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离心》 第一章 我回来了,可以见见你吗? 第一章我回来了,可以见见你吗? 1 2012年的初夏,这是夏雪回国后的第三十六天。b市的天气有点怪异,才刚刚立夏,就已经热过往年的三伏天了。 午后的骄阳十分贪婪地舔着大地,阳光直射下来,整个城市难有一处死角。 闷热的空气滞留在房间里,护士们都将病房门大敞开,让空气形成对流,带来了些许凉意。 这个时段,病人多数在午休,夏雪却睡不着。她在房门口张望,听说她的主治医生今天会过来一趟。 三天前她住进了这家医院,初步被诊断为球后视神经炎,病症表现为右眼视力突然下降。 除了入院前的那一次,她再没有见过她的主治医生。护士们只是据医嘱每日定时为她打点滴,测量体温和血压。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在医院的生活几乎一成不变。但是这些天夏雪发现小护士们的工作态度似乎比前些天积极了不少,每天不到点就来了,下班了还不肯走。 夏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同病房的女孩满怀深意地一笑:“女为悦己者容呗。” “悦己者?谁?” “陈医生啊,陈文铮。” 女孩继续说:“他可是我们医学界的一个奇才,年纪轻轻的就在行业内享有一定声望了。一些其他医生治不好的、情况比较复杂的眼科疾病,让他来治疗的话就还有一线希望,他可谓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眼科第一人啊!” “他是第一人,那些老专家排在第几呢?”夏雪觉得她的话过为夸大了。 “据说遇到疑难杂症时一般的老专家都提倡保守治疗,可他的治疗思路总是很冒进,风险也大。也不知道真是他医术高超还是他太幸运了,几个愿意配合他治疗的重症病人最后都康复了。”说到这里,女孩已是满脸的崇拜,“他不但年轻有为,而且相貌英俊,还特别有爱心。据说他非常喜欢小朋友,经常去孤儿院陪孩子们玩。可惜这人比较少言寡语,但这对姑娘们来说也是极具杀伤力的一点。更重要的是,这么优秀的他竟然还单身,典型的钻石王老五嘛!” 夏雪看过许多言情小说,有女主角的和没有女主角的。如果这个陈医生真如女孩所说的那样完美,而且还是单身,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他的性取向与常人不同。 这天夜里,夏雪做了整晚的噩梦。 她梦到旭东不见了,梦到她自己赤着脚不停地奔跑,寻找。后来她好不容易找到他,当时他正背对着她,她追过去,拉着他的手将他拽到面前。这么一看不要紧,她看到“旭东”竟然没有脸! 夏雪从噩梦中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想到刚才那个梦,她一阵失落,竟然又没有看到他的样子。 说到旭东,这是夏雪回到b市的主要原因。自从十年前,她的父母相继去世后,是旭东在默默支撑着她的生活。十年恩情自是不必多说,偏旭东还没留下任何个人信息。他不期待她的回报,她却不能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旭东对于她来说早已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资助人,他就像亲人一样,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等她终于在qq中追查到了他的位置,她便决定义无反顾地回国,回到b市。可是那一次联络,也成为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络。旭东又消失了。 护士们已经忙碌着给病人们测体温了。 夏雪拿出手机看了看,依然搜不到3g信号。她捧着手机在屋子里来回转悠,可是整幢大楼的信号都被屏蔽了,这个小小的房间自然也不能例外。 夏雪看了看窗外,九层楼的高度,依稀看得到楼下已有不少病友在散步。 她打开窗户,趴在窗子上,尽可能地将手机伸向窗外。她眼见着信号格从一格变成了两格,不由得在内心赞叹自己的智慧。 可就在这时,她感到身上的病号服被人从背后拎了起来,手上一松手机险些蹦出去,还好她眼疾手快朝前一扑双手将手机抓住。但是她整个人险些掉下楼去,好在有人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让她没能成为今早意外坠楼的女尸。 夏雪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完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不要命了?!” 身后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 她这才想起来这个“救命恩人”,她刚想回头看看是谁,就感到与窗台接触的胸前的皮肤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她被那人拽了回来,接着就被狠狠地甩在了窗台旁边的病床上。 她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抬头看见站在床前的人,不由得一愣,怎么是他? 陈文铮冷声笑道:“真够蠢的!既然死都不怕了,活着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丢下一个轻蔑的眼神,走出了病房。夏雪听到她跟外面的人交代了几句才离开。 她愣了愣神,揣摩着他刚才的话,半天没回过神。 直到护士过来给她换个病房,她才明白,陈文铮居然以为她要寻死! 夏雪在心里暗骂一声,谁要寻死啊?! 看来她一定要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才好。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下午三点,夏雪被护士带到了医生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正是上午“救她一命”的陈文铮。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仪器,两尺来高,正好挡住了他的半张脸。 “愣着干吗?”陈文铮指了指他对面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夏雪坐过去,刚想说话,陈文铮又说:“下巴放上去,眼睛看前方。” 他的声音就如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的,但是仿佛有着一种让人不得不听从的魔力。夏雪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依言照做。 强烈的光线从眼球的一侧扫到另一侧,她看到强光后面的脸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和。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有点明白了——医院里这些女人疯狂的所在。 做完检查,陈文铮在她的病例上添上了几行字。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钢笔划过纸面的声音,夏雪清了清嗓子,说:“我的主治医生不是张医生吗?” “他这几天不在,我代班而已。”他低着头,语气毫无波澜,仿佛上午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 夏雪看着他,撇撇嘴:“那个……早上谢谢你啊!” 他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夏雪见他这表情就猜到他一定又在心里嘲笑她了,她连忙解释:“上午我不是想寻死,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差点掉下去!” 这话一出口,陈文铮的脸色更阴沉了,他冷冷地问:“是怪我吗?” “我真的没想寻死,就是……就是医院里没有信号,你们又一直不让我出院,我只能‘另辟蹊径’了。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差点害我的手机掉下去。” 这一次陈文铮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些许笑容,只是那笑容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善意。他放下笔,端着手臂看着她,问:“你确定你只是眼睛有问题吗?” 夏雪一愣,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就在这个时候她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几下。她连忙拿出手机来看,是新邮件的提示,她立刻打开邮箱,但是一直无法登录。 “医生,能不能给医院的领导提提意见,这信号也太差了!连封邮件都打不开……” 陈文铮不说话,安静地坐在对面。 夏雪又试了几次,她有些坐不住了:“对不起啊医生,我有点事得出去一趟,能不能麻烦您替我签个字让护士放行,我这半个多月都没下过楼了。” 陈文铮缓缓地靠在椅背上,他眼眸深邃,看着夏雪:“你以为这里是哪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夏雪怔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不客气,但人在屋檐下,太强硬是行不通的,她脸上堆起笑容:“可我是真的有急事。” “我只对你的病情负责,其他的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夏雪深吸一口气,说:“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已经住院治疗两周多了,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 “我不建议你现在出院,所以你暂时不要想了。除非……你能通过二十四小时眼压测试,那还有的商量。” “什么是二十四小时眼压测试?”夏雪怔怔地问,看着陈文铮脸上隐隐的笑意,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陈文铮合上病历本:“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2 夏雪垂头丧气地出了陈文铮的办公室,这个陈文铮,太不近人情了! 到了晚上十二点,夏雪刚测过一次眼压,她已经困到睁不开眼。护士却说,半夜还得测三次,二十四小时内测满十一次。这所谓的“二十四小时眼压测试”,真的不是在整她吗? 回到病房,她疲惫得倒头就睡。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小腿被人拍了拍。她知道大约又到时间了,于是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跟着那人往外走。 有过几次经验,夏雪熟门熟路地坐到了测眼压的那台仪器前面,把脸贴过去,等待着不适感的到来。 “闭着眼睛,怎么测?”对面的人发话,声音略显不快。 这简直就是来自地狱的声音!夏雪倏地清醒过来,歪头去看,怎么不是护士? 陈文铮懒懒地抬头看她,夏雪讪讪地一笑:“怎么是您?这些‘粗活儿’不都是护士做的吗?” 陈文铮不答话,用手里的签字笔敲了敲仪器侧面,仿佛在示意她少废话,动作麻利点。 夏雪悄悄撇了撇嘴,重新把眼睛对上仪器中那个会喷气的小孔。 这种眼压测试特别折磨人,连续几次夏雪都因为眨了眼而没有采集到数据。 她偷偷看陈文铮,他似乎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再来一次吧。”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了她的眼皮上,就在她发愣的一瞬间,小孔“噗”地喷气,测试完毕。 面前的仪器“哗啦啦”地打着测试数据单,夏雪怔怔地看着,还没有回过神来。眼皮上仿佛还留有他指尖的温度。她突然很想问问,他这样的人冬天会不会觉得冷。 测试数据打好了,陈文铮在上面画了几笔。 夏雪试探地问:“我以前也测过眼压的,可是这回为什么要连续测?” “人的眼压不稳定,如果只测一次可能正好赶上它在正常范围内,所以有病也查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那如果我的数据都正常,是不是就可以出院了?” 陈文铮没有立刻回答她,过了一会儿,他冷哼了一下,说:“什么重要的邮件,比你自己的眼睛更重要?” 想不到他还记得她上午说过的话。 夏雪老实地回答:“有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发过来的。” 陈文铮不屑地笑了笑,起身拉开办公室的门,说:“走吧,四点还要起来。” 夜色沉寂,夜风忽起忽落,吹得窗纱沙沙作响。陈文铮也仿佛这夜风一样,一转眼就融入了漆黑的走廊中。 夏雪无比失望,落寞地回到了病房。 她想,或许四点的时候她还有机会再磨一磨他。 可是四点时,给她测试的人已经换成了之前那个护士。她不好意思去问怎么不是陈文铮来,只是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遗憾。 …… 就在夏雪已经渐渐放弃了说服陈文铮时,护士通知她可以出院了。 “怎么这么快?”夏雪喜出望外。 护士笑了:“这你得谢谢陈医生。他为了让你早点出院给你做了几个激发病症的测试。目前来看你没什么问题,可是如果觉得不对劲要立刻回医院复查哦。” 原来是这样,她朝医生办公室的方向看了看。看样子他人也还不错,虽然脸臭了点。 一走出那栋眼科大楼,夏雪立刻拿出手机,看到满格的信号就像她突然涨满的血条一样——她觉得自己满血复活了,终于可以看到旭东的来信了。但是结果令她无比失望,那只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广告,俗称“垃圾邮件”。 她站在路边,迎着刺眼的阳光,像极了一个傻子。就是为了这封垃圾邮件她差点失足坠楼;就是这封邮件,比她的眼睛还重要! 夏雪觉得可笑,真是关心则乱,可是旭东他究竟是怎么了?这一次,他为什么会消失那么久? 她觉得浑身酸麻疲惫,顺势将手上的那袋行李扔在了地上。她就傻傻地在路边站着,呼吸着过路汽车留下的尾气浑然不觉。 没一会儿,一辆在挡风玻璃前挂着小红灯的捷达停在了她身旁。 司机探出头问:“走吗?” 夏雪疲惫地抹了一把脸,拎起行李,说:“走。” 回到住处时天色已经黑了大半。她打开防盗门,客厅里黑黢黢的,只有敞开的冰箱透出微弱的橘红色的光。冰箱前站着一个人,那人的脸在橘红色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狰狞。 “回来了?”那人跟她打着招呼,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怎么热络。 他是她舍友王蕾的男朋友李明华,两人交往了大约三个多月。据王蕾说他是画画的、搞艺术的。 夏雪在这之前见过他一次,对这位“艺术家”的印象很一般。 “嗯。”夏雪打开灯,换了鞋。 听到声音,王蕾从主卧里出来,看到夏雪,她意外又高兴:“咦,雪儿出院了?怎么不通知我去接你?” “又没什么大事,就不麻烦你啦。” “这回没事儿了吧?”说着王蕾提起夏雪的行李就往夏雪的房间走。 李明华叫住王蕾:“电影才看一半,你还看不看了?” 王蕾头也不回地说:“我们姐俩好几个星期没见了,得好好聊聊,你先自己看吧!” 夏雪在她身后偷笑:“家庭地位很高嘛!” 王蕾扬扬得意:“那当然!” 就在一个多月前,夏雪刚刚在美国完成了她的硕士论文,顺利毕业。她没有像很多留学生那样留在美国本土工作,而是接受了知名互联网公司go中国b市分公司的面试邀请回到国内。 后来她在go的面试很顺利,工作很快就确定了下来,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还好她大学时的同窗好友王蕾也留在了b市,正巧又是一个人住着一套两居室房子。王蕾邀请她来,她也不推辞,便搬了进来。不过住了没多久,她就住进了医院。李明华大概就是在她住院的这段时间搬进来的吧。 王蕾说:“对了,有个情况我得跟你汇报下。” “怎么了?怀孕了?” “去你的!”王蕾笑着拍她肩膀,“我决定和李明华同居了。但他没钱也没房,所以只能搬过来跟我住,你不介意吧?” 这套六十平方米的两居室本来就是王蕾的,人家不收她一分房租,她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介意其他?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直到李明华时不时地在门外咳上两声时,王蕾才悻悻地离开。 王蕾走后,夏雪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小的空间,三个人住实在挤了点,看来应该加紧找个房子了。 睡觉前,夏雪登录qq,旭东的头像依旧是暗着的,快三个月了,这人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虽然以前他也消失过一次,但是那次只有一个多月。他后来给她的解释是,太忙了。那次夏雪没有多问,但是心里越来越害怕,想到他们这十年的关系仅靠着qq和电子邮件维系着,这着实很不容易。也就是从那时起,夏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把他从人堆里挖出来! 夜色渐浓,关掉电脑前,夏雪给他留了言。她反反复复地打了许多字然后又一个个地删掉。删到最后,只剩下短短的一句话:“我回来了,可以见见你吗?” 3 出院的第二天,夏雪去go报到。在人事部门办理完手续后,就到午饭时间了。人事部的人说食堂过了点就没饭了,让她赶紧去。她没想到正赶上员工就餐高峰期,人满为患,她只好与别人拼桌。 一桌坐了四个人,夏雪旁边的女孩刚巧是早上帮她办理入职的小李,对面坐了两个男人,一个戴着夸张的?框眼镜,另一个坐在夏雪对面,梳着颇有“二流子”气质的圆寸。那两个男人自打他们坐下来,嘴巴就没闲着。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两个男人也不差。 夏雪听到眼镜男问圆寸男:“听说公司在中国大陆要大力扩张,b市分公司人数就激增了20%,这次新招了好多人,你们部门也有新人吧?” “就一个,但人还没见过。”圆寸男懒懒地回答。 “不是吧?新员工报到时间都过了好久了吧?” “谁说不是?兄弟真够倒霉的,她刚好被分到我手下,她月初就说要来报到了,眼下还没来,老板也装失忆,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 “什么来头呀,谱儿这么大?” 圆寸男冷笑一声:“听说是只小海龟,技术了得!” “哎呀,那看来是个高手!” 圆寸男颇为不满:“外来的和尚就会念经了?国外的野鸡大学多了,比国内的蓝翔技校好不到哪去,砸点钱就能上。实在不行再直接点,办个证,像那什么方鸿渐一样。” “方鸿渐是谁?” “就历史上一不学无术的人。” 这话惹得小李姑娘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夏雪也在心里犯嘀咕:如果钱钟书他老人家知道自己杜撰出来的人物成了“历史人物”,不知该作何感想。 圆寸男像发现了听众,有几分得意地朝小***点头,那意思是:感谢捧场。 “不会吧?那姑娘叫什么名字?说不准网上还能搜到她的简历。”眼镜男猥琐地笑道。 “嘶……好像叫什么夏雪,你看这名字起得多违背自然规律!” 听到这里,小李的笑容僵住了,她悄悄地瞥了眼旁边的夏雪,见夏雪低着头吃饭似乎没听到的样子,她连忙向口沫横飞的圆寸男挤眼睛,但圆寸男显然正在兴头上,浑不自觉,沉浸在被瞩目的快感中不可自拔。 眼镜男又提醒道:“我说常义,再怎么说人家毕竟只是个刚出校门的小姑娘,回头见了人你再气也得客气点。” 常义说:“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我们部门一向是清一水儿的老爷们儿,就怕这女人啊既三八又小心眼,不好伺候!” 这话惹得小李也有点不高兴,常义倒不在乎,挑起拉面呼噜噜地吸起来。 谁想今天的拉面师傅内功深厚,面条拉得特别长。常义深吸一口还没见面尾,于是又奋力地猛吸一口,面条的尾巴终于跃出面汤,在空中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同时带起的面汤甩向了对面的夏雪。 几个人顿时没了声音,屏气凝神地望着被甩了一脸面汤的倒霉蛋,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忍了很久的夏雪抹了一把脸,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呵,真不巧,我就是那‘违背自然规律’的夏!雪!” 说完,她也没胃口再吃下去,端着餐盘起身离开。 离开时,她听到常义问:“她……她说她是谁?” 小李痛心疾首地说:“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下午的时候,夏雪正打扫办公桌,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来人双手放在她办公桌前的玻璃隔板上,笑得一脸谄媚。 “什么时候来报到的?环境还适应吧?那个……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就说!”常义一副体贴下属的样子。 夏雪手上的抹布立刻爬上玻璃隔板:“请让让!” 常义见状就知道自己是结结实实把人得罪了,只能认错:“还生气呢?中午那会儿是我不对,你别介意。” 其实夏雪也不至于为那几句话就生气,她只是觉得这人还没见她面,就那么轻易地对她下了定论,这多少让她有些不太舒服。但是夏雪又想到这常义好歹也是她的上司,但放得下面子来向她当面认错,也就不再计较了。 “算了。”夏雪无所谓地说。 常义一听,笑了:“那晚上我做东摆个局,就当给你接风,顺便赔罪!” 夏雪本来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但是见常义这么热情,于是一笑泯恩仇,爽快地答应了。 常义是个搞气氛的高手,一顿饭下来,众人都已当夏雪是自己人。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到附近酒吧续摊,夏雪有点为难。回去晚了万一吵到李明华睡觉他又要给她脸色看了。但是一帮同事盛情难却。 她只能先跟去,到时候再找机会开溜。 一帮人打车到了酒吧,刚到门口常义就接了个电话。 “喂?在蓝调呢……都是我部门的兄弟!你快点过来,别开车啊,我们喝点儿!”他盛情邀请电话那边的人一起来玩。 夏雪听得出,起初对方似乎不愿意。但常义磨人有一套,那人终于还是妥协了。 挂上电话,他跟众人解释:“我一发小。” 没一会儿,他说的那个发小就到了。 常义拉着来人一一介绍给同事们:“这可是我的亲兄弟,学识渊博一表人才!来大家认识一下!” 介绍到夏雪的时候,那人探过身将骨节分明的右手伸到她的面前。距离拉近的一瞬间,他原本隐在暗处的脸暴露在了酒吧的灯光之下。 男人看到夏雪也是一愣,随即微笑着说:“你好。” 常义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陈文铮已经坐回原处,夏雪听不清他说什么,但看他口型大概在说:“我的病人。” 说不上为什么,夏雪心里竟然有点失落。 4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夏雪不喜欢这样的气氛,每次被朋友拉着去酒吧玩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唯独第一次的情形她至今都记得。 那是她大二那年的事情。一向不怎么爱搭理她的舍友刘莉莉突然主动地邀请她参加一个和电子系的联谊活动,还特意告诉她不用花一分钱,所有开销都是电子系的男生请客。 其实她对那些联谊不感兴趣,但她怕自己太不合群,就答应了下来。 那天到场的女同学每一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光彩照人,唯独夏雪土里土气的显得有些不入流。 到了酒吧,夏雪才明白这地方有多不适合她。她本想坐一会儿就走,但是刘莉莉说这酒吧是按照人头收费的,她要是好意思走她就自便好了。 这么一说夏雪也挺不好意思的,但她实在不想像个傻子一样杵在他们之间,格格不入。她起身去卫生间,却在卫生间门口被一个陌生女人拉住。 那女人塞了十块钱给她,口气不太客气,托她去买包卫生巾。她不知道那女人为什么偏偏找到了她,但后来她知道了——她和这里的保洁员撞衫了。 而当她再回到酒吧,刘莉莉他们已经不在了。 那是她第一次参加宿舍的集体活动,也是唯一的一次。 想到过去,夏雪笑了笑,好在那些以前让她觉得很憋屈的事,如今已经可以当成一个笑话被说出来了。 突然,她感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是常义:“雪儿!劳驾再叫一打啤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亲切地称呼她为“雪儿”,虽然还不适应,但是她挺喜欢这个称呼的。 她看了下众人,发现除了坐得较远的陈文铮,就算她比较清醒了。 她劝常义:“大家都喝成这样了,少喝点吧?” “喝成哪样了?”常义的舌头都捋不直了。 “要不算了吧,明天还上班呢。” “no!no!no!我们的宗旨就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夏雪无奈,只好叫服务生来点酒。但叫了几次一直不见有人来招呼,她只好自己去吧台拿。 十二瓶啤酒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大托盘上。忙着调酒的小伙子有点担忧地问她拿不拿得了,夏雪朝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豪迈地端起那盘酒。 想她在国外端盘子时,店里最忙的时候她那两条纤细的手臂上能堆上六七个九寸的盘子,这区区十二瓶啤酒真不在话下。 她单手托着托盘往卡座的方向去,远远地就看到陈文铮低着头摆弄手机。女同事li da凑上去敬酒,他冷淡疏离地与对方碰了一下杯,二话不说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喝得那么干脆,还真像是怕被人借机纠缠。 li da似乎还想跟他说点什么,但见他这么冷淡,也只好默默地退开了。 原来他不只是对她这样。这么想着夏雪心里舒服了不少。 正在这时,她感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立刻失去了平衡,朝前俯冲了过去。她心里暗叫不好! 对面的陈文铮听到声音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只见他眉头渐渐紧锁……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整个人外加那一打啤酒都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身上。接着就听到“哗啦啦”的玻璃碰撞后碎裂的声音。 这突发情况让夏雪有些恍惚,她摸着飞溅到脸上的酒沫不知所措,突然听一个声音说:“你能起来点吗?” 她怔了一下立刻爬了起来,看到自己的杰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不好意思!你有没有受伤?” 陈文铮不接话,皱着眉头扒拉着身上的碎酒瓶渣子。夏雪想去帮忙,伸出的手却被他一把拨开。 一桌人都酒醒了一半,关切地看过来,常义更是紧张,跳到陈文铮面前左看右看:“没受伤吧?” 陈文铮朝他摆摆手:“我去趟卫生间。” 夏雪特别愧疚,一路跟着陈文铮到卫生间门口。见他进去,她只好在门外等他。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是王蕾的短信,问她几点回去。王蕾那人一向大大咧咧的,两人虽然住在一起但也一直互不干涉,眼下这短信明摆着是李明华授意的,是怕她回去晚了开门的声音吵到他。 她飞快地回信:“马上。” 等了一会儿,陈文铮从卫生间里出来了。身上的酒渍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他看到夏雪有点意外:“你怎么还在这儿?” 卫生间外的过道非常狭窄,还不时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陈文铮站的位置有些碍事,他朝夏雪的方向移了移,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住。 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就抵住了墙壁。 这站位还真是让人浮想联翩。 夏雪尴尬地笑道:“刚才真是抱歉。” “我没事,出去吧。” 说话间有什么东西“吧嗒”滴在了夏雪裸露的脚背上,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陈文铮垂着的手臂。 “你流血了?” 陈文铮像才发现自己受了伤,抬起手臂检查,还好只是不大的伤口。 夏雪见他表情镇定,怕他不当回事:“去医院清理一下吧?” “叫救护车。”这句话一出,夏雪愣住了,原来这人并非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夏雪还是平生第一次坐救护车。她坐在陈文铮对面,望着面前男人惨白的脸色猜他应该是被那半寸长的伤口吓坏了。这个认识,几乎让她再一次认定了她关于他性取向的猜测。 车上的两个护士也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因为一点点皮肉伤就叫救护车的,但因平时训练有素,只是安静地替陈文铮包扎伤口。 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奇怪道:“哟,这血怎么止不住啊?” 夏雪和另外一个护士都探头去看,这时候“怕死”的陈文铮却异常平静,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护士换了几次纱布,可陈文铮的伤口依旧血流不止。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夏雪也开始着急起来,想不到他体质这么差,怪不得要叫救护车。 还好很快就到了医院。护士一刻不敢怠慢地护着陈文铮匆匆忙忙往急诊室去。 到了急诊室门口,陈文铮突然停下脚步,对正打算跟着进去的夏雪说:“今天谢谢你,你早点回去吧。” 夏雪怔了一下,陈文铮已经在护士的陪同下,消失在了急诊室门内。 夏雪并没有走,怎么说他也是因为她受伤的,她就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等着他。她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时值半夜两点钟,玻璃门外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黑暗,这与玻璃门里苍凉的素白色灯光共同营造出了死一般的寂寥。 墙上的挂钟记录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急诊室的门才再度开启。 陈文铮从里面走了出来,手臂上的伤口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 看到夏雪他有些意外:“怎么还没回家?” 夏雪笑了笑,看着他的伤口,问:“你没事吧?” “一点小伤。走吧,送你回去。”陈文铮轻描淡写地说。 说着他朝医院大门走去,走出几米远,发现夏雪还没跟上来。他回过头问她:“怎么了?” 夏雪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快三点了,这个时间回去,尿频尿急尿不尽外加神经衰弱的李明华还不知道要怎么发作她。 她面露难色:“其实……我忘带钥匙了。” 陈文铮看着几米外的夏雪,脑子飞速地转着,揣测着她今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是真的没办法回家?还是别有意图? 末了,他叹了口气。实在懒得去琢磨了。看在她今天护送他来医院的分上,哪怕引狼入室也好,他就当回好人吧。 “那……酒店?还是我家?” 5 这话两人听着都觉得暧昧,但谁也没有去戳破。 夏雪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个笑容:“你看这已经三点钟了,我就去你家待几个小时吧。” “睡沙发还是打地铺,你随意。”陈文铮无所谓地说。 陈文铮的家位于三环边上的黄金地段,他一人住着一套大房子,怎么也有一百四十几平方米。可陈文铮似乎还觉得不够宽敞,他把能打通的墙都打通了,整个房子像一个拐角颇多的大开间。这其中被书柜占了一大半,而用来休息的区域只有角落里的一张两米宽的大床和一个拐角沙发。 这种装修格局一点私密性都没有,显然主人做这样决定的时候没想到会有外人造访。 说是让夏雪睡沙发或者打地铺,这当然只是玩笑话。 “你睡床上吧,我睡沙发。”陈文铮说。 “你一个伤员,我哪好意思,我睡沙发吧。”夏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才注意到沙发对面是一面照片墙。她凑过去看,只有景物,没有人物。 “都是你拍的?” “嗯。” “怎么只有景色?” 陈文铮没有答话:“我去洗个澡,你随意。” 夏雪应了一声继续研究着墙上的照片,她发现这里多数照片是摄于b市,而且还是多年前的b市。 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时,夏雪不由得愣住了。照片里的火烧云从天空中一泻而下,层层叠叠垒下来,最后在望不到头的天际与硕大的草坪尽头完美相接。这景色绚丽又壮观,意境更是深沉又神秘。 只是夏雪认为这张照片的构图有些瑕疵,因为照片的边缘处竟然有半个木屋。木屋简陋破败,像是在摄影师不经意间偷偷钻进了镜头,使整张照片的风格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正是这点瑕疵,让她浮想联翩。 这画面太熟悉,在那许多个傍晚她曾无数次地站在摄影者的角度欣赏着这片天地,这晚霞、这草坪就像她昨日才看过一样,而对那半个木屋,她更是熟悉得一闭眼便能看到它全部的破败。 夏雪怔怔地立在照片前,过了许久。 陈文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你喜欢?” 夏雪吓了一跳,回过头看他,看到他的头发湿湿的,一根根黑又亮地站立着,倔强又冷漠地像极了它们的主人。 她心猿意马地笑了笑:“嗯,喜欢。” 他却勾起嘴角:“可惜不能送给你。” 夏雪立刻没了兴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又没说要你送!” 陈文铮懒懒地动了动脖子:“换你去洗。从那边第二个书柜左拐。” 夏雪很快洗漱好,发现沙发已经被长腿长脚的陈文铮占领了。她也不再推辞,爬上他宽大的床。 沙发摆在床头的一侧,和床形成一个“l”型的格局。躺在床上的夏雪几乎与沙发上的陈文铮头对头。 离得太近,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夏雪有些心神不定。 “睡了吗?”她小声问。 “嗯。”陈文铮在旁边答道。 “我住院的时候多谢你。”虽然她对他冷冰冰的态度颇为不满,但护士的话她可都记得。一直想找个机会谢他,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 “谢什么?你不是挺烦我的吗?” “不是烦你,是……”夏雪也说不好,但免得越描越黑,她干脆说,“反正我觉得你人挺好的。” “人好吗?”陈文铮淡淡地笑,“结论别下得太早。” 夏雪一时语塞,只觉得陈文铮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两人陷入沉默,气氛变得诡异。夏雪悄悄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却听到沙发上的那个人突然低低地笑了。 “现在知道怕了?” “谁说我怕?” “看你这样子,难道经常夜不归宿?” “谁说的?” “那你不回家,你家人也不打电话来问?” 夏雪顿了顿说:“我没有家人。” 这倒是令陈文铮有点意外,但他不会安慰人,过了一会儿,他说:“不好意思。” 夏雪在黑暗里无奈地笑了笑:“我已经习惯了。” 她记得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春夏交替,正是万物蓬勃复苏欣欣向荣的时节。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里,人们都在按照自己的人生轨迹生活着、挣扎着。整座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生命体有序地生长着,安静平和。 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惊动已拥有四百万人口的b市。直到一架小型客机摇头晃脑地扎向机场附近的北海公园,整个城市变得不再平静。 生长在这个世纪的人鲜少有人亲眼见证过灾难,那一次却是实实在在、近距离的。所有乘客和机务人员全部遇难,另外还有被飞机砸中的一名地面人员。于是老百姓沸腾了,媒体也沸腾了。 夏雪还记得当时有个挺漂亮的大姐姐拿着话筒问她:“小妹妹,你是遇难者家属吗?” 她该怎么回答呢?她的父亲是被迫收容那架失事飞机的公园园丁。据目击者称飞机摇摇晃晃砸下来时,父亲正在修理草坪。一个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坐飞机的人却因为那场空难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事说来有些讽刺。 那年夏雪十四岁,生离死别的感受她并不陌生。然而这一次,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不在了,比起彻骨的痛苦,她更多的是害怕和无助。她抬起头,迎着漂亮姐姐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点点头。 漂亮姐姐又问:“遇难的是你什么人?爸爸还是妈妈?” “爸爸。” “妈妈呢?” “去世好几年了。” 漂亮姐姐一阵惊呼:“原来这孩子是个孤儿。那你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妈妈生病时欠下了一大笔钱,空难的赔偿金都用来还债了,就这样还不够,她也在想以后怎么办。 后来,她很庆幸自己在镜头前的表现。因为就是那次报道之后,有人通过校方向她表达了愿意资助她的意愿。这个人就是旭东。 这么多年来,她只有旭东,而如今,她却连他都弄丢了。 有温热的液体从夏雪的眼角流下,湿了枕巾。她深吸一口气,鼻子兀地发出嚷囔的声音。好在旁边陈文铮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开始酝酿睡意。 陈文铮在夜色中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声轻微的抽泣声他不会听错。她,在哭吗? 第二章 你是一粒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第二章你是一粒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6 生物钟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天微亮时,夏雪就醒了。借着稀薄的晨光,她悄悄打量一旁的陈文铮,这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 他侧身躺在窄小的沙发上,身体几乎是蜷缩着,身上搭着那条薄毯有一半掉在了地上。她探出手想替他拉拉毯子,他突然不舒服地动了动,她伸出去的手立刻僵在了半空中。 她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他,他的睡颜就在离她两寸远的距离,眉头紧锁,双目紧闭。 “做什么梦呢?睡觉都不安稳。”她在心里嘀咕。 不过这一刻的陈文铮倒是卸下了平日里那副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变得真实了许多。 等了一会儿,见他再没动静,夏雪才又伸出手替他将毯子拉好,然后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为了避免早起碰面的尴尬,她决定趁他醒来前就不留一丝痕迹地离开。但转念又想,无论如何,他很君子地收留了她一晚,这样不告而别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她从包包里掏出签字笔和便笺,洋洋洒洒地写了几个字,用重的东西压好后才满意地出了门。 陈文铮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空空的,昨晚夏雪盖过的毛巾被已经被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头。他坐起身来揉揉额角。她走了?怎么他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他找到手机,夏雪的号码是昨天刚存下的。 他拨通了电话,却听到有音乐声从餐厅那边传了过来。 他起身走过去,发现一个小巧的手机在餐桌上“呜呜”震动着。他没有挂断电话,屏幕一直亮着,来电人是“陈面瘫”。 他沉下脸挂上电话,这才发现桌上还有一张字条,原本是被这手机压着的。 他拿起来看了看,娟秀的字体一看就是出自女孩子之手:感谢收留,好好养伤。 他笑了笑,给常义拨了个电话:“在哪儿?” “哎,一大早被老板叫来加班,资本家无情啊!” “那我过去找你。” “怎么了?” “有样东西,帮我转交一下。” 从陈文铮家里出来,夏雪并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她像往常一样回家换了运动衣去晨练,四十分钟后带着早餐回去。 王蕾和李明华正好刚起床,三人一起吃着早餐。 王蕾咬着一根油条口齿含混不清地说:“亲爱的,你昨晚几点回来的啊?我都不知道。” 夏雪还没来得及编好谎话,就听李明华阴森森地说:“你昨晚没回来吧?” 夏雪一惊,这家伙晚上到底睡不睡觉啊? 王蕾却又惊又喜道:“都学会夜不归宿啦?这在美利坚合众国受过教育的人就是不一样,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夏雪白了王蕾一眼:“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昨晚部门同事聚会,快天亮才散摊。” 王蕾表情悻悻的:“你们同事还挺热情的,在哪儿待到天亮的?” “还能是哪儿?ktv呗。” 夏雪这人从小很少撒谎,偶尔这样一两次她也能心虚得出一身冷汗。她低头喝了两口豆浆,再一抬头正对上李明华打量她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才不信。 “哎,对了,”王蕾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放在夏雪面前,“你看这人怎么样?” 夏雪看了一眼,是一个男人的照片:“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我们单位新来的。人长得帅吧?有房有车!” 夏雪皱了皱眉:“不要了吧?” 没想到李明华突然阴阳怪气地又来了一句:“呵,还不好意思了!” 夏雪最不爱看他这副不痛不痒的神情,拿起王蕾的手机又看了看:“仔细看看还不错。” 王蕾喜出望外:“那我可约人家了?” 夏雪没吱声。王蕾就当她默认了。她的效率高得惊人,几个短信搞定一切。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夏雪没想到第一次相亲来得这么快:“啊?我一会儿还得去公司加班呢!” “那就顺路相个亲嘛!就约在你们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还不等夏雪反抗,王蕾点了点手机屏幕,“好的,搞定了。你把他电话记一下。” 夏雪摸了摸口袋,暗叫不妙,一定是昨天丢在酒吧了…… “怎么了?” “我手机好像丢了,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那哪行?我已经帮你约好了。”王蕾皱眉想了想,“没事,你就按时到咖啡馆就行,反正你看过照片了。” 李明华也在旁边煽风点火:“这可是蕾蕾的面子约的,你爽了约账都记到蕾蕾头上了。” 夏雪在心里问候了李明华的祖上一句,对王蕾说:“好吧,我去。” “这就对了!你现在打扮打扮出发,时间正合适。” 王蕾就是那种人,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全套! 夏雪从头到脚除了鞋子是自己的,其他都来自王蕾的友情赞助。 大功告成,夏雪看着镜子里分外妖娆的女人,有些迟疑:“这……不是我的风格吧……” “没错!这是男人喜欢的风格!” 夏雪不习惯穿裙子,上下通风的感觉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一路别别扭扭,总觉得自己走光了。每经过一个反光的地方,她都要照一照确保安全。 好不容易到了王蕾说的那家咖啡馆,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等,因为她看到有个同事正在里面喝咖啡。 她看着朝她走过来的每一个人,突然有点记不清那个相亲对象长什么样了,总觉得戴眼镜的男人就像他。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走了过来,夏雪看着他,发现他也看着自己。说实话这男人长得挺好看的,夏雪开始有些犹豫,是直接跟对方说声抱歉,然后溜之大吉?还是要到里面一起喝一杯咖啡,再考虑下一步安排呢? 那男人走过来,夏雪朝他展颜一笑:“你好。” “你好,小姐,要电影票吗?” 什么? 夏雪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这是什么情况? “你不是那个谁吗?” 男人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你说什么片子?我这里只有最新上映的这一部。” 夏雪看着他手里那一沓电影票,这才意识到因为公司旁边有家电影院,因而这里时常出没票贩子,眼前这位帅哥显然也是票贩子大军中的一员。 为了掩饰尴尬,她指了指他手里的票:“那我就要这部吧。两张。” 又出了两张票,对方还没讲价,那帅哥收了钱满意地离开了,离开前还不忘说:“下次你还找我,我给你便宜。” 夏雪叹了口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陈文铮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陈文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地说:“干什么呢?相亲?” “不是!”夏雪连忙否认。 陈文铮又瞟了眼她手上的电影票。 夏雪立刻解释:“想约朋友去看个电影,但她好像来不了了。” “哦……”陈文铮同情地点点头。 “你怎么在这儿?” 陈文铮指了指楼上:“找常义,但是他被老板叫去开会了,没工夫接待我。” “这样啊,要不……我请你看电影怎么样?正好谢你昨晚收留我。”想到昨晚,夏雪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 陈文铮看了看时间,他约了常义一起吃饭,看完电影正好是中午。 “反正我也没事,走吧。” 早场的电影院很空旷,除了几对“连体婴情侣”,影院里只有陈文铮和夏雪了。 夏雪尽量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剧情上,可是她发现剧情似乎也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而且尺度之大令夏雪怀疑,这片子是怎么过审的? 当镜头再一次锁定在男主那辆“吱吱”震颤的q5时,夏雪悄悄瞥了眼陈文铮,发现他竟然看得那么专注!简直目不斜视!亏他平日里还那么一本正经。 她撇了撇嘴,却听到旁边的陈文铮不紧不慢地说:“原来你的品位是这样的……” “我哪知道,随便买的。”夏雪哭丧着脸。 陈文铮却笑了:“既然来了,就看完吧。” 其实这个电影也不全是那些内容,它主要讲了一个男人在失去一个女人之后如何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重要性,再如何挽回这个女人的故事。而前面那些镜头无非是为了商业的卖座罢了。 从电影院出来,夏雪一直琢磨着剧情。一不留神发现自己已经跟着陈文铮上了他的车。 见陈文铮发动车子,夏雪如梦初醒:“你不等常义了?” “刚联系过,他还没结束,不等他了。你住哪儿?我送你。” 夏雪穿成这样,也不想去公司给那帮家伙评头论足,于是报上王蕾家的地址:“麻烦你了。” 车子很快停在了王蕾家楼下,夏雪正要下车,陈文铮叫住她。 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发现他伸过来一只手,摊开的手掌上正是她的手机。 “原来落在你那里了!”夏雪又惊又喜。 “把名字改了。” 夏雪接过手机一愣:“什么?” “电话簿里我的名字。” 夏雪立刻反应过来,脸不由得红了:“嘿嘿,那个……你别在意,那时候跟你不熟嘛!” 陈文铮饶有兴致地看她:“现在就熟了?” 这话让她怎么回答?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呵呵,名字我立刻改掉,谢谢你送我回来。”夏雪跳下车,几乎是落荒而逃。 7 周一的早上,夏雪刚到办公室就有人造访。 常义笑得很暧昧:“雪儿,周五晚上怎么不告而别?” 夏雪眨眨眼说:“我告别了啊,你自己喝多了也没搭理我。” 常义不由得一怔,认真地想了几秒钟:“是吗?”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真是喝大了?算了,这个不重要! “那你后来去哪儿了?”他继续贱兮兮地问。 “当然回家了。” “呵呵,那手机怎么跑到文铮家里了?” 晕,陈文铮怎么会让常义知道她留宿他家的事情呢?他们可是同事,万一传开了,别人肯定会误以为她是个很随便的人。 夏雪一脸愁容,常义却笑得很开心:“只要你对哥好点,哥就替你保守秘密!” “要怎么对你好?” “我看请个十顿八顿饭,应该差不多了。” 这简直就是趁火打劫! 夏雪恶狠狠地看着常义,突然她眼前一亮:“哎呀,老板说今天要听你汇报项目的进展,你不赶紧准备一下吗?” 常义却不慌不忙地说:“我说你来公司怎么也一个多月了吧?咱老板的作息你还不了解?别看上班时间是八点半,但不到九点他老人家的身影绝对不会出现在公司的。哎,刚才说到哪儿了?” “这样啊……”夏雪嘴上很受教地应着,眼神却飘到了常义的身后。 常义看到她这副诡异的表情心里暗叫不好,背心处冒出丝丝凉意。他缓缓地扭头顺着夏雪的目光看去,正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在门前,一脸和煦地看着他俩笑。 这个男人就是常义和夏雪口中的“老板”,部门的人都私下里称呼他为“老米”。 老米是个abc,人很和善,长得也可爱,大家称呼他“老米”并不是因为他姓米,这是他的外号——“米其林”的简称。 常义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情:“老板早,正说要给您汇报项目的事情呢,您看您什么时间方便?” 老米依旧笑:“五分钟后吧。” “好的!” 老米点点头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还不忘抬手看看腕表:“哈,还好今天没迟到。” 老米走后,常义狠狠地瞪了夏雪一眼:“行啊你!” 夏雪笑:“先别惦记午饭了,好好把汇报材料准备一下吧,哈哈!” 常义一副遇人不淑的无奈神情:“等你爱上我们文铮,到时候自有人替我报仇!” 夏雪微笑着朝他挥挥手。 常义在公司的人缘很好,这和他的为人有关系,他没架子,对下属又好,典型的新时代好领导。所以夏雪虽然怕她和陈文铮的事情被人误会,但同时又庆幸知情的是常义——他表面上大大咧咧,但说话办事很有分寸。这么想着,夏雪便觉松了口气。 这些天下班后的夏雪比上班时还要忙,她开始跟着中介满b市地看房子。这天晚上又看了几处房子,回到家时已是筋疲力尽。 夏雪疲惫地打开门,客厅里的灯亮着,她一眼看到李明华正站在她的房门前,一只手还搭在她房门的门把手上。她愣在那儿,李明华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李明华解释:“我以为你在房间里。” 夏雪这才魂魄归位,若无其事地问:“找我有事吗?” “哦……网络好像有点问题,想问问你那是不是也登录不上了。” “有没有试试重启路由器?” 路由器在主卧里,李明华尴尬地笑笑:“我回去试试。” 李明华回卧室了,夏雪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手机显示已经自动连接到了房间里的无线网络。她刷了一下网页,网络正常。 夏雪心里打鼓,立刻回到房间查看有没有别人进来过的痕迹。其他还好,但是她发现她的衣柜明显有人翻过。 她联想到最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那件吊带睡衣,一个不好的猜测突然浮上心头,让她心里一惊。 看来找房子的事情的确迫在眉睫了! 最后夏雪租了一套四十二平方米的一居室。房租每个月要三千六,本就不便宜,偏房东还要求一次性付清一年的房租。夏雪好说歹说,对方才答应她先付半年的房租。 这天晚上陈文铮接了个急诊,忙完后回到家已经快十点钟了。一出电梯门他看到一个纤瘦的女孩正躬着身,将一个大纸箱拖进他对面的房子里。 女孩见是他,站起身来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怎么在这儿?”陈文铮挑眉。 夏雪的右手立刻在自己的“工作服”上蹭了蹭,然后落落大方地伸向陈文铮:“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陈文铮皱着眉头看了眼她半空中的那只脏手,没打算伸手去握。 被晾在一边的夏雪微微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收回手。 几次接触下来,夏雪发现这个陈文铮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冷漠,相反他应该是个挺好的人。所以她也并不在意他对她的态度。 发现他皱眉看着满地的狼藉,她讪讪地一笑:“不好意思,挡你道了。从这边走吧……” 夏雪从满地纸箱堆里给陈文铮指了条“明路”,但陈文铮没有领她的情,自己贴着墙根,避开纸箱走到自家房门前。 看他进了家门,夏雪在他身后说:“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哦!” 陈文铮面无表情:“以后还请动静小点!” 说完他便关上了门。 夏雪撇撇嘴,这臭脾气!她继续埋头把几个大纸箱拖向屋内。 陈文铮洗完澡时,走廊里的声音小了不少。他擦着头发,有意无意地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地上的纸箱子已全部不见了,夏雪正戴着一顶报纸折成的帽子,十分滑稽地哼着歌,清理着“战场”。 他勾了勾嘴角,原来真有人五音不全到这种程度。 8 交了半年房租的夏雪面临着破产危机,可是老天爷似乎觉得她不够惨,还不忘为她潦倒的生活加上点霜。 一大早,夏雪收到了一个ems,里面只有一张红色的卡片。日子已经过得非常捉襟见肘的夏雪看着这“红色**”有些犯难。现在b市的市场价是多少?八百?一千? 她账户上的那个数字,有零有整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时候实在不适宜逞英雄。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包个八百的红包。 后来跟王蕾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夏雪无意间提了一嘴这事,没想到她几乎是被王蕾戳着脑门痛骂。 “我说你是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刚好相反,我已经在等工资过日子了。可是……这不是请帖都寄到了吗?电话也打过了。” “你非要搭理她吗?” “好歹也是同学一场。” “她当你是同学了吗?你是不是失忆了?忘了她当初是怎么欺负你的,怎么挤掉你的留学名额的?” 说到这事,夏雪叹了口气。 大学时,夏雪的成绩一直都很好,在年级里的综合排名始终保持在前三。 大四那年,学校里有了外派留学的名额,夏雪所在的学院里也有两个名额。一个是美国a大的,只有半奖,学生自己还要再承担一部分费用,三年的生活费外加学费,还需要至少十五万元。另一个是美国b大的,全奖,学生不用花一分钱,还能攒下不少。所以盯着这个名额的人不在少数。 幸运的是,当时学院里一位非常德高望重的张姓教授愿意推荐夏雪,夏雪也就决定去尝试一下。 但是最终b大那个名额没有落在夏雪头上,而是给了什么都不如她的刘莉莉。更令她奇怪的是,张教授也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力荐刘莉莉。 后来,这事情的说法有很多种,有人说是刘莉莉家里打通了校领导的关系,也有人说看到刘莉莉和张教授举止亲昵,关系不一般。 王蕾为夏雪抱不平,可是什么是公平呢?夏雪失笑,她从来都是埋头生活,不敢让自己想得太多,否则她恐怕也无法茁壮地成长到今天了。 半个月后,夏雪决定找工作,却突然接到教务处的通知—a大那个半奖的名额竟然没有合适的人选,校方问她愿不愿意去a大,而且学校可以考虑提供她另外一半的奖学金。 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什么光景,她真真切切感受了一回。 想起这些往事,夏雪无奈地笑笑:“算了,好事多磨嘛!我后来不还是顺利出去读书了吗?” “你那叫顺利吗?你别忘了你刚到美国的时候因为奖学金没到账你过的什么日子,这都是拜她所赐!” “好啦好啦。”夏雪嘻嘻地笑着,“刘莉莉那人你我都知道,我就花几百块买个安静嘛。” “呵,呵呵,如果真那么简单就好了,那个人我最了解了,如果不让她满意,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晚上回到家,夏雪洗过澡正吹着头发,头顶上的日光灯突然灭了,冰箱也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哀号……她拿着手电到走廊里检查自家的配电箱,最后的几度电也已经耗尽。 夏雪想到还没做完的ppt一阵头痛,看来只能摸黑工作了。她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不知道陈文铮那有没有蜡烛可以借她…… 陈文铮正在忙着准备论文,思路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他不耐烦地起身去开门,穿着吊带背心和居家短裤的夏雪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夏雪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来打扰你。那个……我家突然停电了,可不可以跟你借两根蜡烛?” 陈文铮看了一眼她身后黑洞洞的房间,无奈地把她让进门:“先进来吧。” 说完他转身到房间里面去找蜡烛。 过了一会儿,陈文铮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台灯:“蜡烛没有,只有应急灯。” “好的,我明天就还给你。” “不用,送给你了。” 夏雪占了便宜,不好意思地笑笑。 再看陈文铮已经摆出送客的架势,她很知趣地道了谢打算离开,没想到一阵风突然从身后吹来,她家的大门在“吱嘎”了两声后“啪”的一声在两人面前紧紧地关上了。 她听到旁边的人叹了口气问道:“你带钥匙了吗?” 她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样子,怯怯地摇了摇头。 “哪还有备用钥匙?” “公司,不过这个时间应该也没人在公司了。” 她悄悄抬头看了陈文铮一眼,几秒钟之后,他似乎放弃了挣扎,无可奈何地后退一步:“进来吧……” 夏雪不甘心地看着自家紧闭的大门。 陈文铮问:“怎么了?”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她哭丧着脸。 陈文铮失笑:“那也只能等到明早了,明早我带你去拿钥匙。” “也只能这样了。” “我还有点工作,你自便吧。” 陈文铮继续回到桌前准备论文,夏雪站在他的书柜前,想找一本书打发一下时间。 书柜上大多是专业书,她根本看不懂。她一排排地找过去,在角落里发现一本蓝色的小册子,书脊上是三个烫金的宋体字:通讯录。这跟夏雪的中学通讯录的样式很相似。 她拿出来一看,果然是b市一中的通讯录。 “你也是一中毕业的?”夏雪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陈文铮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通讯录,说:“b市不就这几所中学吗,有什么好惊讶的。” 其实b市的中学不少,但是好中学确实只有那么几所,陈文铮这类人不用猜也知道当年一定是个学霸,毕业于重点中学确实很正常。 夏雪翻开那本同学录,发现有一个名字被蓝色的圆珠笔圈了出来,特别醒目。 “你和王老师很熟吗?”她问。 “她是我班主任。” “是吗?我们上学那会儿她已经是教导主任了,不自己带班了。” 陈文铮没有接话,夏雪闭上嘴不再打扰他。她又随手拿了一本书,打算看几页就睡觉。可或许是书里的内容太过晦涩难懂,也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夏雪无法集中注意力,视线像被他牵引着,挪动不开。 坐在办公桌前的陈文铮穿着白色的工字形背心和浅灰色的休闲长裤,书桌上的台灯射出温暖的橘红色灯光,洒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结实的肌肉线条映衬得更加柔和。 夏雪想,原来一个男人专注的表情会这么好看。她看到他低头看着一本像辞海一样厚重的英文原版书,盛夏的夜风透过轻薄的窗纱吹进来,调皮地试图翻动他正看的那一页。 夏雪静静地看着这画面,脑子里突然冒出“岁月静好”四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陈文铮疲惫地合上书。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他看到夏雪正屈腿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研究着自己的手指甲,她的头发还没全干,湿哒哒地黏在脸上,有点凌乱。 发现他注视着自己,夏雪不安地换了个坐姿问:“怎么了?” 陈文铮勾勾嘴角,从卫生间拿了一条毛巾不太客气地扔到她头上:“放心,没人会对3d版贞子感兴趣。” 她也知道她现在的形象一定不怎么样,但是她也不生气,朝着陈文铮憨憨一笑,不太淑女地用那毛巾在头上胡乱擦起来。 陈文铮注意到,她的耳垂上比之前多了一对小巧的白金耳钉,在灯光照射下发出莹润的光泽,衬得她的皮肤非常白皙。 夏雪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挺好看的吧?” “嗯,样子挺特别。” 陈文铮伸出手,夏雪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要她手上的毛巾。 “我自己送回卫生间就好……这都打扰你好几次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陈文铮却缓缓地弯下腰来,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用极其蛊惑人心的声音说:“你都不介意跟我共处一室,我还介意什么?” 说着,他朝她伸出手。 夏雪像被施了咒法一样,竟然一动也不能动。 9 她拧巴着小脸等待着那种冰凉的触感,心里说不上是激动还是紧张。可是陈文铮只是摸了一下她头顶的发丝说:“湿着头发睡觉对身体不好,卫生间有吹风机,你去吹一下吧。” “哦……好的。”夏雪几乎是落荒而逃,小跑着进了卫生间。 看着她一溜小跑进了卫生间,陈文铮的脸上竟难得地浮上一抹笑容。 夏雪吹好了头发,深吸一口气,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陈文铮的电脑还没关,她又想起她邮箱里似乎有个ppt初稿。把那个发给老米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可以用下电脑吗?我得发个邮件给我老板。”夏雪扯着嗓子问陈文铮。 “电脑没关,自己用吧。” 夏雪晃了晃鼠标,进入电脑桌面,她突然笑了:“你平时不上网吗?电脑都不是自动连接网络的。” “免得被无聊的人攻击。” 夏雪点开网络连接,看到他的电脑还有通过vpn登录的痕迹。 夏雪笑:“你的防范意识挺强的嘛!” “快点发吧,发完睡觉!” 说话间陈文铮已经躺在了沙发上。 夏雪迅速地发完邮件爬上床。 过了一会儿,陈文铮突然问:“万一,不是我住在你对面,你今天要怎么办?” 夏雪想了想说:“打车去我闺蜜家。” “万一闺蜜不在家呢?或者去的路上遇见了什么坏人呢?难道你不害怕吗?” 夏雪不说话了。 这么多年来,她也想过这些可能发生在她一个独身女孩身上的危险,而且越想越害怕,有时甚至害怕得睡不着觉。但是害怕又有什么用?时间不会因为她害怕就停下来,去世的爸爸妈妈也不会因为她孤苦无依就起死回生。 生活告诉她,不需要想太多,只要埋头向前冲就好。人的一生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被书写好了。但是夏雪也相信不会有谁是注定孤独的,就算没有人能从一而终地与之相伴,但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总会有一个人陪她走过一程。 陈文铮问:“那你父母不在了,你还有什么亲戚吗?” “没有,但是我挺幸运的,我爸爸去世没多久,有个人开始资助我,供我生活和读书,甚至鼓励我出国留学。他对我很好,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是觉得他比亲人还亲。” “他……就是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很重要的人?” “嗯。”她叹了口气,“我们一直通过网络联系,可是他最近不怎么理我了。” “你那天不是收到邮件了吗?” “那只是一个垃圾邮件而已,害我白激动。” “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吗?” “不是。以前有过一次,他消失了一个多月,但是这次他消失得太久了。” “那上次是什么时候?” “我刚到美国的时候。” “哦。”陈文铮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问夏雪,“对了,在美国留学辛苦吗?” “刚去的时候是有一点。那时候我身上就几张美元,别的学生的奖学金很快就到账了,我的却由于国内这边的问题迟迟没有到账。一切都还没定下来,我不知道后面哪些地方要用钱,所以我花每一分钱几乎都是掰成两半的。起初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就跟人挤车库,条件有多差就不说了,着急的时候老鼠吃剩的东西我也吃过。可是就身上那点钱也有人惦记,有一次差点被一个自称‘老乡’的人骗光所有的钱。不过后来奖学金到账后日子就好过多了。” “呵,这么惨啊,那他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 她从来没有对旭东讲过这些,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日子过得不好的时候她就想这是上天希望她更坚强点,等苦日子熬过去了她又觉得没必要再提了。如果这次不是陈文铮提起来,她几乎真要忘记了。 “如果他知道这些,估计会很心疼吧。” 夏雪的脸上露出笑容,心里满是被人关怀的幸福感。后来陈文铮又说了什么,她渐渐有些听不清了,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在陈文铮的一段短暂的沉默中沉沉地睡过去了。 梦里,她听到有人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那人离她越来越近……在一阵夜风吹过后,她似乎看到他伸出手替她拉了拉被子。 “旭东!”夏雪猛然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 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回想着刚才那个梦,她懊恼地骂了句脏话:“shit!怎么又没看到脸!” 旁边的沙发上没有人,夏雪四处找了找,确定陈文铮并不在家。 她最后在餐桌上发现了她的家门钥匙和一张字条。 陈文铮不愧是名医,从字迹的潦草程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夏雪努力辨认后才看懂。 他写的是:“以后出门记得带钥匙!别指望我再收留你!” 两个叹号,情绪这么大?怎么才到早上就翻脸不认人了?他们昨晚不是挺“和谐”的吗?夏雪想到昨晚脸色红红的。 夏雪回到家洗漱、换衣服、吃早饭、上班。直到到了公司她都没有想明白她是怎么得罪了陈文铮。 同事li da担忧地大叫:“快看看丢没丢什么东西?” 夏雪一头雾水,忙问:“怎么了?” “听说我们公司一大早进贼了。” “贼?”夏雪突然想到什么,“监控录像拍下来了吗?” “拍下来了,但那人捂得严实,没看到脸,不过……啧啧,看身材不错!” 听li da这样说,夏雪不由得乐了,她突然就明白陈文铮的起床气怎么那么大了。她几乎笑岔了气,同时又觉得心里暖暖的。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夏雪看着来电号码,犹豫了一会儿才接通。 对方的声音依旧是嗲嗲的,邀请她吃饭。夏雪连忙推辞,但对方似乎早料到她会拒绝,声音一沉,说:“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对方软磨硬泡,夏雪只能答应了下来。 挂上电话,夏雪想,王蕾真是料事如神。她那个八百块的红包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换来一个清静——刘莉莉办完婚礼后,非得再请老同学及其“家属”一起聚聚,自然夏雪和她的“家属”也在这一次的邀请行列里。 夏雪还没有“家属”,这本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最让她头疼的就是刘莉莉在挂上电话前还突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卖了个信息给她:“何阳师兄也会来哦,听说他还是单身,你这次可得把握机会哦。” 夏雪本打算一个人去应付一下的,但是刘莉莉最后这话成功地让她改变了主意。 说起何阳,夏雪得十分努力地回忆,才能在那些旧得发黄的记忆碎片里找到一些有关他的信息。 何阳是法律系的学长。学生时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夏雪也跟风关注过他,可是也只是默默地关注罢了。 而刘莉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以“闺蜜”的立场鼓动她去追求何阳,甚至还替她跟何阳告白。她当初还想不通刘莉莉为什么对她这事这么上心,许多年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刘莉莉怕是早就了解了何阳的态度,等着看她笑话呢。 想到这里,夏雪觉得额角的血管突突地跳着,说什么她这次也不能一个人去赴那鸿门宴! 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是夏雪用电饭煲蒸出的蛋糕,这是第一次尝试,单闻这味道,差不多是成功了。 她将蛋糕盛到一个漂亮的盘子里,然后在蛋糕上点缀一点事先准备好的奶油和水果。这么看卖相还不错,可惜这不是做给自己的。 10 她敲了好长时间的门,陈文铮才来开门。 “呵,还以为你不在,不会已经休息了吧?” 陈文铮看着她没有说话,夏雪连忙把蛋糕奉上:“上一次我家停电多亏了你。这是我刚做好的蛋糕,味道应该还不错。” 陈文铮看那蛋糕几秒,侧身将她让进屋内,自己又回到了办公桌前。 夏雪把蛋糕放在桌上,觉得今天的陈文铮有些奇怪。虽然以前他对她也没有太多热情,但是今天明摆着就是嫌弃嘛。 夏雪在心里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把来意说明:“那个……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夏雪等着对方的回应,陈文铮还是没表态,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有个大学舍友刚结婚,想请大家聚一聚,还特别要求我们带‘家属’。这些同学里好像只有我是单身了,如果明天只有我一个人去还挺尴尬的。你能不能假扮我男朋友几小时?就几小时!只要让我顺利度过明晚,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的!” 夏雪不敢看陈文铮听到她这话时的表情,说到最后她干脆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等着他嘲笑她。可是等了半天,没有动静。 她睁开眼,却听陈文铮突然说:“这个病人的情况不太稳定,夜里要多留意,随时打电话给我。” 说完,他在耳朵上轻轻按了一下,然后摘下一个拇指般大小的黑色物件。 夏雪定睛看了看,是一枚小巧的蓝牙耳机。 陈文铮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她愣了一下尴尬地摆摆手:“没……没什么。哦,对了,昨晚谢谢你,我的备用钥匙放得那么隐蔽,你能找到也挺不容易的。” 提到这事,陈文铮的脸色明显差了许多:“我还得写论文,你还有别的事吗?” 夏雪犹豫了一下说:“没了,哦,那个,蛋糕趁热吃更好吃。” 陈文铮看了眼桌上的蛋糕,点点头:“谢谢,以后不用送这些过来。” 夏雪撇了撇嘴:“那我先回去了。” 夏雪走后,陈文铮想到早上他像贼一样跑去她办公室拿钥匙的情形不禁头痛,他陈文铮长这么大还没干过这么不体面的事。他就纳闷儿了,为什么他每次遇到夏雪都没什么好事呢? 他看到桌子上她刚刚送来的蛋糕,迟疑了片刻,用食指挑起一点点奶油送向嘴里。然后他又吃了几片摆在上面的黄桃。最后干脆把整盘蛋糕拿到电脑前,边写论文边吃。一篇论文写得差不多的时候,蛋糕也被他吃去了一大半。 夏雪挣扎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一个人去赴刘莉莉的“鸿门宴”。 留美回来的刘莉莉在一家颇有点档次的西餐厅回请老同学。沉浸在新婚甜蜜中的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如何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新郎与并新郎相恋。新郎在一旁听着,笑容很形式化。 坐在旁边的何阳绅士地替夏雪倒水,夏雪接过茶杯道了声谢。 偏这个小举动被刘莉莉看到了:“哎哟,我说夏雪,这么多年不见师兄了,一见面就让师兄给你斟茶倒水合适吗?” 夏雪无奈,何阳拎着茶壶站了起来,一一给其他几个女同学倒水:“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给美女们倒水,我心甘情愿。” 他最后走到刘莉莉面前:“来,今天最美的新娘子,说了那么多话喝口茶润润嗓子。” 刘莉莉很受用地接过茶杯,何阳又给刘莉莉的老公和自己分别倒上茶:“今天开车了,只能以茶代酒,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祝贺刘莉莉,似乎忘了刚才那一出。本是一场尴尬,就这样被何阳轻易化解了。 夏雪没想到何阳会替她解围,朝他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可是聊了一会儿天,刘莉莉的话题又回到了夏雪身上:“我还记得当年夏雪对咱们何师兄可是一往情深的!” 夏雪无奈地笑了笑,她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这不是最尴尬的了。 最尴尬的是她刚认识何阳的时候。 那是一次院系间的篮球比赛,正好是信息专业和法律专业的对决。中场休息的时候,刘莉莉突然把何阳叫到她们身边,介绍一旁的夏雪给他认识。 夏雪本来没当回事,刘莉莉却突然对刚认识夏雪的何阳说:“我这舍友暗恋你很久啦!” 看似一句玩笑话,却让在场的夏雪尴尬极了。她低着头,不知道何阳会怎么说。 后来,何阳只是转头看向别处:“不好意思,我得回去准备了。” 他无视了夏雪。任谁都明白这就是无言的拒绝。 夏雪脑子里只有王蕾那句骂刘莉莉的话,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应该听了王蕾的话不来的。这时候,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陈面瘫”。 她侧身接通了电话。 陈文铮问:“你在哪儿?” “在和同学吃饭。” “我问你在哪儿吃饭?” 夏雪迟疑了一下报上地址。 陈文铮说:“我现在过来。” “等等,有什么事吗?” “哦,你把耳钉落在我这儿了。” 夏雪下意识地摸摸耳垂,脸不着痕迹地红了。 她放低声音:“不着急,要不等我回去吧。” 没想到陈文铮异常坚持:“我正好在这附近,十分钟后到你那儿。” 挂了电话,夏雪发现一桌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笑笑说:“不好意思啊,大家继续。” 旁边一个女同学嗲声嗲气地说:“听刚才电话里那口气,夏雪,你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不透露啊?” “呃……其实他是……” 这时旁边的何阳突然说:“他一会儿会过来吗?我倒想看看是谁这么幸运。” 这话一出,在座都很诧异,怎么听着有点醋意呢?夏雪也很意外,何阳今天是怎么了? 这个电话让桌上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大家似乎都无心聊天,安静地吃着饭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陈文铮就到了夏雪说的那家饭店,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找到他们的包间。他一进门便看到了穿着白色连衣裙背对着自己的夏雪。她稍稍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安。 陈文铮微微一笑,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第三章 无论他是老是少是病是残,她都愿意奉养他,陪他到老。 第三章无论他是老是少是病是残,她都愿意奉养他,陪他到老。 11 夏雪在众人张望的神态中意识到是陈文铮到了。 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正看到他朝自己走来。 陈文铮很喜欢穿白色衬衫和牛仔裤,衬衫袖口有时会被整齐地挽起,露出一段精壮的小臂。他今天也是如此,整个人清爽干练。 待陈文铮走到面前时,何阳问夏雪:“这位是?” 还不等夏雪回答,陈文铮已经伸出手,与何阳有力地握手:“你好,我是陈文铮。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何阳怔了一下回应说:“你好,我是何阳。”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夏雪的师兄。” 然后他从一个皮质的名片夹中抽出一张印刷考究的黑色名片递给陈文铮:“这是我的名片。” 陈文铮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律师,合伙人。 他微微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怎么没听小雪提过她还有这么个做律师的师兄?” 他叫她小雪,自如随意,满是关爱。她曾无数次地想象过那个人叫她时会是什么样的口吻,大约也就是这样吧。 夏雪倏地抬头看着陈文铮——在她的印象中他甚至连她名字都没有叫过,更不要说这么亲昵的称呼了。他今天怎么也这么不正常? 像是感到了她的注视,陈文铮回头看她,并朝她抖了抖手上那张名片,佯装着责怪她:“这可就是你不对了。” 难道他昨晚听到她说的那些话了,所以又临时决定帮她解围罢了?如果是这样那么就合理多了。 她非常配合地说:“你每天太忙了,我说过你也不会记得的。” 见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何阳冷笑着说:“看来夏雪师妹真是把我忘了。” 夏雪尴尬地笑了笑。 有人推了推夏雪,是旁边的花痴女同学:“你男朋友真帅,难怪不舍得介绍给我们认识。” 夏雪还不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不好意思地说:“哪……哪有。” “来来,站着多累,大家坐下聊。”刘莉莉的老公招呼服务员在夏雪的旁边加了一个位置。 刘莉莉说:“夏雪,你电话里还跟我说你是单身呢,这就冒出来个男朋友,什么情况?” 刘莉莉继续穷追猛打,夏雪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陈文铮挑挑眉:“有这回事?那看来我得继续努力了,争取能早日带得出手。” 众女同学哄笑,花痴女插话:“陈先生可真幽默啊!哎,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啊?” “没办法,天生就是一副大众脸。” 女同学们又笑。这真是个看脸的世界,长得好看的人稍微说几句俏皮话就能博众多红颜一笑。夏雪悬着的心渐渐落回了原处。 其实找陈文铮来救场,她也犹豫过的。先不说他那种视时间如生命的人屑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就算他勉为其难答应了,他那么不爱交际的性格,万一说漏了嘴岂不是让她更加尴尬?但是没办法,她在b市认识的雄性屈指可数,能拿出来充门面的也只有陈文铮了。 可是没想到,惜字如金不苟言笑的陈文铮今天还真给面子。 原本众心捧月的何阳突然被众人忽视了,他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众人聊天又问陈文铮:“不知道陈先生在哪儿高就?” 陈文铮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说:“谈不上什么高就,就是替人看看病。” “哦!我想起来了!”花痴女突然大叫一声,“眼科医生对不对?是前几天电视台采访的那个剑走偏锋的天才医生陈文铮没错吧?” 陈文铮笑:“那就是医院的一个噱头,这年头医生都成了医院的商品被拿出来宣传了。” “您太谦虚了!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我最近总觉得眼前飘黑影,不知道您那能不能看?” 陈文铮直接忽略了花痴女的前半句话:“飘黑影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就是玻璃体混浊,但是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就去医院看看,有需要我帮忙的直接找小雪就好。” 花痴女讪讪地收回手机。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悄悄戳了戳夏雪小声说:“家教不错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着陈文铮咨询眼睛的事情。刘莉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跟老公撒娇道:“困了,要不咱散了吧?” 何阳也忙附和:“我看大家也都累了,明天都还要上班,改天再聚吧。” 组织者宣布散场,不尽兴的也只能等着“下次再聚”。 走出饭店大门,众人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 陈文铮低头对夏雪说:“我去开车,你在这儿等我,别淋到雨。” 说着他自己冲进了细雨中。 何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边,幽幽地说:“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夏雪被何阳问得莫名其妙,但还真仔细想了想:“至少三年了吧。” “三年,呵。”何阳笑了笑,“三年后的第一次重逢我只有一个感悟。” “什么?” “后悔。” 停车场离饭店大门不远,没一会儿陈文铮的车子便停在了他们前面不远处。 趁着夏雪离开前,何阳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补充道:“后悔我当初拒绝了你。” 一个从未出现过的表白和一个模糊的拒绝,在多年都没有联系的情况下再度被拿出来渲染是怎么回事?只因为意料中的注视和迷恋突然消失了吗?还是另一个男人的优秀让他产生了莫须有的自卑? 一股小家子气扑面而来,对于何阳会说出这样的话,夏雪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黑色帕萨特里的人没有耐心地按着喇叭催促着,她连声道别都没有便冲入了小雨中。 坐进车子中,夏雪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陈文铮看她,她却看着车窗外一个虚无的点有点出神。 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动作,陈文铮只好无奈地俯下身来替她系好了安全带。 夏雪回过神:“谢谢。” 陈文铮发动车子,缓缓地打着方向盘,他语气清冷,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谢什么?后悔今天叫我来了吧?” “为什么要后悔?” “如果我不来,说不准你和你那位‘师兄’还有希望。” 原来他洞悉一切。 夏雪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其实不喜欢……” “不用跟我说这些。”陈文铮打断她。 他只是帮她一个忙,没兴趣、更没义务了解她的感情世界。 车里再度陷入了沉默。雨越下越大,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夏雪侧过头,看着车窗上沉淀着自己憔悴的形容和身旁那个男人英俊的侧脸。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车子缓缓停在了公寓楼下,陈文铮打破沉默:“不管你有没有后悔,我今天也算尽力了。打算怎么谢我?” 夏雪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还要谢? “你不会这么快就想过河拆桥吧?” “当然不是了,那你说吧。” 陈文铮不说话,一点点地靠近她。 夏雪心跳如鼓:“要么我请你吃饭?我亲自下厨!” 陈文铮摇摇头:“你做的东西太难吃了,比如那个蛋糕。” “啊?不会吧。要不……帮你打扫房间?” 陈文铮歪头想了想:“不用,我有自己的钟点工。” 他继续向她靠近,夏雪心跳越来越快,她干脆闭上眼,以一副随时准备就义的模样说:“那你说吧!” 陈文铮突然冷笑一声:“我说你能不能用好一点的眼线笔,我还在想你脸上那两条黑黑的是什么东西,原来是眼线花了。” 说完,他熄了火下车。 夏雪连忙掏出小镜子看,这一看不要紧,真是见鬼了。一定是刚才淋了雨脱妆了。 车窗被人敲了敲,陈文铮不耐烦地说:“磨蹭什么呢?” 回到家洗了个澡,夏雪打开电脑登录qq,旭东依旧没有出现。他仿佛真的人间蒸发了,无论夏雪发什么给他,他都不再回复。夏雪满心担忧,难道他打定主意功成身退,彻底从她的世界中消失吗? 可是他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错,现在的夏雪有能力给自己不错的生活,但是,这生活里怎能没有他? 无论他是老是少是病是残,她都愿意奉养他,陪他到老。不管他稀不稀罕,这是她的愿望! 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祷告。夏雪发现旭东一贯使用的邮箱网站出现了难得的跨站漏洞。夏雪可以立刻盗掉他的邮箱。 可是夏雪有点犹豫,一来,她不想用这些手段对付旭东;二来旭东已经三年没有通过这个邮箱给她发邮件了,那里面还会不会有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呢? 可是丝毫的线索她都不能放过。 夏雪发了一封空邮件给旭东,很快程序返回了旭东的邮箱密码。 她小心翼翼地输入账号和密码,登录邮箱。 12 旭东的这个邮箱显然不是他的常用邮箱,可以说是专门为了夏雪申请的。邮箱里除了网站的广告,基本全是和夏雪的往来邮件。但是里面只有2005年以后的邮件,也就是说只有夏雪上了大学以后的,至于之前的那些,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全部被他清理掉了。而且自从2009年开始,这个邮箱几乎不再使用了。 看来想要从邮件中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是没有可能了。可就当她打算放弃时,她注意到一个新建的文件夹里还躺着一封邮件,收件时间是十年前。夏雪猜测大约是因为这封邮件放在了别的目录下,所以他忘了删除。 邮件没有任何文字内容,只挂着一个附件。夏雪打开那个附件,心头不由得一颤,这是一张女孩的照片。黑瘦泛着高原红的脸蛋,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连衣裙,头发乱蓬蓬脏兮兮的,与路边的小乞丐没有两样,可唯有一双眼睛大而明亮。 当夏雪看着她时,她正用那对大眼睛试探地、害羞地,看向看照片的人。 夏雪顿觉眼眶湿润,如果不是本人看到,一般人还真难相信这照片上的女孩竟然是少女时期的夏雪。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多年前的样子,努力从那些翻滚起来的记忆里找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想来想去,她觉得这封邮件的发件人极可能是当时的在校老师。 于是,她试探性地发了封邮件给对方。 “老师,好久不见,我是夏雪。我最近刚回到国内,当年承蒙您的照顾,心中一直记挂着您。我近期想去拜访您一下,不知道是否方便。” 邮件发出去后,她便开始焦急地等待着回信。 周一晚上,夏雪到家时,发现楼道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夜色中,车灯大开着,外面的人看不见车的牌子,也看不到车里的人。 夏雪正要上楼,就看到从那辆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女的长发披肩、体型高挑。男的身形颀长、挺拔高大,夜色中像一棵繁茂的树一样。 女人绕过车尾,走到男人跟前,小声地对男人说着什么。她长发低垂,微微一低头,将额头顶住男人的肩膀。夜风撩动她的裙摆,让她更加妩媚动人。 男人依旧直直地立在车门前,没有任何动作。 远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这么看倒是一对璧人。 夏雪在单元门前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了,打算回去。可是开门的电子钥匙怎么也找不到。她今天背了一个大大的帆布包,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里面,她手忙脚乱地翻找着。直到一道白光扫过,她听到那辆车子从她身后疾驰而过。钥匙还是没有找到,她试了试密码,连续输了几次都不对。 一只男人的手臂越过她的肩膀在电子锁上刷了一下,门“嘀”的一声应声打开。 夏雪没有抬头看,低声道了句谢谢,正要去拉门,门却被那只大手按住。 “说吧,在这儿偷看多久了?”陈文铮的语气十分戏谑,说话间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裸露的后脖颈上,她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酒气。 她扭头看他,额头几乎碰上他的下巴。她不由得向后退一步,却发现无路可退。她看到夜色中陈文铮的眼睛深邃明亮,此时看着她时还带着些许笑意。 “我这是回自己家,怎么能叫‘偷看’?光明正大地看到了。” 陈文铮微微勾着嘴角:“呵,都看到什么了?” 她一脸惋惜地说:“看到陈医生的女朋友了,可惜没看到脸。” 陈文铮深深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松开了按住防盗门的手:“走吧。” 夏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让这家伙这么快就变了脸。 过了一会儿,陈文铮说:“她不是我女朋友,只是我的一个同学。” “哦……”夏雪点点头。 可是他为什么要跟她解释呢? “我有点饿了。”陈文铮说,“要不要一起吃个夜宵?” 夏雪愣了一下:“看你这样子不像没吃晚饭啊?” 陈文铮疲惫地揉揉眉心:“只顾着喝酒了,没吃什么。” “可是这个时候附近的小店应该都关了……” 陈文铮直接打断她:“那就在家里吃吧。” 陈文铮打开家门,将冰箱里的内容展示给夏雪:几个鸡蛋、半棵小白菜、一把挂面,还有半袋干黄花。典型单身汉的冰箱。 夏雪摇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陈文铮有些扫兴地关上冰箱门:“不会做就直说,也没人笑话你。” 他这话成功地激怒了夏雪:“陈医生,说话要客观点,如果我不会做饭,难道这些年我是喝风长大的吗?” “难说,要不怎么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说谁营养不良呢?夏雪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没法用自身的例子反驳他,只好说:“你不知道留学的时候我舍友多爱吃我做的饭!” “你舍友都是中非来的吧?” 斗嘴不是夏雪擅长的事情,她没好气地朝陈文铮做了个“请”的手势。陈文铮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既然你不信我的话,那我们就用事实来说话呗!我现在要开始做饭了,请闲杂人等在外面候着好吗?” 陈文铮笑了笑,无所谓地退出厨房。 夏雪把冰箱里那点“食材”全部拿出来,又从阳台上找到一棵葱洗净,切成葱花。 她切葱的时候,陈文铮就端着手臂站在厨房门前看着。原本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但不得不承认夏雪这刀法娴熟得不像一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姑娘。 她切得很快,有一种跟砧板玩命的架势。就为了他刚才那几句话,她一定要证实给他看吗? 厨房里橘黄色的灯光从她的头顶一泻而下,她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被追光灯笼罩的演员,举手投足间尽是女孩独有的韵味。 陈文铮有些恍惚,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那些离他远去的人间烟火气,仿佛一下子又回来了。 夏雪一回头看见他,得意地朝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牙:“出去等着吧,一刻钟后开饭!” 陈文铮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放心,怕你把我的厨房点了。” 绽开的笑颜立刻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夏雪冷哼一声:“那您老人家可得看紧了。” 一刻钟后,两碗热腾腾的混汤面被端了出来。面上点着香油和一撮翠绿的小葱,色泽明亮,味道诱人,让人食指大动。 夏雪把筷子递给他,便自顾自地端起碗来开吃。 空气里有氤氲的热气,让她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 陈文铮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人争着抢着要往围城里跳,有的时候或许就是一个不施粉黛的女人和一碗热汤面让男人紧绷了一整天的精神和胃都放松了下来。 此刻的陈文铮也觉得这氛围特别宁静怡人,酒局上带下来的疲惫也被一扫而空。只是面前这女人虽然也不施粉黛,但是与他没有半点关系。想到这里,陈文铮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夏雪抬起头,发现他正看着她,讨赏似的问:“味道不错吧?” “面条不都是这样吗?” 夏雪撇撇嘴:“陈大医生还真是言辞吝啬!” 陈文铮笑了,不再说话。 夏雪又说:“这算不算是答谢你上次帮我应付那帮同学了?” “一碗面就把我打发了?还是我家的面。” “那一般人请不到我下厨啊!大不了我再把碗也刷了。” “难道你还不打算刷碗?这么懒,难怪嫁不出去。” “您老人家倒是样样都好,还不是一样没有女朋友!”说到这里,夏雪突然又想到什么,神秘兮兮地问陈文铮,“你不会不喜欢女生吧?” 陈文铮挑了挑眉,继而笑着靠近她:“你要不要试试?” 夏雪怔怔地看着他一点点逼近的脸,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那频率越来越快,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超负荷了。 “我去洗碗了!” 就在他即将要贴上来的那一刻,她没出息地逃开了。她冲到厨房打开水龙头,凉水“哗啦啦”地流出来,仿佛冲刷着她快要起火的心。 陈文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如果她刚才没有躲开,他是不是就要真的吻上去了? 夏雪有轻微的洁癖,王蕾总是嘲笑她洗碗时像擦拭古董一样,仔细得要命。她一贯如此,哪怕她洗的是陈文铮家的碗。 有一缕发丝掉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习惯性地想伸手撩上去,手抬到一半才意识到满手的泡沫还没有洗净。 正犹豫时,她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耳廓,将那缕发丝别到了她的耳后。这种冰凉的触感她并不陌生,在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也是这么冰凉的手抚上她的眼帘。 想到刚才那一幕,她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 她下意识地想回头,却听陈文铮低声说:“别动。” 她闻声不敢再动,感受着他捋顺她的发丝,又将什么东西轻轻穿过她的耳垂,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 “戴回去吧,上次就应该给你的,结果又忘了。”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的耳垂,是她遗失了好些天的白金耳钉。她轻轻摩挲着,像在确认耳钉有没有戴好,更像在触摸他触碰的温度。 13 客厅里夏雪的手机突然响了,将凝固的空气重新搅动。陈文铮轻咳一声,从客厅餐桌上拿了夏雪的手机递给她。 来电显示屏上王蕾的名字在跳动,这么晚了她会有什么事呢? 王蕾的声音很虚弱:“雪儿,你现在方不方便来我这里一下?” 夏雪一听立刻紧张了起来:“蕾蕾你怎么了?” “我有点不舒服。”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窗外的夜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样望不到头,令人生畏。夏雪脱下围裙,对陈文铮说:“我同学好像病了,我得去一下。” 说着她便急急忙忙拿起挎包换鞋出门。 陈文铮跟了出来:“我送你去。” “你晚上喝了酒,不能开车吧?” “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早就清醒了。” “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明早有台手术吗?今晚这一折腾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了。我可以打电话叫车。”说着夏雪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陈文铮一把夺过她的手机,锁了屏帮她放进她的小挎包中:“聪明的女人就是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选择接受。” 夏雪愣了一下也不再坚持,她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心里蓦然荡漾出圈圈涟漪。 王蕾的病来得毫无头绪,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她整个人虚弱无力嘴唇发白,还一直嚷嚷肚子痛。 夏雪没见过这情形,一时六神无主,赶紧打电话叫来了楼下的陈文铮,怎么说他也是个医生,虽然是眼科…… “可能腹腔内有出血,要马上送医院。”简单检查了一下,陈文铮严肃地说。 他给医院值班室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又把王蕾小心地抱上了车,一切都处理得有条不紊。夏雪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无比的安心,还好今天晚上有他在。 与陈文铮预料的差不多,检查结果证实王蕾是宫外孕大出血,需要马上手术。 听到这个结果夏雪不由得怔住了,那个该死的李明华,这个时候竟然不在王蕾的身边! 住院押金和手术费大概要两万元左右,夏雪算了算她所有的身家都不够两万。 她试探地问缴费处的女孩:“可不可以先少交点押金,余下的等明天一起交齐?” 被问到的女孩抬起惺忪的双眼着实把夏雪吓了一跳,蓝色的眼眸在这死寂的医院大厅里显得有些诡异。夏雪定了定神,才看清她是戴了蓝色的美瞳。 蓝眼睛刚被吵醒,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说:“不行,是多少就是多少,医院都有规定。” 夏雪有点为难,这大半夜的上哪儿去找钱:“您看这么晚了,我们出来得实在太急了,我还有一张卡没带在身上,明天一早我就回去拿,您看行吗?” 蓝眼睛轻笑一声:“呵,来我们这看病的病人都很急,个个都像你这样这医院早该关门了。” 夏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两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地僵持了几秒钟。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有个声音说:“刷这张吧。” 陈文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边,递上一张卡给那蓝眼睛女孩。 据说一个男人最帅的时候就是对一个女人豪气干云地说:“刷我的卡吧!” 但此刻的夏雪没觉得陈文铮有多帅,只觉得尴尬无比。 她难为情地朝陈文铮笑笑:“明天一早就还你。” 蓝眼睛女孩嘴角还挂着不屑的冷笑,眼睛随意地瞟了一眼递卡过来的男人。可这一瞟,睡意立刻消散了大半:“呀,陈医生,您带人来看病啊?” 陈文铮没有接她的话,蓝眼睛女孩继续说:“嗨,这姑娘也不早说,如果是本院医生担保的话,只用一半就够了。” 陈文铮并不想领情:“该多少就刷多少吧。” 自从认出陈文铮后,蓝眼睛女孩的工作态度和服务热情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很快就把手续办理好了。 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夏雪觉得心口憋闷。她拿出手机,再次试图联系李明华,电话仍然没法接通。她越想越觉得这人混蛋,手上蓦地一空,手机被身边的人拿走了。 “有打电话的工夫不如休息一会儿。” “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得通知她男友。” 陈文铮冷笑:“这样的人,也能算男友?” 不得不说,听到陈文铮这么评价李明华,夏雪的心里隐隐有些快感。 但是无论如何她还是要试试看,她朝陈文铮伸出手:“别人的事,你又不清楚。” 陈文铮看她一眼,无所谓地将手机拍到她摊开的手心里,然后起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夏雪有点不知所措。难道这就生气了?那也太傲娇了吧。 可没过一会儿,陈文铮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一瓶递给夏雪,另一瓶他拧开喝了几口。 夏雪小声说了句“谢谢”,又忙着解释:“我刚才的话没别的意思,你别想歪了。” “反正这年头好人不好当。”陈文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夏雪闷闷地叹了口气:“我就这么一个朋友,所以今晚的事,想想都让我后怕……” 夏雪只是低着头说着,也不管陈文铮听不听得到。突然感到头被人轻轻揽过,她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陈文铮淡淡地说:“你不能总是想那么多,偶尔要让脑子放空一下。” 14 有人说,过得好的人,都想得少。所以夏雪很少任由自己放肆地回忆过往,可是她又从来不敢真的忘记,因为只有这些旧的发黄的记忆能证明她不是生来就孤单。 夏雪疲惫地靠着陈文铮,他的肩膀结实宽厚,让她渐渐地有了睡意。 王蕾的手术做完时已经是深夜,安顿好一切,夏雪催促陈文铮回家休息。 到了门口,他回过头:“行了,就送到这儿吧。” 就着月光,夏雪这才注意到陈文铮露出的胳膊上多了一块不小的瘀青,她仔细看,发现还有点浮肿。 “咦?你这里什么时候弄伤的,刚才怎么没看到?” 陈文铮看了一眼手臂,面无表情地将挽起的衬衫袖子放下来重新挽好,刚好遮住那块瘀伤:“没什么大事,快回去吧。” “哦。”夏雪迟钝地点点头。 她往回走了十几米,一回头发现陈文铮还立在原地。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快走。 或许是一起度过了这样慌乱的夜晚,恍惚间她竟然有种与他相识了十几年的错觉。 王蕾在医院住了一周多,起初夏雪是全天请假陪着。后来王蕾可以走动了,她便正常回公司去上班,等到下班后仍然是熬汤送饭,第一时间赶去医院。 这天夏雪一进住院区就觉得气氛不对。几个小护士凑在一起神神秘秘地议论着什么,可是当她从她们身边经过时,那几个人就立刻噤了声。 夏雪没多想,朝着王蕾的病房走过去。房门紧闭着,她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一个久违的声音不满地质问:“你为了她跟我翻脸?” 说话的人是李明华,失踪了小半个月的李明华出现了。 王蕾因为他和死神打了个照面,他却等到雨过天晴才悠悠出现。夏雪恨不得马上就推门进去,替王蕾问问他,他还是不是男人。 可是她突然听到王蕾说:“我们分手吧。” 夏雪没有继续听下去,默默转身离开。 她常听别人说,好男人不会让女人伤心。这话听着没什么营养,但是此刻让她有非常深的认同感。很显然,李明华不是个好男人。而王蕾,强势精明如她也还是没能明察秋毫躲开一个坏男人,说白了还是一个“情”字在作祟。 夏雪拎着保温桶和一袋子水果在医院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陈文铮办公室的附近。 六点之后的医院里显得有些冷清,前面只有一间办公室还开着门,银白色的光从门缝中透出,在走廊的地板上投下浅浅银灰色的光影。夏雪知道,那是陈文铮的办公室。 她想着,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他吧。可透过半掩着的门缝,她看到他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女医生。那女医生靠在陈文铮的办公桌前说着什么,时不时地传出好听的笑声。 夏雪觉得这身影看着熟悉,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她就是那天公寓楼下与陈文铮举止亲昵的“女同学”。 她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沉,坠得肩膀一阵酸疼。她靠墙歇了一会儿,把左右手的东西交换了一下,往王蕾的病房走去。 再回到王蕾的病房时李明华已经走了,王蕾红着双眼呆坐在床上,电视机里在播广告,她却看得很认真。 夏雪走过去,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叫了声“蕾蕾”。 王蕾缓缓地转过头看夏雪,问她:“你去哪儿了?” “买饭去了,你饿了吧?” 王蕾沉默了片刻说:“李明华来过了。我想这一次我们应该是彻底分开了。” 夏雪看到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就是不肯流下来,于是轻轻环住她,将她的脸埋在自己身上。 王蕾开始瑟瑟发抖,像个孩子一样耸动着单薄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夏雪听到她囔囔地说:“我当初怎么那么傻?” 夏雪是看着这段感情结束的,看着王蕾耗尽所有的力气,徒然把最初的爱,变成了最后的无奈。 抛开李明华的品性不说,夏雪渐渐认识到,爱真是一种歇斯底里的情绪,而分手则是孤注一掷后的元气大伤,爱后余生怕是没有几人。 那之后王蕾没再提过李明华,可是李明华又找上门了,而这一次,夏雪也在。 夏雪挡在王蕾前面:“你想干什么?” 李明华冷笑道:“我说您哪位啊?你是她爹还是她妈啊,我俩的事你管得着吗?” 说着李明华一把将夏雪推开。 王蕾见状又红了眼睛:“你在这撒什么疯!我们已经分手了。” 李明华依旧笑着:“人家夫妻离婚还得双方都同意呢,凭什么你说分手就分手!” 李明华一顿胡搅蛮缠,夏雪和王蕾都拿他没有办法。可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猛然推开了,门把手撞在墙壁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 “吵什么呢?”陈文铮走进病房。 他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很不高兴,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刚才还在门口窃窃私语的小护士们的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了过来,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等着看他和李明华的交锋。 “你哪位?”李明华挑衅问。 陈文铮冷眼看他并不接话。 李明华继续说:“我们家务事,你们医院管不着!” 陈文铮突然笑了:“你这样的人还能有家务事?” 李明华一愣:“你什么意思?” “这里哪个是你家人?” 李明华指了一下病床上的王蕾:“她是我女朋友。” 王蕾刚想说话,就见陈文铮朝她床头走了过去,他按了一下床头上面的一个按钮,这才懒懒地回复李明华:“充其量就算个前女友吧?” 这时候从门外进来两个小护士,看了眼李明华然后又怯生生地叫了声“陈医生”。 “怎么当的值?这里有人骚扰病人你们也不管?” 李明华见状又对陈文铮怒道:“警告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陈文铮沉下脸来:“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等人把你请出去?” 李明华阴阴一笑:“这年头医生和家属没少有纠纷,一旦曝了光,当医生的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陈文铮不由得轻蔑一笑:“那你大可以试一试。” “你知道我是谁吗?竟然这样跟我说话!”李明华最受不了别人用这样轻蔑的口吻跟他说话。 “不知道,可你身上这人渣味够浓。” 15 李明华气得脸色发白,上前一步便要动手。陈文铮也不肯让步,面上云淡风轻,可拳头渐渐握紧。最后还是医院的保安及时赶到,把李明华架了出去,才缓解剑拔弩张的气氛。 李明华走后,夏雪送陈文铮离开,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见血就晕的人逞什么能啊?” 陈文铮停下脚步,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我人生第一次坐救护车,可就是因为某人的皮外伤。”夏雪强调道。 陈文铮嘴角浮出淡淡笑意:“这么说来你是扫把星的事早有预兆了,可惜我一直没留意,早知道……” “早知道会怎么样?” 陈文铮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怔了片刻,然后又释然地笑了:“其实我一早就知道。” 那之后没多久,王蕾出院了,一切似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但夏雪总觉得眼下的平静只是一个假象。李明华来势汹汹,他扭曲、他狭隘、他阴暗,怎么可能因为陈文铮的一句话就被吓跑了呢? 果然在随后的一个工作日,夏雪照常下班去公交车站坐车。一路上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可是四下看了看,又没什么奇怪的人。 正逢下班高峰,公交车非常拥挤。车门一开,她几乎是被蜂拥而入的乘客架上了车。夏雪已经习惯每天这样挤两次公交车上下班,她往车厢中间挪了挪,不一会儿就听到车厢后部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夏雪下意识地回头看,正看到一个男人试图拨开众人挤向她。他衣着凌乱,头发长而油腻,胡子邋遢。夏雪差点没认出来,这还哪是当初的那个斯文画家李明华? 李明华恶狠狠地盯着夏雪,似乎担心一个眨眼她就会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夏雪有点害怕,急忙往公交车的前门移动。奈何此时的公交车就像一只沙丁鱼罐头,挤着满当当的人,挪一步都困难。李明华离她越来越近,夏雪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 公交车突然一个刹车,在路边停靠了下来。有不少人在这一站下车,夏雪顺势冲出了车门,几乎是在她跳下车的一瞬间,车门关上了。 夏雪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望着渐渐起步的公交车,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吓了一大跳。 “怎么这么大反应?”陈文铮皱着眉头问。 夏雪见是陈文铮才松了一口气。 陈文铮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辆公交车,车门上那满眼戾气的人正狠狠地盯着他们。 陈文铮看了看夏雪,她正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没事吧?” 夏雪摇摇头:“你怎么在这儿?” 陈文铮指指她身后,原来这站正巧是医院。 “车停前面了,一起走吧?” 夏雪点点头。 路上,陈文铮突然问:“你一般几点下班?” “干什么?” 陈文铮沉默了片刻说:“听说最近治安不好,虽然你一没财二没貌,但难免有几个狗急跳墙饥不择食的。” “喂!” 虽然已经渐渐适应了陈文铮的说话风格,但是有时候还是会被他气得够呛。 陈文铮的嘴角微微扬起:“我说真的,下班不要一个人走了。” 夏雪没好气,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不一个人走怎么走?” “我来接你。” 夏雪扭头看他,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但是他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那多麻烦你?” “你几点下班?”他重复道。 “五点半。可是,你能按时下班吗?” 陈文铮沉默了片刻说:“难。” 那之后夏雪有许久没见过李明华,她猜测上一次在公交车上遇到或许只是个巧合罢了。直到一则新闻跳入了大家的视线,她才明白,李明华为什么会消失。 四名男子因在酒店聚众吸毒被警方控制。而这四个人中就有李明华。 夏雪和王蕾看到这则新闻后都觉得后怕。王蕾连忙托人去打听,得知警方只拘役了几天就把他们放了出来。但是据说这事把李明华吓得不轻,也把他爸气得不轻。 李父独自移民了加拿大,与李明华聚少离多。但短短几年不见而已,李明华变成这样,让李父痛心疾首,当下就决定将三十岁的儿子拎回加拿大重新管教。 得知这个消息,王蕾和夏雪皆松了一口气。事情到这为止,李明华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听了这个消息,陈文铮只有一句点评:“上梁不正下梁歪。” 夏雪想想觉得也是,想必李明华也没得到过什么父爱,他爸从不管他,他也不去管他和王蕾的那个“孩子”,从父亲到儿子都是没有责任心的人。 想到这里,夏雪状似无意地问陈文铮:“那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陈文铮突然就沉默了,过了许久,他说:“可怜人。” 夏雪不明所以,但是陈文铮不愿意再说。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送走了李明华这个瘟神,夏雪又在公司门前摔了一跤,骨裂了。 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公司大楼突然停电,夏雪只能摸黑下班,结果刚出了公司大门,便一脚踩空,从一米多高的台阶上摔了下来。 夏雪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显然没办法自己去医院,犹豫再三她还是打给了陈文铮。 没一会儿,陈文铮就赶来了,立刻把她送去医院拍片子打石膏。再从医院回到家时已经是大半夜。 车子停到了公寓楼下。夏雪新打的石膏不方便自己下车,只能坐在副驾驶上等着陈文铮来帮忙。 陈文铮拉开车门,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她勾着他的脖子,清晰感受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他步履平稳,似乎并不费力。但夏雪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偏偏电梯迟迟不来,两人等了许久。 夏雪小声问:“我是不是很重?” “嗯。”陈文铮依旧目视前方,面无表情,“该减肥了。” 夏雪欲哭无泪,早就应该猜到他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可她还是问了这种问题,简直自取其辱嘛! 好在很快到了家,她说:“今晚谢谢你。” 陈文铮却没有立刻离开:“医生说你前两周要卧床休息,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照顾你?”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夏雪也在想这个问题,只可惜王蕾身体才刚刚恢复,可夏雪在b市也没有别的朋友了。 “没关系,我不用别人照顾。” 陈文铮抬头看她:“你确定?” 夏雪嘿嘿笑着,点点头。 陈文铮说:“算了,暂时先搬去我那里吧。” 夏雪连忙拒绝:“不用!不用!” 她一个人是不方便,可住在他那里就更不方便了!洗澡上卫生间要怎么办? “骨裂前两周即便打了石膏也只能卧床休息,你确定这样也不需要人照顾吗?” 这倒是个问题。 最终夏雪还是收拾了东西,去了陈文铮家。 陈文铮找出一把轮椅,把夏雪抱了上去。 夏雪试了试,轮椅还挺好用:“你家怎么会有轮椅?” “我以前也扭伤过脚。不早了,早点休息。” 临睡前,夏雪去上卫生间,本来她还担心她一个人很难把自己从轮椅挪到马桶上。但进了卫生间她才发现,马桶旁边有一个不锈钢架子,有点像残疾人卫生间里的那种扶手,又有点像晾衣架。但无论这是什么用途,夏雪借着它行动自如了很多。 再回到卧室,陈文铮还没有睡。夏雪问:“为什么你家卫生间会有个架子,我以前都没注意到。” “装修公司弄的,快睡吧。” 躺在床上,夏雪想了想说:“总这样麻烦你,我都不好意思了。” 陈文铮似乎笑了一下:“原来你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夏雪向公司请了假,这几天陈文铮去上班,她就在家里写写程序看看书。等他下班回家后,再一起吃饭,看看电视。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竟然有些不希望自己的脚好得那么快了。 但也有一点不好,夏雪挠了挠头,都几天没洗澡了,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陈文铮一直在一旁专心地写着论文,到夏雪第六次挠头发的时候,陈文铮默默地叹了口气放下鼠标:“要不要洗个澡?” 夏雪立刻脸红了,连忙说:“不用不用,我才刚洗过。” 陈文铮难得见到她不好意思,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吗?可是看上去像一个月没洗过了。” 夏雪一听,脸更红了,嘟囔了一句:“这不是不方便嘛。” 陈文铮走过来,推着她往卫生间去:“不好意思,我有点洁癖,实在受不了跟好几天不洗澡的人住在一起。我先帮你洗头发,洗完头发把脚包起来,你自己洗身上。” 夏雪虽然还难为情,但是她的确想洗个澡了。 陈文铮把夏雪的轮椅固定在水池边,调好花洒的水温。 夏雪连忙说:“就不麻烦你帮我洗了,帮我举着花洒就好。” 陈文铮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举着花洒。夏雪一开始还觉得别扭,但想到这两周里少不了要这样麻烦他,索性也就放开了。 洗到一半,她突然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后颈。她只觉得浑身一个战栗,从头到脚,一瞬间都麻了。 “这里没有冲干净。”头顶上传来清冷的声音。 “哦。”夏雪把他拂过的地方又洗了几次。 可最后陈文铮还是说:“算了,我来吧。” 他的手指冰凉,就像她第一次感触到的那样。他轻轻拂过她的脖颈、耳后,顺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捋过。她感受着他指肚上薄薄的茧子,心里那些异样的情愫渐渐发酵,让她觉得心悸又无比安心。 就这样在陈文铮家住了两周,夏雪搬回了自己的住处。起初陈文铮还会偶尔来看看她,但后来他变得特别忙,她见他一面都很难。好在不久之后,她可以拆石膏了,再不需要麻烦他照顾。但当初那发了酵的情愫,却一直留在心底,再未消失过。 回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li da夸张地打量夏雪:“雪儿,怎么病了一个月,你状态反而更好了?” 被她这么一说,常义也看了过来:“好像是变漂亮了。” li da坏坏一笑:“谈恋爱了吧?” 夏雪低头喝水,故作掩饰:“没影的事!” 常义见她这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li da却不依不饶:“不会真是陈医生吧?那你也太有艳福了!那模样!那身材!那学识!……” 夏雪放下水杯,无奈地说:“放心吧,如果有情况肯定给你们汇报,但是现在真没有。” li da和常义悻悻地离开,夏雪的心越发惴惴不安,自从她从他家搬出来,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联系到他了。 她犹豫了一下,又给陈文铮拨了个电话,可是电话依旧没人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短信不回,电话不接,就连家里也一直没有人在。 夏雪仔细回想着,在此之前,他们相处得一直很融洽,可他怎么会无故人间蒸发呢?刚刚升起的温度,终究因他的消失骤然冷却。 夏雪不无失望——如果他对她也有意,那他就不会对她若即若离。 当你总是猜不透一个人的心思,就不免会患得患失起来。 说到底,这或许就是爱情原本的模样。 第四章 我想我爱上一个人。 第四章我想我爱上一个人。 16 王蕾主动向公司申请到外地出个长差。周末的时候,夏雪去送她,两人的气氛很轻松,一点离别的情绪都没有。夏雪以为,王蕾的心病应该已经过去了。 该登机了,王蕾拎起行李潇洒地走向安检通道。夏雪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在消失在人群中前,她突然背对着夏雪扬了扬拳头:“混不好我就不回来了!” 明明是句玩笑话,却顿然模糊了目送着她离开的那双眼睛。 王蕾走了,归期未定,而陈文铮又人间蒸发了。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只有夏雪一人的时候。 夏雪深吸一口气走出候机大厅,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回头,一个帅气的高个子男人从远处快步走来。夏雪有点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何阳。 “这么巧,要出门?还是刚回来?”何阳问。 夏雪朝他身后的登机口努了努嘴:“送个朋友。你呢?” “刚下飞机,想不到一落地就看到熟人了。”何阳笑,见到夏雪似乎很高兴。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何阳坚持要送她,夏雪也就没推脱,跟着他上了车。 车子缓缓驶上机场高速,何阳突然问:‘‘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吗?” 夏雪看着窗外,不远处一架飞机正徐徐起飞,她随口应付着何阳:“什么男朋友?” 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立刻改口,“嗯”了一声。 何阳笑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你刚回国,还病了一场。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 “他就是我的医生。” 何阳了然地点点头,语气略带嘲讽地说:“都说现在医患关系紧张,看来不一定。” 车子很快驶入市区,到了夏雪的公寓楼下。 夏雪道了谢正要下车,何阳突然叫住她:“夏雪,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挺惦记你的。” 夏雪一只脚已经踏下了车,乍一听这话不知是该下车还是不该下车。她回过头尴尬地笑笑:“那真是劳烦师兄记挂。” 何阳微笑着,笑得颇有深意:“方便的时候一起吃个饭吧。” 纵然不愿意,但夏雪还是勉强地笑着说:“好的。” 在陈文铮消失的第三个星期,夏雪收到一条短信。当时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内容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夏雪一愣,点开手机上的电子日历,还真是她的生日。好些年不过生日,她几乎都要忘记这个日子了。可是又会有谁替她记着呢? 夏雪回复:“谢谢。你是?” “敢问师妹,我是不是最早送来祝福的?” 夏雪抬头看时间,零点刚过了几分钟,可见是真有心。只可惜这个有心人居然是何阳,夏雪满怀的失望。 简单应付了何阳几句,夏雪道了“晚安”。关机前她又不甘心地检查了一遍短信记录和来电记录,依旧没有她期待的内容。 第二天夏雪刚到公司,遇到正从茶水间里出来的li da。 “雪儿,今儿你生日啊?” 夏雪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嘿嘿,全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了。” 夏雪不解地皱了皱眉,朝着自己办公桌的方向走去。一捧大得夸张的蓝色妖姬顿时映入眼帘。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着那花研究,常义更是八婆地替大家读着小卡片上的字:“生日快乐。” 夏雪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抽出常义手里的卡片。 常义凑上来问:“谁送的啊?” 看字迹,她也看不出是谁。 “这字写得不错啊,字如其人,一定是一枚帅哥。”li da色眯眯地说,“还是大手笔的帅哥,这一捧得多少钱啊!” 常义不屑地对li da说:“俗,你就值这一捧花的钱!” “花也分贵贱,我就是那捧一般人买不起的花!” 夏雪无语地听着两人拌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避开人群接通电话:“怎么样?花收到了吗?” 是何阳。 夏雪无奈:“无功不受禄,怎么好意思劳师兄那么破费!” 电话里的何阳突然笑了:“那怎么样你才会受之无愧呢?干脆做我女朋友好了。” 夏雪以为何阳在开玩笑,也打着哈哈:“师兄就别逗我了,你身边随便扒拉一个姑娘都比我强百倍。” “那可能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觉得你比她们都好。”说话间何阳的语气变得谨慎了许多,“说真的,跟那位陈医生比起来,我估计也只有医术不如他了,其他都不比他差。” 夏雪一时摸不准何阳的话是认真还是在玩笑,也不知怎么应对。 何阳又说:“我也没指望一捧花就能俘获芳心,但是我得明确地告诉你,我正在追你,夏师妹。” 17 夏雪挂上电话,边上的常义挑眉看她:“看来某人再不加把劲,就只能悔恨终生了!” 夏雪一怔,常义说的是陈文铮吗?可是他就像一颗石子漫不经心地划过水面一样,在她的生活中短暂停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连当初证明他出现过的那些印记都在一点点地消失。 以前王蕾常“教导”她:但凡一个男人对你若即若离,就说明他并不喜欢你。 夏雪渐渐地意识到,陈文铮对她或许根本没什么特别,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他的善良,或者教养,也或者只是因为她是常义的同事。 常义问她:“今晚约了刚才那位吃饭?” 夏雪撇嘴:“才没有。” “看样子落单了啊。那哥只能牺牲一下了!晚上去哥那儿,给你举办个生日趴!”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响应。夏雪心情也瞬间多云转晴:“那就有劳头儿了。” 同事们三三两两离开后,常义问:“文铮惹你了?” “我俩本来就没什么。” “那看来是真的,放心,回头哥替你好好教育教育他。” 早就听说常义刚换了新房,离公司很近。部门同事也正好借着给夏雪庆祝生日,顺便去给常义暖房。 下班后,一行人陆续到了常义家。想不到常义一个大男人竟然能准备出了一桌好菜。 一切准备就绪,门铃又响了。 夏雪以为是迟到的某个同事,兴冲冲地跑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她愣住了。 两人对视了数十秒,陈文铮淡淡一笑:“不让我进去?” 夏雪回过神来,连忙侧身让他进门,他从她身边走过,身上还是她熟悉的那种味道。一切似乎没有变,但一切又仿佛不一样了。 夏雪的情绪因为陈文铮的到来变得兴奋又失落,一不小心就多喝了两杯。 旁边的li da注意到了,朝她竖起大拇指:“行啊雪儿,酒量不错嘛!” 吃过晚饭,常义开始张罗着切蛋糕。关掉灯的一瞬间,屋子陷入了黑暗中,只有生日蜡烛上跳跃的火焰分外妖娆。 夏雪抬头看了一眼,陈文铮此刻正站在她的对面。烛火摇曳,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唯有那双黑亮的眼眸像墨色夜空中的星星一样深邃璀璨。 他勾着嘴角似乎在微笑,而那笑容在这暧昧的光线下显得极其温柔。 “许个愿吧。”他说。 这是这天晚上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夏雪看着他,只觉得有些愿望太奢侈。她低头想了一下,那就愿她早日找到旭东吧。 吃过蛋糕,li da提议做游戏。常义提供选项:“‘一二一’怎么样?” 这个游戏的规则很简单,每个人一双筷子,从发起人开始逆时针传递,一人接一人分别用左手上的筷子敲一下盘子,再用右手上的筷子敲一下盘子。但假如有人左边敲了一下,右边敲了两下,则改变传递方向。这期间,有人该敲时没有敲,或是不轮他的时候他却敲了,那就得受到小小的惩罚。这是个酒桌上常见的小游戏,很考验人的反应能力。 li da说:“这个不错,但出错的人怎么惩罚呢?” 有人说:“喝酒呗!” li da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下家的陈文铮,不怀好意地笑了:“光喝酒多没意思啊,要我说既要喝酒,还要如实回答上家提出的一个问题。” 这游戏虽然看似简单,但假如上家故意使坏,下家也难保不会出错。 li da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众人起哄,陈文铮低头微笑:“我没意见。” 夏雪看看坐在自己上家的陈文铮,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第一个出错的就是夏雪。 常义替夏雪倒了满满一杯酒:“喝不了就向哥求助啊。” 夏雪才不理他,愿赌服输,她一仰头豪爽地把杯中酒喝得干干净净。 她抹了抹嘴对陈文铮说:“问吧。” 陈文铮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却说:“我没什么想知道的?这个权利可以转交别人吗?” li da自告奋勇:“那我来问吧!” 夏雪的心里闪过一丝落寞,面上笑着说:“好啊。” “嘿嘿,你……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又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大家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劲爆。 但夏雪的回答让在场的各位很失望。 她耸耸肩说:“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li da愣了一下。 常义反应倒是快:“不会吧你,怎么说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而且还是留美回来的,思想应该很开放才对。” 众人一致表示夏雪在“装纯”,夏雪也懒得辩解,任由他们猜测。 游戏继续,第二次中招的是常义。 常义自觉地喝了一大杯酒,然后等着被“拷打”。 坐他上家的眼镜男早有准备:“听说义哥网恋多年,我就想问问转到线下没?” 这倒是让夏雪很意外,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网恋,总感觉像上个世纪的事情。 常义说:“只要哥想见,分分钟就能见。” 眼镜男窃笑:“这么说就是还没见呗,原来义哥也怕见光死啊。” 常义立刻给了眼镜男一个栗暴:“我的事要向你汇报吗?少操点没用的心,多把你的业务关心关心!” 眼镜男委屈:“哥你玩不玩得起啊?” “谁说哥玩不起?平时就你工作不积极,下星期管大家午饭!” 几个小伙子已经笑成一团。 几轮下来众人似乎谙熟了这个小游戏中的奥妙,都能自如应对,唯独夏雪频频犯错。 li da锲而不舍地替陈文铮行使着权力。 “那你初吻是什么时候?” “拉个手总有吧?” “拜托大小姐,你到底是不是正常人类啊?” 夏雪已经喝了不少酒,口齿都不太清晰了,她操着大舌头迟缓地笑着问li da:“你确定要问这个问题吗?”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我得好好想想。嗯……你暗恋过什么人吗?” 夏雪缓缓地眨着眼,呆呆地想了片刻,点点头。 li da来了精神:“他叫什么名字?” 夏雪嘿嘿一笑,虽然喝傻了,但偶尔也有机灵的时候。她朝li da摆摆食指:“别以为我喝醉了,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话没说完,她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个没忍住,刚才喝下去的酒连带着胃里的东西一起被吐了出来。 众人一阵慌乱,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起来,擦嘴的擦嘴,喂水的喂水。 陈文铮看着自己被吐得满身的污渍无奈地闭了闭眼。 他推开烂泥一样的夏雪,起身去卫生间清理污渍。 再回来时看到她已经被安顿在沙发上,睡得像个孩子。 众人也没兴致继续玩,商量着把沙发上的“醉汉”送回去。 众同事中只有li da一个女生,看到大家都在看她,她连忙说:“这种体力活当然由你们男人来干!” 眼镜男立刻自告奋勇:“各位放心的话,我可以送!” 这眼镜男是出了名的见色起意的主儿,常义一听,正要反对这个送羊入虎口的提议,就听角落里沉默良久的陈文铮突然说话了:“我来吧。” 常义不怀好意地笑了:“对对对,文铮送最合适了。” 玩了一个晚上一点信息都没有从陈文铮嘴里套出来的li da有点不乐意了:“你们男人啊个个不怀好意,她都醉成这样了,谁能问出来她家住哪儿?回头指不定带到哪儿去了。” “刚才谁说的这种体力活应该由我们男人来干的?你也太矛盾了吧li da姐!”眼镜男眉飞色舞地说着。 li da被揭穿,气恼地踢了眼镜男一脚。 陈文铮也不管别人,架起那摊酒气熏天的烂泥,屏住呼吸往门外走。 18 陈文铮像塞麻袋一样把迷迷糊糊的夏雪塞进车内,替她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夏雪歪头睡着,直到经过一段减速带,车子颠簸了几下,她才醒过来。 她先是怔怔地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又眯着眼睛转头看开车的男人。看了足有十秒钟,她突然问:“你去哪儿了?” 陈文铮顿了顿,明白她是在问他这些天去哪儿了。他回答:“出差。” 他原本等着她继续拷问他,但是她再没有动静。他回头看,发现她又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她耷拉着脑袋,没有地方靠,随着车子一颠一颠的。陈文铮勾了勾嘴角,腾出一只手托住她的头。 停好车子,陈文铮连拉带抱地把她拖上楼,声控灯应声亮起。 陈文铮轻轻拍打她的脸。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她的脸红扑扑的,而且很热。与她肌肤相触的指尖似乎受到热导效应,也热了起来。 陈文铮一只手扶住夏雪,另一只手去她包里翻找钥匙。但是此刻的夏雪软若无骨,东倒西歪得根本立不住。陈文铮只好把她夹在自己与墙壁之间。 好不容易稳住了夏雪,他专心低头翻找钥匙,这一次可把陈文铮气得不轻,挎包竟然是空的,包里简直比她的脸都干净。 头顶上的声控灯突然灭了。夏雪歪头倒在陈文铮的颈窝处依旧沉沉地睡着,他呼吸着她吐出的酒气,心中异常憋闷。 他犹豫了一下又去摸她身上的口袋,混乱间夏雪的挎包掉在了地上,声控灯又立刻亮了起来。夏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光线惊得转醒过来。这次醒来,酒,似乎也醒了大半。她定定地看着她和他之间暧昧的站位和他对她的“上下其手”。 可是她想都没想,就在陈文铮找钥匙无果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就那样,吻上了他微凉的唇。 陈文铮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更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是这样一个激情四射的吻。他先是一怔,很快便被这情绪感染,情不自禁地回应着她。可是她突然停了下来,歪头俯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喘息。他等待着她继续说点什么或着做点什么。然而几秒钟后,她依旧如此,几分钟后,她还是如此。 他轻轻抬起她的脸,这才发现这家伙竟然又睡着了! 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拿出自家的钥匙开了门。 夏雪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缓缓地睁开眼,又缓缓地闭上。头很痛,她努力回想昨晚的事情,她只记得li da问了她好多问题,至于后面……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却听到屋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她立刻警觉起来,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待看清自己是在陈文铮家时,她觉得头更疼了。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又睡在了他家?还不止如此,她的衣服也被换掉了! 一件男士白衬衫松垮垮地挂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衬衫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她那件小短裤再无其他。 她的脸不由自主地热了,听到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一把将被子蒙在头上。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忐忑,还是害羞,还是懊悔…… 不一会儿,一双男士的居家拖鞋出现在了床前。 “既然醒了,还不起床?” 夏雪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陈文铮正立在她的面前,刺眼的光线从他的背后射过来,模糊了他的表情。 “昨晚怎么没送我回家?” “你以为我不想?找不到钥匙。” “谁帮我换的衣服?” “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夏雪的脸又红了,原本两人关系虽然很近,但也没有近到这种程度…… 陈文铮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屑地笑了:“放心,你安全得很!” “失足少女”夏雪不由得一愣,什么叫“她安全得很”? 陈文铮不等她想明白,又补充道:“昨晚我也是没办法,你衣服脏了,味道太大。” 说着他瞥了一眼她盖过的被子:“看来这些床品也要换新的了。” 夏雪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被他换掉衣服的事情一时间也忘在了脑后。 “你快去洗漱,我下午要出去。” “哦。”夏雪连忙爬起来。 她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身看着陈文铮,问:“对了,你这段日子去哪儿了?” “出差。” 说话间,陈文铮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听了几秒,抬头看了夏雪一眼,有些迟疑地说:“她不在这儿……送去附近酒店了……那好,你上来吧。” 挂上电话,陈文铮对夏雪说:“你包里的东西昨天都掉在常义家了,他联系不到你。” “他知道我在这儿?” “不知道,所以让我转交给你。” 说话间门铃已经响了起来。 夏雪暗叫一声“糟了”,慌不择路地在房间里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陈文铮像没事人一样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惊慌失色的样子,等她藏好了才慢悠悠地去给常义开门。 “干什么呢,这么慢?” “才听见你敲门。” 常义纳闷:“我按的是门铃呀,那声音大得楼上楼下都听得见,你怎么会听不见?” 陈文铮没搭理他:“东西呢?” 常义把夏雪的东西交给陈文铮:“你怎么把她送酒店去了?” “不然呢?” “就算你再正人君子,那也完全可以带到家里来借宿一晚嘛。这么避之不及……”常义不怀好意地看着陈文铮,“陈文铮同学,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性取向有问题。” 夏雪心里一惊,她也怀疑过! 她伸着耳朵,生怕漏听了陈文铮说的每个字,没想到一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衣架。 衣架倒地发出巨响,引来两个男人的注意,夏雪却顾不得清理现场,只能换另一个藏身之处。 常义闻声看向房间深处:“还有别人啊?” 他说着想往里面走,陈文铮一把拉住他:“昨晚收养了楼道里的一只野猫,果然野猫不能家养,我一会儿就把她扔出去。” 常义一愣:“你不是不喜欢猫吗?” 陈文铮却不打算跟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你不会是专程来给夏雪送东西的吧?说吧,找我什么事?” 常义哈哈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陈文铮挑眉看他:“没事?那算了,我今天特别忙,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我这刚进门就急着赶我走啊?这是待客之道吗?” 陈文铮抬头看他。 常义犹豫了一下笑着说:“……其实也不算什么事,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陈文铮一愣,正要说话,房间里面又传出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一个白影一闪而过。 这一次常义可看清楚了,他呵呵一笑:“好大的猫啊!” 他回头看陈文铮,陈文铮的脸上倒是一丝破绽都没有,可惜里面那个已经惊慌失措了。 常义耸耸肩:“我的事就算了,下次再说吧。对了,你把夏雪送到哪家酒店哪个房间了?免得她醒来着急,我直接送到酒店去好了。” 说着常义要去拿夏雪的东西,陈文铮却不肯松手,两人僵持着。 常义心想,你小子从小到大都那么冷静镇定,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什么时候都是这样。 常义眼见着陈文铮的谎话要被戳破了,没想到陈文铮突然反将他一军:“你要向我打听什么人?我可能帮不上忙。” 常义一听这个,方才还得意扬扬的神情立刻被一脸的堆笑所代替:“那啥,我都说了不急在这一天。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改天再跟你打听!” 常义走后,陈文铮走进“休息区”,他站在床边看着屈腿坐在床上的夏雪,露出个鄙夷眼神:“那么怕他?” “怕他多想。” 陈文铮笑了:“他这人就是嘴坏,不过人很靠谱,放心吧,他有分寸,不会让你难堪的。” 夏雪也乐了:“你俩性格一点也不像,关系却那么好。该不会你俩是那个什么吧?” “哪个什么?” 夏雪想到刚才两人的对话,不怕死地回答:“取向不正常的男人。” 陈文铮一听,脸竟然有点红了,瞪了她一眼:“无聊。” 夏雪知道他没有生气,笑嘻嘻地问:“那你还有其他朋友吗?” 陈文铮想了一下说:“我有两个发小,都像亲兄弟一样,除了我常义还有一个,说了你也不认识……好了,钥匙在桌上,别赖着不走了。” 夏雪耸耸肩,下了床。 回到家后,她先洗了个澡,然后查收邮件。 没想到邮箱里多了一封未读邮件。她连忙打开。 两个多月前她发出去的那封邮件终于有人回复了。 19 信里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对方很高兴夏雪回国,同时也很盼望能够见到她。 夏雪心中暗自庆幸,看来自己猜得没错,邮箱主人果然是当时在校的老师。 她趁热打铁又发了封邮件询问对方的手机号码和地址,并预约见面时间。 邮件发出去,夏雪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离旭东更进一步了,她真希望她还能像小时候那样跟他分享她的心事。 她登录qq打开和旭东的对话框,想了想,敲了一行字:“我想我爱上了一个人,如果可以,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见到他。” 几天之后,夏雪得知那位老师叫王秋芸。夏雪对这个名字印象不深,但她总觉得最近似乎在那里见过。 她按照邮件中的地址找到了王老师家,原本还担心自己会认不出王老师来,但一见面,所有关于这位老师的陈旧记忆便涌上心头,十年前的一切也都鲜活了起来。 王老师见到夏雪很激动,连夸她女大十八变。 她们聊天时王老师的小孙子正满地追着遥控汽车玩,见到夏雪也不怕生,活泼地朝她做了个鬼脸。 王老师给夏雪倒了杯茶:“你们都长大了,老师也老了。前些年我没退休前还常在网上和学生们联系,这些年精力大不如前,也懒得折腾了,要不是前几天我儿子用我的邮箱还看不到你的邮件呢。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这邮箱的?” 夏雪低头喝了一口茶,斟酌了片刻后说:“从陈文铮那儿知道的。” 说完,她抬起头来看着王老师。 可王老师并没有表现出夏雪想象中的惊讶,似乎也没有掩饰任何情绪,她只是有些奇怪:“你认识陈文铮?我记得他高你好几届,你入学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毕业了。” 夏雪愣了愣,难道真是她猜错了?半晌,她苦涩一笑,也是,她怎么会认为陈文铮就是旭东呢? 她顿了顿说:“确实比较凑巧,我们认识后才知道是校友,没想到他也是您的学生。” 王老师笑了:“这样啊,他现在怎么样?” “他很好,已经是国内挺有名气的眼科医生了。” 听到这里王老师很欣慰。 夏雪说:“老师,实不相瞒,我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请您帮忙。您记不记得当年我父母去世之后有个人一直在资助我?” “记得,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他资助了我好多年,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谁。” 王老师大概也了解了情况,垂下头:“他既然不愿意让你知道,你又何苦费这个心呢?” “您也知道,我早早就没了父母亲人,这世上跟我有些牵绊的人也就只剩下他了,我一直把他当亲人,所以请您帮忙找到他。” “这个啊……不是我不想帮你,确实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当时委托了一个律师事务所联系到了我们学校。” 夏雪诧异:“资助贫困学生为什么要通过律师事务所?” “因为他不愿意与学校直接接触,又不相信外面的那些慈善机构,刚巧这家律师事务所一直会资助一些贫困学生,他就找到了他们,委托他们资助你。这我也是听说的。” “那有没有可能他就是这间事务所的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 “您能告诉我是哪家律师事务所吗?” “哎,这事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记得了,好像叫什么荣的。” 夏雪本是满怀期望而来,可现在,所有的期望都落空了。 王秋芸劝慰她:“算了孩子,他帮助你应该也是出于善心,不愿意透露身份估计是怕打扰到他的生活吧,既然如此,我看你就不要再找了。” 如果夏雪要放弃,何必等到现在?可是眼下,一切又变得毫无头绪,又要从零开始了。 从王老师家里出来,她才发现刚才还好好的艳阳天突然被黑压压的云层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天变得可真快,这正如她此时的心情,本以为真相就近在咫尺,没想到竟是空欢喜一场。 没一会儿,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这就是夏雪了解的b市,秋分过后秋雨不断,天气从此开始转凉。而每年这个时候她的胃痛也像这个标志性的节气一样,不期而至。 夏雪捂着绞痛的胃艰难地回到家,四处翻找以前常吃的那种药,可是一无所获。 门铃突然响了,她爬起来开门,没想到会是陈文铮。做了这么久的邻居,都是她毫不客气地鸠占鹊巢,他主动来找她还是头一次。 “怎么不接电话?” 夏雪一怔:“你给我打电话了?什么事啊?” “没什么特别的事。”陈文铮似乎犹豫了一下,“那天被你那么一折腾,有样东西忘了给你。” 说着他塞给夏雪一个皱皱巴巴的纸袋子。 夏雪正要打开看,他又一把按住:“以后再看吧。对了,你……吃饭了吗?” “还没。” “楼下新开了一家日料,要不要一起去?” 当然要啊!这还用说吗?这可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约她吃饭,她恨不得马上梳洗打扮跟他出去。但是胃里又是一阵痉挛,像是在提醒她,这不是吃那些刺激的生食的时候。 夏雪脑中苦苦纠结了片刻,为了不再像以前一样给陈文铮找麻烦,她还是决定好好在家养病,于是极不情愿拒绝了他:“其实……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改天吧。” 陈文铮一怔,眼神中有点担忧:“这样……那需不需要去医院?” “不用!不用!”夏雪连忙摆手,“没啥大事,休息一下就好。” 陈文铮盯着她的脸,几秒钟后,他说:“好吧,你好好休息。” “不好意思啊,下次我请你吧。” 陈文铮转身之前似乎笑了一下,电梯门打开,他背对着她摆了摆手,走了进去。 陈文铮走后,夏雪觉得胃疼得更厉害了,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床头柜里翻找胃药,最终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两粒。 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吃了药。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是条短信,她点开一看,陈文铮说:“如果需要我帮忙可以给我打电话,多晚都可以。” 他竟然说,多!晚!都!可!以! 夏雪喜出望外,对着手机屏幕傻乐了起来。她又想起他塞给她的那个小袋子,连忙打开来看。没想到外面的包装袋虽然旧,但里面的蓝色小盒子还是很精致的。盒子里深蓝色的丝绒上躺着一条精致的施华洛世奇项链。 她小心翼翼地拎起来,对着日光灯仔细地欣赏着。晶莹剔透的水晶将光线折射成好多束,投射在她的眼底都是陈文铮棱角分明的脸。 这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吗?夏雪把链子攥在手心里,此刻她心里的滋味儿,或许就是幸福的味道吧。 夏雪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迟疑了片刻接通电话。 “在干什么?”自从何阳扬言要追求她之后,他每晚都会跟她联系,有的时候是短信,有的时候直接打电话过来,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没干什么。”夏雪懒懒地应付着。 “我刚下飞机,今天可真冷啊,你有没有多加衣服?” “刚下飞机?” “我就说你从来不关心我的事,我说我出差了,你忘了吧?” 夏雪无奈地笑了,她还真没记得过。 何阳也不恼,极有耐心地说:“我这个案子当事人在a市,所以我总要出差。” “哦哦。”如果何阳不说,夏雪差点忘了他是律师,还是b市小有名气的律师。想到这里,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 何阳问:“我现在快到你家附近了,一起吃晚饭吧,这次不会又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吧?” 夏雪犹豫了一下说:“好。” 20 应该是胃药发挥了作用,夏雪觉得胃比刚才舒服了不少。 没一会儿,何阳发来短信说他到了。 夏雪看了一眼窗外,外面天已经黑了,何阳的车子在夜色中亮着灯,显得尤为醒目。 她简单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出了门。 何阳本来是倚在车门上吸烟的,见夏雪从楼道里出来,他连忙掐掉烟迎过去:“晚上变天了,你怎么穿这么少?” 夏雪不太适应他这种体贴入微的关怀,笑了笑:“我不冷,走吧。” 夏雪正要上车,却瞥到不远处一个颀长的身影伫立在夜色中,一动不动,似乎在注视着他们,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光线昏暗,夏雪虽然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单看那身形就知道那是陈文铮。 本来没什么,可是就在一个小时前她才拒绝了他,而现在她已经把自己打扮得体正要赴另一个男人的约。 这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夏雪怔怔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是走过去跟他解释几句,还是直接钻进何阳的车子像只鸵鸟一样先离开再说? 这么想着,她却发现陈文铮已经向她走来。走过一盏路灯下时,夏雪看到他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容,那笑容刺眼极了。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她的心“怦怦”直跳。 何阳似乎很意外,他没想到会在夏雪的住处附近遇到陈文铮。什么情况?难道他俩真的已经是男女朋友了? 他心里不太高兴,但当陈文铮走到他们面前时,他还是面带微笑非常客气地跟陈文铮打了个招呼。 “这不是陈医生吗?来找夏雪?真不巧,我们正好要出去吃饭呢!”说着他上下扫了陈文铮一眼,发现他手上还拎着一袋东西。 夏雪也注意到了,纸袋子外那个硕大的logo正是陈文铮提到的那家日料店。 陈文铮像是没听到何阳的问话,只是看着夏雪,仿佛他的眼睛里只有她。 夏雪与他对视几秒,感觉到陈文铮应该是在生气,但是因为有何阳在场她又不方便解释什么。 她等着陈文铮像以往一样挤对她几句,但是她听到他问:‘‘身体好点了吗?” 她愣了一下才点点头。 何阳立刻关切地问她:“你生病了?怎么不早说?” 夏雪有点尴尬:“已经吃了药了,没事了。” 何阳露出一副愧疚的表情:“要是早知道你不舒服就不叫你出来了。哎呀,今天又变天了,要不你先上去加件衣服?” 夏雪挤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不用了。” 说完她又偷偷瞄了眼陈文铮。 陈文铮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脱下身上的夹克递给夏雪,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穿上。” 他果然生气了,夏雪知道,只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他就是生气了。她不敢说什么,也不管何阳会怎么看,慢腾腾地接过那件带有陈文铮体温的夹克衫披在自己身上。 陈文铮像是此时才注意到了何阳的存在,对他说:“劳烦你今天早点把她送回来。”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已经住到一起了? 想到这里,何阳心里已经不爽到了极点。但很快他无所谓地想,这有什么?结了婚的还可以离婚。何况夏雪和陈文铮的关系并不一定就是情侣,他可是刚刚从老同学那儿打探过了,夏雪是单身。 思及此,何阳也不客气:“这就不用陈医生操心了,师妹想回来的时候我肯定会把她平平安安地护送回来。” 陈文铮冷冷地看了何阳一眼,又将目光移到了夏雪的脸上:“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黑黢黢的楼道,在经过一个垃圾桶时,把手上的那袋子东西丢了进去。 看着陈文铮离开的背影,夏雪的心里有些惆怅。 她甚至有点气自己,怎么偏偏那时候找到了那两粒药?怎么就那么心急地选择今天和何阳说寻找旭东的事呢? 她郁闷着,也就没注意到身边的何阳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一阵冷风吹过,他大步流星地绕到驾驶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因为生气,他也没再招呼夏雪。 夏雪看到他上了车,迟疑了一下,也就跟着上了车。 车子发动,没一会儿停在一个红绿灯前,他一回头,发现夏雪正对着手机发怔,手机正停留在短信的界面上,但是她一个字都没打。 何阳冷笑:“是在给他发短信吗?怕他看到咱俩不高兴了?要不我去跟他解释解释?” 夏雪立刻把手机又放进挎包里,声音疲惫地说:“你想多了。” “你说你们又不是真正的情侣,他何必这么入戏呢?” 夏雪一愣,诧异地看向他。 看到夏雪这个表情,何阳满意地笑了:“露馅了吧?不过正好,反正他也不适合你。” 夏雪深深地叹气,不知该如何回应,也不想回应,她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会跟他一起出现,她是带着任务出来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夏雪直截了当地挑明来意:“我想请你帮个忙。” 何阳听了一愣:“有事你就直说。” “我上高中那会儿有一间律师事务所曾资助过我们学校的几个贫困学生,我从学校那里打听不到这家律师事务所的任何信息,所以我想请你帮帮忙,在你们圈子内帮我找到这家律师事务所。” 何阳也不多问,先爽快地答应下来,继而他又凝眉想了一下说:“只是现在b市的律师事务所那么多,时间又过了这么久了,想找到你说的那家律师所应该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是啊,我甚至不知道这家律师事务所现在还在不在了。” 何阳笑了:“虽然有难度,但也不是说一定找不到嘛。放心吧,师妹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努力办好!” 相较于几年前,何阳的态度不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而且他对她时常是殷勤过头暧昧有余。难道真如他说的那样,他喜欢上自己了?这种情况下求他帮忙是不是不太好? 夏雪心里很矛盾。 何阳却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些和追你无关。” 夏雪尴尬地喝茶掩饰,但心里对何阳生出几分好感,或许是她小人之心了。 吃完晚饭回到家,夏雪第一时间给陈文铮发了个短信:“我已安全到家。” 对方没有回应。 夏雪有点失望,打开电脑登录了qq。本来只是习惯性地这样做,并没有期待旭东会突然出现,可当她见到他的头像在好友栏的顶端一闪一闪时,她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五章 冤家路窄。 第五章冤家路窄。 21 旭东回复:“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雪看了一下聊天记录,她最近一次给他的留言是:我想我爱上了一个人,如果可以,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见到他。 她看到旭东的头像还没有暗下去,说明他还在线。 她连忙回复他:“你在哪儿?” 旭东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她:“他对你好吗?” 夏雪对着对话框愣了半晌,看来用常规的方式她永远也见不到他,那就只能用非常规的方式了。 她开始一边跟他聊天,一边追踪他的ip地址。 “挺好的。你最近去哪儿了?我给你的留言你都看到了吗?” “嗯,刚看到。”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你不用惦记我,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独立面对一些事情。” “我可以面对任何事情,唯独不能面对再失去一个亲人。” 过了好久,旭东说:“看你生活得很好我就放心了,以后也不要总给我留言了,我可能没时间回复你。还有,祝你幸福。” 说完旭东就下线了。 夏雪颓丧地看到他暗掉的头像,他每次都是这样,突然出现,然后匆匆离开。 还好她已经追查到了他的ip地址。可是这是一个vpn登录的地址。夏雪只能继续查找这个ip地址对应的服务器。 鼓弄了几个小时候,她终于攻破了那个服务器,顺利打开了ip登录记录。一般来说,通过这个记录,她就可以轻易找到对应的地址。可是令她意外的是,旭东登录qq那个时段的数据都被抹掉了。 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在这一刻垮掉了。这显然是个老手干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认识了十年的人竟然是个非常不简单的人——他无所不知又那么神秘,而且还是个实实在在的计算机高手。 夏雪不知道她究竟面对着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只知道在这场较量中,她已然完败。 她疲惫地伏在桌子上,脑子里徘徊着一个问题:下一步怎么办?放弃吗? 当然不可以。 再抬头时天已经微微亮了,她发了个短信给何阳:“你今天要去哪家律师事务所?我陪你去。” 这段时间常义比较忙,而且情绪也不高,自然没心思去找陈文铮。但是这天,他必须专门去他那里一趟,为了一个人。 陈文铮也不搭理他,一个人在看书。 常义急了:“大医生,我说你目录都看了半个小时了。” 陈文铮不慌不忙地翻了一页:“你知道什么?我在查东西。” “那您什么时候查完?好歹搭理搭理我这个客人吧?” “要喝什么冰箱里有,要吃什么你只能自己下楼去吃。” “你瞧!就你这态度我就不爱来你这儿,这次要不是受人之托我才不来!” 陈文铮微微挑眉,关于常义的来意他已经猜出了大半。他把书一合:“说吧。” 常义摆出一副“说来话长”的样子:“我说你也太狠心了。虽然知道你不喜欢立秒,但我看着她茶饭不思的样子也挺不忍心的。你找个机会好好跟她谈谈吧。” “该说的我都说了。” 常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为难,所以本不打算掺和这事。但她昨晚约我吃饭,喝了好多酒,喝到最后她就开始哭,我真是劝都劝不住……” 想到林立秒,陈文铮的心里五味杂陈,毕竟林立秒对他来说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他不能像对别人那样对她的感受不闻不问。可是他又能怎么做?她想要的他给不了,他能给的恐怕都是她最不想看到、听到的。 陈文铮无奈地看向窗外,楼前的小广场上有几个孩子在玩。那天也是在那里,大学同学聚会结束后,林院长的司机送他们回来。或许是酒精的缘故,那天的林立秒有点激动,但是为了安抚她,他也前所未有地说了好多话。他以为事情也该就此结束了。但是如今看来,他的那些话都是白说了。 想到这个,他问常义:“她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 常义快速眨巴着眼,支吾道:“她没明说,但就是那个意思。” 一看常义这反应,陈文铮立刻明白了,常义来并不真是为了林立秒。 “你今天找我还有别的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常义笑着,“这都到了饭点了,咱出去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吧。但今天我是客你是主,你请客。” 陈文铮无奈地笑笑,换衣服出门。 出了门常义突然想到夏雪就住在陈文铮家对面,便提议要把她也叫上。正要敲门时,却被陈文铮一把拉住。 “算了。” 常义纳闷:“不就多一个人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陈文铮没理他,随便他怎么说。 后来两人刚上了车,就见前方一辆白色的a6驶来。车子停稳后,车上下来一个高个子男人和一个姑娘,两人有说有笑,并肩上了楼。或许是聊得太专注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那辆帕萨特里还坐着人。 车里沉默了片刻,常义突然笑了。 那男人他不认识,但那姑娘他太熟悉了,不就是他的小徒弟夏雪吗! 他突然就想明白了好多事。比如这一上午陈文铮为什么那么心不在焉,而刚才他为什么又不让他去叫夏雪。看来这两人最近的关系比较紧张啊! 他幸灾乐祸地看着陈文铮。 陈文铮面无表情的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常义被闪了一下,他也不恼,笑呵呵地说:“这车虽然赶不上人家的a6,但这推背感也还过得去哈。” 陈文铮依旧不说话,常义又问:“我说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看着人家出双入对心里不舒服了吧?哎,对了,那小子是谁啊?” “不想下车就闭嘴!” “得得,不说就不说!不过我感觉刚才那小子还不错,人长得不错,车也不错。也配得上我们雪儿。” 常义还想继续说,就见陈文铮投过来一个冷冷的眼神,那眼神冰冷得能让人从头顶凉到脚底。 常义知道陈文铮的脾气上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悻悻地闭上嘴,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能降住陈文铮这小子的人终于出现了。 过了一会儿,常义说:“得了,那哥说点让你开心的事,老大要回来了。” 陈文铮一愣,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什么时候?” “我前天跟他视频通话,他说得下个月吧。” 常义口中的老大就是顾梦东。 22 顾梦东和常义、陈文铮的感情是从娃娃时期就建立起来的。在一起时间长了,这三个人的感情就比亲兄弟还亲。顾梦东自然是三兄弟中的老大,除了因为他的年龄和个头都是最大,还因他是大院里名副其实的孩子王,酷爱滋事打架,偏偏逢战必胜。常义和陈文铮没少受他照顾,对他也是心悦诚服。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常义和陈文铮的排行一直没有定论。因为“老二”这词内涵比较丰富,所以他们中没有老二,直接排到老三和老四。本来常义比陈文铮大两个月,但是想让倔驴陈文铮甘认老幺,那真是难于上青天。 所以一般情况常义也不会去触那小子的逆鳞,一直叫他的名字。当然也有例外,两人吵架的时候,他还是会叫他陈四,以提醒他自己可是他的兄弟,还是比他年长一些的那个。 陈文铮说:“回来就好。但他回来之后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常义一脸不耐烦:“这用你提醒我啊,哥比你清楚!” “哦,对了,我记得上次你说要跟我打听什么事的,现在说吧,打听什么?” 陈文铮专注地开着车,一直没听到身边的常义回话。过了一会儿,他扭头看了常义一眼,发现他正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常义说:“不打听了,没意思。” 这半天又是无功而返,夏雪很失落,何阳送她到楼下,偏说要上来喝杯茶,她也不好拒绝,毕竟人家为了她奔走了一上午。 何阳说:“你这房间布置得不错!” “哪里不错了?全是便宜货。”当时交完房租实在没什么余钱,但是房子里除了床和基本的电器什么都没有。夏雪一个人跑到宜家去,没钱买桌子和衣柜就用简易的便宜隔板和晾衣架充当了。 但是后来王蕾看过就说,她还真有点艺术家的天赋,一堆便宜货也能把家里弄得这么有格调。 “你就别谦虚了,以后我家装修,你来帮我参谋参谋吧,一个大男人还真是搞不定这些。” 夏雪笑了笑没说话。 何阳见她情绪不高安慰她说:“你别太着急,毕竟十年了,不确定因素太多,再找找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十年前就存在,同时又有能力资助学生的律师事务所他们今天都去问过了,可是没有一个资助过夏雪就读过的那所高中。难道那家律师事务所凭空消失了?还是从王老师那里得到的消息不准确? 夏雪说:“你说那家律师事务所会不会已经倒闭了?” “这也很有可能。如果那样的话,就更难找了。” 夏雪的心情再度跌入谷底。 何阳走后,夏雪强迫自己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她觉得有点冷,想加件衣服,衣架上的一件男士夹克衫映入眼帘。她缓缓地将它从衣架上取下来,上面似乎还留有陈文铮的温度和气味。 她收好衣服,去敲了敲对面的门,陈文铮不在家。 夏雪有些失望,又有几天没有见到他了。 第二天夏雪拎着那衣服去上班,下午的时候,她趁老米不在公司,跟常义打了个招呼从公司出来,直奔医院。 她在外科大楼楼下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本来已经跟她擦肩而过,看到她之后又退了回来,还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喂,几个月不见认不出我了?” 夏雪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女孩,原来是她住院时照顾过她的护士。 夏雪笑了:“今天没有‘制服诱惑’,我差点没认出你。” “这不是下班了嘛!怎么跑医院来了?是眼睛有问题吗?” “不是,来找个人。” 说话间一辆黑色的帕萨特从她们面前的小路开了过去。副驾驶位置上的车窗是降下来的,夏雪一眼看到一个漂亮的侧脸,尖下巴、大眼睛,披肩长卷发。这不就是那个漂亮的女医生吗? 车子开得很快,一闪而过。夏雪没有看到是谁在开车,她只看到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臂上精壮有力,上面还有一块一寸来长的伤疤。 车子疾驰而过,小护士和夏雪都愣了一会儿。 那护士说:“呵,看来传言也不都是空穴来风嘛!” 夏雪有些不明白:“什么意思?” “刚才开过去那辆车啊,是陈医生的车,副驾驶位置上那个美女你看到了吗?是这家医院副院长的千金林立秒,也是我们医院的医生,据说他们还是大学同学。之前医院里就传说他俩是一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公开。可是最近听说林医生自己公开了两人关系,也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今天这么一看,八九不离十了。” 夏雪呆呆地看着陈文铮的车离去的方向,其实车子早就没了踪影,她却一直望着,仿佛可以这样望到陈文铮。 小护士继续饶有兴致地说:“呵,你看看这约会都不避着人了,这么高调。” 夏雪顿了顿说:“这会儿应该是下班时间,说不准林医生只是搭个顺风车。” “一个家住城南,一个家住城北,搭什么顺风车啊,而且我听说他们最近经常一起下班。可惜我这几天晚班,不然没准还能看到两人一起上班呢!”说着她掩着嘴笑了起来。 夏雪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原来这些天没有见到他也是有理由的,她突然有些明白了他对她的若即若离。 “对了,你要找谁啊?这都下班时间了,你赶快去吧,别一会儿人家走了。” 夏雪笑了笑:“今天算了吧,我改天再过来。” “怎么了?” “没什么,再见。”说完,夏雪朝着医院外的公交站走去。 不为什么,只因为她要找的人,刚刚离开了。 23 夏雪再见到陈文铮是在两天之后,她下班后发现陈文铮家的窗子亮着灯。她想到他的衣服还没有还给他,就回家拿了衣服去敲他家的门。没想到开门的却是那个“林医生”。 夏雪愣了一下问:“陈文铮在吗?” 林立秒见到夏雪也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哦,家里醋没了,他去买了,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你进来等他一会儿吧。” 夏雪这才注意到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饭香味,陈文铮家半年不开一次火,今天还真是难得。 “不用了,我就是来还衣服的。”夏雪把手上的袋子递给林立秒,想了想又说,“哦,你别误会,当时情况特殊,他完全是出于好心。” 林立秒深深地看了夏雪一眼,大方地笑了:“没关系,你确定不等他了?” “不用了,谢谢。” 夏雪转身要走,林立秒突然叫住她:“你是夏雪吧?” 夏雪不由得愣住了,她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听他提过你,听说你是他的病人,而且特别凑巧也是他的邻居。”林立秒指指夏雪身后,“你住对门吧?” 原来他是这样跟别人介绍自己的,夏雪自嘲地笑笑,也是,不然她还指望什么呢? 她点点头。 林立秒又说:“既然住得这么近,有空常来玩。” 她那么热情,那么诚恳,语气中尽是女主人的范儿,夏雪几乎无法拒绝。 回到家,夏雪摸了摸脖子上的那条项链,或许一切都是个美好的误会而已。 go的秋季招聘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新员工很快又要入职。员工人数激增,go中国许多个省市都开始进行部门改组。夏雪原来在的部门被分成了两个组,原来的组长常义负责其中一个,大部分旧同事继续跟着他,夏雪和少数同事被分在了另一个组,负责人待定。常义和即将确定的组长还照例向老米汇报。 其实除了不再跟着常义工作,部门变动对夏雪来说没有太多影响,而且两间办公室就隔着一堵墙,常义和li da他们还时常会跑来夏雪这里串门。 但是这部门改组对常义有一些影响。原来部门就常义一个头儿,现在还要再从外面招一个,常义负责的业务领域明显窄了,好在他那么心大的人倒是不太在意。 他开玩笑般对夏雪说:“虽然你现在已经不是哥哥的人了,但是以后哥还罩着你,有啥困难尽管来找哥!” 众人都笑了。 夏雪笑着瞪他一眼:“谁稀罕。” “怎么着?‘大哥的女人’你都不稀罕啊?” 还不等夏雪说话,li da就说:“说不准雪儿组的头儿是个帅哥呢,到时候我也申请调过去!” 说到帅哥,li da又兴致勃勃地对常义说:“领导,咱们什么时候再聚聚,就当是庆祝部门重组了,把陈医生也叫上。” “你是为了庆祝部门重组还是为了见陈医生啊?” “嗨,都是呗,分那么清楚干吗?” “我劝你省省吧,你知道你这种在他眼里是什么吗?” “是什么?” “在我们大医生眼里,所有你这种花痴的女人都是病人!” 一屋子同事都笑了起来,包括li da在内。夏雪也笑了,看来自己已然病入膏肓了。 其实要找到夏雪说的那家律师事务所并不难,夏雪也是急昏了头,只想到在众多律师事务所里找出个结果,却没想到从信息的源头找起。 何阳却刻意没有提醒她这一点,还配合着她满世界地找。 其实何阳父亲的老同学现任b市教育局局长,十年前曾是b市一中的校长。何阳早就找到了他,已经查出当年只有一家叫荣华的律师事务所资助过一中的两个孩子,而这家律师事务所已经在一年前倒闭了,当时的负责人下落不明。 但是他迟迟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夏雪,他觉得应该在一个特定的时候告诉她。 这天晚上,何阳因为应酬喝了点酒。打车回家的路上经过母校门前,他突然就想到了多年前的夏雪。 几年前她那么瘦,而且黑,整天打扮得土里土气的,人也不爱说话,看上去傻傻的。虽然她成绩不错,但是男生们见了她就烦,有时候开玩笑挤对谁,就说谁和夏雪有一腿。当时,坊间传言夏雪喜欢他,可把他苦恼了一阵。可是几年过去了,谁也没想到她的变化会这么大。人变漂亮了,有气质了,还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最不同的是,她当年看着他时的那种热切的眼神如今已经看不到了。 他看过那么多女人的眼神,只一眼他就能看得出他和她们能走多远,但是看到夏雪时,他竟然有些摸不准。 想到这里,何阳突然对司机说:“师傅,去景星花园。” 到了夏雪家楼下,何阳打发走了出租车,给夏雪打电话。 “没睡吧?” “没,是事情有进展了吗?” 呵,她脑子里只有这事! “嗯,你下来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你过来了?” 何阳不接话:“要不我上去?” “……还是我下去吧,你等我一下。”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夏雪在睡衣外面裹了件风衣,下楼去见何阳。 她听得出何阳在电话里的语气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但是他先斩后奏大半夜地跑到她家楼下来,她又不能直接让他回去,只能下来见见他。 秋天的夜晚温度很低,何阳借着酒劲亲昵地替夏雪紧了紧衣领。 夏雪很不自在:“你喝酒了?” “稍微喝了一点。” “你……这么晚叫我出来有事吗?” 何阳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露出一个笑容:“嗯,有事。” 夏雪小声问:“查出来了?” “对,是一家叫荣华的律师事务所。” “哦哦。”夏雪仔细地记了下来。 何阳继续说:“但是这家律师事务所一年前已经倒闭了。” “那你是怎么确定就是这家的?” 何阳沉吟了片刻说:“公司不在了,公司的人还在,有人知道这事。” “那方不方便带我见一见这个人,我还有别的事想问他。” “这个……可以,但是他最近不在国内。” “等他回来也行。” “好。等忙过这段时间后,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不能现在说?” 其实何阳也不确定自己想要对她说什么,说他喜欢她吗?好像又谈不上。但是见不到她他又想见她,见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他也会不舒服。 他很犹豫。 他看了看夏雪身后一望无际的黑夜,等目光再度移到夏雪的脸上时,他仿佛决定了什么。 何阳笑了,笑得很有深意:“我为我说过的拒绝你的话道歉。” 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啊……你不用道歉,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真的。” “不记得了?以前在学校的那些事你也不记得了?我打球的时候你每次都会到,还有我参加辩论赛的时候……我篮球赛受伤后你还去医院看过我……” 夏雪不由得想笑,她那些可怜可恨的少女心哟,如果不是何阳提起,她还真的都不记得了。 “当时太小了,其实什么都不懂,你也别放心上。” 何阳自嘲地笑了笑:“好吧。以前的事不提了,我现在只是想对你说,我很庆幸错过这么多年之后还能遇到你,我觉得这或许就是缘分,既然有缘分,我们为什么不能试一试重新开始?” 何阳的表白来得突然又猛烈,让夏雪始料不及。她自知自己没什么出众的地方能让男人一见倾心或是念念不忘,而她对他更是刻意保持着距离,可是为什么他那么轻易地喜欢上了她? 夏雪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何阳却很善解人意地说:“你不用现在答复我,可以等律师事务所的事情办完后,你整理好心情再来考虑我们的事情。” 夏雪不知道如果她没有遇到过陈文铮,或者没有爱上陈文铮,此刻她会不会听何阳的话,真的好好考虑他们的关系。但是如今她的心再没有一丝空隙能容纳另一个男人的感情。不管何阳是个怎样的人,不管他当年如何,现在如何,夏雪很清楚,她都不会爱上他。 夏雪刚要说话,何阳的手突然贴在她的唇上:“先别说好吗?” 他的举动再次让夏雪意外,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他:“最近的事情的确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感激。但是感情的事情不能和其他相提并论。你既然现在不愿意听我说,那我只好以后再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或许真实的我跟你想象中的我并不一样。” “这么说你是答应我好好考虑一下了?” 夏雪笑了笑:“没别的事我先上去了。” 目送着夏雪上了楼,何阳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慢悠悠地点上了一支烟。 看着远处那个人走近,他笑着说:“陈医生,回来够晚的。” 24 陈文铮脚步顿了顿,并没有搭理何阳。 何阳不肯罢休:“有个事可能你还不知道,我和夏雪决定交往了,我知道你们是邻居,但是还是希望你没事的话不要再打扰她。” 陈文铮闻言收住脚步,转身看着何阳:“交往?你一个人臆想出来的吗?” 何阳哈哈一笑:“夏雪没跟你提过她的过去吗?没提过她心里藏着什么人?哦,也是,你们关系没那么好。” “我不关心以前怎么样,但是现在我要奉劝你一句,离她远一点。”陈文铮在夜色中看着何阳,那目光阴冷让人不寒而栗,“别以为没人知道你以前做过些什么,现在又在做着什么。如果她知道你和别的女人的关系,还有你代理过的那些案子,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把你客客气气地当成师兄看待。” 何阳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他平静了下来,笑着对陈文铮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文铮冷冷一笑:“你现在帮她做的事情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拖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让她心存感激吗?你大可不必这样,她这种人,你既然帮了她,无论如何她都会记得的。” 何阳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连夏雪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却这么清楚? 他思忖了片刻,突然抬起头狠狠地盯着陈文铮:“你找人查我?”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你只需要牢记并做到离她远一点,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夏雪组里的组长一职一直处于空置状态,平时几个同事坐到一起就开始猜测,人事部会招个什么样的人来接任这个职务。 周一上班的早上,夏雪一进办公室又听到众人在议论这事,原来是她的新上司要上任了。 li da夸张地对夏雪说:“雪儿,听说你这老板来头够大的,公司花了大价钱,据说是个信息安全方面的高手。” 夏雪听了无所谓地耸耸肩,是谁都好,跟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li da继续说:“雪儿,以后你跟着好老板一定前途无量哈!” 夏雪打开电脑,朝li da一笑:“你不用羡慕我,你老板也不错哦!” 此时,正在不远处正竖着耳朵听女人们八卦的某人,听了夏雪这话很受用地咧嘴笑了笑。 早上的例会,老米亲自将li da说的那位“信息安全方面的高手”介绍给了他手下的两队人马。 夏雪坐在最后一排,远远看着台上那位浑身名牌,从头到脚无处不浮夸的新上司,就觉得头在隐隐的发痛。 这个世界怎么可以这么小…… 刘莉莉眼神特别好,读了这么多年书竟然一点不近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排角落里的夏雪。她的目光越过众人,与夏雪四目相对,然后朝她甜甜一笑。 夏雪表情惨淡,应付着抽了抽嘴角。不一会儿,她的手机震了几下。 常义在短信中说:“雪儿,你这顶头上司怎么像只孔雀一样?” “这你得问她……” “现在知道哥的好了吧?虽然哥没有老四帅,但至少是个正常人。” 他说得很对,她现在的确开始怀念他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流年不利。 毕业以后,她和刘莉莉原本只是维持着面子上的平和,毕竟见面的次数非常有限,也就无所谓了。而眼下她们成了同事,还是一个部门的上下级关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要想避开她,除了辞职恐怕没有别的办法了。可是这个工作她还非常舍不得,再者说她不可能躲一辈子。 夏雪想想就头痛。 中午吃饭时,刘莉莉端着餐盘非常自然地坐到了夏雪对面:“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独来独往。” “真不巧,今天饭搭子都有事情出去吃了。” 刘莉莉微微挑眉:“呵,都有饭搭子了,有长进了嘛!” 夏雪看了看她盘子里那几根菜叶子和一点点水果:“这食堂你吃得惯吗?” 刘莉莉夹了根菜叶子送进嘴里:“有什么吃不惯的,我们学校食堂那么难吃我还不是一吃吃了四年?” 听她这么说,夏雪不以为然,大学四年刘莉莉都跟着各路男朋友在外面打牙祭了,什么时候吃过食堂? 见夏雪没说话,刘莉莉又说:“你说咱俩可够有缘的,大学同宿舍,又一起到美国读研究生,没想到回国之后竟然还在同一家公司。只不过,我运气更好些,职位稍稍比你高了那么一点点。” 说着刘莉莉还朝着夏雪比画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神情很是得意。 夏雪笑了:“咱是挺有缘的,不过大学四年之后的缘分可都是拜张教授所赐。” 提到张教授,就见刘莉莉脸色一沉,将筷子丢到一边:“能不提那糟老头子吗?一提他什么胃口都没了。” 夏雪继续吃饭。 “你不会真以为我和他怎么样过吧?我当时真没想到他是那种人,才会那么单纯拜托他给我写推荐信,最后他那些事被曝光出来,搞得我也被人怀疑。不过夏雪……”刘莉莉话锋一转,“这你还得谢我了,如果不是我,被张教授牵连的人可就是你了,以你那人缘,到时候肯定说破嘴皮也没人信你是清白的。” 刘莉莉这一番话说完,夏雪怒极反笑,这都是什么逻辑!不过,颠倒黑白本来就是刘莉莉的看家本领,只可惜如今的夏雪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丫头了。 夏雪喝了口鸡蛋汤慢悠悠地说:“我倒是不怕这个,据说举报人当时掌握的证据可不止爆出来的那一点点,跟张教授有瓜葛的所有人他都会拍个照啥的留作记录。而且这人也挺不洒脱的,当时抖出那些猛料后还不解恨,现在那些证据都还保留着呢,说不准哪天不高兴了就要再抖一点出来。我不怕别人误会,大不了拜托他为我澄清一下。” 刘莉莉怔怔地看着夏雪,突然就不说话了,脸色更是红一阵白一阵,厚厚的粉底也难以遮盖。 夏雪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刚下了手术台的陈文铮端着餐盘在餐厅找位置,突感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那人却很俏皮地从他的另外一边又拍了他一下。 “嘿,这儿呢!”林立秒轻笑着跟他打招呼。 “一个人?” 林立秒竖起拇指朝身后指了指:“还有老头。” 陈文铮回过头,正见林副院长端着餐盘朝他们这里走过来。 见到陈文铮,林院长很高兴:“文铮啊,有段时间没见你了,最近忙吗?” 三个人找了地方坐下,陈文铮答道:“还是老样子。” 林立秒不满:“我说爸,现在是私人时间,能不能别总谈工作?” 林院长在医院里很有威信,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但在家里对唯一的女儿宝贝得很,一般是女儿说一他不敢说二。 当然林立秒也很乖巧,继承父亲衣钵读了医科,大学毕业后听从父母安排进了父亲所在的这家医院。为了避嫌,她在外人面前都称呼父亲为“林院长”,对父亲的态度也跟其他医生没啥两样,恭恭敬敬的甚至有些疏离。但是私下里,她就是个活泼爱撒娇的女儿,这个“私下里”包括在医院以外的场所和在医院时没有“外人”的时候。 陈文铮自然算不得外人。 陈文铮是林立秒的大学同学,当然对林立秒来说陈文铮一定不是普通的大学同学——林立秒暗恋他多年,而且林父也非常喜欢他。 两人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是地下情还是暧昧期,外人自然搞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陈文铮并不像疏远别人一样疏远林立秒。 有人说,再有气节的男人也只是个男人。林院长的权势在那儿,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男人的前途,这个男人此时还谈什么气节?何况林立秒本身漂亮聪慧,多少男人求而不得。所以陈文铮和林立秒八成有一腿。 办公室里也有人会开些这样的玩笑,但是陈文铮从不回应,他懒得回应,更不屑于回应。 林院长十分宠溺地对女儿说:“那你说吧,你愿意谈什么,我们就跟你谈什么。” 林立秒对陈文铮说:“我妈出国玩去了,我和我爸打算周末去市郊住一晚,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你不值班的话就一起去吧?” 陈文铮值不值班林立秒一准查得到,所以就算他此刻想拒绝立秒的好意,也断不能撒这个谎。 陈文铮正犹豫之际,林院长发话了:“就我们两个人也怪没意思的,你也去添点人气吧!” 陈文铮想到自己似乎应该跟林立秒好好谈一谈,于是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25 两天后就是周末,陈文铮陪着林家父女来到林家在市郊的别墅。这栋别墅高三层,靠山临江,占据着极好的地理位置。 林立秒和陈文铮的房间都在三楼,房间朝南均有个大得有些夸张的阳台,是这栋房子视野最好的地方。 晚上吃过晚饭后,林立秒在阳台上朝着陈文铮的房间隔空喊话:“文铮!文铮!” 陈文铮刚刚洗完澡,擦了擦头发往阳台走。两个阳台中间只隔着一堵一米来高的墙,陈文铮走出来就见林立秒双手倚在阳台栏杆上,微仰着下巴惬意地迎接着山间的晚风。 他与她肩并肩站着:“开了几个小时的车,不累吗?” “累。但跑到这来闷头睡大觉,那岂不是辜负了这天然氧吧?” 陈文铮笑,不答话。 林立秒又说:“你记不记得,我们上大学时有一次学院里组织来这踏青,我当时不太听组织的话,一个人溜达到这附近玩差点溺水,还好有你。” 陈文铮当然记得,那时候刚上大学不久,他还没能完全从那场事故的阴影中走出来,故地重游颇有些感触,他其实也是脱离了组织的人,但因此阴错阳差地救了林立秒。从那以后,她就像麻烦一样黏上了他,还说非要交他这个朋友不可。 陈文铮没什么朋友,除了常义就是顾梦东。后来林立秒不知怎么搞定了那哥俩,陈文铮也就慢慢接受了她。 多年来所有的人都在说林立秒喜欢他,后来又说林立秒爱他。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是选择性地忽略掉了这些流言蜚语。但是,当林立秒亲口告诉他她对他的感情时,他再也不能选择无视。 如今他们两个人维持着一派风平浪静,可这平静背后又是什么?陈文铮想到常义说的那些话,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得再清楚一些。 林立秒突然将一只手搭在了陈文铮的手背上。 陈文铮微微蹙眉,却没有动,他在等着她先开口。 半晌,她对他说:“文铮,这些年来你说什么我都听,但是这一次我没办法再听你的话了,我得听从我的心。” 他沉默几秒说:“我这次跟着你来,也确实想跟你好好谈一谈。”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别告诉我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我只要你!文铮,既然我们彼此熟识多年,为什么就不能向前跨出一步,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需要尝试一次。” 陈文铮没有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一分一毫。 半晌,他抽出那只手,一字一顿地对她说:“可是,立秒。我也得听从我的心。”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散了林立秒最后一丝幻想。 她含泪看着陈文铮,陈文铮只是移开目光。 “十年了,文铮,十年了……”林立秒用苦涩的声音呢喃着。 陈文铮垂下的眼帘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始终不愿意说破就是因为不愿意像现在这样。 “这世上的确有日久生情一说,但是更多是有缘无分,我们的缘分或许只限于朋友。” “文铮,你是不是还在介意那件事?其实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不介意,而且你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你了!” 陈文铮很不喜欢这个话题,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立秒,你错了,那些事情从来不是我们之间的障碍。我不值得你这样,只因为我不爱你。” 听到这里,林立秒呆呆地看着他,连抽泣都忘记了。 陈文铮叹了口气:“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正要回房间,听到林立秒又叫住他:“你忘了你以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陈文铮顿了顿脚步,头也没回地说了句“我没忘”就进了房间。 陈文铮想到多年以前,她一度想寻死,为了安抚她,他答应她说永远都不会疏远她。可是如今想来,他真不知道自己当年的权宜之计究竟是对是错。 回到房间,他明明很疲惫,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的脑子里还是那个傻乎乎的笑脸。他不由得感慨,有些人明明很幸福,却总是阴郁着一张脸,比如立秒。而有些人明明已经失去了一切,却还是笑对命运,比如夏雪。 想到这里,他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夏雪:“在干什么?” 点击发送后等了好一会儿,他发现短信还在发送中。山里信号太差了,他索性把手机丢到一边关了灯。 何阳的办事效率简直快得出乎夏雪的意料。上次分别后,夏雪以为要约到何阳说的那位在荣华工作过的老人怎么也得是十天半个月以后的事儿了。可是没想到三天后她就接到了何阳的电话,他们要找的人从国外回来了。 接到电话时,夏雪正在开部门小组会议,刘莉莉主持的会议。刘莉莉这人很较真,夏雪本来不想在她讲话的时候接电话,但看到是何阳的来电,她猜想八成跟旭东的事情有关,就还是溜了出去接通了电话。 “这个张律师这次回来待不了多久,马上又要出个差,怎么着也得下周回来了。你看要么我们今天去拜访他,要么就等他下次回来?” 夏雪是等不及了:“就今天吧,不耽误你工作吧?” 电话里传出何阳爽朗的笑声:“现在你的事就是我的工作。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夏雪回头看了眼会议室,犹豫了一下说:“现在出来吧。” “我来接你。” 半个小时后,何阳带着夏雪来到了张律师所在的事务所。助理通报过后,张律师请何阳和夏雪到他办公室里去。 “何律师,啥事那么急啊?”见到何阳进来,张律师忙站起来打招呼。 “就是上次电话里跟您说的那事。” “哦……”张律师点点头,又看了看夏雪。 何阳忙介绍:“这是我大学师妹,主要是她想了解一下关于荣华的事情。” 夏雪上前握手:“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 “没关系,来,坐下说。” 夏雪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您记不记得十年前有人委托过荣华资助了一个一中的小女孩?” “十年前啊,这么久了,没什么印象了……” “您再想想,这个人资助了那个女孩子七年,每年的生活费、学费,应该是笔不小的金额。” 张律师敲着脑门想了一会儿,说:“你这么说我有点印象,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叫什么雪的?” “夏雪!”夏雪连忙补充道。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哎呀,这种事情也挺少见的。当时我就在想,他为啥不直接资助那个孩子啊,为什么非要通过一个中介呢?就算是中介那也应该首选一些慈善机构嘛,虽然荣华当时也资助过几个贫困学生,但这也只是做做样子,又没打算真当自己的业务来发展。”张律师歪着头“啧”了一声感叹道,“搞不懂!” 此时,夏雪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热,找了这么久,她终于找到对当时情况有些了解的人了。 她完全不理会何阳探究的神情继续问道:“您见过资助人吗?” 张律师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事不是我亲自办的,当时接待这个人的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女孩子,后来那女孩子嫁到国外去了,跟我们也就没什么联系了。” 夏雪有些失望,但她没放弃:“他留下了什么个人信息吗?” “这个应该有的,但是我不知道换工作的时候我有没有把这些老的资料清除掉。我得回去找找。” “那拜托您了。” “好的,回头不管有没有我都跟你说一声。对了,怎么称呼?” “夏雪。” 张律师一愣,不由得上下打量了夏雪一眼,脸上露出个释然的笑容:“放心吧,我会尽力找一找的。” 从张律师办公室出来,夏雪心事重重。眼看要找到旭东了,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开心。倒是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既害怕又向往。 何阳也是心事重重。他没想到夏雪的情况比他先前知道的还要糟糕,竟然要靠别人资助才能上大学。可是资助她的那个人跟她只是简简单单的资助人和被资助人的关系吗?那同在b市那么久,怎么之前就没想着见一面?而且她为什么非要找到他不可呢?为了感恩还是其他? 一大堆疑问冒了出来,何阳觉得夏雪更加神秘了。 夏雪赶回公司时,例会已经结束。 刘莉莉问她:“你去哪儿了?” “哦,刚才有点急事出去一趟。” 刘莉莉长长地“哦”了一声,缓缓地点着头,停顿了几秒钟她又说:“以后我在公司的时候你最好也在,说不准我有什么事情要随时找你,你如果出去办事不管私事公事都跟我打个招呼。” 虽然公司的氛围一向很轻松,上班时间也相对自由,但刘莉莉作为上司,她的要求也说得过去,所以夏雪也就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夏雪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还是刘莉莉:“你查收一下邮件,我刚刚整理了一下近期需要你完成的工作,你先看看,有问题随时跟我联系。” “好的。” 夏雪下载了刘莉莉邮件中的附件,点开一看,被她那逐条列出来的十四项工作内容震慑到了。刘莉莉竟然能在自己刚上任的三天内给下属排出这么丰富饱满的工作计划,作为上司她也是蛮拼的。 第六章 原本以为你近在咫尺,转身却是一场空欢喜。 第六章原本以为你近在咫尺,转身却是一场空欢喜。 26 拜刘莉莉所赐,随后的几天夏雪都在加班,每天要等到办公楼里只有她一个人时,她才会考虑回家,然后第二天再按时赶到公司。这些都不是最让她郁闷的,最让她郁闷的是,即便如此,刘莉莉安排的那十四项工作内容她连一项都没完成,而且这种状态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晚上,常义下班经过夏雪的办公室,发现硕大的办公区域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他走过去,问:“都几点了还不走,给新上司装样子呢?哎,你刚来的时候怎么不给我装装样子?” 夏雪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盯着电脑屏幕用幽灵般的声音说:“我也希望我是装的,至少装样子不会这么累。” 常义一听饶有兴致地绕到她电脑屏幕前看了一眼:“美化oa界面呢?我说留美回来的大专家大顾问,这是你该干的活儿吗?” 夏雪继续像一潭死水一样毫无生气地回应着常义:“老板派的活儿,就是我该干的活儿。” 常义听了哈哈大笑:“有觉悟!得,我不打扰你了,慢慢干!” “慢走不送。” 常义走后,夏雪继续干活。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办公室的大门又被人推开了,这么晚了,她想应该是保安来巡视了,所以也没理会。 一碗飘着香气的米粉却突然被重重地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夏雪一抬头,原来是去而复返的常义。 “没吃饭吧?不用太感动!” “已经被感动了!”夏雪朝常义笑了笑,端过米粉打算开动。 “我看你这工作今天也做不完,吃完饭咱撤了吧,我送你回去。” 夏雪的眼睛已经快花了,也觉得非常累,想了想说:“成!” 回去的路上没什么车,但常义开得也不快。经过一条小路时,夏雪看到马路边有两个人手拉着手慢悠悠地走着。那男人还穿着他今天上午穿的那件蓝色条纹的衬衫,藏青色的西装被一只手提着搭在一边的肩膀上。而那女人,夏雪还没来得及看清,车子就已经开过去了。 没一会儿,到了夏雪家的公寓楼下。 夏雪道了谢推开车门,常义伸了个懒腰:“总算完成任务了!” 夏雪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任务?” 常义咧嘴一笑:“快上去吧,不用谢我,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夜风乍起,刮得树叶沙沙作响。夏雪没听清常义说的是什么,一头雾水地转身上了楼。刚一进家门手机就响了起来,是何阳。 “没睡吧?” “没,怎么了?” “周末有空吗?” “恐怕要加班。” “加班啊……那你看看你什么时间方便?总得犒劳犒劳我这个功臣吧?” 夏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钟她突然明白了何阳的意思,这么说她拜托他的事情有眉目了? 她喜出望外:“找到旭东了?” “旭东?” 夏雪立刻补充道:“找到资助人的信息了?” “嗯。但是他当时登记的只有姓名和身份证号码,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这已经很好了!那你等我下,我去拿支笔。” 从原来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到如今的这么具体的信息,已经是很大的突破。有了这些她不怕揪不出旭东来!夏雪仿佛已经看到了旭东看到她时震惊的神情,到时候她一定要好好责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见她。 可是何阳连忙叫住她:“哎,不急不急,现在这信息就在我手上。回头咱们见了面,我当面给你。” 夏雪一听,笑了:“你真当我是那种过河拆桥的小人啊?不就是一顿饭吗?明天怎么样?” “成啊!第一次见你这么积极赴约。”电话那边的何阳心情很愉悦,“明天晚上,就在你家附近的那家西餐厅怎么样?” 夏雪才不管吃什么,她只关心什么时候能见到何阳,拿到旭东的信息。于是,她连忙应着:“好的,不见不散。” “好。哎,我刚从张律师那回来,累死了。” 夏雪突然想到刚才似乎看到过何阳,难道是她看错了? 第二天晚饭时,夏雪和何阳在约定的地点见面。夏雪随意选了张靠门比较近的桌子坐下。 点好了菜,何阳才缓缓把一张便笺纸推到了夏雪面前:“知道你来赴约就是为了这个。” 何阳语气有些幽怨,但脸上还是笑盈盈的。 夏雪脸色微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拿过那张便笺。 便笺纸上写着“葛毅”二字,还有一串号码,应该是身份证号。从身份证号可以看出,这个葛毅是b市人,1961年生人。 夏雪呆呆地看着这张小小的便笺上透射出来的信息,跟她的想象有些微的出入。旭东成熟幽默知识渊博,直觉应该是个成熟的人,但是没想到竟然已经是知命之年了。 这时候夏雪感到身后一阵风,有客人推门而入。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张便笺上,一时间没有留意到何阳抬起头来朝着她身后的方向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点好的菜一一被端了上来,夏雪依旧不为所动。 何阳调侃她说:“盯着那几个字看了这么久,看出来什么特别的信息没?” 夏雪连忙收拢心神,挤出个笑容:“没有,只是觉得不真实。” “说说吧,后面打算怎么办?” 夏雪将便笺仔细地收了起来,摇了摇头,她还没有想后面的事。 何阳无所谓地耸耸肩:“得了,也不着急,但我能帮的也只能是这些了。” “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是吗?既然是这么大的忙,就一顿饭是不是显得没啥诚意啊?” 见何阳目光灼灼,夏雪觉得有些局促。 这时候有人结了账从他们身边经过,可走过去的两个男人中,其中高个子的那个又突然撤回一步,半躬着身看着何阳,试探地叫了一声:“何律师?” 何阳怔怔地看着来人,在脑子里搜索着在哪儿见过这张脸,过了好一会儿,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转念又想,人怕出名猪怕壮,有他不知道的人认识他这也很正常。 于是何阳也不起身,就坐在椅子上笑着朝那人点点头:“你好。” 那人脸色冷了几分,似乎还不能确认,继续问道:“何阳?” 这让何阳有些意外,在b市除了他还有几个有点名气的“何律师”? 何阳收起了笑意,点点头:“是我。” 那男人连忙直起腰来,对已经走到门口的另一个男人说:“就是这孙子!真是冤家路窄啊!” 何阳还没搞清状况,就已经被那个高个子男人揪着衣领拽出了座位。另一个男人也已经赶了过来,帮着同伴一起钳制住何阳不让他动弹。 夏雪惊得不轻,连忙站起来试图将那两个男人和何阳分开。 那高个子男人依旧拽着何阳的衣领,回头恶狠狠地问夏雪:“你跟他什么关系?” 但是还不等夏雪回答,那男人又说:“不管你和他什么关系,老子不跟女人动手,你赶紧闪远点。” 夏雪见这人虽然粗鲁,但还算个男人,于是大着胆子说:“那不管你和他有什么误会,能不能好好说,不要动手。而且这是餐厅,影响到别的客人也不好。” “好好说?我呸!我没法跟他好好说!我老婆给我戴了绿帽子,找了个穷光蛋小白脸,回来跟我闹离婚分家产,最后就是这孙子帮那对狗男女打官司,还找女人来陷害我!害得老子人财两空,我怎么好好说!” 说着,他就朝着何阳狠狠地挥了一拳! 夏雪吓得惊叫一声,她哆嗦着手拿出手机正要报警,胳膊突然被一个人用力地拉住,她被拖着向后倒退几步。她想反抗,一回头却发现是陈文铮。 他怎么会在这里? 27 陈文铮拉着她出了餐厅,到了外面的停车场。他打开车门,毫不客气地把她塞进车子里。然后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也上了车迅速地锁了车门。 见车门被锁了,夏雪情绪有点激动:“放我下去,你这是干什么?” 陈文铮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清冷:“我还想问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夏雪指了指车窗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从何说起:“哎,总之先放我下去,你没看到他们在打我师兄啊?” 陈文铮眼眸一沉,声音更冷了几分:“看不出你还挺关心他的。” 夏雪没好气:“就算是看到路人被人打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陈文铮掏出手机,拨了几个数字:“我说让你袖手旁观了吗?” 说话间他的电话似乎通了:“喂,您好,我要报个案。” 挂断了电话,他对夏雪说:“等着吧,警察一会儿就来。” 夏雪看了他一眼,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刚才本来也要报警的。” “你以为那两人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报警?” 夏雪想想也有点后怕,但还是坚持说:“他们又不打女人。就算他连我和我师兄一起打,在场的不是还有你吗?” 陈文铮挑眉看她:“你指望我去帮他?” “朋友的朋友是朋友,他应该没得罪过你吧?” 陈文铮笑了:“是没得罪过我,不过他打的那些龌龊官司,使的那些龌龊手段,还是挺招人恨的,今天这两个男的虽然莽撞了点,但也算替天行道了。” 夏雪愣了愣,这么说来她对何阳的业务范围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 “可是,再怎么说他也是因为我出现在这里的,我总不能临阵脱逃吧?” “有句话说得好,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警已经报了,你在那儿也无济于事。” 这时突然有人敲了敲玻璃窗,把夏雪吓了一跳。 陈文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开了车锁,降下车窗。 林立秒那张漂亮的脸出现在了车窗之外,只是此刻的她简直可以用“花容失色”来形容。 “文铮,你怎么也不管我就走了?” 刚才事情发生得突然,陈文铮一时间忘了林立秒还在餐厅,他轻咳了一声说:“哦,正好遇上一个朋友。看样子这顿饭是吃不成了,上车吧,咱们去别的地方吃。” 林立秒并不急着上车,而是歪着头,目光越过陈文铮落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夏雪。她似乎也不意外,朝夏雪甜甜一笑:“嗨,夏雪,好巧。” 陈文铮好奇:“你们认识?” 夏雪表情抽搐,尴尬地朝美女挥了挥手:“嗨……” 顿了几秒钟,夏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我还有点事,就不跟你们去了。” 她正要开门下车,陈文铮的右手却死死地按住她的手:“不许走。” 夏雪明白,陈文铮是怕她再回到餐厅去遇到什么意外,但是林立秒在场,她多少有些尴尬。她看了眼林立秒,有点为难,但也知道此时的陈文铮不会跟她讨价还价。 好在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警察已经赶来了。 夏雪看了眼窗外,也不再坚持:“好吧,那我坐后面,林医生坐这儿。”说着她就要下车。 陈文铮不耐烦地催促道:“别折腾了,快上车吧,立秒。” 林立秒迟缓地“哦”了一声,拉开了后面的车门。 一路上车内很安静,车上的三个人是各有各的心思,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夏雪偷偷地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坐在后排的林立秒,没想到正对上镜子里林立秒打量着她的目光。她心里一惊,可是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弯了起来,朝她明媚一笑。 28 这顿饭终究还是没有吃成,陈文铮突然接到一个急诊电话,不得不赶回医院。 林立秒说:“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跟你一起回去吧。” 陈文铮“嗯”了一声,又看了眼一旁的夏雪说:“来不及送你回去了,你打车回去吧。” 夏雪早就受不了三个人挤在一个空间里的诡异气氛,陈文铮的这个电话简直是救了她。 她如释重负地说:“好啊,就在前面放下我吧。” 车子停稳,夏雪和林立秒同时下了车。林立秒从车子后面绕到她这边,跟她告别,还不忘嘱咐她:“到家了一定发个短信报平安,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要多注意。” 夏雪朝她笑:“谢谢,不用担心我。” “那再见喽!” 美女就是美女,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从容又自信。 林立秒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坐到了刚才夏雪坐过的位置上。 夏雪望着车子走远,渐渐融进夜色,心也莫名其妙地空了起来。刚才那么盼着他们快点走,此刻他真的走了,她的心里怎么又觉得空落落的呢? 她没有立刻打车,而是沿着马路慢悠悠地溜达着。 夜风吹得她有点冷,而她的脑子缺越发清醒过来。她想到林立秒,漂亮宽容,大方得体,他有什么理由拒绝了她而选择自己呢? 这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爱情? 或许她和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希望,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但是能遇到他,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这一夜,夏雪没有睡好。何阳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说实话她还是觉得对不住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她枕头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过手机,看到何阳的名字时,立刻清醒了过来。 “打扰你睡觉了吧?”何阳的声音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夏雪连忙说:“没有,没有。” 她撩起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才微微亮,也就六点多的样子。 她问他:“你在哪儿呢?” “呵,难得关心我啊。”何阳笑了,听不出是什么用意的笑,“刚从派出所里出来,正往家走呢。” “你伤势怎么样?” “没事,小伤!不过那两个孙子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夏雪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你跟我道什么歉?哦,对了,昨天你没受伤吧?” 夏雪微微一怔,她都丢下他不管了,他还惦记她有没有受伤。 这么想着她心里更加难受了:“没有。” “那就好,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跟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儿拉扯什么?我们男人就算真的打起来也不会伤得太严重,你那弱不禁风的肯定受不了。” “嗯,我没事。” 何阳笑了:“怎么了,不会是心疼我了吧?” 夏雪语塞,不知如何接话。过了一会儿,她说:“你今天要去医院吗?用不用我陪你去?” “看来我是赚到了,打了一架换你主动陪我去医院。不过好意我心领了,我今天马上要出差,可能走几天,这几天见不到了。” 这话一听颇像是蜜月期还没过的小情侣,如果是以前,夏雪一定觉得不舒服,但是此刻她内心的感受不能只用不舒服来形容了,这感受中似乎还掺杂着些许懊恼,懊恼这话为什么不是出自自己喜欢的人之口,也甚至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再喜欢何阳。 一段感情要面对的困难可能很多,但是她认为,最难的恐怕就是两相不情愿,感情不对等。 刘莉莉布置给夏雪的那些工作,她才只完成了一小部分,她不得不继续加班,而这一天,难得见到刘莉莉也加班。 夏雪能透过玻璃窗看到独立办公室里面的刘莉莉时不时地低头摆弄着手机,脸上洋溢出笑容。 夏雪突然有些羡慕她,有人爱的女人就是好,不管她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只要在那个她爱的人眼里她是可爱的就好。 没一会儿,刘莉莉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还在加班的夏雪似乎很意外:“哟,怎么你还在?” 夏雪无奈,这还不是拜她所赐? 她没什么精神地说:“好多事要做。” “哦……”刘莉莉点着头,“那打算几点走呀?哦,我是说用不用我等你一会儿,顺路把你送回去?” 夏雪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谢了,你先走吧,看样子我又得到十一二点了。” 刘莉莉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这样啊,那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她掏出一副蕾丝手套为自己仔细地戴上,然后挎起自己的小挎包和夏雪挥手告别。 夏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很委屈,同样是女人,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她掏出小镜子看看自己的黑眼圈,又想到刘莉莉刚才保养得当的脸,顿时没什么心情再继续工作了。她内心挣扎了几分钟,最后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今天就给自己放个假! 这么决定了,她心情好了不少,收拾好东西,也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办公大楼,她发现路边停着一辆a6有些眼熟。借着明亮的路灯,她看到,副驾驶位上坐着刘莉莉,再走近一些才看清坐在刘莉莉身旁的竟然是应该正在外出差的何阳。 夏雪本也不在意,他俩关系一向好,见个面也没什么,而且出差这事本来就机动性很大。她正欲离开,就见刘莉莉一把勾过何阳的脖子,两人便激情四射地吻在了一起。 这真是太让人意外了!他俩是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一步的?夏雪呆呆地看了足有十秒钟。 她想起他扬言要追求她,劝她好好考虑他们的关系,还有他那些体贴入微的举动,以及她因他而生出的那些自责和懊恼……如今看来简直可笑。 何阳这个情场老手,怕是早已洞察了她所有的情绪。她当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却把她当作一道命题来完成。 夏雪无奈地笑了,何阳这样的人虽然可恶,却也可怜,是有多么空虚才会拿自己的感情当游戏? 于是她大步走到那辆a6的车窗前,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欣赏了几秒,里面的人竟然浑然未觉,吻得投入。 她伸出手“当当当”敲了敲车窗。 里面的人终于停下动作,何阳还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但当他看清是夏雪时,顿时愣住了。这表情让夏雪久久难以忘却,实在是精彩! 夏雪露出满意的笑容,朝里面的人挥挥手,然后迈着极其轻快愉悦的步子离开了。 29 几个月过去了,王蕾终于打电话说要回来了。 夏雪想到王蕾那房子也好些天没人打扫,于是想要买些新的床品替她换上,好让她一回到家就能有个好心情。 这天周末,夏雪一个人去逛商场,逛到很晚才决定打道回府。当她拎着两袋沉甸甸的东西经过一楼的电玩厅,无意间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雪走近一看果然是常义,常义几乎手脚并用地狂拍游戏机上几个红红绿绿的按钮,可是屏幕上那个紫色丸子头的小美女还是被打得嗷嗷乱叫。最后一个大大的“gameover”出现在了屏幕上。 常义沮丧地拍了一把游戏机骂了句脏话。 夏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常义回头一看是夏雪,方才急红的脸不由得绽开一个笑容。 “你怎么在这儿?也好这个?” “碰巧路过。哎,我说你至于吗?打个游戏这么上心。” 游戏厅里人声嘈杂,常义扯着嗓子说:“嗨,就是解解压。” “你们组里最近有什么新项目吗?搞得你很疲惫似的。” “这不是得力干将不在了吗?那几个家伙都没你听话,我自然得费点心。”说着,常义掂了掂一筐的游戏币问夏雪,“怎么样?你要不要来两局?哥教你!” 夏雪摆摆手:“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没兴趣啊?那算了。”常义叹了口气看看门外,天已经快黑了,“得,到饭点了,相请不如偶遇,哥请你吃饭。” 夏雪也不跟常义客气,笑呵呵地说:“这个可以有!” 两人到了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常义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对着正翻菜单的夏雪说:“多点点,一会儿还有人来。” “谁呀?”问这话时,夏雪发现自己的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期盼。 常义朝她暧昧地一笑,抬手招来服务员:“这里添套餐具!” 夏雪没再问,低着头继续翻看菜单。 菜刚点好,常义说的人就到了。只是常义和夏雪都没想到,来的人不止一个。 看到林立秒,常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连忙看看夏雪,又看看林立秒,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惊喜的表情。 “呵,林妹妹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 林立秒嗔怪地说:“吃饭也不叫我!还得我自己厚着脸皮来蹭饭。” “你这大忙人之前叫你几次都不出来,我也怕惹妹妹烦啊!” “得了吧,就你会说。咦?”林立秒像是才注意到夏雪,笑着朝她打招呼,“你们也认识啊?” 说话间林立秒暧昧地看着常义。 常义连忙说:“你可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和夏雪是单纯的男女关系,是吧,雪儿?” 夏雪笑了笑,也不计较常义的用词不当。 “单不单纯我们就不知道了哦。”林立秒说着还看了眼陈文铮。 陈文铮面无表情地替她拉开椅子:“坐吧。” 见他这个举动,夏雪悄悄撇了撇嘴,真是人长得漂亮,受到的待遇也不一样。 林立秒继续追问常义:“常义,你还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跟咱们夏美女究竟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文铮的病人你也认识?该不会是见色起意,借着文铮这个主治医生的名头近水楼台吧?” “立秒啊,这次你可真冤枉哥了,正式地介绍一下,夏雪,我的同事!我们真的很单纯的!不过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常义看向夏雪,夏雪笑了笑说:“哦,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陈文铮家里,第二次就是前几天在西餐厅那次。” 陈文铮波澜不惊的脸上这才有了点情绪,他似乎有些意外,挑眉看了眼林立秒。 林立秒连忙对陈文铮解释:“上次忘了跟你说,夏雪把衣服给你送来了,你刚好不在,我就顺手给你收进衣柜了。” 陈文铮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夏雪:“我还以为你成心不想还了。” 虽然早也猜到陈文铮和林立秒的关系,但今天亲眼见他对她的体贴,夏雪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说话的语气自然也不好:“一件旧衣服而已,我又穿不了,留着干什么?” 陈文铮悠悠地端起茶杯喝水:“穿过了才嫌旧,明显的过河拆桥。” “当时又不是我要穿的。” 夏雪说者无心,但一抬头对上林立秒凝固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后悔。再看常义,他也是一脸尴尬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众人诡异地沉默了几秒,还是林立秒先开了口,她给夏雪倒上果汁:“你别介意,文铮这人就这样,说出来的话不招人听,其实他心里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林立秒的位置离夏雪有些远,她一时间没有掌握好果汁瓶的角度,倒进杯里的汁水又蹦出了几滴落在了夏雪白色的衣衫上。 林立秒一看,连忙道歉。 夏雪摆手:“哦,没关系。那个,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夏雪走后,林立秒也站了起来:“你俩先坐会儿啊,我也去一趟洗手间。” 桌上只剩下常义和陈文铮了,常义痛苦地揉了揉脸:“我说哥们儿,你要带立秒来也跟我先打个招呼吧?” “你打电话过来时她正跟我在一起,没理由让她先走。再说,你不是说只有你一个人吗?” “得,就怪我多事,本来好心结果搞成这样。回头两位妹妹肯定都怨死我了!” 陈文铮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有些不安地看向洗手间。 夏雪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就看到洗手池旁补妆的林立秒。 她走过去,朝着镜子里的美人笑了笑。 林立秒突然停住手上的动作,从镜子里注视着夏雪。夏雪知道她是有话要说,所以也不着急离开。 林立秒缓缓开口:“或许你会觉得我多嘴,但是我还是想说,为了你,更为了我。” 该来的总会来,夏雪抬起头:“你说吧。” “你恐怕不太了解情况,我一上大学就认识文铮了,到现在差不多十年了。文铮这人,你可能也感觉到了,虽然他表面上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心肠很好,别人求他帮什么忙,他一般不会拒绝。所以后来很多女孩都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想方设法接近他。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爱情嘛,不就是那么回事,有机会把握机会,没机会创造机会。但是你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个女孩能留在他的身边,除了我。” 听了林立秒的话夏雪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些高兴,这么说他们也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而且陈文铮应该尚未表态,不然像林立秒这么聪明高傲的女孩又怎么可能自降身价来警告夏雪。而夏雪虽然理解她同为女孩的想法,但是就如她说的,感情的事情要靠自己把握。 夏雪想了想说:“如果你不放心文铮跟别的女孩相处,就应该多下些工夫在他身上,而不是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 林立秒皱起眉头,声音有些不快:“我只是提醒你最后留在他身边的只有我。” 夏雪淡淡一笑:“作为朋友,我觉得你们关系确实不错,看得出文铮也很在意你,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你我都无法断言。” 林立秒捏着口红的手指节发白:“你别忘了,文铮对他的病人都很好,你对他来说一点都不特殊。” 夏雪已经走到门口,听到她这话,脚步顿了顿:“我知道。” 见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餐厅,常义嚷嚷道:“怎么去这么长时间,我俩都快睡着了!” 林立秒没心情说话,闷闷地坐下。 夏雪笑了:“你俩平时不是挺多话聊的吗?” “我想跟人家聊,人家不想跟我聊。”常义朝着陈文铮扬了扬下巴。 常义这才注意到陈文铮,他一直注视着夏雪,眼里的担忧一览无余。 这顿饭吃得非常憋闷,几个人似乎都不高兴,当然最不高兴的还是常义,花了钱、费了心,结果讨不到好。 常义受够了这诡异的气氛,见众人都不再动筷子,就提议道:“要不今天就到这?我打了一天游戏真是累死了,要赶快回去睡一觉。” 大家都没意见,常义又想到一个麻烦事:“那个,怎么走啊?” 常义和陈文铮都是开车来的,照理说按照住处的方向,常义送林立秒,陈文铮带夏雪走再方便不过了,可是眼下这情况,不太好办! 但陈文铮似乎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好办的,对常义说:“你送立秒,我带夏雪走。” 林立秒没有说话,夏雪却说:“你们先走吧,我要去一趟我朋友那里,我打车过去就好。” “哦,这样啊。”这样也好,常义想,虽然他暗地里支持夏雪,但是也不好看着立秒不开心。 陈文铮立刻沉下脸来:“哪个朋友?” “王蕾。” “王蕾啊……”陈文铮眼里的小火苗仿佛在一瞬间噗噗地熄灭了,可他还是坚持说,“我陪你过去。” 听陈文铮这么说,常义心说“糟了糟了”。 林立秒倒是很大方:“那就麻烦常义送我一下啦,文铮,开车注意安全呀!” 说着她又甜甜一笑跟夏雪挥手:“再见,夏雪。” 说实话夏雪并不是不在意林立秒跟她说的那些话,但是看到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夏雪竟莫名其妙地有些难受。 车子缓缓拐过一个弯,陈文铮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夏雪,说:“你想知道什么?” 夏雪不明所以地转过头看他。 他却又将视线移到前方,说:“你想知道我的什么事?你问我,我回答你。”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关于我的事情别人说的不一定对,而我至少不会骗你。” 他一早猜到林立秒会对夏雪说些什么,可他又不关心林立秒究竟说了什么。他只需要让夏雪知道,无论如何,他是不会骗她的。 30 夏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想看出些他的心思,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她一直搞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也搞不清楚他的想法,可是回想过往,她却无数次地选择无条件地信赖他。 陈文铮瞥她一眼:“看什么?” 夏雪脸上露出笑容:“没看什么,也没什么要问的。” 听她这么说,陈文铮反而有些诧异:“你确定?” “我确定。”夏雪还是笑,“我知道你和林立秒没什么。” 陈文铮深深地看她一眼也笑了:“不问算了,不过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那我好好想想……”夏雪佯装着思考,过了半晌,她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喜欢我吗?” 陈文铮微微一愣,继而笑了:“喜欢。” 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她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又问:“有多喜欢?” “比你喜欢我还要多一点。” “谁说我喜欢你?” “大家都知道。”说完他淡淡地瞥她一眼,见她脸色绯红,一双眼睛晶莹透亮。他看着她的侧影,笑意更深。 他腾出一只手,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继续开车,她故作镇定地望着窗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扣在一起的手轻轻摩挲着彼此。 几天后,王蕾回来了。与离开时的落寞不同,此时的王蕾神采奕奕,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这变化让夏雪很高兴。 两人一起吃了午饭,王蕾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时不时地响着。 “你的业务怎么那么繁忙啊?”夏雪抱怨道。 王蕾神秘地笑了笑:“我现在多了个头衔,微博红人!哎,你微博名是什么?我关注你呀。” “我没有微博。” 王蕾“啧”了一声,低头鼓捣了一会儿手机:“收到短信了没?” 正说着,夏雪的手机震了震:“这什么呀?” “我替你申请的账号,你太out了!” 许久不见的闺蜜有说不完的话,聊到和陈文铮的事情,夏雪几乎一句话带过,王蕾对他俩的进展点评道:意料之中。 王蕾又问起旭东,夏雪深深叹了口气:“倒是有一些进展,找到了他的身份证号码。” “这是大进展啊!”王蕾很兴奋。 夏雪却高兴不起来:“公安机关的数据库不联网,我找不到什么突破口,现在就想托人看看,暂时也没找到能办这事的人。” 王蕾想了一下说:“我倒是认识一个人,兴许能帮上忙。” 王蕾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几天后,她就给夏雪回信,查到了。 两人是在一家咖啡厅碰面, 夏雪喜出望外:“蕾蕾你真厉害,快说说,有什么结果?” 可王蕾不急着回答,她端起咖啡浅浅抿了一口:“雪儿,这消息不一定准,但是这世上的事儿啊,任何的可能性都存在,你要有心理准备。” 听到王蕾这么说,夏雪的心提了起来:“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一直跟我说旭东是个男的?你怎么知道的?” 夏雪仔细想了想说:“好像是……猜的……” 王蕾一脸无奈:“那你拿到身份证号码的时候也该确认一下呀!” 夏雪愣住了:“可能当时太激动了,也没留意这个。这么说旭东是女的?” “嗯,这个葛毅是个女的。” 夏雪觉得纳闷,怎么她之前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呢?不过想想又释然了,毕竟只是隔着网络,如果对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信息,别人真是什么都猜不到。 虽然这结果让人意外,但是夏雪并不在乎旭东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是旭东就好。 想到这里,夏雪笑了:“你让我有心理准备,指的就是这个啊?还查到别的了吗?” 王蕾看着她,有些为难:“雪儿,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葛毅她已经过世了。” “什么?” 她死了…… 这消息太让人猝不及防,夏雪甚至没来得及收敛笑容,那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然后一点点地垮了下来,渐渐地,她整个人也像被上帝之手抽取了骨头一样,没了生气。 她呆呆地靠在椅子上,吃力地消化着这个消息。找了这么多年,胜利在望的时候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夏雪近乎绝望了。难道她和旭东此生真的无缘相见?难道老天爷就那么绝情,生生将她最后一个亲人也夺走了吗? 夏雪想到旭东最后一次出现在qq上叫她不要再联系她,说她没有时间再回复她。难道那是在对她做最后的告别吗?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所有与她亲近的人都会离她而去,难道所有好的东西她都留不住,所有她爱的人都将离开她吗? 王蕾伸出手握着夏雪冰凉的手指:“雪儿,你先别难过。她一直不愿意见你,可能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吧。” 或许是的,因为也只有这样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告别了王蕾,夏雪没有立刻回家,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第一医院门诊部——今天正好是轮到陈文铮出门诊。 即便是周末,门诊楼里依然人满为患,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 眼科门诊在五楼。夏雪扒拉着人群走到咨询处,她本想问问陈文铮在哪个诊室,可那护士一听陈文铮的名字,立刻不耐烦地说:“这都几点了你才来?陈医生的号早上一开门就挂完了。下次请早吧!” 夏雪想说她只是找人,那护士已经去忙别的事了。 看来她只能自己去找。 第七章 人世间最可怕的或许不是生离,也不是死别,而是遗憾,求而不得的遗憾。 第七章人世间最可怕的或许不是生离,也不是死别,而是遗憾,求而不得的遗憾。 31 差不多到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病人和家属多数已经离开,陈文铮这才闲了下来。他从诊室里出来,发现候诊的长椅上还坐着一个人。那人低着头,双手将挎包抱在胸前,像是睡着了。 陈文铮看着她,原来她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几乎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还真难一眼认出这是谁。 他看了看手表,挨着她坐下。 感觉到有人凑近,夏雪警觉地动了一下。 “你可真行,在哪儿都能睡着。” 看到了陈文铮,夏雪郁闷了一天的心情才稍稍有些好转。 “等了多久?” 夏雪也说不清:“大约一个多小时吧。” “怎么?就这一个小时都等不及了?” 他语气戏谑,却满眼温情。 夏雪突然想到,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离她而去了,这不是还有他在吗?在她失去旭东的时候,他出现了。看来老天并没有彻底将她遗弃,在他为她关上那扇门前,事先替她打开了一扇窗。 她拉过他的胳膊,将额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说:“我就是想见你了。” 她从不示弱也不懂撒娇,面对自己喜欢的男人也硬的像块石头。她难得像今天这样温顺乖巧,没想到陈文铮却不太领情:“注意点影响啊,这可是我工作单位。” 夏雪错愕地抬头看他,憋了一天的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陈文铮一看也不管什么影响了,轻轻拭干她的眼角:“不就一句玩笑话吗?至于吗你?” “至于,没见过你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夏雪嘟囔着说。 陈文铮无奈:“你说什么都行,但有啥不高兴的事儿,咱回家再说。” 陈文铮边说边站起身来。夏雪也想跟着站起来,但因为坐得太久了,她刚要起身,腿上一软又跌了回去。 她摸了摸鼻子:“都是你,害我腿都坐麻了。” “你就是太缺乏运动。”说着他伸出手给她拉。 她揉了揉双腿,借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陈文铮问夏雪:“回家?还是去哪儿吃饭?” 夏雪望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去北海公园吧。” 陈文铮怔了一下,从后视镜了瞥了她一眼:“这天都快黑了,去那干什么?” “去找点东西。” 好在北海公园离第一医院不远,他们赶到时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恰好晚霞正艳,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这个时节是公园的淡季,尤其又是这个时间,公园里几乎没什么人。陈文铮跟着夏雪沿着湖边慢慢走着,两人谁也不说话,各有各的心事。大片的湖水碧绿幽深,在晚风中泛起层层波光。 几乎绕过大半个湖后,夏雪熟门熟路地走进一条非常不起眼的林荫小道。 陈文铮在她身后停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夏雪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住在b市的人,谁没来过这里?” “是啊,我小的时候就经常在这儿玩,对这里很熟悉。” 陈文铮不再接话,默默地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林荫小道有几个岔路口,陈文铮跟着夏雪东拐西拐,没一会儿便出了小树林。视线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坪。草坪的角落有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因年久失修已被铁栅栏围了起来。 夏雪想,要不是那碍眼的铁栅栏,这里几乎与多年前一模一样。还是一望无际的草坪,还是破旧的小木屋,还有天边的火烧云——它依然在那儿,仿佛这十几年的日升月沉中它就挂在那里纹丝不动。 “你不觉得很熟悉吗?”夏雪说。 陈文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夏雪,表情凝重了几分。 夏雪笑了:“你忘了?你家墙上那张照片呀,不是你拍的吗?” 陈文铮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四下看了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还真是,但我早就忘了。” “或许咱们的缘分早就开始了,说不准你拍那张照片的时候就见过我呢!”她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 陈文铮笑道:“或许是吧。” “我爸以前是这里的园丁,你看那小木屋,十几年前它还没有这么破,里面被格成两间房,一边是用来放置修剪灌木和草坪的工具的,另一边是供我爸爸休息的,有时候我放学早了还会在那儿写作业。我们父女俩一直相依为命,直到十年前的那场空难,那架飞机从旁边的机场起飞不到一分钟就直接栽到了我们刚才经过的那片树林,死了好多树,还有我爸。” 夏雪平静地讲着自己的经历,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样平静。陈文铮也不意外,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说:“我爸去世时,我们家还欠着一大笔债,那是当时给我妈治病时欠下的。后来我爸也去世了,空难的事情赔了我们家一些钱,但还不够还债的,我眼看着也要辍学,好在有个人突然出现帮我还了债,开始资助我读书。套用一句老掉牙的话,她对我可以说是恩同再造,而我也早就把她当成了亲人。我一直在找她,终于在前不久有了她的消息。” 夏雪说到这里,陈文铮平静的表情中有了一丝波澜。 可夏雪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继续说:“然而今天,我又得到消息,想不到她已经去世了。” 夏雪一直想着要对陈文铮说说自己的过去,但她总觉得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说。眼下,她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旭东,过去的一切都将被尘封。她怕再不将这些告诉他,以后也就没有心情再说起这些了。所以她带他来了这里,想让他看看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听到这个消息,陈文铮似乎有些震惊。 夏雪看到他这神情不由得笑了:“你也觉得我很倒霉吧,命运就是这么会捉弄人!” 良久,陈文铮几不可闻地喟叹一声,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你过得幸福才是资助你的人最大的愿望。” 夏雪沉默着点点头:“谢谢你文铮,谢谢你在这个时候陪在我身边。” 夏雪伸手环住他的腰。 过了许久,陈文铮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天黑了。” 夜幕彻底降临,回去的林荫小道已然看不清楚,纵然夏雪还舍不得走,但也不得不离开。 临走前,陈文铮回头看了眼那个破败的小木屋,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个高大的男人在修着草坪,而他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正趴在小木屋的窗台上写着作业。 如果那场悲剧不曾降临,一切该有多好。 32 许久以来,夏雪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转醒,醒来时她只觉得情绪很差,虽然漆黑的夜晚往往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而郁闷,但稍稍清醒之后,她总是第一时间想起那个萦绕心头的坏消息——旭东死了,而那种无奈和郁闷也就会无限放大。 人世间最可怕的或许不是生离,也不是死别,而是遗憾,求而不得的遗憾。 这天醒来后,夏雪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披了件衣服走到厨房,这才注意到厨房里原本坏了的顶灯竟然“回光返照”了。她也没在意,只觉得口渴想喝点热水,可她记得暖壶里应该已经没有水了,但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拎起来掂了掂。没想到水壶竟然是满的,她打开盖子,热气腾腾,显然是刚烧好没多久。 夏雪又看了看屋顶的灯,不禁愣了愣。看来是陈文铮趁她睡着的时候帮她做了这些。 其实夏雪很少受到别人的照顾,一旦有人对她好一点,她就感到非常惴惴不安。以前夏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跟陈文铮在一起后,她渐渐地明白了。这种惴惴不安只是因为珍视,因为她害怕得而复失。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杯子里冒出来的热气,她觉得她很想立刻见到他。 于是她拢了拢衣服出了门。 过了好一阵,陈文铮才睡眼惺忪地来开门。看到夏雪他先是一愣,然后忙问:“出什么事了?” 夏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打扰你睡觉了吧?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睡不着。” 陈文铮松了一口气,把她拉进去,还不忘训她:“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说着他就要去给她拿件衣服,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夏雪几乎想都没想地从身后抱住了他。 夏雪缓缓地说:“你别走,我一点都不冷。” 陈文铮觉得好笑:“怎么了?做噩梦了?” 夏雪沉默不语,只是深深地把脸贴向他宽厚的脊背,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味道。 他轻轻叹气,转过身来缓缓抱住她:“做什么梦了,跟我说说……” 夏雪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他,望着他的眉眼和他的唇:“我倒觉得现在才像在做梦,有你陪在身边,这是个美梦。” 陈文铮淡淡地笑了:“既然是美梦,怎么觉得你不太开心?” “因为害怕,梦会醒。”说着,她缓缓踮起脚轻轻吻了上去。 夜风乍起,呼啸地拍打着窗子。屋内很黑,只有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她小声地说:“请不要再离开我。”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带来遥远的呢喃,那是他对她的承诺。 …… 半夜两人躺在床上看着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屋顶,陈文铮说:“搬过来住吧,把你那房子退了。” 这话听起来太诱人了,但是夏雪还是拒绝了。 “那不行,万一哪天咱俩分开了,我岂不是无家可归了?” 陈文铮爽朗地笑了:“女人啊,果然都是没有安全感的动物!” “你看咱俩现在这样多好,霸占着这层楼,这边是休息室,那边是会客室。” “随你吧,但随时欢迎你来占山为王。” “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二天的部门例会上,刘莉莉操着她那独具特色的港版普通话兴致盎然地讲着新项目方案。夏雪没有仔细听,因为那方案是她做的,她比刘莉莉可熟悉多了。 她拿出手机,随意翻着,看到前些日子王蕾的那条短信,短信内容是一个微博账号的登录名和密码,王蕾替她申请的。她突然来了兴致,试着登录,随意关注了系统推荐的几个人,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刷微博,这真是killtime的最好方式了。 中午的时候,夏雪接到陈文铮的电话, “晚上不要安排别的事情了,带你去见个人。” “谁啊?” “见到你就知道了。”夏雪正想继续追问,就听到有人进了茶水间,她一回头,看到刘莉莉沉着脸在那泡咖啡。 夏雪只好草草地结束通话,正要离开,刘莉莉突然叫住她:“夏雪,听说你最近恋爱了?” 夏雪笑了笑,算作回应。 刘莉莉似乎松了一口气:“你没喜欢上何阳是对的。” 这是自那晚,夏雪撞破他们的事之后,她和刘莉莉的第一次单独相处。想必刘莉莉此时故意提到何阳也是有话要说。但是夏雪不想听,她没兴趣听:“其实我对你们的事情不太关心,你们随意就好。” 刘莉莉懒懒地一笑:“也没什么事,就是何阳追得太紧我也没办法。” “呵,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听了这话,刘莉莉也不生气:“恭喜就不必了,拿下他也算不上什么本事,只是你嘴巴别太大就行。” 这倒是让夏雪有些意外:“你也会怕?不是吧?如果怕你还会一直这样?” 刘莉莉看她一眼:“反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回到座位上,夏雪的手机亮了一下,是一条微博私信提示,一个叫“何氏璧”的人发了条私信给她:“雪儿,那天的情况我必须得向你解释一下……” 后面还有长长一大段话,夏雪没有看下去,直接删掉。何阳和刘莉莉还真是天生一对,干什么都这么心有灵犀。可是这两人为什么都跟她死磕上了呢? 夏雪有些郁闷,随手发了条微博:“贱人就是矫情!” 没一会儿她收到王蕾的留言:“你才发现啊亲爱的?哇咔咔!” 陈文铮跟人约好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馆。晚上,他和夏雪到那的时候,包间里面已经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常义。而另一个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就是陈文铮提过几次的顾梦东。见他们进来,顾梦东站起身来。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他有着和陈文铮一样颀长高大的身材,眉目清俊,说话间不怒自威。他站在那里,不用开口,气场和风度就是一流。 夏雪觉得就长相而言,他已经属于极不安全的那种男人了。但是更让人觉得不安全的是他那双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 见到陈文铮,顾梦东不由分说地先给了他一个男人对男人的结实拥抱,他用力拍了拍陈文铮的后背:“好久不见啊文铮!” 显然,陈文铮也很开心:“我真担心你乐不思蜀,把我们哥俩抛在脑后了。” 常义笑着说:“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腻歪不腻歪啊,都把我们女士忽略了。” 陈文铮这才想起来要介绍夏雪:“梦东,这是夏雪,我跟你提过的,我女朋友。” 听到夏雪的名字,顾梦东的神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33 夏雪并没有注意到顾梦东的细微变化,只是她还是第一次听陈文铮在别人面前这样介绍她,不由得有些脸红。 陈文铮对她说:“小雪,这是我跟你提过几次的顾梦东。” 常义在一旁起哄:“雪儿叫哥就行了!” 顾梦东说:“几年不见,铁树都开花了,文铮竟然也开了这窍,看来弟妹不简单啊!” 众人聊着天,常义的话却越来越少。 夏雪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偷偷戳他:“怎么了?” 常义悠悠叹气:“看你们小两口那么甜蜜,哥就是触景伤情啊!” 夏雪正纳闷,顾梦东点评道:“‘触景伤情’这词用得不对,‘顾影自怜’差不多。” 常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老大,‘人艰不拆’啊!” 顾梦东说:“不就失个恋吗?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回头咱哥俩单聊,今天你就开开心心吃饭吧。” “还是老大心疼我。” 顾梦东笑了:“我不是心疼你,我是怕看你难过的样子。” 常义闻言一脸的感动。 顾梦东替他倒酒:“主要是你难过的样子实在难看。” 一桌子人都笑了,就连常义他自己都笑了起来:“这可真是亲兄弟,关键时候总是神补刀。” 夏雪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又是那个何氏璧:“雪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夏雪没理会,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他在她的每一条微博下都留了言。 陈文铮发现夏雪心不在焉,小声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边说边锁了手机屏幕。 常义那个小插曲过后,饭桌上的气氛又恢复如常,而饭局足足吃了三个小时才在顾梦东的提议下结束。 告别时,顾梦东特意给了夏雪一张名片:“听说弟妹在go,说不准以后还有求着弟妹的地方。” 夏雪先是愣了愣,待接过顾梦东的名片一看,就觉得对方那样说真是太抬举自己了。 顾梦东是一家跨国软件公司的中国区总裁,即便go算是他们的客户,但像夏雪这种小喽啰也绝对够不上“顾总”那个层次,更别提求不求的了。再说,就算顾梦东想找人帮忙,那也应该是常义才对。 这么说来顾梦东应该也只是客气一下,所以夏雪也没有多想。 回去的路上,夏雪心情不错。 陈文铮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不屑地笑了笑:“不就抬举你两句吗?高兴成这样。” 夏雪白了他一眼。 陈文铮问:“你觉得梦东怎么样?” 夏雪想了想,说:“顾大哥人真不错,长得帅,沉稳成熟,说话也有分寸,进退得当。要不怎么人家年纪轻轻就混到总裁了!不过就是感觉他有点危险……” 陈文铮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个危险?” “他那双眼睛透露出的信息就好像他无所不知一样……反正我挺怕他审视我的……” 听到这里,陈文铮笑了起来:“我怎么不觉得?是你做贼心虚吧?” “你才贼呢!” 回到家,夏雪先洗了澡,然后换陈文铮洗。 她裹着小浴巾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提醒正往浴室走的陈文铮:“这回看清楚啊,左边的是洗发水,右边的是护发素,别又把护发素当洗发水用了。” 陈文铮心不在焉地应着,临进浴室前,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夏雪说:“不早了,你也别满屋子溜达了,赶紧吹干头发睡觉吧!” 夏雪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十点不到…… 见她没反应,陈文铮站在浴室门口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听到夏雪答应,他这才放心地走进浴室。 夏雪边吹头发边想,都说这三岁一代沟,难道她和陈文铮这两代半这么快就显出来了? 吹完头发,陈文铮还没洗好。她躺在床上玩手机,这才发现半个小时的工夫,她的微博多了一个粉丝和两条评论。 自打有了微博,她渐渐地被王蕾感染,也时不时地会发些没什么营养的内容。比如她半个小时前等着陈文铮开门的工夫,她发的那一条:终于到家了。 没想到这种无聊的东西还有人回复。 何氏璧说:“我在你家楼下。” 另外一个叫“d .c”的新粉丝回复何氏璧:“她现在在我家。” 夏雪起初没反应过来这个“d .c”是谁,但看留言内容,这人应该是陈文铮。夏雪觉得好笑,这大忙人也开始刷微博了。 她起身去厨房喝水,顺便往窗外看了看,果然见何阳的车子还在楼下停着。 她有些想不明白,何阳对她明明没什么感情,可为什么还要这么作践自己?为了赌气?还是那无聊的征服欲? 夏雪懒得去想,他既然愿意等,就随他去吧。 刚回到卧室,夏雪的手机又响了。 王蕾在电话那边猥琐地笑着:“没坏了你的好事吧?” 夏雪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故意气她:“知道不是时候还打来?” 王蕾笑得更加放肆了:“听你这怨气十足的口吻,俨然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嘛,还好,还好,还没开始吧?” 纵然是玩笑,夏雪还是脸红了:“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就为了调侃我几句?” “我刚看了你的微博留言,你家陈医生可够霸道的,何阳那骚男算是遇上天敌了!” 夏雪心里志得意满,但面上还是尽力维持着低调:“不是一类人,管他干吗?我这么晾他几次,估计他自己也会觉得很无聊。” “呵,恐怕没那么简单。对了,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你收到b大官博发来的私信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 “我们威武的母校已经建校百年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我听说很多同学都被邀请回母校参加百年校庆的典礼呢!像你这种被学校送去美利坚培养的高才生、母校的杰出校友没有理由不在邀请行列内吧?” 34 第二天一早,夏雪就收到了那条邀请她参加百年校庆盛典的私信。 私信上说:“亲爱的2005级校友夏雪,母校百年校庆大典在即,特邀请你回母校参加庆典。” 夏雪看着这句简短的邀请话语颇为感慨,现在距离2005年已经过去七年了。而七年前,也多亏了那个人,才能让她和b大结缘。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她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这天一早,王主任将陈文铮叫到办公室里。陈文铮隐隐有些预感,主任很少像今天这么郑重其事,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王主任开门见山道:“我下个月就退休了。” 陈文铮怔了一下,这消息有些突然:“不是说至少要到年底吗?” “我儿子一直在美国你也知道,他着急接我过去呢!只是……医院这里还有些事情我放心不下。” 陈文铮不接话,静静地听着。 王主任沉吟了片刻:“我今天找你来主要也是为这事。前段时间林院长来找过我了,让我举荐接班人人选,我当时提议你,他似乎也很满意。昨天我又见到他,重提这事,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态度似乎有些变化。不过他还是非常认可你的,希望跟你谈谈。文铮,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主动去找他聊聊吧。不用说这事,随便说点什么都行,他对你一向很偏爱的。” 陈文铮依旧不搭腔,垂着眼情绪不明。 王主任对自己这个学生太了解了,他叹了口气用力拍拍陈文铮的肩膀:“年轻人啊,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别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陈文铮终究还是没有去找林院长,他丝毫不怕自己的路被走窄了,他甚至不担心把这条路走没了。他陈文铮只要认准一条路,必会一直走到底,哪怕前面等待他的只是一个死胡同。 夏雪连续数日加班,难得有一天不用加班,本来约好和陈文铮去看个电影,谁知道他临下班时又出了个急诊。 夏雪早早到了第一医院,为了不妨碍陈文铮工作,她站在他办公楼下等他。 深秋的b市,太阳落山后温度骤降,非常冷。她将帽衫上的帽子戴上,双手插在帽衫口袋里,边等边走来走去地活动着冰凉的手脚。 陈文铮从办公楼里出来时就看到一个“电线杆子”在门前晃来晃去。 他勾了勾嘴角走过去:“没有警卫找你麻烦吗?” 夏雪不明所以:“为什么找我麻烦?” 他瞥了她一眼:“这身衣服挺酷,就是贼头贼脑的。” “那我下次还穿这个来,等警卫找我麻烦的时候我就祭出我们陈医生的大名,我们共同进退!”夏雪把手插进他的臂弯里笑着说。 两人正说笑,夏雪就感到身后的感应门再度开启,从门里面出来一男一女。男的五十几岁的样子,身材魁伟、略胖,稀疏的头发全梳在脑后。女的身材苗条长发披肩。 夏雪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但只一眼她立刻认出了那是林立秒。 林立秒显然也看到了她,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而是慢慢地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林立秒身旁那个中年男人,却毫不客气地将夏雪打量一番,然后又一脸怒其不争地看向陈文铮。 陈文铮抬头看到二人,停下脚步。 中年男人似乎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哼”了一声大步离开。林立秒没再多停留,回头瞥了眼陈文铮也跟着那个中年男人离开了。 夏雪看得出那个中年男人的五官跟林立秒有几分相似。她立刻想到了自己之前听到的八卦,有些担忧地看着一旁的陈文铮。 “文铮,我以后还是不来医院找你了,我们约在别的地方见面吧。” “为什么?” 夏雪望着刚才那父女俩离开的方向:“对你影响不好吧……” 陈文铮微微挑眉:“你又听了什么八卦?” 夏雪把自己从小护士那儿听来的都一股脑地倒给了陈文铮。 末了她还不忘惋惜地总结:“你要是跟她在一起,指定前途无量!” 陈文铮敛了神色:“就你所谓的那点‘前途’还不至于让我牺牲色相。” 夏雪嘴上骂他臭屁,心里却像化了的蜜糖一样黏腻甜蜜。她夏雪又何德何能,能拥有他的感情。 因为陈文铮下班晚,所以原本想看的电影也没看上。两个人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又在附近的商场逛了逛。 走到一个女装店门前,陈文铮突然停住了脚步。 夏雪不明所以:“怎么了?” 陈文铮指了指旁边橱窗里的模特:“这家店的设计师好像跟你品位差不多,这一身一看就像你的衣服。” 夏雪看着橱窗里那套自己从来都不会考虑的款式,这真的像她的衣服吗? 她一回头,发现陈文铮已经走进店里,她也只好跟进去。 导购小姐很热情地来招呼她试衣服。 夏雪在试衣间里磨蹭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走出来时,却发现陈文铮正抱着手机坐在沙发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她走到他面前:“好看吗?” 陈文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夏雪撇了撇嘴。 服务员连忙问:“满意吗小姐?” 夏雪摇摇头:“不要了。” 这时候陈文铮收起手机,站起身来打量了夏雪一眼,问她:“穿着走还是包起来?” 夏雪一阵错愕,陈文铮又对导购说:“算了,包起来吧,晚上穿这个有点冷。” 出了商场,夏雪还是忍不住抱怨他:“你刚才也不知道跟谁联系呢,我看你根本没看我。” 陈文铮笑了:“你是关心衣服好不好看,还是关心我在跟谁联系?” 夏雪被戳破心事,悻悻地闭了嘴。 陈文铮却仿佛心情很好,借着自己身高优势一把搂过夏雪:“走,回家!” 回到家,陈文铮又要求道:“你再去把那身衣服试一试,刚才没看清楚。” 夏雪不满:“折腾着人玩呢?” 虽然不满,但夏雪还是不情不愿地把衣服又换上了。 陈文铮站在她的身后,跟她一起审视着镜子中人。 良久,他点点头:“好看,不过……没有那样好看。” 说着,他一个毫无征兆的吻就落在了夏雪的颈窝里。 她被吻得痒痒的,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象征性地反抗着陈文铮突如其来的热情。但是很快,她就幸福地举双手投降了。 第二天一早,夏雪刚到公司就接到了王蕾的电话。 王蕾心情很好:“看微博了吗?” “什么微博?” 王蕾诧异道:“不会吧?” “那谁不是总在我微博出现吗?我烦得不行,就把微博提醒关了。怎么了?” “你一会儿自己去看吧。这一回何阳那些花花肠子算是全无用武之地了。” 说罢,王蕾在电话一端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夏雪突然觉得这些事情似乎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倒是让王蕾重新找到了她的人生乐趣。 挂上电话,夏雪打开微博。 在她最近的那条状态中,何氏璧留言说:“雪儿,我们见见吧??” d .c在下面回复何氏璧:“正好我们一起见见。” 何氏璧:“你是谁?” d .c:“招你恨的人。” 何氏璧:“……” d .c:“智商是硬伤。” 何氏璧:“雪儿,我昨晚梦见你了。” d .c:“她说她昨晚做噩梦了。” 何氏璧:“雪儿,你原谅我吧???” d .c:“路人一个谈什么原谅。” 何氏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拉黑我?” d .c:“她想呢,但昨天找了半天,没找到拉黑的按钮。” 夏雪一条条地看着,不由得乐了。陈文铮的毒舌她不能独自感受,偶尔也得让大家一起感受一下。 35 夏雪趁着陈文铮加班时,约王蕾吃晚饭。 王蕾这人酷爱迟到,夏雪等了一刻钟才见到她穿着长筒过膝靴、超短小皮裙招摇地朝她走来。 夏雪皱眉:“你冷不冷啊?” 王蕾瞥了眼旁边,刚才哈喇子都快掉到地上的几个男人连忙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你看不见吗?那么多双眼睛都贴在我身上,热死了。” 夏雪无奈地笑了,把菜单推向她。 王蕾叫来服务员,麻利地点了几个菜,合上菜单对夏雪说:“这顿你请——重色轻友的家伙,也就是陈文铮不在你才想起我。” 夏雪无奈:“不就一顿饭吗,没问题!” 王蕾这才满意:“说说吧,你们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夏雪脸上一红:“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 王蕾轻蔑地看她一眼:“你想什么呢?我是问你他带你见过他的家人吗?” 夏雪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虽然交往不久,但是关于夏雪的一切陈文铮都知道,而陈文铮的事情她知之甚少。这让夏雪多少有些失望,但她面上仍不动声色地说:“这才几天?慢慢来吧。” “有机会的话还得见见他的家人,父母是什么样子,大概就能猜出孩子的性格品性如何,你既然打算跟他认真交往下去,还是早点见见父母比较稳妥。”王蕾又揭自己的伤疤来警示夏雪,“你看,如果我早知道李明华的父母关系那么差,我一定会多留个心眼儿的。” 接下来的这顿饭王蕾围绕这见家长的话题,给夏雪生动地上了一课。 拜她所赐,夏雪这顿饭算是没吃安生。 夏雪到家时,陈文铮正坐在电脑前准备论文。 见她回来,他眼睛也不抬地说:“我还以为你见到王蕾得多聊一会儿呢。” “哦。”夏雪懒懒地答着,心事重重地打开电视,偏偏连续换几个台都是漂亮的女主角跟着男主角去见爸妈的那场戏。 今天是怎么了?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提醒她什么。她干脆关了电视,把遥控器丢到一边。 陈文铮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怎么了?” 夏雪想了想说:“文铮,我们得谈谈。” 陈文铮挑眉:“你想谈什么?” “你知道那么多我的事情,可是我发现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关于你的事情。” 陈文铮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就是这个。他笑了笑说:“我说过,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我回答你。” 夏雪立刻来了兴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父母来看你?” 本来是个很温馨的话题,不料陈文铮却脸色一沉。好一会儿,他才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我没有家人。” 夏雪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怔怔地看着陈文铮,突然明白当她向他叙述她的那些不太寻常的过往时,他为什么会那么平静。她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在千千万万人中,他总是对她独留一份关怀……太多的特别都源自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词——同病相怜。 或许在他看来,她是他的同类人,所以她对他而言更容易被接受。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都没有亲人,那就让他们做彼此的亲人吧。 夏雪缓缓地拥抱他:“对不起,文铮。” 陈文铮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夏雪靠在陈文铮的怀抱中:“文铮,我想成为你的家人。” 半个月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校庆的庆典即将在周末举行。 吃早饭时,夏雪说:“对了,我周末要回趟学校。” 陈文铮的目光没有离开正在看的那张报纸。他漫不经心地问她:“回学校干什么?” “b市满大街那么多小广告你没注意吗?b大建校百年了,校庆庆典在这周末举行。”夏雪没注意到陈文铮脸上神情的变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距离我刚入学时都已经有七年了。对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凑个热闹?” 良久没有等到陈文铮的回话,夏雪抬起头发现他正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夏雪推了推他的胳膊,问:“问你话呢,你周末没什么事的话跟我一起去吧?” 陈文铮这才回过神来:“真不巧,我周末还有事。” 陈文铮的表现有些非比寻常。 夏雪满腹疑虑地问:“周末什么事呀?怎么之前没听你说?约会吗?男的女的?” 陈文铮被她这一连串问话逗乐了,他淡淡一笑:“我那论文才开了个头。” 夏雪一脸同情地望着他:“那好吧,看来你注定要和这百年才得一见的盛况失之交臂了。” 周末出门时,夏雪发现一向早起的陈文铮却一反常态地还在睡着。可能是最近写论文熬太久了,她心疼地替他掖了掖被角,没忍心叫醒他,轻轻地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上吻了一下才出门。 听到门落锁的声音,陈文铮缓缓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来,拉开厚重的墨绿色窗帘。光线倏地从窗子一泻而下,充斥着整个房间。 连续数日的雾霾已经散了,今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想必b大的百年庆典也会办得非常顺利。 陈文铮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坐在电脑前试图开始工作,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让自己专注起来——平复许久的情绪,在他听到b大校庆的消息时再度翻滚了起来。正如夏雪说的那样,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他已经有十年没再跨入那个大门了。而他最后一次出现在b大时却是在那种情况下。 差不多十点钟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来人最喜欢这样,连个招呼也不打一下,就来个突然袭击。 常义在屋子里四下看着,仿佛第一次来一样,嘴里还不停地感慨道:“啧啧,不一样,真不一样啊!才几天没来你这里,显然已经不是单身汉的窝了!到处都有女主人留下的痕迹嘛!” 陈文铮不理会他,满腹心绪地站在窗前,对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 见陈文铮情绪不高,常义干脆直入主题:“那个……立秒又找我了……” “她又让你跟我说什么?” 常义叹气:“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跟你说点什么,她就是不甘心,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了雪儿没选择她。” 陈文铮漫不经心地问:“是吗?” “说实话,我也挺好奇的,雪儿是哪点打动了你?” 过了好久,久到常义几乎以为陈文铮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时,陈文铮却突然开口了,他声音异常清冷低沉,带着一种由来已久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他说:“常义,你知道她是谁吗?” 第八章 这世界上有两种亲人,一种是天生的,一种是后天努力得到的。 第八章“这世界上有两种亲人,一种是天生的,一种是后天努力得到的。” 36 王蕾因为工作的事情,临时无法来参加b大的校庆典礼,夏雪只好一个人去。 典礼在能容纳几千人的大礼堂举行。夏雪到得不算早,站在门口望着里面黑压压的人头找位子。在她的印象中这还是头一次,礼堂里面座无虚席。 好不容易找到位子,刚坐定,庆典就开始了。 仪式由一个副校长主持,过程很简单——各级领导讲话结束,由校长向全校师生和校友通报学校这些年培养出的优秀人才、研究出的先进科技成果、为社会做出的卓越贡献…… 夏雪静静地听着,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她,一回头,正与何阳四目相对。而夏雪注意到,何阳身边坐着的就是刘莉莉。 王蕾说得对,要甩开有些人,真没那么简单。 全校范围的仪式很快就结束了,各分院的活动即将开始。 大家都很有秩序地离开礼堂。 夏雪看到不远处的何阳正努力穿过人群朝她走来,她连忙快走几步,但还是在一出礼堂的地方就被何阳拦住了。 “夏雪,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夏雪无奈:“刘莉莉还在等你呢。” “这事也不能怪我,主要她一直在纠缠我,从上学那会儿就开始了,你也知道的……” 夏雪低着头悄悄拨通了一个号码,抬头发现何阳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夏雪明显不信他的话:“你说刘莉莉缠着你?她都结婚了,怎么会缠着你?” “被她缠了这么多年我也烦啊!看她结婚了我算松了一口气,可谁能想到她刚结就离了。所以又跑来缠我……” 何阳还想继续说,就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咆哮般叫着他的名字。 何阳愣了愣神,四处寻找声源。夏雪拿起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在何阳面前晃了晃,然后对着手机说:“刘莉莉,听到了吧?还是你俩先掰扯清楚吧,在礼堂东门外,你要不要来找他?” 说完,夏雪挂上电话,对着还在怔愣中的何阳露出一副同情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礼堂前有个小花园,花园前面一条大路直通学校正门,路的两侧是图书馆和学校最早的一栋教学楼。 夏雪沿着这条路往图书馆走,走到图书馆门前时,她发现路边的那些宣传栏全部焕然一新,上面有许多照片,照片下都附有人名和简单的介绍。她抬头一看宣传栏的最上面醒目标题是:杰出校友名录。 这显然是为了这次校庆专门换上的。 夏雪好奇,一张张地看过去,发现前面几排的“杰出校友”多数都已作古,还健在人世的至少也都是院长级别的人物。 待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时,夏雪怔住了。照片上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留着微卷的短发,眉目清秀、气质极佳。夏雪确信自己没有选过这位老师的课,但是她觉得这女老师非常眼熟。 她仔细去看下面的那行小字:葛毅(1961-2002),b市人,曾担任物理学院院长,著名物理学家。 夏雪不可思议地皱起眉,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同样的名字,同样是1961年生人,同样是b市人……这个葛毅是她知道的那个葛毅吗? 夏雪注意到,这位葛毅老师去世于2002年。不对,旭东前段时间还出现过,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夏雪的思绪越来越乱,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正推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那人的语气还有些不太确定:“是夏雪同学吧?” 这人正是刚才主持典礼的副校长,夏雪记得他姓刘。 可是刘校长怎么会记得她? “是我,刘校长。”她笑了笑跟刘校长打招呼。 “呵,还真是你。”刘校长推着车子走到夏雪身边,“看来我这老眼还没昏花呢!” 夏雪笑了:“学校里一届一届的那么多学生里您还能记得我,可见您一点都不老。” 刘校长哈哈大笑:“怎么能不记得啊?我一般对两种学生印象特别深刻,一种是特别调皮不让人省心的,另一种就是特别优秀的。你是当年第一批保送美国a大的学生呀,也正是因为你的优秀,我们这个合作项目才一直持续下来。” “您过奖了,是我应该感谢学校的培养。” “对了,这都中午了,怎么你还不去吃饭?好像每个分院都有聚餐活动吧?” 夏雪摇了摇头,说:“我不去了。” 她看了看展板上葛毅的照片问刘校长:“这个葛老师您熟悉吗?” “你说葛毅啊,我们是同一年来学校的,当然熟悉了。只可惜……”提到葛毅,刘校长露出了痛惜的神情。 夏雪顿了顿问:“那葛老师她是因病去世的吗?” “不是,都怪咱们b市的那场灾难。葛老师和她先生都是我们学校非常优秀的老师,葛老师是物理系的,她先生是信息系的,十年前两人是去s市参加一个高校学术会议,结果遇上空难。那时候你还小吧?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了。” 听到这里,夏雪不由得怔住了。她又一次问自己,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隐约觉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逐渐将旭东的身份指向十年前的那场空难。 刘校长朝着宣传栏扬了扬下巴说:“喏,她旁边那位就是她先生。” 夏雪回头去看,这才注意到葛毅的旁边是个十分儒雅的中年男人。而这么仔细一看,她又愣住了。她看着照片上的男人突然就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连忙去找照片下面的小字:陈端(1959-2002),b市人,信息工程系教授。 他姓陈……夏雪深吸一口气,这么多线索不可能都是巧合,仿佛有些东西呼之欲出了。 刘校长注意到夏雪的神色不对,关切地问:“夏雪同学,是不是不舒服啊?” 夏雪摇摇头:“我没事。那他们夫妻俩有孩子吧?孩子呢?” “当然有孩子了,不幸中的万幸是,葛老师夫妻俩遇难时,他们的儿子已经上大学了,不至于生活上有什么大问题,但是突然失去了双亲肯定也不好过啊!” “您见过葛老师的儿子吗?” 刘校长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夏雪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师的家事这么感兴趣? 但是他也没多想,继续说:“见过啊,那孩子小的时候我经常见的。要说这葛老师和陈老师也不容易,为了学校真的是牺牲了不少。葛老师的儿子才两三岁时,两家老人就都不在了,没人帮他们照顾孩子,葛老师就从外面请了保姆,可据说连续换了几个保姆,都虐待孩子,后来就都辞了。等孩子大点了,葛老师把他送进了幼儿园,晚上幼儿园放学后,他们夫妻俩就轮着去把他接到学校来。那孩子也算是在我们学校长大的,不过长大后就没怎么见过他。学校后来为他们两口子举办了一个追悼会,那次那孩子来了,但我刚好在外出差没有参加上,所以就没见到。” 夏雪怔怔地听着这些,眼眶逐渐湿润:“那您知道他的名字吗?” “这……时间太久了,大名想不起来了,小名好像叫铮铮吧?” 到了此时此刻,夏雪已经非常肯定,她跟旭东的缘分,跟陈文铮的缘分,都不是巧合。 “夏雪同学,你怎么哭了?你认识葛老师?不应该啊,那时候你还没上大学呢。” 夏雪笑了,她是激动,突然就有一种感触,就是当她找遍世界,蓦然回首却发现那人早在她身后。有什么比这个更惊喜? 告别了刘校长,夏雪一刻不停地赶回家。可敲门前她突然有些犹豫了——不知陈文铮是否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如果是,他却迟迟没有戳破这一切,那一定是有所顾虑。假如她这样贸然去打破这片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平和,他们的感情会受到影响吗? 夏雪不敢冒险,犹豫再三,决定先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 陈文铮见到她有点意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雪看他一眼,低头换鞋:“典礼没什么意思。” 屋子里有些凌乱,随处都是书,他边收拾边说:“我猜也是,这种活动能有什么意思?” 夏雪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去过b大吗?” 陈文铮拿着书的手一顿,只一瞬间他就恢复如常,转身将那本书插回书柜:“以前去过,没什么印象了。” 他以为他不动声色,但是他脸上一瞬即逝的错愕还是被她捕捉到了。b大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童年?母亲?还是家? 夏雪的视线有些氤氲,她看着陈文铮宽厚的脊背,只觉得感慨万千。这么多年来,他又是怎么过的?她从未想过旭东会是这样的人,非但不富不贵,反而是跟她一样是被上天遗弃的孩子。而就是这样的他,虽然已一无所有,却替她还了债,供养她十年之久! 她缓缓地从他身后抱住他,一点一点地将手臂收紧。 “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她小声呢喃着。 陈文铮没听清她说什么:“怎么了?” 夏雪不再回答,只是努力将脸贴向他的脊背,似乎要将自己嵌入他的身体里。 陈文铮静静地站在那儿,任由她抱着。 是母校之行勾起了她什么不好的回忆吗?可还有什么回忆是他不知道的? 他想起七年前,夏雪刚收到录取通知书就激动地给他报信。就算是隔着网络,只看那屏幕上的几行文字,他似乎都感受得到她是多么开心。他发现自己竟然被那种情绪感染了,也笑了起来。几年来,他这还是头一次那样高兴,却是为了她的事情。当时他就下了决心,要尽他所能让这个女孩子走得更远一些。 这些仿佛都还在昨天,而时间却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她用这七年的时间变成如今的夏雪——在那些他了解和不了解的岁月里,她变成了如今这个让他痴迷又眷恋的夏雪。 37 陈文铮转过身将夏雪拥在怀中。这才发现她肩膀微微抖动,似乎在哭,像只小猫一样,哭得让人揪心。他不由得诧异,他印象中的夏雪像只打不死的小强,不管老天爷给她什么,她都会照单全收。原来那也不是全部的她,她也会无措,也会悲伤难过,甚至痛哭流涕。 “今天这是怎么了啊?” 夏雪却只是在他怀里摇摇头。 陈文铮挑眉:“是遇见老情人了?” 夏雪破涕为笑:“遇到了也不能让你知道。” 陈文铮笑了:“这么嚣张?看来不管教不行了!” 说着他弯腰将夏雪抱起。夏雪被他倒挂在肩膀上,惊得哇哇乱叫。 这注定是缠绵的一天,整个下午,两人都依偎在一起,吃着零食,看着电影。 看到《催眠大师》里,当王耀庆对莫文蔚说“亲人有两种,一种是天生的,一种是后天经过努力付出得到的”,夏雪看向陈文铮,发现他也正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笑,仿佛已是万语千言。 校庆那天的事情让刘莉莉颜面扫地,所以她比以往变本加厉地针对夏雪。 早上刚上班,她就气冲冲地将两张打印纸狠狠地拍在夏雪面前。 “我不知道你脑子究竟怎么想的!” 办公室难得见到这种不和谐的场面,刘莉莉的兴师问罪,惹得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投了过来。 夏雪拿起那张纸看了看,是一封打印出来的邮件。因为网站上有一个漏洞,业务部门解决不了便求助夏雪所在的网络安全部。刘莉莉为了卖个人情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把烂摊子丢给了夏雪。业务部门的人发邮件来要求夏雪立刻解决这个问题,夏雪实话实说,最快也得两天以后。结果,这个邮件就被别人断章取义地抄送到了老米那里,埋怨他们推诿扯皮。 事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刘莉莉不先搞清楚,直接就来问责。夏雪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然而事到如今,她也不怕她,实在干不下去,大不了一拍两散,工作还不是遍地都是? 夏雪依旧坐在位置上,仰头问刘莉莉:“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刘莉莉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你是真的很差劲,还是故意跟我对着干?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们团队做的努力全都被抹杀了,什么叫‘推诿扯皮’?!这帽子也太大了!” “你不用在这儿危言耸听,我在邮件上说的全是大实话。分分钟补一个漏洞的能力我没有,你厉害你去做。还有,我要工作了,请你离开。” 刘莉莉先是一愣,继而几乎气得跳脚:“这是你跟我说话该有的口气吗?” 夏雪若无其事地喝着咖啡,刘莉莉更没面子了,环顾办公室的其他人,大家都连忙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句懒懒的抱怨:“一大早的烦不烦啊?” 夏雪循声看过去,就见常义皱着个眉头,踱着步子走进来:“自己整天无所事事就算了,现在吵得别人也干不了活!” 刘莉莉知道常义跟夏雪关系好,见是他,也没好气:“我说常义,这好像是我们组内部的事吧?” 常义用手指挖了挖耳朵,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好好,那就拜托你把你的东西都关在你们组内!那什么,难听的公鸭嗓啊还有……”常义抬手在鼻尖前夸张地扇了扇,佯装着压低声音,但声音没低多少,“你那香水味儿浓得都辣眼睛!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口味那么重好吗?所以我不干涉你们内部的事,也摆脱你以后尽量少从我们门前过。” 格子间的深处,有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刘莉莉脸色发青:“你说谁公鸭嗓呢?” 常义笑:“谁说谁知道!” 说完他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地盘的同事,li da他们正光明正大地围观着,此时受到老大感召更是纷纷应和替老大撑场面。 办公室里一场闹剧已经上演,但所有人都觉得**还在后面,正翘首企盼,一个严厉的声音从办公室的大门前传了过来。 一向和颜悦色的老米脸色铁青,对着格子间里的男男女女大声喝道:“没事干了是不是?都给我成熟点行吗?” 办公室里围观的群众一见大老板来了,忙作鸟兽散。 老米对常义和刘莉莉说:“你俩来一下!” 然后,他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刘莉莉委屈地跟了过去。 常义临走前看了眼夏雪,见夏雪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他朝她无所谓地笑笑,算是安抚。 常义和刘莉莉在老米办公室里待了许久。 夏雪不免担心,烦躁地拿起杯子喝水,这才发现杯子里已经空了。 她起身想去茶水间里泡杯咖啡,正要推门进去,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我怎么觉得头儿有点反常啊?” 夏雪听得出,说这话的人是li da。 紧接着夏雪又听到眼镜男问:“你指什么?” li da说:“今天早上啊!哎,你说头儿对雪儿是不是日久生情了?” “你这么说倒让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性。你知道吗?我有一次加班到挺晚的,下班时看到头儿还没走,我以为他在忙工作,过去跟他打个招呼,没想到他在那儿扫雷呢!我当时也没多想,但后来我发现我把钱包落公司了,就回来拿,你猜怎么着?我看到他和雪儿一起从公司楼里走出来。” “可是,我听说雪儿不是跟那个帅帅的陈医生在一起了吗?这事咱们部门的人都知道吧?” “是啊,而且那陈医生还是我们头儿最好的兄弟,正所谓兄弟妻不可欺啊!” “得了,得了,你们男人最爱见色起意了,美色当前谁还记得兄弟之情啊!” “你别一棍子打死所有人成吗?” 夏雪靠在旁边的墙上听了一会儿,又端着空茶杯折回了办公室。 她想到常义的好,心里竟然也不安了起来。但转念又想,常义明明说过他有喜欢的人,而且她觉得他对那姑娘感情挺深的。这么想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或许只是因为陈文铮的缘故。 中午的时候li da他们要出去聚餐,叫夏雪一起去,夏雪下午还有会就拒绝了。 食堂依旧人满为患,她在排队最短的铁板窗口打了份铁板牛排。当她端着冒着热气的铁板在寻找位子时,没留意到前面的人突然一个转身,一下子撞翻了她手上的铁板,汤汁溅到手上,立刻红了一片。那人连连道歉,夏雪忍着痛说没关系。 常义这时候刚找到一个位子,看到夏雪他们便放下盘子走过来。 他打发走了“肇事者”,掏出纸巾轻轻替夏雪擦掉手上的汤汁:“没事吧?” 夏雪摇摇头:“没事,那温度不太高,也就红了一块。” 常义不满地“啧”了一声:“你也是的,这么不小心。算了,先吃饭吧。正好哥今天也打了牛排,就在那儿。” 常义指向旁边的一个位子,桌上正放着一份热腾腾的铁板牛排:“你先过去坐着吃,我再去打一份。” 夏雪本想说不用了,常义已然扎到了人群中。 没一会儿,他又端了热腾腾的铁板牛排回来了,坐到夏雪对面。 见夏雪坐着不动,他皱眉道:“不是让你先吃吗?这都凉了。唉,算了算了,那你吃新打的这份吧。” 夏雪连忙摆手,常义却已经把两人面前的盘子换了一下。 夏雪低头扒拉两下牛肉,抬头看着常义:“常义,能不能问你个问题啊?” 常义吃着饭含混地“嗯”了一声。 夏雪说:“你之前喜欢的那个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连你这么好的男人她都不要?” 听到夏雪这话,常义被饭粒呛到,狂咳了几声,连忙喝汤压惊。 他白了夏雪一眼:“谁说她不要我了?” 夏雪诧异:“你不是失恋了吗?难道是你不要她了?” 常义看着夏雪好奇的神情哭笑不得,末了,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是谁不要谁,只能说有缘无分吧!” 夏雪琢磨着“有缘无分”这四个字,常义又说:“年会礼服准备了吗?” 如不是常义提醒,夏雪还真把这茬忘了。这么一算,年会距离眼下也就不到一周的时间了。 不过夏雪对这类活动一向兴致缺缺:“穿什么还不是都一样……” 常义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只是说:“快吃饭吧,怎么觉得你比刚来的时候更瘦了。” 直到年会前夜,夏雪还是没有准备好礼服。她翻箱倒柜企图找到一件可以代替礼服的连衣裙,无奈她平时穿着实在太低调,竟然没有一件合适的。 陈文铮轻轻咳了一声。 夏雪回头看他,哭丧着脸求救:“现在商场关门没有?” “十一点了,你说呢?” “怎么办啊?” 陈文铮本想再逗逗她,但见她几乎快把衣柜掀翻过去,也只能看戏看到这里了:“玄关处那个柜子你没找吧?” “那儿哪会有我的衣服啊。”说到这儿,原本垂头丧气的夏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陈文铮不会莫名其妙地这么问,难道……有惊喜? 她兴冲冲地冲到玄关处,拉开柜门。果然,里面立着一个漂亮的大纸袋,纸袋上面印有大大的某国际知名女装的logo,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夏雪拿出纸袋里的盒子打开一看,一件漂亮的香槟色抹胸裙就躺在那里。 “喜欢吗?”陈文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夏雪连忙点头,但又觉得奇怪,便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公司明天有活动?” 陈文铮不会撒谎,哪怕是哄女友开心的善意的谎言也不会,只好实话实说:“常义特意提醒我的。” “常义真是个好人!脾气好,心细,对同事又特别关心!我要请他吃饭!” 陈文铮皱了皱眉:“好像有点不对劲。凭什么我出钱出力,他只是一个电话,功劳就都成他的了?” 难得见到陈文铮吃醋,夏雪笑了:“这不是没把你当外人吗?” 陈文铮无奈地笑了:“走吧,试试去!” 夏雪从小不喜欢被人注视,不喜欢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不适应。 而今天自打她穿着陈文铮为她挑选的这件礼服出现在宴会大厅时,就没少接受注目礼,哪怕就在此刻,领导在台上侃侃而谈,也时不时有男同事的目光往她这里飘。 夏雪不得不承认陈文铮的眼光的确不错,这件礼服非常适合她,颜色合适,剪裁别致,不规则的裙摆一侧拖地两寸显得端庄飘逸,一侧还可以露出她纤细漂亮的脚踝,也不失活泼。 可是衣服好,价钱也好啊。想到只穿一次就要压箱底了,夏雪只觉得心都在滴血。她本来想偷偷不拆标签,等年会过后,再找个理由让陈文铮去退了,谁知道昨晚一时“情急”,标签也被他扯坏了。 这时音乐响起,领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下了台。 有人走到夏雪面前,缓缓伸出手:“能请你跳个舞吗?” 这声音熟悉,可这腔调很陌生。她抬头看着常义,发现他也西装笔挺,英气了不少。 夏雪正想调侃常义几句,却被他拉住手带入舞池。 让夏雪没想到的是,常义的舞跳得很不错,半支曲子下来,竟然没有踩到夏雪的衣服。 “常义,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跳舞?”夏雪小声问。 常义并没有立刻回话,搂着她转了个圈才在她耳边说:“你不知道的多了。” 说不上为什么,夏雪总觉得今天的常义有些奇怪,只是因为他换了身行头让她觉得不习惯吗? 一曲结束,常义和夏雪回到场边休息。 li da连忙奉上香槟和马屁:“头儿跳得真棒!下一首我可要跟头儿跳!” 常义可能也是渴了,一口干了香槟爽快地抹嘴:“没问题!还有谁等着哥翻牌子呢?排队啊!” 这话一出,夏雪笑了,看来刚才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没一会儿,下一首舞曲响起,li da拉走了常义,夏雪一个人在一旁吃点心。 不远处一个“贵妇”正袅袅向她走来。刘莉莉穿着一件黑褐色欧根纱连衣裙,头上戴着一顶同色装饰性的帽子。浑身上下没什么色彩,唯独脖子间戴着条白色的丝巾。这让夏雪想到了一种捕鱼的鸟类,鸬鹚。 眨眼间“鸬鹚”已经走到了夏雪面前,她上下打量了夏雪一眼:“有了男人就是不一样,终于懂得打扮自己了。”夏雪没心情听她阴阳怪气,转身想走,“鸬鹚”上前一步,“上次的事情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希望你理解。” 夏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刘莉莉又说:“其实我还得谢谢你。” 这倒是让夏雪有些意外:“谢我什么?” “揭发何阳的真面目。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所以要谢谢你。” “你们的事情我管不着也不关心,只要别把我扯进去就行。” 刘莉莉看着夏雪突然笑了,笑声让人不寒而栗:“夏雪,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我就是讨厌你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你总是站在道德至高点上来看别人,把自己伪装得那么清高,对谁都不屑一顾!你凭什么?你家那么穷,你长得又算不上多出众,你凭什么那么跩,凭什么跟我一样能保送美国,又凭什么不把我喜欢的男人当回事?” 夏雪怔怔地看着她激动的神情,有那么一刻,她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夏雪想了想,说:“没人说穷人家孩子就注定没有出息,我什么都没有,只能用功读书,但是最后保送名额被你用那种手段抢了,当时我又能去怨谁?我们本就不是一类人,选择的也不会是一条路,其实你没必要一直和我过不去。至于你喜欢的男人,你大可放心,其实他也没把我当回事。希望你想开点。” 说着夏雪转身要走,却感到裙子被什么勾住,她这么一转身险些走光。还好她反应够快连忙护住抹胸裙上部,但是裙腰处应声撕裂,露出了里面的皮肤。 她回过头,正见刘莉莉漫不经心地移开脚,故作惊讶地说:“抱歉哦,不过这裙子质量也太差了。” 有不少人的目光投了过来。夏雪不喜欢成为别人的话题,即便明知她是故意的,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就在这时候她感到肩上一沉,一件西装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常义没有看夏雪,而是死死地盯着刘莉莉。刚才那一幕他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这刘莉莉平时就仗着夏雪脾气好喜欢欺负人,他不喜欢介入女人的是非,平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天,当他看到刘莉莉故意踩住夏雪的裙子时,火气就直逼脑门。 刘莉莉难得见到常义绷着脸,有些心虚:“常义,这事你也要管?我真是不小心。” 常义勾了勾嘴角,手里的香槟便泼向了刘莉莉的脸。 “你疯了?!”落汤鸡一样的刘莉莉难以置信地看着常义。 常义只是把空杯子放在旁边的餐台上:“抱歉,手滑。” 刘莉莉继续抓狂地骂着,常义就像没听见,轻轻揽住夏雪:“走吧,送你回去。” 夏雪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没想到常义会为了她做出这么过激的举动。 上了常义的车,夏雪担忧地看着他:“常义,你刚才……” “这事跟你无关,我就是看不惯她跋扈的样子。”常义无所谓地耸耸肩,“是我送你回去,还是让文铮来接你?” 夏雪看了眼时间:“说好的他来接我,这会儿差不多到了。” 常义的神色突然暗淡了不少:“那我们等他一会儿。”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仿佛空气都紧绷了起来。夏雪想去打开广播,伸出去的手突然被常义握住。然而就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他的手又像被她烫了一下,缩了回去。 他轻轻咳了一声:“别听了,咱们说会儿话。” “嗯。” “你……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文铮的?” 夏雪愣了一下,没想到常义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大约就是你第一次请大家喝酒的时候吧,我弄了他一身的酒。” 听到这里,常义嘲讽地笑了笑:“这么说,我还算是你俩的媒人了。” 想起那天,夏雪也笑了:“是啊,这得多谢你。” 常义冷笑一声掏出一盒烟,对夏雪扬了扬手:“不介意吧?” “哦,你随意。” 常义抽出一支含在嘴里,边点烟边口齿不清地问:“那他……对你好吗?” 想到陈文铮,夏雪只觉得心里甜甜的,她笑了笑:“好,不能更好了。其实……他为我做了太多。” 常义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回头看着夏雪的笑颜,也笑了:“那就好。” 夏雪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总觉得常义这话里除了欣慰还有些许失望。 难道真如li da他们说的那样,常义对她不一般吗?可是他没理由在刚刚结束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之后瞬间看上他兄弟的女朋友。更何况——夏雪想到刘莉莉说的那些话,她长得不出众,家境也不好,凭什么能让常义为了她付出跟兄弟反目的代价呢? 想到这里,夏雪彻底放了心,一定是她多心了。 没一会儿,就见陈文铮的车子停到了前面。 夏雪连忙跳下车,她一手紧着身上的西装外套,一手提着快要变成两截的裙子朝着陈文铮小跑过去。 陈文铮见到她狼狈的模样皱了皱眉:“怎么搞成这样?” 夏雪有点委屈:“别提了,多亏了常义。” 陈文铮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男士西装,还有她身后穿着单薄的常义。 他笑着对常义说:“谢了!” 常义也笑:“跟我还客气什么!” 陈文铮还想说点什么,常义连忙打断他:“快回去吧,别把雪儿冻着。” 陈文铮看看夏雪,对常义说:“好,回见。” 夏雪也的确被冻得够呛,告别了常义,她连忙跳上陈文铮的车,好在车里暖风很足,她渐渐地缓了过来。 车子缓缓发动,夏雪瞥到后视镜中常义还站在原处,起风了,可他似乎浑然不觉。 38 公司年会过去不久,圣诞节又快到了。夏雪一直惦记着要好好感谢常义在年会上出手相救,但普通的谢恐怕不够。 她问陈文铮:“你说常义和王蕾般配吗?” 陈文铮的眼睛依旧没有从书上挪开:“你什么时候对牵线搭桥的事感兴趣了?” “要是别人我才不管呢!我一直希望王蕾能遇到个好男人,我们认识的人中常义最合适了。而且你不觉得他也急需要一段新的恋情来敲开新生活的大门吗?” 夏雪信誓旦旦,陈文铮笑了:“感情的事外人管不来,你要是真有这份心至多也就帮他们多创造机会,能不能成顺其自然,其他的你就不要多管了。”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圣诞节的时候把他们请到咱家来聚聚怎么样?” 陈文铮想了想说:“提议不错,正好我们哥儿几个好久没一起坐坐了。” 约好了顾梦东、常义,还有王蕾,夏雪开始忙着准备节日用品。 这么多年来,夏雪和陈文铮都是一个人生活,很少像别人那样逢年过节跟家人在一起。这一次,圣诞节虽然不是什么传统节日,但是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过节,这对两个人来说意义非比寻常。所以夏雪特别重视,要准备的东西也多。只是她发现陈文铮似乎也在忙着什么,他电话比以前多了不少,而且总是神神秘秘的,有时候手机响起来,他还特意避开她走远一点去接。这样的次数多了,夏雪的心里开始有些不安。难道,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吗?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圣诞前夜。 客人们一一来了,陈文铮陪着他们在客厅里聊天,夏雪心不在焉地在厨房准备晚餐。 她不经意间一回头,看到常义正端着手臂倚在厨房门上发呆。 “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常义回过神来:“哦,刚来。过来看看你。” 夏雪笑了:“我这没事,你出去等吧,这里油烟大。” 常义应着,却没有挪动脚步,过了一会儿,他问:“雪儿,你觉得幸福吗?” 听到这话,夏雪不由得放缓了手上的动作,思考着常义的问题。什么是幸福呢? 许多年前,家里虽然很穷,但是有爸妈陪在身边,她觉得那是幸福。许多年后,她没有了双亲,但是也不至于孤身一人,她觉得这也够了。 她笑了笑:“算是吧。至少,我现在别无所求。” 常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那就好,我出去了。” “哦,对了,王蕾在外面吧?她和大家都不太熟,你帮我照顾她一下吧。” 常义微微挑眉,当看到夏雪脸上热切的笑容时,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转身离开。 常义走后,夏雪有些纳闷,他刚才那表情是什么意思?他不喜欢王蕾这种类型吗?还是旧情难忘?想到这里,夏雪悻悻地叹了口气,看他八成还没有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吧。 晚上正吃着饭,房间里的灯突然灭了。夏雪暗叫不好,以为是电用光了。她正想摸出手机来给点亮光,却见黑暗处突然亮起几簇烛光。渐渐地,烛光越来越多,光线越来越强,先是照亮了烛台下那一捧还看不清有多大束的红玫瑰,紧接着她又看到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 她认得那是陈文铮的手。 音乐声缓缓响起,是一首舒缓的小提琴独奏,柔和的乐曲伴随着摇曳的烛火充斥在整个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温暖。 渐渐地,烛光终于照亮了五个人所在的方寸之地。 夏雪看到王蕾手上拿着dv机和音响遥控器,顾梦东和常义手上各有两个打火机。而她面前的陈文铮已衣冠楚楚准备就绪。 就当夏雪看向他时,他朝她走过来轻柔地拉起她的手,毫无预兆地单膝跪了下去,手里是个红色丝绒的小盒,轻轻打开,一枚如眼泪般晶莹剔透的钻戒在丝绒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之前所有的情绪都一扫而空。而她也终于明白陈文铮这些天的忙碌是为了什么。她刚才还对常义说她别无所求,而事实上她还有个愿望那便是想要一个家。 而此时,不得不说这幸福来得太突然。 陈文铮清俊的面容就在眼前,他的神情还算是一贯的从容,只是此刻要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温柔。 他声音轻缓,却掷地有声:“‘这世界上有两种亲人,一种是天生的,一种是后天努力得到的。’你上次说你想成为我的亲人,其实我也一样,我陈文铮想成为你的亲人,给你爱护和依靠,与你相依为命、共度浮生!你,愿意嫁给我吗?” 每一个女孩都有一个成为公主的梦,即便命运坎坷如夏雪,她也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幻想过自己被当作公主求婚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一直不是什么幸运的人,所以也从未奢求过太多。她怎么也想不到,老天爷为她安排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人,为她倾其所有十年,始终视她如宝爱她如命的男人。 夏雪怔怔地点头,眼眶早已湿润。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竟然那么感激命运,感激相遇。 陈文铮将戒指套在夏雪的无名指上,戒圈不大不小刚刚好。 她正看着戒指傻乐,猝不及防地两瓣微凉的嘴唇吻上了她的唇。她听到王蕾在一旁欢呼叫好,而那声音却越来越遥远。 顾梦东始终笑着,安抚似的拍了拍常义的肩膀。 常义起初垂着头,过了一会儿,他也抬起头来嚷着“再来一个”。 ……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夏雪躺在床上始终无法入睡,她看着旁边睡熟的男人,还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原来幸福的感觉是这样的。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一间漆黑得只剩下月光的房间里,常义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着烟。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夏雪惊讶又激动的神情,他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那是她期盼已久的,是她认为最好的归宿。 他又想到文铮,他那样一个冷冰冰的人在遇到了夏雪之后也变得有了生气。他多少年没有像今晚这么开心过了? 至于他自己……或许这就是命吧。常义将最后一支烟掐熄在烟灰缸里,深深叹了口气。 但只要她幸福,他们幸福,也就够了! 夏雪的婚期定在了第二年的春分。 周末的时候,王蕾陪着夏雪在几家口碑不错的婚纱店咨询。 夏雪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眼来电号码有些奇怪。 她接通电话,顾梦东的声音在电话中显得很低沉:“弟妹在忙吗?” “哦,顾大哥,在看婚纱。” 电话一端的顾梦东笑了起来:“跟文铮在一起吗?” “不是。” “那……方不方便陪我喝杯咖啡?” “现在吗?”夏雪有些迟疑。 “嗯。” “好的。” 挂上电话,夏雪立刻往顾梦东给的地址去。她隐约觉得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不然不会这么急。 半个小时后,夏雪赶到了顾梦东说的那家咖啡厅。顾梦东替她要了一杯蓝山。 咖啡端上来,他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让你大周末跑一趟。” “没关系,顾大哥,你找我有事吗?” 顾梦东比夏雪大整整八岁,叫他一声大哥,他的的确确受得起。 顾梦东喝了口咖啡不慌不忙地说:“没什么大事,就问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登记?” “下个月吧?随便挑了一个日子。”陈文铮说只要两人感情好,选什么日子登记都会是好日子。 顾梦东欣慰地点点头:“这些年文铮过得并不容易,现在能看到他幸福我也就放心了。” 夏雪听出了顾梦东大概是话中有话,她想到刘校长的那些话,而顾梦东跟文铮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或许他比较了解内情。 夏雪迟疑地问他:“文铮的性格一直是这样吗?他童年时也像别的孩子那么……开朗吗?” 顾梦东看着夏雪,半晌他掏出一盒烟:“介意吗?” 夏雪连忙摆手:“您随意。” 顾梦东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团烟雾,他的脸顿时模糊了。 39 良久,夏雪听到顾梦东说:“文铮算是我们大院里最出息的孩子了,好学、上进、孝顺父母。其实他小的时候性格比现在开朗不少,但也比普通男孩子更文静些。那时候大院里的坏小子瞧不上他这种,觉得他忒会装,三天两头找碴欺负他。呵,当然也包括我在内。不过后来我发现他特别倔,怎么欺负他他都不会害怕,更不会讨饶,慢慢地我们几个坏孩子也觉得欺负他挺没劲的,我反而开始有点佩服他了,小小年纪就很有骨气。孩子嘛,后来我主动示好,大家很快冰释前嫌,我们就成了最铁的哥们儿。他一直是个很骄傲的人,直到那件事情发生后,对他的打击很大。” 提到那件事,夏雪猛然抬起头来。 对面沙发椅上的顾梦东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那洞穿一切的眼里竟然隐隐带着笑意。 夏雪轻咳了一声,尽量掩饰着情绪:“是……什么事情?” 顾梦东探身将烟蒂按熄在桌上的烟灰缸里,似乎极不经意地说:“十年前一架飞往s市的飞机坠毁在了北海公园,文铮的父母就在那架飞机上。他跟你一样因此成了孤儿。你可能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他当时那个情况为什么会去资助你吧?” 夏雪看着顾梦东:“您怎么知道的?” “无意中知道的。” “文铮也知道吗?” “他知道,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你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过你没有戳破是对的,不然依他的个性怕是会有别的想法。” 夏雪低头,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他为什么要资助我?” “这个啊,说来话长。”顾梦东审视着夏雪,笑了笑说,“当年文铮毕竟年轻气盛,他什么都比别人优秀,一直顺风顺水……当然,他也确实遇到一些挫折,好在他很坚强。但是飞机失事之后,他的信念完全崩塌了,他觉得上天对他不公平,颓废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们谁劝他都没用,他不吃不喝不睡觉,不懂得爱惜自己。后来,他无意中看到b市电台采访你……呵,可能是你让他自惭形秽了吧。你当时才那么小,除了一身债务什么都没有,但你还会笑。他呢?自那以后,他就没有理由不好好活着了。所以,他对你从来不是怜悯,而是钦佩。” 夏雪想到那个拿着话筒咄咄逼人的女记者,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自己在镜头前的那番话,不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改变了陈文铮的命运。 “或许不是我坚强,只是从我出生那天起,过的正常生活就是别人眼中的磨难,我原本以为那都是人生的必经阶段……” 听她这么说,顾梦东抬起头来,探究地看着她。末了他只是无奈地笑笑:“或许命运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哦,对了,您说他遇到过一些挫折,指的是什么?” 顾梦东喝了口咖啡,淡淡地说:“没什么,等他自己想告诉你的时候他自然会说。” “那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看你查得辛苦,免得你胡思乱想,干脆直接告诉你得了。对了,能不能问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文铮的,是你俩还没见面前,还是见了面以后?” 夏雪突然想到,常义似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她讪讪地笑道:“你们怎么都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顾梦东不露声色地微微挑眉,看来常义终究是不甘心,他笑了笑说:“我就是好奇,不知道你是喜欢当年的那个旭东,还是如今实实在在的陈文铮?” “可能当时年纪小吧,所以我对旭东只有感激和依赖,那种感情更像亲情。对文铮就不一样了……”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顾梦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从顾梦东那里得到的消息让夏雪消化了很久,毕竟陈文铮跟她不同,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在突然失去了父母时,他是何等的绝望。然而他在那样的时候选择了帮助她。 命运真是弄人,一个看似疯狂的决定,却给了两个人生存的希望。 连续几天,夏雪发现在公司都没有看到常义。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她看到li da在茶水间里倒水,于是状似无意地走过去问她:“这两天怎么没看到常义?” li da诧异地看她一眼:“头儿休年假了你不知道?” 夏雪愣了一下,忙垂下头掩饰自己的诧异:“哦,好像听他提过。” li da坏坏一笑:“不会是你伤了头儿的心,他躲出去疗伤了吧?” “别胡说,我和常义就是朋友。” “朋友又是同事还不知道人家休假了?”li da小声嘟囔了一句,继而又兴致勃勃地问夏雪,“听说你要结婚了?” 夏雪点点头,心想这消息传得可够快的。 “哎,雪儿,我们是好姐们儿吧?” “是啊……”夏雪不明白li da怎么突然这么问,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那你可得教教我怎么能让男生对我一往情深。你看你多受欢迎啊!那陈医生,就不用说了吧,简直是天人之姿态,那气度,那学识,最要命的还是一脸‘生人勿进’‘不近女色’的样子,你都能搞定!再说我们头儿吧。人品好,风趣幽默,又懂得疼人,样貌不错,也算个中产阶级了,他对你也是一往情深!雪儿,你必须教教我,你是怎么让他们对你臣服的!” 夏雪怔住了:“li da,我想你误会了,我和常义真的只是朋友,他对我好完全是因为文铮是他的铁哥们儿,不像你想的那样。” li da也愣了一下:“是这样吗?难道是我们部门所有人的第六感都出错了?” “有可能吧。”夏雪耸耸肩,“至于陈文铮……那真的是缘分。不然我这种相貌平平、身材平平的人怎么可能搞定他那样的人?” 这话仿佛说到了li da的心坎里,她非常认同地点点头。 送走了li da,夏雪拿出手机试探着给常义打了个电话,电话关机。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想到li da刚才的话,不免有些心虚。希望那真是所有人的错觉,不然她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文铮? 常义消失了整整一周,夏雪再见到他,是在公司的餐厅。他整个人瘦了不少,也白了不少,看样子是没怎么出门。 她打好了饭,正看到他和部门的两个人在餐厅角落的那张桌上吃饭,于是落落大方地走过去,在空出的那个位子上坐下。 她问常义:“这几天去哪儿玩了?” 常义头也不抬:“这么冷的天玩什么?” 说着他虚掩着嘴咳嗽了两声。 li da说:“雪儿你不知道,我们头儿可惨了,好不容易休个假吧,还生病了,一病一周,早知道请病假多好,年假留着以后有事的时候再用嘛!” 夏雪抽了抽嘴角,这不是重点好吗? 她小声问常义:“你没事吧?怎么生病了还来上班?” 常义这才抬起头来抹抹嘴:“就是个小感冒。那个,我吃好了,你们继续。” 说着还不等几人反应,他就端着餐盘起身离开了。 夏雪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有些落寞,他究竟是怎么了? 晚上的时候陈文铮在值夜班,夏雪在家里看电视,窗外风声鹤唳,b市又迎来了一次大幅度降温,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差不多也该到了。 小区的供暖一向不太好,夏雪缩手缩脚地躲在被子里,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一看,常义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活跃地跳动着。 她接通电话,电话里传出呼呼的风声,他显然是在外面。 “你在家吗?”常义问。 “嗯,我在。怎么了?” “你方不方便出来一下?” 夏雪愣了一下,常义又说:“我在你家楼下。” 说不上为什么,夏雪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顿了一下说:“好。” 挂电话前,常义又提醒她:“记得带钥匙。” 莫非他知道陈文铮不在家?什么事非要等陈文铮不在家的时候来找她呢? 她怀揣着满肚子的疑虑下了楼。 或许是太冷了,夏雪下到楼下时就看到常义双手插在口袋里,在路灯下来回踱着步,脚上的皮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花圃旁边的小石子。 见到夏雪,他示意她上车。 原来车上一直开着暖气。可是,他怎么不在车上等? 常义搓搓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丢给夏雪。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就着白色的月光,夏雪看到那是一枚精致的弥勒佛玉坠。 “听说你和文铮婚期将近,做哥哥的也没什么特别的礼物。我休假这几天也不是哪儿都没去——我跑了一趟市郊,人家说那里的普缘寺非常灵验,我替你……你们去求了这个。希望你戴上这个,以后逢凶化吉,那些倒霉事儿离你远远的!” 怎么会有人送这样的新婚礼物? 夏雪怔怔地看着那枚玉坠,静静地说:“你也听说我以前的事了吗?文铮告诉你的?” “嗯?哦!”常义微微低着头,还在劝慰她,“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人不会倒霉一辈子,你俩都是了不起的人,能走到这一步,能迎来今天这个局面,做哥哥的……很欣慰。” 不知道是不是夏雪的错觉,常义这话说到最后,竟然有微微的哽咽。 夏雪看着他,很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很欣慰,只有欣慰? 但是光线太暗了,阴影中的常义只让人觉得落寞、寂寥。 40 月光惨淡,车里的两个人相对无言。 夏雪突然很想弄个明白,不为任何人,只想弄个明白。 她问常义:“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常义愣了一下,笑了:“当然。” “是你上次说的和你‘有缘无分’的那个女孩吗?” “嗯。” “可是为什么有缘无分?” 常义看着夏雪,表情淡淡的:“她要嫁人了。” 夏雪沉默了片刻,又问:“那她喜欢你吗?” “别人都说她不喜欢我,可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喜不喜欢我。” 夏雪没有勇气继续问下去。 过了许久,常义说:“行了,你快上去吧,别感冒了。” 说完他咳嗽了两声:“我就是从普缘寺回来以后生病了,不会是佛祖不欢迎我吧,呵……” 而常义这笑容却没有感染到夏雪,夏雪有点心疼,她觉得,她或许看懂了常义的心,但是看懂了又如何?她的善解人意终究是无济于事,反而徒增烦恼,还不如继续做个不解风情的傻子。 她轻轻叹气:“谢谢你,常义,你也早点回去吧。” “嗯,等你上去我就走。” 夏雪回头看他。 他笑了笑说:“我看着你上去,这样我放心。” 夏雪离开后,常义坐在车里默默地点上一支烟。 三年前,他本以为她是个随意应付一下就可以搞定的毛丫头,谁知道这一应付就应付了三年。她那么明媚、那么开朗,她有他不曾有的坚强,也有他羡慕的率真……不知道从何时起,她渐渐走进了他的心里。起初发现了自己的感情时,他还不敢相信,好歹他也是个成年人了,怎么会对一个网络背后的人产生感情?而且她那么小,小他足足七岁! 可是爱情就像杂草一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一旦发了芽,就会在心中疯长。 直到她告诉他她要回来了,她要见见他。到了那一刻,他才真正认识到问题的所在——他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她?资助她十年的旭东?不,那是陈文铮。而他只是在陈文铮生病时陪她聊天,排解她在异国思乡之苦的人罢了。 他本以为,他和她之间还有很多种可能性,没想到最终却是这样的局面——最初见面,他并不知道她是谁,而当他明了她的身份时,她已然成了他兄弟的女人。 夜风骤起,吹得他嘴边烟蒂上那抹猩红忽明忽暗。他这才注意到车窗一直没有关,车里已经冷透了。 他抬头看了看亮起灯的那扇窗子,仿佛能看到她在里面走动的身影。 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发动车子。 夏雪站在窗前,看着常义的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虽然不知道常义的感情从何而起,但看得出,他的隐忍无非是为了成全她和陈文铮。他不愿他们为难,只能委屈自己。 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无比虔诚地企盼着——但愿他也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那也将是她最愿意看到的事情。 第二天是周末,夏雪没出门,等着陈文铮下夜班。 陈文铮差不多上午十点多钟才回到家。 “今天怎么这么晚?”夏雪边问边走进厨房替他倒水。 陈文铮疲惫地揉揉眉心:“早上又接了个病人。” 陈文铮看她一眼:“你怎么精神这么差,也值夜班去了?” 夏雪苦涩地笑着,然后把常义送的那个小盒子推到陈文铮面前。 陈文铮微微挑眉:“这是什么?” “常义送的,昨天晚上。” 夏雪把昨晚常义来找她送新婚礼物的事情简单说给陈文铮听,但是常义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没有提。 陈文铮笑了:“这家伙,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想不到还挺细心的。” 他饶有兴致地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微微一愣。 这玉坠显然不便宜,但是新婚礼物不都该成双成对吗?陈文铮不明所以。但转念又想,像常义这种神经大条的人,能想到送礼物已经不错了。 他把玉坠又放到盒子里塞到夏雪面前:“不错,收着吧。” 夏雪不接,她说:“常义说了,收着这个可以逢凶化吉,再也不会遇上什么倒霉事。你哥们儿送你的,还是你好好收着吧。” 陈文铮不以为然:“我虽然不太懂这些,但也听说过‘男戴观音女戴佛’,这么想来常义算是歪打正着,正合我意。” 陈文铮无意的一句调侃,又让夏雪心里一惊。如果文铮知道了常义的感情,他又会怎么想呢? 见夏雪拧着眉,陈文铮有些诧异:“这东西咱俩谁收着有差别吗?你怎么这么纠结这个?好了,改天我见了常义得跟他说,让他下次送礼物送双份,免得引发我们家庭矛盾。” 夏雪不觉莞尔:“人家冤不冤,送你东西你还挑三拣四的,也就是常义脾气好。” 陈文铮看着那小盒子,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比常义脾气还好的人。从小到大他在大院里人缘都特别好。而我因为性格越来越不合群,好在有他和梦东。但我年轻时候太不懂事了,脾气一上来也不分人,现在想来常义没少受我的委屈。” “你也知道自己脾气臭啊?” 陈文铮笑了,算是默认了。他看着夏雪,伸手握住她的手:“这么说来我也没什么不满足的,我的父母虽然离开得早,好在兄弟还在,你还在。” 夏雪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情触动了,眼眶微微湿润,她反握住他的手,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可是没一会儿,陈文铮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小雪,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夏雪松懈的思绪立刻紧张起来。他是要告诉她他就是旭东吗?如果一切都挑明了,那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轻松地相处吗?他会不会以为她对他的感情其实只是感激? 夏雪的心里很矛盾。 陈文铮说:“这件事我想了好久,或许是我太自私了,所以直到这一刻才想好要告诉你。” 听到这里,夏雪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要说!” 陈文铮一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知道,但是只要你不想说的我都不想知道。” 陈文铮深深地看着夏雪:“你确定?” “嗯!”夏雪坚定地点点头。 陈文铮把夏雪拉到身边坐下,轻轻替她理着刘海,仔仔细细端详着她的脸。 “小雪,我很感激你能这么信任我。即便一直在失去,但是我还是没有习惯失去。甚至有时候,更害怕失去……” 或许是因为心还不够强大,也或许只是因为可能失去的是你。 夏雪摇了摇头:“无论你失去什么,你都不会失去我,除非……除非你不再爱我了。” 1月12日,夏雪和陈文铮特意请了半天假,起个大早,驾车赶往民政局。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陈文铮专注开着车,夏雪看着窗外灰蒙蒙的街道,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回国之前甚至没想过自己会恋爱,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找到旭东,但回国短短数月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这幸福来得太突然,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甚至不敢面对。 而一旁的陈文铮也在感慨着,以前梦东和常义都说他是疯了,才会对一个陌生人倾其所有,帮人家还债不说还资助她读书,读到大学毕业还不够,还要送去美国深造,用常义的话说,这是比亲爹还亲的情分。 可是峰回路转,谁能想得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养了自己的老婆十年,真正的一分冤枉钱都没花。相比起别人一直在养着别人的老婆,他恐怕要算是全天下最幸运的男人了。 想到这里陈文铮笑了。 夏雪回过头看着他,问:“笑什么呢?” “白捡个便宜,不值得笑吗?” 夏雪一愣:“说谁便宜呢?” 夏雪和陈文铮本以为他们来得算早的,但到了民政局,才发现早在他们之前都有二十几对了。 好在手续办得也快,没多久就要轮到他们了。 陈文铮问:“身份证带了吧?” “嗯,夏雪从钱包里拿出来。” “户口簿呢?” 夏雪连忙去包里翻,翻了好半天她一拍脑门说:“好像落在家里了……” 陈文铮看了眼时间,这个时候从家里来民政局倒是顺畅,但是反方向堵得厉害。再回去拿肯定赶不上上午登记了。可是下午陈文铮还有个手术。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一边拨号码,一边问夏雪:“你把户口簿放在哪儿了?” “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 说话间陈文铮的电话已经拨通了。 “常义,你在公司吗?方便帮我跑一趟吗?” 常义那儿有陈文铮家里的备用钥匙,而go恰巧离陈文铮家不远,如果常义从公司到陈文铮家拿了户口,再赶到民政局应该还来得及上午登记。 陈文铮把户口簿的位置告诉常义,然后挂上电话。 他无奈地看着夏雪:“等着吧,要是没有常义,以后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就得改日子了,所以一会儿你可得好好谢他。” 陈文铮和夏雪坐在民政局里的长椅上等着常义来送户口簿,可是等到中午,常义还是没有来。 陈文铮连拨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他的心里开始有隐隐的不安。 “你给公司打电话试试,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陈文铮对夏雪说。 “刚才打过了,li da说他一接到你的电话就出去了。” 夏雪和陈文铮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文铮站起身来:“走吧,改天再来,先去吃饭。” 两人刚上了车,陈文铮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顾梦东。他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他迟疑了一下接通电话。 而与此同时,夏雪收到一条短信,来自li da。 难道是联系到常义了?夏雪打开短信,只看了一眼,手竟然忍不住颤抖,她想给li da拨回去,去问个清楚,却怎么也拨不出去。 身旁的陈文铮已经挂上了电话,一向沉稳的他此时竟然手忙脚乱起来,好不容易点着了火挂好挡,陈文铮几乎是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车子迅速窜了出去。 陈文铮不再说话,他的表情严肃得吓人,而那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收越紧。 夏雪心底里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在收到li da的短信时,她很希望那是一个误会,甚至是个玩笑。但是刚才那通电话和陈文铮的表现已经让她意识到,或许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 她的心里非常烦乱,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的疏漏,或许常义此时还在办公室里悠然地喝着咖啡编着程序,而不像现在这样,躺在医院冰冷的床上,命悬一线。 常义出了车祸,在从陈文铮家赶来民政局的路上。事故非常严重,据li da说,现场惨烈不堪。与他相撞的那位货车车主,当场死亡。 第九章 有时候,在生命的面前,爱显得太过渺小。 第九章有时候,在生命的面前,爱显得太过渺小。 41 许久,夏雪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试图安抚陈文铮:“你先别着急。” 陈文铮语气冰冷,像在回应夏雪,更像在自言自语。他说:“他不会有事的。” 几分钟后,他们到了收治常义的医院。 夏雪连忙拦了个护士打听常义现在在哪儿,对方一听“车祸”二字,还没等她问完,就一脸同情地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手术室。 看到护士的表情,夏雪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也希望陈文铮说的是真的,常义不会有事,可是现实不容乐观。 手术室的门外守着几个人,没有人交谈,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这场景让人浮想联翩,夏雪已然预感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让自己多想。 这时候身边的陈文铮朝着众人中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过去,那女人哭得凄凄艾艾,让人看了都觉得难过。陈文铮叫了一声“阿姨”,那中年女人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继而转过身子背对着他继续哭了起来。 夏雪明白那个背影意味着什么,她是在怨吧?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能不怨呢?夏雪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更何况站在那里的应该是常义的母亲。 然而陈文铮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步子。夏雪看着他的身影一阵心疼,她走上前,悄悄去握他的手,原来那里已经满是湿漉漉的汗水。 顾梦东从外面进来,见到这场景只是叹气。他安抚似的拍了拍陈文铮的肩膀。 陈文铮低声问:“老三他,怎么样了?” 顾梦东摇了摇头:“不知道呢。” 又等了一会儿,手术室的大门被忽地推开了,医生率先走出来。众人连忙围上去,企图从医生平静的神情中寻找到最后一丝期望。但大家看到的只是他漠然地摇了摇头。 即便经历了数次的死别,此刻的夏雪还是不敢相信,原来死亡离他们如此之近。昨天还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 她呆呆地看着常义的父亲老泪纵横,听着常义的母亲哭得声嘶力竭。这些声音离她那么近,又仿佛那么远。她多希望这只是个噩梦,痛到一定程度就会哭着醒来。可是当她看到蒙着白布单的活动床被推出来时,她的的确确感到痛了,痛得无以复加。 常义的母亲扑了过去,掀开白布单,常义脸上没什么明显的伤口,他仿佛只是睡着了。 常义的母亲哭得几度昏厥,众人围在她身边,安抚着。 夏雪安静地站在常义旁边,看着常义那张熟悉的脸,她很能理解常母的痛。 白单子外常义的手耷拉在一旁,夏雪注意到,便轻轻握起那只手。常义的手毫无热度,甚至冰凉刺骨,让她从头顶一下就冷到了脚底,也让她渐渐意识到,他真的离开了…… 此时的手术室外是一片萧瑟哀婉的场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教人不伤怀? 而对于夏雪来说,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她亲近的人,一个愿意真诚待她的人。 那个会梗着脖子甩她一脸面汤的常义,那个会在开会时发段子给她的常义,那个愿意背负着众人的非议为她挺身而出的常义……他再也不在了,他永远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却留给了她此生无法磨灭的遗憾。 医院的工作人员要将常义推走,夏雪依依不舍地将他的手塞进了白单子下。 众人渐渐离去,常父扶起伤心欲绝的妻子,临走前他回头看了陈文铮和夏雪一眼。那眼神是夏雪读不懂的,里面蕴含有太多、太复杂的情感。 手术室门外的灯灭了,冰冷的大门重新关上,一切都恢复到没有人来过的样子。只有夏雪他们知道,他们最好的朋友刚刚从这里离开。 就在今天早上,陈文铮和夏雪还欢欢喜喜地从家里出来,而此时,两人都已筋疲力尽,没人再去提那个没有办完的手续,各怀心事回到了家。 梳妆台上,常义送的新婚礼物还大大咧咧地摆在那里。它的存在是那样讽刺——常义将它送给了夏雪,保佑她逢凶化吉,而他自己却没能躲过那近在眼前的劫难。 陈文铮始终一言不发,像尊雕像一样坐在沙发上,挨过了夕阳余晖,挨到了暮色降临。 夏雪看着心疼,坐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了他,发现他的身体是那样的冰冷。 兄弟如手足,这打击对他有多大夏雪明白。而她何尝不希望时光倒流,哪怕回家取东西的是她,出车祸的也是她…… 想到这里,夏雪觉得,说到底自己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对不起。”她低声说。 陈文铮回头看她,似乎笑了一下:“你有什么错?” 夏雪轻轻抱着他,不知如何回应。 良久,她说:“我那房子好几天没打扫了,我想回去住几天。” 陈文铮沉默了片刻,也不再追问,叹了口气说:“好吧。” 其实他们都清楚,此时两人分开更好,因为他们不愿让悲伤的情绪互相感染,更重要的是,他们害怕对方看到自己受伤的模样。 而就在夏雪出门前,陈文铮叫住她:“小雪,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她的错,那这又是谁的错? 她朝他点了点头,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几天后,夏雪跟着陈文铮去参加了常义的葬礼。 与上一次相比,常义的母亲显得冷静了许多。自始至终她没有当众流过一滴泪,只是木然地站在一边,什么也不说,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周围人的存在。 常义的父亲已经能够忙里忙外地招呼着来吊丧的客人。只是夏雪注意到,他比上一次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生出了许多白发。 丧礼快结束的时候,顾梦东叫走了陈文铮。 陈文铮临走时对夏雪说:“你别乱走,到车上去等我。” 夏雪应了一声,却没有挪动步子。她看到常义的母亲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着呆。等陈文铮走后,她朝她走了过去。 她并不是不明白陈文铮临走前的提醒,但是如果连起码的道歉都没有,她怕她会受不住自己内心的拷打。 常母的目光迟缓地从夏雪的脚背一点点地移到她的脸上,然后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再无其他反应。 见这样的常母,夏雪更加难过,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沙哑的。 “对不起,阿姨。” 常母缓缓地站起来,迟疑地问:“你是那个什么‘雪’吗?” 夏雪点了点头:“我是常义的朋友,夏雪。” 听到这个名字,常母突然笑了起来,起初只是轻声笑,可笑到后来越来越苍凉,甚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笑过后,她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都是你!” 说着,还不等夏雪反应,常母便扑上前狠狠掐住她的脖子:“都是你!多少年了,我儿子就是被你这狐狸精害死的,是你!都是你!” “阿姨……” 常母的变化让夏雪措手不及。她想过她或许会被责怪,甚至怨恨,但怎么也想不到等待她的是这种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恨意。她一阵错愕,就感到常母的力道越来越重,她的呼吸也逐渐困难。 好在周围人很快注意到了她们,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 陈文铮听到争吵声也赶了过来,他第一时间将夏雪护在身后:“阿姨,如果这件事真是谁的错,那也该是我的错,与她无关。” 常母踉踉跄跄地被人扶住,她脸上挂着两行混浊的泪,她看着陈文铮,满脸嘲讽:“文铮啊,你真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根本不用顾忌我们老人家的感受了!” 陈文铮沉默着,握住夏雪的手紧了紧。 常母见状冷笑一声,指着夏雪道:“你们兄弟两个真是可以!你被她拖累了这么多年,常义也被她迷得魂不守舍!你们可以的!” 陈文铮的表情一阵错愕,他倏地抬头看向常母又看向夏雪。 夏雪知道常义的感情,但她从未想过让陈文铮知道,也就没想过要如何应对此时的状况。感受到陈文铮征询的目光,她竟然连忙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握着她的那只手渐渐地松开了。 她听到陈文铮说:“是我对不起常义。” 常母又哭了起来。 后来,还是常父赶了过来,叫人将她带回房间。 常父对陈文铮说:“你阿姨她受了很大的刺激,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是几天来常父第一次跟陈文铮说话。 陈文铮点了点头:“我明白。” 常父仰头看着这个几乎如自己亲儿子一样的人,叹了口气:“我不会把这股怨气都撒在你身上——警察去查看了事故现场,说常义出事时应该是正在接电话。这小子啊,总是这样,跟他说了多少次了开车要专心,他就是不听……”常父苦笑,“出事了……其实我也在想,假如你没叫他帮忙送东西该有多好,假如他那天没答应你该有多好!但是文铮啊,这世界上从来没什么‘假如’,这或许就是他的命吧!” 说完常父又看了眼一旁的夏雪,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参加完常义的葬礼,陈文铮心情愈发沉重,除了失去兄弟的痛苦,常母的那些话也时不时地提醒着他,这些年来他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瞥了眼上车时被他随手放在前挡玻璃下的牛皮纸袋——那是顾梦东交给他的,特意避着夏雪交给他的,那里面又会是什么? 陈文铮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一旁的夏雪,她脸色惨白,表情漠然,仿佛已经失去了生气。 42 常义的离开让这个冬天变得格外凄冷。夏雪有许多天没出过门了,和陈文铮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 其实他俩想见一面再容易不过,只是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在失去了一个至亲至爱的朋友之后,谁还能心安理得地获得幸福?尤其是他们失去的那个人为他们隐忍了太久。 有时候,在生命的面前,爱显得太过渺小。 周末的时候,王蕾一早就去超市买了许多东西赶到夏雪住处。她知道夏雪这会儿一定过得不好。可饶是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夏雪时她还是倒吸一口冷气。 夏雪的脸色非常难看、黑眼圈大得吓人,原本就瘦削的身体此刻看着更加弱不禁风。她现在就像个瘾君子,或者像那种在网吧里蹲点连熬几个通宵的人,一点活力都没有。 “你有几天没去上班了?”王蕾边问边拉开冰箱门看,里面除了一盒保质期已过的面膜,什么都没有。 夏雪裹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我辞职了。” “什么?辞职了?那以后怎么办?有新工作了?” 夏雪叹了口气说:“我美国的导师发邮件给我,想让我回去帮他做个项目。” “多久?” “快的话,三四年吧。” 王蕾沉默了片刻:“你答应了?” 夏雪摇摇头,关于未来她还没有任何打算,她只知道自己无法再回到原来的那间办公室。那里全部都是常义的影子,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那些琐碎的回忆和同事们探究的目光。 见夏雪还没有决定回美国,王蕾似乎松了口气:“那陈文铮呢?你们最近怎么样?去美国的事情你跟他商量过吗?” 夏雪仍旧摇了摇头。 王蕾叹了口气:“常义这事毕竟是个意外,即便跟你俩有点关系,但是责任也不在你们。你俩其实就是都还没过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儿。等过了这段时间吧,日子总会恢复正常。不过……如果陈文铮知道常义喜欢你,他心里估计会更不好受。” 如果陈文铮也知道了常义对夏雪有情,对于常义的死,他恐怕会更加愧疚和自责。如果是那样,就算以后他们依旧在一起,那两人的感情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只是夏雪没想到,就连王蕾都看出了常义对她的感情。 王蕾说:“我觉得你应该和文铮好好地谈一次,或许谈开了也就没什么了。” 夏雪苦笑,不谈还好,谈了或许就真的没什么了。 就在与夏雪一墙之隔的房间里,陈文铮坐在沙发上发着呆。腿上传来隐隐的疼痛,但是都不及他此时心里那种让人无法承受的钝痛。 他想到两年前的某一天,他和常义一起经过一个商场,常义非要进去逛一下。陈文铮没办法走太久,不想陪他去,但是常义不依不饶,非拉着他作陪,最后他只是在万宝龙买了一支钢笔。 当时陈文铮还笑他:“你一年能写几个字?” 现在的人都喜欢把东西记在电脑文档里,或者手机备忘录里,确实很少有人用笔和纸一笔一画地记东西。 常义不以为然:“这你就不懂了。电子文档是最没有私密性、最不安全的。没有翻不了的防火墙,也没有攻不下的服务器,想不被人看到自己写的东西,干脆还是老老实实用笔写吧。正好,好些字已经不会写了,重新学习一下。” 陈文铮冷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宝贝怕被人看到?” 当时常义只是笑,没有回答他。如今看来,常义的宝贝应该就是他眼前这样东西了。 陈文铮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被撕开的牛皮纸袋,上面一个皮质的黑色笔记本摊了开来——这是顾梦东交给他的,常义的一本日记。 严格来讲这不算日记,因为不是每天都记,有时候是几天一记,有时候是几个月一记。 本子里的内容起初就是天马行空,有股票、房价,什么都有,可自从三年前的某一天起,这里面的话题就渐渐只围绕这一个人了——他也叫她“小雪”。 陈文铮记得三年前,他的身体变得很差。夏雪出国后,他在床上躺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候一直是常义在照顾他。他已经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没什么不适应。但是他心里一直记挂着一件事,他有几个月没回邮件了,那丫头肯定又在满世界地找他,对他的邮箱狂轰滥炸吧?可是他又何尝不想跟她联系,然而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让常义帮他看看邮件,顺便模仿他的语气回复小雪。 常义起初不肯,他骂他是二百五,为了个陌生人花了那么多冤屈钱也就算了,还得费心费力地陪聊。 当时他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搭理他,最后还是常义拗不过他,先妥协了。 再后来,不用陈文铮交代,常义每天来他这里除了照顾他,还会主动回复小雪的邮件。常义没有把每一封邮件的内容都跟陈文铮讲,但是据他说那个小雪已经被他安抚得妥妥的,他只需要专心养病,至于邮件里写了啥,他病好以后全能看得到。 那次他病了很久,在病床上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他不能再让小雪这样依赖他,而事实上她也不再需要他。倒是往后,如果他们继续频繁地联系下去,他怕自己将来会舍不得离开,到时候他不再是她的拐杖,而总有一天会成为她的负担。 后来病情好转之后,他就真的不再去联系她。谁曾想,就是他的一场病竟然引发出后面这么多事来。 常义渐渐喜欢上了小雪,他开始用自己的qq和夏雪联系。他们每天都会聊天,话题也无巨细。那段日子里,夏雪虽没有多想,但常义恋爱了。 因为有了qq,夏雪也就不再给陈文铮的邮箱发邮件,陈文铮的那个邮箱也就渐渐被废弃,以至于后来她回国的事情他并不知情,就连他在医院看到她时,也没有把这个夏雪和他的小雪联系在一起。 但是“小雪”回国的事情常义是知道的。他既高兴又为难,他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她呢?是旭东还是常义?她会不会认为他就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 看到这里,陈文铮突然就明白了——常义并不知道“小雪”的大名,他只知道她在美国读大学,再多的信息,他为了不露馅也不方便直接向她打听。而就在前不久,常义曾几次提到要向陈文铮打听一个人。如今想来,他要打听的人应该就是“小雪”。 真是世事弄人,当他知道小雪的身份时,小雪又有了另一个身份——他陈文铮的女朋友,他兄弟的女人。 弄清夏雪就是他的“小雪”后,常义只得将几年的感情隐藏起来。事实上他或许也想过要告白,但是那个告白的代价似乎有点大,他鼓足勇气不惜一切地说出心里话,换来的或许只是兄弟间的隔阂和所爱之人的厌弃。 这样的感情是何等的卑微! 所以,顾梦东在把这个本子交给陈文铮时对他说“如果老三还活着,我想这件事就过去了,最好谁也不知道。但是如今他走了,我想你应该有知情权。” 当时的陈文铮并不知道他该对什么有知情权,悲伤让人迟钝,陈文铮觉得太累了,也没去琢磨。 而如今,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被慢慢拼凑到了一起——他也终于明白当他将夏雪就是他资助了多年的女孩告诉常义时,他为何那么震惊;而当他向夏雪求婚时,常义的神色又为何那么黯然;还有他送的那份新婚礼物,他为什么偏偏挑了他值班的时候送来,那其实就是送给夏雪的……还有许多许多,他对夏雪的好,对他的欲言又止……这么多明显的迹象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他真的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而这幸福却践踏着兄弟的心! 43 过了许久,陈文铮拿出手机,拨通了顾梦东的电话。 “在哪儿?” “在家。” “我现在去找你。” 电话一端的顾梦东沉吟片刻:“文铮,你……没事吧?” 陈文铮声音有些疲惫:“没事,就是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聊聊。” “也好,那我等你。” 挂上电话,陈文铮想站起来,可刚抬起半个身子,就觉腿上吃痛,整个人又跌回到了沙发里。 或许是坐了太久。 等了片刻他再次起身,这一次还比较顺利。 看到玄关处的车钥匙,他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决定开车出门。 顾梦东家住在一个高档小区里,外面车辆不许进入。陈文铮只好把车子停在路边,这个小区很大,他走了大约十分钟。走进单元门,他发现电梯门前立了一个黄色警示牌,电梯检修中。 他有些犹豫,正巧有个工人拿着工具从外面进来。 “大概要检修多久?”他问。 “差不多还得半个小时吧,您要是楼层不高的话就走楼梯吧。” 顾梦东家住在六层,说高也不高。陈文铮看了眼时间,便朝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这六层楼陈文铮爬得有点久,等他到了顾梦东家门口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他敲了敲门,立刻听到里面有人来开门。 顾梦东第一句就是抱怨:“怎么这么久……” 可“久”字还没有完全说完,他看到了一脸汗津津的陈文铮,不由得一愣:“爬楼上来的?” 陈文铮忍耐着疼痛,面上不露声色:“嗯,电梯在检修。” “那你就等一会儿,或者叫我下去啊!”顾梦东一脸担忧。 陈文铮摆摆手:“没事。” 顾梦东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在他对面。一时间两人谁也不再开口,屋子里静悄悄的。 过了半晌,陈文铮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梦东实话实说:“从我刚回国,第一次见夏雪那次。” 陈文铮诧异地抬头看着顾梦东,顾梦东或许早就知道常义喜欢上了他资助的那个女孩,但他又是怎么知道那女孩就是夏雪呢? 似乎看穿了陈文铮的疑惑,顾梦东拿过茶几上的一盒烟,轻轻抖了抖叼出一支,眯着眼点了火:“三年前那事你忘了?你或许没看她的个人资料,但那些资料要经我的手,上面有她的照片。三年前而已,跟现在比没什么变化。” 陈文铮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知道常义对她有感情的?” “夏雪回国之前吧,他告诉我的,叫我先不要告诉你。” 说来可笑,顾梦东竟然是他们三个人中第一个能在茫茫人海中认出“小雪”的人,反而他和常义,直到她本人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时,也没有人能认出她来。 陈文铮苦涩地笑了。 顾梦东问:“对了,你和她还好吧?” 陈文铮没有回答他,顾梦东见他这神情已经猜到一二,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没立场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陈文铮勉强站起身来。 顾梦东一愣:“这就要走了?” “嗯。”他本来是有好多疑问,可是才抛出第一个问题,后面的他就不想知道了。因为那些真相已经毫无意义了,常义人已经不在,所以他对夏雪的那一段感情也成了不可磨灭的过去,他对他终究还是愧疚的。 顾梦东安慰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常义也希望你们好,不然他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 陈文铮已经走到门前,听到这话,他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半晌才说:“我明白。” 回到车子上,他已经浑身是汗,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呆呆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揉了揉腿,发动车子,直奔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的刘医生和他很熟,从小时候起他就在刘医生这里看病。 听他说了大致的情况,刘医生很生气:“知道出血了还爬了六层楼?你可真够能忍的!” 这话里除了关心还有嘲讽,陈文铮无奈,任凭他训斥。 刘医生见他乖乖地听着,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只得叹了口气:“我记得你以前一直保护得挺好的,稍有点情况就来我这报到。这段时间也没见你来,我还说你小子福大命大八成以后都不用来我这儿了。得,好事一说就破,刚念叨完你,你就出现了!” 陈文铮无奈地笑了笑:“您比我清楚,这病哪有痊愈的,如果我都不用再来了,那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事实虽然如此,但陈文铮这话听起来无比丧气,刘医生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年纪轻轻说什么在不在的。不过你这回的情况比以前都要严重,估计没半个月好不了。不能再一个人住了,让别人去照顾你吧。对了,以前总跟你来的那个小伙子怎么没来?” 刘医生指的是常义。这么多年来,顾梦东一直都在外地工作,照顾陈文铮的一般都是常义。想到这里,陈文铮心里一阵酸楚。 他垂下头,不说话,只是等着挨那一针。 打完针,刘医生问陈文铮:“你怎么来的?” “开车。” “开车?你不要命了?” 说着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代驾的电话。 这天晚上,陈文铮一个人待在家中,没心情写论文,更没心情干别的。他回想着这些年的事情,自从那次空难之后,他看到了夏雪,鬼使神差地用母亲的名义开始资助她,生活就变了个样子。本以为只是花点钱的事情,没想到这些年搭进去的远不能用钱来衡量。但他庆幸自己曾一时脑子发热,让他遇到了她。 然而,他看着自己肿起的膝盖,突然觉得这或许是个警示,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试图提醒着他什么。 原本常义的事情就够让他心烦意乱,偏巧又赶上旧病复发,他不得不避开夏雪,他之前对自己的身体太乐观了。agh缺乏症是无法治愈的,而且还会遗传。他曾天真地以为,自己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尤其是遇到夏雪的时候,他几乎不愿去想自己还有病,所以不负责任地选择跟她在一起。爱情的确让他勇敢,但同时也让他变得那么盲目。时至今日,他让她爱上了他,可她还不清楚自己究竟爱上了一个怎样的人——他双腿肿痛得无法站立,要靠轮椅行动。虽然这不是常态,但这病难免复发。更重要的是,常人眼中的一个小意外、小外伤就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他的生命脆弱得让他无可奈何,可是真到了那时候,夏雪要怎么办? 关于这个问题,陈文铮想了好些天。终究决定,放她走。 他的小雪不该面对这样的问题,她没责任承担他的后半生,她有权利选择更好的人生。 自从常义的丧礼之后,夏雪就再没见过陈文铮,电话他也时常不接。起初她只当他是心情不好不愿意跟人交流,可是时间一长,她的心里开始渐渐不安起来。 连续数日,她每晚去敲对面的门,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敲门声。 她回到家,发了个短信给陈文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见我?” 然而,短信再度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这是夏雪的初恋,在此之前她尚未尝过分手的滋味,却也渐渐明白她和陈文铮的感情或许已经到了末路。 可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是因为常义吗?常义离开了,她也一样难过,而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这天晚上,夏雪一直守在阳台上,当她看到陈文铮家的窗子亮起灯时,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出了门,边敲他家的门边喊着他的名字。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要结束,也要他当面跟她说清楚。 陈文铮下午时刚跟顾梦东通过电话,顾梦东说晚上要来。起初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是顾梦东。他拿过沙发旁边的拐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正想去开门,却听到门外的人开始暴力地拍门:“陈文铮!陈文铮!我知道你在里面!” 陈文铮不由得停下步子,只是拄着拐杖木然地站着。夏雪很少暴跳如雷,如今这样怕也是气急了。 她的声音渐渐地有些哽咽:“文铮,你出来见见我吧……” 陈文铮听着无比心疼,可是,他别无选择。 就这样,两人面对面站着,却因为那扇紧闭的门,谁也看不到谁。 过了许久,拍门声停了,外面没有了任何动静。陈文铮垂下头,默默地叹了口气,拄着拐杖缓缓地走到床边坐下。 如若是往常,膝盖的疼痛一定让他无法做任何事情,可是现在他心里那块的痛楚掩盖了全部。 人终究是感情动物,没有人能完全理智地对待自己的感情,陈文铮也不能。他终究无法做到冷漠到底,拨通了她的电话。 夏雪的声音还有鼻音,电话一通,她立刻问他:“你在哪儿?” 陈文铮沉默了片刻说:“在家。” “怎么不开门?” “刚才睡着了。” “开门吧?”夏雪的声音竟然带着些许的乞求。 夏雪十四岁时陈文铮就认识她,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从来不会这样卑微。陈文铮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人狠狠地抓了一下,他很想说“好的”,可他咬了咬牙还是说:“今天先不见了,我已经睡下了。” “可我有话想对你说。” “那就电话里说吧。” 夏雪沉默了,她靠在陈文铮家冰冷的门板上,眼泪簌簌地落下。她想不明白,前些日子还甜甜蜜蜜的两个人怎么陡然就变成了今天这样?那个信誓旦旦说要给她一个家的男人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冰冷陌生? 夏雪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我不想这样说,你什么时间方便?我们见面聊。” “好。到时候我约你。” “什么时候?” “我……不确定。” 夏雪怒极反笑,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他竟然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她对着电话喊道:“陈文铮,你这个懦夫!” 冷风从走廊的窗子钻进来,掠过她泪迹未干的脸上,像冰冷的刀子一样割得她生疼。她突然有种预感——他们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几天之后,顾梦东来看陈文铮。他进门的时候陈文铮正坐在窗前看书,说是看书,其实只是对着书发呆。 直到顾梦东走到他的身边,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顾梦东抽过他手里的书:“病了就躺在床上好好养病,书什么时候看不行?” “整天躺着人都废了。” “人废不废跟是不是躺着没关系,这跟人的心境有关。” 陈文铮知道他话里有话,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顾梦东又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夏雪了。已经有几次了,你这边一有动静,她那边就立刻出来看。” 说到这里,顾梦东等了等。但见陈文铮依旧垂着头,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又说:“文铮啊,我说句公道话,你这样对她可不太公平。就算你不打算立刻把你的病情告诉她,但是至少也不要让她这么担心吧。” 过了许久,陈文铮似乎笑了一下:“是啊,命运对她已经够不公平的了,我不能再这样。” 顾梦东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但看他情绪不高也就不再提让他不开心的事情。 顾梦东把带来的汤盛了一碗递给他:“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这是阿姨刚熬好的,赶紧喝吧。” 他本担心陈文铮又要说没胃口,没想到他这次竟然爽快地接过汤,喝了个干净。 喝完汤,他说:“变天了,你早点回去吧。” 顾梦东看了看时间,回去还要开个电话会议,也就没再多留。 临走前,陈文铮又叫住顾梦东:“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忙的话就不用总来了。” 顾梦东想了一下说:“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夏雪那边……” 陈文铮笑了笑,顾梦东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梦东走后,陈文铮发现窗外竟飘起了小雪。说来奇怪,这还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冬天已经过去一半,本来以为不会再下雪,雪却来了。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跃着林立秒的名字。 自从常义的事情之后,林立秒又开始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跟陈文铮联系。常义出了事,她也不好受,来找他两次,也撞破了他的病。毕竟是多年的朋友,因为共同面对了一场变故,也因为他的病,以前的不愉快也就没人再提了。 或许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连续失眠了数日,夏雪终于抵不过疲惫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肚子叫个没完。可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夏雪只能出去找个小馆子随便吃点。 出了门才发现竟然下雪了,天气湿冷无比,她不愿在外面久留,到常去的那家餐馆打包了一份卤肉饭就往回走。 小区的石板路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非常湿滑。她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脑子里却忍不住在想陈文铮这时候在干什么,前不久两人还商量着等下雪的时候要一起去郊外看雪的。 这时候,一辆白色的卡宴从她身边经过,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她家单元门的门前。夏雪本没有在意,可就在她走近时,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那男人下车的动作有些迟缓,不似以往干净利索,可那身形夏雪一眼就认得出。还有他那张脸,与一个月前相比,英气分毫不见,只是他似乎瘦了些。 她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所以她想都没想就大声叫住他:“文铮!” 陈文铮这才注意到夏雪,他回过头看着她,却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林立秒从驾驶位上下来,看到了夏雪,心情立刻坏了大半,没想到陈文铮只是说:“我们走吧。” 说完,他也不再看夏雪,径自走进了黑黢黢的走廊里。 原来甜甜蜜蜜的两个人,怎么突然生疏了? 林立秒迟疑地看了夏雪一眼,也没多停留,跟着陈文铮走了进去。 手上的塑料袋越来越沉,勒得人生疼,疼得夏雪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她记得大学时刘莉莉时常在宿舍里大谈男人经,说男人变起心来比天气变化都快,她当时觉得好笑,现在竟然深有感触。她对他来说算什么?她的感情和那个差一点就组建起来的家,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这一夜,夏雪又失眠了。 她想着这些年他对她的恩情,想着她和他的初见,还有那些他们日夜相爱的日子……她曾因他变得那么幸福,可是他怎么突然就收回了对她所有的爱? 想不明白,就是想不明白。天一亮,她决定去问个清楚,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陈文铮开门见到夏雪时,并不意外。他什么也没说,将她让进门,又走回房内随意收拾着茶几上的报纸。 夏雪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联想到昨晚他从车上下来时的动作,她问:“你的腿怎么了?” “昨晚不小心坐着睡着了,腿压麻了。”他背对着她,声音毫无波澜,“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夏雪笑了一下:“难道现在没事我都不能找你了吗?” 陈文铮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也好,我有话要对你说。” 听到这里,夏雪的心猛地狂跳了几下,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缓缓直起腰来,依旧背对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雪,我们分开吧。” 夏雪怔怔地看着陈文铮的背影一点点地由清晰变得模糊,她木然地问:“为什么?” 陈文铮低头,手上的报纸已经被折了又折:“没有为什么,就当是我对不起你。” 夏雪摇摇头:“因为常义吗?” 陈文铮沉默了,良久,他说:“我以为我能过了这个坎,但是我发觉我不过去。” 夏雪急了,上前一步:“文铮,你相信我,我们总会挨过去的。” 知道夏雪伤心,陈文铮的心也仿佛在受着凌迟的酷刑,他转过身看着她:“你也知道,我四五岁的时候认识了常义,这么多年来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后来我父母走了,他就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这些年来,他几乎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原本也以为自己对他也不错,可直到他离开了,我才知道他对你的感情。即便你我都没错,我也没办法再心安理得地面对你了。” 夏雪越听越害怕,她明白陈文铮的意思,她也渐渐意识到,和他的这段感情,怕是无法挽回了。但她真的不愿放弃:“我明白文铮,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很自责。可我愿意给你时间,我愿意等你,我只希望你问问你自己,是否还爱我,如果爱就不要轻易说放弃好吗?” 陈文铮抬头看着她,面露不忍:“对不起,小雪。” 夏雪怔怔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揣测着他这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当一个答案渐渐浮上心头,夏雪还是不愿相信。脸上泪迹未干,她不死心地问:“你……不爱我了吗?” 陈文铮轻轻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有多少次,他们曾经一起站在这里看着窗外闲适的人群畅想着他们的余生?他跟她一样,都以为那就是他们的未来,可是总有一些事情是无法回避的。所以趁她还年轻,还陷得不太深,他不能再做一直胆小的鸵鸟了。 “十年前,我机缘巧合开始资助一个女孩,当时这么做纯属是觉得她可怜。可我没想到世界会这么小,后来竟然会遇到她。我开始关注她,对她总要比对别人更关心一些,我以为这就是爱,所以选择跟她在一起……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常义,不是因为这些事,说不准我们就真的一直在一起了。可是事到如今我突然就不想再坚持了,是常义的事情提醒了我,这段感情多么脆弱,多么经不住磨难,他让我明白同情抑或怜悯终究不是爱。” 这件事原本是他打算隐瞒一辈子的,就是害怕她误会,误以为他将怜悯当作爱,可是到头来,他不得已把爱说成是怜悯。 夏雪突然觉得很可笑,她一直不愿意戳破那层窗户纸,就是担心陈文铮会误会她对他只有感恩没有爱。然而她对他是死心塌地的爱,他对她却只是怜悯……可是谁要他的怜悯! 夏雪笑了:“你是说,你对我的感情还不及常义对我的深?还是说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远远比不上常义?” 十年前,她遭逢巨变,也不曾这样绝望过,而如今他的一句不爱,却轻轻松松将她击垮。可是她不能怪他,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他只是不爱她罢了。 陈文铮不说话,在夏雪眼里,这就是默认。 她问他:“如果常义没有死,你知道他对我有感情,怕是也会高风亮节地展示你的兄弟情吧?” 夏雪的这些话句句如刀子般扎向陈文铮的心,他眉头微微皱起:“小雪……” 夏雪抬起手,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 她低下头,擦了擦眼泪。过了许久,她抬起头来,尽量收敛着情绪:“我不会怪你的,纵然你不爱我,可你毕竟还是‘旭东’。” 陈文铮叹了口气:“小雪,人生路还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或许当你遇到那个真正能给你幸福的人时,你就会想明白,你对我的感情或许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深。” 夏雪摇摇头,不以为然:“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陈文铮无奈地叹气:“除了爱情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夏雪笑了一下:“我们还会常联系吗?” 陈文铮看着她点了点头。 夏雪也知道以陈文铮的个性,她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不就是失恋吗?这个世界上,每分钟都有人在失恋,她夏雪从来不是什么幸运的人,凭什么指望与他白首?只是,为何心会如此疼痛? 44 夏雪终究还是答应了导师robe t的邀请。 王蕾陪着她收拾好行李,送她去机场。 出了门,王蕾迟疑地看了眼对面紧闭的大门:“你确定不要跟他道个别吗?” 夏雪面无表情地按了电梯:“来不及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打电话。” 王蕾看着好友无奈地叹了口气,究竟是受了多大的伤害,才让她狠下心来选择不告而别呢? 在去机场的路上,王蕾犹豫再三还是偷偷发了条短信给陈文铮:“9∶20,t1航站楼。” 短信发出去,王蕾觉得轻松了不少,她以为两人至少还能见上一面,或者陈文铮干脆会将夏雪留下。只可惜,她陪着夏雪在候机厅里等了近半个小时,陈文铮还是没有赶来。 难道他真的已经将这段感情割舍掉了吗?王蕾觉得心寒,有时候男人狠起心来真是别人无法理解的。 时间差不多了,夏雪站起身来,轻松地拍了拍身上坐皱的衣服,朝王蕾展颜一笑:“亲爱的,我走了,我们后会有期了!” 王蕾也笑着,可是眼眶里有泪花在打转。 夏雪也看到了,她连忙别过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回头你去美国玩,记得联系我哦!” “嗯,保持联系。” 夏雪拎起行李箱,进了安检。 不久前夏雪曾送王蕾离开,才短短数月就换作王蕾送她离开。 人生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来来去去才是寻常。只是,人们始终无法学会笑着面对离别。 夏雪走得那么决绝潇洒,王蕾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或许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陈文铮收到短信时,他正巧跟顾梦东在一起。 看到短信内容,他愣了一下,很快他便明白了什么,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了?” “我要去趟机场!现在!” 顾梦东家在城西,机场在城东,而且出城高速行驶总是不畅。顾梦东一边疯狂地超车,一边安抚坐在旁边的陈文铮:“你别着急,肯定能赶得上。” 倒是陈文铮越来越冷静。赶上之后他能做什么?道别,还是把她留下来? 好不容易,车子驶过了车流集中的路段,顾梦东看了眼时间:“这回不仅赶得上,还够你们闲话一刻钟的!” 陈文铮却缓缓地说:“在前面的路边停下吧。” 顾梦东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为什么停下?好不容易赶上了。” “在前面的路边停车。”他的声音清冷,重复道。 顾梦东无奈,只得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车子停下后,陈文铮只是默默坐着,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推开车门,看着天空。没一会儿,就见一架大型客机呼啸着起飞,冲破云天。 陈文铮痴痴地望着它,直到它一点点地缩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点,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顾梦东问:“为什么到了跟前又退缩了?” 陈文铮面无表情:“她既然要走,就让她干净利落地走吧。” “我以为你早晚会告诉她你的病。” 陈文铮自嘲地笑了:“我也就是个俗人,也会自私,也害怕失去。” “那现在呢?这不算失去吗?” 陈文铮无奈地笑笑:“至少没有让她为难。” 顾梦东看着陈文铮的笑容心里一阵酸楚,看来他对夏雪的感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深。 夏雪走后的某一天,陈文铮发现他求婚时送她的钻戒她留了下来,倒是常义送的“新婚礼物”却再没看到。 陈文铮拿起那枚钻戒仔细端详着,其实戒指款式很简单,但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戒指内壁是他特意请人刻上去的字,只有四个字,承载着他对她的期望——“欢喜无忧”。 想到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和那个终究没有完成的领证手续,陈文铮觉得心头一阵钝痛。 他们都是那么渴望一个家,一个有着彼此的家。原本,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让她离开,可终究还是放她走了。 陈文铮将那枚戒指死死地握在手心中,疲惫地闭了闭眼。 既然走了,就一定要幸福。我的小雪,愿你一生欢喜无忧。 …… 一晃已经是夏雪回美国的第二年了。离别时说得好听,说是以后还会常联系,但是陈文铮那种人就是那样,她不主动找他,他自然不会来打扰她的生活。 第一年的时候他还偶尔发个短信问候她一下,到了第二年两个人的联系几乎少到没有,除了逢年过节那种群发的慰问短信再无其他。有时候她恨他决绝,但转念又想,不决绝又能怎样?或许他能狠下心来,对他俩都是一件好事。 然而这两年她比过去的任何时刻都觉得孤独,她觉得自己就像被风吹散的种子,没有根基,落在哪里都可以。 “she y!”有人从后面叫她。 she y是她在美国读书时给自己起的名字,在a大认识她的人都这样叫她。 夏雪回过头,叫她的人是保罗。他是教务处的年轻老师,和夏雪是在学校组织的公益活动上偶然认识的。 “你听说了吗?今年来留学的中国学生中竟然有你那所高中的。”保罗兴奋地说。 夏雪一直喜欢独来独往,从不参与任何名目的小团体,包括校友会、同乡会等。 但是保罗的话还是让她有点意外,她记得b大的刘校长说过,美国a大每年都会给b大一些保送名额,那今年有b大的学生来深造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难道往年没有吗?”夏雪问。 保罗摇摇头:“因为我就认识你一个中国学生,所以特意看过,去年没有,前两年倒是有。” “不是一直都有保送名额吗?” 保罗耸耸肩:“大概是嫌学费太贵了吧?毕竟一年几万美元,不是所有的中国家庭都能负担的。” “有奖学金的吧?” “有啊,对优秀的学生会给一部分奖学金,我说的几万美元是奖学金之外要支付的。” 夏雪有些意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直是这样啊!a大从来只对中国留学生提供半奖,难道你不是一年要交几万美元学费吗?” 夏雪看着保罗的蓝眼睛,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45 夏雪记得她每年的奖学金到账时间都不一样,有时候会提前到,有时候会到得特别晚。以前她没有想太多,但如今看来,似乎有什么事情被她忽略了。 她想到那个遥远又亲近的名字,难道又是陈文铮? “she y,怎么了?” 夏雪回过神来,朝保罗笑笑:“保罗,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夏雪请保罗帮忙查查她的档案,确认一下她的奖学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保罗有点为难:“近五年的档案查起来还方便一点,过去的档案都已经封存起来了。” 夏雪也没有别的办法,恳求道:“拜托拜托啦!” “那好吧,我只能说试试看。”保罗看了看表说,“快到中午了,要不要共进午餐?” 夏雪想到今天还有许多事情没做,抱歉地对保罗说:“我现在恐怕要去一趟实验室,要不下次吧?下次我请客怎么样?” 保罗喜出望外:“你说的she y,一言为定!” 不难看得出,保罗对夏雪有点好感,而事实上学校里对夏雪有好感的男孩子也不止他一个。保罗算是接触起来比较舒服的人,所以夏雪并不排斥,但对其他人她基本很少理会。有人说她神秘,更多的人则觉得她清高。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心里那个位置上的人还没有从那里离开——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即便分手时陈文铮伤透了她的心,但是时至今日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将他忘怀。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他的时候,他就会不适时宜地出现在她的梦里,或是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她又把某一个人错认成是他。 有人说,人忘不掉的往往都是那个伤他最深的人。夏雪不知道,她对陈文铮的念念不忘是因为她承受的伤害,还是因为她承受的爱。 这一年b市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一月刚过就下过几场雪。地上的雪还没来得及融化就又覆上了新的,路上湿滑,极不好走。 林立秒约了陈文铮下班后去吃火锅,火锅店就在医院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物美价廉,医院的医生护士很喜欢光顾。 可是这条小巷子常年见不到阳光,每下过一场雪后火锅店门前都很不好走。林立秒今天刚好穿着高跟皮靴,几乎是走两步就打下滑,完全没有办法保持身体平衡。 在她第三次差点摔倒的时候,陈文铮无奈,把臂弯向她伸了伸。 林立秒摆手:“不要了,我自己摔个跟头也就疼两天,连带着你也摔跤就麻烦了。” 陈文铮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也就没再多说。 吃饭的时候,林立秒说:“过几天就是常义的忌日了,我陪你去看看他吧?”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文铮的表情,只见热腾腾的火锅蒸汽后面,陈文铮垂着头,看不出丝毫情绪。 良久,他才应了一声。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了。 几天之后,保罗抱歉地来找夏雪——五年前的档案全部被封存了,在明年年初的那次档案大清理前那些档案都无法被查阅。 夏雪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等到明年年初了。 保罗问:“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有没有奖学金?” 夏雪耸耸肩:“我只是想确定本该由我自费的那部分学费是不是我在中国的母校出的。” “这样啊,不过你这么优秀这种情况极有可能。” 夏雪笑了笑:“对了保罗,你不是一直很想去中国吗?我想趁着圣诞假期回国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好啊!可是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回国?” “回去看一位老朋友。” …… 都说人的嗅觉记忆里至少会保留着两种味道,一种是母亲的味道,另一种则是故乡的味道。 夏雪本说不出故乡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但是一下飞机,那扑面而来的气息仿佛唤醒她所有的记忆。有那么一刻,她几乎热泪盈眶。 她很想骄傲地对保罗说:“这里就是我的故乡。” 保罗朝她笑笑。 两人刚拿到行李,夏雪便看到人群中王蕾在朝她挥手。 她几乎是小跑过去,狠狠地与王蕾拥抱。 王蕾见到她这样笑了:“怎么走的时候没见你有什么舍不得,回来了反而伤感起来了?” 夏雪吸了吸鼻子也笑了,向王蕾介绍身后的保罗。 当天晚上夏雪住在王蕾家,至于保罗,他执意不愿给夏雪和王蕾添麻烦,便住在王蕾家附近的一家酒店里。 第十章 好久不见,陈医生。 第十章好久不见,陈医生。 46 早在夏雪打电话说要回来的时候,王蕾就猜到她回来多数是因为常义的忌日快到了。 她看着夏雪,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是不禁唏嘘。 两年前的圣诞夜正是陈文铮向夏雪求婚的日子。就是那场求婚,差不多耗尽了王蕾那一年的眼泪——那么感人,那么温馨,让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了浓浓的幸福。可是,求婚时的玫瑰都还没有凋谢,原本该是结婚纪念日的日子变成了他们最好朋友的忌日。就是这样的突变,让本该沉浸在幸福中的两个人渐行渐远。 。可是两个人究竟是怎样走到了分手的地步,王蕾有些弄不明白。她总觉得她知道的那些事情都不足以导致两人彻底分手。 想到这里,她问夏雪:“你这次回来,他知道吗?” 夏雪摇摇头:“应该不知道吧。” 王蕾闻言又陷入了沉思。要不要告诉陈文铮夏雪回来了呢?可是想到上一次送夏雪走时的情形,就连王蕾都不确定陈文铮对夏雪到底还有没有感情。想到这里,她便打消了通风报信的念头。 接下来的几天,夏雪陪着保罗在当地玩了两天。保罗也知道夏雪此次回国是有事要办,也就不再拉她作陪,自己拿着地图就出门了。 安顿好了保罗,夏雪先去了b大,直奔刘校长的办公室。 刘校长见到夏雪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哎哟,夏雪同学啊?好久不见!” 夏雪也笑了:“校长好。” “我之前听有的校友说你校庆后又去美国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上个月月底。” “这次回来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刘校长给夏雪倒了杯茶。 夏雪说:“实不相瞒刘校长,这次我来找您主要是想跟您打听个事,是我当年去a大读研的事情。” 刘校长正好是负责联合培养项目的主管副校长,和a大的联合培养项目是他比较关注的项目之一,他上次一眼认出夏雪,也是这个原因。 “哦,这个啊,那你说说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记得我是咱们学校和a大联合培养的第一批学生吧?” “嗯,不仅是第一批,还是第一个!” 夏雪笑了笑:“当时a大只提供半奖,所以我本来打算放弃的,但是学校后来又找到我,说是因为我成绩优异,学校愿意提供另一部分奖学金。我就是想跟您打听一下,是不是有这回事。” 听夏雪这么一说,刘校长略微沉吟了一下。夏雪的家庭情况他略知一二,所以她本人的确没有能力拿出那笔钱的,但是如果那笔钱是校方出的,这么大的数目,势必要在领导班子例会上过一下,可是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这样啊……你稍等一下,我找人查一查。”他拿起桌子上的办公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然后把夏雪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叫那人去确认。 挂上电话,刘校长问夏雪:“你这都毕业这么久了,怎么又想起来打听这个?” 夏雪顿了顿说:“如果是受了别人的恩惠,我总该搞清楚施恩的人是谁。” 刘校长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饮水思源是对的。”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 刘校长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他边听边在纸上记下几个字:“嗯,我知道了。” 见刘校长的表情,夏雪不免有些紧张:“校长,有什么不对吗?” 刘校长踌躇了片刻说:“情况可能跟你起初了解的确实有些出入。对了,当时谁告诉你另外一半奖学金是由校方出的?” “教务处的王主任。” “王瀚?” 夏雪点头:“需要问问王主任吗?” “他前两年已经退休了。”刘校长低头看着他刚才记下的东西,“我也不确定王主任当时为什么要跟你那样说,但是档案上写的是,你的奖学金是一个叫威尔森的企业资助的。” 威尔森?这个名字夏雪并不陌生,而她只认识一个就职于威尔森的人,那就是顾梦东。 夏雪也在外企工作过,她知道这种公司不会无故资助一个学生,这钱哪儿来的?即便她不够聪明,也能猜出大半。 而最终的真相,只需找到顾梦东就明朗了。 从刘校长的办公室出来,夏雪又在学校里闲逛了片刻。 b大的学生此时正忙着准备考试,校园里人很少。 她走到图书馆门前,原来放着陈文铮父母照片的宣传版块如今已经被替换成了“拒绝作弊”的宣传漫画。 想到他已故的父母,还有他在那种情况下为她做的一切……有那么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有想,拿出手机熟练地按下那串刻在脑中的号码。 “喂?你好。”电话里传出低沉的男人声音,跟两年前一模一样。有多少次她贪婪地怀念他的声音,那么想打给他,哪怕只是听他冷漠疏离地道一句“好久不见”也好。可是她终究放弃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而此刻,一个冲动驱使她打了这个电话,但她依旧没有想好该跟他说些什么。 “喂?”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 “不好意思啊美女,南高苑是哪栋楼?”一个声音突然从夏雪身后传来,夏雪一个哆嗦险些把手机掉在地上。 她回头看到来人,是个中年男人,她并不认识他。 “您说什么?” “请问建筑系的南高苑是哪栋楼啊?” “哦。”夏雪给男人指了路,男人道了谢离开。 她再拿起手机,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通话已经结束了。 她看着那短短几秒的通话记录,心里竟然有些庆幸。 陈文铮拿着手机愣了愣神,南高苑,b大?他看着那个号码,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医生?” 陈文铮回过神来,将手机揣进口袋,继续给病人看病。 1月12日的一早,下了一夜的雪还没有停,天色灰蒙蒙的,让人觉得压抑。 夏雪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出了门。 常义的墓在郊区一座山的半山腰处,夏雪是打车过去的。 一路上因为山路湿滑,车开得很慢。司机犹在抱怨,不该答应接夏雪这活儿的。夏雪不作声,只是看着盘山公路旁的悬崖,仿佛就在她的脚下。悬崖下是陡峭的岩石和一些枯树,与这灰蒙蒙的天色倒是极为相配。 这里可真冷清啊,常义那么爱热闹的人怕是不习惯吧。 快到十点钟的时候,车子终于到了公墓外的停车场。 夏雪捧着沉甸甸的花独自走了进去。 与山下的喧嚣不同,这里是死一般的静。一个个墓碑肃穆地立在那里,仿佛列队站好的士兵,正齐刷刷地看着夏雪。 可是她并不觉得害怕。 她专注地找着常义的位置。昨夜一场风雪,整个墓园都是一片萧瑟的景象。她却发现有一座墓碑前一捧黄白相间的菊花在皑皑积雪中显得格外妖娆。 她走过去一看,果然正是常义的墓碑。 她不由得一愣,雪还没有停,而这捧花上没有积雪——显然是有人刚刚放在这里的。她脑子里闪过什么,连忙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就见墓园的尽头有个黑色的身影正渐行渐远。 她脑中一片空白,可她的身体像受了什么蛊惑一样直接追了过去。 47 夏雪看到那个人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子缓缓发动,速度逐渐加快,而她的速度却不得已越来越慢。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林立秒从后视镜中看到似乎有人在追车,她刚想提醒陈文铮,又发现那人有些面熟。 林立秒一怔,她回来了? 看到林立秒在发呆,陈文铮又一次提醒她:“安全带!” “哦。”林立秒回过神来连忙系好安全带。 陈文铮看她:“怎么了?见鬼一样。” 林立秒瞪他一眼,不舒服地搓了搓手臂:“这地方说什么鬼不鬼的?” 陈文铮笑了:“亏你还是个医生。” 林立秒没再说话,偷偷瞥了眼后视镜,车子已经离开墓园很远,什么都看不到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文铮!陈文铮!”夏雪哭着喊出他的名字,步子越来越慢。而陈文铮的车也最终消失在了她模糊的视线中。 夏雪以为,两年前在他门外哭过一晚后,她不会再为他流一滴泪。她以为时间这剂良药终归会治好她的心病。等与他再见面,即便她不能做到优雅,但至少可以保持冷静。 然而这些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时隔两年的初次遇见,她败得何等的惨烈。 她知道,她这一生,恐怕都难放下这个人。 后来,夏雪在常义的墓前坐了很久,直到出租车司机打电话来催促,她才离开。 回到住处后,夏雪就病倒了。吃了两天退烧药,病情也不见好转。 王蕾急了:“这不能耽误了,得赶紧去医院。” “那就在附近那家医院挂水吧。” 王蕾没应声,专注地帮夏雪穿着大衣,将她捂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走吧。” 或许是药物的作用,一上车夏雪开始昏昏欲睡。王蕾也不打搅她,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又缓缓地停下。王蕾推了推夏雪,夏雪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睁眼却发现她们的车子已经停在了第一医院的门口。 “怎么跑这儿来了?” 王蕾无所谓地说:“这病还得到大医院看,到小医院怕耽误了。愣着干什么?下车吧。” 夏雪无奈,只好慢腾腾地爬下车。 夏雪需要挂水,医生给她开了两天的药量。 王蕾陪着她挂水时还忍不住抱怨:“这么冷的天,你说你在那山上待了几个小时?” 夏雪一脸疲惫:“咱别说这事儿了好吗?我下一次什么时候去看他还说不准呢。” 王蕾的神色暗淡了下去:“这么说你这次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呗?要不你跟陈文铮和好得了,这样你就能留下来了。” 想到今天在墓园看到的那个背影,夏雪苦笑:“都过去多久了,你还开这种玩笑?早已物是人非了。” 王蕾看着她,也后悔自己一时脑子发热说出那样的话。夏雪的情况她最了解,别看她和陈文铮两年不见不联系,但她知道这两年里夏雪对陈文铮的感情是只增不减,可是陈文铮好像已经跟那个林立秒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王蕾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起来听了一会儿把医院的位置告诉了对方。 等王蕾挂上了电话,夏雪问她:“谁啊?” 王蕾耸耸肩:“你那国际友人,你电话打不通,打我这儿来了。” 夏雪笑了:“呵,也让他来个b市深度游,见识见识我们这里消费最高的地儿。” 过了一会儿,夏雪想去个卫生间,王蕾只好举着吊瓶陪她去。两人刚走出候诊区,夏雪便看到一双颀长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她连忙拉着王蕾快走几步走进对面一个窄小的走廊里。 跟陈文铮在一起的人是林立秒,两人步履匆匆,与她只是短短一个擦身而过。 他们从她身后经过时,夏雪没听到陈文铮说话,只隐隐听到林立秒说:“那我在家等你。” 那我在家等你……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夏雪也很想知道陈文铮现在过得怎么样,是还在惦念着她,还是已经将过去忘掉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她从来不敢去打听,她怕她听到的结果就如现在一样,会让她无比心痛。 她靠着墙,轻轻地叹气。 王蕾推了推她:“没事吧?” 她摇摇头,一抬头却发现本该离开了的陈文铮去而复返。 他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习惯性地把一支签字笔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没想到还是碰面了,还是这样尴尬的碰面。 夏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好久不见。” 王蕾看到陈文铮,连忙说:“陈医生能不能帮个忙?我得先去个卫生间。” 陈文铮看了眼她递过来的药水瓶,面无表情地接过来。 夏雪狠狠地瞪了王蕾一眼,但她浑然不觉,一路小跑拐进了卫生间。 王蕾走后,夏雪低着头,研究自己的鞋。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刚回来。” 陈文铮微微挑眉:“刚回来就生病了?” 他还关心她吗?可是这两年他又在哪儿? “没想到b市会这么冷。” “嗯,正赶上降温。”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点诡异。陈文铮轻咳了一声,问她:“这两年,过得好吗?” 夏雪点点头,本想再酝酿几句,突然听到一个粗犷的男声在叫她:“she y!” 保罗的乍然出现让陈文铮和夏雪都是一愣。 保罗并没有注意到陈文铮。他走到夏雪面前担忧地看着她,发现她的帽檐马上就要遮住眼睛了,便抬手帮她把帽子往上推了推。但是他没有注意到夏雪的脸突然红了,还是那种很窘迫的红,而一旁那个中国男人的眼睛在冷冰冰地盯着他。 夏雪看了看保罗又看了看陈文铮,尴尬地向他们介绍对方:“这是陈文铮,这是保罗。” 保罗一看陈文铮身上的白大褂立刻明白了什么,他连忙热情地用英文跟陈文铮打招呼:“认识你很高兴!” 陈文铮没有回应保罗,他神色冷了几分,回头看着夏雪,笑道:“看来你这两年过得不错,这我就放心了,既然你朋友来了,我先走了。” 说着,陈文铮把手上的吊瓶直接塞进保罗伸过来的手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保罗没想到中国的医生这么没有礼貌,心里很不高兴,但也没有说什么。 王蕾终于在厕所蹲不住了,看了眼时间觉得这两人应该叙完旧了,才从里面出来。 可一出来就见到一脸闷闷不乐的保罗和怅然若失的夏雪。 “谁能告诉我,什么情况啊?” 王蕾说的是中文,保罗没听懂,一脸茫然。 夏雪看着陈文铮离开的方向,轻声说:“他走了。” 王蕾又看了看两个人,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她只恨自己把保罗这个傻骆驼彻底忘在了脑后,要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误会,她刚才就不该说自己要去厕所,而应该去门口把保罗堵在外面的。 夏雪从保罗手上拿过药水瓶,自己举着走回长椅上坐下。良久,她叹了口气,问身边的王蕾:“你说他是不是跟林医生在一起了?” 王蕾心里一紧,也不知道那些传言是真是假:“想知道的话先把病养好,然后直接去问他。” 夏雪看了看王蕾,没再说话。 她的确想知道,可是她有什么立场去问他呢? 两天之后夏雪的病好了大半。她打了个电话约顾梦东,可是不巧的是,顾梦东正在外地出差。 此次回国诸事不顺,看来奖学金的事情只能先缓缓再说了。 结束了和顾梦东的通话,她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拨了陈文铮的号码。 48 晚上陈文铮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陌生号码,但有点眼熟。 电话里的女声有些沙哑:“是我。” 陈文铮一愣,他没想到会是夏雪,那几天前打来电话又不说话的人也是她吗? 陈文铮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病还没好吗?” 夏雪的眼眶一下子热了:“你还关心我,对吗?”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陈文铮说:“我一直关心你,但是小雪,你要向前看。” 夏雪想到林立秒,心里一阵难受:“你……已经向前看了吗?” 陈文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听了这话,夏雪鼻子发酸,看来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她反而成了局外人。 “那我可以见见你吗?在我走之前。” “好。明天我联系你,这是你的号码吗?” “嗯。” 挂上电话,陈文铮把夏雪的新号码存了下来,他找到她原来用的那个号码,拇指在“删除联系人”的按键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那个号码属于他的“小雪”,而现在这个,他只在联系人的姓名处敲了一个“她”。 第二天中午,陈文铮来接夏雪。 夏雪的身体状况比起上一次在医院遇到时好了不少,只是依然有些咳嗽。她咳嗽不停,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不行的话再去医院看看。”他看她一眼说。 夏雪却懒懒地笑了:“我发现只要在b市,我的运气就很差。” “这么说,在美国的时候,你的‘运气’还不错?”陈文铮想到了保罗,顿了顿补充道,“我看上次那小伙子对你挺关心的。” “是啊,他对我是挺好的。”夏雪随口应道。 陈文铮笑了:“看来你已经向前看了。” 夏雪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车子很快停在了附近一家潮州菜馆,这是夏雪和陈文铮以前经常来的一家店。 夏雪下了车,看着那熟悉的门脸多少有些感怀。可陈文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径自走进去。 点好了菜,他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找你确认,当年常义送的那个玉佛你拿走了吧?” 夏雪一愣,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摸了摸锁骨下面的位置:“嗯,抱歉,忘了跟你说。” “可不可以把它还给我?” 夏雪怔怔地看着陈文铮,虽然这是常义送他们两人的礼物,但也不是寻常的礼物,这可是当年的结婚礼物。 夏雪不解:“你要这干什么?” 你都已经跟林立秒在一起了,你还要这个干什么?夏雪满心委屈。 陈文铮说:“常义没留下什么东西,就只有这个了。” 夏雪想了想低声说:“常义也是我的朋友,何况我们都知道,这是他送给我的。” 陈文铮看着夏雪,脸色不太好看。过了一会儿,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她面前:“那这也是送给你的,留在我这儿不合适。” 夏雪认得那盒子,那里面应该是他当年向她求婚时的那枚钻戒。 夏雪默默地看了那锦盒片刻,苦涩地笑了:“你现在是看着和我有关的东西都碍眼了吧?” 陈文铮抬头看着她,竟然没有否认。 这原本是夏雪的一句气话,她完全没想到陈文铮会默认。她的心狠狠地痛着,她突然意识到,分开后的两个人竟然连平和地吃一顿饭都是奢望。 大厅里人声鼎沸,夏雪觉得头晕晕的。 她站起身来,说:“对不起,陈医生,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她也没再去研究陈文铮越来越冷的神情,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出了饭店。 门外冷风呼啸,夏雪发现自己的脸上凉凉的,原来眼泪还是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看着夏雪离开,陈文铮并没有叫住她。就跟两年前知道她要离开b市时一样,他多想冲上去把她留下,可是留下之后他能对她说些什么呢?又能给她什么呢? 陈文铮轻轻叹气,也没什么胃口吃饭,只是枯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结了账。 回去的路上,他车子开得很慢,无意中瞥到路边两个人在拉拉扯扯,仔细一看是一个老外拉着一个中年女人手舞足蹈地比画着什么,中年女人几度想走,老外却不肯放她走。那中年女人只能可怜巴巴地向路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陈文铮犹豫了一下,缓缓把车子停在他们旁边。 老外透过车窗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后惊喜地大叫:“che !” 中年女人如释重负:“终于找到你家亲戚了,那我先走一步!” 见到“熟人”,老外顿时将那个中年女人和上次在医院中遇到的不快抛在脑后,像看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盯着陈文铮。 “能遇见你太好了!” 陈文铮一开始并没看出那老外是保罗,但此时,他也实在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无奈地说:“上车吧。” 保罗一坐到车子上就跟陈文铮抱怨:“怎么中国人的英语都这么差呢?” 陈文铮眉头微蹙:“你来中国就不要要求中国人英语好,你该反省为什么你中国话说得那么差。” 保罗尴尬地挠了挠头:“也是啊……我决定回去就开始跟she y学中文,争取下次来的时候可以和这里的人正常交流。” 陈文铮眉头皱得更紧,看来他们两人的关系还真不错,他本该欣慰的,可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仅如此,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反而有些反感保罗的聒噪。 他不悦地说:“中国话博大精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学会的。” “嗯,我会很努力的,而且she y也会是个好老师。” 陈文铮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他努力让自己情绪平复,然后岔开话题说:“你刚才在问路吧?要去哪儿?” “古城墙。你知道怎么去吗?” “嗯。” “那你把我送到可以直达的公交车站就好。” “怎么这么晚才想起去哪儿?” “出租车司机走错了路,我只好让他把我带回我上车的地方,这样一来时间都没有了。” “可是你怎么一个人?” 保罗耸耸肩:“在这里我只认识she y和她的朋友,她们都有自己的事情,我已经麻烦她们太多了。” 陈文铮有些诧异:“she y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保罗害羞地笑了:“我也希望是。” 听他这么说,陈文铮阴郁了一整天的心情突然有了一点好转。 保罗没有注意到陈文铮情绪的变化,他专注地看着窗外:“还没到公交车站吗?” “算了,我正好顺路,把你送过去吧。” “真的吗?太感谢你了!” “但怎么回来就得靠你自己了。” 陈文铮把保罗送到了景区入口,又给他写了一张字条,让他回去时把这个交给出租车司机就好。 保罗很高兴,原来上次都是误会,中国的医生还是很热情的! 保罗走后,陈文铮拨通了夏雪的电话,等了许久,电话才被接通。 “到家了吗?” “嗯,有事吗?” “我们两年不见,难道要带着今天的遗憾再过两年吗?” 夏雪怔怔地听着他的话,缓缓地说:“你也会有遗憾吗?” 陈文铮叹了口气:“小雪,今天是我考虑不周,你不要往心里去。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不用了,我不喜欢送别。” 陈文铮却坚持说:“订好机票把航班信息发过来,上次没能送你,这次我得送。” 夏雪本来还想拒绝,可是想到如果不让他去送她,那么今天的这次见面极有可能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可是她那样负气离开,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遗憾。 夏雪叹了口气:“好吧。” 那么这一次,就来个正式的告别吧。 陈文铮回到家时,发现林立秒站在楼下等他。 他有点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你去哪儿了?电话怎么一直没人接?” “哦,刚送个朋友去古城墙。” “什么朋友?” 陈文铮看了她一眼:“找我有事吗?” “你看你这记性,我说要来找你拿几本书,你忘了?” “哦。”他还真忘了。 进了家门,陈文铮将手机和手表丢在茶几上:“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累,你先去挑吧。” 他也不当她是外人,说完便进了卫生间打算洗澡。 林立秒在他身后说:“好的,你甭管我了,一会儿我自己走。” 陈文铮进了洗手间不久后,里面便传来“哗哗”的水声。 林立秒刚想起身去书架那里找几本书,看到茶几上陈文铮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看了看浴室的门,确定他不会这么快就出来,便拿起手机看了看。这一看她的心立刻沉到了谷底,犹豫了片刻,她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回了原处。 49 自从那天那通电话之后,陈文铮一直没有收到夏雪的航班信息,难道她不走了?还是真的不愿意让他去送她? 他拿出手机又看了看,确定没有任何关于她的信息。 夏雪心不在焉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王蕾一边抱怨一边死命地往她的小行李箱里塞着各种零食小吃。 “你说说你这是出远门的样子吗?整个行李箱里就那么两样东西,怎么说也是飞往大洋彼岸,什么都不带,你真当是去度两天假啊?” “那边什么没有?回来倒像是度假。” 王蕾停下动作扭头看着她,语气有点不悦:“夏雪,你要是喜欢那就在那多待几年,要是哪天累了你就回来。但是你不能把概念搞错了,这里,b市,才是你的家!” 夏雪先是一愣,然后无奈地笑笑:“可是你看,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有,回来一趟还水土不服,几年没生过病了,这次竟然病了这么久。” 她边说边看了看放在一旁的手机,仍旧没有任何信息,看来他已经把要送她去机场的事情忘在脑后了。 她叹了口气:“蕾蕾,或许我根本不属于这里。” 一个人的心要有多凉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王蕾突然觉得自己满腹的大道理和说教在此时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她明白夏雪并不是个忘本的人,只是这里有太多让她伤心的往事。 “别瞎说,至少这里还有我呢。” 两人正说着话,夏雪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连忙接通电话:“喂?” “夏雪吧?” 夏雪愣了几秒:“顾大哥?” “呵,怎么接我的电话这么不情愿啊?” “怎么会呢。”夏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不是说想见见我吗?我出差刚回来,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夏雪是第二天下午的飞机,她没有太多的时间。 她想了想说:“明天一早可以吗?我下午就要回美国了。” 顾梦东有些意外:“这么快啊?” “不快了,已经回来很久了。” “好吧,那就在b大东门外那家咖啡厅吧,九点钟怎么样?” “好,明天见。” 挂上电话,顾梦东犹豫着要不要给陈文铮打个电话——她这么快又要走了,他知道吗?会不会她也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让陈文铮遗憾了整整两年? 犹豫再三,顾梦东还是没有打这个电话,因为他正好有话要单独对夏雪说,这样一来夏雪走不走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二天,顾梦东在b大附近的那家咖啡厅见到了夏雪。 顾梦东开门见山地说:“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找我,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就是有些事想问问您,您在威尔森工作几年了?” 顾梦东一愣:“怎么突然对我的事情感兴趣了?” 夏雪老实说:“这可能跟我的奖学金有关。” 顾梦东微微挑眉,笑了,他如实回答:“到今天差不多十年了。” 夏雪仔细算了下。也就是说,她去美国读书时他在威尔森已经工作六年了,按照外企的架构看,以顾梦东的能力,那时候他应该已经算是中层甚至更高层的管理人员了,如果他想自己出钱,以公司的名义去资助一个学生,这种事对他来说应该不是很难。 “顾大哥,您和文铮从小关系那么好,是不是他的事您都清楚?” 这一次顾梦东没有立刻回答,他悠悠地靠在椅背上:“其实,就算你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夏雪很诧异:“您也有事找我?” 顾梦东喝了口咖啡:“咱就别绕弯子了,先说说你的事吧,是不是想跟我打听文铮的事情?尽管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本夏雪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没想到顾梦东这么爽快。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想了解下,我当年出国的奖学金究竟是谁出的钱。我这次回来去b大查过了,我当年留学时的奖学金有一半是威尔森捐助的,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是我请求公司帮了个忙的,其实与公司没有多大关系。” “那就不是威尔森的钱了?” 顾梦东笑了:“小姐,你也在外企工作过,十几万,哪那么容易拿来给你?” “那……是您资助我的吗?” “我?不是我。”顾梦东笑盈盈地看着她,“能做这种事的只有文铮那种傻子,他给我那笔钱让我帮他找个名目捐给你,只要不让你知道是他干的就好。” 听到这里,夏雪愣住了,她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可是陈文铮当时也并不富裕,资助了她那么多年,又哪来的钱供她出国读书呢? 顾梦东似乎看穿她的心事:“他卖了他爸妈留下的一栋房子,不过后来情况好一些的时候,他又买了回来。” 这些话那么轻松地从顾梦东口中说了出来,可是夏雪知道这些对陈文铮而言是多么艰难的举措。她想着这些年来他为她做的一切,还有他惯有的孤独又隐忍不发的模样,不由得心如刀绞。 “他……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呢?”夏雪喃喃地说着,更像在自言自语。 “这你得去问他。” 夏雪的眼睛有些酸涩:“那他为什么跟我分手?只因为常义吗?” “说到常义,有些事情我认为你应该知道。在你刚去美国读书的时候,有段时间是不是和文铮断了联系?”顾梦东喝了口咖啡缓缓地说,“那段时间文铮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回复你的邮件,是常义代他回复的,还有,一直跟你联系的那个qq也是常义的。” 这让夏雪很意外,难怪常义对她的感情来得那么突然又莫名其妙。 夏雪迟疑了片刻:“所以说,大家都说他网恋,那网恋对象其实是指我吗?” 顾梦东点点头:“后来我听他说,你给他留言说你爱上了别人,他伤心了很久,这也就是他失恋的由来。” 夏雪怔怔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况:“那时候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就是被文铮资助的人吧?” “嗯,他知道的时候,文铮已经决定向你求婚了。” 夏雪缓缓地靠在椅背上,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被一点点地拼接起来。她终于明白了常义的感情,也明白了他是何等的无奈。她想到那些年“旭东”陪着她的那些日子,想到后来常义对她的好,想到她的疏忽间接送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心里除了愧疚再也容不下其他情绪了。 心中憋闷得厉害,夏雪垂下头,良久才问:“那文铮也知道这些吗?” “常义出事以后他知道了。” “难怪他对我的变化会那么大……” “我说这些并不是让你有什么心理负担,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夏雪抬起头看着顾梦东:“谢谢你顾大哥,这些对我很重要。可是你刚才说文铮因为身体的原因才不能回复我的邮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梦东无奈地摇摇头:“我真不知道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你太粗心了,你们怎么说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你难道没发现他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夏雪怔怔地看着顾梦东,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琐碎的细节。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顾梦东说:“agh缺乏症听过吗?” 夏雪摇摇头。 “那是一种因为凝血因子缺乏而导致的凝血功能障碍的疾病。” …… 夏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家咖啡馆里出来,又是怎样回到家的。 她疲惫地开了门,发现保罗和王蕾都在等她。 看她回来,保罗松了一口气:“哦,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误了航班了。” 保罗看了看时间,背起他那个半人高的大包:“she y,还愣着干什么?我们出发吧!” 夏雪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经做出决定:“保罗,我想我不能走了。” “为什么?” “我发现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处理完。” 保罗有些沮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夏雪想了一下说:“或许不会回去了。” “什么?”保罗几乎跳起来,“是美国那边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王蕾也诧异地看向夏雪。 夏雪笑了:“不是不是,不要误会。我就是觉得累了,漂泊太久还是觉得回到家最安心,而且,这里还有亲人需要我照顾。” 保罗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迟疑地问:“亲人?你不是孤儿吗?” “也不是所有的亲人都是与生俱来的。” 保罗恍然大悟:“你恋爱了!” 夏雪愣了一下,笑了:“可以这么说吧。” 保罗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但他脸上是笑着的:“我就知道……快告诉我,是哪个幸运的家伙?” “你见过的,不过他还没有接受我。” 保罗想了想,他在中国认识的男性同胞只有陈文铮一个,虽然他们初次见面不太愉快,但是因为陈文铮上次主动送他去古城墙,他对他早已改观。在保罗心里,陈文铮俨然已经从一名桀骛不驯的小医生成功转变为一个乐于助人的青年才俊了。 “陈医生吗?好吧,我承认,虽然他比我略逊一点点,但他也已经非常优秀了,she y你很有眼光!” 夏雪被他逗笑了。 保罗张开双臂轻轻拥抱夏雪:“祝你幸福,亲爱的。” 50 送走了保罗,王蕾赶回公司继续上班。 夏雪打开笔记本,在网页的搜索栏里输入了“agh”三个字母,然后点击“搜索”,屏幕上便出现了一大堆关于这个词条的信息。 夏雪颤抖着手指,一条条地打开来看…… 王蕾下班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冬日里的夜幕降临得特别早,路灯一一亮了起来。她独自开着车,想到夏雪今天的神情,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她加快速度赶回家,一进门发现客厅里黑黢黢的,好在夏雪的房间里隐隐有些亮光。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轻轻推开门,屋子里没开灯,唯一的光亮来自电脑的屏保。夏雪盘腿坐在椅子上,脸埋在手掌间,整个人缩成一团,显得那么孤单。 她好像没有听到有人回来,王蕾叫了她一声,她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王蕾。王蕾这才看到,她的脸上全是亮晶晶的泪迹。 王蕾愣了一下,连忙走过去:“怎么了?” 夏雪呜呜地哭出声来。 在王蕾这些年的记忆里,她很少见到夏雪哭,眼下的她却哭得那么无助,那么无奈,那么无所适从。 夏雪一开口,声音竟然有些嘶哑:“我真想不到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王蕾意识到什么,连忙晃了晃鼠标,电脑界面停留在一个百度简介,关于一种血液疾病。王蕾迅速地扫了几眼,立刻明白了,也不由得震惊。 “你是说,陈文铮得了这种病?” 夏雪点点头。 关于夏雪和陈文铮的渊源她听说了不少,不提两人后来的感情,就说夏雪回国前那十年,不得不承认,陈文铮对夏雪可以说得上是“恩同再造”,而且他们后来才知道,陈文铮的情况并不像她们一开始想象的那样好。知道资助人就是陈文铮时她和夏雪一样震惊,而今天,这个消息简直让她不敢相信。 先不说别的,得了这种病,光是平日里看病的花费就不是个小数目,而且患有这种病的人随时都存在着生命危险,尤其是小的时候,比较难熬。说好听点这是个富贵病,说沮丧点这就是个不治之症。 难怪夏雪突然不走了,这样的消息,让她怎么走得了? “你怎么知道的?会不会搞错了?” “顾梦东说的,还有假吗?” “那你找过陈文铮吗?” “找过,但是电话打不通。我去了他家,他不在,去了医院,医院的人说他去外省开会去了。” “你别担心,等当面问问他再说。” 陈文铮和几个同事正在y市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这个会议每年一次,这一次他被主办方请来作个报告。本来他对这些活动不感兴趣,但是迫于医院的压力,他只能应付着。 他在台上作报告时,无意间扫到台下的林立秒,她坐在几个同事之间,双手托着下巴,毫不避讳地盯着台上的他,眼睛一眨不眨。 陈文铮不由得皱皱眉。 上午的会议结束后,几个同事忙着跟外单位的医生联络感情,独留他们两个人,这俨然已当他们是形影不离的一对儿了。陈文铮想到近来医院同事们刻意的举动,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 他收拾东西打算离开,林立秒叫住他:“一会儿还有午餐呢。” “我不去了,你去吧。” “那咱俩出去吃?” “我有点累了,想先回房间休息。” “那一起走吧。” 陈文铮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吃饭了?” “你都不在我一个人没什么心思吃。” 陈文铮沉默着走在前面,不再说话。 回到房间,他拿出手机,发现有几个医院打来的未接电话。他回过去,问了情况,交代了些事情。 挂电话前,他问对方:“有什么人找过我吗?” 科室里值班的医生说:“哦,对了,您的一个亲戚来找过您,说您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她让我见到您时务必跟您说一声。” 陈文铮一怔:“什么亲戚?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夏雪。” 挂上电话,陈文铮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原来她并不是故意不想联系他,而是联系不上他。但想到这里,陈文铮又觉得奇怪,怎么会联系不到? 他打开手机通信记录,一条条地翻过去,他确定没有漏掉夏雪的电话。他从通讯录中调出“她”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里一个女声的提示音响起:“您拨的号码有误,请查询后再拨……” 他又连续打了数个,依旧如此。 他心里的疑惑一点点地扩散开来。 他又打电话回医院:“夏雪……哦,就是我那亲戚,她留下联系方式了吗?” “有的,那您记一下。” 陈文铮记忆力不错,他看着自己刚在纸上记下的十一位数字确定这就是夏雪之前打给他的那个号码。他又重新拨了一次,这一次电话竟然通了。 “文铮!是你吗?” 她的声音那么沙哑,他不由得怔了怔:“嗯,你的嗓子怎么了?” 夏雪不理这一茬:“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开会。” “我想见你……” 陈文铮沉默了片刻:“我不在b市。” “那就等你回来,我要见你。”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不想走了。” 听到这里,陈文铮的心里有些高兴,但是理智告诉他,她应该走的,她留在这里,自己只会耽误她。 “文铮,你还爱我吗?” 陈文铮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提这个干什么?” “那好,不提这个,无论你爱不爱我,我们还是亲人吧?” 陈文铮无奈地望向窗外,过了好久,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可是亲人为什么要避开对方,为什么不能经常见面?” 良久,陈文铮叹了口气:“小雪,我只是觉得累了,这些年为了你,我真觉得累了。我不是圣人,不想因为一时的大发慈悲就担负起照顾你一辈子的责任。说是亲人,可我们实际上是非亲非故萍水相逢,到今天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所以日后,请你放过我吧。” “谁要你担负什么责任?”夏雪的眼眶湿了,她的心也湿了,他说出这样的话她竟然有些难辨真假,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到他会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所以此刻他说他想到此为止,她竟然有些相信了。 “既然欠你这么多,那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 陈文铮笑了:“我不需要人照顾,而且就算需要,也不愿意被你照顾。”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不愿意。” 夏雪竟然无言以对:“等你回b市我们再说吧。” 这个电话只有短短几分钟,却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只是陈文铮觉得有点奇怪,他不知道夏雪为什么突然不走了,难道还是不死心吗?而且他总觉得,她的想法与之前相比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 挂了电话,陈文铮瞥到刚才记号码的那张字条,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打开手机的通讯录,找到原来存过的“她”的号码,又把那张字条拿来比对,这么一对比,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前几次拨的都是空号了。两个号码的最后一位不一样——个是“7”,另一个是“1”。 可是说来奇怪,他原来存的这个号码是直接从通讯记录里调用的,不存在他自己输错号码的情况。 他又想到夏雪说她联系不到他,他连忙打开手机黑名单,里面赫然躺着那个正确的号码。 不用想太多,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能有机会这么做的人除了林立秒不会有别人。 想到此,他心里除了生气,更多的则是失望。 这个时候,房间的门铃骤然响起。 他不耐烦地问了一声:“谁?” 门外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回答:“客房服务。” 他看了眼时间,中午一点钟,哪有这么不识相的服务员。 他打开门,就看到林立秒端着个餐盘朝他俏皮地笑着:“肯定饿了吧?吃了再休息吧。” 陈文铮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将她让进门。 林立秒把餐盘里的菜一个个端出来,放在茶几上,还有两副碗筷:“都是你喜欢的菜,正好我也饿了,咱们一起吃吧。” 陈文铮站在门前并没有挪动地方:“我现在只想休息一下。” 听他这话林立秒愣了一下,随即她又笑着说:“打扰你休息了。但是中午哪能不吃饭?所以我得监督你。” “谢谢,不过我不需要。” 林立秒愣了愣:“文铮,你今天是怎么了?” 陈文铮关上门走进房内,看着她说:“以前梦东就说,我对你的好可能终有一日害了你,也害了我。当时我不以为然,不过现在我真有些后悔了。立秒,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林立秒一听这话,立即站了起来:“文铮,你……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但是现在我发现不可能了。” 林立秒有些激动,她走到他面前:“为什么?” “我以前从来没说过什么让你难堪的话,但是有些话是事实,不得不说明白。立秒,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关心你、照顾你,但是,不能爱你。” 林立秒的眼眶渐渐红了,她抿着嘴委屈地说:“我……没指望你立刻就爱上我。” “不指望‘立刻’,那是指望以后吗?”陈文铮无奈,“感情这种事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心里有谁,会有谁,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对不起,立秒。” 林立秒的眼泪落了下来,陈文铮说的这些话她都明白,他根本就不需要她,从一开始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她以为只要让她留在他的身边,她就会别无所求。可事实证明,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伟大,她接受不了他不爱她。她现在愿意待在他的身边,也只是寄希望于时间,希望在这种漫长岁月的渗透中,他有朝一日能够爱上她。 第十一章 如果说这辈子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写好,那么我这前半生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为遇到你。 第十一章如果说这辈子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写好,那么我这前半生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为遇到你。 51 “可是我爱你,文铮,为什么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 “你指的爱也包括偷看我的手机,修改我的电话簿,自作主张把别人的号码拉进黑名单吗?” 林立秒怔住了,她张了张嘴,终究没再为自己辩驳什么:“我承认,我就是不甘心,她究竟哪里好?为什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抵不过你跟她短短的相遇?你是我的,她才是中间的那个插曲,我们才应该在一起!” 陈文铮看着林立秒,不得不说他发现自己对她并不了解,那个柔和的立秒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尖刻让人害怕?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陈文铮摇摇头:“或许是我的纵容让你变成今天这样。以前就算我对不住你,以后,我能为你做的就是从你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说完,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林立秒。 人终究还是自私的,对于他爱的人,他尽其所能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甚至卑微地害怕自己连累了她,耽误了她的幸福,忍痛也要将她推得远远的。而对于自己不爱的人,无论是多么亲近的朋友,却终究无法做到对她心细如尘,她不是他生活的主旋律,甚至只有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会想到她。 对于夏雪,他只怕他爱得不够多,而对于林立秒,他即便替她着想过,也不会为她想得太深远。 他想,如今他能最后为她做的,也只有离开了。 林立秒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再也不敢上前。这是第一次,陈文铮对她说了很多严苛的话,也是第一次,她觉得他真的离她好遥远。 第二天,夏雪起了个大早,王蕾见她要出门忙把她拦住:“这么早是要去哪儿?” 夏雪一边穿鞋一边说:“去看看常义。” “不是才去过的吗?你感冒还没好,山上得多冷啊?” 穿好鞋子,夏雪拍了拍自己身上厚厚的羽绒服,说:“没事,我穿得多!” 这一次,夏雪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常义的墓碑,打扫完墓碑,她坐在对面的石阶上,看着墓碑中间那张照片有些出神。 常义长得不算白,皮肤是很健康的麦色。笑起来会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看上去很阳光。男人不显年龄,这照片里的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的模样,年轻、有活力。可是他的人生只能停留在了这里。 “常义,以前的事情我都听顾大哥说了,谢谢你在那三年里的陪伴,因为有你在我真的很开心。不过你放心,听说对我那么好又会逗我开心的人不是文铮而是你,我一点都不失望。我只是有些遗憾,为什么那么好的你遇到的却是我……常义,我们都很想念你……” 夏雪觉得眼眶酸涩,她抬头望了望天,阳光正好,好得刺眼。 过了许久,她说:“可是你们也瞒我瞒得好惨,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护着文铮……欠他的,我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夏雪深吸一口气:“我想继续和他在一起,无论如何不再离开他,你会祝福我们吧?” 夏雪看着照片里的常义,他依旧笑得灿烂。有微风轻轻拂过,吹动夏雪的头发。 她看着他,虔诚地希望他在天堂也能快乐。 从墓园回来,夏雪觉得自己的内心比任何一刻都要坚定。可是连续数日,她拨打陈文铮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夏雪心里有些不安,王蕾劝慰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等他回到b市就去医院堵他,不信他永远不出现,或者直接去家门前等着。不过你可得注意身体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两天之后,夏雪真的又跑去医院找陈文铮,却听说陈文铮已经向医院递交了辞呈。 夏雪呆呆地听着这个消息,心里那隐隐的不安渐渐扩大。 他跑去陈文铮的住处,敲门敲得惊天动地,就是不见有人来开门。 这里已经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夏雪决定一定要等到他回来。 陈文铮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他走出电梯,走廊里一片漆黑。他咳了一声,声控灯亮起,他这才发现一个人影坐在他家门前一动不动。 他走近一看原来是夏雪。 他推了推她:“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夏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是陈文铮,她立刻清醒了过来:“文铮,你总算回来了!你去哪儿了?” 陈文铮打开门:“去了趟s市。” 她跟了进来:“去那儿干什么?” “我母亲生日。”说到这里陈文铮回过头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看看她,“这都几点了,你怎么在这儿?” 夏雪难为情地挤出一个笑容:“我这几天都找不到你,去医院找你他们说你辞职了,我很担心,所以只好来你家找你……后来一不小心睡着了。” 陈文铮一愣:“你怎么这么实心眼,我在s市待了几天,万一我今天也不回来呢?你就在外面等一夜?” 见夏雪低着头不说话,陈文铮叹了口气:“我在电话里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们既然已经分开了,就各过各的不好吗?” “不好!”夏雪再抬起头来,眼眶已经红了。 陈文铮愣了愣,扭过头去不看她:“你先暖和一会儿,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一定要让我走吗?” 她说话时满是小心翼翼,有那么一刻,陈文铮真的不忍心,真的就想说,你留下来吧。 但他还是说:“你住在我这里不方便。” 夏雪急了,脑子一热,从身后抱住他。 陈文铮心里一紧,待反应过来后,他试图挣脱她,可她抱得那么紧。 “我不会再离开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开你!” “我们已经分开了,这两年你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我这两年过得一点都不好,我就是想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陈文铮叹了口气,掰开了夏雪抱着他的手。他转身看她,只见她目光灼灼,眼眶里噙着泪花,那眼神饱含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她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 但他还是试图说服她,同时也在说服自己:“时过境迁了,现在的我们都没有当初那份心境了。” “我不要听你这些借口!我只想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是常义,还是你的病?” 听到这话,陈文铮诧异地看着夏雪。 这是夏雪意料之中的神情,她继续说:“常义不在了,我们大家都很难受,但是悲痛不能是生活的全部。你有想过他的立场吗?他悄悄隐藏着自己的感情为了什么?我相信我们现在这样绝对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样子!” “还有你的病……我不在乎这些,我只知道,这与我对你的爱相比,不值得一提!” 静静地听完她的这些话,良久,陈文铮颓丧地笑了:“小雪,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转头看向窗外,夜很深了,两人就这样在没有灯的房间里,相对无言。 回想起这三十年的经历,陈文铮也有茫然的时候,他说:“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听他这么说,夏雪的心里满是苦涩:“能活多久不重要。这些年,我一直努力想活得精彩,但始终谈不上快乐。直到遇见你……” 陈文铮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心里有困惑,也有动摇。 他纵然将自己伪装得再强大,也有一根软肋,那就是她。 末了陈文铮深深地叹了口气:“算了,你今晚不愿意走,就不走好了。我累了,你自便吧。” 52 两个人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他睡沙发,她睡床。 月光如洗,从窗帘的缝隙里照了进来。 夏雪悄悄地下了地,坐在沙发旁边,就着月光看着陈文铮的睡颜出神。这还是两年来,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想起顾梦东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想象不到这两年陈文铮是怎么过来的,现在的她只有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当时怎么就那么任性,丢下他跑去美国了呢? 睡梦中的陈文铮依然皱着眉头,她印象中他一贯如此。她记得她以前总嘲笑他睡得“苦大仇深”,他却回击说她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总是蜷成一小团,像个受气包。其实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们是一类人,都是缺乏温暖和安全感的人。 夏雪轻轻俯下身,小心地亲吻他的眉心。 唇下的皮肤烫烫的,让她不由得想起他们日夜亲昵的那段日子。 她伸出手,想去摸他的脸。手腕却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捉住了,夏雪吓了一跳。 陈文铮依旧闭着眼:“老老实实地回去睡觉,明天一早我送你走。” 夏雪知道他生气了,只得乖乖躺回床上。 第二天一早,陈文铮要出门办点事,他起来时发现夏雪还睡着。他走过去本想叫醒她,却发现她脸色红得不正常。他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这么一试不要紧,她的额头烫得吓人。看来上次的感冒还没好利索就又复发了。 他推醒夏雪:“我们去医院吧?” 夏雪的精神很不好,在床上赖着不肯起来:“我不去医院。” “你生病了!” “吃点药就好了。” 陈文铮看了看时间,已经要迟到了。他犹豫了一会儿:“那跟我说说你的症状。” 听夏雪的描述,他找了药喂她吃下,见她又睡下了,他才出了门。 下了楼,陈文铮又想到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他只好跑到附近的粥店给夏雪订了餐,让他们到时间就给她送过去。一切安排妥当,他才放心地离开。 陈文铮在外面忙了一整天,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夏雪仍在睡觉,倒是垃圾桶里的饭盒让他稍稍欣慰一些。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在烧已经退了。 再一低头,夏雪已经醒了,正朝他傻傻地笑着。 他问:“感觉怎么样了?” “如果我说好多了,你会不会赶我走?” 陈文铮在心里苦笑,脸上却无波无澜:“早走晚走有什么区别?” 夏雪跳过了这个问题:“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办事。” “什么事?” “工作上的事。” “你不是辞职了吗?” “又不是只有医院上的事情才算工作。好了,你今天晚上早点休息,明天我送你走。” “文铮。” 夏雪叫他的名字,表情认真。 陈文铮以为她要说什么,却听她说:“我不会走的,除非你把我抬出去。” 这明明就是在耍赖,陈文铮哭笑不得。这倒是让他想起了他们在酒吧相遇的那一次。她只是把啤酒洒在他的身上,他并不在意,她却不辞辛劳地陪他在医院等到半夜,最后又毫无防备地告诉他她无家可回。 他当时有些疑心,怎么会有这么没防备心的女孩子,她究竟是只在夜里出现的鬼魅,还是干脆就是个讹人精呢? 然而三年之后的今天,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沾上了她就等于被她讹上了,一辈子都无法甩掉。 陈文铮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你吧,反正我的立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第二天,陈文铮又早早地出门办事,但这天,夏雪是看着他出门的。 他临走前,夏雪叫住他:“文铮,早点回来。” 有那么一刻,他真希望他们的关系就停留在此,他在外面忙碌,而她就在家等着他下班回来。 但他什么也没说,漠然地转身离开。 陈文铮走后,夏雪把房间打扫了一遍。差不多十一点钟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美国的号码。 她接通电话,robe t狂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夏雪很了解自己老板的脾气,决定留在中国时,她就已经猜到了robe t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把手机支在耳边,承受着来自大洋彼岸的雷霆之怒。 等robe t发泄完,夏雪把她的事情挑重点跟他说了一遍。老头沉默了一会儿,在这样震撼人心的爱情面前,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他抱怨道:“该死的,也不早点说,让我去哪找个像你一样出色的家伙来替代你?” 夏雪只能说抱歉。robe t却要求她立刻回去,先和实验室的另一位老师交接一下工作,毕竟项目的事情刻不容缓。 夏雪表示理解,愿意买当天的机票赶回去。 挂上电话,夏雪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想到自己昨天才给陈文铮放下的狠话——没人抬她出去,她是不会走的。想不到才过了一个晚上,她就要食言了。只是下次再回来,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赖在他这里跟他打持久战。 夏雪叹了口气,拨了陈文铮的号码。 “您拨的电话号码已关机。” 连拨了几次,都是这样。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早去早回更好一些。她给陈文铮留了张字条,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这一天,是夏雪回国后,陈文铮的意志最为动摇的一天。 他想着她孤单的样子,还有她说过的“没有了他,她活着也等同于死了”的话,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的做法究竟对不对。会不会真像梦东说的那样,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他自以为是地对她好,而不是她想要的好。如果让她痛苦一生,何不干脆在一起,有几年痛快的日子就过几年呢? 想到已经过去这两年,他竟然有些遗憾。 一整天里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想着早点办完事回家。好在在顾梦东的帮助下,事情顺利办好。后来合作伙伴留他吃晚饭,他也推脱家里有事,提前离开了。 可当他匆忙赶回家时,房间里一片漆黑。他本以为夏雪还在睡觉,蹑手蹑脚地换鞋进去,没想到整个房子里除了他便再无别人。 她去哪儿了? 脑子里突然乱糟糟的,直到餐桌上的字条映入眼帘。 他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就像两年前突然收到王蕾的短信时一样。他犹豫了一下,拿起字条一看,果然,她又走了。 “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a大那边有事,我先回美国了。” 陈文铮看着字条不屑地笑了,说再也不要离开他的人也是她,而如今那些信誓旦旦的话还没散去,她又这样不告而别了。难道这就是她的执着吗? 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或许她还是太年轻,任性地说出“爱”,可事实上她并不明白那个字意味着什么。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让他沮丧的,最让他沮丧的是——他发现他对于她说的那些话竟然深信不疑,对她这个人依旧满是期望…… 陈文铮不由得冷笑一声,她可真会欺负人啊! 夏雪走后,就再没打过一个电话来。每每想起她,陈文铮都恨得牙痒,想着等她下次回来,无论她如何耍赖扮可怜,他都不会再心软!如果,如果还有下次…… 可是就当陈文铮以为她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她又出现在了他家的公寓楼下。 他先是一愣,继而像没看见一样从她身边绕过,进了单元门。 夏雪跟进去,朝他笑着。他视若无睹。 到了家门口,他拿着钥匙的手顿住了。 他回头看着夏雪:“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夏雪耸耸肩:“上次很抱歉,没来得及跟你道别。但这次你必须得收留我,因为我现在正处于失业中,没太多钱,而且我这次回来没有告诉王蕾,正赶上她出去旅行了。” 他这才注意到她肩上背着个双肩包,大得夸张。里面鼓鼓囊囊的,看样子是打算在他这里常住。 “我凭什么‘必须得收留你’?这里也不是旅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与陈文铮神交十年,恋爱一年多,两人又差一点就跨入了围城,夏雪对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听到他这话,她心里就明白,她今天是有望留下来了——如果不想见到她,他何必为她上次的不告而别生气呢? 夏雪耸了耸肩:“我在b市也不认识什么人,你好歹是我的前男友,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如今我无家可归,你帮帮忙不也是应该的吗!” 什么叫“买卖不成仁义在”?! 陈文铮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小脸,早就把他先前的决定抛在脑后了。 “住可以,但不是无偿的。” 夏雪一愣,红着脸小声地问:“那你说怎么偿还?” “想什么呢?”陈文铮瞪了她一眼,“我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私人医院,普通的医用软件我觉得存在很多的弊端,你不是失业了吗?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近期会把用户需求提给你,你按要求替我做个软件,怎么样?” “这样啊……”夏雪想了想,是不是软件写多久她就能在这里住多久呢? 她爽快地笑着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陈文铮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听说你很厉害的,所以没给你留太长时间。” 53 近日来陈文铮变得非常忙碌,日日早出晚归,夏雪能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 没机会见面怎么增进感情? 她对着电脑上那密密麻麻的代码很是郁闷——这样时间久了,两个人可就真变成了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了。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陈文铮怕是又不回来吃饭了。 她想了想给他拨了个电话:“你什么时候回来?” 陈文铮正跟顾梦东以及几个医生一起吃饭,他犹豫了一下说:“还不确定。” 他接电话时,那几个医生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女医生正兴高采烈地讲着段子,可听段子的人还没笑,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笑声通过话筒传到了夏雪的耳朵里。 她越发不高兴了:“你在哪儿?” “在吃饭。” “跟谁吃饭?” 陈文铮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容:“同事,怎么了?” 他这是什么态度!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真把她当傻丫头使唤? 夏雪越想越生气,随手把那本《客户需求》扔在桌子上:“我就没见过这么多要求的客户,四十多页的客户需求,那么多功能,一个星期怎么实现?你真当我是机器人吗?” “你当时非要我收留你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态度。” 夏雪语塞,顿了顿说:“我们就事论事好不好,现在谈的是工作,请你不要把私人感情放进来!” “哦?”陈文铮端着手臂,脸上的笑意更浓,“这样啊,那好吧。那你想怎样?” “首先,要完成这么多的功能,时间肯定不够。” “多久?” “怎么也得……”夏雪咬了咬牙,“三个月吧!” “那我还是用现成的软件吧。” “那个……其实我努力加加班,也得一个多月!” “可以,我可以接受。还有吗?” “这用户需求是你提的吧?” “对,主要是我,还有其他几个医生,有问题吗?” “我又不是医生,有时候对你这些要求不是很明白,总得先了解清楚吧!” “嗯,理解,问我就好。” 夏雪等的就是这句话:“可是我一天也见不到你一次,上哪儿问你去!为了更好地满足你们医院的要求,我建议在这一个多月里,我们最好能经常碰面……讨论工作……” 陈文铮笑了,他说:“可以,还有什么要求吗?” 夏雪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暂时就这样了。” “好,那先这样。” “等等!” “嗯?” “那个……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点好的菜才刚刚端上来,陈文铮看了看众人对着电话说:“快了,已经打算结账走人了。” 陈文铮挂上电话,旁边的顾梦东笑了:“陈院长心情不错啊!” 陈文铮笑了笑,自家兄弟面前,他没掩饰什么。 顾梦东又说:“可是庆功宴还没开始,你就撤,这真的好吗?” “怎么说现在我也是院长了,这点特权还是有的吧?”说着陈文铮站起来跟其他人道别,“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有事先走一步,大家尽兴!” 讲段子讲到一半的女医生悻悻地说:“什么事这么着急啊?今天可是咱们医院的大日子!” 陈文铮笑了笑:“不好意思,日后我一定赔罪。” 陈文铮买了单一刻不停地往家里赶。 他一走,饭桌上冷了场。 顾梦东连忙招呼各位:“陈院长家里有事,咱们继续。” “他家里能有啥事,他不是一个人吗?” 顾梦东笑了笑:“恐怕很快就不是一个人了……” 陈文铮回到家,发现夏雪还坐在电脑前跟一堆代码死磕。看她那苦大仇深的表情,他不由得笑了。 见他回来,夏雪仿佛没看见,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过电脑屏幕。 “吃饭了吗?”他问。 夏雪懒懒地“嗯”了一声。 陈文铮把替她打包的外卖放进冰箱里,脱掉外套,倚在她的办公桌前看着她。 夏雪依旧板着脸,公事公办道:“陈院长,这会儿终于有空了?既然你有空,那我们就讨论一下用户需求。” “不急。”陈文铮“啪”的一声将她的笔记本合上,“以后有的是时间。今天晚上就不谈工作了。” 听他这话,夏雪有些惊讶,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那不行,你给的时间这么紧,分分钟都耽误不起。” “你可以先完成部分主要功能,其他的以后再添加。” “以后?” 陈文铮起身往房间里走:“你要真愿意住在这儿就住着吧。” 听了这话,夏雪嘴角翘了翘,跟着他进了房间:“那今天不谈工作谈什么?” 陈文铮一边解领带,一边打开电视:“不谈什么,就是……休息。” 夏雪撇了撇嘴:“哦。” 陈文铮坐在沙发上,瞥她一眼:“或者谈谈你这几天为什么睡得那么晚?” “你那么晚回来,怎么知道我睡得晚?” “你那黑眼圈都快赶上烟熏妆了。” “有那么明显吗?”夏雪摸摸脸叹了口气,“被资本家剥削得厉害,我能早睡吗?” “现在进度调整,你以后可以早点睡了。” “你不在我睡不踏实。” 这话一出口,夏雪和陈文铮都愣了一下。以前陈文铮要值夜班的时候,她也会这么说,而如今时过境迁,这话再说来已不是当时那种心境了。 房间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夏雪悻悻地摸了摸鼻尖,低下头说:“我……先去洗澡了。” 可一抬脚被地毯绊了个踉跄,失去平衡一下子栽到了陈文铮的身上。 这情形就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她托着一打啤酒连人带酒毫不客气地砸到了他的身上。也就是从那时起,命运便将他们拧在了一起,磕磕绊绊到了今天。 夏雪抬起头发现陈文铮竟然离她那么近,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和他身上所特有的淡淡清香。 真好闻啊,就跟三年前一样。 他面色沉静,可眼底似有波涛汹涌。夏雪不敢与他对视,悄悄将目光挪开。而陈文铮却微微一探头,便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毫无征兆,又仿佛已经酝酿了多年。 错过该错过的,失去该失去的,兜兜转转他们又走到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稍稍离开她,轻轻摩挲她的脸,发现上面湿湿凉凉的,怎么又哭了? 他轻轻吻干她的泪痕:“今天我在,你早点睡吧。” 54 第二天夏雪醒来的时候发现陈文铮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天色,显得心事重重。 夏雪下了床,轻轻从身后抱住他。 陈文铮将手盖在她的手上:“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即使到了此刻,他依旧没有想好是否真的要将夏雪留在身边,也不确定夏雪是不是真的明白她将面对的是什么。他以为,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出来的好。 夏雪直觉陈文铮是有话跟她说,也就没多问,简单洗漱了一下跟着他出了门。 车子走了一会儿,夏雪发现这路线非常熟悉,正是去b大的那条路。但是他们没有进到校园里,而是七拐八拐,最后在校园后面的一个居民区里停了下来。 这片居民区是b大的地界,有学生的宿舍楼,也有教工的家属楼。房子老旧破败,均随着学校建成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 陈文铮带着夏雪来到一个小两居的房子里。房间光线很暗,陈设也旧,但是可以看得出是经常有人打扫。 他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一双递到夏雪脚边。 “这里是谁的家?”夏雪有些疑惑。 “我父母的家。”陈文铮换了鞋把外套脱了挂在旁边的衣帽钩上。 夏雪想起陈文铮曾为了她出国留学卖过一套父母的房子,想必就是这套。 她心里不好受:“你经常回来吗?” “嗯,不忙的时候就会过来看看。来,带你随便看看。” 这两个房间一个朝南一个朝北,朝北的房间小一点,放着一张双人床,床头是一张黑白的结婚照,夏雪认得那正是她在宣传栏里看到的葛毅和陈端。 陈文铮说:“这是我爸妈的房间,旁边那间才是我的。” 朝南的房间更大一些,阳光充足。房间里放着一个写字台和一个母子床,床头摆着一个相框,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夏雪拿起那相片看了看:“这么看,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都说男孩子像妈妈多。” “你妈妈真漂亮,又年轻。” 陈文铮苦笑:“她确实没有不年轻的照片。” 夏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再多嘴。她注意到沙发上放着一个别致的小整理箱:“这是什么?” “我妈的宝贝。” 夏雪本来很好奇,想打开看看,可听陈文铮这么说,又觉得似乎不合适。 可陈文铮笑着拿过那箱子,直接打开来给夏雪看。 里面是几件小衣服,虽然旧了,但是洗得很干净。夏雪仔细看了下,发现这些小衣服都是自己加工过的,小裤子的膝盖和屁股上都缝上了厚厚的垫子,小衣服的手肘上也有垫子。 夏雪又翻了翻,发现衣服下面还有些护膝和小手套。 “我爸妈一开始不知道我有这个病。但总是发现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所以他们以为是保姆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偷偷虐待我。可是换了好几个保姆,我身上还是时常会有瘀青。后来一查才知道是有这个病。我妈当时就崩溃了,但是她不得不接受现实。小孩都爱动,我又比较淘气,磕磕碰碰是常有的,所以她就做了这些……你能体会出一个孩子如果是这种病,做母亲的感受吗?” 夏雪微微红了眼:“葛老师真了不起。” 陈文铮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小雪,其实我不希望你是她……我是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希望你不用像我妈那样因为我活得那么累。” 夏雪一愣:“你什么意思?” “我这病会遗传,如果将来是个女儿还好,假如是男孩子他也会是我这样。我常常想,与其让他痛苦不如不要孩子。所以小雪,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可能还不确定自己的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但又害怕你会走错路。” 夏雪这才明白他一直在顾虑什么?她一心只想着跟他在一起,但是很多实实在在的问题她从来没想过,或者说根本没有想到。 陈文铮继续说:“小雪,你还是想做妈妈的吧?” 夏雪不回答,她看着陈文铮:“你当年就是因为这些才非要让我离开的吗?” 陈文铮不置可否。 夏雪说:“我的确想做妈妈,但我也有准备,无论他健康与否我都会爱她,会好好照顾他。再说,这些都是假设出来的问题,我们很有可能没有机会面对这样的事情。所以文铮,这根本不是问题!” 陈文铮认真地看着她,像在思考她的话。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还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夏雪认真地看着他:“文铮,我承认我年轻,我考虑得不够深远。我不确定以后会不会幸福,但是我知道如果你离开了我,那么从下一秒开始我就会不幸福。文铮,我只问你一句,你还爱我吗?” 陈文铮刚想开口,夏雪又连忙打断他:“你不要着急说,陈文铮,请你诚实地回答我,用我的幸福起誓。” 陈文铮一怔,他看着夏雪,她倔强又执着的眼神就像他十几年前在那张照片中看到的一样。 他目光一沉,满是无奈:“我还爱着你,像过去一样。” 夏雪欣慰地笑了:“这就够了,我不知道未来还要经历什么,但是此时此刻是我这二十几年里最踏实的一刻。文铮,我们不要再逃避了好不好?” 陈文铮早已开始怀疑他这过去两年的坚持,他一直在为她考虑,可是他的顾虑究竟是对是错,他渐渐不能确定了。 所以这一次,他只纠结了片刻,便向命运妥协了。 他朝她伸出手,她顺势撞进他的怀抱。 陈文铮说:“既然你这么勇敢,那么我也该更勇敢一些。” 夏雪的声音哽咽了:“这可是你说的陈文铮,不许再出尔反尔!” “嗯,绝不出尔反尔!” 后来夏雪提议在这间老房子里住两天,正好陈文铮也好久没有在这住过了,觉得没什么不好,就应了下来。 他看了眼时间,已然快到中午了。他问她:“你饿不饿?” 这么一说夏雪才意识到两人从早上开始什么都没有吃。 “家里有吃的吗?” “没有,不过楼下有个很大的市场,我们去买点东西回来煮吧?” “好。” 两人套上外套出了门。 老小区的楼与楼之间的巷子很窄,陈文铮拉着夏雪在巷子里面走着。夏雪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发现他们的头顶上就是各家的阳台,而且窗台上都堆满了杂物。如果是平时她也不会注意到,但是和陈文铮走在一起,她总担心有东西从上面掉下来。 “看什么呢?”陈文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哦,没什么。”夏雪耸耸肩。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黑影从四楼的窗台上急速坠下,正朝着他们站的位置掉了下来。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小心!”夏雪情急之下推了陈文铮一把,陈文铮是躲开了,但那黑影直直地朝着她砸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无奈地抱着头等着疼痛感传来,但是只觉得脑袋像被棉花球砸了一下,棉花球又弹开了。 陈文铮被她推了一个踉跄,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她,却看到她摸着头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而地上多了一只浑身沾满了土脏兮兮的小熊猫公仔。 “怎么了?”陈文铮问。 夏雪没应声,只是愤愤地捡起那只小熊猫朝着天空大喊:“谁家的熊孩子?!” 四处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谁家的熊孩子?!”夏雪又喊了一声。 陈文铮也朝着楼上望去,就见一个小脑袋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 这时候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从旁边的楼道里跑了出来,看到夏雪连忙挤出个笑容:“哎呀,不好意思啊,孩子不懂事,不小心把玩具丢下来了,您没受伤吧?” “你们家长怎么当的?!这多亏了是个棉花公仔,假如是别的什么玩具呢?砸到人怎么办?出点什么事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那女人连连道歉,夏雪骂了半天,终于觉得累了,把那熊猫公仔朝那女人手里一塞:“看好孩子!别让他在窗台上趴着了!” 那女人连连称是,逃似的跑回了黑黢黢的楼道。 从夏雪开骂的那一刻,陈文铮什么也没说,只是端着手臂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骂完了,一回头发现陈文铮在朝着她笑,于是气不打一处来:“还笑呢,吓死我了!” 陈文铮将她拉到跟前,替她揉了揉脑袋:“不疼吧?” 夏雪没好气地摇摇头。 “知道自己将来要面临的是什么了吗?我看你现在才有点上道了。” 夏雪不甘示弱:“没错,所以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说来也真是巧,虽然我从小吃的一般吧,但偏偏身体这么好,这冥冥之中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嘛!让我以后照顾你,还有……孩子……” 说完夏雪的脸红了,她迅速低下了头。 陈文铮爽朗地笑了起来:“我还不知道我教出来的姑娘原来会这么不害臊!” “你说什么啊?陈文铮!” “快走吧,再晚点市场要关门了。” 这些天夏雪也很累,吃完晚饭,她便早早睡了。 陈文铮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悄悄走到客厅里接通电话。 顾梦东的语气满是嘲讽:“陈院长,很逍遥啊!” “逍遥谈不上,但的确很幸福。” 顾梦东很欣慰:“那我就放心了,老三也能瞑目了。” 陈文铮沉默了片刻:“哥,这两年多谢你了。” 陈文铮很少叫顾梦东哥,但凡这样叫的时候都是他非常认真的时候。 顾梦东笑了:“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对了,你今天短信说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嗯,这事还得请你帮个忙。” 55 夏雪和陈文铮在老房子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在这段时间里,早上陈文铮去上班,夏雪就在家里写程序,晚上两人一起买菜做饭。吃过晚饭后两人要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要么就去b大校园里散散步。 夏雪对这样的生活很满足,有时候她恨不得就这样一睁眼一闭眼,就老了。但是她觉得陈文铮似乎没她那么安于现状,她隐约觉得他有心事,她也不方便直接去问。 这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陈文铮依旧翻着早上最新版的财经报,夏雪则是边吃饭边刷着微博。 两人早上的气氛一贯如此。可今天的陈文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就那么两张报纸,被他翻来覆去好多次。末了,他重重地抖了一下报纸,突然说:“我看,咱挑个日子,把证领了吧。” 他说得那么若无其事,以至于夏雪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待听明白他的话时,她不由得喜出望外。 可面上她装作没听见,继续刷她的微博——虽然是第二次求婚,但这也太敷衍了。 “怎么样?”见她没反应,陈文铮喝了口豆浆淡淡地问。 夏雪依旧低着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越来越会敷衍人了。” 她本来也就是发发牢骚,想着等陈文铮再说几句好话她就波澜不惊地答应下来,然后状似无意地问他最近有哪个日子比较好。可她没想到,自那之后陈文铮再也不提领证这事了,仿佛那句话真的只是他随便说说而已。 几天后,陈文铮提议要搬回原来的房子里。夏雪心里却有点舍不得老房子的生活,她一想到原来房子里陈文铮的那几柜子书就觉得头疼,等他见到他的那些“宝贝”,肯定又会切换回工作狂模式,到时候哪还有时间陪她? 这个提议让夏雪不太高兴,加之几天前他那个很“随意”的求婚,夏雪一肚子委屈没有地方说,所以回去的路上,她的情绪也不高。 当他们到了家,房门打开的一刹那,她却愣住了。 房子还是以前的房子,可房间里的格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夏雪头疼的那些大书柜零星少数地立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而原来被书柜占着的地方摆着一个巨大的衣帽间,里面琳琅满目摆满了女孩子的衣服鞋帽。而且整个房间里的装潢色调也从原来的冷色调变成了比较温馨的橘色。 夏雪兴冲冲地“参观”着他们大变样的家,还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咱家吗?”她看看这,摸摸那,边走边问陈文铮。 陈文铮请顾梦东帮的忙就是帮他找个靠谱的设计师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这些天,他跟那个设计师没少磋商装修细节,就怕哪里会让夏雪不满意。但眼下,见她这反应,他就觉得这些天的辛苦都值了。 陈文铮一直跟在她身后,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满足:“不是咱家还能是哪儿?” 夏雪这才明白过来,陈文铮坚持在老房子住一个月,原来是为了装修这套房子。 “可是,怎么突然想起要装修了?”她一边研究着飘窗上的巨型公仔一边问身后的陈文铮。 陈文铮笑着垂头看她,不紧不慢地说:“按照b市的风俗,娶媳妇要准备新房子,可目前医院刚成立,暂时是没有办法替你准备新房子了,眼下这些就当是娶你的首付吧,其余的我会按揭还完,每天还,每月还,每年还……至于期限,就暂定一生吧。” 陈文铮说得一本正经,仿佛真的在谈一桩买卖。 夏雪哭笑不得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露在外面的嘴巴在笑着,可是藏在手掌下的眼睛渐渐湿润。 等了片刻,陈文铮试图拨开她挡在面前的手:“实在不行,我把下辈子也搭上。” 夏雪的手被拨开,他这才发现她哭了。 他先是一怔,继而释然地笑了:“怎么哭了傻姑娘?不满意可以再提要求。” 夏雪想笑,却笑不出来:“谢谢你。” “谢什么?” “所有。” 陈文铮宠溺地看着她,轻轻替她抹掉眼泪:“我才要多谢你,小雪,因为有你,让我没有一味地怨恨命运。” 当命运带走了父母带来了她,他以为,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她又何尝不是?茫茫人海中,错过了该错过的,失去了该失去的,终于等到了他。 陈文铮轻轻摊开手,变戏法一样,手心里躺着那枚她再熟悉不过的钻戒。钻石在阳光的直射下熠熠生辉,那里面载着他十年的夙愿——愿她欢喜无忧。 他一边替她戴上,一边说:“戴着它,你这辈子、下辈子就都是我的人了。” 夏雪破涕为笑,没好气地捶打他。 陈文铮却一把捞住她的粉拳,顺势把她拉入怀中。 两人安静地拥抱,他亲吻着她耳边的碎发,低声说:“我从没想过敷衍你,你把一生交给我,我又怎么能随意对待。” 他怎么这么好?她又怎么能遇到这么好的他? 夏雪将脸埋在他温热的胸膛里,瓮声瓮气地说:“他们说得对,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 陈文铮笑了:“上辈子的事我不清楚。但如果说这辈子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写好,那么我这前半生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为遇到你。” 他以为,那些所谓的磨难就是命运,殊不知,那只是幸福来临前的铺垫。 或许所有的故事都是如此,人总是会在最深的绝望里,遇见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