如此提议的,希望保住郭默性命的同时,可以在江州由庾家,王家,陶家共同遣人执掌,分别领刺史,长史,和州司马即可。 至于后面的诸般制衡,权力分割的问题,那就再各自凭借派去人的能力,这是各方势力的游戏,王慎之无心去干涉,他现在要的,就是稳住局面,带走郭默,这样的一个令北面石勒都惊惧的骁将,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实在是可惜。 王导的信终于在乞巧节前几天到了。 所谓乞巧,就是主要是女子向上天祈福,求得巧手技艺的时候。 绮烟这两天很是欢快,她记得小时候,每年乞巧节之前的几天,爹爹妈妈就会在院子中的小几上铺上一层土,播上粟米种子,待得长了嫩苗,便用红蓝丝线扎成一捆,说是能求子。 可是,直到永嘉离乱,父母双双罹难,绮烟也还是没有弟弟。 说起这些的时候,绮烟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伤感,只是王慎之听得有些心疼,不觉把她往怀里搂了搂。 “到时候,我们也弄些种生求子~” 这话王慎之只是顺着说了出来,并没有往细致里想,只是觉得怀里的人儿身上一阵的发烫,才觉得自己是有些唐突了。 “登徒子!!!” 湘然突的一声,放下手上的杯子,恼火的说了一声。 他现在每天就是这么在院子里,当着明亮的电灯泡,起初绮烟还有些尴尬,可这么接触的长了,她才发觉这个湘然小公子除了偶尔骂骂王慎之登徒子之外,却好像也没有什么恶意。 况且这些日子,大家都疏落了,来往之间,也没了什么尴尬。 “求子有什么不妥当吗?你这小公子,倒是应该往并州一趟,才能吃醋吃得饱一些。” 王慎之调笑着,搅动着玉碗里的匙子,往绮烟嘴里喂了一口冰汁。 湘然这会更恼火了,占着我的地方,还要让我去并州吃醋,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刚准备发火,一个仆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王慎之接过信件,拆开了,来信的人是庾亮。 王慎之看着手上的几页纸,眉头皱了起来,庾亮已经聚兵宣城,两万余众,要不了许久,便可到达湓口。 若是庾,陶两家的兵都到了,把郭默逼得着急了,双方对峙一番,那郭默就会按着历史剧本死掉。 不过,王慎之现在已经搞定了那个以后会把郭默卖掉的叛将张丑,到时候如果他真的还是执迷不误,要反叛的话,王慎之随时能设计弄死他。 只是若真如陶侃设想的那样,郭默被他给收服了,王慎之也是心有不甘。 “这个庾老头,真是顽固不化。” 王慎之有些恼火的把几页纸扔在一旁,起身在院中踱步,他的时间很是紧迫,各方势力,都在往江州聚集。 第二天早晨,王慎之正睡得香甜,边被乒乒乓乓的砸门声给惊醒了。 “王慎之,快点,快点出来,抓喜蛛,快点。” 声音很是暴躁,不过还是能够听出来是出自湘然之口。 这个假公子今天是发什么神经了,还抓喜蛛,王慎之翻了个身,扯了衫子盖在眼睛上,挡住外面的光亮。 “你快点啊,我怕,我和绮烟都怕,你快点!!!” 这次的声音更加的尖厉,王慎之坐起身来,甩了甩脑袋,看着门口的一个人影。 隐约见,他手上似乎还拿着一柄大刀,uu看书ww.ukansu.om 另外的一只手上,是一个盾。 这是遇着蜘蛛侠了? 王慎之慌忙的披起衫子,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不知道这湘然从哪里找了这么两身奇奇怪怪的装备,给自己和绮烟穿上,重盾,环首刀,明光铠,两裆甲。 不过王慎之也是有些佩服他们俩的,这么沉重的东西,穿在身上竟然还能嗷嗷叫的,在外面砸自己的门。 “你们这是要干嘛?” 王慎之一脸茫然的看着两人。 “抓喜蛛!!!” 湘然很是焦急的看着墙角,挥着刀凌空胡乱劈砍着,绮烟看王慎之看向自己,也兀自点了点头。 乞巧抓喜蛛的习俗,王慎之是知道的,可没想到,两个人竟然身披甲胄,又是手拿砍刀重盾的。 若是让别人看见了,八成还会以为家里来了匪徒之类的坏人。 王慎之有些无奈的坐在台阶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洋洋的说道。 “你们这哪里是抓喜蛛啊,明明就是想灭喜蛛满门啊!” 说罢,任凭两人再怎么催促,他也丝毫不动,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个身着重甲的家伙,对着墙角的几只点点大小的蜘蛛吆喝不断。 “啊!” “呀,你不要过来呀!” “哼,我才不会怕你呢!” “哎呦哎呦,网子缠到我身上了,绮儿救我!” 通往后院的门被田礼撞开,他以为是有人袭击了,可看着王慎之慵懒的坐在台阶上打哈欠,还有两个抓蛛勇士对着墙角吆喝,便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151章 身份 王慎之后来实在是看不下去,才冲上去,随手给他们抓了几只。 看着他们俩一脸惊惧的,把抓到的喜蛛放在小木盒里,很宝贝的拿着,王慎之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七月初七,白天依然是燥热难当。 不过对于湘然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说就要好过许多。 屋子里摆着冰瓮,冰凉的白色雾气,再经由侍女拿蒲扇一扇,清爽的凉风,还带着一丝润润的感觉,很是舒服。 “绮儿,你说咱俩谁的喜蛛结的网会密一些啊?” 湘然往嘴里面丢了一个果子,说道。 两人的面前都摆了着装喜蛛的木盒,时不时的还会打开看一下。 传说女儿家在乞巧这日,抓得喜蛛,令其结网,结网密者,就能乞得心灵手巧。 “当然是绮儿了,你这,一个大男人的,要这么心灵手巧做什么?” 王慎之故意调侃道。 湘然女扮男装的事情,现在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不过谁也不明说,只是王慎之偶尔会拿着这个事情打趣一番。 吃过傍晚的一顿饭,王慎之陪着他们又在院子随便坐了一会,看看蜘蛛结网,看看天上的星河。 田礼从门廊处闪出身形,冲王慎之看了看。 “你们继续,我出去办些事情。” 王慎之说罢,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衫,站起身来,向着田礼所站的门廊而去。 “慎公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在街市上飞驰。 盖肫是一个凶煞的人,不过,对自己的夫人,确实格外的上心。 每年乞巧节,他都会陪着夫人在院中,规规矩矩的做种生求子的祈福,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再为家里添丁。 “夫人啊,你看这粟米苗行不行啊?” 盖肫看着发的极小的芽,问道。 往年里,发了很大的芽,也不见有增个一儿半女的,这今年发的芽如此小,岂不是更没戏了。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上前查看了一下。 她来盖家已经许多年了,这肚子竟是一点都没有什么动静,虽说盖肫对她极好,从不加以怪罪,可心里总是一道坎。 夫妇二人正在院中捣鼓着乞巧节的事情。 一个仆人着急忙慌的冲了进来。 “混账东西,不知道我每年此时,都在与夫人一起祈福吗?” 盖肫脸上的怒色陡然而起,把来报事的仆人吓的一激灵。 结结巴巴的说道。 “大,大人,南门牙将,张丑将军前来拜会,见,见,还,还是,不见,不见啊?” 张丑? 盖肫抖落了两下手上的土,显得有些惊讶。 两人之前也算是至交,往来拜会的,也没有什么稀奇,只是自从那日绣春楼的事情之后,就互相有了些猜疑。 这么许多日子,也没有什么来往。 盖肫这些日子也不怎么好过,他也大抵是知道江州之外的风云诡谲,各方势力必然不会轻易的就放过他们。 他略做思忖,取了水来净了手,便吩咐仆人在前院备茶,自己马上就到。 “夫君不是说这张丑有二心吗?” 盖夫人拿着瓢在他的手上冲洗着,眼中写满了疑惑。 “现在各方扑朔,唉,我也不好说啊!” 盖肫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撺掇郭默是他的野心,笼络张丑也是他的野心。 可他也不是个傻子,心里很清楚,江州这片地,太大了,他根本就吃不下,郭默也不行,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路子,把这些人全部卖掉,给自己留一个好门路。 这个门路,他这些日子也在寻,他觉得王导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过去到王导那里的信,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讯,他有些忧虑。 前院 “居先生,这是?” 张丑这时候还是没有闹明白王慎之要做什么,只是他在南门营口把自己唤了出来。 上次拿了他的好处,这次自然也是没有什么迟疑的,就上了车,却不想被带到了盖肫的府上。 “帮你化解一些误会。” 王慎之很自然的接过仆人递过来的茶具。 这些日子闲着无聊,他也跟着绮烟学了一些烹茶技巧,现在打起茶来,汤色也是越来越匀了。 沁人的茶香被热水激发出来,茶就是有这种功效,即使是炎热的夏季,喝上一杯温热的茶汤,汤水顺着喉咙而下,甘甜微苦中,自然的泛上一阵清凉。 盖肫穿的很整齐,进来的时候,瞟了一眼张丑,便把视线留在了王慎之身上。 这个烹茶的人,明显不是张丑的部署仆从。 “这位是?” “在下居奇,uu看书 ww.uuknsu.om北地客商。” 王慎之很自然的把烹好的茶,放在盖肫面前,示意他坐下。 “北地客商?先生,现在的江州,可并不适合囤货居奇。” 盖肫看着王慎之的眼神阴恻恻的,不过更多的还是不屑。 客商,还是自称北地的客商,在他看来就如同一只蚂蚁。 随时都可以被自己毫不费力的捏死。 他现在更看重的是张丑,这个突然造访的南门守将。 “居奇此来,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义。” 王慎之说着,拿手蘸了茶汤,在案子上写下来繁体的义(義)字。 “義字,以羊为头,以我为底,意思就是说,要像羊一样对人和善,乐意牺牲。” 盖肫皱着眉头,看着案子上那个字,字尾处凌厉的戈钩,显示着这个人一定修习过书法,并且是此道高手。 书法,在古代一直都是一种贵族艺术,就如同现在的人学习钢琴,马术一样,它不仅需要很长的时间去练习模仿,书写的材料,也是极为昂贵,笔墨纸砚,随随便便都可值千钱。 “你不是商人!” 盖肫的话很肯定,一个普通的商人,即使是做的闻名海内的大商贾,也不可能接触到如此上乘的训练,得到如此上乘的笔法。 王慎之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能一眼就看破自己的身份。 不过,他也不会像一个傻子一样,别人一说就立刻认了,那未免太过愚蠢。 “盖大人真是抬举我了。” 第152章 故作镇定 “说正事吧!” 王慎之还等着回去看看湘然和绮烟的比赛结果,不想在这个老头子府邸里待太久。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张丑。 信的封签已经打开,张丑把里面的笺纸拿出来,只有一张,内容看起来也不多,只瞟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你,哈哈哈哈,竟然是你,我张丑不过是收了些金子,放了一个商队进城,没想到你盖肫竟然已经背叛了郭将军,兀自给王导写了降书。” 说着话,便把那封信拍在盖肫的面前,等盖肫一脸不明所以的看完,张丑手上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丑兄,你听我说,听我说。” 盖肫的底气一下子就没有了,本来王慎之只是随意那么一猜,没想到竟然还猜中了。 以这个姓盖的人的狭隘性格,一定不敢去跟庾亮或者陶侃这样耿直的人写降书的,而王导还有收留这样降将的先例,若是想谋出路,他最好的选择就是王导。 “听你说?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个司徒府长史是个什么官?” 张丑有些怒不可遏,他这些日子一直都觉得自己有些贪图钱财,才把跟盖肫的兄弟情分搞得这么糟糕,却没想到这个狗东西竟然已经叛变了。 若不是这个居先生,他现在还一直陷在深深的自责中。 这会一下子自责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被欺骗之后,产生的极大的怒火。 盖肫脸上的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他不明白,这王司徒写给自己的回信,怎么会落到这个叫居奇的商人手上。 “居,居先生,你确定这封信是真的吗?” 开玩笑,这封信当然是假的,王慎之心里冷笑着,站起身,扶着张丑手上的剑,重重往下一划。 盖肫只觉得脖颈处一阵的清凉,而后便像是漏气了一般的发出咕咕咕的声响,他想捂住,可鲜红的血已经喷涌而出。 “信当然是假的,不过有一点我很佩服盖大人,我确实不叫居奇,在下琅琊王氏,王慎之。” 啪嗒~ 张丑手上一抖,剑应声掉在了地上,他本来就没有想要杀死盖肫的意思,顶多就是想要借此要挟他,双方互有把柄,可没想到身边的这个文弱的居奇,竟然突的有如此大的力道,直接就把盖肫杀掉了。 更让他惊诧的是,这个所谓北地客商,竟然说自己是琅琊王氏的王慎之。 王慎之这个名字他不知道,但是既然是琅琊王氏,跟刚才所说的司徒王导,可是出身一个家族。 张丑的脑子有些乱,看了看王慎之,又看了看身子已经僵硬的趴在案子上的盖肫沉默良久,才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抄起掉落在地上的剑,指着王慎之。 “你跟我走,跟我走,去见郭将军,告诉他,我没有杀盖肫,我没有,是你,是你居奇杀的,哦不,王慎之,琅琊王氏的王慎之。” 他现在必须把自己的罪名洗干净,若是真让郭将军查到些什么,恐怕连给他张丑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是几个月之前,那个纤弱瘦小的身躯,看着张丑如此大汉拿着剑恶狠狠的指着自己,他多少还是有些惧怕的,可现在…… 王慎之伸出两根手指,拨开了指着自己鼻子的剑头,从边上的壶里倒出热水放到杯子里,轻轻的打动着,茶筅搅动,碰到杯壁,发出沙沙的声响。 很快,一杯清香四溢的茶就被王慎之放在了张丑面前。 “喝了它,消消火气。” 王慎之的声音很淡,似乎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案子边上溅出的血,还没有干,腻腻的往案子下面滴着。 “坐下!!匹夫!!” 一声暴喝把张丑吓了一跳,一脸无辜的坐了下来。 “喝吧!” 王慎之的声音又变得温和了,这一高一低的,把张丑弄得神经都有些过敏。 不知怎么的,他就是不敢动,直觉告诉他,边上这个纤弱的男人,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自己手上的这柄银光剑,就如同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会被他直接柔成废铁。 “明天跟我去见郭默!” 王慎之又说话了。 “把你今天晚上,如何到盖大人府上,如何与他喝茶,如何发现他跟王司徒的联系,又如何英勇果决的把他杀掉,一五一十的,都告诉郭将军。” 张丑又是一阵愕然,灌进嘴里的茶水很烫,他能明显的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被烫出了水泡。 可他又不敢吐出来,只是忍着如同受酷刑一般的痛处,生生的给吞了下去。 说罢,王慎之也不再理会张丑的表情,只是告诉他自己明天上午,还是会到他的南门营口等他,便扭身带着田礼等人登上了盖府门外的马车。 张丑呆呆的坐在院子里,看着案子上的一片狼藉,门外传开脚步声,是盖家的仆役,看着自家主人瘫倒在案子上,脖颈处还一直往外渗着献血,连滚带爬的跑到后堂去通知盖夫人。u看书 .uuanhu 是夜,盖府里一片哀嚎,张丑木然的站起身子,环视了一下,便快步闪身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王慎之扔在案子上的笺纸。 回到湘然院子里的时候,时间还不算太晚。 王慎之的心里也不好受,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无论是来这个世界之前,还是之后,对于他而言,那种血液喷涌的景象,也着实是很震惊。 让福贵给他准备了一桶温水,把身上的衫子都拿去烧了,沐浴了约摸一个时辰,才换了一套衣服,拖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很差,虽然刚才在盖府里掩饰的很好,并且还把张丑吓的不轻,但是,不管什么人,第一次做这种杀人越货的事情,都不可能心里毫无波动。 “慎郎,你怎么了?” 绮烟心思很是敏锐,王慎之一进门,他就发现了一些异常,只是看着他快步往后堂里走,也不好追上去问。 问了跟着一起回来的田礼,这家伙也是嘴紧的很,只是说公子可能一路奔波有些累了。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绮烟是个聪明的女孩,她很清楚王慎之的想法,不愿意说,一定是以为这件事会让自己担心,心思她是理解的,便也不再追问。 伸出纤纤玉手,在他脖颈处轻轻的揉捏着,绮烟之前一直这样。 不过这一次却与以往有些不同,她明显的感觉到,面前的这个男人,脖子猛的缩了一下,皮肤也突然变得紧绷。 那只是一瞬的反应,很快就好了,可绮烟感受的真切。 第153章 粟米芽 王慎之是有血性的,无论是建康山间别业外的砍竹老者,还是绮烟的南渡凄惨经历,亦或是宣城郡的石头儿父女,都在一点一点的刺激着他。 他想要一些改变。 王导和庾亮,说的明白些,不过是为了争夺势力的两个团伙,终东晋一朝,这种门阀之间的斗争,都没有停息,想要改变这些,就必须先有说话的权力。 杀盖肫也实属无奈之举,不过这样撺掇蛊惑的恶人,杀了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第一次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断气,对王慎之的冲击还是很大的。 绮烟在王慎之的脖颈,肩膀处按了许久,才觉得他紧绷的肌肉皮肤稍微放松了一些。 “慎郎,今天是乞巧唉~” 天色幽蓝,星星很亮,绮烟痴痴的看着一闪一闪的光点。 “哦~” 王慎之的脑子还是很乱,没怎么明白绮烟的意思,只是随便的应了一声。 “星很亮~” 绮烟又说道。 “是啊!” 王慎之的视线上移,划过绮烟如玉的俏脸,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情去欣赏,眼神有些飘忽。 “慎郎有心事。” 绮烟的话,没有询问的意思,说完便倚在他身上,感受着男人极富有节律的强力心跳。 她不知道王慎之刚才出去干了些什么,但是她不会问。 二人便没有再说话,直到夜已经很深了,王慎之才像是有些缓过劲来一般,动了动身子,已经有些僵硬的双腿,因为突然的放松,产生一阵阵的酥麻。 “该休息了~” 王慎之说着,抚了抚绮烟鬓边的碎发,一股清新的花果香气随着王慎之的抚动而散开,他捧起一缕青丝细细的嗅了嗅,这香味很清甜。 绮烟今天的发饰很是别致,耳边还戴着在建康玲珑坊买的那对精巧的金叶耳铛。 她穿着鹅黄色的纱裙,腰间系带,袖口处的纹样很是精巧。 之前湘然是有意捉弄他,才把他放在一个没有楼梯的二层隔间里,这会王慎之住在后堂的一个小院里。 把绮烟送回到她自己的屋子之后,王慎之推门进了自己的院子。 他嘱咐了福贵让他先睡了,不用陪着自己。 推开房门,屋中的灯有些昏暗,放着一只大木桶。 王慎之又去取了些水,天太热了,刚才虽然已经洗过一遍,可这会又觉得身上一阵黏腻。 躺在木桶里,感受着水浸泡的清凉,王慎之睡着了。 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如水的月光透了进来,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侧身进来。 看着躺在木桶里熟睡的男人,那身影走近了些,吹灭了案旁的烛火。 梦中,王慎之只觉得自己似乎是抱着一块玉,那玉冰凉沁人,还带着花果的香气,而后他陡然惊醒,发现自己和绮烟四目相对。 “今日是乞巧~” 绮烟的脸很烫,声音细微如蚊蝇。 第二天中午,二人携手走出王慎之住的院子的时候,绮烟从怀里掏出一个缠着红蓝丝线的粟米芽。 “看,慎郎,这是我早就做好的种生。” 绮烟今天的气色很好,说起自己藏着的小东西,满脸的得意。 那粟米芽很小,才刚刚冒出尖尖,不过被绮烟很是小心的捧着,就如同呵护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江州刺史府里,此时一片混乱,郭默昨夜又是一夜狂饮。 众多的僚属都接到了盖肫被杀的消息,赶到刺史府,可没有一个人敢去喊醒熟睡的郭默,一个个的,只能在大堂上捶胸顿足。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决曹掾大人,这刺客查到了没啊?” 众人把目光全部都投在一个消瘦的男人身上。 他抚了抚头上的汗,盖肫被杀的事情,他是第一个知道的,当夜赶到了盖家,可盖家现在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盖肫的妻子只知道哭。 问了看门的管事的,也都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语,他便也没有再问。 “还在勘验,还在勘验,诸位大人还是想想办法,把郭将军唤醒吧!” 众人见他如此说,也知道他领不了事,又陷入一片喧闹中。 直到中午时分,郭默才在一个侍妾的服侍下,缓缓的走到大堂,僚属从早上来,到现在,除了最开始有仆役奉上些汤水点心,便再没有人来过,一个个的都已经饥肠辘辘的,可也不敢回家。 郭默和盖肫就是他们的主心骨,这盖肫一死,众人也都猜测不一,有的人认为是建康王导,或者庾亮派人杀的,有的人觉得,是陶侃的所为,反正分析来分析去,问题一点也没解决,反倒是给众人增加了不少的惊慌。 江州已然四面楚歌。 “众大人可曾饱餐?” 郭默的侍妾手上还是提着酒壶,偶尔的被他接过来灌上一口。 “呃,不,不曾。” “上酒食!” 郭默大手一挥,便有不少饭食端了进来,可没有一个人有心情食用,众人的眼神都集中在郭默的身上。 “诸位大人为何不吃啊?” 刚才被称为决曹掾的消瘦男人缓缓站起身来,拱手说道。uu看书 uukanshu.m “将军,城中有变!” 郭默抬起头,问道。 “可是有人攻杀进来?” “是有刑狱。” “那便是没有变,刑狱当然是由你决曹解决,不必再报。” “是关于盖肫大人的~” “那就更没有必要报我了,他自会解决。” 郭默捻起一块炙烤的满是油脂的羊排放进嘴里吮吸着,头也不抬。 “盖肫大人解决不了。” 决曹掾稳了稳心神,决定不再跟他绕圈子,直接说道。 “盖肫大人被杀了。” 郭默的头突然抬起来,凶狠的盯着那个消瘦的男人,把他吓的往后退了几步,脚下的垫子一时绊到了脚,哐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虽说郭默对于盖肫平日里总是心不在焉的,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除了打仗之外,对于稳定城内局势,还有料理州郡的日常政务,根本就不在行,把这些都交给盖肫他也放心。 此人的秉性狭隘他也知道,但对于城中治理上,对郭默而言,当下里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杀了盖肫就等于斩断了他的一只手臂。 第154章 郭默的心境 刺史府的护卫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禀报说门口有人带着张丑将军,说是已经抓到了刺杀盖大人的杀手。 不等护卫说完,王慎之便已经等的很不耐的冲进了刺史府大堂,几个看门的护卫根本挡不住,三两下的,就被随行的田礼等人给卸了刀枪。 郭默看着张丑的眼神中写满了疑惑,指着王慎之说道。 “阿丑,是他杀了盖大人吗?” “放屁,放屁,谁说我们公子会杀人的?” 老三一听郭默的话,就立刻不乐意了,直接就骂骂咧咧的嚷嚷起来。 “放肆,这江州刺史府衙,是你等撒野的地方?” 郭默的一个贴身亲兵抽出刀来,指着王慎之等人说道。 王慎之拱了拱手,装模作样的行了一个礼,扫视了一下坐的一圈的文吏,眼神凌厉至极。 把守刺史府的郭默麾下冲了上来,把王慎之几个人团团围住,那些文吏也是很懂些道理,纷纷冲着郭默行了礼之后,起身离开了。 “阿丑,你说怎么回事,还有这些人是谁?” 张丑是硬生生的被王慎之从营口里拽出来的,看守的军士看着王慎之一行人如此的凶神恶煞,根本就没有拦截。 被老三从榻上扛起来直接扔进了马车里,他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当时浑身上下都光溜溜的,还是在车里给他随便找了一件衫子,让他披着就直接来到了刺史府江郭默。 “人是我杀的~” 张丑犹豫了一壶,才说道。 他把路上王慎之教给他的一通说辞,包括如何发现他跟王导的来往信件,如何去他府中逼问,他又如何一番的抵抗,最后自己在无奈之下,才将他斩杀,这些话说的滴水不漏,王慎之在后面听的都有些相信了。 郭默的情绪冷静了下来,盖肫背叛自己,私自联络建康王导,确实是该杀,可是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隐隐的记得,盖肫似乎之前跟自己专门分析过当下的局势,说这江州之地,不是只靠着武力就可以稳坐的,要么投奔门阀,要么就投靠真正的军阀。 朝中上下,能称为门阀的,无非是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还有就是徐州郗鉴,不过郗鉴又是坚挺的王派人物,所以,投靠门阀的话,只有庾,王两个选择。 至于军阀,就只有出身寒门的太尉陶侃了。 现在自己的手下爱将,把跟王导联络的盖肫杀死,也就自然是跟琅琊王氏决裂了,若想要保全,只能在庾,陶两家中选择。 郭默心里正盘算着,却被那个跟着张丑一起进来的王慎之打破了思绪。 “将军可是想投靠陶,庾?” 此言一出,郭默有些愕然,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这个跟着张丑一起来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 此人不但看起来气宇轩昂,竟然是对自己内心的盘算都能猜测的如此精准,实在是有些可怕。 “你是何人?” 郭默沉声问道。 “王慎之~” 王慎之,王慎之,郭默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他眉毛一挑,在已经堆满了各种案牍文书的漆木案子上好一顿的翻找,找了好大一半天,才像捧着宝贝一般的拿出一张已经明显被翻看过很多次的纸。 “可是那个作《江北赋》的王慎之?” 郭默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弄得王慎之也觉得有些神奇。 江州距离建康千里,没想到自己写的东西竟然还会传到这里来,而且还被郭默记得如此清楚。 他点了点头。 “晋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郭默似乎对这句话很是喜欢,反反复复 的念了好几遍,才抬起头,对王慎之说道。 “默虽武夫,可心窝子里装着的,就是洛都的花门彩楼,长安的瓮城风雪,唉!” 说起这些,郭默有些神伤,他不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可这些日子,心中实在是郁闷至极。 想想当年,晋室衰微,他宁肯抛妻弃子,也不愿意对胡人有丝毫的妥协,独自领兵,与羯人血战河内,颍川,凡数十战,身中刀枪不计,最后实在无奈,还想为晋室效力,单人独骑,投奔明帝。 明帝知人善任,晓得他是难得的勇将,继续要他领兵淮北,抵御石勒,功勋自是不必说。 可如今,却被朝中大臣猜忌,要他去做什么管理禁军的右将军。 郭默越说越是伤心,竟然不觉眼中有些泪光在闪动。 他不懂政治,也不明白什么门阀争端,他只知道,北方,那远处的北方,数百万黎庶沦落胡人之手,而这些个所谓的晋室肱骨,竟然还屡屡猜忌于他。 王慎之本来还准备了不少的说辞,比如庾亮已经领兵两万余,逼近江州附近的要塞湓口,陶侃领兵十万,在巴陵聚集,虎视眈眈,随时可顺流直下。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他觉得自己这些让郭默最后走投无路只能投奔到自己麾下的伎俩,实在是有些无耻。 王慎之沉默良久。 “郭将军,慎之可保你无虞。u看书 w.ukanshu.m” 说罢,也不等郭默应允,便立刻差人把陶范也叫来,就在这江州刺史的府衙里,分别给庾亮,王导,陶侃一人写了一封信,庾王二人,以王慎之口吻写,陶侃以陶范的口吻写,写完之后,立刻快马送往建康,湓口,巴陵。 信的内容都差不多,都是表示郭默愿意接受惩处,领罪,建议贬官罚俸,直接降五级,从右将军,降为九品广野将军,所辖部曲减半,并且建议原班僚属基本不动,继续保持江州政务稳定。 这样的信,王导是没有理由拒绝的,他原本就不打算对郭默有什么惩处,而且这次王慎之的提议里还说到要庾,王,陶各家分别派往江州一人,担任刺史,长史和右司马职衔。 在这一点上,更是合乎王导心意,他本来就不想再动刀兵了,既然有了这么一个缓和的解决方法,自然是乐意为之,很快就给王慎之回信,这些事情,就让他全权代为处理了。 陶范这边也接到了太尉陶侃的回信,陶侃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如此处理,虽然还是有些让他心里有那么一丝的不悦,但是相对于直接动兵,以这样缓和的方式,再在江州掰手腕,他也没有什么意见。 庾亮那边更不必说,陶侃,王导,都已经应了,他现在本就在朝中地位有些尴尬,也不好太激烈的表态,也就应允了王慎之的要求。 第155章 发热病的绮烟 解决了江州的事情,王慎之也是时候离开了,他让陶范留在江州坐镇,自己则带着湘然,绮烟等一干人上了停在城外不远处水上的楼船。 建康的诏书还没有下来,刺史,长史的安排上都还不能确定,但是陶家派往江州的人,一定是陶范没错了。 至于江州的具体从属,王慎之已经不怎么在意了,反正他已经给设计好了,三家分,至于怎么分,分到多少,那就看各家派去江州的人的能力了。 能够把一场马上要掀起刀兵的事情,按下来,变成一个相对稳定一些的局面,已经算是不错了。 从豫章郡出发,逆江流而上,再次来到桑落洲的时候,孟嘉还带着兵士在上面守卫着,无论如何,他现在的职衔还是寻阳令,属江州刺史下辖,保证江州,尤其是自己下辖的寻阳县不扰刀兵,怎么说都是没有错的。 “孟夫子果然高妙啊,好一手暗度陶仓,竟是把陶家十娘给骗到手上了。” 还是在那间隐匿在山林中的小院,竹屋清幽,蝉鸣雀跃,只是这次二人没有再去饮酒,小案对坐,孟嘉的琴艺极为高明,抚着一张焦尾,置身音韵空灵,想着在豫章杀人的事情,虽说就在几天之前,但已然恍若隔世。 “慎公子怎么能这么说,读书人的事情,能叫骗吗?那明明是两情相悦。” 孟嘉装作很是严肃的样子看着王慎之,手依旧按在琴弦上,却是忘了刚才自己弹的曲调,那是春秋时期的俞伯牙弹给钟子期的流水。 “散滚六至四~” 王慎之抿了一口茶,幽幽的说道。 这琴他是不会弹,但是流水的曲子,却是记得。 孟嘉尴尬一笑摇了摇头,又专注的弹了起来。 一曲未完,王慎之站起身子,登船远去。 继续一路北上,这次没有在路上消磨什么时间,很快的,便到了宣城郡,庾亮带着大军还在湓口虎视眈眈,所以宣城内史府中只有之前校场里见过的那个司马。 他自是知道王慎之的身份,也没有查验什么,只是差人往船上送了些酒食,算是尽了一下地主之谊。 江州的事情,他也是有所了解,王慎之的解决方案确实是有些让他震惊,这个建康来的琅琊后生,却也并不像传闻中那么的不通世事,只知道玩乐。 尤其是这种促进各家势力再次平衡的方法,简直是妙不可言。 二人坐在夜雪上闲谈着,不觉便说到了江州的事情。 “慎公子好手段,那郭默可是名震江北的悍将都被你收服了。” 说着,司马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一脸好奇的看着王慎之。 若是遇到个一般人,这样的情况下,估计就会被这个司马说的一阵飘然,开始大吹大擂自己的英雄事迹了,可奈何他遇到的是王慎之这样心性淡然低调的家伙。 “可能是我魅力太强了吧!” 王慎之也不管这个司马有没有听明白自己说的什么,抓起案子上的吃食便是一番的大快朵颐。 长时间在水上行驶,虽说中间在孟嘉居住的桑落洲稍作了一下停留,可他那里并没有什么吃食,这会儿正好饥肠辘辘,自是无暇顾及什么风度颜面了,况且这些东西,在王慎之看起来,就该是庾亮给自己的犒劳。 吃饱喝足之后,庾亮的司马也是很识相的快速离开了,本来说是准备把湘然留在船上的,可他说什么都要去那个王慎之口中的小岭村看看。 几人带着随从,乘马车大概行了有大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村子里这会很安静,造纸的工坊里也没有什么声音。 走进去,发现要的纸帘已经编好送过来了,陆阿婆的手法真是没的说,一根根的竹丝编织的很是细腻,表面也没 没有什么毛刺,按理讲应该是再刷上一层大漆来固定一下的,可王慎之现在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他必须先让这宣城纸的名声打出去。 有了名声,这里的村民,甚至整个泾县的人,都会乐意种青檀树的,这样他才能保证充足的原材料,也才能保证货源。 “哇,慎哥哥回来啦?” 石头儿今天才去蒙阿叔那里送了一批兔皮,兔子繁殖的速度很快,出生一个月基本就可以再下崽,所以石头儿的兔舍里,现在半个月大概就能攒到近百张兔皮。 这种精心饲养的兔子,皮毛的质量也比在野外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的要好很多,蒙阿叔也是很高兴。 而且这些天最让石头儿神气的是,之前总是爱欺负她的那一群人,都巴巴的想到她的兔舍在帮她养兔子,说的很是可怜,石头儿也跟陆阿婆和她爹爹商量过几次,俩人都觉得不怎么好。 石头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u看书 .uuansu 很开心的给王慎之说个不停。 “慎哥哥,慎哥哥,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豹子?” 王慎之知道,就是那个上次差点把把石头儿弄到悬崖下面摔死的那个恶童,点了点头。 “他现在一直在养伤,也没有人理会他了,大家见着他,就跟见着瘟疫一般躲着。” 单纯的石头儿不明白,之前都是对他唯命是从的一帮小喽啰,现在怎么一个都没有的,有的人甚至还会见到他的时候,啐上几口。 人性,王慎之知道,这就是人性。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是伤害别人的狂欢,还是树倒猢狲散之后的落井下石,似乎大家都会这么做,欺负弱者,屈膝强者。 王慎之看着石头儿满眼疑惑的天真,叹了口气,他不想让这个小姑娘知道这么许多的事情,至少现在不想。 孩子的快乐总是这么的简单,王慎之故意的岔开了话题之后,跟福贵聊了聊江州的见闻,说了桑落洲上的竹屋,还有之前过去的乞巧节的事情。 只是说起乞巧节,边上的绮烟的脸蛋,不觉红了许多。 “慎哥哥,这个漂亮的大姐姐是生病了么?怎的跟石头儿发热病的时候一般的满脸通红?” 第156章 成纸 王慎之也是觉察出了气氛的尴尬,咳嗽了两声,便忙转了话题,问起丘夫这些日子测试制出纸张的效果。 “成纸倒是不差的,只是看起来很是不匀称,厚薄上不好,不过也是比之前铺子里售卖的纸要质量高上许多了,而且成纸率高。” 说着,丘夫还带着他的一个行伍兄弟,跟王慎之演示了几遍捞纸,纸倒是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无题 从燕子矶下船,林妈妈安排的车马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了,湘然那边也已经有车马候着,便与大家告别。 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公子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王慎之也只好见怪不怪了,从燕子矶出来,一路进城,就往乌衣巷而去。 “大人,慎公子回来了。” 王导此时依然是白粥小菜,他的胃已经不太好 第158章 当街展示 离开了王导司徒府邸,王慎之也没有走远,直接拐了个弯,就进了王羲之的住处,一样的套路,先是把纸拿出来,让他写的开心了,再送上一刀,求上几幅字,便离开了,而后便是卫夫人和恬二爷那里,总共送出了五六刀的样子,不过换回了不少的名家真迹。 他看着手上的这些龙飞凤舞的手迹,想着要是能再反着穿越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159章 赭色竹签 “唉,唉,这这这,这,你不卖你在这干什么?” 人群里又是一阵的骚动,那些文士真是没有见过如此蛮横的铺子,一个个的更是不愿意走了,都想看看结果,你一句,我一句的,福贵干脆直接就把摆在铺子前面的案子让人一收,包括堆在那的一沓纸,全部收到铺子里面。 就开始让伙计准备关门。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160章 送宅子 宣城纸的名头就这么给打了出去,不过王慎之也不是一个贪婪的人物,每刀纸无论如何,都坚持一千文的售价卖出,而且一直是采取这种第一天十刀,第二天三十刀,第三天六十刀,第四天又回到十刀的方式来售卖,如此一个月下来,除掉各项费用外,他还能赚上二三百两银子。 “慎儿啊~” 王慎之这些日子往乌衣巷跑的次数不少,这个司徒大人隔三差五的就会差人召见一次,不是送上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就是送几套上等的绸布衣衫,虽说这些东西对于王慎之来说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可毕竟是当朝司徒召见,也不好拒绝。 “叔公今日召见,不知何事啊?” 王慎之喝着粥,这会他才知道,这种细腻醇香的米是来自林邑国的朝贡品,煮粥最为妙。 林邑国,位在西南,与东晋之日南,九真两郡相接,这个地方盛产早稻,至宋朝时,林邑国被称为占城,著名的占城稻便是根源于此。 王导见王慎之对这种稻米如此的感兴趣,便又跟他说了一些林邑国的事情,这些猴子果然是自古就跳脱不臣,时而称臣朝贡,时而又领兵北侵东晋的郡县,王导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虽说也派兵屡次征讨,可其地界湿热,又屡次受埋伏,损失惨重,朝廷便也就只能由着它肆意妄为,采取守势。 “不说这些了,来,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王导有些得意的拉起王慎之的手,二人出了司徒府邸的大门,再向东,往巷子伸出走去,停在一个院落前面。 这座宅子不大,明显可以看出刚刚修葺过,门栏都重新换了新的,又过了漆。 “怎么样?” 里面的院子不小,前院花圃草木俱盛,正堂配左右厢房,后面一如王导自己的住所一般,花门雕琢,穿过去,便是别有一番洞天,小池亭台,飞榭拥荷,此时池中荷花开得正盛,嫩粉渐白,清雅的香气氤氲。 “美~” 纵然是王慎之见过不少,但也不得不说这个宅子,无论是修建还是内里的各种装点,都算是上品,即使是跟建康城外的山间别业相比,也丝毫不显得逊色,两处各有千秋。 “你的了。” 王导很大气的一甩袖子。 虽说王慎之已经是大抵猜出来了,王导可能把这个宅子给自己,可他还是没有弄明白缘由,毕竟无功不受禄,而且还是一个如此大的好处,着实不敢随便接受。 “叔公还是把事情说明了了好,也免得到时候我办不到,枉费一番心神。” 王慎之已经不像是之前那样的毛头小子,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即便是王导在面前,他也丝毫不显得怯。 “你啊,有功,有功,娶庾家女要宅子吧?身为一县之令也要宅子吧?算不得无功受禄。” 王导说着,又带着王慎之在宅子里转了一下,这娶庾亮的女儿,弄个宅子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这个老头怎么知道自己还有个什么一县之令的职衔,嗯,那个小屁孩果然还是小屁孩。 不对,不对。 自己只是说考虑考虑,怎么到了王导的口中就成了一县之令了,自己也没有允诺啊,这个小皇帝怎么回事。 王慎之逐渐有些困惑的看着王导问道。 “叔公,这当涂令的差事我还是没想好,怎的就成了我的职衔?” 王导的脸色骤变,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的和煦,严肃的说道。 “慎儿不可玩笑,陛下之言,岂能有虚?他说你受了,便是受了,难不成我等为臣子的,还要质疑陛下的话吗?” 王慎之有些愕然,心里一阵的万马奔腾,这是把自己给牢牢的绑住了啊,刚才还想着这个小屁孩皇帝没有城府,一边想要自己帮他处理侨民侨县问题,一面 又把什么事都吐露给了王导。 可这么看来,并不是这样,这个小家伙还是很有些手段的,他很清楚,王导虽然权势熏天,可他就有一点很好,忠心而知进退,知道琅琊王氏在朝堂中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不说别的,皇帝的话,他是不会打折扣的。 想到这一层,王慎之也不好再去拒绝,只能心里叹了口气,明明想好的,回来就把什么乱七八糟的差事都给辞了,却是天不遂人愿,摇了摇头,继续跟着王导在院子里踱着步子。 突然,他又想到了刚才王导所说的庾家女的事情,便又问了起来,这女子也是奇怪的很,自己去芜湖,宣城寻她,她却是诸般的推诿不见,这会听王导的意思,是又可以成婚,uu看书 .uuknhu.o 都是什么古怪的性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哈哈哈哈,看来啊,慎儿这么一趟去江州处事,也是懂了一些我的苦心,至少知道这庾王两家成姻亲的妙用,不错不错,至于那庾家女嘛,你便是不必担心,庾侯已经来信,说是不日便携女亲自登临建康,督着你们二人成婚。” 算了算了,王慎之也知道,这些事情容不得他去选择推脱,便也无心再去所问,基本上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大不了到时候,把那个庾家女安排在这个乌衣巷的宅子里,自己跟着绮烟在城外别业中潇洒自在。 想到这些,他也就释然了许多。 “司徒大人,慎公子的手下的仆役来求见公子。” 王导的管家这时候走进来说道。 “慎儿去看看吧。” 王慎之点了点头,跟着管家出了宅子,回到了司徒府邸前面,一辆青幔马车停在那里,福贵从里面探出头来,快步走到王慎之边上,附在他耳朵上说了一番话,便一脸忧虑的看着他。 不过王慎之听后,倒是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变化,只是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跟站在边上的管家道了声别,让他代为向叔公转达下自己离开了,便随着福贵登上青幔马车,出了巷子,一路疾驰,向着玲珑坊所在的街市方向而去。 第161章 打板子 售卖宣城纸的铺子门口,依然是围了很多的人,只是这些人相较于之前买东西的大有不同,都着灰蓝色粗布衣衫,明显是哪个家里的杂役仆从,更有甚者,这些仆从的外围还站着几个黑面虬髯的大汉,凡是见着围上来的其他人等,全部给哄走。 “就是他们,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福贵指着这些人说道。 昨天早上,福贵还是跟平常一样的开门,出售宣城纸,可今天在门口等着买纸的,都是些生疏面孔,这些人一个个流里流气的站在那里,看着福贵的眼神中,满满的敌意。 不过福贵也没有想这么多,既然人家来买东西,你开铺子的,且卖就好了,还是像往常一样的,抽签决定谁买,谁不买,三十个赭色签子很快就被抽完了,这些人也是很规矩的全部买走。 等灰蓝色衣衫的人都散去了,才有一些之前福贵熟识的士子文人走到铺子前面诉苦,说是这些灰蓝色衣衫的人,都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杂役,早早的就占了位置,他们这些文士想要进去排队等候,就直接被边上的虬髯大汉拎着脖子给揪出来了,根本就没法买。 这些人买了纸,也不是回去用,转手就跑到对面的铺子里,再行出售,还是王慎之这边的纸,一来一回的,到了他们的手上,又变成三千文一刀了。 王慎之有些恼火,他本来造出这些纸来,一方面是想要赚些钱财,另一方面也是想把建康的纸价给降下来,这样,也可以让更多的寒士能够稍微轻松一些买到高品质的纸,抄录些文章之类的东西,也方便许多。 却不想,哪哪都有这么无耻的狗东西。 “公子,这下可如何啊?” 福贵自然是晓得自家公子的心思,再说有了林氏商社的支撑,现在的王慎之也根本不缺什么钱财,所做的这些,就是为了拉低纸价,让寒士也能用上好的纸张。 “喏,公子你看,就在对面。” 顺着福贵手指的方向,在王慎之开设的宣城纸铺子对面,新开业了一家也是卖纸的铺子,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江氏纸”。 江氏纸? 王慎之暗自琢磨着,他离开建康已经两个多月了,可直觉还是告诉他,这个开设江氏纸的人,八成就是那个现在是襄阳郡守的江彪。 他不觉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有些人就是奇奇怪怪的,明显的,王慎之压根就没有想着跟他多做什么计较,可他倒是一天天的总是平白无故的生出这么许多的事端,看来上次诳他几十两金子的事情,还没能给他深刻的印象啊。 福贵跟在王慎之后面往铺子的方向走去,几个虬髯大汉待得福贵过去之后,便把王慎之给拦了下来,满脸凶相的说道。 “小子,我劝你还是去对面买,这里的纸啊,你买不得。” “怎么买不得?” “哪来的这么多废话,赶紧滚。” 大汉明显是很不耐烦,他们在这里看着也着实是无聊的紧,每天都要驱赶这些瘦弱无力的文士数百次,才开始还是很有兴致的,毕竟主家说了,他们要是不听话可以动手,出了问题主家担着。 可这些个文士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不听话的,基本就是一呵就走,就有一个脖子硬一些的叫龚生的家伙,犟了两句嘴,被扇了几个大嘴巴子之后,捂着红肿的脸,也不敢多言了。 显然,王慎之不是这样的主,福贵对自家公子的手段也是清楚,根本就没有什么担心的,就是再来十个这样的虬髯大汉,也不够他锤的,就站在边上等着看戏。 “这位大哥,我真的很需要这家的宣城纸。” 王慎之一脸可怜的哀求道。 这样的人,几个虬髯大汉也是见过,就跟狗皮膏药似的一直缠着自己这些人絮絮叨叨个没完。 /> “想买纸啊,去对面啊,三千文一刀,去吧,一样的。” 大汉伸手就直接把王慎之的身体扒拉了一个九十度,对面街那边的“江氏纸”的铺子。 “可是我只有三千文啊!” 王慎之在大衫子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三贯钱小心翼翼的拿手托着。 “那不是正好吗?去,买一刀。” 虬髯大汉推了王慎之一把,上脚就要踢他,却被王慎之一个滑步给躲开了。 “可是我只能花一千文买纸啊!” 王慎之把身体转过来,似乎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脸上写满了无辜的神色。 “剩下两千文呢?怎的就不能用了,还不滚。” 领头的一个大汉挠了挠凌乱的头发,两个沙包大的拳头在胸前拢了拢,发出咔咔叭叭的声响,只待着面前的这个酸文人再聒噪,uu看书.uukanshu.om 便给他一拳好果子吃。 “剩下的两千文要给你买坟地啊!” 王慎之说话的时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虬髯大汉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看着身后刚才过去的宣城纸铺的小掌柜福贵都快笑的喘不过气来了,才回味出其中的味道。 当下额头上青筋冒出,这些人大抵就是江彪雇来的打手了。 这些个官宦手下的打手,最是狗眼看人低,自己本就是寒门出来的穷苦人,可一朝被人雇了去做看门狗,便觉得自己跟这些个寒门士子地位上就有了大差别,甚至经常性的看不起他们。 “找死!” 也难怪今天这些个虬髯大汉不长眼睛,王慎之今天没有穿他平时的那种潇洒的大衫子,改穿了一件普通的布衣,这两天的天气变化诡异,穿的那么潇洒的衣衫出去,四面漏风的,还是有些凉。 大汉高声一呵,便要挥拳来打。 王慎之嘴角的笑意渐浓,在他看来,这个大汉太笨拙了,动作迟缓的就跟猪一样,只又是一个滑步,身子如泥鳅一般,躲掉了他的一计重拳,到了大汉的背后,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根细长的篾片,对着大汉的屁股就是啪啪两板子,嘴里还说道。 “让你不争气,让你不争气。” 第162章 放出口风 这两竹板打下去,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全被打没了,甚至连那虬髯大汉的属下,都在努力的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音来。 被打的大汉虽说不过是一条看门狗,可自打当狗以来,在外面什么时候不是耀武扬威的,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委屈羞辱,当真是又羞又恼,原本就是黝黑的一张脸,现在上面泛着青筋,更加的难看。 大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转过身来,对着王慎之的脑袋再次挥起了拳头,这次他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绿色的残影,觉得自己的手腕处只是一麻,那个挥舞拳头的整条胳膊都突然没了力气,软趴趴的耷拉下来,任凭他怎么努力,那条胳膊似乎是脱离了他的身体一般的不听使唤。 “你,你使得什么妖邪之术,我要去丹阳尹那里告你。” 大汉大骇之余还不忘拿丹阳尹来吓唬王慎之,王慎之手上依然拿着篾片把玩着,一脸的无所谓。 “你是说要找丹阳尹路大人吗?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去了丹阳尹那里,你丫还能不能出来。” 说着,就拉着大汉那条被自己打的没了直觉的胳膊要往前走,大汉这下倒是有些慌了,丹阳尹他也是随便说说的,倒是没想到这个主竟然如此的硬气,看样子还跟那路大人很熟络的样子,这样是真的如他所说,进了丹阳尹的官署,他心里还是有些打鼓,自家的主子会不会救自己。 “不,不去,我不去,啊,打人啦,打人啦!” 想到了这一层,大汉一下子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竟然开始当街喊打人了,趁着王慎之一晃神的时候,蹭的一下,就跑没影了,其他的几个他的属下见自己的老大都跑了,自然是也不愿多做停留,纷纷做鸟兽散。 不过堵在宣城纸铺子门口的灰蓝色布衣仆役却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目睹了刚才的这一切,依然站在边上,差人把宣城纸的铺面团团围住。 见王慎之的眼神扫过自己的脸,那管家冲他得意的笑了笑,说道。 “小公子是不许人捣乱,可是也不许人买你东西?” 这问话可是比刚才的那些个武夫要高明许多,我不动手,我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干,你不是抽签买纸吗?你有多少签子,我就出多少人来排队买你的纸,就是让你卖的憋屈。 让那些慕名来买你纸的人,都只能跑到我那里去买被我倒卖过一遍的高价货色,就问你气不气。 这些人比黄牛还要凶残许多,黄牛顶多是手上握了一些,然后来倒卖,而这些家伙,竟然仗着人多,把全部的东西都买了,然后还当着你卖家的面,羞辱式的高价卖出。 如果说刚才打大汉的屁股,王慎之只是单纯的想要调笑一下的话,那现在,他是真的动了气性了。 这些日子,宣城丘夫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又添置了几个大的捞纸池子,小岭村的那边的造纸各项活计也都做的很好,年轻些,力气壮些的,基本都在造纸坊里面工作,而且那边还遵照着王慎之的意思,吸纳了不少村妇来做工。 捞纸,干纸,这些力气消耗大的活,就由男人们来做,而打包,裁剪这些个需要心思的活计,就尽量的多用女人,甚至连那些有些余力的老人,都被发展来种植青檀树,整个小岭村现在是发展的如火如荼,成品纸的产量,也远非王慎之离开的时候,日产几刀了,现在每日的产量,高的能到六七十刀。 当初宣城纸的铺子才开的时候,规定这种抽签买纸的方法,一方面呢,是学着某米的营销策略,来一波饥饿营销,靠着低价高质这种超然的性价比,以及制造短缺的景象,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打出知名度,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产量确实也真的是跟不上。 而现在这些问题没了,还有这些人利用王慎之的这个事情来打击他,这时候恰巧是改变营销 策略的好机会。 王慎之没有理会那个管家,任由着他一脸得意的看着手下抽光宣城纸铺准备的所有签子,买光当日所有的三十刀纸,搬到街对面去售卖,第二天,第三天,依旧如是,看着可王慎之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这么又持续了好些天,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消息,说宣城纸铺的掌柜,准备开始全面放开每日卖纸的刀数限制,消息传到那个管家耳朵里,他把正喝的茶水都笑喷了出来,说道。 “怎么可能,他要是能那么不限制的卖,uu看书 ww.uukashu 怎么不早这么卖?肯定是在骗我们,让我们不买,哈哈哈哈,不可能的,买,继续买光他们。” 宣城纸铺的门口,每天都还是那群灰蓝色衣衫的家伙在争抢着,有的文士实在是需要用纸,却也只能去对面的江氏纸铺里买被他们倒腾过一遍的高价纸,更不要脸的是,这些家伙,竟然把王慎之这边出产的宣城纸价格上涨到了四千文一刀,这简直就跟抢钱没有什么两样。 “慎郎,你不是已经放出风声,说是要开始不加限定的卖纸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那样呢?这都已经大半个月了。” 绮烟现在基本上是接管了林妈妈在城内的商铺业务,过不两天就会来查验一番玲珑坊的账目,经过宣城纸铺的时候,每每看见这些灰蓝色衣衫的恶仆在门口堵着,就心中很是不快。 问起这些的时候,王慎之只是坏坏一笑,他计算过,这些日子里,对面的江氏纸铺里,仅仅是花在买宣城纸上的钱,就有一千多两银子,他是不相信一个小小的郡守能够有多少财货的,这千两银钱即使不是他的全部钱财,也算是不小的数目了。 郡守年俸是六百石,即便是他贪污,在陶侃执掌的荆州,江彪也是没胆子大肆敛财的,而且襄阳紧邻赵国边境,多年功伐,就是贪没,也没有什么东西好贪污的,这一千多两的银子,足足是他两三年的俸禄了。 第163章 童谣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气渐而转凉,这日清晨,从山间别业出发,绮烟特意让王慎之加了些衣衫,跟着他一同早早的就进了城。 宣城纸铺还是如往常一般的被灰蓝衫子给包围着,今天铺子比往常要早开了半个时辰,这些守着的人也是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一个多月了,每天这个铺子都是规规矩矩的辰时末开门,卖完了当日的份额就关,可今天倒是有些奇怪了,竟然辰时四刻便已经开门摆案子了。 “小哥,是不是想躲我们啊?哈哈哈哈,没想到我们来的这么早吧。” 一个站在前排的小脸仆役啃着手上的半张粗面饼子满嘴喷渣的说道。 整理案子的福贵没有理会他,只是拿眼轻蔑的睨了一下。 “唉,小哥,你干脆就别把签子放竹筒里面了,这都一个多月了,我们抽的也是怪麻烦的,不如你直接挨个发一发,或者直接给我们六十刀纸,管家直接付钱就行了。” 那小脸仆役见福贵不理他,便又上了劲头,把脸凑过去贱兮兮的说道。 边上他的伙伴们听他如是说,也都半抱怨半起哄的应着。 “是啊,福掌柜,听狗儿的,没错的。” “狗儿说的对啊,贵儿。” 有几个更坏一些的,知晓了福贵的名字,直接就以贵儿称呼他,似乎是专门的把他拉的跟他们这些低贱的奴仆一样的地位上。 灰蓝衣服的众人也是无聊的紧,每日便是来排队买纸,好不容易找了点乐子,哪肯罢休,便在宣城纸的铺子面前一阵的大呼小叫,惹得隔壁正在查玲珑坊账目的绮烟一阵恼火,差了佩儿出来呵斥了好几遍。 “你们这些人,聒噪什么。” 佩儿的恼火,显然是让他们更为得意,有两个甚至对着佩儿吹起了哨子,要说这丫头虽然比不得绮烟那么的俊俏,可也算是可人的类型,被这些个人的流氓行径一阵招惹,立刻羞红了脸,看了一眼福贵,快步跑回到玲珑坊里面去了。 福贵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倒不是他怂,他只是想给这些灰蓝衣衫的仆从背后的人一个惊喜。 铺子里堆了不少的宣城纸,这些看在边上的人等了半天,也不见这个福掌柜像往常一样的拿签筒出来让他们抽取,便有些急躁了。 “怎么没有签筒了?” 问着话,几个仆役从里面抬出一块木牌,立在宣城纸铺的边上。 “看清楚了,今日售纸数不限。” 福贵指着牌子大声的吆喝道,而后看着还傻不愣愣的站在铺子前面的一群灰蓝衫子的仆役不屑的说道。 “买吗?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们背后的人有钱,随便买。” 事实上,这一个多月的消磨,对面江氏纸的生意也并不好,只是很少的一些人,实在是没得法子了,才会去买上一刀来救救急,别的时候,他们囤积的一千多刀的纸,已经堆满了库房,甚至比原本售卖的纸的库存都要多。 江彪这会已经回到建康了,坐在江氏纸铺的二层,有些焦躁的看着对面的情形,那硕大的牌子他是看见了的。 已经花费的一千多两银子,本以为能够搞垮对面的铺子,却不想他们今天竟然突然就开始不限量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本以为消磨个一月之后,这些士人就会无奈之下,选择自己这边的高价纸,却等来了这么一个结果。 砰~ 江彪重重的把拳头砸在案子上,对面坐着的女人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背后,按揉江彪的太阳穴。 “滚,要不是你,老子会这么被动?” 凝香被江彪这么突然的一下子吓的不轻,身子猛的抖了抖,手却还是放在他的太阳穴上轻柔的按压着。 “大人,我,我也不知道的事情嘛 ~” 宣城纸铺放开购买的消息很快就散开来了,确切的说,大多数人早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只是不很明确时间而已,现在听说已经没有了限制,在街市上逛的女人先是围了过来,占了之前被那些恶意购买者散了之后留下的地方,便差了丫鬟婢女快点乘车通知家里的男人。 有的穷困一些的士子,如龚生那样的,经常通宵夜读的,则是趁着纸铺每天开张的两个时辰来看一看,想着能捡到一些漏,今天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很是兴奋的也围了上去。 “掌柜的,掌柜的,多少文一刀啊?” 龚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凑上去用颤巍巍的声音问道。 “小公子啊,还是一千文啊,没有变的。” 福贵认得这个读书人,叫龚生,他每日都会来,可都只是远远的看着,被那些灰蓝衣衫的家伙搞得不敢上前。 龚生长这么大来,uu看书 .uukahu.co 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小公子,当即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干张着嘴啊啊了好一会,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福贵也是理解他的心思,等他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才轻声问道。 “小公子要多少啊?我们大掌柜的说,若是银钱不足,买半刀也是可行的,或者打个条,我们大掌柜的也认。” 这是王慎之的原话,他怜惜这些读书人,尤其是像龚生这样的,王慎之也见过龚生几次,每次他都是头发蓬乱,衣衫褶皱,可那种随身而来的文士气质,却是什么都掩盖不了的,便特意嘱托了福贵,可以给他多些宽容,甚至送都可以。 龚生自然是心中感激异常,从怀里取出一贯钱递过去,换了一刀纸,福贵还多送了他一些,剩下的不少人也都买的很开心,毕竟能比对边四分之一的价码买到如此上等的纸,谁能不高兴呢? 建康城里很快便传唱出了童谣。 “宣城纸,绵如丝,慎郎造,绮儿持,若问其价为几何,千文一刀,且问诸君值不值?” 王慎之听着福贵很是开心的唱着这首童谣,心里很是开心,绮烟倒是假装着有些不开心似的抱怨道。 “什么绮儿持嘛,搞得跟我绮某人不会干活似的,下次告诉那个龚生,让他给改成绮儿织,哼~” 第164章 荷池小景 成婚的日子已经定下,王导自然是不会询问王慎之的意思,只是把具体的日期跟他说了一下,便没了下文。 婚嫁之事,虽说在秦汉以至商周都极为讲究,可到了东汉魏晋时期,就要随性自由的多,所谓的六礼,遵从的人也不多,即使是皇太子的婚事,有时候也是能简单就简单。 晋人本就不拘于礼法,何况现下里,政局动荡,战事频起的,快点成婚,快点生出娃娃,延续生产力和劳动力才是王道,至于别的,都不重要。 上次庾,王两家人,因为王慎之和庾家小姐双双逃跑,闹得有些不愉快,不过幸好是男女都跑了,若是跑了一方,留了一方,那问题可是比现在要大上许多。 “慎儿啊,你也别觉着叔公俭省,这六礼中的前五个,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可都是堂堂正正的做了的,总不好再来一遍的吧?” 还是在平日里王导处理案牍的那个堂中,一老一小两人案前对坐,王慎之这两日都被王导要求着,去挑选乌衣巷里那个宅子要用的物什,案几,床榻,熏壶,包括一些个日常的用度,都要他亲自去选,选的称心如意才好,王导觉得之前这小子逃跑,估计有一部分缘故就是在于自己把这件事办的太简单,惹得王慎之不开心了。 若是放在两三个月前,那王导还是会那么办,现下里可是状况大不一样了,且不说这个小家伙现在自己在外面有不少的铺面产业田庄,便是他这几次办的事情,都值得王导为他上许多心思了。 宣城纸的名声,江北赋的名声,江州的事情,无不让王导觉得这个小子远不是自己之前预估的那样不堪,想想庾家女在京里的丑陋名声,王导更是觉得于心有愧,诸般是由,就更加的上心,想要在物质上多些贴补。 王慎之倒是没有这么多心思,门阀之间的政治联姻,他本就不抱有什么太大的希望,便只是如之前跟王导说好的一般,婚事依着他的意思来,成婚之后,庾家女就住乌衣巷的宅子,自己还是跟绮烟在山间别业里逍遥就好,互不相扰。 那庾家小姐也是自当有这些家族婚事的提前预知,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就好,至于别的,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那跟她大抵就是没有什么关系了,总不能让王慎之无缘无故的,就对一个女子动情动意吧,那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王慎之听着王导的话,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现在的想法就是,既然躲不过去,就是尽量的从这里面搞到一些符合自己利益的东西,比如说在家族里面的地位啦,或者就是跟绮烟另辟居所的要求啊,总得来说,这个对于现在的王慎之来说还是划算的。 划算这个词虽然是用的有些过分了,事实情况却也就是如此,本就是高门大户出于政治原因,为求更加牢固的联合,才这样做的,那他王慎之从这些大户的交易中,得到些小利,也算不得什么龌龊。 绮烟这两日的情绪有些反常,王慎之也是理解,他没按着王导的意思总是在乌衣巷里盯着,稍稍看看,就乘着马车往城外的山间别业而去。 一日清晨,小姑娘正拿着一个小陶罐,在侍女佩儿的帮助下,乘着小船在别业后面的一处小池上,赶着在日头出来前,搜集多些荷叶上的露水。 这露水的搜集很是讲究,荷叶上的水,跟荷花上的便有许多不同,初夏的露水和初秋的露水也是要分的清楚,不同时令的水,要放在地里窖着,待得一样合着时令的茶出来了,才能烹出最好的味道。 王慎之进到别业里,四处寻绮烟不到,便晃晃悠悠的走到后院,恰巧看着绮烟正在荷池里把最后的一丝水汽收在罐子里,太阳已经出来了,虽然已经立秋,暑气还是有些浓重的,灼热的光,不大会,绮烟身上就已经满是汗水了,小姑娘抚了抚额头,看到站在岸边上的王慎之,冲他甜甜一笑,只弄得 王慎之一阵的心神荡漾,忙沿着池子边上的小径,向着绮烟所乘小舟的方向快步跑去,却没注意到脚下的一块凸起的鹅卵石,一脚便踩了上去,王慎之只觉得身子一飘,沿着池边栏杆的缝隙扑通一下,便掉进了水里。 “佩儿,快,快点啊!” 绮烟见此状况大惊失色,催促着佩儿快点把船往王慎之所在的方向划去,也顾不得什么荷叶飘摇,怦然轻盈的美感了,绮烟拿起船里的另外一支长篙,uu看书 .uukanhu 疯狂的拍打着面前四散舒展的叶片,只把它们打的七零八落的能够使船了,方才罢休。 行到王慎之落水处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人影,绮烟整个人都慌了,拼命的叫喊着,过了好大一会,池子底上,才慢慢的泛出几点水泡泡,王慎之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朵开得正艳的荷花顶在头上,从绮烟的船尾处慢慢摸了上去。 “呀~” 绮烟只觉得脚猛的往下一沉,转过头来查看的时候,却是发现头上顶着一朵粉白荷花的王慎之正一脸笑意的站在自己的身后,惊呼着快步跑了去。 那船儿很小,怎经得起这番的来回颠簸,只是在水里一个劲的打了好几个圈圈,费了佩儿好大的功夫,方才勉强稳住了。 “哎呦,你们两个也真是的,要不把船挪到池边上,我且离去,你们俩兀自昵侬好了。” “慎郎啊!我可是听闻那佩儿小姑娘啊,也是很喜欢听你之前教与我的摇篮曲哦,你可曾教了小福贵儿啊?” 绮烟这会已经稳住了心神,不似刚才那么慌乱了,也恢复了伶牙俐齿的性子,斜着眼睛,把佩儿给她说的悄悄话,就这么直接给说了出来,惹的佩儿满面通红的,杵着长篙狠狠的戳了两下池底,船头前刺,抵着池子边上的石头,那姑娘便只是一跳,就跑开了。 第165章 姜汤 看着佩儿落荒而逃的背影,绮烟在后面乐得直不起腰。 王慎之帮着把船上的两只陶罐抱着,送到窖里,回到堂中的时候绮烟正在咳嗽,佩儿拿着帕子在帮她擦拭着满头的汗水。 “慎公子,我们家小姐兴许是着了风寒了。” 佩儿有些不知所措,看着王慎之走进来,像是遇到救星了一般,欣喜的说道。 绮烟的脸色煞白,平日里微微泛着红光的肌肤,显得没有什么血色,王慎之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的,应该不是发烧,只是早晨的荷池露气太重,染了风寒。 在现代人看来,风寒感冒,不过是再小也不过的病症了,可在这个时代里,兵荒,瘟疫,只随便的一点小的磕碰,若是处理不善,就会直接死人。 佩儿的心思王慎之理解,把绮烟扶到榻上,让她稍事休息,自己则跑到厨下,去了姜,葱,蒜,红糖等物,煮了一大碗滚热的姜汤,用盛汤粥的大罐子盛了,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一股浓烈的辛辣味道顿时弥漫在整个堂里。 把绮烟扶起来,直接对着罐子就给灌了进去,一大罐的姜汤下肚,绮烟顿时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小脸红扑扑的,就要佩儿快去把门窗开了。 “不许去。” 王慎之很是严肃的话,吓了佩儿一激灵,看着站在远处服侍的福贵一眼,他也很是无奈的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也是无能为力。 而后王慎之直接就当着福贵,佩儿的面,翻箱倒柜的找了一床厚被子铺开在榻上,和衣上了榻,把绮烟揽在怀里,根本就顾不得两个小仆惊诧的神色,一把揽过绮烟的肩头,两人就一起蒙在了被子里。 两个小仆人也是一脸蒙圈的互相看了一眼,很识趣的退了出去,在门口守候着,也不敢多言。 约摸到了申时末的样子,王慎之才推门走出来,他的头发上全是汗水,衣衫依然很严整,只是上面也是如同过了一道水一般,整个就湿透了,吩咐福贵快去烧几桶热汤,一半送到绮烟房里,一半送到隔壁他自己的房中。 “慎公子这是?” “哦,绮儿的风寒已经消的差不多了,刚才我是抱着她捂着被子睡了一觉,发了许多的汗,这会还在恼我把她闷坏了呢!” 王慎之说着话,显得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现在让他立刻找寻发明些治疗感冒风寒的特效药,他也根本做不到,只能用些土法子,喝了热姜汤,然后捂着被子发几次大汗,不过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绮烟现在的状态好多了。 “你去帮她沐浴一下,切记汤水热些为好,房中的窗户稍微开些小缝透透气即可,切不可迎着风口吹,她若是不听话,你就说我说的,不然晚上我回来非打她屁股不可。” 说完这些,王慎之只听得房中传出两声娇哼,却也没有多理会,只是哈哈一笑,便离开了。 随便沐浴了一下,换了套干净衣衫,便乘了马车,只带了福贵,往建康城里而去。 来到王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有了一些宾客,想来今天王二爷还有别的宴请,王慎之随身也没有捎带什么礼物,便只好从车上取了几支从宣城蒙氏笔铺子里带回来的紫毫笔,放在袖子里携着走了进去。 进门时才从管家那里询得,原来这次宴请主要是伯母娘家的客人,一个叫谢奕的族弟,说是刚从剡县回京一趟,来省亲。 王慎之听罢点了点头,这时间点对的差不多,谢奕现在确实应该在剡县就职,只是他谢家现在还算不得最为一等的门阀,真正要崛起的话,还有在几十年之后,等谢奕这一辈的几个人长大了才好。 不过领略一下谢家子侄的风采王慎之倒是很乐意的,尤其是那个名动古今的谢安,现下里,这小子才九岁。 院子里的树下,王二爷正在聚精 的跟一个年轻人对弈,对于棋道王慎之懂的不很多,顶多算是一个能看懂棋的人吧。 之前无聊的时候,也会看一看柯洁啊,李世石啊之类当代大佬的对战直播,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充当着喊666的角色,若是偶然的能跟上些他们的行棋思路,便能高兴的干掉一罐啤酒。 “慎儿来啦!” 王二爷瞥了一眼王慎之,幽幽的说了句话,便不再理会他,此时的棋局很是焦灼,王慎之大抵的估算了一下,王二爷所执的黑棋,似是落后了近三十目,白子的攻势很是凶猛,四个角上的地盘,现在基本都牢牢的把在白子的手上。 常言道“金角银边草肚皮”讲的就是现在王二爷的处境,uu看书ww.ukanshu.om 所谓金角,指的就是棋盘上四个角,在那里用子的效率最高,只需要两面用,即可有效控制地盘,而银边就是两角的连线,借着一边的棋盘线,只需三面用子,效率虽然不及角,却也不算差,最最不合适的,就是在天元附近,那里四面开阔,毫无依仗,根本就没法有效站住脚跟。 王慎之正认真的看着,只觉得自己的衣角被人拉扯了一下,扭身一看,一个八九岁的少年站在自己的边上,摆出请的手势,指向院子的一角。 “大人可懂棋?” 少年说起话来很有些风貌,王慎之暗自猜度着,这个少年八成就是谢安了,低着头凝视了他一会小家伙却是一点也不慌乱,眼中闪着一股凌然之气跟王慎之对视着。 “略懂。” 王慎之心里暗赞,此子果然是不同凡响,这几个月的经历,把王慎之历练的比之前要老道许多,他很清楚自己身上气质的变化,一个八九岁的小娃娃竟然如此大大方方的跟自己灼然对视,果真是不俗。 “大人可愿意与我对弈?” “不愿意。” 王慎之是一个极其务实的人,他虽然能够看出王恬跟那个年轻人对弈里的颓势,可若是真要他来下,却也是不行的,他可不会随便的出这么个没有什么效用的风头。 第166章 谢安属龙 少年人明显是很失望的样子,他是喜欢下棋的,跟那个与王二爷下棋的兄长一样,都是棋痴,只是因为他年龄小,才每每都不被人重视,总是被当成小孩子。 “大人,我会下棋,真的,我真的会。” 少年人思索了一会,又抬起头很正经的跟王慎之解释道,包括棋路,黑白子,占角,挂,夹,大场,诸般道理,他是信手拈来,听的王慎之觉得甚是有趣。 “所以大人愿意跟我下棋了吗?” “不愿意。” 王慎之还是很果断的拒绝了他。 “可我真的会啊,你们这些年长些的,就是看不清楚人,似是被年月糊住了眼睛。” 少年人有些气恼的把头扭向一边,捻起一块地上的碎石大力的往泥土里面戳去。 “唉,可我不会啊!” 王慎之站起身来,慵懒的伸展了一下腰肢,在少年一脸惊讶的表情里悠然的走进内堂。 饭食还是谢大漂亮张罗的,虽然王慎之觉得总是这么叫人家谢大漂亮不怎么礼貌,可既然之前都习惯了,也没有什么改的必要。 鲈鱼莼菜羹是必备的菜肴,别的就是些炙羊肉,或者煮羊骨之类的吃食,在这个时代,吃猪肉的人基本没有,尤其是在像王家这样的上等士族,更是不可能,牛肉那是战略性物资,耕地,拉车,用处很多,而且牛肉纤维过于柴,远不比羊肉细嫩多汁。 “安石啊,姑母的手艺如何啊?” 谢婉见那少年人吃的香甜,又示意婢女给他添了一些。 “一碗则已,岂可再乎?” 被叫做安石的少年人捂住了碗,幽幽的说道,只把谢婉听的先是一愣,而后在坐的人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不住的夸奖着这个叫安石的少年人,好风度,好品格,可他的脸上似乎总是挂着一层阴云,怎么也散不开。 饭后,谢婉把王慎之叫到一边谈话,告诉他刚才席间,言语不凡的那个少年人叫谢安,字安石,是比她晚一辈的侄辈后生,这次跟着兄长谢奕从离着南海不远的剡县回来。 “他们在京里也会待上一些时日,慎儿可以训导他一番,况且我听你二伯说,你的婚期将近,大可以让安石为你安床,他是大兴三年生人,龙属,恰合时宜。” 说罢,谢婉很是期盼的看着王慎之,等着他给自己回复,伯母都替自己思虑周全了,他自然也没有什么过多的犹豫,便直接给允了下来。 谢婉的心思王慎之不是不晓得,她谢家虽然现在有一个谢婉兄弟辈的谢裒在当朝,可职衔只是个没有什么实际权力的吏部尚书,与站在顶端的琅琊王氏和颍川庾氏还差的很远。 大抵是平日里王二爷在自家婆姨面前夸奖了不少王慎之的诸般行径,还有王导对这个年轻后生的诸般重视,让她觉得,王慎之以后定然也是个不俗的人物,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恰巧借着自己这房之前就跟这慎儿多有来往,现在看着他大有可为,想着与他结交,顺便提携一下谢家后生,也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吃过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谢家在乌衣巷里也有住处,但谢安明显是很不喜欢这建康城里的一切风物,听着兄长谢奕唤他回去,便是百般的不乐意。 恰巧见王慎之正在登车,谢安走上前去,施了一礼,问道。 “慎兄哪里去?” 席间谢安已经晓得了王慎之的名字,虽然邀请他下棋,此人没有理会自己,但谢安还是觉得这个叫王慎之的人很是有趣,这些文士大贤的,平时都恨不得自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无所不通的绝世大才,哪有承认自己不会弈棋的道理,可这个看起来衣冠飘然的俊朗公子就是那么直接给说了出来。 谢安是一个风流人,觉得王慎 之如此率性实在是令他大为佩服,恰巧也不想回那昏暗的老宅,便大着胆子上来跟王慎之说话。 “城外,山间。” 王慎之披上了一件挡风的篷衣,上面的花饰纹样都是绮烟绣的,很是精彩。 “慎兄衣冠华美,安想细看可好?” 谢安瞥了一眼王慎之漂亮的衣衫,眼睛里顿时闪出欣喜的光彩。 这个小谢公子也真是有意思,王慎之心里暗笑,明明是想要让自己邀请他去城外的山间别业里玩赏一番,却借口要细细欣赏自己的衣衫。 哈哈哈哈,这人真是妙极。 他大笑之余也不戳破,示意他登车,谢安的身姿很轻盈,只是一跃,便进了车里,谢奕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却被边上的谢婉给拦住了,这样正合她的意思,若是这谢家后生,能跟王慎之交上朋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夫人真是好手段啊!” 王恬捋着胡子,看着王慎之的车马从大门驶出,幽幽的说道。 “郎君可知孟子有三乐?” 谢婉自是知晓王恬在调笑自己,笑着睨了他一眼,u看书 ww.ukanhu挽着手便往自家院子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 “不知,不知,我琅琊王氏,世修黄老,怎懂什么儒门孟夫子?” 夫妻二人说完,相视一眼,不觉哈哈大笑。 回到山间别业的时候,王慎之先让谢安在堂中,院子里随便转转,自己则是着急忙慌的跑到后面去检查绮烟的状况。 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抱着一碗绿豆羹在呼噜呼噜的喝着,侍女佩儿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家的小姐丝毫不顾温婉,穿着一身睡觉的中衣,半仰着头疯狂喝粥。 “慎郎回来啦?” 绮烟故作镇定的表情被王慎之一眼就给看穿了,这小妮子竟然还装模作样的拿起木勺子舀起一勺,放在嘴边一边吹着,一边往嘴里面送。 “嚯,嚯,好烫,嚯烫。” 王慎之漫步往前走着,凑到小姑娘的脸边上,温柔的问道。 “冰粥真的也烫嘴吗?你是企鹅吗?” 话一出口,后半句绮烟倒是没听懂,可前面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眼看着蛮不住了,便把粥碗往榻边上的案子一放,身子一轱辘就钻进了厚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在外面,可怜巴巴的说道。 “慎郎,热,真的好热啊唉!” 第167章 天选吉星 绮烟的风寒在那一碗冰粥之后,又反复了一些时日,不过调养到现在,已经基本上是痊愈了,就是身子还是有些虚,总是昏昏欲睡的。 谢安倒是很得山水之乐,时常在临近的山上,林中游赏,这家伙果然是聪慧异常,对于诗文也是别有意趣,有时候随口吟诵的两三句诗,都很让王慎之惊艳。 “慎兄,我倒是听闻你那夜雪楼船的故事,很是喜欢,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能酾酒临江,登临一番啊?” 这些日子的接触,王慎之是发现了,这个谢家小辈,人是不大,却很有些风骨,听他兴致勃勃的讲着跟长兄谢奕在剡县审案的事情,也觉得有趣。 “酾酒临江有什么意思,到时候带你中流击水才好玩。” 谢安心性本是淡泊的,可听了王慎之的话,却也是没来由的生出一种豪气,心里思索着中流击水是一种何等的豪迈气魄,便很开心的应了下来。 王慎之的婚期将近,绮烟却是丝毫没有什么不悦的情愫,反倒是时常很欢喜的帮着他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参考布幔的纹案花样,各色漆盘彩盒,雕屏画心的选用,很是上心思,王慎之有时候坐在边上看着她很细致的从一堆数百种纹案中筛来选去的,不觉有一丝的怅然,心里总是觉得对她不住。 “慎郎,这种好看哎,庾家小姐定然喜欢的。” 绮烟抽出一匹嫩粉缀金丝嵌珠的纱绸料子,轻轻的抚着,端到王慎之面前要他看。 “做两套。” 王慎之轻轻的把面前的一抹娇柔揽进怀里,声音细润而温和的说道。 “啊?” “你一套,她一套,以后什么事情都是这样。” 王慎之的话说的很肯定,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一丝的愧疚,不过绮烟反倒是很欢喜的在他怀里蹭了几下,又蹦蹦跳跳的选了好几款的精细料子。 安床之礼被安排在成婚的前一天,王导没有宴请多少宾客,大多是宦海多年的一些僚属部下,也是得了消息,前来捧场的,在乌衣巷王慎之的宅子里,挤了很多的人,迎来送往之间,王慎之逐渐的就有些意兴阑珊,主要是这些个所谓的朝中重臣,跟他也不怎么熟,说话也无非是是什么少年俊杰,衣冠肃穆之类的夸奖的虚话。 他兀自跑到后园一处僻静地方躲着,谢安这小子不知道溜了过来,跟王慎之对面而立,沉默了一会,说道。 “慎兄有心事?” “没有。” “那慎兄这是为何啊?” 王慎之默然,即使这个九岁的孩童,到后来会成为名动天下的俊才,可无论如何,他现在还仅仅是一个九岁的小家伙,王慎之还真是没有什么太多的话要跟他说。 不过谢安可是对面前这个着月白色衫子的兄长很是敬佩,自从拜读了王慎之之前作的江北赋之后,他更是被这位慎兄的文才所倾倒。 从内心深处讲,谢安是一个洒脱的人,不争,不夺,不慕,不妒,对于江北,对于故国,他是没有多少念想的,大兴三年出生的他,自打一降生,世道就是这么一个状态,国朝于他而言就是江南半隅,北征西伐,一个九岁的孩子还是无法想象的。 可江北赋的文辞他是倾慕的,骈文绮丽,深有一派司马相如的卓雅高远之风。 王慎之只觉得面前的荷风有些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还在跟自己喋喋不休的说着词藻用法如何精妙的谢安,少年人的眼中,似乎是布满星光。 “慎兄,安虽然不能共情北人疾苦,可就慎兄的这篇文章,安就甘愿为慎兄坐下走卒,任凭驱驰,破关虏将,饮血长歌。” 王慎之也不觉被说的有些动容,脑子里闪动着绮烟北渡时的场景,建康城外的老者,宣城郡的石头儿父女,一股不可 抗的豪迈,自胸腔处向外喷涌,他赶忙晃了晃脑袋,北伐现在根本不是他这么一个小人物考量的事情,即便是领了当涂令,也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七品小官,登不得台面的。 “安石可知安床之礼啊?” 王慎之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便把话头引到了今天所行的安床之礼上,王导给他安排的床榻很是华美,四面雕花,上等花梨木制成,纹路灿然,透着一股子淡淡的香气。 “就是要我去睡上一宵呗。” 谢安很随意的说着,当然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么一个小孩子,到现在了还会待在王慎之的宅邸的原因。 “然后呢?睡上一宵便如何了?” 王慎之接着问道。 “姑母说,只是睡上一宵便可,哪里还有什么如何如何的事情。” 王慎之的问题明显是让谢安有些不明所以,uu看书.ukns.co 若不是这里是属于王慎之的宅院,谢安是说什么也不乐意在这里住下的,相较于乌衣巷,他还是更喜欢建康城外,那隐逸在山间的别业,依山临水,修竹茂林,只可惜姑母所命,他便也只好顺承着了。 “那待你成婚之时,我便也在你新床上睡一宵可好,嗯,也算是我们君子之交,有来有往了。” 王慎之觉得跟这个少年人聊起这些他并不晓得的事情,很有趣味,便有心想要调侃他一番。 “怕是不可。” 谢安思索了好大一会,摸着下巴,似乎是很难为情的说出了这么四个字,又沉默了良久,才又说道。 “听安床的道人说,要童男子,他们说我是,却不知你是也不是?” 谢安的眼神很是忧虑的看着王慎之,似乎是说起那童男子就是天选的吉星,如北斗残月一般的稀罕人物一般,隐隐的觉得,他言语间好像还带了那么一股难言的神气。 王慎之表情先是很严肃,而后逐渐展开,到最后实在是绷不住了,方才畅怀大笑,惹得谢安一阵翻白眼。 “你到底是也不是,若是的话,那我们便可如你所说,我成婚之时,许你也睡我床榻一宵。” “是是是,哈哈哈哈,谁人还不是童男子呢?” 第168章 迎亲路上 谢安这一夜睡得很是香甜,主要是新制的花梨床带着一股很是宜人的温和气息,只不觉,便已经到了黎明时分。 他醒过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了,车马上的布幔之前就已经全部换上了朱色,流苏细穗也是精巧,各色象征着喜庆的图案,不过留给新娘所乘的车马是墨色无饰的,这是古礼,改不得。 一切齐备,只待着时辰一到,便出发迎亲。 王慎之看着谢安从堂里出来,便招呼着他过来,仆人把准备好的吃食给他递过去。 “安石昨晚睡的如何啊?” “很好。” 谢安喝了一口煮的鲜亮浓稠的肉羹,应了一下。 “今晚我去哪?” “听你大哥安排吧!” 王慎之吃好了东西,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成婚成婚,迎亲一般都是在黄昏的时候才会开始,现在才是早晨,还有很大的一块时间无所事事,刚准备翻身上马,却被几个管事给盯上了。 这些人是几天前就从司徒府调拨来的,他们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时时刻刻的看着,让王慎之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千万不能跟上次一样,一晃神,就让他给跑咯。 “慎公子啊,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管事这样的活计也是不好干,若是以往,像王慎之这样的旁支末门的小字辈,他们这几个在王家供奉了大半辈子的老仆还是可以镇住一些场子的,可现在的王慎之早已经非几个月之前的样子了,且不说王家内部的一些子侄,便是外面的人,大抵都不会轻视于他。 闻言,王慎之也没有太多的迟疑,想着自己之前是有逃跑前科的,王导在这里留上一手,也是无可厚非,不然自己要是再来一次阳奉阴违,那他那张老脸可是在朝堂上就挂不住了,而且在庾亮那边,也是不好交代。 翻身下马,谢安已经吃好了,二人一起往后堂的书房走去,近些日子,林妈妈又帮着搜集了不少的古籍善本,堆放了好几箱子,没来得及整理,恰巧谢安也是同道中人,便一同整理修补,直到下午申时,管家来喊,王慎之才站起身来,拍了拍埋头校对的谢安。 “安石要去吗?” “不去。” 谢安头也没抬,就给拒绝了,本来这几日在乌衣巷里,他就已经很不爽了,吵杂喧闹的,现在虽是在后堂的书房里,可前面的鼓吹之声还是能传过来,搞得他很是烦躁,巴不得这些人赶紧去迎亲。 王慎之轻笑了一下,很是欣赏这个年轻人,若是角色换一下的话,他大抵是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随着管事来到前面,所有的车马仆从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吉时,便出发迎亲。 庾亮因为国舅的缘故,在建康城的宅邸离着乌衣巷有些远,位于城东北角,跟司马家许多的皇亲聚在一处。 车队出了乌衣巷,沿着秦淮水道而上,走不多远来到了之前来过的卫夫人居所,青溪附近,那里还是停着几艘乌篷小船,两个书童站在路中间拦住了王慎之的车马。 这俩书童他认识,正是之前来这里拜访的时候,服侍卫夫人的那两个。 “二位有什么事情吗?” “家母听闻慎公子有新婚之喜,过我青溪,特嘱我二人在此侯着,代她转达不能亲临之意,并送上书迹一卷。” 说着小童把手上的卷轴托着举起,王慎之接过,道了谢,临别时,小童似乎是又想起什么,歪着头笑了一下,俏皮的说道。 “先说好了,这句话可是不许外传,不然家母非要责罚不可。” 王慎之点了点头,小童咳嗽了一下,故意把嗓子捏成苍老一些的模样,学着卫夫人略躬着背,说道。 “那王慎之怎的还不来看我,家里的宣城纸都快用完了 。” 王慎之哑然一笑,不及回应,两个小童便跳下乌篷船,快速的驶开了。 庾家的宅院要比王慎之在乌衣巷的华美很多,高门结彩,花幔围墙,还没进巷子,便有不少早就等在门口的仆役举着火把在等候了,这一路走来,到庾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墨色的大门敞着,几个精明的仆从见着车马到了,慌忙往里面传讯,王慎之下马,玄色的礼服,在他俊朗如玉的面容下,更显得几分贵气,门口候着的几个妇人小厮都不觉窃窃私语。 “这般的俊朗名士,怎么小姐还会跑呢?” “唉,哪是小姐跑啊,明显是这个慎公子跑嘛!” 一个明显是年轻一些的小姑娘跟她边上的一个小厮争辩道。 说完她可能又觉得被逃婚的自家小姐有些没有面子,很是恼火的看了一眼刚才跟她争辩的小厮。 庾王两家这门亲事的波折,虽然不至于在建康城里闹得人尽皆知,这些门阀士族之间,也多有小道传闻,尤其是这些仆役的,私下里会多有议论。 “来了来了,快快,别聒噪了,像什么样子。” 一个年长些的嬷嬷厉声呵斥了一番,在门前的迎接的众人才都闭了嘴巴。uu看书 ww.uukansu.om 庾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建康,这时候一脸威严的站在院中,看着王慎之从远处走来,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想要笑,可很快又把脸绷住了。 “小子很不错~” 待得王慎之走近了,庾亮才小声的在他耳畔说道。 “什么?” 庾亮本来想说的是,他在宣城郡外的泾溪搞得造纸坊很是不错,不仅产的纸质量好,而且现在在京城里,他王慎之的名声也是在江北赋之后,又一次大涨,可话到嘴边上了,他又觉得有些不妥,说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 “还好你小子这次守信,没有让本侯再白等一场。” 王慎之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实在不太明白这个老家伙的脑回路,自己都带着人这么喜气洋洋的过来了,按道理,这身为岳父的,不说什么其他的话,迎来送往的客套话倒是应该有一些的吧,可是他竟然是说起什么自己之前逃婚的话。 倒是庾夫人很通情理,之前王慎之去芜湖拜见她的时候,庾夫人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叫王慎之的小公子,可是让她很满意的,人长得俊秀不说,做事说话都很是得体,全然不像自己夫君那样的倔牛脾气,不懂得变通,什么旁支末门之类的事情,她妇道人家不懂,也不甚在乎,只是觉得人好就足够了。 第169章 冷漠的新娘 按着礼俗,王慎之从边上人手上接过一只雁捧着,缓步走到堂中,一番揖让之后,便开始行叩拜之礼,庾亮还是那副冷肃严苛的表情,不带有什么喜气,庾夫人却是满心欢喜的看着这个新姑爷。 新娘已经梳妆完毕,披着盖头在一个侍女的搀扶下走进堂来,王慎之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穿着大礼服,可看那身段,也是窈窕轻盈类型的。 “还不错,还不错。” 王慎之安慰着自己,对庾家女的样貌,他是有多般猜测的,矮胖型的,黑瘦型的,纸片型的,不过面前的这个姑娘看起来都还不错。 咳,咳,咳~ 庾亮有些不爽的咳嗽了两下,这小子也真是没出息,自打女儿出来之后,就一直盯着上上下下的打量,还当着这么多的人,过不几个时辰都可以领回家好好研究的了,怎么就急这一时三刻呢? 王慎之也大抵是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忙挺了挺身,下面就是听女方父母训导的时候了。 训导的话,也无非是要他们夫妻和睦互容,休戚同舟,琴瑟相调,白头偕老之类的吉祥话,四字四字的,念起来很是朗朗上口,听的王慎之有些跑神,只又愣了一会神,把边上侍立的福贵都快急哭了,王慎之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的应了话。 “这王家慎公子模样倒是标致,只是这脑子怕不是……” “是啊,是啊,你没看他刚才盯着咱们小姐看的时候那眼神,这还盖着红盖头呢,能看到啥?” “休得多言,怎么一群仆役的,都开始嚼舌主人了?” 年长些的领事嬷嬷沉声训斥了一番,仆役便都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言,可一个个的眼神,都是很神奇的看着这个一身玄色袍服的慎公子,巴不得看到他再出些什么丑,好成为晚间无聊时的消遣谈资。 边上仆役老妇的稀碎声音,王慎之虽然是听得不甚真切,可大抵也是猜出来了,这些人八成就是在嘲笑自己,虽然他在很多事情上是心性淡泊的,可这么大婚的日子,被人嘲笑却还是避免了好,不然往后里,给人留下了话柄,时不时的拿出来遛一遛,却也是多了一重的烦恼。 堂内的诸般礼数算是已经走完了,王慎之伸过手来往新娘的袍服上抓去,却不想那庾家女直接伸出手来跟他相扣,那双手细润如玉,滑腻生凉,握在手上的一瞬,软若无骨,王慎之整个人仿佛触电了一般,怔怔看了一眼两人的手,他又有些失态。 牵着的姑娘似乎是感受出了他的问题,轻抖了一下袖子,让自己宽大的袍服盖住了两人的手,并使劲的握了握,王慎之才又回过神来。 他自己都有些奇怪了,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也没有这么的不矜啊,如何握着个小手,就诸般的失态,定了定神色,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门口停着的墨车边上,王慎之取来车上引路的绳索递到新娘手上,并搀着她上了车,回头对着庾氏夫妇又是深深一礼,也跟着跳上了车。 引车的头马是他平日里出行时用的那匹黑鬃马,那马儿甩了两下蹄子,侧着脸瞥了一眼王慎之,打了个响鼻,似乎是有些不满于让自己在外面等了这么许久。 “走吧走吧,别这么傲娇了。” 这马的秉性王慎之算是摸清楚了,走不走看它心情,停不停也看它心情,它若是不乐意了,便是那马鞭抽得遍体鳞伤,也丝毫不屈服一点,不过还好,这黑鬃马对王慎之还算是忠诚,不会没来由的胡乱尥蹶子。 车子动了,轮子转过三圈之后,王慎之便把缰绳还给了车夫,自己扭头进了车里。 他打量着自己的新娘,红盖头,大礼服,说实在话,对于一个没有经历过自己婚礼的人来说,他还是蛮好奇的,侧着头,想要看看新娘的样貌,就像是开奖一般,虽说外面疯传庾家女 相貌不佳,且性格怪异,可能让那司马衍小皇帝嗷嗷叫的人物,怎么说也不应该很丑啊,但是转念想来,这万事万物很多时候也不是空穴来风,若是大家都这么说她,那多少她应该出来澄清一下,可也从来没听说过,只是这个这个庾家的大小姐确实是性格怪异。 “唉,你到底长啥样呢?我从建康找到芜湖,又从芜湖到宣城,而后被你老爹骗到江州,你都躲着我,你躲着我干啥嘞,这不还是,昂?” 王慎之小声的嘀咕着,还是有些不死心,又侧过头想要看看盖头下面的那张脸。 女孩哪会遂他的意,往边上侧了侧,跟他拉开了一些距离,双手抓住了盖头的边上,很是坚决的说道。 “不急~” 不急?不吉? 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略带些慵懒的感觉,可她究竟是什么一个意思呢?反正无论是什么意思,uu看书ww.uuknshu都是要王慎之现在不要妄动她的大盖头。 行吧! 王慎之端了端身子,反正早晚都是要看的,他现在也说不上对这个庾家女有多喜欢或者是多高的希望,只是一种对于神秘事物的好奇,越不让知道,也就越是心里痒痒,越是心里痒痒,也就越发的好奇。 “叔公,婶娘,二伯,伯母,哦对了还有我那个老爹,都会在场观礼,下车的时候,要脚先……” 王慎之按着之前谢婉嘱咐他的话,又嘱咐了庾家女一遍。 谢婉还是知道这个庾家女的一些传闻的,起初二人双双跑掉,说实话,她在心里还是有些开心,想着若是这门亲事不成,就给王慎之再说一个谢家姑娘,这样谢家也算是傍上了一个大腿。 毕竟妇人之见,门阀之间的婚事,哪有说取消就取消的,说成就成的,她谢家现在不过是一个二三流的小官宦人家,琅琊王氏怎么会跟他们联姻呢? “是~” 王慎之说一句,庾家女便很是认真的应着,言语直接,应答很是简短。 “唉~” 交代完了事情,见着边上的姑娘兴趣缺缺懒得搭理自己的,他也不再自找没趣,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车子已经过了桥,再转个弯,就到乌衣巷了。 第170章 武陵王 车子在王慎之的府门前停了下来,按照礼制,新郎当先下车,进到府里去等着新娘进去。 庾家姑娘的随行侍女,嬷嬷在外面等了一会,见里面的门大开了,有王家人出来传讯,便对墨车里面说道。 “小娘子啊,慎公子差人来请啦!” 嬷嬷搀着新娘进了府门,把她的手交给了王慎之,这是第二次相扣,相较于上一次来说,这次给到王慎之的触电感觉要轻上许多,但还是觉着有种难言的奇妙,他也说不好这种奇妙究竟来自何处,但就是让他心神突然一稳,安定了不少。 后面的诸般礼俗,都是按部就班的走着,边上的人儿盖着红盖头,傧相男女在正堂中各种唱和。 “进香烛。” “跪,叩首,在叩首,三叩首,兴。” 然后的事情,便是三拜自不必说,王家的引事嬷嬷在大体的礼数完成之后,便先行把新娘引到洞房里等着,一方面是让她得空休息一下,进些粥汤,另外呢,后面男人在招待宴饮,女人家的也不好过分的抛头露面,况且按照常理,这掀盖头的事情,也是要新郎来独自完成,并不需要过多的人打扰。 谢安听着前院里又是一阵嘈杂的鼓吹,有些欣喜的看着自己整理了一天的各色书稿文牍,伸了个懒腰,问边上随侍的仆人。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近亥时了,前院礼数已毕,小郎君这一日也是累了,不如去前院吃一些,也算散散心情,松松筋骨。” 仆人很好心的劝说着,这谢安自打早晨跟着王慎之吃了些东西,而后,便一直窝在书房里,乏了,便翻看一下棋谱,在一个紫檀棋盘上推演几盘,他本来还想着叫人来跟他对弈的,府中人员忙碌,随侍的仆从又全然不通此道,便只好独自玩了。 “不了不了,外面是聒噪的很,烦请还是给我弄些,端到屋子中来吧,想来慎兄也不会怪罪于我。” 谢安站起身来思忖了一下,还是觉得很不喜欢,便摆了摆手,示意仆人按着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好了。 前院的王慎之现在也是面临着这么一重的困境,在王导的淫威之下,他只能跟个小媳妇似的,屁颠屁颠的在他后面跟着,在这个大人面前应两句,在那个王侯面前和一声。 反正来的人物里面,大多都是些王导的故旧交好,也有些是碍于地位,诸如一些恨王导入骨的司马家王侯,这些人大多还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来的。 庾家女面丑,这是皇室里都已经传遍了的旧闻了。 “慎小公子真是勇气可嘉啊,娶得我国舅明珠,不错不错啊。” 说话的人,叫司马晞,生得是魁梧异常,可却顶着一张与他身材极不相符的脸,看起来就十二三岁的模样。 “慎儿,这是武陵王,官拜散骑常侍,为人耿直豪爽……” 至于后面王导说了些什么,王慎之已经不怎么在意了,就是那个五菱王让他心里暗戳戳的别有一番想法。 “见过五菱王,在下五菱宏光。” “你是什么?” 司马晞一脸困惑的看着王慎之,连带着王导也是满脸的不解。 王慎之也是察觉出了自己又一次失态了,忙的扭了回来,报上了各自姓名,司马晞虽是脸上有些愠怒之色,可毕竟这是在乌衣巷,王导的地盘上,他也不好发作。 虽然身为郡王,但是却比王导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享享清福还好,若是论及在朝中威望,却是远有不及。 “公子啊,你今天倒是怎么了?怎的屡次恍惚,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酒气酣热之际,王慎之已经是有些飘飘然了,被福贵搀着如厕,路上福贵一脸困惑的问道。 王慎之现在小腹处实在是胀痛难忍,仅有的 一些存留的意识,全部都集中在那里,若是闸门控制不当,来个一泻千里,可就丢了大人了,对于福贵的困惑,他也是懒得理会,只是沉沉的回了一声。 “放肆。” 王慎之最后是被田礼和福贵两人架着进到洞房里的,二人也不晓得自家家母的秉性,在门外踌躇了许久,却也是不敢扣门,只是最后老三在边上实在是看不得了,脑子一热,砰砰砰的敲了三下。 “夫人,公子醉酒不得行,我等进去不合礼数,还请夫人来接一接啊!” 老三这会子也是喝得有些大了,虽然是说话有些大舌头,好歹各种礼数还是懂得,说完在门口侯了一会,听得里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方才都舒了一口气。 吱~ 门开了,一个侍女从里面出来,看着被福贵和田礼搀着的站都站不稳的王慎之,噗呲一下,就笑了出来,旋即又觉得笑弄自家小姐的夫君大抵是有些过分的,忙取了帕子把嘴巴捂上。 “小姐啊,慎公子却是不胜酒力啊!” 王慎之听得声音,抬眼看了看站在昏暗里的侍女,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而后便是觉得搀着自己的人变了,手肘出多出一团柔软。 醒来的时候,u看书 .ukansh不知道什么时间,只是外面的天还是昏暗的很,他身上的玄色袍服没有褪去,只是被除掉了鞋靴。 环视一周,屋里除了自己再就是坐在榻边上的新娘。 “什么时辰了?” “还行,子时末,没让我等上一宵。” 王慎之接过新娘递过来的一碗温热汤水,一饮而尽,是甘甜的蜂蜜水,顿时觉得通体舒泰。 喝完了水,困意再次袭来,王慎之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不多会,鼾声如雷。 “你……” 女子有些恼火的锤了王慎之两下,他没有反应,便又不觉在刚才捶打之处,抚了抚。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的了,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王慎之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太清楚,榻边上倚坐着一个身影,王慎之晃了晃脑袋。 “小姐,小姐,慎公子醒了,慎公子醒了。” 说话的是一个侍女,王慎之心里一惊,不对啊,自己这屋子里不该有女子啊,可转念,他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抓起那个在自己面前蹦蹦跳跳着叫唤的侍女,扯住她的袖口,让她离得自己近了些。 “不对,不对,小姐在那里,你抓错人了。” 第171章 竹里馆 侍女挣扎之际,王慎之看见了她的正脸,很是惊诧,转而腾地一下坐起来,跳到榻下面。 “湘然?” 倚靠在榻上的女子,虽然高耸云鬓,一身裙装,可那五官,眉眼,琼鼻,跟湘然的区别,就仅仅是男女装的区分。 “妾身庾娇君。” 新妇捂着嘴笑了一下,而后又想起面前这个家伙,昨日宿醉,弄得洞房花烛的,她担惊受怕的守了一夜,便又蹙了蹙眉头。 “你明明就是湘然嘛!难不成你是湘然的阿姐?阿妹?” 王慎之现在是有些无所适从,他已经没有心思考虑面前的这个女子,为何容貌如此出众,却一直被人说丑的问题了,他要迫切的搞清楚,自己的这个新娘子,究竟是跟那个女扮男装的湘然有什么关系。 “妾身现在叫庾娇君。” 新娘起身,轻轻的把王慎之外衫解开脱掉,裹着酒气睡了一宵,衫子上满是褶皱,顺手递给了侍女月儿。 现在叫庾娇君?王慎之细细的琢磨着面前这个新娘的话,再抬头看时,只见那女子杏眼含春,朱唇微启,王慎之不觉有些痴了。 这么说来,她确实是湘然,也确实是庾娇君。 “怎么?不认识了?慎公子?” 庾娇君明显是有些得意于自己给王慎之带来的惊讶。 “别急,别急,让我捋一捋。” 王慎之承认,对于湘然,他是很有感情的,虽然这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常常嘴上跟自己过不去,但是不可否认,很多时候,第一次的相遇,就已经决定了结果。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城南的一个茶楼,而且那天晚上还饮了一夜的酒,最后双双不省人事,各自被仆从搀扶着回家。 而后便又是在拈花楼里,见到汉国的建宁王世子李势,便还是饮酒,不过那次可是把湘然,哦不对,应该叫庾娇君的伶牙俐齿展现无疑,骂起人来,真是厉害的紧。 再往后的来往就多了,建康,渡口,江州,这个女子似乎总是虚无缥缈不知所踪,而又是那么的如影随形。 “你是庾侯的女儿?” “是。” “你是皇帝陛下口中打他屁股的表姐?” “是。” “你是手握江州那股神秘势力的首领?” “是。” “你是我的新娘?” “是。” 连翻的四个问话,庾娇君回应的毫不迟疑。 “我还是你霸占的那个船厂的幕后掌柜。” “啊?” 这一点王慎之是没有想到的,可真的再去仔细斟酌话,确实也是有迹可循的,那家船厂的明面上的掌柜姓庾,王慎之起初还以为是巧合,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如此,还有之前带着湘然去到那个船厂的时候,掌柜的脸色变得很是奇怪,也没有了之前那种恐惧和厌恶的神色,大抵是认出来了自家掌柜。 “不过,那船厂现在还是姓王,嗯,算是我的嫁妆,包括江州的那些势力,也算,但他们没有名字。” 庾娇君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豪迈的姿态,转而像是献宝一般的说给王慎之听。 江州的势力,王慎之是见识过的,城里城外,明里暗里,各种线人,完全就是一个遍布江州的庞大情报网。 可听的庾娇君的介绍,他发现完全没有这么简单。 庾娇君手下,以郡为单位,各个郡都会依照大小,布下人数不等的分支,包括建康,广陵,巴陵,京口,当然也并不完全的探查东晋地盘,包括成都,江北的长安,洛都,襄国,及至辽东的龙城,河西的姑臧都有布置,只是各地因时,因势,因地,分布的各有强弱罢了。 “那庾老头也真是心大,放着 这个美的姑娘,竟然让她去深入虎穴,天天干这么些事情。” 王慎之有些愤愤的说着。 “郎君说什么?” 庾娇君还在掰着手指头算他自己的家当,没大主意王慎之的话,只是这一声郎君叫出来,两人均是一愣,而后庾娇君便红着脸拍打了王慎之一下,二人笑作一团。 “我说,嗯,娇儿的嫁妆还真是丰厚呢!” 王慎之现在有种说不出的欣喜,情绪也是稍微平复了一些,他喜欢湘然,这是肯定的,起初抱着名义上成婚的想法迎娶庾家女,也是肯定的,可现在庾家女就是湘然,实在是对他的冲击有些大了。 “哦对了,郎君,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些在江州的势力,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庾娇君之所以被建康城的人恶魔化,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她太神龙见首不见尾,建康城里的人,包括达官显宦,都很少有见到过这个庾家大小姐,或者见到了,也是一副男子装束,若非精明之人,大抵根本识别不出来,再加之庾亮本人高傲孤慢,他的女儿自然也是被妖魔化了。 “叫竹里馆吧。” 王慎之摸着下巴想了一下,uu看书.uukansh吟诵起王维的那首同名诗。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还别说味道寓意,各种都很是契合。 庾娇君听后眼睛一亮,拍着巴掌赞道。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哇,郎君果真是才气纵横,这么一瞬的,便能写下如此好的诗,就叫竹里馆了。” 月儿看着自家小姐也是乐得不行,这会突然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心下一惊,忙说道。 “小姐快些快些,新妇是要早起奉茶的,不然可是失了大礼数。” 庾娇君忙的站起身来,对着铜镜开始梳妆,更了另外的一套喜衣,更衣的时候,隔着纱幔,王慎之还是能觉察出她时不时的怨怒目光。 想想也是,这嫁的夫君,第一天晚上喝的不省人事,该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对于一个新妇来说可不就是亏的很了嘛。 二人携手出了内堂,一路快跑,进到厨下,幸好月儿机灵,之前就嘱了人烧好了水,烹茶的一应器具,也都备妥了,盛了一个托盘,庾娇君端着和王慎之一起,进了前面的院落。 此时王导,曹淑,王二爷,以及谢婉还有他的老爹,诸多长辈,都已经端坐堂上。 第172章 彩笺 婚后的生活是闲适的,王导也没有提及再次让王慎之觐见小皇帝的要求。 每日里,就是联络一下宣城那边的造纸生意,丘夫干的很不错,按着王慎之的要求,又开发出了不少形式多样的彩笺,将各种花的香露蒸煮出来,调和到纸浆里,再配以草木花卉点缀,一时间,慎郎笺的名声,又在建康城里四散传开。 原本的宣城纸已经解开了购买限制,价格依然是一千文一刀,而这种经过特色加工的彩笺,由于做工精细,产量确实是不高,基本都是按张来售卖,定价基本都在十几文到几十文不等,包括一些洒金纸,云母宣,蝉翼宣,还有染有赭色描金彩绘并蒂莲花样,鸳鸯鸟纹饰的彩笺,都成了热销品,是建康城里婚娶之时,写喜帖的必备之物。 起初几日,按照规矩,王慎之还是要待在乌衣巷的大宅里,后来,跟庾娇君商量一番,二人都不是什么拘泥之人,便借着早晨的一点点星光,摸着黑乘马车跑了,到了城门口,恰好是开门的时辰。 来到山间别业的时候,绮烟也是刚刚起,黑发如瀑一般随性的散着,本来以为绮烟见到了自己娶的庾家女就是湘然,也会大大惊诧一番的,却不想二人一见面便笑做一团,携手就跑开了,把王慎之一个人傻傻的扔在庭院里。 “福贵儿啊,我怎么觉得整个世界,就只有咱俩被蒙在鼓里呢?” 王慎之抚着额头,很是无奈的看着边上的仆从说道。 “公子啊,其实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你啊!” 说完,福贵看着王慎之的眼神不对劲,赶忙找了个由头就溜了。 当日晚间吃饭的时候,两个女孩谁也没有坐在王慎之身边,本来想着有了一妻一妾之后,尤其是妻妾二人又如此熟络的情况下,王慎之能享受一下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却不想直接成了孤家寡人。 更令他倍感惊奇的是,两个女孩竟然在案子边上摆了足足七八壶的绿陵春色,就着炙烤的流油的羊肉,觥筹对饮,完全不把他这个为夫之人放在眼里。 “喂喂喂,你们两个能不能看看我,看看我,我才是你们的郎君啊!” 王慎之很是无助的嚷嚷着,而对面的两个女孩依然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倒是庾娇君瞥了他一眼,挑衅似的举了举酒杯,朱唇努了努。 “唉,我说,娇儿,你这个表情似乎是很不屑啊!” 王慎之从边上拿起一个杯子,也开始跟她俩喝了起来,反正绮烟的酒量他大抵晓得,不怎么多,自己应付起来很轻松,而庾娇君那里,二人第一次见面就是以酒相识,酒量也不过尔尔。 大概是下了三四杯之后,王慎之只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有飘飘的感觉了,两个女孩似乎是越战越勇,没有丝毫的醉意。 “你醒啦!” 醒来又是在榻上,王慎之发现他这几个月来,已经不知道宿醉了多少次,喉咙里的干涩告诉他,昨晚必然又是喝多了,绮烟递上来的蜂蜜水还是温热的,她倚坐在榻头,看着王慎之咕嘟咕嘟的喝下。 庾娇君似乎已经起床很久了,进得屋来,对着王慎之贼嘻嘻的笑着。 “我昨晚喝了多少啊?” “半壶吧!” “那你们呢?” “剩下的都是我们的啊!” 庾娇君回答的理所当然,王慎之只是觉得自己貌似进了一个狼窝一般,娶回家的两个娇娘竟然都是千杯不醉的酒仙。 “那之前茶楼里?” 王慎之还是不死心,继续追问着。 “当然是演啊,总不能你都醉了,我还能继续豪饮吧!” 王慎之的日子就在这两个女孩的挤兑中消磨着,不过他自己倒也是乐在其中,毕竟两个女孩子,都是一顶一的美人,一个霸道凌厉,一个 温和如水,却是各种调和,其中滋味,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到妙处。 咸和四年的冬天来的很快,自打知道自己娶回来两个酒仙之后,王慎之便很少跟她们一起对饮了,即使是要饮,也是在量上控制的很好,绝对不喝醉。 这日院中飘起雪花,一夜之间,瓦舍上,树杈上,一片洁白。 王慎之早早的就被两个女孩给捣鼓起来了,这会正披着一件狐裘慵懒的坐在廊下,看着二人很是开心的踩踏着庭院中的雪,按着之前王慎之告诉她们的样式堆出圆滚滚的雪人。 “郎君啊,这鼻子可是怎么弄啊?” 庾娇君的手冻得通红,可还是不愿意停下来,捂在嘴边上哈了几口热气,便又在雪人的肚子上加了些,本就臃肿的身体,u看书 .uukash 这会就显得更加胖滚滚的了。 雪人的鼻子,王慎之之前说是拿胡萝卜,可是现在根本就没有胡萝卜啊,他站起身,跑到厨下储物的地方翻找了好一会,手上拿着一根晒干了的大竹笋插在了雪人鼻子的位置。 “哈哈哈哈,好唉,好唉。” 王慎之又回到廊下坐着,很是开心的看着两个属于自己的女孩,在雪地里雀跃着,雪越下越大,绮烟来了兴致,邀着庾娇君跟她一起在雪地里跳起舞来,包着嫩粉色锦缎的大氅,在雪地里旋转着,带起身边的雪花,如同蝴蝶一般,绕在她们周围,王慎之看的很是痴迷,这是独属于他的绝美时光。 待得二人一舞罢了,月儿从侧门里闪出身形,手上拿着一个竹筒,递到庾娇君手上,竹里馆的事情,王慎之并没有打算接手,还是全部留着让她自己管着,只是竹里馆的花销上,基本都是从林氏商行里拨出银钱,这一点王慎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嫁出去的女儿了,也不好总是伸手找庾亮要钱。 倒是庾娇君每次拿到钱都有些为难,按道理讲,这费用都来自王慎之这边,而且自己也已经嫁给了王慎之,竹里馆算是自己的嫁妆,那就不应该再为庾亮情况了,可自己的父亲那边,还是照常隔半个月,会来取一次。 “娇儿不必为难,还是按着之前半月一次抄录给庾侯就好。” 第173章 新职位 “郎君,羯人石勒基本已经控制了江北,不日便要称王,号大赵天王。” 竹筒里还有些别的琐碎事情,庾娇君没有说,只是把这个重要的消息抽出来递给王慎之看。 这些日子,他们虽然生活的很是闲适,但也都没有闲着,各地的情况基本都在掌握之中。 “称王便称王吧。” 王慎之说起话来很是懒散,不过也是确实如此,他现在一个闲散的富家贵公子,新婚燕尔,娇妻美妾,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过多的考虑家国情怀。 不过在心底里,他还是有些忧虑的,石勒终究是悬在东晋王朝脑袋上的一把利剑,建康也只有京口一处的屏障,若是北人执意南侵,破淮南,沿历阳一线溯江而上,建康就如同是嘴边的一块肥肉,而王慎之自己,就住在这块肥肉里。 若是放在几个月前,建康丢了也就丢了,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可现在与当时的状况已经大不相同,建康已经成为他的家,城内的巷子,茶楼,酒肆,还有那家他们最近时常光顾的洛下清风,城外的山石,峰峦,渡口,还有隐匿山间的爱巢别业,他都已经不能欣然割舍。 临近中午的时候,雪停了下来,前一段时间石头儿着急忙慌的来信,说天寒地冻的,她的兔舍里死了好多兔子,心疼的不得了,王慎之便建议她只是留些强壮的种兔,至于其他的,全部都可以宰杀了,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开始大量养殖。 不想这个小姑娘便托了小岭村来送宣纸的人,把宰好,扒了皮毛的近百只肥大的兔子,随车捎了过来。 被石头儿养着的兔子,不比山间,不仅肥大,而且肉质看起来也比之前改善了许多,变得细腻了一些。 可王慎之的山间别业里,人并不很多,百十只兔子根本就吃不完,而且连着吃了两三天兔子之后,两个小姑娘就开始嚷嚷着王慎之虐待她们,还动不动当着王慎之的面,学兔子跳,说再吃几天,她们就要长出长耳朵了。 恰好也许就没有进城了,几人便收拾停当了,纷纷披上貂皮大氅,登车往建康城内走。 剩下的几十只兔子,被分成好多份,王导那里,自己的老爹那里,王二爷那里,剩下的一些,王慎之打算送到洛下清风的老掌柜那里,顺便在城中的一些故旧之间走动走动,也算是散散心,这么许多日子憋在山里,不得出门,却也是不好受。 到乌衣巷司徒府的时候,恰好是午饭时间,曹淑也不是什么拘泥的人,很是喜欢王慎之带来的两个女孩,绮烟和庾娇君也是很懂事,闲着的时候,给城里的诸多女性长辈,淘了不少的好东西,裘皮啊,珠翠啊,步摇啊,软的,亮的,反正女人嘛,无论是多大的年纪,大抵都是喜欢那种不灵不灵的东西。 “呦,娇儿,你看啊,这裘皮多软啊,衬上锦缎,该多好看。”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绮儿,这个耳铛似乎是跟你戴的那个有点相似啊!” 曹淑细细的看着两个女孩给她带过来的宝贝物件,而此时,王导平日里处理案牍的院落种,一老一小,二人对坐,气氛就要比后堂紧张的多。 “我知道的!” 王慎之拨弄着一直紫毫笔,轻轻的捻开了,在自己的手背上缓缓的刷动着。 “不是我逼迫于你,实在是这边抽不出人手。” 王导颇有些无奈的在写过几日上朝是要用到的贺表,年关将近,建康城里的达官显宦家里一片祥和,可每每到这个时候,各地关于饥民的奏疏就会源源不断的聚集到他这个身为领政司徒的案上。 三吴,会稽等地,本就是东晋的粮食供给根本之所在,咸和四年的战乱,弄得人心惶惶,不少农人都跑了,再加上天不作美,粮食欠收,且不说各个农户的税了,便是公门的仓廪里,也是大 多空空如也。 王导无奈,只能把建康这边的一部分储备,运送一些,又以贪墨官家财货粮食为由,裁撤诛杀了一批官吏,这才稍微稳定住了局面,不至于激起民变。 “慎儿,你是聪慧的人,我举荐你任江州刺史,却还要你去任当涂令,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一州之史,在当下绝对是一个超级实权派人物,而江州,可以说现在处于一种权力真空的状态,只有陶侃的第十子陶范在做长史,虽然实际上,江州的一切事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可没有那个名分,一切事情终究还是不那么的名正言顺。 王导若是这个时候,直接就派一个人去到江州,任职刺史,也就等于给陶范派了一个顶头上司,无论这个上司是谁,陶侃必然会极力的反对,所以就让王慎之先把名分抢到手上,再实际只做一个县令,u看书 ww.uansh 就等于是主动做一个被架空的刺史,等到之后,局面有所转变,再图更进一步的发展。 二人刚谈完了事情,就听得前面曹淑的刺破云层的大喊。 “阿虎,阿虎啊,快来吃饭了!” 王导最是惧怕这个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赶紧放下笔,也不理会王慎之,快步跑了出去。 “夫人今天甚美!” 席间,曹淑与以往大是不同,亲自伺候着王导的饮食,切肉,斟酒,加料,添火,忙活了好大一会,王导才在战战兢兢里,闹明白今天自家夫人如此的原因,忙夸奖着曹淑耳朵上悬着的精致坠饰,夸奖着。 “你这阿虎,孩子都还在呢!却是每个正经。” 曹淑虽然是如此埋怨着,脸上喜悦的表情却是一点也瞒不住,很是乐呵的又给王导斟了好几杯酒。 “慎儿,这些饰物,裘皮之类,还有多的吗?” “没有了!一件多的都没有了!” 曹淑刚才还是乐呵呵的样子,待得王导话一问出口,便立刻就变了脸。 “哎呀,夫人啊,你这,这,也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就冤枉于我,可很是不好的。” 王导痛苦的扶着被曹淑揪成麻花状的耳朵。 第174章 朝会之后 几日后的大朝,王慎之再次见到了那个小皇帝,朝堂上的他还是一副哭唧唧不懂事的样子,底下的大臣上个奏表他也不乐意听,一个劲的折腾,好不容易散了朝会,王导又以辅政大臣的缘故,被留了下来。 “司徒大人所言,衍也有思量,觉得甚好。” 接着小皇帝司马衍又跟王慎之闲话了一些他姐姐的事情,还奶声奶气的警告王慎之要他对自己的姐姐好一些,不要欺负她之类的话。 任职的诏书下达的很快,王导这些天都在焦头烂额的处理四处饥荒的事情,只是粗略的交代了一下,便让王慎之离开了。 马车都在建康城的街市上,两边的铺面大多已经关门歇业,三三两两的饥民聚集在有廊沿的地方暂时躲避风雪。 “去洛下清风。” 王慎之对车夫说道。 这家以洛都为特色的烤肉店,即使是这样的年月里,还是红火异常,尤其是各种商贾显宦,这里已然成为了他们在外宴饮的不二之选,每日里,食客络绎不绝。 不过现在,这里已经被林氏商行买下,确切的说,已经算是王慎之的产业了,迎上来的还是那个白发老者,大堂里的坐处已经所剩不多,索性加上仆役,王慎之也只是带了五个人来,找了一处僻静些的地方,几人挤着也是能坐下。 “还是炙羊肉?” 王慎之点了点头,端起案子上的热汤饮了一口,打量着这家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过的铺面, 上次送兔子,也只是从门口草草的路过。 顾荣像,小轩窗,还有自己题写的“洛下清风”字样,除此之外,铺子还是有了不少的变化,案子换成了雕工精细一些的上好彩漆大案,随从仆役,穿的衣衫比上次来的时候,要整齐统一许多。 不多会,白发老者亲自托着一盘肉走了过来,坐在王慎之他们边上,把腌制好的肉片,架在碳火上烤着。 “老伯,这建康饿殍遍野的,你这里还是这么红火啊?” 王慎之又抬起头打量着堂中的食客,大多衣衫飘然,华彩高冠,显得很是风度翩翩,不过在王慎之看来,这些人无非就是些蛀虫罢了,虽说对于富足的贵公子生活,他也很是享受,但是多少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 “是啊!” 白发老者沿着王慎之的视线看去,落在一个太监的身上,那人正吃得满脸都是油水,显得很是酣畅。 “他也常来吗?” 这个太监王慎之认识,就是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想要对绮烟有所不轨的那个家伙,叫嫪奇,是皇宫近侍,官至小黄门。 “是的,常来。” 白发老者很是通晓看人脸色,发现王慎之的眼神逐渐凝厉,便也再多做什么解释,实际上,这个人不但是常来,而且行为上很是乖张,每次凭着心情选座位,不管原本的位子上有没有人,只要看上了,而且那食客家的人官衔职位较低,便直接把人家的案子掀翻赶走,付钱也是完全凭着心情来,心情好了,便多少给些,心情不好了,便一个子也不给。 林妈妈在这里售卖的还有各种品类的酒,那人也是见着就拿,临走时还要踹上几瓶。 “慎郎,就是他!” 这会绮烟也是认出了那个家伙, “绮儿,你们在说什么?” 庾娇君那次没有跟着一起来,自然是不晓得在洛下清风发生了什么事情,很是好奇的看着不远处坐着的那个太监,此人她是有些印象的,好像是自己姑妈庾太后身边的人物,现在也在接管小皇帝的一些事情,可以说是皇宫里数一数二的红人。 只是她第一次见到此人,就觉得不怎么舒服,眼神,表情,嘴脸,怎么看怎么给人一种阴毒的感觉,却也不知道姑妈为什么很是信赖 于他。 东晋时期的皇族,没有什么实际权利,自然宦官也并不受王导,庾亮这些个执掌一方的大佬的关注,甚至在他们眼里,这些人就如同蝼蚁一般,所以好坏什么的,也都不会过多的计较,只要是皇家开心,这些小黄门啦,黄门郎啦,中黄门啦,随便给,他们都不会阻拦。 那边跟着嫪奇一起来的一些喽啰,注意到了王慎之这边的眼神,提醒自家主子,嫪奇头也不回的把啃了一半的一块羊排就丢了过来。 王慎之这些日子在建康城里城外待着,却也没有完全就废掉,葛洪教给他的练气功法都还在日日修习,再加上偶尔的跟田礼学上三招两式,手上的能耐已经变得很是高强。 只见他身子略微一侧,手上的箸轻轻的一点飞过来的骨头下方,骨头飞溅着油水转了一个圈,接着王慎之把两根箸并拢,u看书 .uukanshu 对着肉排的后面狠狠一顶,那肉排借着力道又飞了回去,啪的一下,正正砸在嫪奇的漆梁小冠中间的缝隙处。 “哪个狗杂碎敢打我?” 嫪奇这会很是气愤,来这里吃饭,从来都是他称王称霸,打人找茬,当然除了那次遇见一个有很强力道的醉鬼,不过后来他也知道了,这个醉鬼他惹不起,是司徒王导的孙辈子侄。 “大人,是他!” 刚才飞骨头过来的人似乎是充满着表现欲望,店里的光线因为外面下着雪的缘故,显得并不是很亮堂,嫪奇随意的瞟了一眼,恼火的拿起边上人的衫子擦掉自己梁冠上的油水,这时候,他周围的二十多个太监已经全部站了起来。 “大人,就是那个人,呦,他还带了两个小娘子。” 还是刚才那个人,快步走到王慎之这一桌边上,抽出佩剑,青厉的剑锋闪着寒芒,反射着铺子外面的雪光,显得更加的冷酷。 白发老者是知道这些人的来历的,他们平时便只是动动手脚,就把自己铺子里的大多数官家商贾死死的踩在脚下,这会竟直接抽出剑来,八成是要闹出人命了。 “几位大人,几位大人,都是小老儿不是,都是小老儿的不是啊,可别动手,好商量好商量,这顿饭,算我的,算我的!” 第175章 遭遇 嫪奇还是坐在自己案子边上悠然的啃着肉,似乎这边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感兴趣。 小皇帝在逐渐长大,在朝堂上的外臣眼里,他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可嫪奇知道,这个小皇帝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权力意识,即使是对于自己的母亲庾太后,及其背后的庾亮家族势力,也多有不满,更不用说权倾朝野,力掌中枢的琅琊王氏了,也是早已心怀忌惮。 嫪奇的小黄门只是一个六百石的皇帝近侍宦官,他的理想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他要再往上爬一步,做到只能有外臣担任的黄门侍郎,那里将是他权力向外延伸的开端,不过做这些的时候,嫪奇在王,庾这些世家大家长面前都极为低调,尤其是每次见到王导,必跪拜逢迎。 “你这泼皮死老汉,怎的没在江北就被胡人碾碎蚀骨?还敢在老子们面前聒噪,滚!” 嫪奇的爪牙很是嚣张,他很清楚自己老大的秉性,人不可能一直当出气筒,在世家大族面前装孙子,受人唾弃,虽说是在隐忍以待时而动,但人嘛,还是需要有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 这建康城的大小街市,歌楼楚馆便是嫪奇的宣泄之处。 “麻子,砸,除了我这一桌,全部,砸!” 嫪奇扔掉了一块啃过的碎骨头,淡淡的说着。 他话音刚落,被叫做麻子的人,便如同是打了鸡血一般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哗啦一下,把边上的几个案子全部掀翻,只吓的食客落荒而逃,铺子里一阵的鸡飞狗跳,嘶喊声此起彼伏,嫪奇轻轻的掏了一下耳朵,继续抓起案子上的肉,往嘴里送着。 “怎么样,这位小郎,跟我们大人跪下认错吧?” 麻子很是欣慰的看着堂中自己的杰作,手上的剑在王慎之等人的面前点来点去,满脸的麻窝似乎都要跳起来,只看到绮烟一阵一阵的干呕。 “怎的?这位小娘可是害了什么病症?我可是世代通晓医术,不如让我来诊上一诊。” 麻子说着话,便要去上手,只是伸出去的手,还没到一半,便被半途拦住了。 “手脚不想要,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刚才堂中的骚乱,王慎之一直没发一言,他知道谁才是这群人的头头,既然对方没有强出头来,他也不想招惹,却不想一个小小的喽啰,竟然就敢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的女人动手动脚,这是他的禁忌。 麻子明显是听的一愣,挣扎了几下,可对方的手实在是力道过于的强劲,任他如何使力也无法挣脱,索性他也不挣扎了,抬腿一脚便要往王慎之他们用的案子上踢去。 砰~ 只听得一声的巨响,被唤作麻子的宦官便如同是一个破沙袋一般被扔了出去,直飞出三丈远方才重重的落在地上。 “你他妈的是在找死!找死!” 麻子整个人就如同是疯了一般,捡起地上的剑就王慎之身上挥砍而去,王慎之随手抄起两根筷子,往那麻子手腕处的两个要穴戳去,只听得啊的一声,剑脱手,那人扶着腕子痛苦的瘫坐在地上。 “好哇!真好哇!” 嫪奇身子动了动,在这洛下清风吃过无数次的饭,跋扈嚣张,打人骂娘的从来都是他,哦不,确切的说,都是他的手下,一下低等宦官之类的人物。 即便是遇到朝中的大臣,除了王导,庾亮这些顶尖人物,大多数时候,他都能跟对方分庭抗礼,也丝毫不见下风,可这次的遭遇实在是让他倍感有趣,当然,更多的还有恼火,因为这会让他想起几个月前,吐了自己一身的那个人。 “还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麻子在地上扭曲了半天,才勉强的坐起来,手腕子,屁股,反正是身体的各处都是疼痛难忍,撕扯着尖细的嗓音,歇斯底里的吼叫着。 他身边的 宦官喽啰刚才可是见到中间那个白袍公子的威力,只是一下,便把麻子甩飞好远,都畏畏缩缩的举着剑慢慢的逼近,也不敢继续上前。 王慎之是看出来了,这些人都是些欺软怕硬的怂货,不过他们都是皇宫里的人,小皇帝的近侍,他也不想得罪的太过分,那个麻子不过是扔了个东西袭击自己,况且也没有打住,自己这么几下的反制也算是给了他一些个教训。 “几位,我看我们也算是有来有往了,不如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也别扰了人家掌柜的生意。” “到此为止?你打了老子,你这就要到此为止?就是我麻子不要脸面过去了,你以为嫪公公那里过得去吗?过得去吗?” 麻子见自己无法搞定面前的这个白袍男子,便把背后的那个男人给搬了出来。 嫪奇这会才懒散的站起身来,uu看书 ww.uuknshu.co 扭过头看到王慎之的时候,整个人都定住了。 “就是打狗也要看看主人呢?” 麻子见着自家的大人来为自己撑腰了,比刚才似乎是更多了一股子神气,一个劲的在边上蹦来跳去的说着。 一会是皇帝陛下如何宠信于他啊,一会又是嫪公公现在虽然是小黄门,却实际上是领了黄门令的差事,宫里面的大小宦官,禁卫,通通都在他老人家的麾下听用,你这个小小的商贾之人竟然还敢如此大胆,简直就是在找死之类的云云。 嫪奇的脑子正在飞速是旋转着,他现在要做出一个选择,面前的这个男人,他认识,可以说是恨之入骨,几个月前,就是在这个铺子里,他羞辱了自己一顿不说,还吐了自己一身,可是作为皇帝的近侍,他更清楚此人的身份,琅琊王氏的子侄,现在还是皇帝的表姐夫,这些都还好说,最最令他忌惮的,是近来才加的职衔,江州刺史。 宫里的宦官自然是不晓得王慎之的这个江州刺史是实衔,还是虚名,他只是知道,在这朝野上下,同样领着刺史衔的,还有太尉陶侃,征西将军庾亮,司空郗鉴,都是朝廷肱骨。 “小子,我告诉你,现在,你触了嫪公公的霉头,便是跪下也来不及了,” 麻子很是得意的看着王慎之。 第176章 过错与罪责 “嫪公公,嫪公公?” 麻子丝毫没有发现嫪奇的异常,喊了好几嗓子,嫪奇也没有理会他,还是那么呆呆的看着王慎之。 “见过王大人。” 突然,嫪奇双手一拱,很是恭敬的说出了五个字。 麻子看着自家一惯跋扈的上司,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以为他只是在玩之前所谓先礼后兵的游戏,这样表面恭敬,实则恐吓落井下石的时候,之前麻子可是没少见,而且,他是觉得,这样可要比上去就把那些不听话的家伙打的服服帖帖的,要令人开心多了。 毕竟男人嘛,哦不对,他们算不上男人,但是多少还是有些不太正常征服欲的。 “嘿,嘿,嘿嘿嘿~” 麻子笑的很狰狞,嘴巴咧开露出一口令人恶心的黄牙。 看的绮烟一阵的反胃,扶着王慎之捂着嘴巴好久,才勉强把那种难受的感觉给压了下去。 “嫪大人好威风啊!” 王慎之自然是不可能惧怕这些太监的,把绮烟,庾娇君挡在身子后面。 “不过我听闻,你手下的这条狗似乎想要觊觎我的娇儿?不知道有这个情况没有?” 说着话,王慎之的眼神凌厉的扫过嫪奇的脸,似刀片一样的锋芒让他不觉身子一颤。 被称为娇儿的女子,他这下是看清楚了,虽说这个女孩他本人并没有见过,可是他知道,王慎之几月前,与当朝国舅的女儿成婚,也就是说,娶了皇帝陛下的表姐,还是皇帝陛下心心念念的那个表姐。 而这个被称作娇儿的女子似乎是个跟庾太后在眉眼间有那么几分的相似。 完蛋,嫪奇现在恨不得反手给自己边上的这个蠢货一刀,自己平日里也总是教他要长长眼力,别每天就知道嚣张跋扈,可他就是不听,这下可好,给惹了大麻烦,一个小太监,竟然觊觎皇帝的表姐,这在哪朝哪代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况且王慎之现在还身领江州刺史的职衔,王导又是司徒,岳父领豫州,真是惹了他们不高兴了,小皇帝都保不住。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嫪奇也顾不得什么在自己手下部众面前的脸面了,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开始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 说自己从小家境穷苦,艰难的才逃难到江左,流落街头几乎就要饿死了,被一个老太监收下,说有一份可以吃饱饭的差事,自己便心动了,不管不顾的跟着去了,进了宫,也不好过,被人各种看不起,熬到现在好不容易才熬到现在一个小黄门的差事。 把自己的过往说的那叫一个惨啊,搞得王慎之都有些尴尬,觉得是不是自己确实是做的有些过了,把人家这么一个乖孩子给欺负了。 边上的麻子整个人也是很摸不着头脑,这不对啊,按照一般操作流程,就是嫪公公先是很低调的打过招呼,然后猛的一翻脸,自己这些人就动手喊打喊杀,这自报家门,说自己简历的事情,却也是不曾听闻的。 一番哭诉之后,嫪奇整个都变成了泪人。 王慎之想着他是皇帝的近侍宦官头目,若真是把他怎么着了,即使现在皇帝不会说什么,但在心里总是会留下一个疙瘩的。 不过今天的事情若就是这么给过了,他自己心里也是很过不去,明明好好的坐在这里吃饭,却被这么无礼的挑衅。 “这样吧,嫪公公,王慎之也是个通情理的人,谁犯的错,谁来担着。” 麻子只觉得无论是自己这边的人,嫪奇,自己的那些手下,还是对面这个被叫做的王慎之的那一伙,眼神全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这个时候,他也是大抵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显然,他即将变成牺牲品。 “嫪公公,你不能啊,不能扔下我不管,啊!不能啊!” />  嫪奇一脸厌恶的看着麻子,他倒不是嫌弃这个属下嚣张跋扈,只是厌恶他眼神不好使,给自己惹麻烦。 手一挥,两个人就如同拖着一条死狗一般的把麻子拖到了王慎之近前。 “王大人,贱奴我交给您了,要杀,要刮,您说了算。” 王慎之不觉心里有些佩服这个叫嫪奇的家伙,不愧是能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物,手段还真是高明。 这就应了那句话,当面教子,背后教妻,而这个麻子脸,就相当于是嫪奇的干儿子,犯了错,惹了人,嫪奇直接把他交给王慎之,话还说的出奇的重,杀啊,刮啊的,都用上了。 若王慎之真是按着这么的做了,那可就太愚蠢了,一般的人,也就是随便申饬两句,或者找人给几个闷棍算完事,这也就了了,真是这么就了了的话,显然,对王慎之这边来说,u看书 .ukansh 还是心里很不舒服。 “嫪公公,这您的人,我可是教训不得的,还是请您来定夺罪责吧!” 嫪奇先是一愣,他混迹朝堂的时间可是比王慎之要长了许多,见得事情,官吏,各种手段也是不胜其数,之前惹了一些高官勋贵,用这样的方法处理起来,可是屡试不爽,虽然司马家的皇帝大权旁落,可谁也不愿意落得一个招惹皇帝近侍的把柄。 可王慎之总是不走寻常路,这回直接把这个问题反手踢回给了嫪奇,而且他说的话也是极为巧妙,不说这个麻子是什么宦官内侍,指名道姓的说,这是你的人,你的手下,而且还要来定罪责。 过错与罪责是两种概念,过错就道歉,罪责就要受罚。 嫪奇的嘴角咧了咧,别有意味的看了王慎之一眼,在麻子一脸的惊惧惨叫中,示意来两个人把他按住。 嫪奇一只手按着他肩膀下面一点的那块蝴蝶骨,另一只手拉住他的小臂,猛的向上一抬。 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麻子便昏了过去。 如此,嫪奇还是没有停手,把着已经脱臼了的整条胳膊,顺时针又转了一个整圈,就像是他之前掰下羊腿上的关节一样的使劲一拧,巨大的疼痛,把麻子直接给疼醒了,回头看了看自己如面条般耷拉着的胳膊,又昏了过去。 第177章 飞来之喜 王慎之就那么冷冷的看着,讲实话,他确实是被这个嫪奇的凶残给惊到了。 折完了麻子的一只手臂,嫪奇抬起头,眼睛对着王慎之,见他没有反应,二话不说,又如法炮制的对着躺在地上的家伙再次开始了摧残,铺子里又响起一阵阵的霹雳咔嚓骨头被硬生生掰断的声响,听起来很是渗人,好在绮烟和庾娇君都被王慎之护在身后,没有看到麻子扭曲的双臂,即便如此,绮烟的脸上还是变得有些惨白,冷汗顺着隆起的云鬓,沿着她美丽的脸部轮廓往下滴着。 “好了好了,嫪公公,我看他也是知道错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罢,王慎之也是不愿意多做停留,走出铺子,刚登上马车,铺子里又传来一声尖厉的喊叫。 雪已经停了,马车向城外走去,王慎之现在除了要来城里陪着绮烟查看一下各个铺面,别的时候,大多还是待在建康城外的山间别业里。 林妈妈现在是身影不可捉摸的,这个月在广陵,没准,下个月就会跑到涪陵,绸布,酒酿,茶叶,什么赚钱,她就做什么,反正资金充足的很,只是有时候,一些稍微危险点的地方,绮烟是不会依着她去的,王慎之给她支派了几个田礼的手下跟着,多少也让绮烟更为安心一些。 “郎君,这个嫪公公却也是驭下有术啊!” 庾娇君开口说道。 “娇儿当真如此以为?” 王慎之眉毛一挑,庾娇君的评价让他很是意外,身为当朝国舅的女儿,不可能连这点识人之术都看不出来。 “是啊,慎郎,我跟娇儿姐的想法一样,虽说这个嫪公公为人乖张了些,你看他惩罚属下惩罚的多狠啊,那人肯定是不敢了的。” 绮烟似乎这些日子总是吃不饱一般,这会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几个饼子,抱着啃,饼子里塞满了烤的流油的羊肉,大抵是还放了些花椒的缘故,麻辣麻辣的,让她直吐舌头,不过还是一个劲的往嘴里面塞。 在王慎之看来,这个嫪公公却是可怕的很,刚才那么生生把人手臂掰断的手法,熟练的都让他有些起鸡皮疙瘩,此人定是一个凶残的人物,事实上,一个人凶残并不值得让人害怕,真正让人害怕的是,这个人不仅仅凶残,而且还极其的会审时度势,恰巧嫪奇就是这样的人。 “此人极其危险,我不得不防啊!” 王慎之悠悠的说道。 回到别业,绮烟没有停下,跳下车子就往厨下跑去,挑挑捡捡的又拿了一大盘子吃食一边吃一边听王慎之说话,直到晚间,她突然觉得腹部胀痛的厉害,王慎之才赶紧叫了别业里的医者来给她诊病。 医者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术业精深,虽然比不得葛洪那般的神奇,却也是这建康城里数一数二的高手。 “公子啊,这绮夫人可是已然有孕了啊!” “童叔此话当真?” 对于王慎之来说,这可是飞来之喜,结合着绮烟这么许多天来的奇怪行径,王慎之很是欣喜的看着绮烟。 “绮儿,绮儿,我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啊!” 可绮烟似乎并没有王慎之想的那么高兴,满脸愁容的看着自己还有什么反应的小腹,这些日子,她知道自己饮食是有些反常,不仅吃的多了很多,而且对于那些辛辣味道重的,还很是喜欢,不仅如此,干呕恶心也时常出现,月事也是很长时间没有来了。 可女孩子家的,哪里敢去跟别人说这些东西,即使是她自己的夫君也是有些羞于启齿,心中虽然有些嘀咕,今天童叔一诊脉,却是应了她的猜测。 “我困了,慎郎,我想睡觉。” 绮烟低落的情绪王慎之感觉到了,他也不敢多问,对于一个现代穿越者来说,他更能理解女性在妊娠期的各种看似无理取闹,实则 很是合乎道理的反应。 比如妊娠恐惧啊,还有产前产后抑郁啊,或者焦虑之类的状况,都是应该被理解并且好好呵护的。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差了人告诉庾娇君,说今晚就留宿在绮烟房里了。 “顺带着告诉娇儿,绮儿怀宝宝了。” “不可说!” 本来已经如小猫一般沉沉睡去的绮烟,这会听着王慎之给佩儿如此交代,突的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挣扎着斜起身子,很坚决的对佩儿说道。 转念,她又有些不悦的冲王慎之说道。 “慎公子,我也不想让你待着这里。” 哈? 王慎之一脸惊讶的看着绮烟,这丫头怎么怀了个宝宝之后,整个人都变了性子,之前可是从来从来都不会说让自己走开的,每每总是喜欢躺在他的怀中甜甜的睡去,u看书.ukashuom今天怎么…… 怀孕会导致人体内的激素分泌发生变化,就如同青春期和更年期一样的,产生不可控的情绪激烈变化,王慎之能理解,也没说什么,抚了抚她的小腹,在绮烟的额上轻轻的点了一下,才吹灭了烛火,站起身来。 “慎郎不要走好吗?” 窗外的雪还没有化,映照着清冷的月光,把屋子照的通亮,这小姑娘还真是有意思,王慎之刚刚走到门前,小姑娘就变卦了,他能有什么办法,本来对自己的女孩就是好脾气的他,这会子更是没有什么脾气可讲,人家让干啥就干啥呗,也不敢乱说,也不敢乱问。 王慎之又回身走到榻边上,绮烟轻轻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绮烟的脸很烫很烫,似是生了什么病一般,不多会,王慎之只觉得有一滴热热的东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想要动一动,却发现自己的手,被这个小姑娘把的更紧了,丝毫也挣脱不得。 第一天晚上,王慎之就这趴在榻边上睡了一宿,中间隐隐约约的醒了几次,绮烟似乎是躲在被子里面哭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沉沉睡去,王慎之给她换了一个干一些的枕头。 睡梦里,绮烟还是紧紧的攥着王慎之的手不肯撒开,嘴里一直呢喃着些什么,王慎之贴近了些,才听的好像是在说不要走,不要离开之类的话,也是一头的雾水。 第178章 琐事 转眼上元节已过,咸和五年的正月间,王慎之基本都没有怎么出门。 城里很是热闹,但碍于绮烟的情绪还是不很稳定,王慎之也不大愿意独自往城里面跑,庾娇君这些日子还是很忙。 江北,尤其是赵国石勒那边的各种情况来的很密集,外加上益州成国的李雄把庾娇君布置在成都的竹里馆基本摧毁,各城门全部封闭,说是抓捕间谍,也不知道城里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郎君,要不我们把益州的竹里馆放弃掉吧!” 庾娇君拿着一封沾染着血污的信笺走了进来,这是竹里馆益州分馆的馆主手书,派属下趁着夜色翻城墙送来的,上面详细的写着益州分馆的状况,馆舍自然是早就已经被捣毁了,成员被抓捕,斩首近三分之二,除了散布在城外的一些人,跟在他边上的,只剩下不到五个。 “不可。” 王慎之现在很是看重庾娇君手上的这个竹里馆,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里,这种最为原始的情报组织,就是他看世界的眼睛,尤其是益州之地…… 王慎之坐在案子前,手指轻轻的敲着漆木大案。 “让丘夫去吧!” 丘夫此时还是在宣城钻研着各种奇妙花色的笺纸,王慎之把这边的诸多业务,已经全部交由他一手把持,只是年节的时候,差人随着运货的船往他们这里送了不少的年货吃食,别的基本就没有什么信件来往。 “丘领事,丘领事,建康来信,建康来信。” 按理讲今天不该是货船返航的日子,往建康和各个大郡郡城送纸的行程时日,在丘夫的平时办事的案子后面的屏风上,都标注的很清楚,从哪里出发,经由什么水道,要过什么关隘,转运如何,路上的官差品秩,所属的势力,他都摸的很清楚。 “可是慎公子的信笺?” 丘夫还是有些激动的,他是一个有想法的人,这边造纸的行当已经被处理的很是稳妥了,部分业务已经拓展到了江北,对于他而言,这个事情已经没有什么挑战可言。 接过信笺,果然果然,是慎公子的来信。 信里说,竹里馆益州分馆被摧毁,问他愿不愿意去接手益州分馆的事务。 王慎之清楚丘夫的能力,也清楚他是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心思的。 “我愿意,愿意的!” 丘夫很是激动的拿着信笺,攥的指节处都有些发白。 王慎之这边也没有闲着,从王导那里要来了当涂侨民的户籍册,以及丹杨县的各种赋税和人丁的册子,启程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九,他打算这次走水路,直接乘船沿秦淮出长江而下,到丹杨县附近下船,先微服考察一下当地情形,再具体定夺土断的相关问题。 从古到今,触动高层利益,永远都是危险的,这一点王慎之很明白。 对于东晋王朝来说,上层就是门阀,除了王,庾,郗这种顶级的门阀之外,更多的还是稍微二流一些的门阀,他们才是这个政权的中流砥柱,这也就是为什么王导一来到江左建康,就大力的收纳南方士族到自己的官署里做幕僚的原因。 这个世界,永远都有金字塔,塔顶的人很少,塔底的人很多,但是真正促进这个社会稳定发展的,还是塔肚子上的人们,现在称之为中产阶级,而东晋则是那些小门阀。 土断的核心对象就是这些人,王慎之很明白,让他们把已经贪没的田产庄子直接均分,那是不可能的,若是强来,必然会动摇国家根基,使得人心惶惶,再次造成动乱,到时候别说自己功业不成了,便是身家性命也很难保全。 自从知道绮烟有了身孕,王慎之没来由的觉得自己现在很是惧怕死亡,做什么事情,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的风风火火,必须思虑再三好好考量之后,才能做出定 夺。 丘夫接到王慎之的信之后,交代好了宣城的事情,那边的一切事宜都已经差不多了稳定了,便带着石头儿一起,乘船来到建康,船行三日入内河,泊在桃叶渡。 福贵带着人已经在那里侯着了,王慎之这些日子很是忙碌,整理丹杨,当涂的各种籍册田亩,没时间接待他们,要福贵带着在城里转转,而后去洛下清风看看上次嫪奇弄坏的东西,老掌柜那里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可石头儿和丘夫看起来都不怎么愿意,只是想要尽快的见到王慎之。 几人登车出城,绕进山间,当那华美的别业建筑在云雾中露出一点影子的时候,石头儿整个都看呆了,张大了嘴巴。 “福贵哥哥,慎哥哥是仙人吗?怎么住的如此神奇的地方。uu看书 ww.ukansu” 福贵哑然一笑,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通往山间的路被王慎之差人特意修过,铺了稀碎的石子,坑坑洼洼的地方,也都有过填补,一路走来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颠簸。 早春的气息在山里显得更加浓重,树杈上冒出黄绿色的嫩芽,空气已经不再像深冬那么的干冷,王慎之猜到石头儿可能要来,让福贵随车带了几件大氅,几人披着看山间清幽的景致,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别业门口。 别业门口,庾娇君也正巧外出回来,看着福贵接了人,很是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那个叫丘夫的,她是有些印象的,之前在大通店渡口,劝阻王慎之不要去江州的时候,见过一次,那个小姑娘就有些生疏了,不过石头儿长得肉嘟嘟的小脸,也是可爱,她也上前打着招呼。 “丘夫,丘夫?怎么了,快点叫夫人啊!” 丘夫也看到了庾娇君,他知道自家公子成婚了,不过却是没见过夫人,这次见了面,不觉一阵惊讶,竟有些困惑,这夫人怎么长得如此像那个湘然小公子。 迟钝了一会,丘夫反应了过来。 “见过夫人。” 庾娇君自然是晓得他的困惑,不过这种事,也必要跟属下多做解释,倒是那个小脸肉嘟嘟的石头儿很是惹她喜爱。 第179章 嫡出与庶出 “小石头儿还记得我吗?” 庾娇君捏了一下她圆嘟嘟的脸蛋,笑着说道。 “我叫陆芪葳,阿婆说我是大姑娘了。” 说完,歪着头仔细端详着庾娇君的脸,看了好久,又说道。 “这位姐姐芪葳见过,只是之前是个小公子。” 被石头儿这么一说,反倒是庾娇君有些不好意思了,略显得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她自己也没有闹明白为什么自己要一直装着跟王慎之兄弟相称。 大抵是她觉得自己之前逃了婚,若是再巴巴的显得很喜欢王慎之的样子,就会显得很是奇怪,不过幸好,自己的父亲和王司徒都还是很坚持这门婚事,不然到时候若是再将自己许了他人,庾娇君可就又要耗费好一番周折了。 几人在堂中坐定,听得消息,王慎之很是开心的从后院跑了过来,看着石头儿,只把她举得老高,又放下,如此好几次,小姑娘咯咯地笑个不停。 “郎君,绮儿呢?” 庾娇君这几日感觉绮烟很是诡异,总是不喜欢出门,平时跟自己很好的,之前自己每次去她房中寻她,都很高兴的出来玩,可现在每次去,不是说乏了困了,就是已经睡着了。 “她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啊?” 庾娇君面露忧色,这么一些时间,王慎之也是摸清楚了绮烟这些日子状况诡异的原因。 这个小姑娘从小就从江北逃难,见过了很多的世间冷暖,虽然她和庾娇君都嫁给了这个男人,可在内心深处,还是很清楚自己妾的位置。 作为妾,竟然是先于妻怀上孩子,这可是很大的事情。 若是脾气大一些,残暴一些的妻知道了这件事情,暗地里趁着主君不在,把妾活活打死的先例都有,而且即便是她们母子能够安然的渡过这十个月,那她的孩子也永远是不被人待见的庶出,庶出就如同妾一般的一直没有地位,一辈子只能低着头走。 现在庾娇君问起,王慎之也不好回应,他并不晓得庾娇君的想法,反正现在才是一个多月而已,身材上还没有什么反应,他觉得还是慢慢的探一探口风比较好。 毕竟在王慎之看来,这无论如何也是一个孩子,在他的观念里,也没有什么嫡出,庶出一类的差别区分的。 “童叔看过了,说无碍的。” 王慎之随意的敷衍了一下,就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庾娇君跟丘夫简单的介绍了一下益州的状况,包括各个郡的大概位置,地理走势,还有就是竹里馆在益州的一些人脉和资源。 尽管李雄在那里建立了以巴氐为领导层的政权,但是作为中原正统继承者的东晋王朝,还是从来不把这一块地称为成国,还是依照旧的地理称呼为益州。 丘夫的脑子很好使,很快便把各条线索都捋的很清晰,竹里馆益州分馆这次遭受的打击是空前的,不然也不会让庾娇君生出想要退出益州的念头。 不过还好,在最北端的汉中郡,与荆州接壤的涪陵郡,以及与宁州相接触的南广郡,都还保存着相对有效的情报搜集网络,只是再往深了,诸如广汉,以及李雄的老窝成都,消息就难以通达了。 “丘夫有什么想法吗?” 王慎之端起面前的热汤饮了一口,问道。 “我觉得还是努力从内部渗透他们比较好一些,以财货之利,在引诱成国官吏,而后再以此为要挟,逐步渗透到他们的核心。” 王慎之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实在话,他一点也不喜欢打仗,但这次李雄对于竹里馆益州分馆的清洗又不能当做没发生,这显然不符合王慎之的性格,对内,他可以宽和温雅,但是对外嘛,他就是睚眦必报。 “你还可以找一个叫李势的人,如果机会不错,可以撺掇他去抢储君的位 置,他会很听话的,你就告诉他,建康城内,拈花楼里,你个狗东西,就行了。” 说罢,还不忘一脸坏笑的看看庾娇君,这句骂娘的打油诗,王慎之可是记得很清楚,所谓的湘然小公子又怂又凶的嘴脸,他大抵是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交代完了事情,丘夫也没有在建康多做停留,田礼找了几个乞活军的兄弟跟他一起,自燕子矶连夜乘船出发,往益州而去。 至于石头儿,王慎之就把她留在了建康,多玩上几天,也好陪陪绮烟,王慎之自己则是在几天之后,和庾娇君一起登船启程,往当涂赴任。 …… …… 这次他们没有乘夜雪大楼船,只是坐着艘一般官员小吏的小篷船,带的随从也不多,除了两人各自贴身侍从,福贵和月儿外,就是田礼带了两三个精干的手下跟着,当然也少不了老三,这是个压根闲不住的主。 “公子啊,咱们这次去的那个当涂,跟丹杨可是一个地方?” 闲来无事,几人坐在舱里聊天。 “三哥可知道什么叫侨县吗?” 月儿在给大伙烹茶,uu看书 .uukanshu.co 见老三的杯子空了,又给他续上一杯问道。 “侨县嘛,侨县好理解的嘛,有桥的县,可不就叫桥县了嘛!” 老三是武夫,哪里懂得什么品茶享受的乐趣,月儿刚递过来的一杯茶汤,他也不看,又一饮而尽,小姑娘又给他续了一杯,接连着这么五六杯下去,老三却也是有些受不住了,捂着杯子口。 “月儿妹子,可不带这样的啊,咋的劝茶跟劝酒一样的,等会我老三肚子涨了,可是上哪里尿尿啊!” 噗…… 舱里舱外听着老三的话,不觉都笑的喷了出来,搞得他也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挠挠头。 此时的月儿可是满脸涨红了,狠狠的瞪了他一下,转身除了舱,坐在船尾上。 “月儿妹子,你这是咋的啦,船尾巴上风也是大的紧,还冷。” 老三伸长了脖子,冲着兀自坐在外面的月儿喊道。 唉~ 王慎之叹了一口气,对着老三的屁股就是一脚,把他踢得一愣,看着王慎之的表情委屈又困惑,似乎是很奇怪于王慎之为什么会这么突然的给自己一脚。 “你丫真是个棒槌。” 第180章 脚长几寸 到了丹杨县境内,王慎之等人在一个名叫密云镇的地方登岸,早春时节,天空刚刚飘过细密的雨丝,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润甜的气息。 镇子不大,却很是荒凉,这一点王慎之早就有心里准备,连丹杨县城都是一番破败的景象,何况是下面的镇子了。 几人在泥湿的路上走着,镇子里只有一条主街,两边散布着的铺面只零零散散的看着三四家,供人住宿的客店只有一家。 “小哥,我们要住店。” 王慎之敲了敲案子,想要把睡得正香的看店小哥喊醒。 那小哥大抵是脑子有些不怎么好,若是正常的客店伙计,被人这么叫了,理应问问客官几人,要住几日之类的话,可这个小哥不走寻常路,竟问道。 “客,脚长几寸?” 伴着王慎之一脸的困惑,小哥似乎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解释说之前几日,县令下了海捕文书,说是又有贼人跑来了,不过这次来的贼人不多,不像之前,在县城的那伙。 县城的那伙? “县城的那伙可说的是一个白袍郎君,带着大车和几十个披甲护卫啊?” 王慎之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叩着案头,饶有兴致的问着。 “对对对,没错没错,还去乡老家蹭了顿饭的,要说着贼人还真是厉害,连乡老都敢威胁,却也不怕官军来擒他。” 小哥说着话,撇了撇嘴,似乎在他的眼中,乡老,县令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官了。 不过想想也是,那些身在庙堂高处的王侯将宰,对于这些村镇的小民来说,确实是遥远的很,自然也是谈不上什么尊崇敬仰了,倒是这乡老县令的,对于这些村民而言是触手可及的大人物。 说完这些,小哥也不再多言,只是让王慎之等人多担待一些,便带着王慎之他们进了后院,挑了三间好一些的房,安顿他们住下。 他虽说只是在这镇子小客店的伙计,眼力价还是不错的,刚才关于贼人的问话,问出口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这些个人的穿着打扮,根本就不可能是海捕文书上说的那些贼人,尤其是这个领头的小公子,高冠衣袂,气质迥然,怎么可能是石勒派来的羯贼呢? 临走的时候,小哥说道。 “热汤的话,几位远客若是需要,便去厨下自去,至于饭食,我们这店小客少,并没有备下。” 说完,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田礼,福贵,扭身离开的时候,摇着头小声嘀咕着。 “唉,又不是,又不是,这是老天不让我发财啊!” 几人稍作收拾,出了客店门,往西绕了一些路,找了一个临河的粥饼铺子,围坐下来。 “几位客要些什么?” “粥,饼,再来些小菜。” “呦,客可是讲究,咱这荒野小铺的,哪里有什么小菜,便是给些盐巴下下饼子罢了。” 王慎之也不是个挑剔的人,应了一声,便继续调侃老三和庾娇君侍女月儿的事情,老三自然是个糙汉子,可月儿却是机灵的很,还没说两句,便已然脸色羞红。 “好了好了,郎君就别嘲弄月儿了,倒是老三要学着灵光些,嗯?” 庾娇君意味深长的说着,眼神在老三和月儿之间飘来飘去。 “是,夫人说的是!” 粥是早晨已经煮好了的,饼子也还热乎,卖饼的人跟刚才客店的小哥年龄相仿,把饼子放在案子上后,也是跟刚才一样,一个劲的打量王慎之等人的样貌。 “客,脚长几寸?” 再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王慎之也很是无奈,难不成自己这伙人就这么的像是贼人?怎么见到一个人,就问一次,见到一个人,就问一次,便反问道。 “脚长几寸有罪?” “九寸往上的,有罪。” 小哥回答的很是正经。 “那我们是没罪了,这几个男人都是七八寸,我夫人的……嗯,嘶~” 王慎之刚准备说,却被庾娇君狠狠的踩了一脚,这才想起来,古时候的女子,手足皆是很私密的部位,是不能与人随便说的,歉意的看了眼睛瞪的老大的庾娇君,讪讪的笑了笑,也没再说话。 卖饼子的小哥也是健谈,吃了一阵东西,就聊开了。 其实,他们也不觉得这世道有什么所谓的赵国羯贼,毕竟丹杨县在长江以南,又不算什么富庶的地方,虽然在丹阳府下辖,却真的没有被偷袭离间的必要。 之所以他们这么热衷于抓捕所谓的羯贼全部来自于乡老,也就是那个叫祁猛汉的老头。 这老头在县里声望很高,甚至压过了县令石更深,他总是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很不安全,u看书 .uukanshu 总是被贼人潜入,可每次唤了县令以及县里的吏员埋伏好了,却又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乎便要那石县令下了拘捕文书,还下了两贯的赏钱。 对于穷困的农人来说,这也算是不小的一笔钱了,为了这比钱,自然是积极性很高。 “难道那乡老就只是拿了这么一个证据吗?” 王慎之喝了一口粥,这东西说是粥,却是比建康王导家的差远了,不够粘稠不说,里面基本都没有什么米粒,时常还能吃到些麸糠,上面飘着几片说不上名字的野菜。 “呵,证据,就是这大脚的证据都还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呢?听张贴告示的差役说啊,是石县令觉得不写上一些特点实在不合适,而北人,尤其是羯人,常年骑马,脚底板大抵就宽大,所以就随手写了个九寸。” 小哥提起一个陶罐,又给王慎之他们添了些热汤。 汤足饼饱之后,王慎之他们便在镇子上闲逛起来,这么一逛,才发现这个镇子别有一番趣味,虽说那条主街以及主街两侧,都是萧索的铺子和民房,可如果转过两道弯,往镇子的东北角走,就会发现大不相同。 这里竟是一大片的高门院落,层层叠叠的,与镇子里的破败迥然相异,门口家丁护院,矮墙处,有一枝刚发的枝杈伸出朵儿来,似乎是在探查着外面穷苦人的世界。 第181章 河东裴氏 “什么人?” 离着大约有三四丈远的时候,一个大汉对着王慎之他们呵道。 “客商。” 王慎之这次本来就是要四处走访,体察一下民情的,镇子里的状况大概看了一下,跟丹杨县城并无太大的差别,倒是这几座散发着贵气的高门大院,引发了他不少的兴趣。 “远些,离得远些,我河东裴氏,名门之后,与你这客商有什么相交的。” 护院很是嫌弃的看着王慎之他们,摆了摆手。 河东裴氏,果然是大族,不过在这个时代里,相比于琅琊王氏的体量,实在是有些不值一提,王慎之有些玩味的看着一身灰布衣衫的护院,他记得《晋书》里有记载过西晋时期,河东裴氏出过一个很厉害的先祖,若非这个护院自报家门,他可能还没有这么大的兴趣。 此人名叫裴秀,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最强的地图学家,注意,是地图学家,没有之一,他所著的《禹贡地域图》中,开创了古代地图绘制学,所提出的“制图六体”理论在他之后,又用的一千多年。 “郎君?郎君?” 庾娇君看着自家夫君对着这个河东裴氏的宅院一个劲的发呆,唤了他几声,她觉得,既然人家不待见自己,那他们就离开好了,也不至于辱没了脸面,这河东裴氏虽然有些声望,那也是在晋室在洛都的时候,有些祖荫,现在这身逢乱世的,早就没落了,不然也不会跑到这么几个地方建屋置业的。 “我们走吧!” 庾娇君又扯了扯王慎之的袖子。 “娇儿,我想要他们的图。” 王慎之幽幽的说着,他隐隐的觉得,这失传了的《禹贡地域图》会在以后起到大作用。 说罢,也不顾庾娇君的劝阻大踏步的继续往前走去。 “听到没有,远些。” 护院很是恼火于这个白衫男子竟是如此的不知道厉害,他河东裴氏虽然现在七零八落的,四散逃跑,可他们这一枝,在这个小县里面,还是有着很大的势力的,无论是田庄土地佃户仆从,可都是敢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的强者。 “洛都人居奇前来拜会。” 王慎之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往前走着,顺手从袖口处摸出几两碎银子放在掌心。 “哦~哦~是居先生啊,且等等,我去通报,通报。” 说着便要去取王慎之手上的银钱,王慎之只把手掌一握,笑着摆了摆,指了指他背后的高门,示意他通报完了,回来再取。 “哦,哈哈,好说好说。” 这小子看来很是上道嘛,王慎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把银子又塞回到袖子里面去了。 过不了半盏茶的功夫,从门里又走出一个人,看打扮似乎是管家,走过来的时候,还是满脸愠怒,恶狠狠的对刚才那个傲慢的护院怒骂些什么。 修习了葛洪的纳气功法之后,王慎之的耳力,目力,都有了空前的提高,虽说那管家的声音很小,可一字一句的还是清清楚楚的送到了他耳朵里。 “狗东西,天天就知道来报这些事情,不知道家主最不喜见什么客商吗?” 那护院也不敢顶嘴,只是一个劲的讪讪笑着,反正人他是给叫出来了,心心念的银钱也到手了,看刚才这个姓居的家伙手上的不少银子,挨顿骂也是值当的。 待到他抬头看向王慎之,王慎之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呆呆的看着裴家院落上雕花的矮墙。 管家走近了些,四下打量着王慎之和他背后的一群仆从,精明的眼神从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先是王慎之袖口处的纹饰,而后是庾娇君耳朵上的耳铛,再就是田礼,老三等人的打扮,心里不觉一惊。 虽说他裴家已经没落了几十年,但 是作为在裴家最兴盛的时候,就做仆从的老管家,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这位公子绝对不是他说的什么客商的身份,但是既然人家以客商自居,他也不好去戳破,这是规矩,也是体面。 “居先生来访,有失远迎啊!” 管家的脸色变换,马上就显露出一种很谄媚的笑意。 “管家辛苦。” 王慎之淡淡的说着。 “永嘉离乱,我知河东裴氏往凉州迁有一脉,却不想这丹杨县里,也是卧虎藏龙啊!” 说起恭维的话,王慎之很是在行,这么三句两句的,既把这河东裴氏的家族支脉说的很清楚,还隐隐的有些恭维之意,管家听的明显很是受用,更笃定了刚才自己的判断,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那么简单。 寒暄一阵之后,管家拱了拱手,迎他们进了正堂,安排仆役奉茶,自己则告罪一番,说去请家主到来。 “居先生,居先生?” 王慎之端详着描金错银,带有浓郁太康年间奢靡风格的漆杯,听得背后有人跟自己说话。 扭过头来笑了一下,问道。 “这位仁兄,可有什么事吗?” “那个,那个银钱,银钱,说好的。” 护院说话的声音很小,u看书uuanshu.cm他又生怕王慎之听不到,比划着在嘴边上咬了咬。 “什么钱啊,仁兄,我哪有钱,咱这做买卖的,有了白纸黑字,才能算数,我说什么了吗?” 看着护院一脸吃瘪的表情,王慎之笑的很是开心,玩弄这些个势利之徒,他可是一把好手。 “郎君是越来越奸诈了呢!” 庾娇君凑到王慎之的耳畔小声的嘀咕着。 二人正说话间,听得一阵脚步声,而后一身青衫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也是如管家一般的打量了王慎之一番,不过这个家伙的眼里,却并不像管家那般,具体还有些什么东西,王慎之一时间也说不真切。 “河东裴士行。” “洛都居奇。” 王慎之端端正正的回了一礼。 “先生当真洛都人?” 裴士行坐下问道。 “是啊。” “居奇仰慕裴氏先祖高名,特来拜会,想借《禹贡地域图》一观。” 听到要借《禹贡地域图》,裴士行的脸色变了变,他们裴家之所以如今分崩离析,四散飘零,尤其是他堂堂裴氏嫡子,竟然窝在这么一个镇子里,都是因为那副图。 第182章 慷慨与奸诈 裴士行直愣愣的看着王慎之的脸,长久的不发一言,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而后眼神在众人脸上扫过,点了点头。 管家端过来一个托盘,盛着一本被锦缎包裹的很严实的书册,他解开包裹,把托盘推到了王慎之的面前。 “居先生且去看着,我到后面处理些家事,很快就来。” 说完,招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183章 好大1只瓜 王慎之没来由的产生了吃瓜的好奇心,第一次到丹杨县的时候,来去匆忙,一直是觉得祁猛汉有些过于粗暴了,对谁都是很凶的样子,唯有他那个水葱似的婆姨,三句两句的,他就顺从的直哼哼。 可当下的状况…… 桂花把石更深引到了堂中,丹杨令和当涂大族家主,这会就施施然的坐在那里,肆无忌惮的调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