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苗疆:巫蛊天下》 楔子 苗疆。 遍地的尸体,刀剑,箭矢,浓浓的血腥之气弥漫满原本平和的苗民寨子。 一名手中执剑,肩披披风的英俊中原男子站在遍地的尸体之中,他浑身染血,嘴角还淌着未干的血,似乎已经伤得不轻,此刻他的眼神痛苦不堪。 “呵呵,没想到我们也会有兵戈相向的一天。”男子对面,一名苗族少女左手捂着心口,哀凉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恨意,对着男子慢慢抬起右手,笑得凄凉而绝望。 “死在你手中,我无怨无悔。”男子望着少女,忽而露出温柔一笑,抛开了手中的剑。 “我那么爱你,又怎舍得让你死?”少女突然昂起头,凄厉地笑着,“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只见少女迅速地转动着自己的右手,突然将手中的蛊虫掷向男子的心口,男子微笑着闭眼,不闪不避,任让那小小的蛊虫没入自己的心口,最后男子往后踉跄了几步,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天地在他眼中暗了下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哈哈哈――!”男子倒下的那一刻,少女如疯了一般大笑起来,双肩颤得厉害,最后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山林间。 男子直至失去意识,都没有注意到少女微微隆起的肚腹。 时值公元710年,唐王朝军队联合中原武林出兵苗疆,意图征服苗疆,未果。 ------题外话------ 本文背景设定在“十四有言”那一卷题外话中,有兴趣的姑娘可以移步,若是无兴趣也无事,不影响正文~ 001、圣药被盗 苗疆的夜暗得有些可怖,夏夜的大雨猛烈地扑刷着繁茂的枝叶,震得整个森林似乎都在嗡嗡作响,于这群山环抱层峦叠嶂中坐落着的是,五毒圣教总坛。 此刻,纵是雨势猛烈,于这古老的建筑周围,还能见到隐隐约约的火光,只是这火光猛烈地跳动着,似在彰显着今夜的不一般。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大雨之中,伴随着突然有人大声吼道,原本只有大殿大门两侧燃着火把的五毒教总殿内骤然亮起了火把,顿时将整个大殿映照得通亮,突现在大殿内的数十教众手举火把,将大殿正中一名苗族少女严严围在其中。 只见少女颜如渥丹,眉似新月,双目澄澈,素齿朱唇,肌若凝脂,长发如墨,长辫斜倚肩头,插一把银梳,乌摆上衣,及膝短裙,除了头上一把银梳,少女身上再无一件银饰,许是为了行动方便而将苗族姑娘最喜欢的银饰摘除了,少女看着突然出现的五毒教众,心下一惊,又立刻冷静了下来。 五毒圣教,果然名不虚传,她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龙誉眸光一沉,无视周围五毒教众的一脸肃杀,将紧握在手中的一只巴掌大的银质瘦颈瓶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慢慢并拢了双手十指,轻轻转动起了手腕,一团淡紫色的雾气慢慢在她手心间聚拢。 她怎么可能被困在这里,阿娘可还是在家等着她这药救命,她无论如何都要安全离开! 那么,就只能,挡我者诛! 五毒圣教,蚩尤神殿。 “曳苍,今夜的五圣教,似乎很是热闹。”靠北面南的高墙前,一张雕刻着五种圣物的大石椅巍然而立,正有一名年纪约摸二十一二的年轻男子斜倚在石椅上。 只见男子如剑般的眉,狭长的凤眼,眼角微扬,泼墨一般的眸子些许带着慵懒的味道,刀削斧劈般的鼻峰,薄薄的唇竟如水般莹润,尖尖的下颚,肌肤不是苗人崇尚的小麦色,倒白皙得好似女子一般,紫色对襟上衣,衣摆缀银铃,大裤脚长裤,整个人俊逸得让人看着都觉有些窒息,此刻他正微微抬眸,看着匆匆走到面前的布诺,漫不经心地说道:“教中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是的,大人,有人闯入总殿,欲盗走圣药,如今那贼人正被老左拦在总殿前。”右长老曳苍看起来年纪不过三十,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不过大人放心,那贼人绝对走不出五圣教。” “我有担心过吗?”烛渊不怒反笑,轻轻浅浅的笑容,仿佛这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说得毫不在意,“要是你们都喜欢这热闹,就让她多闹一会儿也无妨。” “大人,那贼人可是有些本事的,咱们已经倒下不少人了。”右长老曳苍依旧在笑着,与烛渊一般,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圣药被盗,“大人当然不会担心,担心的可是老左,他居然亲自出手了。” “哦?”烛渊嘴角的笑意更甚,用食指轻轻敲着椅把,看向曳苍,“值得布诺亲自出手的贼人,倒还真是有些本事,兴许我应该去瞧瞧。” 曳苍眸中的笑意一颤,继而笑得愈加幸灾乐祸。 大殿前。 龙誉看着面前一脸阴沉肃杀的左长老布诺,将藏在怀中的圣药护得更稳,心下更是警惕小心了几分。 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很难对付,出手招招狠烈,身手很是了得,她甩出手的毒,他总是能迅速地躲过,而此刻,她带在身上的所有毒药已经全部用尽了,如今唯一剩下的,就只剩下她双手指缝里夹着的十根细小的毒针而已。 龙誉冷静地看准了周遭的情形,那些手执刀剑的教众不值一提,只有放倒面前这个男人,才能打开离开之路的豁口,那么这一切就只能取决于她手里的十根毒针。 能成功吗?龙誉紧紧盯着布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闭起了双眼,布诺心下微微一怔,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心。 刹那之间,就在龙誉迅速抬手,布诺再次展开攻势之时,龙誉手中九根毒针飞向身体两侧,周遭火把尽灭,龙誉看着向自己袭来的布诺,微微勾起了嘴角,将手中最后一根毒针甩向布诺。 很好!上当了! 布诺眉心蹙得更紧,感受到黑暗之中向自己面门直刺来的危险,骤然收回了手,身子快速往旁侧开! 豁口!就在布诺侧身的一瞬间,龙誉瞅准了豁口,脚一蹬飞速往前掠去! 她今夜潜入五毒圣教,身上所带毒药均不致命,五毒圣教均能解,就算是方才的毒针,就算中了也只是全身肿胀一日而已,并不会夺人性命,她的目标是圣药,不是杀人,如今圣药到手,她只要全身而退就行!她还不想更多地得罪五毒圣教。 可是龙誉才从这好不容易打开的豁口脱身,如疾风般的脚步就在跃入苍莽的树林时骤然刹住了,眉心登时紧紧蹙起,再一次抬手护紧了胸前的圣药。 只因她感觉得到,在她面前的黑暗之中,有一张布满戾气与杀意的丝网正在铺天盖地的张开,与此同时,在她的身后,正有一股冰冷的杀意在慢慢靠近,不是方才那个男人的杀意,却是比方才那个男人还要狠烈的杀气。 此刻的龙誉已是无路可逃,于是冷静地转过身,面对着黑暗中向自己慢慢靠近的强大力量,慢慢拢紧了双手,身上再无可用之毒,那么,她只能走极端了――用蛊! 虽然她答应过阿娘,此生不用蛊,可是此时此刻,她若是再不用蛊,莫说阿娘有生命之危,便是她,只怕也走不出这圣山! “小阿妹,盗了我教的圣药,还想全身而退么?”黑暗之中,有男子似笑非笑的声音淡淡响起,混在雨声之中有些模糊,龙誉却是听得清楚。 暗黑的雨夜中完全看不见对方,且男子浅浅淡淡的声音明明没有任何冷意,却是让龙誉听得蓦然心惊,抬起右手的同时,双脚竟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 好强大的杀意! 龙誉一咬牙,眉心一舒,眼神骤然变冷,对着黑暗中慢慢向她走来的人迅速转动手腕,她不知道他为何不是快速地夺她性命,是觉得她已经无处可逃只能坐以待毙了吗?那么既然他这么想,也给她这个大好的机会,那就休怪她利用这么好的机会了! 就在龙誉迅速转动的右手在空中定格的时候,黑暗中男子慢慢迈着的脚步也骤然停住,龙誉身后那张结起的大网也随之轰然消失,离去的豁口再次打开! 龙誉毫不犹豫地急转身,夺路而去!随带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只是龙誉没有听到,在她飞身离去的刹那,黑暗之中有男子低低的笑声轻轻响起。 “大人!”两簇小小的火光由男子身后慢慢靠近,随之传来布诺关心的声音。 布诺手中的火把虽然是浸过了猛火油,但是因为雨势,火光还是慢慢地变弱,就在布诺走到烛渊身边的时候,瞬间惊住了,手中的火把猛地一抖。 “大人,您,受伤了!?”布诺不可置信地看着烛渊自嘴角流出的血,眉心蹙得更紧,掠身便要冲往前,“我去追那贼人!” 照情形,那个小毛孩定是逃了,可他从没有见过有谁能活着从大人手中逃走的,逃走已是让他震惊,并且还伤着了大人,简直就是让他不可置信!他还从未见过谁人能伤害到大人分毫,简直是不可思议! “慢。”就在布诺踮脚欲追出去之际,烛渊叫住了他,慢慢抬起手,用食指腹轻轻拭掉了嘴角的血渍,竟轻轻笑了起来,“布诺,你可知道她是用什么伤的我么?” 布诺一怔,微微摇了摇头,大人受伤他已是万万想不到,更别说能想到大人是如何受的伤。 “断肠蛊。”烛渊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得很是无谓,“她可是让那蛊虫准确无误地钻进了我的心口。” 布诺的眉心揪紧得好似崎岖的山岭,再一次震惊。 断肠蛊,苗疆十大夺命蛊之一的蛊虫,必须食蛊主之血整五年方能养成,且极难饲养,若非养蛊高人,绝不可能养得成此蛊,而此蛊之所以能位列苗疆十大夺命蛊,是因为此蛊一旦进入活人身体,便开始蚕食宿主的五脏六腑,以脏腑为食,以血液为饮,宿主自中蛊之后十日之内日日承受非一般的折磨,于第十日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腐烂,身体腐烂之后再过七日,才会真正断气。 而这断肠蛊最可怕之处在于,宿主刀剑不怕,纵是被切了脑袋,依然还会感受到苦痛,直至双十结束! 那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的少女,如何会有这断肠蛊!? “呵呵,很诧异是么?”烛渊依旧在笑,嘴角的笑意却在慢慢变冷,“我也很是诧异。” 烛渊将手放到心口,笑意更浓,事情好像变得有趣了。 “大人,雨大,请先行回神殿为好。”布诺想不出所以然,便垂首向烛渊恭敬道,“那贼人,属下这便找曳苍一起去追。” 听布诺的语气,似乎丝毫不担心烛渊中蛊一事。 “多么有趣的小姑娘,不是么?”烛渊未有对布诺的话作任何反应,只是兀自笑道,“这样有趣的小姑娘,不如我亲自去找,或许会遇到更有趣的事也不一定。” 他方才,可是故意放走的她,这是在她甩出蛊虫的那一刻,他便决定的,不然她以为,她能逃得出他的掌心么? 断肠蛊,呵,出手可真是狠,真是有意思。 而那奋力往树顶村落飞奔的龙誉,一路上是叹了一口又一口气。 今夜经她在五毒圣教这么一闹,不仅盗走了圣药,还用了恶毒的断肠蛊,不知日后她还能不能入五毒圣教,加入五毒圣教,研究整个苗疆的蛊虫与毒药,目标教主之位,是她这辈子最想做的一件事。 如今,哎…… 早知道应该用布巾遮遮脸的,不过一张烂布巾顶个鸟用,别人又不是瞎子,遮个嘴巴算个什么事,算了算了,先救阿娘要紧,好在她身上还带了蛊虫,保住了她的命,有命在就好,称霸五毒圣教的事只能慢慢打算了。 ------题外话------ 注释:因为十四就在玩剑三这个游戏,对游戏里有些地图很是喜欢,所以关于后文中出现的某些地名有哪些是取自剑三里的,十四会说明。 新文开坑~欢迎姑娘们跳坑~顺带在此推荐十四的完结文~《溺宠――至尊狂妃》~ 002、烛渊大祭司 树顶村落,一幢位于村子最外缘的吊脚楼。 左屋内的竹床上,躺着一名年纪约摸三十五左右的女子,长发用深红色发带缠成一个厚重的发髻,黑色右衽上衣,典型的苗族妇人打扮,此刻她正手撑着竹床艰难地起身,呼吸急促,双唇干裂得有些泛白,看着放在一旁的陶壶,伸出手想要倒一碗水喝。 就在妇人无力的手就要触碰到陶壶时,陶壶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拎了起来,继而将陶壶旁边的陶碗慢慢沏满水,随之递给了妇人,妇人在看到对方五指上都套着一枚刻着饕餮纹的银指环的手时,眸子里顷刻间漫上了恐惧,继而慢慢抬起头,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颤抖着身子跌下了竹床! “朵西姑娘不是口渴么?如何我帮你倒了水却又不喝?”烛渊浅笑看着面前惶恐至极的朵西,对她的反应并未觉得奇怪,语气淡然得好似友好的询问一般,朵西却在他面前跪下,不敢抬头,双肩猛颤,烛渊微微蹙眉摇头道,“朵西姑娘这是做什么?对我这么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下跪,朵西姑娘不怕折寿,我还怕短命的。” “大……大祭司……”久久,朵西还是抬不起头,只是在烛渊面前跪着,双唇颤得厉害,“朵西……拜见烛渊大祭司!” 大祭司……蚩尤神殿里的大祭司……那个掌控着整个五毒教命运,心狠手辣的大祭司,二十年了,终究,还是寻来了…… 是命里注定逃不过躲不开的劫难吗? “朵西姑娘倒是还记得我,真是让我欣慰。”虽是笑语,却是让朵西听得毛骨悚然,“朵西姑娘有重病在身,还是快起来为好,等着那个有趣的小姑娘拿着圣药回来,朵西姑娘想必便能痊愈了。” 朵西猛然抬头,满面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烛渊,道:“阿誉,阿誉闯了圣教!?” “原来那个有趣的小姑娘叫阿誉。”烛渊的嘴角往上再扬了一些,眸子里冷笑更甚,“阿誉阿誉,等待的承诺?不知是否是这个意思?” 烛渊的话让朵西身子猛地一颤,眸子里尽是惧意,向烛渊乞求道:“大祭司,求求你不要伤害阿誉!要杀要剐冲着我来就好!阿誉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 “朵西姑娘慌什么呢?我要是想杀她,朵西姑娘认为她走得出总坛么?”烛渊轻轻叹了口气,“况且杀你剐你?朵西姑娘这是觉得自己有多值得我杀你呢?” “况且不是我伤她,而是她伤了我。”烛渊说着,微微勾起了嘴角。 朵西满脸煞白,震惊地望着烛渊,干涸的双唇颤得厉害,心更是跳得厉害,“这,这怎么可能……” 阿誉能伤到大祭司,怎么可能!? “朵西姑娘不相信?”烛渊对于朵西的震惊表示得毫不在意,只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那淡淡的笑容在朵西眼里显得很是阴森,“断肠蛊,正中这儿,你说这阿誉小姑娘出手这般狠,我是要找她解蛊,还是要她与我一起腐烂而死呢?” 朵西的脸色惨白得已无一丝血色,阿誉用蛊了?阿誉用蛊了!?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否则大祭司如何会找得到这儿…… “求大祭司放过阿誉!求求你!”惶恐布满了朵西原本温柔如波的眼眸,身子颤得更加厉害了。 “朵西姑娘何必如此紧张,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仿佛看不到朵西的震惊与惶恐一般,烛渊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笑意更甚,“而且现在中蛊的是我而不是她,朵西姑娘似乎求错了对象。” “不过这会儿阿誉小姑娘应该也快到了,不知她会不会帮我解蛊呢?”烛渊轻轻道,“还是我们来玩个游戏?” 烛渊说罢,只见他左手五指微动,朵西整个人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地上扯了一起来,烛渊似笑非笑地一把掐住了她的咽喉! “阿娘!我回来了!”片刻之后,少女清脆欢快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继而跑进来一脸笑意的龙誉,然而她脸上高兴的笑容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陡然僵住了,一股戾气在周身熊熊燃烧了起来。 回到家里,她随手一拈便能拈到她炼制的毒药,她要让这个男人死无葬身之地! 龙誉的眼神也渐渐变得阴森可怖,将双手上下叠放在胸前,而后慢慢上下分开,与此同时,她的双手手心间有一团淡紫色的雾气在慢慢聚拢,双脚竟慢慢离开了地面! “去死吧!”龙誉叱声一吼,将聚合在双手手心间愈来愈大的一团淡紫色挥向烛渊!敢伤害她最爱的阿娘,不管任何缘由还是任何人,只有拿命来偿! 与此同时,龙誉跑上前,将朵西从烛渊手中抢到了身边来,急急问道:“阿娘你有没有事?” “阿妹的毒,以后还是省着点好,这样大把洒出,挺浪费。”然,龙誉没有听到预想中男子的尸体砰然倒地的声音,而是听到了男子微带可惜的低沉嗓音,这让她无比惊讶,下意识地护着朵西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无心岭最狠最致命的毒,对他,竟然无效!?这怎么可能!? 而且这个声音,很是耳熟,仿佛在哪儿听到过,在哪儿呢? “阿妹可真是好狠的心,给我下了断肠蛊不说,现在还要毒死我。”淡紫色的雾气在消散,烛渊无奈的声音在继续,“难道阿妹就不怕毒死了我,你的阿娘也没法活命了么?” 听闻对方的话,龙誉眉心一簇,将朵西护在身后,断肠蛊,他是之前被她下蛊的男人!?竟然早她一步追到了她家里来!?而且这个男人此刻不是应该在受断肠蛊的折磨吗,怎么还有气力追来!? 龙誉虽然震惊,然而却是下巴微昂,一副趾高气昂模样地看着面容渐渐清晰了的男子,管他什么人,就算毒不死也罢,她龙誉可从不会受别人威胁,冷冷问道:“你什么意思?” 可就在龙誉看清了男子的面容时,她不由惊呆了,嘴角忍不住地抽了抽,尽管还没有弄清对方的实力、情况以及出现的目的,龙誉还是忍不住嗤笑了起来:“阿娘,这男人长得可像娘们!” 她从没见过这么白的男人,竟然比女人还白,男人长这么白就是可耻,她最见不得哪个男人不像男人,但凡见到总会耻笑一番,现下也不例外。 只是龙誉这话一出口,让朵西的心慌得都快飞了出来,连忙捂住了龙誉的嘴,烛渊则是阴沉沉地笑了,凤眸中杀意陡起,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动了动。 “想来阿妹是不想救你的阿娘了,”烛渊最终只是眼眸微眯地看着龙誉,清浅的话语里听不出任何愠怒,倒像是在玩笑一般,“难道阿妹不知你怀中的那瓶圣药,除了我,无人能用么?你偷来,也救不了你的阿娘。” 这个小女娃,不仅对他下蛊,还对他施毒,现下还敢当面嘲笑他,还真是有胆,有趣,有趣。 “你是什么人?”口气居然这么狂妄,龙誉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护住了胸前衣襟里的圣药,紧紧盯着烛渊,那又狠又恶的眼神仿佛要将烛渊盯出个窟窿来,他怎么知道她有圣药!?又怎么知道她是要救阿娘的!? 龙誉虽然取笑了对方,并未代表她放松了警惕,对方可是中了断肠蛊仍能行动自如且不怕她的毒的人,绝不能小瞧,而且看他此时此刻还能如常人一般好端端地站着,这白得耻辱的诡异男人,究竟是五毒圣教什么人?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烛渊嘴角的笑微微上扬了些,玩味似的望着龙誉,“五毒圣教大祭司。” 003、交易 片刻的沉默,龙誉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烛渊,睁圆了一双乌黑漂亮的大眼睛将烛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眼里有震惊,有探究,有怀疑,可是最后这一切又酝酿成了一个放肆的哈哈大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我听说蚩尤神殿里的大祭司是个满脸褶子满脸斑满脸白胡子头上的毛已经掉光牙齿也已经掉光每天只知道穿白衣服不知道活了多少百年而且已经不会走路从来没有离开过蚩尤神殿的老妖怪。”龙誉大笑着将自己平日里所知道的一口气全喷了出来,皱着一张满是嗤笑的脸,盯着烛渊,“怎么可能是你这个比我还白的小男人?” 龙誉的话如倒豆子一般哗啦啦地倒了出来,纵是朵西有一百一千个心想要再堵住她的嘴也来不及了,她的心已经慌得碎了。 烛渊嘴角的笑有些僵,听着龙誉哗啦啦喷出的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险些石化,再一次危险地眯起了双眼。 小男人……小男人!? “是与不是,阿誉阿妹可敢把圣药交予我一试?”小家伙,不要一再挑战他的忍耐力,若不是她让他觉得太过有趣,他足可以方才就杀了她。 “做梦!”龙誉恶狠狠地嗤之以鼻道,“想要圣药你怎么自己不去盗,从女人手里骗东西很光荣吗!?还有,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凭什么要我相信只有你能用圣药?” “……”烛渊这辈子还没遇到过思想这么奇怪的女人,噙着探究味十足的笑意,毫无所谓道,“若阿妹不信,尽可自己试试你能否救得了你的阿娘。” “阿娘,来让我为你解毒。”龙誉厌恶地盯着烛渊,尔后拉起朵西就要往屋外走,突然又猛地稳住了脚,冷冷地瞪着烛渊,“这儿不欢迎你,劳你快滚。” “阿誉!不得无礼!”朵西终于让自己冷静镇定了下来,趁着烛渊动怒之前冲龙誉大喝道,“全天之下,只有大祭司能用圣药!还不快些向大祭司行礼!?” 朵西一边说,一边扯着龙誉跪下,然而龙誉就那么倔强地站着,看着朵西,有震惊,有不解,似乎用眼神在问,阿娘你如何知道他就是大祭司? 而阿娘既然说那圣药非大祭司不可用,就定然是如此,那她千辛万苦盗来这圣药还有何用!? 朵西见龙誉扯也扯不动,心更寒了一分,不顾身体虚弱,径自跪到了地上,向烛渊重重磕了一记头,双肩还在微微颤抖,慌乱地恳求道:“阿誉还小不懂事,还望大祭司不要怪罪。” 一向视人命如蝼蚁般的大祭司,究竟,想要做什么!? “阿娘!?”见到朵西不仅向烛渊下跪,还磕头,龙誉彻底惊住了,这个男人,当真是蚩尤神殿里的大祭司!?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可是她从未见阿娘这么恐惧过,甚至磕头下跪,真的是大祭司吗!? “阿娘起来!凭什么要对他磕头下跪!”朵西的反应让龙誉胸中翻腾得厉害,双手一使力,用力地将朵西从地上扯了起来,力道之大让朵西踉跄了几步,龙誉立刻挡在了她的身前,将她护在身后,眼神冷冽肃杀,若他真是五毒圣教的大祭司,那是取她与阿娘的性命来了吗? 可就算他是五毒圣教的大祭司又如何,她偷了圣药,还向他下蛊投毒,如今被追上大不了大打出手,就算打不过,她还不信逃不过,凭什么要对他下跪磕头!她与阿娘的命,还轮不到他来掌控! “阿妹说得对,你等的确无须向我下跪。(.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倔性子,死也不屈服么?倒是他喜欢的性子,不过这样的性子才最容易成事,“不过阿誉阿妹无须紧张,我到此来,不过是想与阿誉阿妹做一比交易而已。” 龙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烛渊,脑子里千回百转,思考着待会儿若是开打,她要怎么出手才能让阿娘与她安全地离开,目前她只能以静制动,这男人太过诡异,蛊不怕毒不怕,她绝不可以率先出手。 “阿妹此刻可是在想着怎么从我手中逃走?”烛渊浅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阿妹前一刻那么取笑我,这一刻居然这么看得起我。” “难道阿妹不想知道我想与你做的是怎么样的一笔交易么?” 许久,龙誉见烛渊迟迟未出手,才沉声道,“什么交易?” “我替你救你的阿娘。”烛渊虽是笑意深深,然而一双漂亮的凤眸却是冰冷得出奇,“条件是,你跟我回五毒圣教,为我解蛊。” 龙誉盯着烛渊的眼睛,透过他的笑意似乎看到他眼底的冷意,不由心尖一颤,好冷的眼神,仿佛要将人洞穿了一般。 “不!大祭司!求你放过阿誉!我一条贱命无需救!”烛渊的话使得朵西更加惊恐了起来,频频向烛渊求饶,她知道的,大祭司根本不是在与阿誉做交易,不过是他信手拈来的乐子而已,只要大祭司想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有反抗的权利! 她守护了二十年的秘密,养育了二十年的孩子,怎么能让她到五毒圣教去! “阿誉,你不要再管阿娘,逃,快逃!”片刻之间,朵西仿佛见到了修罗一般,紧紧掐住了龙誉的双肩,几乎是用乞求的口吻道,而且她知道大祭司体内的蛊毒,根本不需要解! 龙誉从未见过朵西这么惊慌失措,这么害怕,仿佛无处可逃的困兽,从小到大,她的阿娘一直都是温和的,一手好的医术与毒术,无论面对何事都毫不慌乱,这个大祭司,为何会让阿娘这么害怕?阿娘从前就认识他了?那为何她从未听阿娘说起过? 龙誉紧紧抓住了朵西颤抖的肩,试图安抚她内心的恐慌,朵西的惊恐让龙誉再一次确定,她,的确用不了圣药。 阿娘的病,不能再拖了…… 许久,龙誉慢慢抬头望着面对着烛渊,严肃坚定道:“我答应你。” 盗药,伤人,下蛊,投毒,她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救阿娘一命,如今对方不仅不追究,甚至还愿意出手救娘,条件不过是她为他解蛊而已,她原本就不想伤害任何人,如今阿娘能得救,解蛊不过一件小事,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就算其中有诈,到时她逃了就是,没什么亏的。 烛渊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就算她不答应,他也有的是法子将她“请”到教中,今夜之事,不过是他一时兴起而已。 他决定的事情,可从没有愿与不愿之说。 朵西瘫软在地,昏了过去。 ------题外话------ 关于文中的苗族服饰,可参照文文封面的人物穿着,若是有姑娘想要再多一点了解服饰的,可加群,留言区知会十四一声即可~ 004、交手 “那么,圣药拿来吧。(.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看着面前这可谓是悲恸的母女,烛渊很是无动于衷,面色表情不变,向龙誉摊开了右手。 “我希望你说到做到。”龙誉没有立刻将圣药给烛渊,而是紧紧握在手里,冷冷地盯着烛渊。 “放心,我的命不是捏在阿妹的手里么?”烛渊笑,他自然不会让朵西死了,他还要留着她,有用,而至于他体内的断肠蛊……呵…… 龙誉不再犹豫,将装着圣药的银质瘦颈瓶放到了烛渊手中,继而将朵西抱到了床上。 看着烛渊为朵西解毒,龙誉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 她不同于其他女孩子,从小她就喜欢巫蛊毒术,可是阿娘不让她碰这些东西,她便只能背着阿娘偷偷摸摸地学,后来听说了要想学巫蛊毒术,就加入五毒圣教,所以从小时开始她都憧憬着长大了之后能加入五毒圣教,学自己想学的,甚至憧憬着教主之位,却一直苦于不知怎么与阿娘说,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她却喜忧半参起来。 阿娘为何会这么害怕五毒圣教的大祭司?为何不让她学巫蛊毒术?又为何害怕她到五毒圣教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烛渊站起了身,不冷不热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我要先等阿娘醒来。”龙誉看着床上的朵西,头也不抬,冷声答道。 “你没有与我讲条件的权利。”烛渊的语气骤然变得森冷,如刃般的眼神停留在龙誉身上。 龙誉并未理会,只是仔细地查看了朵西一番,确定朵西的确已经没有大碍之后,才觉芒刺在背,一抬头,便撞上了烛渊如冰刃般的眼神,龙誉心下一惊,嘴角却是扬起了一记大大的笑容。 “好哥哥,你还是笑着比较好看。”朵西得救,而且她还能堂而皇之地到五毒圣教去,此刻龙誉的心情可谓是雨后的彩虹,好得很,骨子里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活泛了起来,看着眉目好似精雕细琢过的烛渊,竟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打趣起来,“僵脸可是有煞风景的。” 阿娘怕他,却不代表她也怕他,不就是个白面小男人,不过这个小男人的大祭司除了白得可耻之外,倒是长得很英俊,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何与传言中的大祭司不是一个模样。 烛渊垂在身侧的左手猛地一颤,那戴着五只厚沉银指环的左手向着龙誉,终于慢慢抬了起来。 龙誉只觉一道狠烈的气劲向自己的面门迅猛劈来,眸光一凛,迅速往后弯下腰,然而未等她直起腰,她便感觉到她的周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气刃,虽然肉眼看不见,但是那些暴戾的气刃已经向处在中间的她压来,似是要将她整个人生生割裂! 千钧一发之时,龙誉脚尖点地,用力往上一跃。 “轰——!”就在龙誉踮脚落回地上的时候,整间屋子发出了呲呲的响声,屋顶震晃得厉害,而后屋子自窗户往上的上半部分竟轰轰地如断层般与下半部分分了开去! 好狠的身手!竟将她与阿娘生活了二十年的木楼给削了!龙誉瞳眸一缩,眼中寒芒乍现,可正待她出手之际,一股无形的力量竟如锋利的银线般紧紧缠上了她的咽喉,而她在此之前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是何时出手! 好快,好狠! 龙誉被那无形中的力量勒住脖子,渐渐觉得呼吸难受,还能清楚地感受得到正有温热的血液从自己的脖子流出,然而她却只是冷静地站着,不挣扎,不乱动,不求饶。 “阿妹说的,可是我这样笑着么?”烛渊微微一挑左手中指,龙誉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被扯到了他的面前,烛渊抬手轻轻捏住了龙誉的下颔,让她昂头面对着自己,而后浅浅笑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龙誉能清楚地感受得到烛渊温柔的鼻息,脖子仍在淌血,呼吸愈来愈困难,龙誉回以烛渊一记大大的笑容,仍旧不知死活地笑道:“是的,好哥哥这样多好看,瞧你还有浅浅的梨涡。” 烛渊捏着龙誉下颔的手再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颤了颤,面上笑意不变,眸中的寒意却是更甚了一分,明明他只要轻轻一动手,她的脑袋就会立刻与身体分家,她却还笑得出来,那样爽朗的笑容仿佛骤雨扑打过的新荷,不死不挠。 突然,烛渊只觉心口一阵难以言喻的揪痛,厌恶地松开了手,随后左手腕微微一转,龙誉重新获得了好好呼吸的机会,此刻正捂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地吸着气。 这白面小男人,出手可真是狠毒,她险些就身首分家了,好吧,看来这白面小男人能当上五毒圣教的大祭司确实是有些本事的,至少目前她还不是对手,不过也仅仅限于目前,日后可不一定。 烛渊看也未看龙誉一眼,抬脚便往屋外走去了,将背对着龙誉,毫不担心龙誉会从他后面阴他一招,因为他知道她没有这本事。 龙誉像是也看出了烛渊的心里,看着烛渊的背影,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机会,日后有的是。 “曳苍,将她带走。”烛渊想着方才自己心口那一阵突来的揪痛,眼神沉冷,然却是眸也未抬,只兀自地命令道。 龙誉此刻正走到朵西的竹床边,看看方才那么大的动静有没有吵醒她,朵西还在沉睡,双唇已经慢慢恢复了血色,忽听得烛渊冷冷的话响起,不由微微蹙起了眉。 这儿再没有第四人,他这话是冲谁说? 可不过刹那,龙誉的眼里便出现了第四人,黑色左祍上衣,黑色宽脚裤,一束发辫,银耳环,正是曳苍,此刻他正一脸笑意地看着龙誉,眼中的笑更是意味深长。 “大人,歩辇在外,可随时回圣山。”曳苍向烛渊微微垂首,恭敬道。 烛渊未说话,仿佛对曳苍视而不见般,跨出了门槛,离开了。 “有趣的小姑娘,走吧。”曳苍笑得无害,竟对龙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龙誉再看了竹床上的朵西一眼,替她掖了掖薄被,捂着脖子昂着头走向了曳苍。 曳苍远远地看了朵西一眼,眼底的笑意忽然变得深沉,看来大人说的真对,有意思,有趣。 吊脚楼前,摆放着一架四面垂帐的歩辇,歩辇四角分别单膝跪着一名壮硕的青年,还有一名身穿右衽短衣,百褶短裙的年轻女子跪在歩辇前,正神情谦卑地掀开垂在歩辇上的纱帐,烛渊微微弯下身子坐上歩辇,年轻女子放下纱帐,四名青年稳稳当当地将歩辇抬起,迈开脚步往圣山的方向去了。 005、他已经开始腐烂了!? 吊脚楼前,摆放着一架四面垂帐的歩辇,歩辇四角分别单膝跪着一名壮硕的青年,还有一名身穿右衽短衣,百褶短裙的年轻女子跪在歩辇前,正神情谦卑地掀开垂在歩辇上的纱帐,烛渊微微弯下身子坐上歩辇,年轻女子放下纱帐,四名青年稳稳当当地将歩辇抬起,迈开脚步往圣山的方向去了。 龙誉依旧用手捂着脖子,恨恨地盯着烛渊所乘坐的歩辇,曳苍看她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递给了她一根白色的棉布条,龙誉没好气地接过,一边用棉布条缠上自己脖子上的伤,一边有些咬牙切齿道:“他就这么走了?那我怎么去圣山?你又怎么去?” 那个诡异的小男人,居然那么舒适地走了!? “自然是走着回圣山。”曳苍笑得很是玩味,这小姑娘,还真是有趣得非同寻常,“难不成小姑娘想与大人同乘一架歩辇?” “算了吧,那样我宁愿坐牛车。”虽然她不怕他,但是他的杀伤力确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让她没法抗衡,和他坐一起,性命堪忧,不过,“若是他亲自邀请我与他一起坐,还值得考虑考虑。” 曳苍嘴角的笑容有些抽,险些栽倒在地,这小姑娘,还真是狂傲得不知天高地厚。 “我看你们都是一脸小气的模样,准连牛车都没有,只能再委屈我的一双腿了。”还不等曳苍说话,龙誉就自顾自地重重叹了一口气,“你是留下来看着我的是吧,放心,我还没有那么无耻,不会逃的。” 虽然她真的很想让牛车载她一路,她奔波了好几天了,片刻不得歇,如今可是累得想趴下。 曳苍再一次栽倒在地,却是觉得这个小姑娘更加有趣了,笑着点了点头,道:“小姑娘,那么现在可以走了吗?” 龙誉微昂起头,迈着大步跟着歩辇离开的方向去了。 歩辇上,帐子内的烛渊盘腿坐着,双目轻阖,双手掌心向上分别搁在双腿上,此刻他的十指上密密麻麻的缠绕着他人肉眼无法看到的细小丝线,而那些丝线的源头,正是他十指银指环上面目狰狞的饕餮张开的血盆大口。 突然,只见那万千丝线将他的十指紧紧勒住,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那些丝线,将他的十指勒得愈来愈紧,仿佛要将他的双手连着指骨一起绞断一般,他的双手十指不止不住颤抖,面色变得愈来愈惨白。 烛渊睁开眼看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眉心紧蹙,突然双手一用力,便紧紧握着拳,那些勒紧了他十指的万千引线在瞬间崩断,有血从他的嘴角滑落。 烛渊想要抬起手擦拭掉嘴角的血渍,却是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双手,他的双手此时此刻无法动弹,仿佛脱了线的木偶一般。 平静的目光变得黯淡,还是,不行么? 真是可笑呵…… 五毒圣教位于圣山之上,圣山坐落在苗疆最西,而树顶村落位于苗疆的最南,就算之前龙誉紧着为朵西偷取圣药而到圣山,快马加鞭再加翻山越岭,纵然是最快的速度,也使得她往返用了将近八天,如今她只能是跟在歩辇后走着,就算是最快的脚步,如今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却已经用了整整七天! 七天,七天!这是什么样的概念!而且还是走的,走的!龙誉恨恨地抬脚,将路边的一朵小野花踩在脚下,狠狠蹂躏,以此泄愤,她有的是脚劲,倒不是在意这些路程,只是看着那个白面小男人坐着她走着,她心里一千一万个不舒服。 更让龙誉觉得费解的是,他明明中了她的断肠蛊,却不急着让她解蛊,而且今日天黑之后便是他中蛊后的整整十日,是他身体开始腐烂的日子! 可一路走来,他不仅没有丝毫让她解蛊的意思,更是连看也未再看过她一眼,好像她是个多余的存在一般,就是连那四名抬歩辇的青年与那名女子也对她视而不见,一路上只有曳苍还当她是个真实存在的人,时不时与她笑说几句,却也丝毫不提及断肠蛊一事。 怪异,诡异,难道五毒圣教的人都是怪异的存在? 日薄西山,繁茂的森林却已是幽暗不已,这是去圣山的必经之路,叠嶂林,只见曳苍走到歩辇旁,向四名青年微微一抬手,四人便停下了脚步,将歩辇平稳放下,那一直跟在歩辇旁的女子立刻掀开纱帐,烛渊从纱帐后走出来,谁也未瞧一眼,便往林子的更深处走去,四名青年随后便分散去拾干柴,曳苍择一处稍空旷之地盘腿坐了下来。 龙誉见曳苍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也懒得多想些什么,反正多想也是徒劳,便也择了一处与他隔开几步距离的地方,毫无形象地叉开腿坐了下来,很快那四名青年便拾了干柴回来,将干柴堆在曳苍与龙誉附近的空处,随后点燃了干柴,便躬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那四名青年再次去而复返,手中多了清理干净并且用细树枝叉好的河鱼,那名一路上都恭恭敬敬的女子接过河鱼,与四名青年一起在火堆旁翻烤。 龙誉侧过头看着那五个似乎不会多说一句话的人,火光在她漂亮的眸子里跳跃,显得她有些心事重重。 “小姑娘,你看看他们手中的鱼,被剖开了肚腹,身体里的内脏被掏得一干二净,有没有联想到什么?”曳苍背靠在一棵粗壮的老树,侧过头看向龙誉,忽然笑着问道。 龙誉有些不解地扭过头,看着曳苍。 “今天好像是大人中了小姑娘你的断肠蛊的第十日,”曳苍笑着笑着,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语气也变得严肃,“想问小姑娘一句,大人的脏腑此刻是不是已经被蛊虫吃空了?” 对于曳苍这么严肃的突然一问,龙誉一怔,竟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人,不是一直都不关心这个问题吗? “还是说大人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腐烂了?”龙誉的怔愣让曳苍慢慢蹙起了眉心,一副忧心的模样说来就来,“我说小姑娘你吧,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仅盗了我教的圣药,还在大人身上下这么狠的蛊,大人非但没有追究,还帮你治好了你的阿娘,而你明明知道大人会受蛊虫的折磨,这一路上你却不闻不问,可真是不知知恩图报,或者说是恩将仇报……” 龙誉被曳苍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然后也慢慢揪紧了眉心,这才有些不安道:“那是我瞧着你们没有人着急,以为那个小男人会撑得到圣教再让我解蛊的,他不会……真的开始腐烂了吧?” 只是龙誉没有瞧出曳苍眼底的狡黠。 小男人?曳苍的眼角猛地一抽,险些没沉住气笑出来,却还是将表情装得更拧巴,无比忧心道:“对于这断肠蛊,我觉得小姑娘应该是比我清楚的,指不定大人走进这林子深处就不会再出来了,就腐烂死在里面了,那么小姑娘你就等于是亲手杀死了你和你阿娘的救命恩人。” “这……不会吧?”龙誉被曳苍说得将信将疑,脸色更苦了,“我瞧他还不至于这么弱吧……?” 不过这个男人也说得对,他救了阿娘,她却对解蛊一事只字不提,生生捱到了这第十日,她好像真的是在……恩将仇报? “小姑娘你有所不知,大人在你下蛊之前练功险些走火入魔,正是身体最虚之时,你那蛊虫可足以取了他的性命……”曳苍也是苦着一张脸。 “你怎么不早说!?”龙誉惊讶得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睁大了一双乌亮亮的眼眸,一脸的震惊,那她真的是恩将仇报了!?她一向将情义看得很重,也从不会真正伤害任何苗民,这意外的一次出手,居然是要将还算得上是自己恩人的命给收了!? “而且就算小姑娘你现在帮大人解蛊,只怕大人体内的脏腑也依旧被蛊虫吃得渣都不剩了吧,还是死路一条……”曳苍仿佛没有看见龙誉的震惊一般,仍在兀自忧心道。 “我这就去找他!我龙誉绝不是恩将仇报的人!”龙誉咬着牙极其严肃地说完,就往烛渊所去的林子深处飞跑去了,现在应该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吧!? “哈……”曳苍望着龙誉的背影,眉眼中突然笑意深深。 龙誉在狂奔,在渐渐暗得没有一丝光亮的林子里拼命寻找烛渊的气息,贝齿将下唇咬得紧紧的。 小男人,你可别死了!别让我背上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黑名! 006、你还没有死吧!? 叠嶂林深处,一条溪水潺潺流淌,银月初升,错过高拔繁茂的大树给溪水披上了一层斑驳的浅浅银鳞,也使得这幽深的林子深处有了一丝淡淡的白月光。 烛渊正浸于溪水之中,水面及胸口,墨发披散在肩,散开在水面上,此刻他正用双手慢慢撩拨着身前的溪水,他十指上的银指环正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好似那指环上雕刻着的饕餮在咆哮,一双冰冷的眸子,正认真地盯着面前因他撩拨而泛起微波的水面。 只见那散落在水面上的零碎月光,正随着烛渊双手对水面的不断撩拨而慢慢向他的双手聚拢而来! 出现了么? 烛渊看着自水底慢慢出现在自己指尖的混沌映像,眸子里跃上了期待已久的喜色。 “原来你在这里!” 突然,烛渊的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粗重喘息声的女子惊喜喊叫声,指尖那已然开始浮现的映像一瞬之间便又沉回了水底,那慢慢聚合而来的月光顿时又散落开去。 烛渊原本放在水面上的双手一时间好似筋骨尽断,“啪”的一声如脱了线的偶人一般完全没入水中,而他的心仿佛也随着那沉入水底再也无处可寻的映像慢慢往下沉,眼神冷得完全能将人碎尸万段,然他的左眼陡然之间好似灼烧起来了一般,灼热难忍,使得他不得不闭起了双眼。 “你还没有死吧!?五脏六腑还没有被吃干净吧!?我来为你解蛊!”龙誉找到烛渊并不困难,她总觉得无形中似乎有东西在为她指引他的方向一般,然而因为她心中的担忧,也因为她跑得太急,此刻她呼吸得很是急促,见到烛渊之后只是想着看他到底还有没有救,竟是连对方正在赤身泡在溪水中这个事情都直接被她忽视掉,大步跨进了溪水里,急急往烛渊走去,那因她的每脚都搅动得沉静的溪水哗哗作响的声音在静谧的林子深处不断回荡。 烛渊在溪水里迅速转过身,闭着眼面对着向他靠近的龙誉,有一丝惊诧在他满是杀意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想要抬起双手在此时此地就把这个女人给杀了,奈何他的双手此时此刻完全不受他的控制,根本动弹不得,于是往后倒退两步,而后“哗”的一声从水中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龙誉向他奔进的脚步戛然而止! 那堪堪没至烛渊胯部的溪水终于让龙誉意识到她出现得很不是时机,然而真正让她停住脚步的并不是因为烛渊曝露在她面前一丝不挂的身体,而是他身体上下那密密麻麻的奇怪得诡异的伤痕。 她之所以觉得那些伤痕奇怪得诡异,是因为那些伤痕不是刀剑一类留下的伤痕,而像是被虫蚁噬咬过的痕迹!是断肠蛊吗!?他已经没得救了吗!? “你快让我看看你还有没有得救!”龙誉真的急了,一边向烛渊伸出手,一边再次迈开脚步靠近他,眼里满是悔恨之意,她到底是凭什么认为他不怕断肠蛊!?这可是一条人命! “滚。(.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烛渊蓦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龙誉,冷冷吐话,“你若是再敢靠近我,别说你,就是朵西,我都会让你们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烛渊的声音并不大,也并不激昂,却是成功地将龙誉的动作生生定住,不是因为他威胁的话,而是因为他的左眼。 他那本该是黑色瞳仁的左眼,此刻在疏漏的月光照映下,竟是如血一般的红色,仿佛一簇燃烧的火焰,生生不息。 “你——” “大人!”就在龙誉张口的同时,曳苍的声音在她身后拔地而起,随后竟不见曳苍是如何动作,龙誉便已经被他扯得远远地离开了烛渊,龙誉一阵惊讶,刚想说什么,曳苍蹙着眉神色严肃地向她说了句话,龙誉再次蹙起了眉,将信将疑地看了还站在溪水里的烛渊一眼,曳苍冲她点点头,龙誉便转身离开了。 “大人,属下知罪,请大人责罚。”曳苍走到溪水边,对着烛渊单膝跪下,谦卑恭敬的语气里丝毫没有他寻日里的玩笑。 “曳苍,你这回的玩笑,过火了。”许久,烛渊才冷冷道,冰冷的话让曳苍将头埋得更低。 “属下知罪!”曳苍不为自己求饶,他甘心受罚。 “可知道刚刚那一刻,我等了多少年?”烛渊再次张口时,声音很轻,轻得如同这夜里的轻风,很快就淹没在夜色之中。 曳苍没有抬头,双肩却是猛地一颤,将弯起的腿与跪在地上的腿并拢起,而后对着烛渊重重地磕了一记头,甘愿道:“曳苍愿意以死谢罪。” 烛渊未有再说什么,而是慢慢从水中走出,双手开始慢慢恢复知觉,食指微微一挑,那扔在岸边的衣衫便搭到了他的身上。 经过曳苍身边的时候,烛渊的脚步略略停住,随后接着往前走去。 曳苍保持着跪地磕头的姿势许久许久,才慢慢站起身,循着远路返回。 龙誉背靠着老树,手里拿着烤鱼,这鱼烤得极佳,外酥里嫩,可龙誉此刻却有点食不知味。 曳苍说小男人没有事,也绝不会死,放心? 而那小男人看起来阴桀的底气仍旧很是十足,的确不像是性命堪忧的模样,可他明明中了她的断肠蛊,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他身上那些像被虫蚁噬咬过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断肠蛊所致?可她从未听说过中了断肠蛊之后会出现如此症状的,到底是什么? 还有他那诡异的左眼,她见到的时候,心竟不受控制地颤了颤,那样诡异的血色,仿佛已经不再是人的瞳眸,而是炼狱的血池。 那个男人,曾经经历过什么? 龙誉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不小心被鱼刺卡在了喉咙,噎得她无比难受,正当她低着头拍着心口要拼命把鱼刺咳出来的时候,那一架摆在不远处的歩辇被那四名青年稳稳抬了起来,那名女子已经站到了歩辇旁,一如前几日一般亦步亦趋地随侍在旁。 那小男人回来了?走了?龙誉一边咳着一边往林子深处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一人正从黑暗处慢慢走出来,她还在想没见着曳苍的身影。 “走吧,小姑娘,后日天亮之前便能抵达圣山了。”曳苍看向龙誉,笑着道,可是他那笑容让龙誉瞧着觉得太难看,明明就是笑不出还偏要笑的模样。 “后日天亮前?”龙誉有些不相信,走了七日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这才一天多点的时间就能到了? “大人已下令,便是到不了,也必须得到。” “咳——”龙誉猛咳一声,终于将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吐了出来,满喉咙都是淡淡的血腥味,让她说话不得不稍稍放慢了语速,“他,没事吧?” “这个问题,小姑娘放心。”曳苍终于笑不起来了,干脆不装了,一张脸阴沉沉的,“不过接下来的一日,小姑娘可要好好发挥你的腿劲了,走吧。” 龙誉觉得喉咙有些火辣辣的疼,抬脚走了。 到达圣山之前就被鱼刺给伤了喉咙,难道是什么不好的兆头? 007、抵达五毒圣教 五毒圣教位于苗疆林木最苍莽的圣山,高大的树木将古老的蚩尤神殿、圣教总坛与大地祭坛层层环抱其中,步步设关卡,由教徒层层把守,只是这关卡设得怪异,不见任何鹿砦1任何人影,但凡有人闯入其中总会有利箭准确无误地将其射杀,而苗民是绝不敢轻易踏足圣山的,苗民寻常若是有事求于五毒教,只需将所请之事刻于竹简之上,挂于圣山山界处的一株老树上,不日便会有教徒前来为其解忧。 龙誉抬头望向头顶层层叠叠几乎将晨曦完全遮挡住的苍翠树枝,认真地找寻着那密密的暗绿色中藏着的点点寒芒,想要闯入五毒教的人,就必须先闯得过头顶的利箭,这样,闯入者与看守者,一明一暗,十有八九会被利箭射成靶子,可想而知前几日她要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通过这些防守是有多挑战,她足足花了两日的时间才安全地抵达总坛的大殿,虽然撤退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 一路走来,还真是快折断了她的一双腿,却见曳苍还是气息平稳,便是那四名抬歩辇的青年都还是呼吸平常,脚步稳健,唯有那随侍的女子呼叫早已变得急促,面色很是涨红,龙誉瞧着自己还算得上呼吸正常,这才自豪了一分。 繁茂的树枝之中,有一双漂亮的眸子一直注视着烛渊所乘坐的歩辇,直到看着烛渊的歩辇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将注意力转移到龙誉身上。(.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哼……”女子冷哼一声,鄙夷地望着龙誉,只见她狠狠地一把抓住了身旁的树叶,有嫉妒与恨意正慢慢侵上她漂亮的眸子。 “嘶——”一对青白交颈蛇慢慢缠上女子纤细的胳膊,冲她吐着细细的舌芯子,女子用手指轻轻弹了弹两只蛇的脑袋,瞬间便从斑驳的树影中消失了。 龙誉抬头往上看时,只见满顶树叶在风中轻颤。 穿过了茂密的林子,圣教总坛的古老大殿远远便跃入了眼帘,眼前的景色也豁然开朗,只见一条可容十人人并走,铺陈着大石的道路一直循着地势蜿蜒而上,通向总坛大殿,沿着道路两旁每隔十步有手执短刀的守卫,给人一种无形的严肃感。 “曳苍,我十多天前刚刚盗了圣药,现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圣山,待会儿会不会被愤怒的教众用乱刀砍死?”龙誉看了那些神奇庄肃的守卫一眼,向一旁一路监视她的曳苍问道。 “跟着大人,在圣山,无人敢对你不敬。”曳苍自那夜从叠嶂林深处出来之后脸色都不大好,现在也是一样。 “当真?”龙誉微微挑眉,其实她想说,那个白面小男人有那么大本事?可是还不等她问出口,她眼里所见到的景象便回答了她这个还未出口的问题。 只见那原本笔直站在道路两侧的守卫在看到烛渊的歩辇时便神情恭敬地单膝跪了下来,一波连一波,让龙誉很是震惊,只怕那道路最顶端的守卫也已经跪下迎候着烛渊的归来。 于那道路之上,布诺正大步走来,在歩辇前躬身垂首。 “属下恭迎大人回教。”布诺抬头,在看到曳苍身边的龙誉之时,平展的眉心紧紧蹙了起来。 龙誉看到布诺的时候,顿时提高了心中的警惕感,神情立刻变得严肃,她不觉得曳苍的话可以相信,况且她觉得这世上除了阿娘,没人会值得相信。 “回神殿。”烛渊淡淡的声音隔着帐子响起,龙誉微微一怔,这是自那晚之后她听见他的唯一一句话,她还以为他是死在这歩辇上了。 “布诺。”在布诺站到歩辇旁侧的时候,烛渊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布诺恭敬地靠近歩辇,无人听到帐子后的烛渊说了什么,唯见布诺怔在了原地,四名青年抬着轿子往蚩尤神殿的方向去了。 “小姑娘,你先到那棵大树下乘会儿凉,我与老左说几句话就引你去为大人解蛊。”曳苍看着龙誉,笑着指了指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株大树,龙誉什么话也未说,转身便往大树走去了,反正没人急,她急什么,乘凉慢慢等着多好。 “老左,猜猜我这一趟出去,见到了谁?”曳苍的一脸笑和布诺的一脸冷形成极大的反差,布诺对于他的话毫无兴趣,只是垂眸沉思方才烛渊对他说的话。 “啧啧啧,老左,你就是这么无趣。”曳苍兀自说,兀自摇头,“那你再猜猜这小姑娘盗圣药是为了救谁?” 布诺依旧没理他。 “哎……”曳苍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是随意,却参进了苦笑,“那我说我坏了大人等了二十年的好事呢?你这个无趣的人该有反应了吧?” 布诺终于侧过头望向他,将眉心皱得更紧,眼里的光严肃得可怕,然而曳苍却没有欲与他详说的迹象,只是时不时瞟向不远处的龙誉,不忘自己肩上负着看着她的任务。 “放心,若是大人要罚,我与你一起担。”片刻的沉吟,布诺才很是严肃道,曳苍的神情明显一怔,却没有看布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笑道:“哈哈,老左,原来你还会说人话!” 布诺没有生气,表情是一如既往的严谨。 “既然你都难得说一句人话,那么我就好心告诉你吧!告诉你我见到了谁,怎么样?”曳苍抬起胳膊,揽住了布诺的脖子,将他拉进自己,而后靠近布诺的耳畔,笑得深沉,音量压低,“我见到了朵西,那小姑娘盗圣药就是为了救她。” 听着曳苍的话,布诺双眸渐渐放大,身子陡然僵住。 “这个小姑娘可是管朵西叫‘阿娘’,怎么样,我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如何?”曳苍用胳膊肘抵了抵布诺的胸口,看着几近石化的布诺,哈哈大笑出声,大步往龙誉所在的方向走去了。 布诺已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曳苍已经带着龙誉走远,他还是定在原地。 难怪方才大人要他亲自去将朵西带回圣山,原来,竟是如此…… 布诺只觉心蓦地一阵疼痛,二十年了…… 树顶村落背后的一座山林,一座没有立碑的坟冢上开满了白色的小野花,朵西跪坐在坟冢前,良久良久,才嚅了嚅唇。 “佑纳,大祭司来了,阿誉走了,你是否会怨恨我?” “可只要是大祭司想要做的事情,无人能阻,你说他会拿阿誉怎么样?” “佑纳,你说我该怎么办?” ------题外话------ 无耻求收藏~藏~藏~藏~姑娘们,有没有听到十四的无限回音~? 008、我想要的,是你 蚩尤神殿。 古老的神殿内,一只饕餮纹大石鼎,正冒着袅娜的青烟,给殿内两旁柱子上的五毒浮雕罩上了一层迷迷蒙蒙好似神秘一般的色彩。 空荡荡的神殿内没有守卫,只有缭绕的雾气,使得龙誉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脚步声撞在四壁上的回音,入了神殿,分别于大殿左右两侧有两条长长的石甬道,曳苍站在左侧的石甬道前,对龙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并向她点了点头,龙誉未有丝毫犹豫,抬脚踏入了甬道。 愈往里,雾气愈重,却有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很是清新。 甬道尽头,景色豁然明朗,竟是一眼温泉,周遭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彩蝶飞扑其间,还能闻到久久鸟鸣,竟是一方与外面沉肃的神殿全然不一样的景。 烛渊已换了一件左祍上衣,宽脚裤,头上身上未缀银饰,墨色的长发散在肩头,发梢还挂着未滴落的水珠,上衣微敞,白皙的肌肤此刻透着微微的粉红,显然是刚刚从温泉里出来,他脚边还摆放着换下的衣衫,在缭绕的雾气之中,一瞬之间竟让龙誉觉得他很是俊美,只是她脑子里这个不争气的感觉顿时又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因为烛渊手上那很是煞风景的动作——他正在系裤带。 “阿妹为何总是出现在这种时候,难道很想看我洗澡么?”看到龙誉,烛渊停了手上的动作,嘴角含笑地望着还站在甬道口的龙誉,用无奈的口吻道,“只可惜我已经洗好了,不然还可以与阿妹一起洗个鸳鸯浴,还是我现在再把裤带解了,与阿妹一道再洗一次?” 烛渊的话让龙誉有些受不住,虽然苗疆不同于中原讲究那么多,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也是很自由,也可谓是开放,但是要论是否开放到女子看到男子洗澡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只怕还差那么一段距离,龙誉虽不为自己两次见到不该见到的而脸红羞涩,但她始终还是个女子,面对烛渊可谓是厚颜无耻的话,耳根还是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烛渊,咬牙切齿道:“好哥哥,你还能不能再无耻一点?” 这个好端端的男人,有哪点像被蛊虫折磨过的迹象!?亏她还再一次相信了曳苍的话,再一次要来为他解蛊。 “原来阿妹是觉得我不够无耻,是希望我更无耻一点?”烛渊眸中的笑意慢慢变得幽深,浅笑着走向龙誉,边走边将身上的左祍上衣褪了下来,赤着上身站到了龙誉面前,笑得很是温柔,“那么这样呢?我这个身子可从未给任何人看过,阿妹可是第一个。” 龙誉尚算把持得住,然而她的双耳已经不争气的变得通红,若说上一次是意外,是不小心看到,她可以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到,那么这一次就是光明正大,不论是他完美的锁骨,还是他结实的胸膛,便是他心口那有规律的起伏,还有遍布在他身上如指甲盖般大小的伤口,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耳红的同时,眼神变得恨恨。 “好哥哥这么抬举我,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龙誉非但没有面红耳赤娇羞得扭脸就逃,反倒是微微昂起了头,迎向烛渊的目光,最后竟抬起双手揽上了烛渊的脖子,踮起脚让自己更靠近他一分,笑得甜腻,“好哥哥这么看得起我,都这么大方地将身子让我看尽了,我若是不表示些什么,岂非太对不起好哥哥了?” 烛渊心下一怔,显然没料到龙誉会有这么大胆的举动,然而面上却是未有丝毫诧异,仍旧笑得风轻云淡,“只是不知阿妹想要如何表示?难不成阿妹也想脱了让我瞧瞧么?” 龙誉咬了咬牙,真想一拳揍到烛渊的笑脸上,却还是笑得美好:“那多没新意,不如……” 龙誉看到烛渊白白的耳垂还坠着一颗欲落未落的水珠,竟觉很是可爱,突然坏心思一起,将脚尖更垫高了一分,突然张嘴含住了烛渊的耳垂。 他无耻,她可以比他更无耻! 烛渊眼中寒芒突然闪现,瞳眸骤然紧缩,垂在身侧的双手猛然张开,杀意尽显,龙誉竟未察觉,只觉对方竟像块木头一样一点反应也无,便不悦地松开了手,往后退开两步,撇了撇嘴,没意思,像石雕。 “阿妹可真是爱玩闹。”烛渊终是没有让龙誉血溅当场,反倒是沉沉地笑了笑,“可是阿妹应当知道玩闹也当有度,超过了那个度,就会有危险了。” “哦?是吗?这个我倒是不知道。”龙誉无所谓地笑着,“不如,好哥哥告诉我,如何?” “阿妹这一声声‘好哥哥’叫的真是让我觉得舒心,那么我来告诉阿妹也无妨。”烛渊抬手摩挲着自己被龙誉含过的耳垂,很是耐心道,“我已经让布诺下山去找你的阿娘了,你要相信布诺的本事,很快你的阿娘便也会到圣山来,就算阿妹现在去追布诺,只怕也是追不上了。” 龙誉猛然一怔,不可置信地盯着烛渊,面上的笑意顿时全消,语气变得冰冷:“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阿妹的心思很是聪慧,我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妹自当很是明白。”烛渊浅浅一笑,“游戏的主宰一向是我,我不喜欢有谁反客为主,所以,阿妹要玩好了。” “你拿阿娘的性命威胁我?”龙誉眼眸微眯,双拳慢慢拢紧,“你想要的不仅是我为你解蛊,你还想要什么?” “阿妹真的是聪明,我才说了三两句话,阿妹就已经心领神会了。”烛渊仿佛看不到龙誉眼底的杀意一般,弯腰拾起了方才被自己扔下的上衣,淡然的笑意依旧,“我想要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要阿妹你为我解蛊,阿妹认为,我像是需要解蛊的人么?” 天下毒药,没有一样能伤他,天下蛊虫,亦没有一种能伤他,唯独除了那一只蛊虫。 “你究竟想要什么?”龙誉咬着牙再问一遍,他居然敢拿阿娘的命威胁她!?若是阿娘有个三长两短,她誓死与五毒教为敌! “我想要什么?阿妹你猜呢?”烛渊笑意更深。 龙誉握拳沉默。 “我想要的……”这一次,换烛渊俯身靠近龙誉的耳畔,轻轻吐气,“是你。” 009、苗疆与中原的恩怨 我想要的……是你。 龙誉只觉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外加一阵阵恶寒,成功地从梦中醒了过来,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那个白面小男人居然说得出这么让她颤抖的话,竟然让她睡着了还能从梦中惊醒。 阿娘经常骂她没脸没皮,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无耻了,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无耻,竟然无耻得让她无言以对,竟然无耻到逼得她转身跑了。 不过现在想来还真是后悔万分,她当时为何要跑,为何要跑!?她当时就应该扒了他裤子,让他知道谁更无耻! 而且,既然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和阿娘,为何当日不是连阿娘一起带走,为何还要让布诺亲自跑一趟? 曳苍叫她不要担心阿娘,道是只要她不惹那个白面小男人生气,阿娘就绝不会有任何危险,这话,能信吗? 本来还打算若是情况不妙转身就逃的,现下看来是不行了,她肩上还挑上了带阿娘一起逃的重任,这就必须好好计划了。 还有,那个白面小男人中了断肠蛊,居然不治而愈!?他到底还是不是人,中毒不死,中断肠蛊也不死,诡异,太诡异了! 亏她还以为他中了断肠蛊会命在旦夕,谁知道跳进坑的好像是她自己,而且似乎还是个深坑,她早就该想到一路上他们都是一副镇定的模样绝对不正常,可她千想万想也不会想到这一层,还真是验证了那根鱼刺的预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算了吧,既来之则安之,她龙誉从不是怨天尤人的人,况且这还是她向往的五毒圣教,或许会有好事发生也不一定。 睡吧睡吧,希望不要再做这么惊悚的梦,龙誉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翻了个身,继续睡,这大半个月,她真是累得不行了。 入梦之前,她还嚷嚷喊了句话:阿娘,你要是保不好自己的命,以后就不管你叫阿娘了。 屋外,曳苍经过,正巧听到龙誉这一句嚷嚷,不由失笑,看来等布诺回来,得好好告诉他。 第二日一早,曳苍便带着一名手捧着衣物的女子出现在了龙誉的屋前,龙誉拉开门,乱蓬蓬的头发简直让曳苍不忍直视,把身后的女子扔进去伺候着,自己就在屋外的大树下等着,龙誉再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全身齐整,曳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教徒的衣服,我不是教徒,为何要穿这身衣服?”龙誉一从屋子里出来,就指着自己身上新换上的衣衫对曳苍劈头盖脸地质问道,“还有,我又不会逃,你不用时时刻刻盯着我。(.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小姑娘,你要是还想穿你那一身已经馊得不能再馊的衣服,我也不会拦你的,况且你昨日就已经在大人面前说了加入我教,不穿这身衣服穿什么?”对于龙誉劈头盖脸的质问,曳苍非但不怒,还是一如既往对谁都十分好态度地笑着解释,“还有,等老左回来,我也不用这么辛苦地每天盯着你。” “……”龙誉一时无话了,她完全没有记得她昨日已经起誓加入五毒圣教,曳苍的话她听得明白,左长老布诺回来就代表着阿娘被带到了这儿,到时曳苍自然不会再时刻盯着她。 可恶!龙誉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曳苍笑着开导她:“小姑娘,其实你大可不必烦躁,我教可不是谁都能入的,入教之前都是经过严格甄选的,你可是前所未有的特例。” “这个我知道。”龙誉又整了整被自己挠乱的头发,脱口而出道,这是整个苗疆都知道的事情,她当然也清楚。 相传五毒圣教创教时便定下甄选教徒的方式,为每个村子进行选拔,以蛊与毒进行轮轮比赛,在以巫蛊为尊的苗疆,苗民们很以自家有子女能进入五毒圣教而自豪。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苗疆与中原的冲突越来越厉害,时常有教徒会因保护苗民而丧命,苗民将五毒圣教视为苗疆的保护神,那自创教时便有的传统就愈加被看得神圣。 可是二十年前,中原武林门派与大唐军队突然一同攻入苗疆,苗民死伤无数,最后是五毒圣教牺牲了几乎全部的教徒才守住了苗疆,虽不算是完全地将中原人从苗疆驱逐出去,却也算是守住苗疆没有完全被中原占领,但是五毒圣教付出的代价是五位圣使尽数牺牲,左右长老身受重创,教徒死伤惨重,五毒圣教元气大伤。 因为二十年前的那一战,苗民人数兑减,五毒圣教徒也所剩无几,中原可谓是对苗疆大肆打压,终于在公元724年,苗疆溪州首领覃行璋无视苗王,率苗民起义反叛,大唐以宦官杨思勖为黔中招讨使,率兵六万前往苗疆实行镇压,擒获覃行璋,斩首参加叛乱的苗民三万人,苗疆再次受重创,苗民对中原的怨恨愈加深,而苗王只是一味臣服于中原,导致苗民积怨更深。 苗民知道指望苗王,苗疆永远不能从中原的压制中脱离出来,于是许多苗民宁可选择相信五毒圣教,也不会选择相信苗王,他们认为只要五毒圣教是与民心一致的,所以对于新教徒的甄选,苗民看得很是神圣,也很重视,因为一旦入了五毒圣教,他们肩上所担的便是守护整个苗疆的重任,所有人都将教徒甄选一事视为重中之重。 一路走往总坛大殿,曳苍与龙誉说了许多关于五毒圣教的事,这些整个苗疆都知道的事情,她自然也知道,就是六年前那场起义,她还背着阿娘偷偷去参加了,兵败之时她也曾想着与大家伙一起死了算了,可是在最后一刻,那些平日里的苗民哥哥用性命护着她逃了出来,她留了一条命,站在高高的山头上看着三万头颅齐刷刷落下,血流成河,她也几乎泪如雨下,那一刻,她就决定,誓与中原为敌!替那些为壮义而死的英雄报仇! 所以她才会更加执着于加入五毒圣教,她与大多数苗民一样,认为五毒圣教是苗疆的守护神,她想要保护苗民不再受中原的镇压与欺凌! 她知道的关于五毒圣教的事情并不多,只知道教中有无数多的关于巫蛊与毒术的典籍,而其余关于五毒圣教内部的事情,她就不得而知了。 “那我便与小姑娘说说外人所不知的事情。”曳苍笑得很是友好,一边引着龙誉往总坛大殿的方向走,一边开始耐心地解说起来,路上的教徒但凡看到曳苍,均会停下,面带笑容地向曳苍深深躬身。 曳苍似是有意无意地在告诉她关于五毒圣教的种种,于是,她一次比一次惊讶。 010、难怪他那么白 五毒圣教是非常神秘的组织,对于中原武林来说,五毒永远是一个最神秘的门派,他们自给自足,一般不涉足中原,但是一旦惹是上他们,除了一死,别无他法,不然五毒将会对你追杀至天涯海角,再加上五毒难以解释的蛊毒之术,常常杀人于无形之中,于是五毒成为武林人士最不愿意招惹的门派。[.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1 也正因为如此,中原武林视五毒为眼中钉,皆想将其从江湖上抹除干净,正如同大唐王朝想要让整个苗疆真正匍匐在他的脚下一样,所以二十年前,中原武林才会与大唐军队联合攻打苗疆,只是结果都未能遂了他们的愿。 虽然中原武林一直未曾放弃要将五毒圣教连根拔除,但是五毒圣教依然巍然屹立在圣山之中,五毒圣教经二十年前一战虽元气大伤,中原武林却没能在五毒最弱的时候将其拔除,如今是二十年已过,在天下人看来,五毒圣教已经恢复到强大如从前的地步,可只有教中人知道,如今的五毒圣教与二十年前,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五毒圣教教主之位已经空缺二十三年之久,而那在二十年前一战而悬空的五位圣使之位,如今也仅有四位圣使在位,圣蝎使之位一直悬空,因为教中有亘古不变的教规,教主必须从五位圣使中甄选,所以五圣使不全,教主之位也便一直悬空,故教中一切事情皆是由左右长老统管。 所以如今的教徒入教,除非得到允可,否则终生不得离开圣山,若要逃,结果也只有死路一条。 而所谓的大祭司,竟是整个五毒圣教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所在,便是教主的废立都掌控在大祭司手中,如此说来,就算是从五位圣使之中选出所谓的“教主”,只要大祭司不点头认可,那选出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坐上教主之位。 “那白面小男人居然是决策着整个圣教的人!?”龙誉几乎是觉得不可置信,五毒圣教虽位于苗疆,可是苗民对其可谓是知之甚少,只知教中有哪些重要的人,完全不知这些权力之分,她以为大祭司的地位最多不过是与圣使平齐,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可谓是让她震惊。 “不然小姑娘以为呢?”曳苍听到龙誉所说的“小男人”一词,还是忍不住笑了,“大人虽然二十年未曾离开过神殿,对外面的事情却是了如指掌。” 圣山已经多少年没有过像这个小姑娘一样的生气了?这个身世有趣的小姑娘,如非她的身上有大人非要不可的东西,只怕不知要死上多少回了,不过这样也好,或许会改变大人也不一定。 曳苍被自己这个突然的想法吓住了,改变大人,有这个可能吗?妄想还差不多吧。 “什么!?二十年没有离开过那死气沉沉的蚩尤神殿!?”这一次,龙誉比方才得知大祭司是最高权力所在一事时还要震惊,乌黑漂亮的眼睛睁得好似铜铃,险些把曳苍吓住,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看曳苍,再看了看蚩尤神殿所在的方向,半信半疑道,“不是真的吧?” “所以大人亲自离开神殿去找你时,我和老左都震惊了。”曳苍这倒没撒谎,大人亲自出马去追一个黄毛丫头,他们当时的震惊可不比她现在的震惊要少。 “难怪他那么白,原来是二十年都没有晒过太阳!”龙誉脸上的表情变幻得很快,刚刚的震惊很快变成了现在的同情,“不死在里面就算是万幸的了吧?” 曳苍脚步一个趄趔,险些栽倒在地。 “他不是喜欢自虐吧?你们怎么没解救他?” “……小姑娘,大殿到了,先行入教礼吧。”曳苍无言了,这小姑娘的想法,可还真是非同一般,真是难以想象她昨日竟是惊慌失措地从泉道里跑出来的,大人也太有本事了。 好在她永远不可能逃得出大人的掌心,不然他告诉她这些,要是让老左知道了,还不得暴跳如雷。 入教礼仪虽不算复杂,却也不简单,然而龙誉一向是个受不了繁琐的人,一道道仪式下来,她觉得简直烦透了。 入教了,她就这么简单地入了她一直想入的五毒圣教?没有曾经所期待的开心,心情倒是变得有些沉重,她想到了阿娘,想到了那些为苗疆而死的英雄,想到了还在受中原欺压的苗民,突然觉得双肩很是沉重。 “右长老大人。”就在龙誉行完了该行的礼仪时,一道温和的女子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位便是祭司大人带回的姑娘吗?” 龙誉不禁转过身,只见女子肤色白皙,长得极是好看,只是一双眼睛看起来很是温婉,着一件精镶花边的右衽上衣,百褶裙,头上插银梳,围银质围腰,银项圈,手戴雕花银镯,两耳坠蛇形银耳环,银质的蛇头正好垂在她肩上,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有两条小蛇正伏在她的肩上欲吐出蛇信子。 龙誉的眉梢不禁爬上了笑意,漂亮又温婉的姑娘,她很是有好感。 “原来是灵蛇使。”曳苍见到沙耶娜也是笑得友好,问道,“此次任务还算顺利?” “嗯,正要向右长老大人禀告的。”沙耶娜向曳苍微微垂首,眼里有犹豫之色。 “如何?可是还发生了什么事?”曳苍瞧着沙耶娜神色不太寻常,便问道,龙誉瞧着觉得这情况她很不适合在场,便很有自知之明地走到一旁去了。 沙耶娜神色谨肃地向曳苍说了句什么,只见曳苍脸上笑意尽褪,难得地如布诺一般地微微蹙起了眉。 “我现下需将此事报予大人,那位刚入教的小姑娘,便先劳灵蛇使代为看住。”曳苍的脸上没有再浮起笑意,向沙耶娜抛下一句话,转身便要离开。 “右长老大人放心。”沙耶娜点头应道,眉梢扬起的笑意一闪而过,随后朝龙誉走去。 蚩尤神殿。 烛渊一如既往地斜倚在石椅上,听着曳苍的禀告,神色未改,只是用食指一下一下轻轻扣着椅把,口气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曳苍,你觉得这件事,要查么?要管么?” “属下认为此事非查不可,也非管不可,若非如此,迟早有一日会波及我教,而此事,属下认为,或许是冲着我教来的也不一定。”曳苍是难得的严肃。 “照你这么说,看来是不管不行了。”烛渊忽而抬眸盯着曳苍,询问道,“那么你认为我派谁去查这件事为好呢?” 曳苍看着烛渊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有种不好的预感,“大人该不会是想让那个小姑娘去查吧?” “看来曳苍还甚是知道我的想法,我确实是想让她去办这件事。” “大人,让她办事是不是有些为时尚早,属下觉得,那个小姑娘,还很是欠调教。”这么大的事让那个黄毛小丫头去查?曳苍实在笑不起了。 “她可是红眠之蛊的蛊主,我倒很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少实力。”烛渊慢慢坐直了身子,嘴角慢慢上扬,“况且我可不想留个废物在身边。” 红眠之蛊,蛊虫之王! 只是,她自己还尚且不知,她的体内宿着红眠之蛊。 呵呵……朵西,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你藏着的秘密么? ------题外话------ 注释:1取自剑三 011、原来阿妹还记得我是大祭司 在苗疆广袤山林里,紧邻着苗疆门户仙踪林有一片山岭,名无心,在那里,树林异常茂密,奇花也异草繁多,整个森林被这些植物点缀得斑斓多彩,然而这些外表美丽的植物几乎都含有剧毒,五毒教千种毒药的来源之处,便是这片美丽的无心岭。1 这片森林没有路,只能斩荆棘而前行,更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带有毒性的植物,这里的猛兽异常凶猛,便是毒物,也是出没得极是寻常,因而这片无心岭鲜少有人踏足。 在尚未到无心岭范围的地方,有苗人竖了一块牌子,上面书写着苗人独有的文字“无心岭”,是为提示到此来的苗民,再往前走的话,就进入无心岭的范围了。 因为以前常有苗民误入无心岭而不得归,苗民怕后世再有此种不幸发生,故在无心岭外竖起了此块牌子,如今这块牌子已经被风雨冲刷得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木色。 龙誉像没有看见那块用于警醒的牌子一般,越过了那块木牌的界限,继续往无心岭走去。 那个白面小男人居然这么快就开始使唤她了,使唤她也罢了,还仅仅是到无心岭采集毒药草这么简单的事情,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大材小用,无心岭,她完全可以安然无恙地出入。 不过曳苍没有跟在她身边时刻监视着她了,如今不怕她逃了吗?还是吃准了她不会逃? 她承认,她不会逃,虽然她曾有过这个想法,但是一旦想到六年前血流成河的那一幕,她觉得她不能离开五毒圣教,她需要力量,却不仅仅只是她一个人的力量。 “龙姐姐!”就在龙誉从木牌旁走过的时候,她的身后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还带着急促的呼吸声。 “阿木朵?”龙誉闻言回头,只见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正从旁侧向她跑来,齐腰的短衣,及膝的短裙,编了满头齐腰的小辫子,脸蛋红扑扑的,极是可爱。 “龙姐姐,真的是龙姐姐!”阿木朵冲过来拉着龙誉的手,显得很是高兴,“龙姐姐上次说要教阿木朵认识那些漂亮的花草的!所以阿木朵就一直等着龙姐姐!还以为龙姐姐不会再来了!” 听到阿木朵的话,龙誉的眸光有些沉,双眼紧紧盯着阿木朵,盯得她有些害怕,随后慢慢撒开了龙誉的手,像做错了事般细声道:“龙姐姐,阿木朵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了?” “姐姐说过什么话,你忘记了?”龙誉的声音有些冷,带着严厉的味道。 “阿木朵记得的,龙姐姐说,绝不可以来这里。”阿木朵小声的回答完,又替自己解释了一句,“可是阿木朵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龙姐姐,所以才时不时地来这儿等着看龙姐姐会不会出现……” “既然记得姐姐的话,现在就回到村子里去。”龙誉用严厉的口吻道,“明日正午,我会在老地方等你。” “龙姐姐……”阿木朵从没见过这样冷着一张脸的龙誉,有些害怕,又有些委屈。 “回去。”龙誉没有多说其他的话,只是再一次命令道。 “是……”阿木朵委屈地应声,慢慢地挪开了自己的脚步,随后转身,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然后拼命地往前跑。 龙誉望着阿木朵小小的背影越跑越远,眼神变得复杂。 这里,可是中原人经常出没之地,那些可恶的中原人但凡见到苗民,不论男女老幼,皆会抓回去当做奴隶使唤,而阿木朵不过还是那么小的孩子…… 龙誉站在原地许久,才抬脚继续往前,将自己完全置身于无心岭之中。 奇异的是,她在那些及人高的花草荆棘里竟是行走自如而没有让自己受到丝毫的刮伤,还有那栖居在这片山林里的猛兽,在见到她时也是远远地看着而不敢扑上前将其当猎物捕杀,馥郁的花香,暗沉的光线,怪异的画面,让整片林子弥散出一种诡异的气息。 整天蔽日的高大树木,使得林子里感受不到丝毫日光,然而,愈往前,却渐渐看到了光线,在林木环抱的林子深处,竟有一片光亮之地! 阳光倾泻,繁花遍开,一间吊脚楼依山而筑,给这阴沉沉的林子带来唯一一点人的气息。 “哈哈――”龙誉站在吊脚楼前爽朗地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女子独有的活泼,很是悦耳,回荡在这一快空旷之地,显得她的声音尤为动听,她闭起眼,昂起头,张开双臂,转起了圈儿。 这是她十岁的时候进入仙踪林被猛兽追赶而发现的,自那时起,这儿便成了只属于她自己的小天地,这间吊脚楼,是最疼爱她的小哥哥帮她搭建的,只是一年前她的小哥哥突然消失了,任她如何寻也寻不着,她怕是小哥哥突然回来找她不着,便时常到这儿来等着,因此才认识了小小的阿木朵,可是一年都过去了,小哥哥没有一丝音讯,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而她入了五毒圣教,日后能到这儿来的机会,只怕也会是屈指可数了,甚或可以说没有机会再来此了也不一定。 想到这儿,龙誉忽然变得惆怅起来,躺倒在草地之上,想起了事情来。 “叮铃……”有轻风拂过,有轻轻的叮铃声响起,伴随着响起令龙誉惊讶的声音。 “没想到这无心岭还别有洞天,阿妹眼光不错,居然还选了这么个漂亮的地方做第二居所,如此惬意的生活,真是羡煞我也。” 龙誉猛然坐起身! “你怎么在这儿!?”在看到烛渊的时候,龙誉已经惊讶地从地上蹦起了身。 原来不是曳苍不看着她了,而是他亲自来看着她了!?还真是看得起她。 “看阿妹的神情,当是在想我此刻该是在蚩尤神殿里继续躲着太阳,如何会到这里来,又是如何穿过无心岭,可对?”烛渊淡淡笑着,慢慢向龙誉走近,“还是阿妹在想为何我没有被林子里的猛兽咬得连尸骨都不剩?” 今日的烛渊着一件黑底绣红边对襟上衣,及腰的长发于头顶绾成一束,上扣以苗疆独有的银角,一弯新月状的镂空银饰垂在额前,双耳挂着虎口大小的银耳环,衣摆处每隔一寸缀以一枚银铃铛,随着他的每走一步,这些银铃铛便会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在这惬意的环境中显得很是悦耳。 “我只是个小小教众,可不敢对大祭司有丝毫不敬。”龙誉虽然很是不悦,可既然入了五毒圣教,她还不至于时刻想要去挑战这个小男人的权力,“不过由大祭司亲自来监督我完成这么小的事,真是再一次让我受宠若惊。” “原来阿妹还记得我是大祭司。”烛渊忽然用欣慰的口吻道,“我还以为阿妹年纪尚小,小到不知道什么叫做规矩,害得我还在忧愁如何让阿妹明白什么叫做规矩。” 012、原来大祭司喜欢管小事 “大祭司可别这么说,说得自己好像是老得不行的老妖怪。”龙誉不怒反笑,想起了那传闻中的大祭司的形象,不由问道,“你该不会是吃了什么返老还童的药吧?” 烛渊瞳眸骤然一缩,冷冷地看着龙誉,那样冰冷的眼神,让龙誉不争气地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下来,然而烛渊却又是微微一笑,用寻常的口吻道:“交给阿妹的任务可是完成了?我记得我可没有交给阿妹到此处来偷闲的任务。” “原来大祭司寻日里尽喜欢管这等小事。”龙誉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一把捞过了摆在一旁的装满绿色的两只大竹篓,揪着系在竹篓上的肩带,将竹篓往肩上一甩,便抬脚走了,还不忘讽刺道,“让大祭司从圣山跑来看我采药,可真是大才无处用了。” 龙誉一直走在烛渊身后,看着烛渊那悠闲的背影,她很有想将背上的竹篓砸到他身上的冲动,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一边走一边慢慢陷入了沉思。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知道年龄几何,诡异的身体,还有他十指上的银指环,似乎有着无形又可怕的杀伤力,将她带回圣山,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五毒圣教,于她来说,还存在多少未知? “阿妹,若是有何疑问只管问便好,千万莫想坏了自己的脑子,五圣教自创教以来可还没有选用过傻子。”一直往前走从没有回过头的烛渊突然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转过头看着拧眉沉思的龙誉,一副好心地提醒道,“还有,五圣教从不强人所难,阿妹若是不想留在圣山,只管转身离开便是。” “真是多谢大祭司关心,若我是傻子,也不知是谁千里迢迢找着个傻子入教?”龙誉勾唇讽刺一笑,离开?她还不至于蠢到听不出这是变相的警告,“我是想离开,但是若我离开了的话岂不是又要大祭司再辛苦地到处寻?大祭司自当知道傻子一向心善,所以为了体惜大祭司,作为傻子的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大祭司回圣山为好,我说得对不对?” “阿妹一口一个大祭司,真是让我有些回味那一声声好听的‘哥哥’。”烛渊不怒反笑,温柔的笑意很是好看,看在龙誉眼里却像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教徒不尊大祭司可是死罪,规矩我懂,我可不想我日后见不到我的阿娘。”龙誉目不斜视地从烛渊面前走过,表里不一的人心最黑最狠,她必须保证阿娘的安全。 其实在龙誉眼里,这个表里不一的白面大祭司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冷血无情不可靠近,倒是有些随和,不知是否是她的感觉有误差。 烛渊看着龙誉昂头挺胸往前走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下沉,那始终没有到达眼底的笑意也变得冷沉沉的,将手轻放到了心口处。 呵……红眠之蛊…… “好哥哥,在返回之前,我需要先到阿木朵的村子一趟,不知好哥哥允还是不允呢?”龙誉往前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回过头,换了一张笑靥如花的神情看着烛渊,甜腻腻地问道。 她要回圣山去了,当是没有机会再见阿木朵了,她必须在回圣山之前去告诉阿木朵一声,让她以后不要再到无心岭那儿去了,危险。 “既然是好哥哥,那么龙誉阿妹想做的事情,哥哥自然是允了。”烛渊笑得自然,直像两人是相识已久的青梅竹马。 烛渊的笑容让龙誉心底一阵犯恶心,面上却是依旧笑得明朗。 烛渊望着那些牵引在龙誉身上除他以外任何人都无法看到的万千丝线,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而那原本会随着他每一个动作都会发出叮铃声的银饰此刻竟是一点儿也听不着,让了无人烟的安静山林里显得幽静得异常。 这天下间,还没有他想要寻而寻不到的人,但凡连上他的千丝引的人,就算是天涯海角,他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寻到,而她若要敢逃,结果……现下他可想不到结果会是如何。 烛渊微微动着十指,那些自他指尖牵出,引连在龙誉身上的万千丝线便轻轻颤动着,突然,只见他眸光一沉,右手五指在眼前轻轻画出一个弧形,他周身的空气里瞬间张开一张肉眼无法看到的密密麻麻的丝网。 “叮铃——”突然,那些在空气里结成网松松垂挂着的丝线在突然间绷直,与此同时,烛渊衣摆处的银铃铛轻轻响了起来,划破了山林的幽静。 紧随着,一旁及人高的草丛里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龙誉立刻停下脚步,听着那晃动的荒草,叱声道:“什么人!?” 烛渊也停下了脚步,盯着龙誉盯着的地方,左手中指轻轻撩动着。 只见一双白嫩的双手率先进入了二人的眼帘,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高高荒草,继而探出一颗少女的脑袋,眉目清秀,此刻一副受了吓的神情,看着龙誉有些颤声道:“我……我只是从这儿路过而已……并不是有意要吓人的……” 龙誉一见到是苗族少女,不禁让冷冷的眼神缓和下来,在看到少女一副受吓的模样时有些抱歉,上前替她拨开了还挡在她面前的些许荒草,带着歉意道:“姑娘不要怕,我们也是从这儿路过而已。” “不知姑娘为何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儿?”龙誉用眼角的余光将少女上下打量了一遍,看到她身后背着一只小药筐,不禁提醒道,“此处不是太安全,姑娘还是快些回村子里去为好。” 这样独自到山林里来采药的姑娘最是容易成为中原人的目标,或许不知何时便被抓去了。 “多谢姑娘的提醒和关心。”少女颠了颠背上的药筐,向龙誉感激地笑笑,才又幽幽道,“我也知道这儿经常有中原人出现,可是我阿爹病了,巫姑说只有这片林子才能采到能治好阿爹病的药草。” “不过好在我已经采到药草了,正打算回村子去呢,碰巧就遇到了两位。”少女笑得清甜,“我家住的村子就在前面不远了,两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到我家饮碗水如何?” “会打扰到你阿爹吗?”龙誉本想拒绝,但是想着和那个白面小男人一起走简直就是憋得可以,不如何姑娘一起走来得愉快,况且阿木朵的村子也就在前面不远处,一道前去多好。 “不打扰不打扰,巫姑说家里有客人来的话对阿爹的病也是有好处的。”少女显得很是高兴,笑着走到了龙誉身旁,为她引路,“我来为两位引路。” “嗯!”龙誉也不问烛渊意见,便兴冲冲地答应了下来。 只是龙誉没有看见少女在转过身的时候眼底的阴森笑意。 013、这么轻易相信他人? 只是龙誉没有看见少女在转过身的时候眼底的阴森笑意。 可也就在少女转身的刹那,烛渊面色平淡地将左手臂在身前伸直,手心向上,而后中指用力往上勾起,少女还来不及惊讶与反应,整个脑袋连着颈部被齐根削了下来!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然而诡异的是,如此情况本该是鲜血四射,如今却是一点血迹也没有,既没有猩红从断了脑袋的颈根处喷射而出,也没有血液从滚落在地的脑袋底部汩汩而出。 龙誉低头看着滚落在自己脚边还扬着似笑非笑弧度的少女的脑袋,眼眶骤然放大! “龙誉阿妹这是做什么呢?这么轻易相信他人?”烛渊双眸无感地看着龙誉,浅浅笑着,“还是说,但凡是苗民,龙誉阿妹都会放心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们?” 烛渊一边说着,一边竟用指尖的丝线将尸体的心脏给剜了出来,甩到了地上,面色依旧平淡,仿佛他手中捏的不是一个人的性命,而是像踩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只是那刚刚被剜出的心脏,竟是暗红得几乎为黑色! 与此同时,一只浑身血红,身子足足有半个巴掌大的蝎子从烛渊的袖间爬了出来,尾巴一甩便落到了地上,爬到了那颗已经呈黑色且凝结着血浆的心脏旁,然而红蝎却只是绕着它爬了一圈,便又折返到烛渊脚边。 “啧啧,看看这都是什么东西,连红雪都不屑张口。”烛渊啧啧无奈道,虽是笑着,说话着,但是却像是一尊没有情感的石雕,仿佛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会有情感一般,让人根本无法猜透他眸子深处的真实情感与想法。 龙誉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继而慢慢蹲下了身,紧紧盯着那颗连红蝎都不屑一顾的黑色心脏,只见那颗心脏上钉着密密麻麻好似签子一般的细小黑枝,龙誉的心不禁猛然一颤,抬起手想要拔起一根小黑枝,然而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收了回来。 这是刚刚那个小姑娘的,心脏!?怎么会这样!? “原来阿妹还知道这东西碰不到,不然我还在想若是阿妹就这么没了,我该上哪儿去找像你这么让我感兴趣的阿妹。”天真的女人,拥有一身极好的蛊毒之术,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但凡苗民都能相信么? “好哥哥好像知道得很是清楚?”龙誉抬头望向烛渊,慢慢站起身,面色严肃,双手不自觉地拢紧,“既然好哥哥知道得这么清楚的话,我能否请教好哥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妹想要知道么?”烛渊嘴角微微一扬,事情果然如曳苍所说,有意思了。 龙誉紧紧盯着烛渊,面上是难得的冷静与严肃。 “相传,许久以前,苗族的首领想要保存在被中原驱逐中不断消亡的苗民,那么便需要强大的守护力量,苗族弱小,又从何得到这强大的守护力量?于是,一种诡异的巫术应之而生,那便是――”烛渊虽知龙誉心下急切,却还是徐徐道来,说到此,还故意顿了顿,“炼制尸人。” 尸人,居然是尸人!?龙誉将双手拢得更紧,再一次盯紧了脚边的脑袋,眼神冷得如寒潭一般,眉心紧拧。 所谓的炼制尸人,对象并非是死人,而是,活生生的人,之所以称之为尸人,是因为尸人一旦炼制成功,拥有强大力量的同时不再拥有自我的思想,一切行动皆听从于炼制之人,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故为“尸人”。 正如烛渊所言,炼制尸人的巫术是为守护苗民而生,可是这种方法使苗族一脉能从中原的血刃中存活下来的同时也给苗族带了灾难,或许是炼制尸人太过有违天道,也太过诡异,才使得苗族成功脱离了中原的逐杀之后险些覆灭于自己的巫术之中。 尸人们在成功守护了苗族之后开始不约而同的暴走,仿佛脱了主人掌控的傀儡,竟大肆攻杀苗民!举族惶恐! 然而炼制尸人毕竟是无法之下的极端之术,仓促之下根本没有解除与控制之法,于是举族巫姑聚集到一起,企图以聚合起的巫术将暴走的尸人强行镇压,可最终是险些连巫姑们都险些丧命在尸人手中。 无奈之下,巫姑们只能用唯一的一个办法,那就是――取下尸人们的脑袋与心脏,并将心脏焚毁,才能真正地让尸人再无行动之力,否则,只要心脏还在,便是身首异处尸人依然能行动! 大首领虽不忍将这些为了部族而心甘情愿把自己炼为尸人的苗民们斩杀,但是为了举族的存亡,他不得不依照巫姑们的办法下令,将暴走的尸人们尽数取首级挖心! 苗部族史上唯一的炼尸之术起于那时,也止于那时,自那以后炼制尸人之术便被永世禁止了,至今已有数百年。 龙誉眸光明灭不定,心阴沉得可怕,炼制尸人一事她也曾听阿娘偶然提到过,当时她无甚在意,可这既然是数百年便被禁止了的炼制之术,为何如今会再度出现尸人!? 而她,居然没有察觉到她与常人不同! 龙誉再一次望向烛渊,他竟一开始便知道那个少女不再是个“人”!? “龙誉阿妹可是在想为何自己没有察觉到她已不是个‘人’?”烛渊躬下身,将脚边的红蝎拿了起来,让它呆在自己的手心里,“而为何我一开始便知道了,可对?” 龙誉眸光微颤,心下有惊却面不改色,忽而浅笑道:“我是不是该怀疑好哥哥是否有读心术?否则怎的我心里想什么好哥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已经是第二次说中她心中所想,这绝不可能是偶然,这个男人,到底诡异到什么程度? 014、不用这么急着为我殉情 “其实龙誉阿妹要是这么想的话,我也不置可否,不过倒是说得我像是在窥视少女的内心一般,这样我岂不是无耻之徒了?”烛渊兀自戏谑,一副抱歉又无奈的模样,末了还夸赞道,“不过龙誉阿妹的勇气还真是足,眼睁睁看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在自己身旁身首异处还能这般镇定,还真是让我佩服。” “好哥哥比我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好哥哥既然能面无表情地削下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姑娘的脑袋,作为圣蝎使的我又如何能不坚挺地站着?”龙誉微微勾唇,讽刺道,“不知能否说好哥哥是杀人不眨眼呢?” 龙誉心底突然有这么一种想法,是否是每一个与他无冤无仇的人,只要说杀,他都能毫不犹豫地下手? “龙誉阿妹这么夸我,我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烛渊的话让龙誉直倒胃,烛渊知道她定然恶心却还是笑着,“不过龙誉阿妹似乎也知道些炼制尸人的事,现在既然捡到了这么个现成的,我们要不要试试除了斩首挖心焚心能让尸人再也无法行动的方法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真正毁了它的?” “难道好哥哥现在该想的不是苗疆为何会有尸人出现?”看着烛渊眉梢的笑意,龙誉有些狂躁,咬牙切齿地笑得越来越难看,“难道好哥哥不该想想是不是还有其他尸人,炼制尸人的又究竟是谁?” 被禁止甚至从不曾流传的炼制尸人的巫术,如何数百年后竟然会有人会用? “我在想尸人不该是很强大的?相传数百年前是数百个精壮青年才能将一个尸人制服,为何我轻易便能削下她的脑袋?”烛渊敛了嘴角的笑容,在无头的尸身旁单膝蹲下身,说得认真,“而且要炼制尸人也应当找身强体壮的精壮男子,为何要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龙誉笑得越来越难看,看着身旁烛渊的背有抬起脚在他背上踹一脚的冲动,却还是忍住,有些忍无可忍道,“不知好哥哥能不能往更深的方面想想?” 虽然他说的确实也是值得思量的问题,但是目前不是该想想尸人是出自何人之手?又是为了什么而出手!? “啊,抱歉,我的脑子一向很浅。”烛渊抬头看了龙誉一眼,一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就像阿妹对待苗民脑子很浅一般。” “……”龙誉一向不是好脾气的主,终于暴走,吼道,“小男人!五毒圣教一向守护苗民,而你身为五毒圣教的大祭司,如今在苗疆出现了禁忌之术,你不是该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还有其他的尸人,而且他们回去伤害苗民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把这尸体的手脚卸下来试试看它还能不能动?”而烛渊却像没有听到龙誉的怒吼一般,盯着面前的尸体,突然惊喜道,“看看看,这尸体可是开始动了呢,呵呵……” 只见那缺了脑袋的少女尸体的双手开始慢慢动弹,龙誉瞳眸骤然紧缩,盯紧了躺在一旁的黑色心脏,那脱离了肉体的心脏竟也开始慢慢跳动起来! “你还不快毁了那心脏!?”龙誉见烛渊还只是安静地看着没有任何举动,不禁又吼道。 “我在想是要毁了心脏还是把她的四肢卸了。”烛渊用手捏着自己的下颚,一副抉择不定的表情,似乎很是为难。 “……!!!”龙誉再一次忍无可忍,弯下身拿起了一枝断树枝,就势就要扎起地上开始怦怦跳的心脏。 然而,就在她要出手的同时,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毫不犹豫地抓起了那颗黑色的心脏! 龙誉震惊的同时心骤然绷紧! 龙誉就这么紧绷着心震惊地看着烛渊赤手抓起了地上的那颗在跳动的心脏! “你――”龙誉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担心烛渊这么一个活生生的苗民在下一刻便毙命在她面前,因为那颗心脏上有着触碰便能让人即刻毙命的剧毒!所以她方才会在伸出手之后又将手收了回来。 龙誉虽对烛渊没有什么好印象,也没什么好感,但是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苗民,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任何一个苗民在她面前丧命,便是对如今已经身首异处的少女也是一般。 龙誉几乎是想也未想便伸出手想要拍打掉被烛渊捧在手心的心脏,烛渊眸光一凛,在龙誉触碰到那颗心脏之前迅速往后退了两步,眼神寒凉,龙誉蹙眉。 “龙誉阿妹是嫌命长不想活了么?”烛渊眼眸微抬,叹着气微微摇头,“就算龙誉阿妹担心我会被毒死,也不用这么急着为我殉情。” “……”龙誉的担心被烛渊戏谑的话泼淡了几层,虽有恼怒,却依然眉心紧蹙地盯着烛渊,眼中依然有担忧,还参杂了不可置信“你――” 他手捏着那颗心脏,居然,没事!? 对,他怎么会有事,她怎么忘了他就是个诡异的存在,真是让她白紧张了一回。 “好好的一个姑娘,怎的突然间就变成了结巴了?”烛渊又是微微摇头,语气略带惋惜,“不过阿妹是不是该感谢我没让你为我殉情呢?” “好哥哥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这么喜欢说风凉话。”龙誉咬牙笑笑。 “阿妹担心我就直说好了,就算不说,阿妹的眼神也告诉了我你在担心我。”烛渊微微向龙誉靠近,看着她一副咬牙切齿却仍旧在笑着的模样只觉好笑,慢慢贴近她的耳畔,轻笑道,“这样的小毒虽然死不了我,不过被人担忧关心的滋味真是不错。” “好哥哥若是有这闲情逸致,还是尽快处理了你手心里的心脏为好。”对于烛渊这样暧昧的举动,龙誉并未将他推开,而是笑着替他理了理胸前的对襟,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秀眉微挑,“难道好哥哥要等它完全行动起来之后才下手吗?我觉得现在不是个玩游戏的好时机。” 烛渊看着那尸人此刻已经慢慢站起了身,笑意更甚,“阿妹可是害怕了?那么我现下就毁了它,顺带,让龙誉阿妹看个好玩的。” 烛渊离开了龙誉的耳畔,将手心里的心脏移至面前,看了一眼手心里的心脏,再看了一眼龙誉,含笑的语气里含着数不尽的阴寒,“阿妹,可要看清楚了,听清楚了。” 015、如何,好玩么? 龙誉有些不解烛渊的话,只听他话音刚落,便抬起了右手,对着那颗心脏轻轻勾动食指,就在他食指轻动的时候,只见那扎在心脏上的细小黑枝无形中被拔出了一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与此同时,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传来,龙誉微惊,烛渊唇角挑起,随着他右手五指动得愈快,那骨头断裂的声音就愈清晰,在幽静的山林显得诡异异常。 待得那颗心脏上的小黑刺被拔尽,那诡异的骨头断裂声也随之消失,那已经站起的无头尸人整个身子摇晃得厉害,仿佛失了支撑的空壳一般。 烛渊握着心脏的手倏地握紧,将心脏紧紧捏住,那无头尸人便往后砰然倒地,整个上身像泄了气的囊一般瞬间瘪了下去。 龙誉再一次拧眉,眼神变得冰凉,这个白面小男人,究竟有着怎样的一颗心?即便是尸人,可她毕竟也是个苗民! “如何,好玩么?”烛渊的眼神也是阴沉沉的,将捏紧的手慢慢松开,那原本鼓胀的心脏已经变得枯朽,他手掌一倾斜,那已经萎缩的心脏便掉落到了地上。 “这可是我刚刚才想到的,除了数百年前毁了尸人的办法之外的新方法。”烛渊顿了顿,再继续道,“不过是有些麻烦罢了,还脏了手,难怪以前巫姑们没有采用这种办法。” “好哥哥真的是不将人当人看。”龙誉的手有些颤抖,并非是因为恐惧,这样的人,真的是守护苗民的五毒圣教的大祭司吗!? “阿妹哪里话,她哪里还是个‘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烛渊轻轻拍了拍手,盯着龙誉,“若眼前的人是中原人,阿妹还会这样想么?” “中原人自然不能和苗民相比。”龙誉亦是对上烛渊的目光,冷冷道,“中原人只会给苗疆带来灾难,就算死再多,也不值得同情。” “所以对龙誉阿妹来说,苗民是与中原人不同的。”烛渊抬脚,往前迈开了脚步,从龙誉身旁与她擦肩走过,“可是对我来说,无论苗民还是中原人,都是一样。” 在龙誉视角无法达到的视线里,烛渊嘴角再无一丝笑意,眼神冷得好似深冬最寒的霜雪。 龙誉定在原地,眼神冷冷的,心沉沉的。 “阿妹还是快些走为好,此处当是离前面的村子不远了,阿妹既然这么关心苗民的话,此刻不应该是飞奔着跑到前面的村子,瞧瞧是否有尸人侵袭了村子,然后把苗民以各种方式折磨死?”烛渊往前走着,没有回头,淡淡的声音飘至龙誉的耳里,让她猛然回过神,转身,脚步生风般地往前面村子的方向掠去,丝毫不顾已经落在她身后的烛渊。 前面,可是阿木朵的村子! “难道阿妹不该想想,为何尸人会这么巧地出现在你我面前?”烛渊望着龙誉愈行愈远的背影,明知她已听不见,却还是兀自道,“接下来的事,可就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表现了。” 又是有行动了么?这一次,他是管,还是不管呢?呵…… “叮铃……”没有风起,烛渊身上的银铃却又开始轻轻作响。[.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烛渊微微往后侧头,银铃声响得愈加清脆。 *** 盛开的野花,斑驳的树影,有妇人一齐坐在树荫下编着竹筐,谈笑着,有年轻的男子赶着牛车经过,坐在牛车上的女子突然从后搂住了男子的脖子,笑着用手中的棉帕子替恋人擦掉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男子双颊泛红,听着恋人的笑声,笑得异常幸福。 “阿姐阿姐,你瞧!”坐在自家木楼屋檐下,正在摆弄着机杼的一名少女突然惊喜地叫了一声,停下了摆弄机杼的双手,一边激动地看着前方,一边冲一旁正在编草鞋的年纪稍长的少女叫道,“那边那位阿哥,生得好俊!” 年纪稍长的女子听了自家阿妹激动的话,不禁抬眸往前望去,只一眼,便有红晕染上了她的双颊。 真是……好俊的人啊…… 感受到少女的注视,烛渊微微转头,淡淡地瞟了少女一眼,少女只觉双颊如火烧了一般,手中尚编到一半的草鞋落到了地上。 少女怔忡了许久,正当她弯下腰要捡起落到地上的草鞋时,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先她一步将草鞋拾了起来,少女的心狂跳不止。 “姑娘,你的鞋。”烛渊将草鞋递给了少女,温和好听的声音让少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甚至一时怔怔得忘了伸手去接,只定定地望着面前那只她见过的最美的手。 一旁的少女见自家阿姐就这么愣住了不禁蹦过来替她接过了烛渊递来的草鞋,笑道:“多谢这位阿哥了。” “或许是我的唐突吓到了姑娘,真是抱歉。”虽是抱歉的话,可是烛渊的话里没有丝毫抱歉之意,连语气都是淡淡的,“我只是想向姑娘问个路,寻个人家而已。” “阿哥想寻哪户人家?” “阿木朵。” “你瞧,阿木朵家就在那儿,沿着那条路直走到头就是了。”少女说着,抬起手臂指着前边山坡上隐隐约约可见的一幢小木楼,笑道。 “多谢。”烛渊轻声道了声谢,便走开了,他身上的银铃自他进入这个村子开始便随着他的每一步发出叮铃声。 想来是龙誉无意识中催动了体内的红眠之蛊,竟使得他的千丝引在这儿居然不能清楚地感受得到她的所在之处。 “阿姐阿姐,人家都走了,你怎的还不好意思抬头?”烛渊走后,手里拿着草鞋的少女蹲下身用手肘抵了抵自家阿姐的腰,挑着眉打趣道,“莫不是――阿姐喜欢上了人家?” “水妹,休胡说!”年纪稍长的少女抢过了阿妹手中的草鞋,将其紧紧握在手中,这才敢抬头望着烛渊离开的方向。 “阿姐,别瞧了,人家都走远了!” “哎……”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无法言喻的哀愁。 就在少女叹气的同时她的阿妹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一边将她往外拉,一边道:“阿姐既然喜欢他,找他去就是!他刚才问了阿木朵的家在哪儿,我们到阿木朵家去定能寻着他的!” 少女本想拒绝,可是一想到那俊美非凡的男子,她就这么红着脸任自家阿妹将她拉着走了。 苗族儿女敢于为爱而追求,并不像中原那般让女子死死扣着三从四德,倘若有哪个女子瞧上了哪个男子,只管追求便是,绝不会招来任何闲言碎语,相反都会得到村民的支持。 此刻的阿木朵家。 “叩叩叩――”龙誉轻轻敲着阿木朵家的门,“阿木朵。” 回应龙誉的是安静,龙誉再敲了敲,眸光深沉。 虽然在村子外遇到了尸人,但是自村子中苗民依旧如常的平和生活看,并没有遭受到尸人攻击的迹象,当是无事,龙誉的心稍稍松了一些,待瞧过了阿木朵之后再四处看看村子是否是真的安全。 “吱呀――”就在龙誉第三次敲响木门的时候,紧闭的木门从里被打开了,门木发出的吱呀声让人有种失修的错觉。 开门的是一位貌美的中年妇人,脸色有些苍白,然而她微挑的唇却红得有些诡异,龙誉在见到妇人的一瞬间,眼中有寒芒乍现,右手腕迅速转动。 “呵呵……看来是不速,之客……”妇人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声,顿时眼神一凛,伸出指甲乌黑尖利的手就要刺往龙誉的咽喉! 然而还不待她触及到龙誉的身体半分,瞬息之间只见龙誉右手迅速一挥,妇人的身体顿时僵住,继而轰然倒下,双目暴突,已然断气。 “啊――”就在龙誉收起手的时候,木屋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龙誉顿时震惊,急忙跨入门槛,紧张地高声道,“阿木朵!” 可就在她看到屋子里的情景时,她的心颤得厉害。 016、下不了手吗,我帮你 阿木朵四肢被绳索捆住,绳索的一端分别系在屋子的四角,而小小的阿木朵就被这么面朝下地吊在屋子正中间,她身下的地面上,有一只碎裂了的暗紫色大瓮,此刻瓮中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流了一地,直如血液一般。(.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阿木朵!”此情此景,让龙誉心揪得又紧又疼,挥动双手要将绳索斩断将阿木朵放下来,阿木朵,不过才是个七岁的孩子! 然而,在龙誉抬起双手的瞬间,只听得阿木朵再次凄厉地喊叫一声,捆着她四肢的绳索尽数崩断,龙誉本想去接住她,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将她欲要迈出的脚步生生扣在了原地。 只见阿木朵稳稳落到了地上,赤脚踩到了碎裂的大瓮上,继而向着龙誉慢慢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情感的眸子,呆滞地望着龙誉,轻轻勾起了嘴角,笑道:“龙姐姐……” “龙姐姐……”阿木朵踩着脚下的碎瓷片慢慢向龙誉走来,她的脚底被碎瓷片划破,却没有如常人一般淌出鲜血,她面不改色,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阿……木朵……”龙誉紧紧盯着阿木朵,紧握成拳的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垂在身侧的右手竟是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事已至此,阿妹还下不了手吗?”烛渊冷眼看着这一切,拿开了放在龙誉肩上的手,冷冷道,“若是阿妹下不了手,我倒是不介意帮你。” 说罢,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阿木朵束缚住,任她动弹不得,将她定在了原地。 他本是不想出手的,不过看来真的如曳苍所说,这个女娃娃,还很是欠调教。 “看来这是个被抛弃的失败品,当真是可怜。”被束缚住的阿木朵挣扎着,却挣脱不开烛渊千丝引的束缚,烛渊无情无感地说着,“或者阿妹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尸人的炼制过程中,而她接近阿妹,不过是遵照某人的命令行事而已,屋外那被阿妹杀死的女人,只怕就是负责炼制这个小姑娘的人。” 烛渊说着,轻轻勾动着十指,那无形中的引线将阿木朵的脖子勒得愈来愈紧,然而阿木朵却是一点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龙誉。 “炼制失败的尸人没有任何伤害力,与常人无异,却又已不再是常人。”龙誉没有说话,只有烛渊淡淡的声音在屋子里轻轻回响,“不过,看来阿木朵小姑娘是因为阿妹而丧命的。” 是有人将她当做目标,让尸人接近她靠近她,看来她还不是一般的有趣。 “住嘴!”龙誉低喝了一声,慢慢抬起了低垂的眼眸,然而此刻她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反而是异常的冷静,朝阿木朵慢慢走去。 是否真如烛渊所说,阿木朵是因为她才被炼成尸人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才这么做!? 龙誉慢慢抬起了右手,轻轻放到了阿木朵的心口处,烛渊震惊。 “龙誉!”烛渊冲龙誉大喝一声,拨动五指想要用千丝引将龙誉的手从阿木朵心口抽开,然而已来不及,龙誉的五指已深深嵌入了阿木朵的心口内,用力将阿木朵的心脏捏碎! 龙誉只是看着面无表情的阿木朵勾唇一笑,对不起啊……阿木朵,我没有办法救你,我只能以这样的方法让你解脱…… 就在龙誉捏碎阿木朵心脏的刹那,烛渊瞬步至她身旁,用力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阿木朵的身体里抽出来,喝道:“你疯了吗!?” 尸人的心脏,可是剧毒和尸蛊的集合体!足能让人片刻间化作尘泥! 那个人,难道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来除掉她?目的何在? “我没有疯。”龙誉是第一次看到烛渊脸上有过多的情感,却只是冷冷地挥开了他的手,咬牙切齿道,“我不会死,我还要让这个罪魁祸首血债血偿,不,是让他生、不、如、死。” 龙誉的双眸迸发出可怕的光,所有伤害苗民的人,她都要让他们,死! “好哥哥,请给阿木朵一个全尸。”有暗红色的血从龙誉嘴角流出,满腔恨意的龙誉最终失去了意识,在她倒下的时候,烛渊张开臂弯接住了她,快速地将一枚药丸塞入了她的口中。 真真是个欠调教的女人,若非她体内的红眠之蛊,他早就亲手送她下地狱了,烛渊看着怀中的龙誉,很是不悦,十分粗鲁地将她扔到了地上,继而看向还睁着眼站着的阿木朵。 全尸?太天真了,就这么留着她,他可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料想之外的事情。 食指轻挑,一颗小小的脑袋与小小的身体一齐砰然落地。 “啊――”与此同时,响起了女子惊骇不已的尖叫声,烛渊慢慢转过身,只见方才他在村子里见到的两名少女此刻正跌坐在地上,惶恐至极地望着他,仿佛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妖魔。 “姑娘们,怎么到这儿来了?”烛渊慢慢走向两名少女,少女见他像自己走来,害怕得用手撑着地不断地往后挪动。 “姑娘们叫那么大声,是不是看到什么了?”烛渊低头看着两名害怕到不行的女子,笑得温和,然而此刻他这样好看的笑容在前一刻还痴心于他的少女眼里哪里还是俊朗非凡,简直就像是随时都会露出尖利的獠牙咬破她们咽喉的怪物。 “姑娘们莫怕,我不是怪物。”烛渊在少女的面前半蹲下身,指着阿木朵的尸身,说得真诚,“她,才是怪物。” “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年纪稍小的少女看到慢慢靠近自己的烛渊,忍不住再次尖叫。 “嘘――”烛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神情变得有些无奈,“别吵,你们要是再吵,是不是要我把你们变成阿木朵那样你们才不会吵?” 这句话果然有效,少女不叫了,却是抖得更厉害了,觉得烛渊比怪物还要可怕。 “这样才对,这样才是乖孩子。”烛渊很是满意她们的反应,抬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脑袋,温和地叮嘱道,“好了,回去吧,记着你们今天什么也没有看到,要是你们想村民因为你们而陷入恐慌,你们四处去说也无妨。” 少女们早已吓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便是连站起来离开的力气都没有,烛渊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一挥手,便将两名少女挪至到门外。 幸而此处只有这一户人家,否则整个村子都将活在惴惴中了。 不过,就算如此,又与他何干。 接下来,就让他好好看看红眠之蛊的力量吧。 烛渊转身,紧紧盯着躺在地上的龙誉,慢慢蹲下身,左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右手握住了龙誉的手,而后轻轻勾起了唇角。 雄性眠蛊,他等了二十年,这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017、阿妹是舍不得我为你殉情 龙誉昏昏沉沉地觉得脑子里出现了许多过往的画面,最后这些画面全部聚集到一起,混成了一抹冰凉,然后重重地压在自己的唇上,还伴随着有温热的液体流进自己的喉咙。 龙誉微微皱眉,又凉又温的感觉,真真是奇怪的可以。 还有点柔软,真是好玩,不知道咬起来是不是像小哥哥曾给她吃的甜软糕?龙誉心下这般想着,嘴上便张口咬住了覆在她唇上的那瓣柔软。 只是龙誉这一口咬下去,发现不是甜软糕的感觉,眉心又皱了皱,又有力咬了咬,甚至还用牙齿磨了磨,然后蓦地睁开了眼! 紧接着,她那乌黑盈亮的眼睛猛然睁大,一副震惊到她四肢百骸的模样,只因为,她的眼前,是烛渊近在咫尺的脸,而她嘴上咬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甜软糕,而是烛渊的唇! 龙誉立刻松口,然后像屁股着火了一般腾地坐起,猛地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烛渊,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涩,反倒是像吃了瘪一样的青绿色。 “你有病啊!?”龙誉用手背用力地擦着自己的唇,恼怒地瞪着被她用力推开的烛渊,不是羞得要钻地洞,而是气不打一处来。 而烛渊被龙誉这么猛地一推,不仅不怒,反倒勾唇轻笑,一边用拇指指腹摩挲着自己的唇,一边纠正龙誉道:“有病的是阿妹,可不是我,不然为何需要吃药的是阿妹,而不是我?” “你――”龙誉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烛渊,只觉得更气了,下一句话还没出口,竟被烛渊的话给堵了回去。 “而且我好心喂阿妹吃药,阿妹非但不感谢我,还出那么大力把我的唇给咬出血来,还将我这么用力的推开,真是再一次的恩将仇报,这让我情何以堪?”烛渊虽是还在浅笑,然而这笑意仿佛突然间染上了哀愁,说得龙誉好像是大恶人一般。 “你不会用勺子!?非得用嘴!?”龙誉完全无视烛渊的神情,依旧在猛擦着自己的嘴,这个可恶的白面小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妹的嘴咬得那么紧,勺子无用。”烛渊笑着解释。 “那你不会用力撬开我的嘴,把药灌进来!?”龙誉有暴跳如雷的迹象。 “阿妹真是有趣,说得自己像牛,倒不像个人。”烛渊嘴角笑意更浓。 龙誉终于被烛渊逼得暴跳如雷,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烛渊,哪里还记得她面前这个人就是高高在上的大祭司。 “阿妹何必动怒,其实冤的是我倒不是阿妹,你瞧,我让你去执行任务,你半路出了岔子险些把命都丢了,还是我千里迢迢把你弄回圣山,现在还亲自为你解毒,你非但不感谢我,反倒生起气来,还那么狠地咬我,我真的好心反倒被牛踢。”烛渊无比惆怅地说着,再次用手碰了碰被龙誉咬过的唇。 眼底有玩味的笑意一闪而过,嘶……还挺疼,小家伙是把他的唇当什么了,下嘴可真是狠。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龙誉这才认真去看烛渊的下唇,果然有深深的齿印,还有点点血色从那齿印下冒出来,龙誉这才想起自己是在阿木朵那儿昏了过去,之后的事便不知道了,是他带她回来的? 她记得她是中了尸毒了,她知道自己死不了,但是必须需要解毒,但是是这个白面小男人亲自为她解毒,还用这么恶心的方式,这到底是什么大水淹了龙王庙!? 龙誉欲再次说话,谁知话还未出口,就被烛渊的下一句话逼住了。 “其实阿妹也不必感谢我,若是阿妹死了,我就该为阿妹殉情了。”烛渊淡淡笑着,一副毫无所谓“你真的不必感谢我”的模样。 “你到底有病没病啊!?”龙誉再次暴走,“谁要你殉情!?我还活得好好的!” “原来阿妹是舍不得我为你殉情,真是难得听到阿妹说一句人话。”烛渊笑得玩味。 “你――你才不是人!谁管你为谁殉情!”龙誉抓狂,与一脸淡然的烛渊简直是形成极大反差。 烛渊仿佛没有看到龙誉的抓狂一般,柔声道:“阿妹莫怒,对身体恢复很是不好,来,好哥哥让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烛渊说罢,从胸前对襟里拿出了一把女子用作头饰的银梳,龙誉见到银梳顿时沉静了下来,冷冷地盯着烛渊手里的那把银梳。 那是,阿娘的银梳!自小阿娘就是用这把为她梳头,她绝不会记错! “你究竟想要把我阿娘怎么样?”龙誉冷眼看着烛渊,方才两人间的亲密仿佛未曾有过,一瞬之间仿佛是仇人。 “我说过的,我想要的是阿妹,而不是任何人。”烛渊向龙誉微微靠近一分,抬手替她拂开垂在额前的一缕发丝,“若非如此,我管阿妹做什么,让阿妹死在尸毒中不就好了?阿妹你说是么?” 烛渊把玩着手里的银梳,用近乎宠溺的口吻道:“所以阿妹要乖乖听话,哥哥我呢,最喜欢的就是听话的好孩子,懂了么?” 龙誉注视着烛渊的眼眸,仿佛从他浅笑的眸子看到了眸子深处的冰冷,莫名地觉得浑身一阵凉意袭来。 “好哥哥的话,我自然记得,自然也懂得。”龙誉轻轻拂开烛渊还停在她耳边的手,学着他的模样也是微微笑着,“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好哥哥,不知道是可以呢,还是不可以?” “阿妹真是听话,我这才一说,立刻就变得像个好孩子,好孩子的问题,哥哥当然都会回答。”烛渊温柔的话语听起来直像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却愈发地让龙誉觉得他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冷的。 “阿木朵,有没有全尸?”龙誉盯着烛渊的眼睛,声音很冷,也很沉。 “当然没有。”烛渊回答得很是直接,他清楚地瞧得见此刻龙誉的眸子里正有一团怒火在猛地窜起,却是将唇角的笑意勾得更深。 龙誉的双手陡然紧握,体内的某些东西因着她的怒意仿佛在骚动,使得她的眸光变得愈来愈沉,愈来愈冷。 “阿妹可是在怨怪我没有给阿木朵小姑娘留个全尸?”烛渊忽然笑得阴沉,“难道龙誉阿妹想拿整个村子的苗民去冒险?若是如此的话,我倒是多此一举了,不过我看阿妹很是爱护苗民的,拿苗民的生命去冒险,阿妹舍得么?” 烛渊的话让龙誉眸光一颤,继而变得黯淡,渐渐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心难受得厉害,他说的没错,怎能为了她的一己之私而拿整个村子苗民的命去冒险。 “阿妹,你的救赎之心,究竟能救得了多少人呢?呵呵……”烛渊慢慢自竹榻站起了身,不再瞧龙誉一眼,只是冷冷笑着,“弱者,都喜欢同情弱者。” 烛渊的话让龙誉松开的双手再次紧握起!直到烛渊离开了许久,她的耳畔还回荡着他讽刺的笑声。 弱者,都喜欢同情弱者…… 不!她不是弱者!她会变得更强!更强!! 龙誉一拳狠狠地砸到了竹榻上,生生将竹榻砸穿了一个窟窿! 屋外,烛渊抬头望月,左手轻按在心口,眼神冰冷。 雄性眠蛊,控制不了么? 018、那些人没死之前,我绝不会死 蚩尤神殿,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曳苍。”烛渊从泉水里走出,扯过摆在一旁的棉布将身子擦干,而后将曳苍递来的衣衫套在身上,边穿边问道,“布诺何在?” “大人,属下瞧您这是明知故问。”曳苍手里挥着烛渊的腰带,笑得眼眯眯,烛渊侧过头看他一眼,他便笑着将腰带递给烛渊,一边道,“老左从今儿白天回来就一直不见人影,大人若是要见他,属下这就去把他找来,大人意下如何?” “一天不见人影,这不早就是预料中的事情么?”烛渊将腰带系好,抬眸,眸中浅笑盈盈,“若非如此,我怎会让他做这件事呢?” “这都过去二十年了,布诺还真是个情种。”烛渊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曳苍一眼。 面对烛渊,曳苍很少有惧意,现下听闻烛渊这么一说,倒是笑出了声来,“大人,别这么看我,我可从没隐瞒过大人什么,我不是老左,心里可没藏着人。” “这个我当然知道。”烛渊笑着拍了拍曳苍的胸脯,“我是要见布诺,但是就省了你亲自跑一趟去把他找来,我自己去找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大人,属下真是二十年没瞧见您对什么事这么上心过了,大人心情可还好?”曳苍跟在烛渊身后,不紧不慢地走进甬道。 “心情?曳苍你说,我找到了我的另一半眠蛊,我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烛渊抬手轻碰着自己的下唇,那是龙誉之前咬过的地方,勾唇反问,“我可是找了二十年。” “看大人对那小姑娘的态度,属下猜,大人的心情定然是极好的。”曳苍笑着笑着,眼里忽然多了一抹担忧,“不过属下担忧大人。” “呵……”烛渊忽然冷冷笑了起来,声音冷得可怕,“放心,那些人没死之前,我绝不会死。” “大人……”曳苍脸上的笑意最终全部化为无尽地担忧,却只是一刹那,又换成了方才的笑意,“哈……大人当然不能死不会死,大人若是死了,我与老左说过的,死都会陪着大人,我们还想在太阳下多伺候大人很多日子的。” “呵……是么……”烛渊沉沉笑了,眼底的冷意在慢慢淡去。 “大人,走吧,咱们去瞧瞧情种老左黯然伤神的模样,该是多有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曳苍挑眉笑了笑,那样的笑容竟灿烂得好似白日的阳光,竟让神殿外看守的教徒们也随着他笑了起来,可是在看到烛渊的时候又猛地将头低下。 教众埋着头,心里都泛着同样的嘀咕,大祭司二十年未曾离开过神殿,这几日倒是离开得频繁,而大祭司明明长得那般年轻俊美,却会让他们不敢直视,甚或每一次见到都会莫名地心惊。 曳苍背着手走在烛渊身边,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直像个闭不了嘴的鸦雀,而烛渊却是一句都没有打断他,只是面色淡然地听他念叨,偶尔还插个一两句,简直是让瞧见这一幕的教众目瞪口呆。 月挂树梢头,整个圣山很是沉寂,偶有几声蛐蛐的叫声,夜总归是宁静。 布诺站在一片桑树林前,正静静地看着远处漆黑山腰上偶尔闪烁的一点火光。 “哎哟哟,痴情的老左,在瞧什么呢?瞧得这么认真,让我也瞧瞧如何?”忽而,曳苍戏谑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布诺眸光一沉,猛地转身,正要呵斥曳苍时,心下陡然一颤,迅速地低下了头。 “大人。”布诺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烛渊。 “曳苍问的好,布诺你在瞧什么瞧得这么认真,竟然连我们来到你身后都不曾察觉。”烛渊也没有看布诺,而是越过他的肩头望向远处漆黑一片的山,忽然远处一点火光一闪而逝,烛渊轻叹了一声,“布诺,想什么呢?” “大人,我……”布诺依旧不敢抬头,张了张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知道我为何是让你去把她带回来,而不是让曳苍去么?”烛渊收回远眺的目光,将目光落在布诺身上,依旧是寻日里平淡的声音。 “属下知道。”布诺回答得有些艰难。 “你知道就好,我还以为你见了她就什么都忘了。”烛渊伸出手拍了拍布诺的肩头,“既然你知道,那么我便回神殿去了,办好我交给你的事情。” “大人!”布诺猛然一抬头,竟在烛渊面前跪了下来,导致烛渊前一刻还落在他肩上的手,此一刻便悬在了半空,“求您不要伤害她!” 烛渊瞳眸骤然一缩,冷意袭上,曳苍握着火把的手猛地一颤,导致那燃烧的火焰也猛地一颤。 “布诺,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上一次向我下跪,是二十年前。”烛渊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一齐握住了布诺的手臂,声音冷得骇人,“也是,为了她。” “大人,我……”布诺想要说什么,却也觉得自己在烛渊面前又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将头垂下。 “若是不想她死,你就起来。”烛渊手上猛然一用力,将布诺从地上拽了起来,忽而沉沉地笑了起来,“布诺,你瞧瞧你,为了一个女人两次向我下跪,像什么话?” 布诺与曳苍陡然心惊,这样笑着的大人,才是最可怕的。 “教中规矩,不知布诺可还记得?”烛渊的眼神变得无比阴沉,吐出的话恍如修罗,“圣使以及使女,终生不得婚嫁,不得生育,若犯教规,结果,唯有死。” “二十年前,我已经答应过你放她一条生路,可是这只是建立在她还是个干干净净的使女的基础上,而如今,她竟有了一个口口声声叫她‘阿娘’的女儿,你说我还要再一次答应你吗?” 布诺的身子猛然一震,望着烛渊满是杀意的双眸,只觉浑身一阵寒凉。 “但是你若要说那是你的果实,或许我可以考虑放过她。” 夏夜的风仿佛在一瞬间割裂了人的心。 019、这么弱小的你,能做什么呢? 龙誉站在蚩尤神殿外,很想进去,奈何守在殿外的教徒看她的眼神不仅严肃,还凶狠,丝毫没有让她进神殿的意思,龙誉便忍住了想要闯进去的冲动。 好,她忍,谁叫她现在已经是五毒圣教的教众,想要见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只有慢慢等,不能硬闯,不能乱来,以防那个诡异的小男人有的是理由伤害她的阿娘。 可是龙誉在神殿外等了整整一个夜晚,直到东方的天际都有了露出鱼肚白的意思,她还是没有得到进入神殿的许可,这让她不禁气得有些牙痒痒。 那个该死的白面小男人!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干等一晚上。 龙誉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好,她再忍,谁叫她是教众,谁叫他是大祭司,既然他不见她,那她便只好去找曳苍试试。 可就在龙誉转身离开之时,烛渊笑意盈盈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阿妹在这儿等了一夜,是找我么?”烛渊浅笑着站在龙誉身后看着她突然僵住的背影,说出来的话简直是暧昧无比,“没想到阿妹昨夜对我那般粗鲁,居然还会前来找我,真是让我好生欣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烛渊说这后一句话的时候正是龙誉愤然转过身的时候,险些气得龙誉喷血,恶狠狠地看着烛渊咬牙笑道:“好哥哥也真是的,既然觉得我对你粗鲁了不好受,怎么不在神殿里好好休息还到外走呢?” 这口无遮拦的可恶的白面小男人,好说歹说她是在这等着见他等了一夜,他居然不在神殿里!?还有那些可恶的守卫,居然也不舍得告诉她一声!? 忍,忍了! “阿妹这是在关心我么?我真是开心。”烛渊眸子里的笑意忽然变得玩味,往龙誉走近了一步,“既然阿妹这么关心我,那我就告诉阿妹吧,阿妹你瞧。” 烛渊一边笑着说话,一边伸出手指向身侧不远处的一株已不知年龄几许的老榕树,“昨夜一夜我都歇在那株老树上,挺舒服,挺惬意,还能透过密密的树叶看到月亮,也顺带瞧了阿妹一夜,只是阿妹没有发现我罢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经烛渊这么一指,一说,龙誉再也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吼道:“你一晚上就在那树上看着我在这儿等你!?你居然都没舍得吭一声!?” “感情你觉得耍我很好玩!?”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简直就是无耻得令人发指!“还是说你将我留在圣山就是为了耍我!?” “阿妹,冷静,冷静,银梳,银梳,还记得银梳么?”看着几乎是暴跳如雷的龙誉,烛渊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轻声提醒道。 果然,龙誉一瞬间便冷静了下来,恼羞成怒地盯着烛渊。 “阿妹真是听话,真是好孩子。”烛渊满意地赞道,抬起手想要拂上龙誉的脸颊,只见龙誉微微侧过身,避开了他的手,烛渊看着龙誉满是厌恶的黑亮眼眸,笑着接着说道,“阿妹你又未高声大喊你找我,我怎么知道你找我呢?阿妹你说是么?” “当然,在这圣山之上,自然是大祭司说什么就是什么,哪容得了我辩驳什么。”龙誉冷笑道,“不过我深夜前来神殿求见大祭司,是有要事。” “哦?要事么?”烛渊笑着往龙誉再靠近一分,在与她近在咫尺的距离微微低下了头,凑近了龙誉的耳畔,轻轻吐气,“是什么要事值得阿妹肯放下面子亲自来找我呢?我倒有兴趣得很。” “我想请大祭司让我去调查尸人一事。”龙誉站得挺直,极其严肃道。 昨夜自他离开后,她想了许久,她觉得这件事要是她不去查清楚,不知将会有多少苗民会受到伤害,若是不查清楚,她怎么对得起尸骨无存的小小阿木朵。 她不能随意离开圣山,她如今算不上是个自由的人,所以,她唯有放下身段脸面来到蚩尤神殿前,请求身为大祭司的他,允许她亲自去查这一件事。 但是总有一天她会变得强大到能将他踩在脚下!一定! “阿妹这是在与我说笑么?”烛渊轻笑出声,而后离开了龙誉的耳畔,看着龙誉一张坚定无比的脸,笑得愈加轻蔑,“这么弱小的你,能做什么呢?去送死?” “我有实力。”烛渊轻蔑讽刺的语气让龙誉的身体里翻腾起怒火,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少以貌取人!” “小家伙,内心燃烧了么?不服气么?不承认自己弱小么?”烛渊的口气愈来愈讽刺,冷笑一声,“实力?你有什么实力?你的那些所谓的实力,或许连教中的中级弟子都赢不了。” “谁说我赢不了!?”龙誉握着双拳咆哮出声,“尸人一事,我非查不可!” 或许他说得对,或许她连教中的中级弟子都赢不了,她虽来到圣山不过短短几日,但是她已经清清楚楚地明白,她所知道的五毒圣教与圣山之上真正的五毒圣教,相差得太远太远,以致于她那自认为厉害的蛊毒之术在这里都变得弱小。 “哦?有胆。”烛渊眼眸微眯,嘴角勾出一记森然的笑,“那你就先让我见识见识你所谓的实力,再来说话。” 烛渊说罢,转身走近了蚩尤神殿。 龙誉愤然转身,却被突然出现的曳苍拦住。 “小姑娘,跟我走吧,去见证你的实力。” 020、你有人性吗? 武演场。 龙誉倒在地上的时候,已是全身也抽不出一丝气力,只觉喉咙里满是血腥的味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大幅度地起伏。 真是,混蛋!可没人告诉过她她面对的是二十个中级弟子,而且是连番攻击而不是公平的一对一!龙誉任由嘴角淌出血渍也没有气力抬起手去擦,却是慢慢地扬起了嘴角。 好在她没有先于他们倒下,以一敌二十,撑到最后才倒下的,只能是她!哈,哈……她不是弱小的人,她有实力,她会慢慢变强的。 “啪,啪,啪。”三声轻轻的击掌声有节奏地响起,伴随着传来烛渊由远而近的赞赏似的话语,“看来是我判断错误,阿妹还是有些实力的。” “只是,阿妹也太过逞强了,竟把自己都伤了。”烛渊自场外慢慢走近龙誉,最后在她身边蹲下身,温柔一笑,抬起右手靠近龙誉的脸,而后用拇指指腹替她擦拭掉嘴角的血渍,用怜惜的口吻道,“只是仅仅是打到这二十个人,阿妹就已经精疲力尽了么?” 龙誉冷冷看着眼前这个总是突然出现的男人,沉默不语,方才才升起的欢愉顿时又猛地沉落。 她仅仅是打倒这二十个人,就已经精疲力尽了?真是讽刺,好想反驳,可这确实是个不争的事实。 “大人,看这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能打倒他们二十个人,已经是意料之外了。”曳苍的笑声又响了起来,明显地是在夸赞龙誉,“换做是我和老左,或许都赢不过他们。”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精疲力尽?”龙誉咬咬牙,拼了全身的气力想要站起身,即便是不争的事实,她仍旧倔强道,“我还有的是气力,再抗三十个也没问题!” 然,龙誉身上的气力远远比不上嘴上的气力,纵是她如何咬牙切齿,她能移动的,唯有她的一双手,撑着地,却是无论如何也起不了身。 而烛渊就蹲在她身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脸的玩味,最后转化为一声无奈地叹息。 “阿妹动不了就是动不了,又何必再逞强,好哥哥我又不会取笑你。”烛渊叹了一口气,竟伸出双手将龙誉横抱了起来! 龙誉惊住了,这个白面小男人,到底是什么扭曲诡异的心思!? 曳苍惊住了,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就是在守卫在武演场周围的教徒也惊住了,这是大祭司吗!? 唯有堪堪到达武演场的沙耶娜一脸的平静,面上一丝诧异之色也无,反倒是眼睑微垂,恭敬地站到了一侧。 “你要做什么?”龙誉紧紧盯着烛渊,平静地冷声问道,她可不认为这个诡异的小男人抱起她的心思如同他面上的担忧一般,他的心与他的表象,绝对不是一个模样。 他可以含笑对她说,他把阿娘“请”到了圣山,他可以云淡风轻地笑说,阿木朵没了,似乎在他眼里,谁的命都不算命,这样的人,绝对也不会把敢盗取圣药的她当人命看,即便他口口声声说他想要的是她这么可笑的话。 她不愚蠢,不会相信他可笑之极的话。 可是,她却真正地体会到了自己的弱小,好可笑…… “阿妹真像只小猫,一会儿张牙舞爪,一会儿又很是安静乖巧。”仿佛看不到龙誉眸子里的冷意,烛渊温柔地笑道,“那请怀里的这只小猫猜猜,我接下来是要做什么呢?” 龙誉沉默。 “小猫没有兴趣猜我的心思么?那我直接告诉小猫也无妨。”烛渊抱着浑身疲软的龙誉慢慢转身,看了一眼垂首站在一旁的沙耶娜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嘴角的笑意更深,“既然小猫说还有捉鱼的气力,那我若不给小猫这个机会,岂不是显得我很没人性?” “你有人性吗?”龙誉冷哼反问,她现在没有动弹的力气,只能这么可耻地任由他抱着,心情极度恶劣,说出口的话也都是恶劣的。 烛渊却是一丝怒意也无,反倒很是赞赏道:“阿妹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好。” 龙誉只觉烦躁得可以,她始终是想不明白,这个白面小男人,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竟能这般容忍她,这圣山之上,没人敢对身为大祭司的他有丝毫不敬,照曳苍的话说就是,像她这样的例子圣山从来没有过,就算是有,那人也早已是尸骨无存。 诡异的人做的事,果然都是诡异的。 “在圣山深处,有一处常年笼罩着迷雾之地,名雾踪,雾踪里的景色很是迷人,也很适合小猫捉鱼,我这就带小猫前去雾踪瞧瞧景色,顺便再让小猫磨磨爪子。”烛渊边走边向龙誉柔声解释,只见他眸子里的笑意渐渐变得阴冷。 曳苍在听到“雾踪”一话后,心一惊,笑着道:“大人,雾踪景色虽然不错,但似乎不适宜小姑娘现在去,怕小姑娘看到那迷人的景色高兴得受不住。” 沙耶娜走在曳苍身后,仍旧一脸的娴静,唯有听到烛渊说出“雾踪”一词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曳苍是担心小猫的爪子在雾踪磨得太利会挠伤我?还是担心小猫在雾踪里迷了路再也出不来?”烛渊温柔的声音仿佛在笑谈,“小猫喜欢在爪子上涂上毒药,灵蛇使快去给小猫备些毒药来,我可是等着小猫大显身手。” “是,属下这便去。”沙耶娜恭敬应了一声,离开了。 龙誉已是一头雾水,雾踪?什么地方? 曳苍眼角的笑意揉进了不知名的感觉。 雾踪,圣山上毒蝎的栖居地,在这个小姑娘精疲力尽的时候将她扔进雾踪,无疑是让她去――送死。 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021、大人可真舍得拿自己做实验 蚩尤神殿里,曳苍向烛渊笑着禀告教中的事务,边说边时不时往神殿外望去,眉梢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似乎在等着什么出现,烛渊闭目听着,对曳苍的三心二意毫不在意。 稍倾,一身黑衣的布诺捧着一只陶碗走了进来,曳苍见到布诺,连忙笑着上前接过了布诺手中的陶碗,然后十分殷勤地递给烛渊。 “大人,这夏日太奥热,喝碗老左亲自为您煮的清茶,清凉解暑,您最喜欢的。” 烛渊未有睁眼,只是斜倚在石椅上向曳苍伸出了手,曳苍将盛满了绿茶汁的陶碗放到烛渊的手心之后,用手肘用力戳了戳身旁的布诺。 “大人,前几日抓到的中原人要如何处置?”布诺看了曳苍一眼,沉吟片刻,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曳苍才一听他问的话,立刻用手扶额。 老左,你下一句必须说出有用的话来。 烛渊微微睁开了眼,轻啜了一口茶,浅笑道:“布诺煮茶的本事真是愈来愈好了,只是你说的这话,当是还有下一句,何不一起说完?” “属下是想说,雾踪已经许久未有放活人进去了,这些中原人,是否要放到雾踪里去?”布诺正儿八经地接着问道,曳苍则是慢慢挪至他身后,竖起大拇指在他背后盖下一印,老左,果然不负我望。 “布诺你这么一说,我才记起确实许久没有喂雾踪里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吃好吃的了。”烛渊浅浅笑着,将手中的陶碗往前一递,布诺双手接过陶碗,烛渊抬眸望他,“不过半个时辰前不是才放了个活人进去么?那些个中原人先留着,明日再让孩子们饱食一顿。” “大人,就那个皮包骨头的小女娃娃,只怕还不够蝎子们塞牙缝,不顶事。”曳苍往前走了一步,笑着回答烛渊的话,“大人您都说许久没有让那些可爱的蝎子们吃好吃的了,不如今日就让他们吃个够?大人您认为如何?” “哦?布诺,你也这般认为么?”烛渊微微挑眉,询问似的看着一眼正经严肃的布诺。 “是的,大人,那些中原人,不让他们尝些滋味,他们只会一直狂妄。”布诺正经地补充。 “你们是担心那个自视甚高的女娃娃被雾踪里的孩子们吃得尸骨无存,想着法子让她减轻痛苦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烛渊轻叹了口气,布诺脸上的正经之色有些晃动,唯有曳苍还是一脸的笑。 “大人,我们担心的是您,而不是那个女娃娃。”曳苍看见布诺没有应话,便接口道,“那女娃娃的命是与大人捆绑在一起的,大人不担心,我等却是慌得很,大人您不是还说她太弱了吗,怎么敌得过已经饿得疯狂的蝎子们。” “大人,中原人有一句话,似乎叫‘皇上不急,急死太监’,您该是知道我等的心情的。”布诺似乎是酝酿了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句,曳苍险些倒地,烛渊则是无奈地笑着微微摇头,从石椅上慢慢站起了身。 烛渊嘴角噙着笑,拍了拍布诺的肩头,笑赞道:“布诺,哪儿学到的这话,真是让我难得一乐。” 布诺却是窘了一张脸,斜过眼看着身旁的曳苍,难得他说得不对? “布诺,你这是,父爱的表现?”烛渊嘴角的笑容忽而淡去,声音也开始变冷,“就这么怕她死在雾踪里?” 布诺一怔,直视烛渊的眼眸,神色痛楚,声音哀凉:“大人,您知道事实,何必再剜我的伤口。” “是么?我知道事实么?”烛渊与布诺擦肩走过,以背部对着布诺与曳苍两人,“我知道的事实,又是什么呢?” “大人,属下觉得,此刻不是您开玩笑的时候,您不应当将那小姑娘放到雾踪里,太过危险,正如曳苍所说,大人您与那小姑娘的命是牵系在一起的,属下很是担心会伤到您自己。”布诺紧紧盯着烛渊的背影,拧眉垂首说得极其恭敬,发自内心的担忧,以至于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沉默,曳苍脸上没了笑意,布诺将眉心拧得更紧,烛渊没有回头,许久,他才淡淡道:“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若是那个女娃娃受了伤,你不好面对你心中的那个人?” 布诺神色纠结痛苦,嚅了嚅嘴唇,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又是长长的沉默。 “布诺如今很清楚地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一日,大人让我离开,去追寻我一直想要追寻的梦,可是我没有走,我选择留在大人身边。”布诺终于是艰难地张口,低沉的嗓音里夹着不悔,“也自那一日起,我的梦便已经支离破碎,再也拼合不起,如今,我没有任何期待。” “呵呵……”烛渊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有布诺与曳苍从未听到过的苦涩,“若我是你,我会恨我。” 烛渊说罢,抬脚大步往神殿外走去。 雾气缭绕,静寂得听不到丝毫声音。 “哎……老左……”曳苍重重叹了口气,一脸担忧地看着布诺,“可曾后悔?” “后悔?”布诺苦笑着摇了摇头,“大人又不是没有给过我离开的机会,只是我不走而已,就算走,她也绝不会跟我一齐离开,况且,我与你一起起过誓,纵是死,也绝不会离开大人。” 曳苍默默听着,而后抬起手臂,用力地揽住了布诺的胳膊,哈哈大笑:“老左,我还以为你见了旧爱就失了魂,没想到你的魂还在!” 布诺无言地白了曳苍一眼,不给面子地拂开了他的手,严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些有的没的玩笑,我现在可是对那小姑娘的安全担心得紧。” “怕什么,大人不去,又没说了不让我俩去。”曳苍冲布诺挑了挑眉,“这个时候你别跟我说规矩,大人的命要紧还是规矩要紧?” 布诺沉吟片刻,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我与你现在就到雾踪去。” “大人可真舍得拿自己做实验。”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重重地叹了口气,“大人不怕实验发生意外,咱俩倒是怕得紧。” 烛渊坐在蚩尤神殿的穹顶外部,看着布诺与曳苍两人的身影渐渐在视线里变成两个小点,而后消失。 “红雪,不如由你来告诉我,你的那些孩子们是否会将她吃掉?”烛渊用手按着心口,对着无人的空气淡淡道。 心口一阵一阵地蛰起轻微的疼痛,烛渊眸光沉沉,她此刻当处在危险之中,正在想法子逃脱,正在用倔强的毅力支撑着身体,寻找安全的豁口。 烛渊说完话,片刻之后,他的周身仍旧如常,诧异在墨色的眸子里一闪而过,尔后轻轻勾起了嘴角。 红雪,莫不成是你找到你的新主人了? 有趣…… 022、小男人,等着! 龙誉奔跑在白雾浓浓的雾踪里,她身上的衣衫被尖利的树枝刮开了大大小小的口子,自破口处抽出参差的棉丝,破开的衣衫下露出猩红的血口子,还正往外沁着血。 此刻龙誉没有时间停下来处理身上这些深深浅浅的血口子,因为危险当前,谁还有时间管这小伤。 其实龙誉还挺佩服自己,前一刻确实是被二十个中级弟子拼得使不出一点气力,以致于就那么任由那个白面小男人抱着她将她扔到了这个名叫“雾踪”的林子里,但是此一刻她却这么有力气地在狂奔,果然人的本事都是被逼出来的,尤其是被漫山的毒蝎子逼着,死亡就在屁股后面追着,换做是手脚僵硬的人只怕也会狂奔起来,更何况是她。 况且,她还不想死,她还要好好地活着,而且死在一堆毒蝎的啃咬中,想着那丑陋的死相她都觉得丢人。 她对付过人,对付过凶兽,虽然也对付过毒蛇毒蝎,但那只是小数目,哪像这个林子,那毒蝎的数量简直只能用“颤抖”来形容,真让她怀疑这些林子里的树都是毒蝎拼成的,她虽然喜爱毒物,可那只限于她能掌控的程度而言,这么大片大片的毒物一齐围着她,她实在是欢喜不起来,而且还是带着敌意的围攻,她更加欢喜不起来,只想着怎么从这迷一般的林子逃出去。 那个可恶的小男人,这是要玩死她吗?很可惜,他越是想要玩死她,她就越不能遂了他的意,他就等着她好好地活着再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弄死他! 大祭司又如何,她现在可是怒火中烧,眼下这是关乎她生命的大事,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小男人,等着! 龙誉咬着牙恨恨地寻找着离开雾踪的路,还要提防着不知何时会从何处蹿出来的毒蝎,加之这林子白雾浓浓,十步以外的景象根本无法看清,乱岔的树枝,她身上的衣裙已经被刮得不知扯了多少道口子,身上的血口子愈来愈多,愈想愈觉得牙痒痒,她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 在这静寂的林子里,唯能听到她的脚步声,伴随着她脚步声的还有几乎细不可闻的“嘶嘶”声,龙誉知道,那是大片的毒蝎在她身后狂奔的声音。 雾太浓,寻不着出路,总这么跑下去她不得跑死自己,必须想点办法,这毒蝎多得数不胜数,她还不至于狂傲到想要将它们全部征服,用什么法子竟能保命又能找到出路好? 龙誉边跑边想,愈想眉心皱得愈紧,愈想愈觉得烦躁,抬手将自己的长发挠得乱作了一团。 突然,龙誉的耳朵轻轻动了动,再往前跑去,她的眸子里跃上了惊喜之色。 水!是水流的声音!顺着水流,定能离开这片白雾弥漫的林子! 只是,最终出现在龙誉眼前的不是平缓的水流,而是飞扑而下的数十丈高的瀑布!只听得飞瀑落下的巨大声响震得整个林子轰隆隆作响,龙誉在一瞬间怔住,而后大笑出声! “哈――!”什么叫“天不亡我”,这就是!可恶的白面小男人,就好好地看着她怎么再出现在他面前! 湍流而下的瀑布又如何,只要她想活,就必定能活下去!这天下,没人能置她于死地!绝没有! 龙誉回头望着马上要逼到自己脚下的大片而来密密麻麻的毒蝎,向着瀑布,纵身一跃! “哗――!”龙誉从高高的瀑布顶端直砸而下,没入河水之中,灵活地扭转身子以致于不让自己的头部撞到河底的石头,而后拼命往上游,“哗”的一声将头探出水面。 “老子活过来了!”龙誉将头探出水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昂头笑着大喊了一句,那高亢的声音和着轰隆隆的瀑布声在山林里不绝于耳,龙誉喊过之后抬手抹掉脸上的水,正当她快游到岸上时,那挂在嘴角的笑容瞬间僵掉。 只因为――岸边滚圆的石头上,一只浑身血红,身子足有半个巴掌大的蝎子正摇尾面对着她!? 龙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名叫“雾踪”的林子,到底有多大!?这里面的毒蝎到底有多饥渴!? 不过―― 龙誉停在了河水里,没有上岸,盯着那岸边上的红蝎,皱了皱眉,这蝎子似乎在哪儿见过? 龙誉未动,河岸上的那只红蝎也未动,依旧只是在轻轻摇着尾巴。 这只浑身血红的大蝎子,莫不成就是被誉为蝎王的红蝎?龙誉皱眉沉思,还认真地望向红蝎身后的河床,她要确定是否是只有这一只追了来,若是数量少的话,她不仅不用担忧自己生命有恙,还可以考虑将这只蝎子驯服,不论它是否是红蝎,总之她还没见过这样浑身如血色一般的蝎子,驯下来,多有意思。 龙誉一边思忖着驯服这只红蝎子,一边慢慢往岸上游去,只是还不待她游到河岸,那只红蝎竟尾巴一甩,跃入了河水之中,龙誉一惊,想要后退,却只见那只红蝎已然到了她的面前,此刻正沿着她浮在水面上的右臂往上爬! 龙誉心下大惊,却是立刻屏住呼吸,将左手食指迅速放到了齿间,咬破,而后将指尖冒出的血珠移至红蝎背上。 将她的血滴到它的身上,就能完成初步驯化,即便驯化不成,至少也不会伤害她,她不是那个诡异的白面小男人,她可没有百毒不侵的身体。 “阿妹若是不想被红雪的蝎毒毒死,最好不要用你的血滴它。”正当龙誉要将食指上的血珠滴到红蝎背上的时候,一道淡如春风的警告声响起,龙誉的手一颤,那指尖的血珠便滴到了水中。 龙誉的脸随即黑了下来,这个可恶又恶心的声音…… “对了,阿妹这样才乖,红雪的毒可是比尸毒还要狠,阿妹难道还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挑战看看?”烛渊噙着温和的笑,踏着岸边滚圆的石子向还在水中的龙誉慢慢走来,“不过阿妹不要怕,红雪是个好孩子,暂且不会伤害你,只是在试试你的‘气’而已。” 烛渊面上虽是云淡风轻,眼眸深处却是弥漫着无人看得到的紧张。 若是‘气’不合,那么结果便只能是―― 死。 023、阿妹也让我咬一下如何 龙誉侧过头看着已经爬到了自己肩上的红蝎,沁出血的手指就停在自己肩头一寸之外的半空中,脸色黑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她想起来了,这只红蝎,是这个白面小男人的东西,她在无心岭外见过的,这个该死的小男人,是不是觉得她没死在雾踪的蝎毒中没有称他的心意,然后这只红蝎是留着的一手? “对,阿妹就这样乖乖地让红雪试‘气’,千万莫要动。”烛渊站在岸边,看着定在水中的龙誉,轻柔的语气似乎带着玩笑的味道,顿时让龙誉的心底窜起怒火。 “乖个鸟!要是你肩上也扒着一只随时能毒死你的蝎子,你还乖得起吗!?”龙誉暴怒,吼了出声,而后竟是将手继续向红蝎伸去,他说不动她就不动?危险的是她不是他,凭什么要听他的!? 只是龙誉的手还未移动半寸,她双手手腕便被一双大手用力擒住! 龙誉一怔,蹙眉看着不知怎么就突然间来到她面前的烛渊,双手被擒,而且对方的力道大得让她根本挣脱不掉,龙誉心底的怒气更盛一分,而后抬起了左脚,想要向烛渊袭去! 然,龙誉非但未成功将烛渊撂倒,反倒双腿也被他紧紧缠住! 于是,他二人的动作,此刻就是以非常特别的形式扭在了一起,二人近在咫尺,龙誉的前胸几乎贴到了烛渊的身上,动作可谓是极其的暧昧,她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得到烛渊轻吐在她额上的气息。 龙誉立即怒火中烧,怒得浑身有些微微地颤抖,她竟然,被他制得死死的! “阿妹,我说了你不能乱动,怎么不听话呢?”烛渊微微蹙眉,垂眸看着身前被他钳制得无法动弹的龙誉,无奈道,温柔的语气里竟揉进了一丝宠溺的味道,“我是不怕毒,可阿妹不是我,我可舍不得阿妹死了,所以阿妹就这么乖乖地等红雪试‘气’为好。” 龙誉本就怒不可遏,烛渊这一席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让龙誉又气又恨,恶狠狠地瞪着烛渊,那凶恶的眼神仿佛要将烛渊给吃了。 烛渊看着龙誉那气恨得犹如财狼虎豹的眼神,嘴角的笑意更甚,“阿妹这眼神,真像一头小恶狼。” 然而,烛渊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骤然截断,嘴角的笑容定格,眼眸骤然一缩。 只因为,他口中的小恶狼此刻正用她尖利的獠牙咬着他的咽喉! 龙誉不偏不倚地张口咬住烛渊的咽喉,咬得极其用力,似乎要将烛渊的咽喉咬破她才甘心。 擒她的手,扣她的腿,别忘了她还有嘴,有本事他就封她的嘴! “阿妹为何总喜欢咬我呢?难道阿妹喜欢我的血味道么?”烛渊不怒反笑,也不松开自己的手将龙誉推开,面上恢复了柔淡的笑,依旧是玩笑的口气,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咽喉就这么被龙誉咬破。 烛渊虽然长得白嫩,身材却是高挺的,龙誉微微踮脚昂头正好可以咬到他的咽喉,此刻她已能感觉得到有血的腥甜流过舌尖落入喉咙。 “阿妹难道不怕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了么?”烛渊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阿妹这般凶狠,真的是要咬死我不成?” “呸!”龙誉终于忍不住松开了口,将口中含着的烛渊的血给吐了出来,怒喝道,“都死到临头的人了,能不能安静点儿!?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罗嗦的男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男人!?明明知道她的牙齿只要再用点力绝对能置他于死地,他居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 而她,虽然知道他绝不会就这么让她给咬死,可她竟然也下不了狠心就这么将他咬死,什么天理! “事实证明啰嗦也是有好处的,还让我捡回了一条命。”烛渊低头看着一脸怒恨交加的龙誉,笑意更浓,“而且也让我知道了阿妹心里也是有我的,不然怎会舍不得咬死我呢?” “好哥哥处处为我着想,我又如何舍得咬死好哥哥呢?”龙誉忽然间换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看着烛渊脖子上被她咬得正汩汩往外冒血的齿痕,再次微微踮起了脚,竟伸出舌尖舔了上去! 龙誉舌尖的动作很轻,一下一下地舔在烛渊的咽喉和喉结上,让他的身体陡然一僵,随着龙誉舌尖那一下一下轻柔的动作,仿佛有一股酥麻难耐的感觉在身体里乱窜,以致于他将龙誉的手抓得更紧,也将她拉得更贴近自己。 而后,龙誉昂起头注视着烛渊笑意渐敛的墨黑眼眸,明亮的眸子里突然浮上了楚楚可怜之色:“好哥哥你瞧,我对你这么好,你能否松开你的手了呢?你抓得我手腕好疼,这姿势也弄得我好难受。” 这该死却又不怕死的小男人,究竟要抓着她到几时!?凭什么处于下风的总是她!? “当然可以,不过阿妹险些咬死了我,是不是该先补偿我什么呢?”烛渊又慢慢笑了起来,凑近龙誉的脸庞,“不如,阿妹也让我咬一下,如何?” “那好哥哥是想咬哪儿呢?”龙誉心中小火山爆发得轰隆隆,面上却是笑靥如花,“鼻子?嘴巴?耳朵?脖子?” 比无耻吗?她奉陪到底,他们现在这姿势已经够无耻了,她还怕更无耻吗? “啧啧,阿妹真是大方,那么——”烛渊笑着将目光移到了龙誉脖子以下的身体部位,“我选择再往下的地方,阿妹觉得如何?” 龙誉猛地咬牙,顿时笑得森然,“当然可以,只是好哥哥现在擒着我的手,我可帮不了好哥哥了,只能劳烦好哥哥自己来了。” “贫瘠之地,还是算了。”烛渊只是瞟了一眼,便似笑非笑地松开了双手,往后退开了两步。 龙誉嘴角的笑容顿时抽了,这个白面小男人,居然敢耻笑她没有料!? 只是,还未等龙誉再次狂暴,只见烛渊将左手抬了起来,掌心向上,那只原本扒在龙誉肩上的红蝎不知何时竟到了烛渊的手心上,此刻正在他手心里慢慢地转着圈儿。 “试完了么?”烛渊定睛看着他左手掌心里的红蝎片刻,而后用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红蝎的背部,嘴角勾起了一记浅浅的笑,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龙誉一眼,“呵呵……新主人么?” 龙誉被烛渊的这一眼看得恶寒,尤其他嘴角的笑,让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个小男人,是不是又在想新法子玩整她? ------题外话------ 能不能说没有收藏,好惆怅好忧伤? 024、蛇阿姐,你真是太好了 龙誉是被布诺和曳苍一左一右地拖着走出的林子,不是她犯贱想要被人拖着走,只是她觉得自己真的没了气力,不拖着她的话,她一步也不想走。 布诺和曳苍拖着龙誉在繁茂的林子里穿梭自如,龙誉本想看看他们是如何走出林子的,但是她现在没有心情去看,累得慌,索性闭起了双眼,任由他们拖着她走,反正他们不会让她撞到树上。 一路走,布诺是严肃阴沉的一张脸,曳苍则是笑着不断给龙誉说教中的事,龙誉便安静地认真听着,知道了什么是所谓的“气”。 五毒圣教五圣使认定办法,便是五圣物循着自身所需的“气”去寻找自己的新一任主人,而倘若五圣物依“气”寻到的人与自身所需的“气”不符,便只能将命奉给五圣物,五圣物一日寻不到自己的新主人,就意味着还会有人死在它们的毒中。 龙誉听着,慢慢睁开了眼,声音沉沉道:“这么说来,岂不是有很多无辜的人要丧命?” “丧命又如何,圣物所做的事,就是大人,也阻拦不了。”布诺接了龙誉的话,语气冷沉。 “行了老左,和小娃娃说话,就别摆一张死人脸了。”曳苍笑着说了布诺一句,布诺不再说话,曳苍继续含笑道,“所以小姑娘你应该兴奋得无与伦比的才是,既没有被圣蝎杀死,还被圣蝎选上了,这是何其荣幸的事。” 红雪,五毒圣教五圣物之一的圣蝎,苗疆蝎王,她果然猜对了,那―― “那被圣蝎选上了又会怎样?”成为圣蝎使?五位圣使可是教主之位的继承人选,若是这样的话,她确实应当欢呼雀跃。 “小姑娘,你就不要再明知故问了,被圣蝎选上了,自然就有可能会成为我教新一任的圣蝎使。”曳苍笑得让布诺觉得恶心,索性当他不存在,拖着龙誉走得更快,曳苍笑得有些黑暗,“怎么样?小姑娘,是高兴还是自豪?我教圣蝎使一位可是空缺了二十年之久,久到这期间不知死了多少‘气’不合的人。” “可能?”龙誉眸光微敛,眉心微蹙。 “试‘气’符合之后,还要经过大人所给的考验,若是考验通过,还要由圣物做最后认可,这样,新一任的圣使才会真正诞生。”布诺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曳苍没有再打断他,而是与他一起低下头将自己手中拖着的龙誉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怎么?觉得我太弱?”感受到布诺与曳苍不可相信的看小目光,龙誉非但没有怒火中烧,反倒是微微挑了挑眉。 “很弱。”布诺毫不犹豫也毫不给面子地直接道,曳苍直接笑出了声。 “那么我就更应该让你们瞧瞧你们眼里的弱小之人如何成为圣蝎使!”龙誉慢慢昂起头,一记自信又略带狂傲的笑容在嘴角绽开,“圣蝎使之位,我志在必得!”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布诺和曳苍不约而同地松开了自己的手,龙誉未有察觉,竟是昂首挺胸地继续往前,布诺和曳苍相视一眼,眼底均有惊讶之色闪过。 他们再转头去看龙誉的背影,那眼神,仿佛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太……像了…… 只是下一刻,龙誉便发觉不对劲,脚下的虚浮袭来,她跌坐到了地上,而后是她抱怨的喊叫:“喂!你们别一起松手行不行?就不能把我拖回去了再松手!?” 曳苍眼底的惊讶在龙誉吼叫起的一瞬间化为笑意,布诺又恢复了一张冷脸。 “不是那个人。”曳苍笑着低声说了一句,而后走上前将龙誉从地上拖了起来,布诺也走了上去,托住了龙誉的另一只胳膊,如之前那般与曳苍将她拖着继续往前。 出了林子,布诺和曳苍将龙誉扔到她的屋子里就没再管她,龙誉就像浑身散架了一般躺在竹床上一动不动,终于能歇下来的她这才开始感觉到身上大大小小的刮伤火辣辣地疼。 疼着吧疼着吧,累得要死,还有命在,先睡一觉再管这些伤口,反正死不了。 龙誉闭眼想着,又想了方才曳苍和布诺所说的话,倦意排山倒海地袭来,可就在她就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女子声音传了来,让她蓦地睁开了眼,然后警惕地坐了起来。 “妹子,你身上这般多的伤,若不先行清理,只怕不好。”沙耶娜一脸柔和笑意出现在屋子的门外,夕阳洒照在她身后,在屋子里投下了一片阴影,此刻她的手里捧着一只大陶碗,正关心地望着突然坐起身的龙誉,“而且妹子累了一整天,当是饿了,不吃些东西怎么行?” 龙誉一看到是沙耶娜,警惕的心立刻松了下来,原来是漂亮又温柔的阿姐,听到“吃的”,又看到沙耶娜手里的陶碗,气力立刻活泛上身,竟蹦下床去将那陶碗捧了过来,高兴地冲沙耶娜笑道:“阿姐一说,我倒觉得真是快饿死了!” 龙誉可谓是兴高采烈地说完,又冲着手里的陶碗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得更开心了,“好香的酸汤鱼饺!蛇阿姐,你真是太好了!” 龙誉这一蹦一笑的,模样像是与沙耶娜很是熟络一般,可偏偏这是她第一次与沙耶娜说话,也丝毫不觉得堂堂灵蛇使亲自来瞧她有何不妥,有何不对。 “蛇阿姐?妹子这称呼真是有趣。”沙耶娜笑出了声,温柔的声音让龙誉听着极是舒服,笑容也美得让人赏心悦目,“我与妹子这才算是第三次见面,妹子还记着我,我真高兴。” “阿姐人生的美,说话又温柔又好听,还是灵蛇使,我当然记得。”龙誉此刻嘴里正含着一个滚烫的鱼饺,烫得她话都说不太清,却仍旧是笑得高兴,蹦回到床边坐下,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空着的位置,“蛇阿姐,坐,站着多累。” 龙誉的话让沙耶娜再一次笑出了声,走到了她身边坐下,温柔道:“妹子真是可爱得紧,连说话都这么讨人喜欢,难怪祭司大人喜欢妹子。” “噗――”沙耶娜的话成功地让龙誉将刚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汤喷了出来,只见她皱着眉用手背擦了擦嘴,厌恶道,“喜欢我?我看他是喜欢我死了才对。” 那个白面小男人喜欢她!?龙誉浑然觉得身上一阵恶寒,好冷,这绝对是个笑话。 沙耶娜依旧笑得温柔。 025、难怪那个人要担心 那个白面小男人喜欢她!?龙誉浑然觉得身上一阵恶寒,好冷,这绝对是个笑话。(.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呵呵,妹子怎的反应这么大,我不过说说而已,别当真。”沙耶娜看到龙誉一副比吞了苍蝇还要恶心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妹子,我叫沙耶娜,今年二十五,你呢?” 龙誉将嘴里的鱼饺咽下肚,笑着回道:“我叫龙誉,今年二十,蛇啊姐叫沙耶娜?名字真是好听。” “龙誉?”沙耶娜有一瞬间的惊诧,却很快又笑了,“妹子的名字好像中原人。” “咳咳咳咳――”沙耶娜的话音刚落,龙誉便猛烈地咳了起来,这一次她不是被沙耶娜的话吓得喷了出来,而是被她的话给噎着了,激动地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中原人!蛇阿姐别拿我和中原人比!” 沙耶娜被龙誉这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怔,而后抱歉道:“妹子不要生气,我不是有意的,这儿给你赔不是了。” “没事没事。”听到沙耶娜抱歉的话,龙誉很快又换成了满脸笑,重新坐了下来,“被说得多了,习惯了,名字是我阿娘取的,没办法,阿娘偏不给换,就这么用着了。” 蛇阿姐漂亮又温柔,她怎么能冲蛇阿姐喊叫,万一把温柔的蛇阿姐吓着可就不好了。 “蛇阿姐,我日后还是叫你蛇阿姐吧,成不成?”龙誉将连汤一起喝尽的陶碗放到一边,粗鲁地用手抹了抹嘴,冲沙耶娜笑嘻嘻地问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妹子喜欢怎么叫便怎么叫都成。”沙耶娜看着龙誉粗鲁的动作,从腰间取出一块小棉帕递给她,龙誉也不害羞扭捏,笑着接过了小棉帕。 “蛇阿姐真是好,我还以为圣山上的人连笑都不会笑。”龙誉用小棉帕再擦了擦嘴,一副有了新发现的神情,惹得沙耶娜“噗嗤”笑了。 “妹子真是有趣得紧,什么叫连笑都不会笑,若是被布诺大人听到,只怕脸黑得都能和锅底灰相比了。”沙耶娜认真将龙誉又瞧了瞧,笑道,“不过妹子的身子底该是顶好,扛住了二十个中级弟子的轮番攻击,又在雾踪呆了好几个时辰,现下还能这般生龙活虎。” 龙誉嘿嘿一笑,她前一刻的确还是觉得自己动不了的,不过她以为危险又来了,不动怎么得了,不过好在不是危险来了,而是漂亮的阿姐带着吃的来了,她正好饿得慌,不动又怎么得了? “但是就算你还能活蹦乱跳,你这身伤还是必须处理,来,我为你瞧瞧。”沙耶娜关心地说道,两眼认真地看着龙誉身上的伤,“必须好好清洗再上药。” “蛇阿姐,你为何要照顾我?对我好?”一向对苗民没有提防之心的龙誉此刻终于察觉到一个与她非亲非故的人对她的好了,心下疑惑,不由问道。 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她不蠢,这个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布诺大人让我来的。”沙耶娜轻轻一笑,温柔似柳,“这是祭司大人的命令。” 龙誉一怔,那个白面小男人难不成是脑子不好使,居然让堂堂灵蛇使来照顾她这个连低级弟子也不算的教徒!? 不过,能得美丽温柔的蛇阿姐关心,倒还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蛇阿姐,我能不能问些问题?”龙誉剥了自己身上不知划开了多少道口子的衣服,乖乖地躺在床上任沙耶娜替她清理伤口,定定地看着沙耶娜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张脸,兴致勃勃地问道。 “嗯,妹子只管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沙耶娜认真地替她清理伤口,没有抬头,却是回答得温柔。 “蛇阿姐你到圣山多少年了?”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的蛇阿姐,竟然会是灵蛇使,实在有些想不到。 “十年了。”沙耶娜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神有些飘忽,不知她心底想到了什么,只听得她语气里有些哀愁,“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谁?”龙誉聪明地抓住了紧要的字眼,沙耶娜却是微微一笑,没在继续往下说,龙誉不好追问,便也换了个问题,“那蛇阿姐能否和我讲讲你是怎么成为的灵蛇使?” “这个说来倒有些话长了。”沙耶娜继续低下头,开始为龙誉的伤口上药,动作很是轻柔,“若是妹子不嫌烦,我倒是可以说来与妹子听听。” “当然不会嫌烦。”龙誉一高兴就习惯性地想要坐起身,沙耶娜按住她的肩头让她不要乱动,龙誉便紧紧盯着沙耶娜,有些激动道,“蛇阿姐快讲快讲。” 她想要知道的不仅是她会面临怎样的考验,而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蛇阿姐是怎样通过考验,最终成为灵蛇使的。 屋子外的茂密林子里,曳苍用胳膊揽在布诺的肩上,一边搓着下巴看着龙誉的屋子,一边疑问道:“老左,你说,灵蛇使进屋那么久,干了什么?” “不知道。”布诺想也不想就答道。 “那你猜大人让灵蛇使去照顾那个小女娃娃,又是什么意思?”曳苍继续搓下巴。 “不知道。”布诺继续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还想说大人的心思不可猜是吧?没劲。”曳苍用力拍了拍布诺的肩膀,以示他对自己的这个老搭档的不满,“行了行了,走吧,不要再担心那小女娃娃了,大人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我们是该下圣山一趟了。” 布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嗯,苗王窝囊,就算有人发现了尸人一事,也只会是束手无策,我等必须下山看看。” 布诺话音一落,林子里唯见风吹树影晃动,再无人影。 “那么妹子呢?为何要盗取圣药不可?”窗外天已落下夜幕,沙耶娜也说完自己的故事,此刻她点燃了放在窗台上的豆油灯,向龙誉问道。 “我啊……”龙誉轻轻叹了口气,“我盗圣药是为了我阿娘,可是现在我却连累了我阿娘。” 也不知阿娘现在如何了,可还好? “蛇阿姐可知道这圣山之上哪儿最好藏人?”龙誉突然眼睛一亮,期待似的看向沙耶娜。 “妹子你就好好休息吧,别瞎想,圣山不是你能乱跑的。”沙耶娜的话可谓是打破了龙誉的期待,只见她拿起了那只空的大陶碗,笑得温和,“你身上的伤不宜再碰水了,今夜便不能再泡澡了,我还有事,便先走了,妹子你早些休息。” “今天多谢蛇阿姐了。”见着沙耶娜要走,龙誉起身相送,沙耶娜也不阻拦,由着她将自己送出了门,龙誉笑意盈盈地看着沙耶娜,“日后还能再见到蛇阿姐吧?平日里若都只是自己,太无趣了。” “妹子这倒不用操心了,日后我与你见面的时间会很多的。”沙耶娜微微一笑,让龙誉止步,离开了。 龙誉站在门外看着沙耶娜的背影片刻,才转身进屋。 “嘶――”突然,一对正吐着信子的红白交颈蛇爬到了沙耶娜脚边,沙耶娜微微躬身,向它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对红白交颈蛇便缠上了她的手臂。 沙耶娜轻轻抚摸着两条蛇的脑袋,嘴角的浅笑有些冷,“红叶,她可是被圣蝎认可的人,你觉得如何?” 交颈蛇在她手臂上动了动身子,将信子吐得嘶嘶响,沙耶娜嘴角的笑容深沉了一分。 “她就是那个人所要找的人么?”沙耶娜垂眸浅笑着,夜色之中看不清她眼中的情感,“可真是个单纯的孩子,难怪那个人要担心。” “圣蝎使吗?就让我,拭目以待。” 026、冷血与鹰鹫 蚩尤神殿。 神殿中央的饕餮纹大石鼎前摆放着一张石台,石台上摆放着三只青灰色的铜鼎,右边一只铜鼎内盛着清水,左边一只铜鼎内燃着焰火,中间一只铜鼎内燃着一柱香,在三只铜鼎正前方的空处,是一只两只手心并在一起大小的银盘,银盘里盛着从大石鼎内取来的灰,银盘上横着一株青绿的蓍草。 此刻,烛渊正神情庄重地跪坐在石台前,而后将双手叠放在身前,对着面前的石台深深一躬身,再坐直身子之时,伸出左手在银盘里抓了一把灰,一半洒在右边的铜鼎内,一半洒在左边的铜鼎内,只见那烟柱微微一晃,烛渊双手捧起了银盘上的蓍草,只听轻轻一声响,他将手中的蓍草折成了两段。 香在燃烧,神殿内静得出奇,便是烛渊的呼吸声都是几不可闻,当右边铜鼎水面上的白灰完全沉入铜鼎底部的时候,烛渊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将那冒着红光的香头掐灭,滚烫的温度碰到皮肉发出“嘶”的一声轻微声响,烛渊却是面不改色,只垂眸盯着石台上蓍草所显示出的卦象。 冰冷的血与山顶上展翅欲飞的鹰鹫。 烛渊看着这个卦象许久,最后将排列在石台上已经被折成小段的蓍草拢到一起,放到左边铜鼎内的火焰里焚烧,火光在他的眸子里跳跃,显得他墨黑冷沉的眸子有些猩红。 “冷血与鹰鹫么?”烛渊垂眸兀自说了一句,眸光沉沉,慢慢站起了身。 那些人,依旧胆小如从前,即便他们不出苗疆,他们依然会害怕。 呵……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他最爱的,莫过于欣赏弱小者在死亡面前万状惊恐的模样,懦弱,结果只有一个,死。 如今的苗疆,却正是如此。 大石鼎内的香终年不灭地燃烧着,烛渊缓步走出了神殿,烟雾在他身后勾勒出不知名的形状,似是呻吟的灵魂。 连绵起伏的圣山某一处林木葱茏的山腰,一幢吊脚楼隐于层层叠叠的树影后,让人极难发现在这个地方还有人的居所。 走近了,能看到二楼窗户正映着轻微的火光,拾梯而上,进入二楼屋子,可见屋内摆设简单,一张竹床,一张四角竹桌,两张竹椅,临窗处摆放一台机杼,窗台上摆放着一盏豆油灯,还未进屋便能听到机杼声。 “朵西姑娘真是好兴致,这么大晚上的不歇着还在织布。”烛渊踏进屋子,面容淡淡地说着,仿佛进入自家一般,径自走向桌旁的竹椅,而后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欣赏似的看着窗前的机杼,赞道,“布诺对朵西姑娘还是如从前那般的好,还给朵西姑娘弄了台机杼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烛渊的出现让正在机杼前穿梭织布的朵西生生惊住,手中的梭子落地,连忙站起身,对着烛渊将身子躬得低低的,声音有些颤抖:“朵西见过祭司大人。” 大祭司如何会来?朵西将自己的双手紧紧揪在一起,虽然知道大祭司不会杀她,可让她面对大祭司,她依旧控制不住地害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龙誉。 莫不成是阿誉又闯了大祸? “朵西姑娘害怕见到我么?我长得很骇人么?”烛渊看着朵西微微颤抖的肩,再看向她身后机杼上未织完的布,玩味道,“我倒还不知道朵西姑娘还有一双织布的巧手,不知朵西姑娘这布是织给谁人?” 朵西稳了稳心神,恭敬地答道:“回祭司大人,布是织给小女阿誉的。” “呵……”朵西的话还未说完,烛渊便冷冷笑出了声,“朵西姑娘何苦多此一举呢,你认为就算你织好了布,能交到她的手里么?” 朵西突然紧咬下唇,跪到了地上,“朵西没有想过要见阿誉,请大祭司不要伤害阿誉。” “我当然不会伤害她。”烛渊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朵西,勾唇冷笑,“这,朵西姑娘不是知道得清楚的么?” 朵西惊愕地抬头,在触及到烛渊寒不胜寒的眼神时又迅速低下了头,眼底满是惧意,连忙道:“朵西不知道祭司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烛渊用手指轻轻扣着手边的桌子,掺着寒意的声音让朵西心底的惶恐一层一层不断往上漫,“朵西姑娘,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么?” “祭司大人……朵西,确实不知大人的话所为何意。”朵西说着,将头扣到了地上。 烛渊冷笑着站起身,慢慢往朵西走去,居高临下地反问,“既然不知我的话所为何意,那为何要向我下跪磕头?” “不过朵西姑娘不说也无妨,我来这儿本也不是要问你此事。”烛渊看了一眼朵西身后的机杼,便往机杼移步,“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告诉朵西姑娘一件事。” “你的好女儿,被圣蝎选中了。”烛渊嘴角一勾,食指一弯,只听“嘭”的一声,他面前的机杼如被肢解了一般轰然散落了一地,那未织完的布就耷拉其中,棉线乱晃。 朵西的身体猛然一震,双眸瞬间睁大,阿誉被圣蝎选中了!?这……怎么可能!? “呵呵,朵西姑娘惊讶么?”烛渊的食指再一勾,那色彩鲜艳的未成品之布便变得七零八碎,眸中笑意更甚,寒意也更甚,“连我都觉得惊讶呢。” “让布诺再给你搬来一台机杼吧,这一台,似乎已经不能再用了。”烛渊瞧不愿瞧仍旧跪在地上的朵西一眼,转身欲走,“届时朵西姑娘做好了新衣,我愿意替朵西姑娘将新衣交给那个有趣的阿妹。” 烛渊抬脚离去,夜风由窗户灌入,吹得灯火摇曳。 “我期待她成为第二十任圣蝎使。”烛渊带着玩味之笑的声音随着夜风涌动朵西耳畔,“不知她是否也会给圣山或是说是苗疆上演一段惊心动魄的好戏。” 夜风忽然吹熄了窗台上的灯火,屋子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朵西依旧维持着跪地磕头的姿势,久久未动。 阿誉,第二十任圣蝎使……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027、阿妹对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风摇影动,夏夜的风说起便起,带着轻微的凉意,刮得漫山的树哗哗作响,晃摆的树影犹如黑暗里张牙舞爪的鬼魅。 一道黑影,犹如一道迅疾的利箭在晃动不止的树影间移动,最后飞身而上,停在了一枝粗壮的树杈上。 “可恶!”龙誉将握紧的拳头砸到身旁的树干上,恨恨道,“居然跟丢了。” 那个该死的白面小男人,动作竟然这般快,她紧紧跟了一路,居然还是跟丢了。 算了,她自己接着找,龙誉一跺脚下的树杈,眼神一凛便又如风一般往前掠了去,今儿她总觉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她担心阿娘,她要找到阿娘。 只是,龙誉才从树杈上跃下,便觉一阵杀气直冲她的面门而来,龙誉惊觉不对,连忙侧身闪躲,然而黑暗里对方好似掐准了她的动作一般,不论她如何闪躲,那凌厉的杀气总是如影随形地向她袭来,只见甩脱不了,龙誉瞳眸微缩,迅速抬起双手,将手腕上的银镯猛力掷出! “叮――!”银镯折断而发出的清脆声响起之时,那狠烈的杀气也戛然而止,继而是大风乱作下响声不止的银铃声。 叮铃叮铃一声声的银铃声仿佛苗族少女最欢愉的笑声,伴随着夜风一起一伏,龙誉站在风中,听着那似乎不知休止的叮铃声,眉心渐渐蹙起。 她的心底此刻除了不安的感觉之外,还多了厌恶的感觉,这银铃声,她虽然听到过的次数不多,脑子里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阿妹没有听说过跟踪别人是一种可耻的行为么?”没有月色,没有火光照耀的林子完全是漆黑一片,唯靠感觉,就在这夜风猛啸的林子里,烛渊似无奈又似欣喜的声音清泠响起,“还是阿妹对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见我,却又想给我惊喜?” 看来她的胆子,确实是大得不知天高几许,地厚几丈。 听到烛渊的声音,龙誉恨恨地咬了咬牙,对于这个可恶又该死的白面小男人,她该拿什么词来形容才好?无耻?完整死她? “好阿哥,你怎么知道我想你想得紧呢?”黑暗里,龙誉咬牙笑得极是难看,虽然不过短短几日,可她想明白了,面对这个说话似乎是口无遮拦不知无耻为何物的白面小男人,你必须比他还要无耻才行,否则便只会被他气得噎死,“就是因为想阿哥想得紧,所以我才迫不及待地想要见阿哥,也想让阿哥见到我时,觉得惊喜。” 龙誉把持不住颤抖一把,直吐舌头,一张脸嫌弃恶心得难看至极,恨不得有一种想要把自己舌头咬下来的冲动,无耻也是一种本事,一种境界。 “呵呵,是么?”烛渊低低笑了一声,似乎极是期待的口吻,“那么阿妹想要给我什么样的惊喜呢?” 烛渊话音刚落,龙誉便觉一股重力压到了自己的面前,而烛渊带着低笑的声音就近在耳畔,“哥哥我呢,对于惊喜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那阿哥想要什么样的惊喜呢?”龙誉心下一惊,好快的速度,面上却是笑得甜美,也踮起脚微昂起头靠近烛渊的耳畔,轻轻吐着气,“我的惊喜可是多着呢,可是在阿哥惊喜之前呢,我想从阿哥那儿讨一样东西,不知阿哥愿不愿意呢?” “阿妹今夜这么急着想要见我,不就是为了那样东西么?”烛渊轻轻笑出了声,轻轻浅浅的笑声很是好听,就连龙誉也险些一瞬间被这笑声迷住了,“不过阿妹今晚的表现很不乖,阿哥很不高兴,只怕不管阿妹给我各种各样的惊喜,我都不能答应阿妹。” “阿哥生气了?会不会一气之下把我最心爱的东西给毁了呢?”龙誉嘴角的笑容有些晃,心下的不安更甚,好在黑暗之中烛渊看不到她面上的神情,这个白面小男人平日里说话似乎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她明白,目前的她,还是不能惹他。 “那么这样呢?算不算是惊喜呢?”龙誉说着抬起了双手,环上了烛渊的脖子,将脚踮得更高,暗夜里竟是准确无误地吻上了烛渊的唇!还用舌尖轻轻舔了舔!而后才慢慢移开了自己的唇。 烛渊瞳眸一缩,一怔,随即将嘴角的笑意勾到最大。 “阿哥不是说过想要的是我吗?这样阿哥喜不喜欢?”龙誉依旧勾着烛渊,带笑的话音很是暧昧,玩整她?那她也要玩整他!她可是说过要慢慢弄死他的,即便弄不死他,也玩死他。 “呵呵……”烛渊微微俯身,靠近龙誉的左耳畔,而后伸出舌尖在她的耳廓上轻轻舔了一圈,再舔了舔她的耳垂,感受到龙誉的身体陡然一僵,烛渊笑意更甚,话语里带着无比的宠溺,“阿妹的惊喜,阿妹的主动,我甚是欣喜。” 龙誉浑身一抖,立刻松开了自己还挽在烛渊脖子上的双手,往后退开了一步,用手背用力抹着自己的嘴,然后再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左耳,呸呸呸,好恶心。 “看在阿妹突然又这么乖的份上,我就暂且替阿妹好好保管阿妹心爱的东西。”烛渊伸出手想要摸摸龙誉的头,龙誉侧过身避开,烛渊的手便停在了半空,却也不恼,只垂下了手,继续笑道,“不过阿妹以后最好还是乖乖的,不然不知阿妹何时惹得我不高兴了,一失手就毁了阿妹最爱的东西也不一定。” 龙誉冷眸沉默,阴险的男人。 “阿妹白日里可谓是死里逃生,没想到现在便可活蹦乱跳。”烛渊的声音在慢慢远去,带着几分玩味,“看来阿妹是需不着歇着了,试炼便在明日开始……” “你――”龙誉对着黑暗刚喊出一声,却已感受不到烛渊存在的气息,周身唯有夜风呼呼大作,大雨似要来临。 他哪只眼睛瞧见她不用歇着了!? 不过,好奇怪…… 龙誉将手放在自己的心房处,秀眉微微蹙起,刚刚在碰着他唇的时候,心口的感觉好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涌动。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还有阿娘…… 龙誉举目四望,夜色茫茫,哪里寻得着她想要找寻的人。 028、试炼开始 “呜――”三声沉沉的号角之声在圣山上响起之时,龙誉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入眠,丝毫听不见这号角声,只是这号角声一落,四道黑影便从圣山各处向蚩尤神殿的方向急急掠去。 “属下见过祭司大人!”四道黑影在神殿内单膝跪下,对着斜倚在石椅上的烛渊抱拳垂首,竟是清一色的女子声音。 “交给你们驯化的人,各自都驯化得如何了?”烛渊用手支着额,淡淡问道。 “回大人,已随时可用。”女子的声音又是整齐响起。 烛渊满意地微微点头,“真是辛苦你们了,用到他们的时候到了,明日各自带十人到武演场,你们最用心的那一人,再用心一些,五日后要用。” “是,属下明白了。”异口同声,毫不含糊。 “都退下吧,明日让我看看你们的驯化成果。”烛渊用手指轻叩着椅把,轻轻一笑。 “是,属下告退!” “灵蛇使,稍微留下来一会儿如何?”烛渊忽然笑得有些深沉。 只见最左边的人影停下了退离的脚步,抬头,俨然是沙耶娜。 翌日。 龙誉还在梦乡中,忽觉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很烦人,不由得伸手去拍那只扰人好梦的手,隔了片刻,那只手又继续轻轻拍她。 “有完没完啊!?”龙誉愤怒地睁开眼,暴躁地吼道,“不知道打扰别人睡觉是一件可耻的事吗?” 只是龙誉才一吼完,就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禁有些讪讪,继而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没脸没皮地着坐起了身,“蛇阿姐,你怎么来了?” “妹子真是活力十足,看来一晚上的时间妹子恢复得很好。”沙耶娜笑得很是温柔,将手中的大陶碗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这样我就不用太担心了。” “蛇阿姐又给我拿吃的来了?”龙誉挑眉用力瞅了瞅小几上的大陶碗,是一碗白米粥,然后又嘿嘿笑道,“又麻烦蛇阿姐,真是不好意思。” “妹子赶快洗洗,然后把白米粥吃了,赶紧随我到武演场去。”沙耶娜看着龙誉睡得一团乱的乌发,有些催促道,“然后换身衣裳,衣裳我已经替你带来了。” 沙耶娜说完,向身后站着的一名少女伸出手,那少女便将捧在怀里的一套衣裳放到了她手里,而后她再交到龙誉手里。 龙誉有些不明所以。 “妹子昨夜可有找过祭司大人?可有惹大人不快?”沙耶娜见龙誉没伸手来接,便将衣裳直接塞到她手里。 龙誉沉默不语,蛇阿姐如何知道她昨夜去找过那个白面小男人?不过不快的是她,她快气死了。 “看妹子的模样,我想我猜得没错,不然祭司大人怎会决定在今日要对你进行试炼。”沙耶娜一边有些无奈道,一边将龙誉从床上拉起来,“妹子快些洗漱换衣裳,吃了东西赶紧到武演场去,莫要再惹大人生气。” “武演场?试炼?”龙誉蹙眉,昨夜那白面小男人似乎有说过今日要进行试炼,“蛇阿姐跟我说明白些可以吗?” “这是自然要和你说清楚的,不过现在你动作快些,你边换衣喝粥,我边与你详说。”沙耶娜一副比龙誉还要紧张的模样,龙誉瞧她那么紧张,便也不好磨蹭,果断利索地洗漱换好了衣裳。 衣裳是窄口衣袖的右衽上衣,扎腰带,宽脚裤,裤脚处用同一颜色的布带缠住,赤脚,头上身上银饰全无,及腰的乌发用布带子紧紧绾成一束,一副装扮很是轻爽简练。 龙誉看着自己这一身打扮,心下便也知道了大概,试炼,看来是少不了她动手了,那个白面小男人,明知道她昨日已经累得脱骨,却还在今日完整她。 龙誉以最快的速度将白米粥喝下肚,随沙耶娜走了,从沙耶娜的话中她知道试炼不是玩笑,在圣山来说是大事,所以她必须表现得有模有样,绝不能让别人先将她小看了去。 “妹子,昨日你与中级弟子交手便知道一旦进入武演场,什么都不是儿戏,活着才是最紧要的。”沙耶娜领着龙誉往武演场走,声音依然是温柔的,神色却是严肃无比,“妹子你是圣蝎选中的人,所以,试炼就更不可能是儿戏,妹子你要自己心中有数。” “妹子,我们都是从教众慢慢坐上这个位置的,你不同于我们,你对于圣山来说是特别的,我们没有人知晓你的实力到底几何,所以今日的试炼,是向整个圣山证明你实力的时刻。”沙耶娜依旧说得严肃,“但是,是试炼,也是拼杀。” 龙誉面上也是没了寻常的无所谓,整个人很是沉静。 “呜――”龙誉与沙耶娜堪堪走进武演场外的时候,呜呜的号角声响破云霄。 平日里空荡的武演场,此刻已是围满了教众,然而纵是教众满布,整个武演场除了回荡着的号角声,再无人声,每一个教众都是面色沉静地站着,没有吵杂,更没有窃窃私语,他们没人注意到正又有人从武演场外走进,而是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武演场正中心的空地。 龙誉也望向正中心的空地,眉心蹙起。 ------题外话------ 请允许大叔重重地叹口气,到底有无姑娘看文呢~?大叔的激情瘪瘪的,叹气~ 029、不同以往的大祭司 只见那铺陈着厚重石板的武演场正中央地面上,以暗紫色的彩料画着蜈蚣、蝎子、蛇、蟾蜍与蜘蛛五种五毒圣物的图案,五只圣物图案围成一个圆,包拢着中心的新月,新月之中,是一轮正在炙热燃烧着的日轮,如此图案,昨日龙誉在此和中级弟子交手时还未有,现在却已将武演场的中心布得满满的。 在那图案的外围,分别站着四名年轻的女子,均是暗紫色的右衽上衣,宽脚裤,长辫上各斜插一支银簪,赤着的脚上缠着黑色的布带,露出脚趾,她们身后分别站着十名神情呆滞的男子,如场地中央一般的暗紫色圆形图案画满了他们赤着的上身。 他们是些什么人?龙誉蹙眉沉思,忽而发觉沙耶娜不在她身侧,不由望向四处去找,忽觉不对,立刻又将目光移至场地正中,沙耶娜正是那四名女子中的其中一名!只见她们此刻正神情庄肃地面对着武演场北面的一方石台。[.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蛇阿姐是灵蛇使,那么其他三名女子…… 龙誉的眼神在另外三名女子的身上逡巡,发现她们身上虽只有发簪和耳坠两种银饰,却也已让她清楚地知道了她们的身份,她们正是五毒圣教的其他三位圣使,玉蟾使、天蛛使与风蜈使,因为她们均与沙耶娜一样,有着象征着自己身份的银耳坠。 龙誉反倒将蹙起的眉心舒展开了,除了还未有的圣蝎使之外,四位圣使竟然都一齐出现在武演场了,难怪教众们这么肃静。 然而,让龙誉觉得不寻常的不是四位圣使一齐出现,而是站在她们身后的那四十个面容呆滞眼睛没有焦点的男子,就像是,傀儡。 就在龙誉思忖间,整个武演场中的教众齐刷刷面北单膝而跪,恭敬地垂首,异口同声道:“拜见祭司大人!” 恭敬响亮地回荡在宽大的武演场,直是震耳欲聋,龙誉却从这简直可以用如雷贯耳来形容的洪亮之声中听出了他们将那出现在北面石台上的人奉若上神。 龙誉所处的位置为武演场的南面入口,那北面石台则位于武演场的背面入口,龙誉从未习惯向任何人下跪,现下她就挺直腰杆站着,与堪堪走上石台的烛渊遥遥相对。 只见今日的烛渊穿了一件暗紫色的对襟上衣,绣黑边,黑发束起,额前一弯银制新月,袒露的右臂上画着五毒图案,依旧是暗紫色,一只血红色的蝎子停在他的左肩头。 此刻的烛渊,不同于龙誉所见过的烛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也不见平日里那装模作样的温柔,更没有一丝云淡风轻,在他面上乃至全身能感受到的,唯有冰冷,无尽的寒冷,尤其是他那一双黑得如同夜空的眸子,冷得仿佛没有一丝情感,又仿佛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竟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隔着武演场中的数百教众,烛渊看了龙誉一眼,龙誉竟觉浑身犯寒,却是无所畏忌地迎向烛渊那冰冷的眼神。 只是下一刻,龙誉便感受到了一道道冰冷的目光! 原来,竟是单膝跪在地上的所有人顺着烛渊的目光向她望了过来!那一道道尖利的眼神锋利得几乎能将千刀万剐。 龙誉咬咬牙,隔着数百号人,极不情愿地,也对着北面石台上的烛渊单膝跪下。 没有人察觉得到,就在龙誉垂首跪下之时,烛渊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题外话------ 大叔的小小外甥女发高烧了,要带她去打针,今日就暂且更这些吧,请姑娘们谅解。 030、笑话,活下来是必须的 “中原势力一直对苗疆虎视眈眈,苗王无能众所周知,苗民既奉我教为苗疆的守护之神,我教又岂能任由中原势力在我苗疆肆意妄为。”烛渊冰冷的声音在武演场沉沉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教圣蝎使一位因二十年前一役悬空二十年之久,以致于我教迟迟未能有新任教主上位,圣使不全,教主之位悬空,虽无人说,但我知各位心中皆怀有惴惴,担忧倘若中原再大举进兵苗疆,我教要如何如二十年前一般守护苗疆。” 烛渊的话让在场所有人慢慢抬起了头,注视着他,便是龙誉也不禁抬起了头向他望去,心微微颤动着,第一次对烛渊有了另外一种看法。 他说的每一句,都正中每一个教众心中所想,也正中她心中所想。 是的,五圣使不全,在苗民眼里无所不能的五毒圣教就像是一只被拔掉一颗毒牙的毒蛇,虽然毒素与凶悍仍在,却已不能再如以往一般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敌人咬死,更枉论如今的五毒圣教不仅是是五圣使不全,便是教主之位也一直悬空。 这个白面小男人,模样不过二十一二,从这些教众的眼神中却能看到他们对他无比的虔诚,是心甘情愿的臣服,他真的有这么大的震慑力? 还有,曳苍既然说他二十年未曾走出过蚩尤神殿,那阿娘与他相识应当是在二十年前,他还叫阿娘“朵西姑娘”,可他不论上看下看,还是左看右看,都像与她差不多年纪一般,龙誉一边想,一边将北面石台上的烛渊盯得紧紧的。 龙誉忽然觉得头皮有些麻,他到底……还是不是人!? 龙誉这么想着,前一刻刚刚因为他的话对他的印象有一丁点改观,此一刻又全都毁了。 “今日将诸位召集至此的目的,诸位也已知晓,便是时隔二十年,我教的第二十任圣蝎使,或许会在不久之后诞生。”烛渊的声音依然是冰冰冷冷的,再一次将目光停在了与他遥遥相对的龙誉身上,“现下,便是让诸位一同见证我教的第二十任圣蝎使诞生的全过程。” 烛渊冰冰冷冷地说完,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众人随着他的目光也再一次扭过头,将注意力挪到龙誉身上,龙誉还沉浸在烛渊是否是人这个问题中,对那齐刷刷停留在她身上的满是探究意味的目光毫不在意,只是依旧看着烛渊,眼神变幻莫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只见烛渊用食指轻轻点了点他左肩上的红蝎,那红蝎便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地掠过了宽大的武演场正中,掠到了龙誉的右肩上! 龙誉知晓这蝎王的厉害,便一动不动地让它稳稳当当地趴在自己肩头,那些停在她身上的一道道眼神由探究转为震惊,继而再转为惊喜,片刻之后,原本安静的武演场爆发出了震耳欲聋地狂呼之声,那原本一脸镇定的教众竟像是刹那之间变了个人一般,一个个竟都是如狼似虎地仰天喊叫了起来,便是四位圣使,也都是面含微笑地望着龙誉。 龙誉突然有种“这圣山上的人都有点不正常”的想法,前一刻那些眼神鄙视得能剥了她,这一刻那些眼神兴奋得也能剥了她。 只是教众们狂呼归狂呼,却是自人群正中分作了两边,将一条自龙誉跟前直通到北面烛渊所在的石台的路给让了出来,随后只见烛渊轻轻一抬手,整个武演场便又恢复了之前的肃静。 龙誉看着自己面前堪堪分开的路,眼神一凛,抬脚往烛渊走去。 龙誉还未走到石台前,烛渊便从石台走了下来,往前走了两步迎向龙誉,整个武演场的教众看着烛渊的举动,震惊之下是屏住了呼吸,沙耶娜垂着眸,其他三位圣使面容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感。 “龙誉姑娘昨日方与中级弟子交过手,身上有伤,便免了行礼。”烛渊停下脚步,龙誉也停下脚步,烛渊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是龙誉却听出了他寻日里与她说话时的调侃,心下极度不悦,不禁抬眸瞪着他,用眼神骂道,呸,谁要跪你。 烛渊似乎读懂了龙誉的眼神,嘴角勾起了一抹明显的浅笑,用极低的声音道:“阿妹果然恢复得很好,看来我选择在今日开始进行试炼是选对了。” “多谢大人抬爱。”因为龙誉是背对着众人,此刻她一脸的不敬只有烛渊一人看得见,只见她微微挑了挑眉,一副谁怕谁的模样,语气却是极恭敬的,“大人,请问可以开始试炼了吗?” “按照我教教规,第一层试炼,不可用毒,亦不可用蛊。”烛渊走回身后的石台,恢复了他居高临下的态度,“但是你要做的,必须打倒四位圣使身后的四十名壮年男子。” 烛渊说着,有两名教众将一架插满了各式武器的武器架抬到了他面前,烛渊看着面前的龙誉,冰冷的语气里多了一抹平日里的玩味,“你只能选择一把趁手的武器,将他们全部打倒,活下来,这第一层试炼才算是通过。” “他们四十人分别是四位圣使驯化的产物,没有知觉,亦没有疼痛之感,只有将他们的心房洞穿,他们才不会有再爬起来的力气与你对抗。” 不能用毒不能用蛊,这就等于她失去了她最大的优势,她能用的,只有利刃与小哥哥曾经教她的功夫,然而,她的对手是四十个男人。 龙誉看也未看烛渊一眼,冷静的目光在武器架上一扫,拿起一柄利剑,左右手互相抛了抛,转身看了一眼已经被四位圣使拉入中央场地的“傀儡”,将剑柄在右手上拿稳,无所畏惧地走了进去。 在龙誉迈开脚步的一瞬间,烛渊略带笑意的低沉嗓音以几不可闻的音量传进她耳里。 “阿妹,我是人,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阿妹活下来之后,我便送阿妹一件礼。” 龙誉脚步未停,头也不回。 笑话,活下来,是必须的! 031、小哥哥,你教我的我都记得 烛渊看着龙誉手中的剑,眼眸微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有教众替他搬来了一张竹椅,烛渊往竹椅上一坐,往后一靠,欣赏龙誉即将开始的“搏杀”。 沙耶娜拉着身后的十个男子走进画着五毒图案的大圆圈,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龙誉手中的剑,眸光微颤,若有所思。 龙誉握着了手中的剑,微微闭目,回想着记忆里某个人与她说过的话。 将魂凝于剑中,方能称之为“执剑”,将气聚于剑身,方能称之为“用剑”,魂不乱,气不散,方能挥剑自如,方能舞自己心中之剑。 龙誉蓦地睁开眼,将剑握紧,步伐稳健,小哥哥,你教我的,我都记得,今日,我就用你引以为傲的剑术,击败他们! 她除了用毒与用蛊之外,剑术也是不错的,她的剑术还曾得小哥哥夸赞,只是她向来不喜欢将剑带在身上,那是因为她觉得佩剑像是中原人的行为,便是小哥哥送她的剑她都一直藏在某处,如今既然既不能用蛊也不能用毒,那便让他们好好瞧瞧她的剑术! 沙耶娜将她驯化的十名男子拉到地面上的蛇形图案上,担忧地看了龙誉一眼,龙誉感受到她关心的目光,冲她点头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担心,沙耶娜便转身走出了中心场地,与其他三名圣使一齐走到烛渊身后,恭敬而立。 只见烛渊微微将左手抬起,呜呜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武演场正中心的搏杀开始! “红雪,不要紧张,与我慢慢看着就好,你难得认定的新主人,若是就在这第一层试炼死了,岂不是你自己侮辱了你自己?”烛渊看着场上的搏杀,淡淡吐着气。 那只被唤作“红雪”的红蝎不知何时从龙誉肩头跳了下来,此刻正在烛渊脚跟前冲着场地正中心来回爬动,红蝎仿佛是听懂了烛渊的话一般,在烛渊话音落的时候便扭转过头,爬上了他的脚面,沿着他的腿爬上了他的身体,爬到他的右手背上停下。 “好孩子,我与你一样,都在期待着她成为你真正的主人。”烛渊轻轻一笑,习惯性地微微斜了身子,用左手撑着额。 站在烛渊身后的沙耶娜听到他的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目光紧锁在场中的龙誉身上。 此刻龙誉手中的剑如游龙走凤一般,在不断向她展开攻击的男子们身上来回舞动,夏日的太阳慢慢挪到顶头,细小的汗液在她的鬓边汇成一滴豆大的汗珠,随着她一个迅速地转身,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地,迅速没入石板间的缝隙中。 面对四十个与自己身形相差甚大的壮年男子,龙誉面色沉静,眼神冷冽,不断换移自己的位置,她手中的剑刃已经被血液染透,然而四十人却一人未倒。 这些就是蛇阿姐她们驯化的人?中原人吗?虽然像傀儡一般没有了情感,但是身手好快,与昨日的中级弟子几乎不相上下,而且他们没有知觉没有痛感,不论刺他们多少剑,只要没有刺中他们的心脏,他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还会向她扑来,更何况今日的人数是昨日的两倍,他们人人手中有武器,今日的试炼,较于昨日的比试,才是真正的“搏杀”。 他们人太多,动作太快,且又是经过驯化,各自的行动看似分散实则牵系在一起,就像是结阵而战的军队,破绽极少,就算她能伤着他们,却也坏不了他们的阵形,更别说将剑刺入他们心脏。 蛇阿姐她们居然有这等本事,将人驯化成这样!? “嘶――”突然,有利刃向龙誉面门直刺而来,龙誉连忙侧身躲开,那利刃立刻紧跟而来,与她的臂膀擦过,在左手臂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也就在龙誉避开直面而来的攻击时,她的身后亦有杀意袭来,完全躲开已是来不及,一柄剑便自她身后穿肩而过! 疼!龙誉眉心陡然蹙起,将手中剑反手向身后刺去,继而瞅准一个空隙,跳过去!咬着牙将那插在她肩上的剑拔出,甩到了地上! 攻击不止,淌血的左肩让龙誉咬了咬下唇,她真是犯贱了,在这种时候还分神想其他问题。 不断地防御,还击,昨天在雾踪被树枝刮开的伤口因为她的大肆运动而又崩开了,对手在淌血,她身上的血口子也越来越多,龙誉将下唇咬得更紧了。 呸,真是不公平,对方就算淌干了血也不会觉得疼,她现在却是疼得要死! 明显的敌众我寡,再这么打下去,只怕还没能展示她的剑法她就先被干死了,既然如此,就用那套剑法吧! 小哥哥,我不会给你引以为傲的剑法丢脸的! 龙誉将剑竖在自己面前,眉心舒开,双眸凌厉,凝神,聚气,面对从四面向她再次展开攻击的对手气闲神定,呼吸虽然急促,却已没有方才显出的力不从心落于下风的感觉。 “出!”只听得龙誉大喝一声,手离了剑柄,而那失了支撑的剑居然浮在了半空,随后只见龙誉将双手用力向两侧甩开,无数剑影随着她的双手飞射而出! 血花四溅! 烛渊原本百无聊赖的眼神骤然一凛,笑意渐渐浮上眼眸。 沙耶娜眼神猛地一晃,继而恢复平静。 “回!”又听得龙誉大喝一声,剑影消失,唯见她又紧紧握了剑,与对手继续展开拼杀。 只是她的对手由四十人骤降为二十五人,那些前一刻还挥剑向她袭来的人,此一刻已是身首异处,如此就算他们没有知觉也再也爬不起来,因为他们还不是尸人。 “真是不错的剑法,够狠的身手够绝的心。”烛渊慢慢坐直了身子,恢复了欣赏的兴致,用手指轻点着红蝎的背,赞道,“红雪,看来你选的那个人,挺配得上你。” 中原的疏影剑法,竟然在苗疆出现了,有趣,当真有趣。 032、别叫了,刺耳 日渐黄昏,龙誉终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场地正中,此刻地上暗紫色的图案已被粘稠的血液完全覆盖,断落的头颅,截断的手臂躺满了整个场地正中,浑身染血,便是脸上头发上都沾上了血的龙誉便是拄着剑颤巍巍地立在尸体中央,面对着烛渊。 她的睫毛也沾了血,让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景象,她不知这到底是因为染血的睫毛的缘故,还是她太累了的缘故,反正胜利的是她,管他究竟是什么的缘故。 龙誉拄着剑,趄趔地向烛渊走来,微微挑起了嘴角,好像在说,小男人,赢的是我。 只是龙誉还没走出几步,便被脚下的尸体绊住了,继而倒地,再也没力气爬起来。 原因,只因为烛渊的一句话。 “七日后,第二层试炼。” 龙誉想要将这场地上的血糊到烛渊脸上的一千一万个心都有,可是算了,她是敢这么做,但是她要是这么做的话,这在场的教众不得把她碎尸万段才怪,她以后还要在圣山混,她还不想成为公敌,就这么趴着吧,她又无耻的不想动了,反正一定会有人来搬她。 “妹子,你怎么样?”果然,有既温柔又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继而有人将她从恶心的尸体堆里面搬了出来。 “呵呵,蛇阿姐。”龙誉笑了笑,可她笑得很难看,因为她全身都疼,“我快饿死了,也累死了,全身都疼,要留疤了,丑。” 沙耶娜本是一脸的担忧与关心,却被龙誉的话逗得笑了,有些无奈道:“妹子,这种时候还说笑,会有人送你回屋躺着的,也会有人为你处理伤口的,我去为你整些吃的。” “我想吃酸汤鱼饺,大碗的。”龙誉连忙道,扯动了伤口又倒吸一口凉气,还不忘补充,“不对,超大碗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沙耶娜无奈地笑笑,看见龙誉这般有精神便放心了,转身向烛渊请示,只见烛渊微微点头,沙耶娜着两名教众小心地将龙誉抬回她的屋子,便离开了。 两名教众也将软趴趴的龙誉抬走了,天蛛使使女、风蜈使使女和玉蟾使使女跟在他们身后。 烛渊走向恶斗过后的场地正中,看着那被削斩过的尸体许久,才在玉蟾使与天蛛使的跟随下离开武演场,曳苍与布诺此刻不在圣山,便留下风蜈使指挥教众清理武演场。 烛渊遣退了跟随他的两名圣使,没有回蚩尤神殿,而是往龙誉的住处走去。 晚霞映满天,搅弄着蓝白的云,绚丽得耀眼。 “啊啊啊啊,疼疼疼――”屋子里,龙誉疼得呲牙咧嘴,叫得异常大声,“各位阿姐,你们轻点,轻点啊,我怕疼。” “噗――”风蜈使使女逻翁娅正将浸在木盆里的一张棉帕子拧干,还未擦到龙誉身上,听到龙誉的话便笑了起来,“阿誉妹子,阿姐这帕子还没擦到你身上呢,你倒先喊疼了。” 玉蟾使使女哥叶亦正在将缠伤口的白棉布撕剪好,也忍不住笑了,“阿誉妹子,咱们瞧着你在场上那么能打,像不会疼一样,这会怎么倒喊疼了?” “你到底还要不要我们帮你了,再喊,就让你自己处理自己。”天蛛使使女宁棘面色不善地坐在旁擂着草药,不悦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呜哇喊叫的龙誉,口气也不善道,“逻翁娅快把她收拾干净,我这药擂好不赶紧敷上的话就没效用了。” “龙誉妹子来吧,忍着啊,阿姐要下手了。”宁棘的话让逻翁娅笑得更厉害,冲龙誉温柔一句,亲切得龙誉好舒心。 龙誉觉得身上好疼,到处都疼,虽然三位使女都笑她,她还是没闭嘴,小哥哥说过,喊出声能让自己不那么疼。 圣山的人似乎都不错,都是温柔的阿姐,这个面色不善的阿姐虽然凶巴巴的,但是长得也很好,不像是心恶之人。 当然,除了某个小男人之外。 龙誉一直闭着眼睛哼叫,竟连三位使女何时离开了也没注意。 “阿妹的喊叫声真心难听,还是别叫了,刺耳。” 龙誉的叫声戛然而止,立刻从床上坐起身,看向来人! ------题外话------ 昨天没有更,是因为事出有因,抱歉,明天往后三天,或许要请假,星期一开始日更5000。 033、你管得着么 “我叫得是难听是好听也没叫你来听,你管得着么?”龙誉可谓是极度不悦,她还想着终于歇下来了,这个可恶的白面小男人居然出现了。 “阿妹一身的伤,还凶得像小野猫一样。”烛渊笑着跨入了门槛,“不过我都听到了,阿妹叫我怎么办?” 她这个看起来弱小的身体,还真是顽强扛打,这个时候还有力气乱喊乱叫。 呵,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操心。 “门就在你身后,赶紧转身走。”龙誉抬起手一指烛渊身后的门,一激动就扯着了伤口,疼,疼得她的心情有些毛躁,忍着疼忙挥手,“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死是吧,看到了吧,赶紧走赶紧走。[.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她真的是一看到他就觉得没好心情,更何况他还可恶地说下一次试炼是在七日后,她身上的伤口还没能好全,当她是铁打的!? 真是越想越气恨,却又只能忍,忍得她气血上涌! “阿妹手上伤不疼?挥得这么用力。”烛渊站住脚,笑意深深,“阿妹你可是叫我转身走?那我让屋外的三位使女随我一起走了如何?” 龙誉顿时沉默,盯着烛渊,恨不得掐死他,最后很没骨气地换了一脸狗腿的笑,“亲爱的祭司大人,您瞧您亲自走来这一趟多浪费脚力,不坐下歇歇怎么可以?” 小哥哥曾经说过一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她现在就做那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经阿妹这么一说,我确实觉得腿有些累了。”烛渊看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龙誉,墨黑的眸子里也盈上了浅浅笑意,很配合道,“那么请阿妹为我搬来椅子吧。” 龙誉一怔,眼睛抽了抽,“叫我?” “那阿妹以为我叫谁?”烛渊笑得温柔无害,“这屋子里可没有第三人。” “你好意思叫我这么个一身伤动也动不了的弱女子帮你搬椅子?”龙誉眼角抽得更厉害,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你没病吧?”,但是经过今日一事,她明白这个小男人她目下可大大得罪不得,再加上她这一身伤,万一屋外的三位使女阿姐突然和她翻脸来抽她,她可一个应付不了三个。 “嗯……弱、女、子。”烛渊顺着龙誉的话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噙着笑意故意将弱女子三个咬得极为清晰,“可是我记得昨日还有个阿妹说自己有实力不弱小的呢?我还看见有个阿妹浑身是伤还能把手挥得用力,看样子有的是精神气力呢?” “好阿哥,难道你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怜香惜玉’吗?”龙誉真的有想掐死烛渊的冲动。 “看在阿妹这么伤痕累累的份上,我就不让阿妹为我搬椅子了如何?”烛渊温柔的话语里含了一丝宠溺的味道,让龙誉直犯恶心,烛渊看出龙誉心中所想,笑着走到她旁边,在竹床边上坐了下来,看着龙誉,“不过阿妹对中原的词语知道得还挺清楚,怜香惜玉,阿妹可否与我解释解释这个词的意思?” 疏影剑法,中原词语,中原,呵…… ------题外话------ 大叔要存稿啊存稿,so……请允许大叔这三日都日更1000吧~姑娘们能理解的,大叔明白的,哟呵呵~ 034、下一次阿妹想咬哪儿 “有脑子就自己理解。[.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龙誉看着烛渊坐在她的床上,很嫌弃,却还是看着他笑眯眯的,“我相信阿哥是有脑子的吧?” 解释?她才懒得和他解释,浪费口水。 “那是自然。”烛渊笑得眼眸深邃,“阿妹今日的表现很好,就是这一身伤,若是留下疤就不美了。” “好阿哥,你身上是随身背着盐罐子吗?”龙誉笑得有些恨恨,“这么喜欢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她真的觉得要是身上留了一道道疤真的很丑,很丑! “阿妹真是夸奖我了,我有这么坏么?”烛渊往龙誉靠近一分,看到她左脸颊上还有一小抹未擦干净的血迹,抬起右手用指腹擦拭掉那抹血迹,笑意浓浓,“我只是喜欢往阿妹的伤口撒盐而已,别人,我可不管。” 龙誉浑身疼,反应不利索,知道反正烛渊也不会伤她,便由着他用指腹磨着自己的脸了,碰一下脸而已,虽然恶心了点,不过死不了,就随他吧随他吧,只是听到烛渊最后一句话,她终于没忍住,就在烛渊收回手之际,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 “没想到阿妹不仅爪子是利的,连牙齿也都是利的。”烛渊不再将自己的手收回,就这么任龙誉咬着,面色不变,话语依旧是温柔的,“不过阿妹怎么就这么喜欢咬我呢?第一次是咬我的嘴,第二次是咬我的脖子,这一次是咬我的手,那下一次呢?下一次阿妹想咬哪儿,好让我准备准备,不然会让我反应不来的。” 龙誉听到烛渊的话,嘴上更用力,用牙齿用力磨着烛渊的手指,舌尖尝到血的腥甜,甚至能感受牙齿已经要到手骨的感觉,却不肯松口。 就咬你你又能怎么着?有本事你也咬我啊。 龙誉咬着烛渊的手,挑衅地看着他,烛渊一副不知疼的模样却让她更气,咬得愈发用力。 “阿妹,你再这么咬下去我的手指真就要断了。”小家伙,这么喜欢咬人,咬得还真不是一般疼,见龙誉依旧没有松口的迹象,烛渊只能又笑道,“阿妹,你就不怕喝了一个满脸褶子满脸斑满脸白胡子头上的毛已经掉光牙齿也已经掉光每天只知道穿白衣服不知道活了多少百年而且已经不会走路从来没有离开过蚩尤神殿的老妖怪的血会死得很很很难看吗?” 龙誉嘴上动作一僵,立刻松口,拼命地擦着自己的嘴,然后顿时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立刻蹦下床去找水喝,找到一只宁棘之前倒好一大碗水,含在嘴里咕噜噜洗着口腔,再噗地一口吐出来。 烛渊就坐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阿妹,还活着么?”烛渊笑看着一连串动作下来又疲了坐回床上的龙誉,玩笑道,“阿妹在武演场上心里所想,我都知道,阿妹觉得我很像妖怪么?还是觉得我就是妖怪?”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吗!?”龙誉虽然还是坐在烛渊身边,却用了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他,“我看着你上上下下都像妖怪。” 不仅连她说过的话都一字不差的记得那么清楚,还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还不知道他究竟活了几岁居然不会老,不是妖怪是什么?就算不是妖怪,也不是个正常人,呸呸呸啊,她刚才可是一烦之下吞了他的一点血,不会怎么样吧? “阿妹的话可真是让我这个老妖怪伤心。”烛渊垂下了上眼睑,嘴角的笑意也没了,一副伤心状,“难为老妖怪还担心阿妹捱不了痛,亲自来为阿妹上药包扎的。” “……”龙誉立刻换了一种眼神看烛渊,心情有点复杂。 ------题外话------ 大叔在此解释:大叔渣基三,唐门出身,非五毒出身,徒弟中有五毒出身,大叔偶尔渣渣五毒而已~ 035、我帮你吧 龙誉看着烛渊,心情的确挺复杂。 这个白面小男人确实可恶,但是他现在这模样,真是有点黯然伤神的感觉,配上那比女人还精致的五官,可还真能勾起别人的同情欲。 好吧,虽然知道他是装的,但是谁叫她一向最见不得人可怜伤心,好,这一回算她败阵了。 还有他说是因为关心她而来,让她心里突然间觉得有些暖,这么些年,除了阿娘与小哥哥,再没什么人是会关心她的。 “包扎上药什么的,外面的阿姐会帮我的,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龙誉忽然把语气放平了,和和气气地与烛渊说话,“好阿哥你那么忙,还是去忙自己的吧。” 烛渊听着龙誉的话,低垂的眸子里有浅浅的笑意,继而转过头看着她,脸上哪里还有半点伤心的模样,只是笑着,“我已经让三位使女离开了。” “……”龙誉好不容易放平和的心又是忍不住毛躁,咬牙笑着问,“好阿哥这是干什么?你让阿姐们都离开了,我就算自己处理得了身前的伤,我身后的伤谁管我?” “我不是还在么?”烛渊说得可谓是真诚,“我不是说了么,我来这儿是为阿妹包扎伤口来的。” “……”龙誉终究又是没忍住,又爆发了,吼道,“你有完没完啊!?你要是把我折腾死了,七日后我就没本事参加第二层试炼了!” 这个白面小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的脾气不好,迟早会被气死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我的确是关心阿妹而已。”烛渊拿过一条放在竹床旁边的小几上的干净棉布条,慢慢缠上自己被龙誉咬得险些见骨的手指,语气平缓,“阿妹还是不要再乱动的好,否则身上刚刚擦洗干净的伤口又得再擦洗一遍。” 龙誉看着烛渊不断往外渗血的两只手指,深深的口子,这才意识到她方才下口有多重,不禁拿过了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棉布条,往他靠近坐了一点,有些抱歉道:“我帮你吧。” 其实她觉得,这个小男人虽然可恶是可恶了点,但是确实替她救了阿娘,也没有真正想要伤她,昨日的比试也是她挑起的,若不是她说她有实力,他也不会要见证她的实力,今日的试炼,也是她必须要经历的,不过是时间提前了些,她既然觉得自己有实力有本事有力量,自当就不怕这些,而且也能让自己的实力增强,一身伤是在所难免的,她又何必生气。 烛渊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龙誉的动作,就让她动作迟钝缓慢地为他包好手指上的伤,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目光沉沉。 因为龙誉的肩上有伤,虽然她在忍着,动作也很细心,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是很迟钝的,让烛渊看得眸光愈发沉。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受过伤,有多少年没有包扎过伤口了? 十年?二十年?还是更久? 烛渊将目光由自己的手指移到自己的手臂,手臂上暗紫色的图纹下,依旧能隐约能看到那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疤痕,它们每一个伤痕,都是他曾经的伤与耻辱。 忽然一种莫名的灼烧感,由他的身体内部涌向他身上所有的伤痕,使得他的手猛地一颤,眸光完全冷掉。 龙誉察觉到烛渊的异样,慢慢抬头。 036、怎还穿得这么齐整,脱了 龙誉察觉到烛渊的异样,慢慢抬头。 只见他平展的眉心紧紧拧成一个“川”字,一向笑意盈盈的墨黑眸子里尽是痛楚之意,似挣扎,又似在忍耐。 他的双眼,看到的仿佛已不是当前的一切,冷沉得没有焦点。 “喂,你没事吧?”龙誉正动作缓慢地帮烛渊将手指上的血口子缠到一半,忽然看到他这副神游天外不正常的模样,不由关心地问道,“你就手指流了这么点血,没这么要紧吧?” 龙誉盯着烛渊,见他没有反应,觉得他实在太过奇怪,不禁又道:“烛渊!?” “嗯?”烛渊被龙誉这一唤回过了神,将手收回,微微一笑,“阿妹叫我呢?还是把我的名都唤出来了。” 又出神了么?烛渊习惯性地想要抬起手按下隐隐生疼的眉心,却在将手抬到一半的时候被龙誉擒住了手腕。 “还没包好,等等。”龙誉抓着烛渊的手腕,又将他的手腕扯到了自己面前,烛渊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上还挂着长长的棉布条,便又由着她了。 “阿妹这么讨厌我,没想到还会这么关心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烛渊又恢复了寻日里的云淡风轻,嘴角微微含笑。 “好阿哥真是想多了。”龙誉听着烛渊的话,用力在他指尖打了个结,皮笑肉不笑道,“我不过是觉得阿哥被我咬伤了有点可怜而已。” 龙誉说着,又在他另一只手指狠狠打了个结,“阿哥不也是很会用中原词语么?” “可我方才的的确确是瞧见了阿妹眼底的关心,难道是我眼睛出了问题么?”烛渊用手撑着竹床,凑到了龙誉面前,嘴角含笑,“至于阿妹所说的中原词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想必阿妹也是知道的吧?” “那想来阿哥知道的是极多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龙誉抬眸,迎着烛渊的目光,这个男人,难道真如曳苍所说,对外界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 “阿妹谬赞。”烛渊轻轻吐着气,盯着龙誉清澈的双眸,“若我不知道得多些,怎能当阿妹的好阿哥呢?” 烛渊说着,将目光移到了龙誉右肩的伤口上,敷着草药泥,已经止血,却还没有包扎,加上她方才还蹦上跳下的,原本敷在上面的药泥也几乎掉干净了,如今露出狰狞的伤口,且还开始往外渗着血水。 “阿妹这右臂还想不想要了?若是还想要的话,就乖乖坐着,我来为你上药包好。”烛渊说完往后挪开了身子,转身去拿放在小几上的药泥和棉布条。 龙誉心底重重叹了口气,她依旧猜不透这个白面小男人的心思,为何要将三位使女遣退而自己亲自动手照顾她?她身上究竟是有什么值得他可取的想要的? 算了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阿妹真是能忍,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这么清醒。”烛渊含笑的声音里多了一抹赞赏,用手搅了搅小药臼里的药泥,抓起一把,看到龙誉还是坐着,不禁有些无奈道,“阿妹怎还穿得这么齐整,脱了,或者把右半边身子的衣裳全撕了。” “你做梦吧!”龙誉想也没想就又开始怒了,这个白面小男人,可真是能惹她生气啊,他的嘴到底是怎么养成的,二十年没离开过蚩尤神殿,还这么能说!? “不用你了,你出去吧出去吧,我自己能处理好自己。”脱衣服?虽然苗疆中原那样动不动就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但是也不代表这么奔放,他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让她在他面前拖衣服。 烛渊手心里捏着一把药泥,对于龙誉的反应毫不在意,只用可惜的口吻道:“阿妹真的要我走么?本来我还想着带来了能让阿妹身上不留疤的药,既然阿妹不需要,那我就走了。” 烛渊说着,站起身,将手中的药泥放回小药臼。 “慢!”龙誉立刻后悔了,立刻又是笑眯眯地望着烛渊,一脸的狗腿笑只差没扑到烛渊身上了,“好阿哥,我开玩笑呢,开玩笑的,你懂的,是吧?” 不留疤的好药!?这个白面小男人怎么不早说,他要是一进来的时候就说了,她铁定暂且抛下所谓的脸面,将他当爷供起来,哪还会和他对着干。 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身体是本钱,留疤最丑陋,阿娘,这道理很对的,是吧? 可是这一次,烛渊极不卖面子地回了她一句:“好阿妹,阿哥可不懂你是在开玩笑,阿妹是不是要和阿哥解释解释?” “阿哥你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慧心巧思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心思聪慧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善解人意,怎么会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呢?”龙誉狗腿地笑着卖乖,把自己能想到的好词一口气全用上了,心里却不断骂自己,出卖灵魂是件可耻的事情,可耻可耻,就请允许她可耻这么一回吧!就一回! 烛渊仍旧只是淡淡地笑着,却已经又在竹床上坐了下来,看着龙誉,淡淡道:“阿妹可真是将我夸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若我不受用的话,岂不是浪费了阿妹的好言好语?” “那是那是。”龙誉依旧是脸上笑着,心里骂着,相信的人就是天下第一愚蠢。 “那么,好,阿妹脱衣服吧。”烛渊将小药臼拿到自己面前,又抓起了一把药泥,无谓道,“反正是看无可看,阿妹不用有所担忧顾忌。” “是,那就多谢好阿哥了。”龙誉咬牙,真想再咬烛渊一口,却还是只能乖乖道,“那好阿哥就帮我脱吧,我现在双手很不便。” 无耻?她说过,她可以比他更无耻。 “呵呵……好。”烛渊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捏上了龙誉脖子下方的盘扣,解开。 烛渊淡然,龙誉冷静,如此暧昧的动作,在两人眼里已经不算个事。 烛渊解开最后一颗盘扣,替龙誉将衣衫脱了下来,看到她穿着小衣的小小身子,嘴角笑意更甚,龙誉也不以为意,小衣,那是必须穿的,要是一剥就见到了身体,那是男人,不是女人。 这小衣如同中原姑娘的抹胸小衣,只不过苗族姑娘的这小衣是前包后也包,露出肩膀而已,龙誉自小就不是个腼腆忸怩的姑娘,在烛渊面前只穿着小衣也没觉有什么丢人,况且是包扎伤口所必须的,就更坦然自若了。 龙誉不说话,连多话烛渊此刻也是沉默着,细细看了她肩上的伤片刻,才将手心里的药泥敷到她的伤口上,轻轻按着,看到龙誉紧紧皱着的眉心,终于笑道:“阿妹怎么不叫了?前一刻不是还大喊大叫的么?怎么着一刻这么疼了倒不叫了?” 龙誉没有搭理他,只是紧紧皱着眉,紧咬着下唇,有细细的汗珠正从她额上沁出,烛渊按在她肩上的手有些凉,但是此刻她只能感受到她肩上的伤口在火辣辣地烧疼,真的很疼,比被利剑穿透的时候还要疼,可是她不想叫,她要忍着,在这个白面小男人的面前,就是再疼她也忍着。 “阿妹可真是能忍,真是让我佩服。”烛渊将手心里的药泥扔掉,又重新在小药臼里抓了一把,继续轻按着龙誉的伤口,“阿妹这样的性子,我真是喜欢。” “阿哥的喜欢,我可不敢受。”龙誉额上的细密汗珠愈沁愈多,忍着疼,勾起了嘴角,“因为我可不知道阿哥的喜欢会给我带来什么。” “带了什么?呵呵,阿妹说得可真是好。”烛渊也是微微勾唇,“现下能明确告诉阿妹的就是,阿哥的这份喜欢,能让阿哥亲自来照顾你,这在圣山来说,可是殊荣,还有就是,能让阿妹如自己所愿,身上不留疤。” “既然阿哥有能让身体不留疤的奇药,为何不用在自己身上呢?”龙誉忽然想到自己曾见到过的烛渊一身大大小小疤痕的身体,不由反问道,“你自己身上不都全是疤?” 因着龙誉的话,烛渊手上一用力,将手心里的药泥全部按进了龙誉的伤口内,疼得龙誉终于没忍住,一把用力拍掉了他的手,再低头看着自己灌满药泥的伤口,真是哭笑不得了。 “喂!你这是在救我吗!?我看你是巴不得这手臂废得更早才是!”龙誉又是怒意腾升,恶狠狠地瞪着烛渊。 她的脾性不好,但是自从认识了这个白面小男人之后,她的脾性又更坏了。 只是,烛渊的眼神让她的心再一次发毛。 只见烛渊阴阴冷冷地看着她,似笑非笑,看得她浑身发毛。 但是烛渊接下来的举动更让她震惊得无与伦比,也怨恨得无与伦比。 ------题外话------ 大叔又冒出来了:从今日起每日两更,一更仍旧为早上10点35分,二更为下午五点35分,在此跟姑娘们说一声~ 037、大人是真的关心在乎妹子 烛渊以龙誉反应不及的动作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一手紧紧扣着她的后脑,吻上了她红红软软的唇! 龙誉震惊,瞳眸圆睁!反应过来之时想将烛渊推开,奈何她的右臂此刻是动弹不得,腰身被他制得死死的,唯有左手能用,奈何她现在左手上一样东西也无,无蛊无毒也无任何武器,只能用尽全力地捶打着烛渊的背。 龙誉因为方才刹那间的震惊而小嘴微张,烛渊的舌尖便轻而易举地窜进了她牙关,挑弄着她的小舌,龙誉只觉胃里一阵恶心,左手变捶为抠,将尖利的指甲深深嵌进了烛渊的背部,见烛渊依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便合起了牙齿,用力咬住了烛渊乱窜的舌! 血腥满口! 然而烛渊仍旧是那阴阴冷冷地眼神看着她,眉心皱也未皱一下,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也似乎完全不怕龙誉会将他的舌头咬断一般,倒是龙誉的眉心拧得比“川”字还川字。 暧昧缠绵的动作,却不是暧昧缠绵的人。 龙誉只觉自己满嘴都是血的味道,使得她不得不将烛渊的血一口一口往下咽,烛渊没有松开她的迹象,她就没有松开他舌头的打算,将指甲透过衣衫在他背部的皮肉里陷得更深。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在龙誉心里,这个白面小男人真是笃定了她不会咬死他,可恨! “妹子,你喜欢的酸汤鱼饺来了。”忽然,沙耶娜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龙誉陡然一惊!却见烛渊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打算,抽开左手,扬起巴掌就要挥到烛渊脸上! “妹子!”陡闻沙耶娜一声惊呼,只见她已从屋门处飞身掠到了竹床旁,用左手猛地捏住了龙誉的手腕,而她右手里端着的大陶碗里的酸汤只是微微一晃,一滴也未洒出。 烛渊这才慢慢地松开了龙誉,慢慢站起了身,眼神冷如千年寒潭。 “祭司大人,属下并非有意冒犯,请大人恕罪。”沙耶娜立刻松开龙誉的手,往后倒退几步,恭敬地垂首。 烛渊却瞧也没瞧她一眼,目光至始至终都停留在龙誉身上,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尚在怔忡中的龙誉的嘴角,替她擦拭掉嘴角两边的血,温柔道:“阿妹若是想知道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日后有的是时间让阿妹慢慢知晓。” 烛渊说完,才看向垂首站在一旁的沙耶娜,淡淡道:“灵蛇使,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次我相信也不会是例外,对么?” “属下知道。”沙耶娜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是愈加地恭敬。 “传我命令,你与其他三位圣使一起,在这七日之内,让她恢复得足以活蹦乱跳。”烛渊说着,取下右手小指上的银指环递给沙耶娜。 沙耶娜忙将手中的陶碗放下,单膝跪下接过烛渊递来的银指环,“属下明白。” 烛渊将银指环放在沙耶娜手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屋子,他才抬手擦掉自己嘴角的血,看到自己手指上缠着的白棉布条,不由又轻勾起唇角,将手移至心口,轻轻按着。 看来他这被咬得还算值,眠蛊,终于有反应了。 不过满嘴的血腥还是让烛渊忍不住再次感慨,小家伙可真是凶,下嘴从留情,上次险些咬死他,这次还是险些咬死他。 但是这么有趣的小家伙,有那么有趣的身世,还会有趣的中原剑法,再加上这么有趣的性子,不多逗逗她,怎么对得起自己。 屋子里,龙誉可谓是被烛渊折腾得完全蔫得没了气力,只能冲着沙耶娜微微一笑,叫道:“蛇阿姐。” 她心里真的是怨恨,怨恨自己方才为何要同情他帮他包手指上的伤口,也怨恨自己为何要相信他会给她什么不在身上留疤的奇药,到头来被气得快死的还是自己,凭什么凭什么!? 幸亏蛇阿姐及时出现了,不然她真怕自己忍不住把那个该死的白面小男人的舌头给咬断了,看来以后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坚决不能相信。 龙誉又是恨恨地用手不断擦着自己的嘴,好恶心,好恶心!还被迫喝下他那么多血,真是恶心至极! “妹子,没事吧?”沙耶娜搬起一张小几放到床上,随后将装着酸汤鱼饺的大陶碗放到小几上,看着龙誉自虐一样地不断擦拭着自己的嘴,眼神有些晃,很快又是温和地笑道,“妹子的嘴疼不疼,还能吃下这一大碗的鱼饺吗?” “当然能!”龙誉猛地愤愤一声,将小几拖到了自己面前,恨恨道,“疼的是他不是我,吃不了东西的是他也不是我!” “呵呵,妹子还真是精神气十足。”沙耶娜轻轻笑着,似乎是有意无意地不愿看龙誉的脸,只是拿过了已经空了的小药臼与摆放在一旁的青绿药草,放在小药臼里擂着,边擂边说,“妹子慢着些吃,烫得很,妹子一边吃我一边替妹子包好伤口,除了你肩上的伤,你身上的其他伤口都不算大碍,养个五六天应该也能好全了。” 沙耶娜将药擂成药泥之后,又小心地替龙誉清理她肩上被烛渊折腾过的伤口,才又敷上新的药泥,再缠上棉布条。 龙誉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鱼饺,刚才的愤怒充斥着她的头脑,让她几乎感觉不到右肩上的疼痛,沙耶娜将她包好右肩上的伤后,又开始为她身上的大小伤口上药。 沙耶娜为龙誉的伤口上药时都是沉默着,龙誉吃完鱼饺之后将汤也喝干净了,心情这才稍微好一些,将面前的小几往前推了一推,沙耶娜便将那小几从床上搬到了地上。 “蛇阿姐,你们的大祭司到底是不是个人啊?”龙誉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被包扎得好好的肩膀,向沙耶娜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大疑问,他要是不是个人,她吞了他那么多血,会不会全身溃烂而死,好丑。 沙耶娜愣了愣,抬起头看着一脸纠结的龙誉,还是被她逗笑了,“妹子你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呢?怎么问出的问题都这么有趣?” 沙耶娜为龙誉手臂上的伤口缠上棉布条,温柔地笑道:“祭司大人当然是人了,只是大人的模样与我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没有丝毫改变,这圣山之上只怕除了两位长老,无人知道大人到底年龄几何吧。” “这还不是妖怪!?”龙誉惊叫,不会老,不知道年龄,还不是妖怪是什么!? 沙耶娜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额头,神情严肃道:“妹子,休得胡言,祭司大人就是圣山的神,怎容许你这样说?” 沙耶娜想了想,又继续道:“可以明确地告诉妹子,大人是真真实实的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明白了吗?” 龙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乖乖地点头应道:“明白了。” 温柔漂亮的蛇阿姐都这么说了,她当然相信蛇阿姐的话,况且蛇阿姐严肃的表情挺凶的,自然,她想要听到的答案正是这个,这样她就不用担心自己会死得很难看了。 “那蛇阿姐,我这身伤七天后能好得了吗?我可不想届时四肢喷血死掉。”龙誉的问题终于回归了正常。 沙耶娜替龙誉缠上了最后一道需要包扎的伤口,无奈地摇头一笑,“祭司大人既然下了命令让我等让你恢复得好好的,妹子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龙誉低下头,若有所思,那个小男人的话还能相信吗?可是想归想,她可不敢问出口,否则蛇阿姐又要说她大不敬。 “不过,祭司大人是真的关心在乎妹子呢……”沙耶娜忽而垂眸,用剪子剪下多余的棉布条,语气仍是温柔的,“我到圣山十年,莫说见到祭司大人对谁这么上心过,便是连见也未见过大人走出神殿一步。” 沙耶娜低着头,龙誉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只觉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惆怅,正想说些什么,沙耶娜依旧浅笑着站起了身。 “妹子好生休息吧,明日我再来为你换药。”沙耶娜将小几收拾好,端起空了的大陶碗,再叮嘱了龙誉几句,离开了。 夜幕已完全拢上苍穹,屋内豆油灯芯偶尔一颤。 龙誉躺在竹床上,想着沙耶娜的话。 那个白面小男人,似乎对她是真的上心。 龙誉这般想着,嘴角微挑,眉眼盈上了笑意,心下来了主意。 ------题外话------ 哟呵呵~有没有姑娘想和大叔说悄悄话的~ 038、您快睁开眼! 月光如水,照在两尊正吐着信子的巨蛇石像上,使得那石雕的毒牙似乎在散着可怖的光。 灵蛇殿内,一汪石砌的圆型大水池,穹顶透光,能看见泛着银光的水池内无数条小蛇在游动,水池正中心是一根堪堪够一人盘腿而坐的石柱,石柱顶端高出水面半尺左右,沙耶娜正坐在石柱顶端,双眸紧闭,双手搁在膝盖上,手心向上,一青一白的交颈蛇此刻分了开来,正分别缠在她的左右手臂上。 池子的东西南北面各摆置着一只小铜鼎,铜鼎内各燃一柱香,于北面铜鼎后,站着一名年轻的少女,此刻少女正小心地盯着四柱香,时不时再望向正闭目练气的沙耶娜。 只见那一青一白的手腕大小的蛇缠着沙耶娜的手臂慢慢地转动着自己的身体,吐出信子舔着她的脸颊,她身下池子里的小蛇也是慢慢围着她所在的圆柱慢慢游动,四柱香的烟柱缓缓向上飘着。 忽然,只见那四缕烟柱无风自动,陡然晃了一下,少女脸上的神情也陡然转为紧张,秀气的眉紧紧蹙起,双手握到了一起,往前走了一步,无比紧张的看着石柱上的沙耶娜。 那原本缠着沙耶娜手臂缓缓转动身体的青蛇和白蛇在四缕烟柱陡然颤动的一刻,忽然将沙耶娜的手臂缠得紧紧的,一边吐着信子,一边张开了大口! 而那池子里缓缓游荡的小蛇们,也顿时间尽数缠上了石柱,纷纷往上挪动! 沙耶娜眉心紧紧蹙到了一起,却是没有睁开眼。 “圣使大人!您的气乱了!快别练了!不然您会有危险的!”看着那纷纷缠到了沙耶娜身上的无数小蛇以及青蛇与白蛇那泛着光的毒牙,再看着沙耶娜依旧不肯睁开眼,少女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又不能跳到水里将沙耶娜扯下来,那些暴怒的小蛇们会咬死她的,她只能在水池边急得跳脚。 “圣使大人!您快睁开眼!睁开眼啊!”少女急得来回走动,眼见白蛇的毒牙就要咬到沙耶娜的脖子上,沙耶娜依旧没有睁开眼,少女无法,只能将脚边的铜鼎踢到池子里,继而又连忙跑开将另外三只铜鼎也一并踢到池水里。 白灰散开在水面上,白蛇与青蛇收起了毒牙,继而松开了几乎将沙耶娜细小的胳膊缠得几近粉碎的身子,乖巧地将头搁在了沙耶娜的肩上,那些缠在她身上的小蛇也纷纷调转了头,回到了池水里,沙耶娜慢慢睁开了眼,脸色血色尽失,有血自她的嘴角慢慢淌出,身子猛地一晃,险些跌到池水里,吓得少女立刻跳到了水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圣使大人!”池水漫至少女肩头,少女紧张地往沙耶娜走去,此刻她也顾不得水中的小蛇是否会要她,只看着沙耶娜关心道,“圣使大人您怎么样!?” 沙耶娜见少女跳到了水里,立刻将右手臂上的青蛇甩到了水中,那已经游到少女身边的小蛇见到青蛇,立刻游到了青蛇身边,沙耶娜才舒了口气,向少女微微一笑。 “画里,别担心,我没事。”沙耶娜一笑,嘴角渗出的血更多,连忙抽出棉帕子擦干净,双脚聚力,便跃到了池子边上,画里连忙也回到池子边上,扶住沙耶娜有些摇晃的身体。 “圣使大人,这些日子我瞧您练气的时候都有些心绪不宁,您就暂且别练了。”画里扶着沙耶娜,心有余悸道,“方才您的气乱了,灵蛇都暴怒了,太危险了。” “让你担心了。”沙耶娜抱歉地笑笑,“方才若非画里踢翻了铜鼎,只怕现在我都死在灵蛇的毒牙下了。” 她的气乱了,却是睁不开眼,抑或说是不愿睁开眼,因为她在聚气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又抑或说是因为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所以她的气才乱了。 可是,好可笑…… “圣使大人您还笑得出来,刚才我可是吓得半死。”画里皱着一张小脸,她可笑不出来,“圣使大人你您是不是有心事?是因为那个新来的被圣蝎认得的姑娘吗?” 好像自从圣药被盗那日之后,圣使大人就总有些魂不守舍心绪不宁,如今竟然连练气都让气给乱了,若不是有什么心事,会这样吗? “没有的事,只是这几日没什么心思在练气上吧,画里不必担心,以后不会再有今日的情况发生的。”沙耶娜走到西面的石椅上坐下,画里立刻为她捧来一碗甜茶水。 “圣使大人,我觉得很是不公平,你是灵蛇使,身份地位不知比那个新来的姑娘高出多少,祭司大人为何让您亲自去照顾她?真要照顾的话,也应当是教众去照顾,为何要圣使大人去呢?祭司大人是偏爱吗?”画里为沙耶娜捧上茶水之后便在一旁愤愤不平,她是真的觉得很不公平。 沙耶娜听闻画里的话,将手中的陶碗“砰”的一声放到了石椅旁的石砌小几上,脸色很是严肃,“画里,祭司大人的命令不是我等能够揣测质疑的,你若是有这等闲情,就多去练练你的气,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灵蛇使使女,若是连蛇都驯服不了,后果会是如何,我想你是知道的。” 沙耶娜一向温和待人,很少有严肃的表情,更别说有何训斥的话,如今她的一番话让画里不敢再多言,只小声地应了声“是”,便不敢再说什么。 “时辰不早了,去歇着吧,我无事,不用候着了。”沙耶娜有些疲乏地摆摆手,画里便恭敬退下了。 沙耶娜背靠着石椅,微微阖上了眼。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像画里一样疑惑着,为何祭司大人偏偏选中了她去照顾那个小丫头。 难道―― 沙耶娜蓦地睁开眼,可那一向温柔似水的眼眸此刻哪里还见得着一点温柔,那漂亮的眸子里所透射出的,只有冰冷与锐利。 039、阿哥我也全身酸疼的厉害 第三日。 苗疆的某一寨子。 布诺看着前来的五毒教众,手里拿着一只银铃铛,习惯性地蹙起了眉心,问道:“大人没说让我回去所为何事?” “布诺大人,祭司大人只是遣了我等来寻您回圣山,并未说有何事。”年轻的教众回答得很恭敬。 “嗯,明白了,你等先行回圣山复命,我随后便也回圣山。”布诺看着手心里的银铃铛,向来人点了点头。 “是,属下这便回去向祭司大人复命。” “等等等等等!”来人正欲离开,突然被曳苍叫住了,见来人没有走的迹象,曳苍才又开口,指了指布诺,再指了指自己,眉毛微挑,“大人只说了让这块木头回去,没说到我?” 来人看到一向亲近可人的曳苍,不由得笑了,“曳苍大人,祭司大人只说了让布诺大人回去,没提到曳苍大人。” 曳苍将眉挑得更好,一脸地不相信,紧紧盯着来人,“你确定?” “曳苍大人,属下可不敢乱传话,祭司大人确实没有提到曳苍大人。”年轻的教众很是诚实。 可是他的诚实得到的却是曳苍一个轻轻的巴掌拍在他的脑袋瓜子上,“死小子,你就不能撒点谎?这点小事用得了这么诚实吗?啊?” “曳苍大人……”年轻的教众很是无辜,捂着自己的头看了看曳苍,又看了看布诺。 “别教孩子有的没的。”布诺瞪了曳苍一眼,曳苍双手抱在胸前,将头撇往一边,哼了一声,只听布诺道,“回去复命吧。” 之后便是哒哒哒跑走的脚步声,曳苍立刻回过头来,一把抢过了布诺手上的银铃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再一次确认是烛渊的东西无误,十分不悦地又将他塞回了布诺手里。 “不公平,大人为何只叫你回去不叫我?”曳苍不服气地念叨。 布诺不理他,继续向其他村民询问事情。 “你说大人叫你回去究竟有什么大事?”曳苍走在布诺身侧,继续自顾自念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布诺仍旧不理他。 “难不成是你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出了状况?”对于布诺的无视,曳苍早已习惯,用手搓着下巴胡茬自己说自己点头道,连布诺停下来他都没注意,依旧往前走着,待他发现身边没布诺的影子时,回过头一望,哪里还有布诺的影子。 “老左你个见色忘友的混蛋!”曳苍对着空空的身后大声咆哮,惹得周遭的村民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只见他豪爽地一昂头,轻哼一声,身影立刻消失在村民们的视线里。 第五日。 蚩尤神殿。 布诺已受了烛渊的命令,正往殿外走,曳苍便风风火火地撞了进来,一脸的怒意,看到布诺,撇过头用力哼了一声,也不理布诺,径自走到了烛渊面前,布诺无奈地摇了摇头,现下也没心思管他,继续往殿外走,曳苍恨恨地回过头,恨不得在布诺屁股上踹一脚。 但是烛渊面前,他还是先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了,低头垂首,“大人。” “曳苍啊……”烛渊浅笑着,“我只叫了布诺回来,可没叫你,你怎么也回来了?” “大人,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曳苍一脸蔫吧地坐到了烛渊身旁的一张竹编凳子,将手肘撑到了烛渊的椅把上,“你只叫老左那木头家伙回来,不叫我回来,我心里不平衡。” 烛渊把自己的手肘挪开,把位置全部让给曳苍,笑得眼里尽是玩笑:“要是你心里也藏着人,我也把你急急叫回来,去搬机杼,搬十台,怎么样?” “原来是回来当苦力的!”曳苍突然又来了精神,坐直了腰杆,笑眯眯道,“那大人还是别叫我了,我心里没藏人,至少现在还没藏着人。” “那这么说,你以后也想藏人?”烛渊微微挑眉。 “大人,其实吧,我觉得,感情的事嘛,要是真的要来,也不是我说挡就能挡的是不是?”曳苍的手肘在椅把上挪来挪去,丝毫不觉有何不妥,仍旧是笑眯眯的,“老左不就是个典型例子?” “布诺那是二十年前,还年轻,你现在可是三十好几了,还想呢?”烛渊也有的是心情和曳苍玩笑。 “嘿嘿,大人自己不也是三十好几了,不正是在开桃花吗?”曳苍笑得贼兮兮的,他瞧得出烛渊心情好,这才敢口无遮拦。 “曳苍,我想试验在你的舌头上钉上钉子如何?”烛渊笑得友好,曳苍还是在笑着,却是慢慢收回自己的手肘。 “大人,我们这可不缺用来试验的人,水钧那儿不是关着挺多中原人吗?”曳苍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最后又是忍不住道,“大人,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听着说话有些怪怪的?” 若是他没听错的话,确实有些怪怪的。 “呵呵,曳苍你的耳朵倒是挺灵。”烛渊微微一笑,用指腹摩挲着自己的唇,“不是嗓子不舒服,是被你所说的小桃花给咬了,险些将我的舌根都咬断了,那样你们回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什么!?”曳苍惊讶得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有些隐了下去,“大人,你真是太由着那个女娃娃胡来了。” “那还能怎样呢?”烛渊笑着反问,“难道我还要把她捆着绑着哪儿也去不了动也动不了?这样可没法达到我的目的。” 曳苍沉默片刻,而后才有缓缓道:“可大人若是总这么由着她也不是办法,这让一向规矩严明的我教怎么面对所有人?” “我自然不会让谁乱了教规。”烛渊手指轻叩着椅背,笑得若有所思,“不过是慢慢调教而已,你们不必担忧此事。” “是,属下多虑了。”曳苍正正经经地回答完,又开始笑得不正经了,重新在凳子上坐下后,又用手肘抢了烛渊手肘的位置,“大人,前几日那小女娃娃经过了第一层试炼了,是不是?”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把布诺叫回来。”烛渊说得淡淡的,“因为我说了,若是她活下来,我就送她一件礼。” “大人,没瞧见你什么时候对我也这么好。”曳苍撇撇嘴,随后还是很八卦地问道,“大人要送什么礼?机杼?” 机杼?不是吧?看那小女娃娃也不是个会摆弄机杼的孩子,大人的心思可一向让人难懂。 “你们去查的事,如何了?”烛渊却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依旧轻叩着椅把,淡淡问道。 曳苍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还未有头绪,除了当初的树顶村落,不见哪儿有尸人的影子,不知是还未炼制出新的尸人,还是隐藏得太好。” “继续查。” “是,大人放心。” “我要去瞧瞧那个有趣的阿妹,曳苍可有兴趣与我同去?”烛渊用手撑着椅把,慢慢站起了身,看向曳苍。 “大人,我怕长针眼。”曳苍笑着慢慢远离烛渊。 “是么?那替我去看看四位圣使将那我看中的那四个中原人驯得如何了,过两日可是要用的。”烛渊也不怒,而是浅笑着吩咐道。 曳苍一怔,眼里有些担忧之色,“大人,你要用那四个人作为那个小女娃娃第二层试炼的对手?” “怎么?不行么?”烛渊浅浅一笑,“觉得她不行?” “大人,那可是――” 曳苍的话还没能说完便被烛渊抬手打断,只听得他态度坚决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用到他们,好让我能真真瞧得着她的潜力,愈强的对手,愈能激发人的潜力,不是么?” 曳苍沉默,眼底尽是不安,重重叹了口气,“大人,你这与拿你自己的身体来做试验有何区别?” “不必多说,去看吧。”烛渊抬起脚,开始往神殿外走,“最主要的是看他们还有没有留着自我意识,那样游戏才会好玩。” “……”久久,直到烛渊已经走出了神殿,曳苍才应道,“是。” 曳苍可谓是神情颓丧地走出蚩尤神殿的,看来他又有的是和老左商量的事了,哎,哎! 这一边,龙誉可真可以说是在四位圣使的“蹂躏”下还坚挺地活着。 其实她心底一千一万个感慨,这圣山除了蛇阿姐,似乎就没几个正常人了,那个白面小男人,究竟把这圣山上的人都调教成什么样了? 天蛛使图塔,女人的身子男人的性子,她的使女宁棘的性子可谓是与她一模一样,出口的话没一句是小声的,也没一句是温柔的,肩上成天就是趴着一只毛茸茸的血蜘蛛,因为受了烛渊的命令,见到龙誉总是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擦药,动作粗鲁得那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总有想裂开的冲动。 风蜈使醉舞温柔倒是温柔,总是冷着一张脸,且从来不说话,却是每一次出现都配合着吐塔,用力将她按着不让她动,让她忍着受完图塔的摧残。 玉蟾使木南风,没有沙耶娜的温柔,没有图塔的彪悍,也没有醉舞的冰冷,但是她从颈部往下的整个身子都纹着诡异的图案,但是她那唯独干净的脸上却有着一双绿色的眼眸,看起来诡异至极,那出口的声音如山石轰隆隆滚下一般,粗糙得非同一般,好似嗓子曾经受过重创一般,每次见到龙誉时总会用力地捏着她受伤的右肩,每次都疼得可谓是深入骨髓。 唯有沙耶娜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温柔柔,给她送吃的,给她轻柔地处理伤口,真心让龙誉觉得,同是女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可是每每经过这“折磨”,第二日总会觉得身体轻巧了不少,就是右肩上的伤感觉也是好了许多,但是她能轻松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四位圣使每天总会准时出现,准时对她进行“蹂躏”。 今日是第五日,也是龙誉最后一日被“摧残”,因为她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肩上的伤也好了八九成,四位圣使说剩下的两日让她好好养着,龙誉此刻正软趴趴地靠在窗边的椅子上,轻轻捶打着自己被弄得酸疼的四肢。 “阿妹也帮我捶捶如何?阿哥我也全身酸疼的厉害。” 突然一道讨厌的声音从窗户飘进来,龙誉的脸顿时黑了。 040、我与阿妹,心有灵犀而已 龙誉当做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只是轻轻捶打着自己的四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阿妹不理我?”烛渊将手肘抵到了窗户上,撑着下巴,垂眸看着坐在屋子里窗户下的龙誉,说得幽怨,“我好生伤心。” “……”龙誉觉得好恶心好刺耳,依旧当做没听到,拿起了身旁桌子上的摆放着的一碗凉茶,可是陶碗还没移到嘴边,便有一只五指细长的手将她手里的陶碗给捞了去。 “嗯,这甜茶不错,阿妹可真会享受。”烛渊轻啜了一口甜茶,啧啧赞道。 龙誉的手就僵在半空,然后猛地一抖。 “来,阿妹你也尝尝?”烛渊笑意盈盈,将陶碗放回了龙誉手上,龙誉的手又是猛地一抖。 龙誉看着陶碗里红色的茶水,茶水里倒映这烛渊的影像,龙誉心中火苗乱窜,愤愤地将陶碗放回了桌上,动作很用力,震得陶碗里的茶水乱晃。 “阿妹怎么不喝?方才阿妹不是还要喝来着么?”烛渊用手撑着下巴,将半颗脑袋探进了窗户里边,浅浅笑着,阳光逆照,仿佛给他的身子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映得他的耳垂粉红透明,垂挂在肩上的银耳环熠熠生光,使得他嘴角的笑容看起来俊美无比,让阳光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龙誉愤愤抬头的一瞬间就看到了此幅景象,因着逆光,烛渊的肤色不是龙誉所嫌弃的白皙,而是浅浅的小麦色,晶莹剔透的粉色耳垂,薄薄的唇,微微上扬的嘴角,斜倚在肩头的发丝,修长得无可挑剔的手指,不得不说,的确,挺英俊的。 龙誉看着烛渊,竟不知不觉微微失了神。 “阿妹瞧什么呢?瞧得这么入神?”烛渊盯着龙誉有些出神的眼眸,笑得温柔,声音轻轻的,如那轻轻拂过他肩头发丝的夏风一般。 烛渊的话让龙誉猛然回过神,立刻别开头,心也随之猛地一跳,该死,她居然看那个白面小男人看得出神了,可耻啊! 稍倾,龙誉又抬头往身旁的窗户望去,只是窗户上已没有了烛渊的身影,只有温热的风轻轻灌进窗户,龙誉对着那空荡荡的窗户看了片刻,才有缓缓把头扭回来。 只是她才扭回头,就被身前一道黑影惊得站了起来,呈警惕状。 “阿妹怎么一惊一乍的?”烛渊看着面前眼里陡然漫上警惕与凌厉的龙誉,浅浅一笑,走到了桌子另一侧的竹椅前,坐下,“瞧着阿妹望着窗户出神,莫非是不舍得我离开?” 龙誉瞧见是烛渊,复在椅子上坐下,沉默不语,实则心里气得咬牙。 “阿妹倒是应我一句话,不然多显得我啰嗦。”烛渊有些抱怨道,抬手捧过了被龙誉嫌弃的装着甜茶的陶碗,“既然阿妹不喜欢这甜茶,那我就不客气地享用了。” 烛渊说完,便咂咂径自饮了起来。 “难道阿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龙誉咬牙笑着终于回了烛渊一句话,这个该死的白面小男人,明明一身的银铃铛,偏偏走起来一丁点声音都没有,便是连他来到她面前,她竟也没有感受得到他的气,真是厉害的气法。 “阿妹不是说我是老妖怪么?那又怎么会是人吓人呢?”烛渊将手中的茶碗放下,习惯性地将手肘抵在桌上,用手心撑着下巴,微微斜着脑袋看着龙誉,笑容浅浅。 龙誉也学着烛渊的模样,将手肘抵到了桌上,撑着下巴,微斜着头看他,笑道:“阿哥不是说了自己是人不是妖吗?我自然是相信阿哥的话的?” 这个该死的小男人,是不是少些时候不来气她,他就会心里不舒服? “阿妹真的相信我说的话么?”烛渊盯着龙誉的眼眸,将她心底的想法完全洞穿,“而且阿妹猜错了,我不是来气阿妹的,我是来逗阿妹的。” “……!”龙誉激动得又站了起来,一脸的愤愤,看着烛渊的笑脸,一千一万个想在他的脸上踩上一千个脚印,为何她心里所想他都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妖法!? “阿妹,乖,坐下,你不是四肢还疼着的么?这会儿不疼了么?”龙誉的激动让烛渊嘴角的笑意更深,那眼神,让龙誉觉得她在他眼里,就像是个无所保留的透明人,只听得烛渊又继续道,“阿妹这次依然猜错了,我可不会妖法。(.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龙誉终于又被烛渊惹得暴怒,一拳砸到了桌子上,力道之狠,使得四只桌腿都齐齐碎裂,只见她冷冷地盯着烛渊,语气也冷冷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阿妹生气了?”烛渊嘴角的笑意敛去,慢慢站起身,走到了龙誉面前,靠近她的耳畔,轻声道,“我的意图么?阿妹不要急,这个自会让你慢慢知晓。” “还有,小野猫,不要总把我想得如同妖怪一般,我之所以能对阿妹心中的想法知道得一清二楚,是因为——”烛渊又轻轻勾起了嘴角,语气暧昧至极,“我与阿妹,心有灵犀而已。” 烛渊说完,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龙誉的耳垂,浅笑森森。 龙誉右手倏动,迅速移至了烛渊的心口前,烛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龙誉眉心紧蹙,烛渊笑着拉着她的手按到了自己心口,龙誉将眉心拧得更紧,眸光变幻不定。 “阿妹是想在我身上用毒么?”烛渊捏着龙誉的手腕,让她的手心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不怒反笑,“用在心口正好,阿妹觉得如何?” 龙誉扭了扭手腕,欲将自己的手收回,她居然一气之下忘了这个小男人是不怕毒的。 “阿妹这么急着收回手做什么呢?我可是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让我在我心口下毒的,怎么?是下不了手?还是不舍得?抑或说是怕浪费了自己的毒呢?”烛渊却不给龙誉收回手的机会,将她的手腕擒得越来越紧,让她的手心紧贴着他的心口不透一丝缝隙,笑容慢慢变得阴森,“阿妹的脾性可真是阴晴难定呢,前一刻还能笑得那么漂亮,下一刻就冷得想要反手杀人。” “阿哥自己何尝又不是?”龙誉不再挣扎着将自己的手收回,只盯着烛渊的眸子,冷笑。 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脾性,惹了她,就要拿命来偿,自来都是如此,只不过碰到了这个诡异的对手,只能是个例外了。 “呵呵,我说过,阿妹这样的脾性,我喜欢得很。”烛渊轻轻笑出了声,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龙誉的脸颊,用像逗小猫一样的语气道,“小野猫为何突然生这么大的火气呢?是不是觉得我像是在窥视小野猫的内心一般呢?” 龙誉冷冷盯着他,忽然又笑得美美的,“好阿哥,若是有个人无时无刻都在窥视你的内心,你会开心得欢呼雀跃?” “小野猫,我说了,我不是窥视少女内心的无耻之徒,我只是与我觉得有趣的小野猫心有灵犀而已。”烛渊的手指转点为摩挲,最后竟移到了龙誉的唇上,毫无悬念的,龙誉又是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烛渊依旧笑,“可若那个无时无刻都在窥视我内心的人是阿妹,我就会开心得欢呼雀跃。” “阿哥昨夜是不是做梦做得太多了?”龙誉咬着烛渊的手,笑得吐字不清,“若是我也能窥视阿哥的内心,那么我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怎么让阿哥躺到棺材里去。” 烛渊动了动自己被龙誉咬着的指头,龙誉将它咬得更用力,烛渊仿佛不知疼一般,笑得倒有些开心,“阿妹也想知道我心里所想吗?我真是开心,其实阿妹的的确确也可以与我心有灵犀的。” “呸!”龙誉恼怒地将烛渊的手指吐了出来,又是血淋淋的一指头,再一次用力地想要收回自己被烛渊紧紧抓着的手,奈何烛渊就是不放手,龙誉抬起另一只手聚力狠狠揍到了烛渊的肚腹上。 烛渊也不闪躲,就这么让龙誉用尽全力的一拳落到了自己肚腹上,震得他往后倒退了一步,松开了龙誉的手腕,龙誉则是又以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他明明可以躲,为何不躲!?她那一拳,可是能打伤他的五脏六腑的。 果然,一缕血从烛渊的嘴角滑了出来,龙誉将眉心拧得紧紧的,不禁吼道:“你到底有没有病啊!怎么不躲!?” “呵呵,阿妹不是说想将我送进棺材么?我这不是如了阿妹的愿么?”烛渊轻轻咳了一声,语气里尽是宠溺,小家伙,嘴是狠的,拳头也可真是狠,“而且有一句话不知道阿妹听说过否,打是亲骂是爱,阿妹对我又打又骂的,是不是对我又亲又爱的?” 龙誉心底强忍着怒意,她觉得她迟早有一天要被这个该死的白面小男人气疯,或者逼疯。 “不过,我可提醒阿妹,阿妹若是真要把我送进棺材的话,阿妹自己可是要为我殉情的。”烛渊往龙誉靠近一分,说得极是认真,“我可不是开玩笑,阿妹你若是殉情了的话,谁来救你的阿娘呢?” “阿哥真是抬举自己。”龙誉心下气得不行,面上却是微微笑着,抬起手为烛渊为烛渊擦掉他嘴角的血渍,“阿哥凭什么认定了我要为你殉情呢?” 这样无耻的男人,根本就不需要同情! “这个答案,可就要阿妹自己慢慢去理解了。”对于龙誉的假关心,烛渊很是受用,“告诉阿妹一个法子,最好的破解之法,就是与我心有灵犀。” “所以日后阿妹再想对我下手的话,最好也事先想想自己的命。” 烛渊说完,慢慢退离了龙誉身边,往屋外走去。 “那这么说的话,是否若是我死了,阿哥也要为我殉情呢?”在烛渊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龙誉突然问道。 烛渊嘴角微挑,“阿妹不是很聪明么?自己思考便好了。” 龙誉抬起自己方才被烛渊紧抓过的手,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心。 方才手心贴着他的心口,除了感受到他的心跳之外,感觉还有另一股跳动之感,有些熟悉的感觉,并且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的心口也有一股莫名的跳动。 良久,龙誉将手心按到了自己的心口。 忽然,龙誉的手猛地抓紧,眉心蹙起。 041、你这般为了他,值得么 夜如泼墨,雨如瓢泼,哗啦啦地冲刷着圣山,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雨声。[.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一道黑影,在圣山的树林里穿梭,无声无息地通过每一道哨卡,往山下掠去。 一个安静的小寨子,因着大雨,各家各户都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隐隐约约的光亮从门缝和窗户缝里透出,唯有寨子最里处的一间吊脚楼二楼的窗户还是半撑着,那自窗户透出的黄光在黑暗的雨夜里显得尤为醒目。 只见那道黑影在寨子里快速走了一遭之后,才往那透着黄光的吊脚楼走去,屋中人仿佛早早便知道屋外有人要到访一般,在黑影正要抬手叩门的时候,两扇开的木门从里打开了,黑影微微一怔,随后取下头上的斗笠,脱掉身上的蓑衣,走进了屋里。 与此同时,那半撑开的窗户落了下来,屋内再无一丝光亮透出。 屋内没有隔间,使得整间屋子很宽敞,只是在这宽敞的屋子里没有摆过多的家什,甚至连床榻都没有,唯有一张方形小几摆在屋子正中央,小几上摆着一碗茶,一柄剑,此剑剑鞘纹络若大河巨浪,剑柄为黑,然而特别的是,此剑竟无剑格,剑身竟是与剑柄浑然一体。 小几旁是一张倒置的竹椅,竹椅上一名背对着来人而坐的白衣男子,白玉冠,衣胜雪,竟是中原之人的打扮。 来人在看到小几上的长剑时心下猛地一惊,再看了一眼白衣男子,连忙单膝跪下。 “来了?”男子没有回头,只是端起了身旁小几上的陶碗,轻轻啜了一口茶,轻声问道。 只听那声音如微风拂柳,和煦无比。 “是,少主。”来人恭敬答话,听声音,俨然是沙耶娜! “是你发来密信,说是找着人了?”白衣男子放下陶碗,声音依旧是轻淡的。 “回少主,是的,属下已寻到您想要找的人。”沙耶娜此刻深深低着头,极是恭敬,只是她的话音里有些微微的颤抖,若不细听便不会感觉得到,仿佛她在害怕,害怕面前这个如风似水的白衣男子,“如今她正身处圣山,且还被圣蝎认定,已开始试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白衣男子沉吟片刻,稍后才道:“看来你对此事挺上心。” “少主亲自交代的事,属下不敢不上心!”对于白衣男子的话,沙耶娜很是惶恐,将头垂得更低。 “嗯,很好,你做得很好。”男子将手中的陶碗放回小几上,又道,“看好她了,圣蝎使一位可以让她坐,教主一位便不能再由着她玩了,明白么?” “属下明白。” “我曾经叮嘱过你的事情,还记得么?” “少主的叮嘱,属下从不敢忘。” “呵呵,这么听话么?”男子轻轻一笑,笑声很是温柔好听,却让沙耶娜心下更慌,只听男子不徐不疾道,“那么除了此事,小妹还有什么事情要禀告么?” 白衣男子的一句“小妹”,让沙耶娜猛然抬头,在眼神触及到男子的背影时又很快低下头,立刻道:“除此之外,属下再无事禀告。” 沙耶娜这么说着,放在膝上的手却蓦然收紧,额上有细细的汗珠在沁出,心中的不安在扩散。 “真的没有了么?”男子在轻声问了一遍。 沙耶娜微微咬唇,还是坚定地答道:“回少主,的确再无其他事情。” “小妹,从小到大,你都是固执倔强的。”白衣男子轻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了沙耶娜面前,“你的这份固执害得你还不够么?” 沙耶娜身体猛地一抖。 “抬起头来,看着我。”男子的声音很柔很轻,却有一种让人无可抗拒的威严,使得沙耶娜不得不抬头看着他。 只见男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肤色白净,墨发梳得齐整,衣对襟,银线祥云纹,窄袖里衣,外罩一件纱衣,浅浅一笑,温润如玉,但是看着他,却让沙耶娜觉得浑身寒意陡起。 “我再问你一次,还有没有要禀告的事?”男子看着沙耶娜,眼神温柔,却又有些冷。 沙耶娜依旧坚决,“回少主,属下再无事禀告。” “小妹,何必呢?”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无奈,似怜惜,说着,手心里多出了一只黄青色拇指大小三寸长的竹筒,沙耶娜看到竹筒,面色微微泛白。 “还是没有事情禀告么?” “是,没有。”沙耶娜咬了咬下唇。 男子不再问,只是用力一下一下地摇动着手里的小竹筒,随着他每摇一下小竹筒,沙耶娜的脸色就愈惨白一分,最后捂着心口蜷缩着倒在了地上,额上大滴大滴的冷汗冒出,衣衫湿透,依旧是紧紧咬着下唇,不改口。 “五毒教的大祭司走出了圣山,为了她,或者说是为了某样牵制着他生命的东西,你不说,我也照样知道。”看到沙耶娜痛苦不堪的模样,男子的眼神变得有些冷,却没有丝毫的同情,“你这般为了他,值得么?” 值得吗?沙耶娜蜷着身体,心底也这么问自己。 呵呵,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回圣山去吧,不要让任何人察觉了。”男子将小竹筒收回袖间,再看了一眼虚脱了一般的沙耶娜,抬脚离开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只听轰隆隆震天动地的声响,某个平和小寨子半山腰上的一幢吊脚楼就被滚落了山石掩埋了。 042、你是大爷,你说的有理 第七日。 豆油灯,火芯微颤时,朵西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抬头往窗外望去,竟已是天亮了。 朵西吹熄了窗台上的豆油灯,看着面前机杼上经她两日两夜不眠不休终于织好的棉布,挪了挪身子,靠在窗户上休息片刻,闭起双眼,抬起双手轻轻按着微微发疼的颞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果然年纪大了精神便不好使了,这么一点小事便觉身子疲得慌。 就在朵西忍不住叹了口气的时候,鼻尖问道米粥淡淡的清香,不由睁开了眼。 入眼,是身材挺拔的布诺,仍旧是多少年未变的一袭黑衣黑裤,裤腿挽起,有些湿润,似乎被水湿过一般,今日的他没有将头发高高束起,也没有缠头巾,而是在发尾松松绑了根黑布条,额前的发有些乱,似乎是还来不及整理一般。 再看到他左手捧着的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米粥,右手捧着一碗酸鱼,朵西的心猛地一颤,抿着唇竟是一时说不出话。 “瞧着你屋子里的灯光两夜未息,知道你这两日定没有合过眼,想必也是没有吃好,我特意拿了你喜欢吃的酸鱼来给你。”布诺极少笑,此时话语较平日里却是温柔了些,“来吃些东西再继续吧。” 良久,朵西才从机杼前慢慢站起身,只是因为坐得太久了,站起了腿脚有些发麻,脚下一个趄趔,险些没站稳,布诺想要上前扶住她,然而却移不开脚步,只能关心地看着朵西。(.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多谢左长老大人的关心。”朵西向布诺微微一笑,便坐到了桌子旁的椅子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酸鱼放进嘴里,细细地品着,忽而自己笑了起来,“左长老大人的手艺,还是如二十年前一般好。” “大人说日落前必须将东西做好,你好好吃,我先走了。”可是听到朵西这么一说,布诺看也不敢再看她一眼,匆匆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或者说是,落荒而逃。 朵西捧着碗,依旧在笑,忽然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滑过脸颊,直下巴滴落,滴到碗中,激起小小的涟漪。 错过的,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朵西笑着将酸鱼和白米粥都吃了干净,才又走到了机杼前,将织好的布取下,倚在窗户下的椅子上,开始剪裁。 事到如今,她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既然无路可选,她们就只能往前。 或许是她对阿誉的守护到了尽头,剩下的路需要她自己去走,她无从插足,也无法帮她。 阿誉,好孩子,这一切,不该由你来背负的…… 朵西抬头望了一眼窗外越来越明亮的天,眼神慈爱,却是忍不住叹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圣山深处有一处风景优美的山谷,名药王,是五毒圣教炼毒制毒之所在,哨卡林立,寻常情况下只能圣使以上身份的人得以进入,其余人等,没有大祭司与教主的手令,便是死,守卫也不会让其通行,因为药王谷不仅是炼毒制毒的圣地,也是养蛊驯蛊的圣地,怎可让等闲人等踏足。 入药王谷只有一条路径,绵延至山谷尽头的道路两侧每隔十步有一手执阔刀的教徒守着,路径尽头道路一分为二,左边为炼毒之谷,右边为养蛊之谷。 穿过万万转转的林间道,便是别有洞天处。 炼毒之谷宽阔无比,周围环植着各种含毒药草,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第二个无心岭,谷地中央,呈扇形建着十数间单层竹楼,竹楼很大,正正方方,为摆放毒药而用。 竹楼前,呈圆形摆放着上百口暗绿色大陶瓮,里外共摆了三圈,按陶瓮大小规格由里而外是由大而小,最小的大瓮能装下一个人,最大的陶瓮能装得下五人,每个陶瓮地步都用坚固的石头围成圈撑着,留了一个豁口没有封严,每个陶瓮旁都摆放着干柴,留出来的豁口是用作烧柴禾用。 此时此刻,龙誉正在毒谷内捣腾各式各样的陶瓮,捣腾得不亦乐乎。 若是她成为圣蝎使,便可随意出入这个她做梦都想来到的地方,齐集了苗疆所有的炼毒之法,在这里,她就能炼制出各种各样她想要的毒。 只是现下的她还没有这个特权,她今日能到这儿来纯属是因为明日的第二层试炼,那个白面小男人善心大发让她进入了这个炼毒圣地,并且让她随意选择这里的毒药,想取多少便取多少,时间在日落之前,现在才是天刚亮没多久,她还有的是时间选择。 龙誉真是从进到药王谷开始就一刻也没有停下过,不是将每个陶瓮都捣腾过一遍,就是不断地在每间竹楼进进出出,她不觉得累,曳苍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 曳苍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小女娃娃哪儿来的活力劲,这么能动,他只是看着她而已,都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快反应不过来了。 最后,龙誉踩着日落时分那个点站到了曳苍面前,笑得无比欢快。 曳苍则是看着她身上的大包小包,笑得有些无力,“小姑娘,你是打算要帮这个山谷搬家吗?” 她全身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药囊算起来有十几包,挂了满身,腋下各夹一个,双手各掂五个,背上背了两个,就连嘴巴也没空着,还咬着一个,长长的绳子,药囊挂到了腰间处。 曳苍觉得,大人让这个不寻常的小姑娘进到药王谷来就是一个大大的错误。 “怎么?不行?我进来之前你可说了让我随便拿的,又没说我不准多拿。”龙誉咬着药囊的绳带子,说话有些不清楚,然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曳苍,“你现在不会是想反悔吧?” 曳苍的眼角跳了跳,他确实没说过不准她多拿,大人也没有说过。 “曳苍?”龙誉等着曳苍的话,想想觉得不对,又补充道,“曳苍,大人?” “小姑娘,你是大爷,你说的有理,走吧。”曳苍决定败阵,这种难搞定的小娃娃,大概也只有大人能搞得定了。 “嘿嘿,过奖过奖。”龙誉受用的昂昂下巴,然后毫不客气地将身上的一半药囊甩到了曳苍身上,笑眯眯道,“好大人,既然你都说我是大爷了,那你就替大爷分担一半吧。” 龙誉说完,再冲曳苍咧开一记大大的笑,趁曳苍拒绝之前便蹭蹭蹭地自己先跑了。 曳苍抱着满怀的药囊,心中无数个感慨,大人究竟是怎么让这个熊孩子跳脚的?他应该向大人讨教一些绝招才行。 不过,明日的试炼,这个熊孩子能通过吗? 似乎大人对这个熊孩子的试炼特别的,狠。 哎…… 043、阿妹的主动,我喜欢 龙誉兴高采烈地蹦回自己的屋子,本是大好的心情,却在一进门的刹那给毁得干干净净。 因为她看到了她最讨厌最不愿意看见的人此刻正翘着腿坐在她的床上,还将她的床弄得乱糟糟的,什么陶碗陶壶小几甜糕都摆到了她的床上,然后他本人依旧是那副讨人厌的模样,手肘抵在小几上,手里拿着一块甜糕,另一只手正提着陶壶往陶碗里沏水。 但是他好像是故意的一般,那自壶口流出来的水只有一半漏进了碗里,另一半碰着碗壁,淌到了小几上,然后顺着小几流到了她的床上。 龙誉看得眼角直抖,二话不说直接将身上的药囊全扔到了地上,飞身到了床前,一把夺过了烛渊手中的陶壶,然后以非一般的速度抓起被扔在一旁的棉布,三两下便将小几上和床上了水渍给擦了干净。 烛渊只是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轻轻咬了一口甜糕,然后递到龙誉的面前,晃了晃,笑道:“阿妹,甜糕,很好吃的,阿妹应当是喜欢的,要不要尝尝?我特意带来给你的。” 龙誉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粗鲁地从他的手肘下拖过小几,放到了地上,然后将陶壶陶碗归位,最后将装着甜糕的陶盘放到了烛渊的腿上,接着再转身去收拾刚才被她扔到地上的药囊。 她已经总结出了,对于这个无耻得没脸没皮的百年小男人,除了比他更无耻这一条路可走之外,就是无视他,让他自言自语,若是搭理了他,非得气死不可。 曳苍跟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黑着一张脸,满脸愤愤的龙誉正躬身捡起掉了一地的药囊,再一看,原来是大人在此,难怪熊孩子的脸黑得像吃瘪,那么接下来的事就由大人来搞定吧,对于这个熊孩子,他可真的是有些力不从心。 曳苍冲烛渊狗腿一笑,迅速将身上的药囊放下,而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屋子。 烛渊将那些大大小小的药囊扫视了一遍,而后似笑非笑道:“好阿妹,做人怎么能这么贪心呢?你想将我教的药谷搬空么?” 小家伙,还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度”,真的很欠调教。(.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放心,我搬的很少了。”龙誉将药囊在桌子上堆好,不以为意道,“而且阿哥你又没有有言在先,不准我拿这么多,现在是想出尔反尔吗?” “阿哥自然不是那种人,不就一点儿的毒药么,阿哥舍得给。”烛渊又吃了一口甜糕,笑道,“反正有阿妹在呢,若是缺了什么,让阿妹去炼就好了。” 龙誉停下手上的动作,慢慢转过头盯着烛渊,不善道:“你想让我当你的劳力?” 什么叫缺了什么就让她去炼!? “难道我没有让曳苍告诉阿妹,搬出的毒药有多少,就要自己炼多少补回去的么?”烛渊好整以暇地看着龙誉。 “……”龙誉心底的狂躁分子又开始造反了,咬牙道,“你有说吗?” 烛渊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恍然大悟一般道:“那就是我记性不好,忘了。” “那我还回去!”龙誉愤愤地开始往身上挂药囊,她看中的这些毒药,全部炼制成起码也要五年,五年!她喜欢炼毒用毒,却不喜欢成日里只是炼毒! “我教有教规,毒药一旦拿出药王谷,便不能再送回去,若要送回去,必须有大祭司的同意。”烛渊说得很正经,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当然,我是不会同意阿妹送回去的。” “你耍我啊!?”龙誉暴怒地将面前的药囊不断往烛渊砸去,他能少一天不气她吗!? 烛渊轻而易举地将每一个药囊接住,放在床上,还不忘宽慰龙誉道:“不过阿妹不要担心,明日的试炼阿妹若是活下来了的话,日后有的是时间来炼毒的,好阿哥我呢,会给你这些时日的,别怕。” 龙誉砸完药囊后,胸口的气无处可发,很想和烛渊干一架,但是她还有自知之明,于是便将注意力转到烛渊腿上的甜糕上,快步过去,一把抓起了甜糕就往嘴里塞。 “阿妹阿妹,你吃这么大口,就不怕我在甜糕里下毒毒死你么?”烛渊忽然发现,他逗她逗得有些上瘾了,竟是看到她气鼓鼓的模样觉得有些开心。 自己呆得太久太久,抑或说是习惯了只有自己的日子,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对某件事某个人真正感兴趣,无关乎眠蛊,无关乎任何的一切,只是单纯地觉得有趣而已。 “那就毒死我吧,反正我迟早会被你气死。”龙誉愤愤地将自己的嘴塞得满满的,满得腮帮子都变得鼓鼓的,一边说话还一边往外喷甜糕沫沫。 烛渊嫌弃地挪了挪身子,一边挪一边提醒道:“那阿妹你被我毒死了,你不要你的阿娘了么?” “噗——”龙誉喉咙被甜糕呛住,然后将满嘴的甜糕沫子给喷了出来,不偏不倚的,正巧全喷在烛渊身上。 “啧啧啧,阿妹你真是脏死了。”烛渊看着自己被龙誉喷了满身的甜糕沫子,一脸嫌弃地站起身,一边用手拍掉身上的脏东西,一边嫌弃道。 “不好意思了阿哥,我一向都很脏。”龙誉反倒爽朗地笑了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脏兮兮的嘴,然后往烛渊靠近一步,烛渊立刻往后退一步。 龙誉忽然发现她找到倒压烛渊一把的法子,将满手的糕墨汁往身上一擦,她身上本就也沾了甜糕沫子,经她这么一擦,烛渊觉得更脏了,脸上的嫌弃更甚。 “阿哥,上次你不是问我下次想咬你哪儿吗?我现在告诉你好不好?”龙誉每向烛渊靠近一步,烛渊就往后退一步,龙誉笑得甜甜美美的,紧紧盯着烛渊那薄薄润润的唇,“我现在想咬阿哥漂亮的唇。” 龙誉说罢,竟是双手环住了烛渊的腰身,然后整个人如水蛇一般黏上了烛渊的身子。 反正又不是没碰过他的嘴,恶心是恶心,但是死不了,而且还能打压这个可恶的白面小男人一回,这么大好的机会,她怎么会放过。 烛渊眼眸微眯,读不出目下他的心中所想,薄薄润润的唇轻轻抿着,好似真的怕龙誉那把脏兮兮的嘴会欺上来一般,也任由着龙誉搂着他的腰黏到她身上,任她脏兮兮的衣衫贴到自己的衣衫上。 如此一来,烛渊这般反应在龙誉眼里就是她成功了一半,不仅不觉这样暧昧的动作有何不妥,反倒开心得很,因着她的身高与烛渊的身高相差一个头还多的高度,使得她不得不踮起脚,瞅准了烛渊的唇,就毫不柔情地咬了上去!用力啃! 觉得脏?真好,那就脏死你,恶心死你! 可是啃着啃着,龙誉觉得这个一向啰嗦得不行的白面小男人沉默得不正常,毫无反应不是他的作风,而且她的心口奇怪得很,竟一直怦怦跳,好似在催她快继续。 龙誉极度不悦,不禁猛地从他身上蹦了下来。 只见烛渊微微扬着嘴角,一言不发地笑看着面前的龙誉,那薄薄润润的唇,此刻是红艳得能滴出血来,衬着他白皙的脸庞,显得异常妖冶。 龙誉顿觉火冒三丈,怒道:“你不是有爱干净的癖好吗!?” 这反应,不是她想要见到的效果! “我有说过我有爱干净的癖好么?”烛渊用指腹摩挲着自己的唇,小家伙,真是没有哪一次是嘴下留情的,他的唇肿得快滴出血来了。 “你不爱干净你嫌什么脏!?”龙誉内心很狂躁。 “不爱干净就不能嫌脏了么?”烛渊笑着问得很疑惑,“我只是觉得阿妹脏兮兮的不美而已。” 烛渊说着,用中指抹下龙誉留在他唇边的一粒沫沫,放到嘴前,用舌尖舔上,笑得温柔,“不过阿妹这么主动,真是让我开心,不过能否请阿妹下次再这么主动的时候,下嘴轻一点?” 龙誉看着烛渊的动作,脸都快皱了,好恶心,那东西连她自己都不吃,他居然舔下肚了,他才是真正的脏! “那我下一次换满嘴的蒜泥再咬阿哥好不好?”下一次?呸!这白面小男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开玩笑。 “当然可以。”烛渊不以为意。 “出去!”龙誉又一次暴怒,用手用力一指屋门,“要是好阿哥明日不想为我殉情的话,就赶紧走,我还有得要忙。” “阿妹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烛渊淡淡的语气里有玩味的味道,“我今儿来呢,是来给阿妹送礼的,我说过阿妹若是在第一层试炼活下来,就送阿妹一件礼,阿妹不想要了么?” 龙誉把他当做空气一般置在一旁,开始解开她带回来的药囊,明日试炼,她必须选好弄好她所要用的毒。 至于烛渊的话,纯当刺耳的耳旁风。 “阿妹不要么?”烛渊忽然说得有些惋惜,“那朵西姑娘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龙誉陡然抬头,看到烛渊手里拿着一件黑底红边的上衣,一把抢了过来,双手紧紧抓着衣衫,久久不语。 “阿妹可还喜欢这份礼?若是喜欢,日后就不要总是当一只小野猫,爪子利牙也利。”烛渊不管龙誉的沉默,依然在自顾自说着,“不过阿妹方才的表现不错,很主动,我很喜欢。” 龙誉依旧沉默,烛渊笑,只是那笑意永远也到达不了眼底。 “明日的试炼,我依旧期待阿妹的表现。”烛渊转身离开,跨过门槛的时候稍稍顿下了步子,“阿妹方才咬我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心口在怦怦跳?” 龙誉瞳眸一紧,抬头,已不见烛渊身影。 龙誉抬起左手按上自己的心口,右手紧紧抓着衣衫,心中波澜迭起。 044、四毒狂舞,唯缺圣蝎 夜半时分,龙誉把药囊里的药拆了个遍,摆了满屋子都是,正埋首专心致志地将已经挑选出的毒药往自己身上收整,沙耶娜轻轻叩响了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龙誉听到是沙耶娜的声音,便将手头的事先搁下,起身去开门,见到沙耶娜的同时,也见到了她手里端着的东西,一碟甜糕,傍晚时候的恼怒又开始在心底捣腾。 龙誉对着这碟甜糕很是食不知味,沙耶娜亲切地帮她将她扔了满地的药囊拾掇好,叮嘱她最好还是歇歇为好,龙誉笑着点头,沙耶娜离开了,龙誉又继续收整她的毒药。 其实龙誉有些心不在焉,主要是她总是想着今日傍晚那莫名的心跳,她清楚地明白,那并非心动而起的心跳,非慌乱非娇羞,仿佛那心跳不是她自己所掌控的,甚或说不是她自己的。 想着想着,龙誉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暂且甩掉这个问题,现在最主要的是明日的试炼,这试炼不是玩笑,是拿命来搏杀,第一层试炼已是恶战,第二层试炼只会比第一层更凶恶,若是不好好准备,明日变成亡魂也不一定。 桌上的豆油灯燃了一夜,将近天明之时龙誉才和衣躺到床上补眠,心下揣测今日的试炼。 辰时一刻。 龙誉在叩门声中醒来,今日来引领她的不是沙耶娜,而是风蜈使使女逻翁娅和玉蟾使使女哥叶亦,龙誉洗漱一番,就着酸汤咬了四五个荞面馍馍,一抹嘴,跟两位使女走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今日的试炼仍旧在试炼场,只是今日的“观众”只有高级弟子及其身份以上的人,高级弟子共九十九人,使女四人,圣使四人,左右长老两人,加上大祭司烛渊与试炼者龙誉一起,共一百一十一人。 烛渊依旧站在坐北面南的石台上,布诺与曳苍分站在他左右两侧,布诺站在左侧,左半边脸上画着火红色的日轮,形状如前几日试炼场正中央的日轮图案一般,曳苍站在右侧,右半边脸上画着银色的新月,整个图案自他们的发际线到下巴,将他们的半边脸颊布得满满的,便是唇上也有图案,神情严肃得仿佛两座石雕。 烛渊则是左眼四周画着暗紫色的五毒图案,五只毒物将他的左眼围在其中,让龙誉忽然想起了叠嶂林深处的那一幕,他赤着身体站在水里,左眼如血。 武演场正中央的地上,仍旧是第一层试炼时的图案,却不再是暗紫色,而是血液干涸后的暗红色,较暗紫色更显诡异,龙誉似乎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不由多看了一眼那暗红色的图案,心下微微一怔,竟然真的是血来画就的。 如此被五毒圣教重视的试炼,这绝对不可能是动物的血,因为只有人血,才是最高的祭品。 九十九名高级弟子环在中心场地三丈开外的地方,盘腿而坐,神情庄肃。 四位圣使分别站在各自的圣物图案上,眉心各画着一只血色的圣物图案,她们各自的身前跪着一名赤着上身且身体上布满着暗蓝色手印的健壮男子,他们的脖子上套着粗大的铁环,铁环上镶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握在他们身旁的圣使手上。 他们,似乎已不再是人,而是畜生,或者说连畜生都不如。 逻翁娅和哥叶亦将龙誉领到武演场,领到烛渊的面前之后,便与其他两名使女一起站到了烛渊身后。 龙誉又是极不情愿地在烛渊面前单膝跪下。 天蛛使使女宁棘和灵蛇使使女画里这时各自捧着一只小陶碗走到了烛渊面前,单膝跪下,将手中的小陶碗举过头顶。 两只陶碗里的装着分别是清水与暗紫色的颜料,烛渊用右手食指在清水里蘸了蘸,便在龙誉的额上画了一个她不知名的图案,接着烛渊又用手指蘸了蘸另一只陶碗里的暗紫色颜料,在龙誉的眉心轻轻点了一点。 龙誉只觉眉心传来丝丝凉意,带着一种不知名的清香,接着便听到烛渊难得低沉的声音。 “圣山吾教,四毒狂舞,唯缺圣蝎,舞,起。” 烛渊冷冷沉沉地说完,两位使女退回了他身后,龙誉也跟着站起了身,烛渊接过布诺双手递到他面前的一把套牛皮的小短刀,交给龙誉。 龙誉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接过,这种情景,她是不想接也不行。 “今日为第二层试炼,试炼规则,你只能用毒将你的对手全部制服或者杀死,最后你还能站着,就算你赢。”烛渊的声音不大,不再是向在场所有人宣布,而是只对龙誉言说,“这把短刀,给你应急之用,但是非到你撑不住的时刻不能用,否则输的就是你。” 龙誉看着手中的短刀,眸光沉沉。 “第二层试炼,开始。”龙誉转身走往试炼场正中的场地,烛渊微微抬起左臂,四位圣使用钥匙将自己手中的铁索打开,四名健壮男子垂着头,慢慢往场地正中心走去。 四名圣使退到场地外,盘腿而坐,取下了插在腰间的短笛,放到了唇下。 在听似杂乱无章的笛声响起之时,四名男子猛然抬头,龙誉震惊! 因为那四双眸子,仿佛炼狱的血池,猩红得仿佛在燃烧! 那眼中有痛苦,有挣扎,有疯狂,也有对生的渴望! 不是尸人,不是傀儡,这到底,是些什么!? 场外,布诺眉心紧蹙,转过头看向曳苍,曳苍也正好回过头望向他,眉心也是紧蹙的,两人心里均有着浓浓的不安。 这四个男人,不同于第一层试炼的试验傀儡,他们是大人养了整整五年的“宠物”,是真真正正的怪物,如今交在四位圣使手里,不过是代大人“饲养”他们而已。 他们曾经是叱咤中原的“四鬼”,以心狠手辣著名,五年前,四人闯到圣山,直袭蚩尤神殿,大言不惭地要将大人诛杀,取下大人首级,如此他们便能称霸整个五毒圣教,让中原武林都震惊!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这一入圣山,便永无再有离开的机会。 自五年前开始,“四鬼”便在中原武林销声匿迹,一夜之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无人知道他们去了何处,也从那时起,中原再无“四鬼”。 大概整个中原武林都不会想到,那曾经叱咤中原的“四鬼”,已真真正正地成为了“鬼”。 他们被大人用来试验各种各样的毒药,死不了,却会痛不欲生,走不了,逃不掉,每日必须受非人的折磨与训练,如今五年已过,他们在大人的驯化之下,已经变得如同怪物一般强大。 然而最要紧的是,大人将他们的自我意识保留,并非是真正的傀儡,而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被大人玩转于鼓掌,如同玩物一般,在大人嘴里,就是“宠物”。 如今布诺与曳苍所担忧的是,龙誉根本无法在“四鬼”的攻击下存活,更别说取胜。 因为试炼开始之前,烛渊明确地告诉“四鬼”,若是他们能赢过龙誉,便放他们离开圣山。 对生命的渴望而生发出的力量,是这个世上最最可怕的。 ------题外话------ 好颓废~好无力~求鸡血~ 045、阿哥,救命! 龙誉将自己全身都布上了毒,指缝,发梢,鞋底,均是毒,用毒可是她最最最拿手的,阿娘时常夸赞她,便是小哥哥,也是对她刮目相看。 虽然对手的确很棘手,但是她今日难得穿上阿娘亲自为她做的新衣,她说什么都会赢,她可不想阿娘做的新衣以后再没人穿,阿娘每一年都会为她缝新衣,阿娘缝的新衣最是好看,她还没有见到阿娘呢,她绝不会死,只会赢。 可是,对手真的好强,虽然只是四个人,却远远强过上一次的四十个人。 对方的攻击似乎不知疲倦,背后杀气陡起,龙誉脚尖轻点地,迅速窜到空处,只听得震天动地“砰”的一声!背后的杀气撞到地上,是一柄大斧! 龙誉迅速转身,将夹在指间的细小毒针迅速掷出,“叮”的一声,大斧挡住了毒针,身侧有利剑袭来,龙誉在滚了一下,再夺往另一个空处,脚下不断移动,双手不断挥舞。 尖利的指甲如同利刃,本想划过对手的咽喉,却被对方迅速躲闪,指甲划过对方脸颊,那原本暗色的脸颊顿时鼓胀,而后破裂,血脓破出。 然而男子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向龙誉展开攻击,逼得龙誉频频后退。 身后有攻击,只见龙誉将右腿猛地往后一踢,身后闪身躲过,却在下一刻重心不稳,往一侧斜倒,用手中阔刀撑在地上才能支持住他的身子。 男子低头往自己的双腿看去,只见他左腿的膝盖正在由紫变黑,慢慢地,这黑色蔓延至他的小腿,他感觉这小腿似乎不再是自己的,竟动也动不了了! 而后,男子的瞳孔慢慢圆睁,因为他看到他变得乌黑的小腿再以肉眼的速度慢慢萎缩! 这怎么可能!?他根本没有让对方碰到自己半分! 龙誉知道对方此刻定会震惊至极,若换做寻日,她定会得瑟一番,然后再好好地耻笑对方一番,奈何现在不是时候,她还要继续对付他们,虽然对方都中了她不同程度毒,可却都不是致命,就像方才放倒的那个对手,也只是一时而已,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再向她展开攻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可她虽然伤了对方,对方也伤了她,此刻她的身子又是开始有破开的血口子,额上,手臂上,腿上,肚腹上,这些伤她还能忍,可是她身上的毒药已经用了一半了,对方竟没有一人有倒下的迹象。 日上中天,汗珠如豆,形势如僵。 烛渊靠坐在竹椅上,他身后使女用大把的树枝为他遮阳,并且用蒲扇轻轻为他扇着风,只见他双目轻轻阖着,似是浅睡了过去,丝毫不关心武演场上的形势。 曳苍与布诺站在艳阳下,额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冒出,双眼一直紧紧盯着场中情形,生怕他们一眨眼,龙誉就会成为刀下亡魂了一般,脸上尽是紧张之色,尤其布诺,那几乎不曾舒展的眉心此刻拧得如同麻线一般。 日头渐渐偏西,双方交手得愈来愈烈,虽仍是对峙地僵持着,地上暗红色的图案不断有新鲜的血液补给,在阳光下显得异常粘稠,四个男子身上胀破的脓包愈来愈多,尤其其中一人,右眼已经完全废了,只剩下一个污浊的血窟窿。 而龙誉身上淌血的口子也越来越多,那才刚刚愈合的伤口如今又是尽数崩开了,汗如雨下,衣衫尽湿,呼吸滚烫。 慢慢地,已看得出龙誉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突然,龙誉感觉到身后有凌厉的气力袭来,聚气正欲躲开,可正当她想要避开的时候,左右两侧的攻击再次袭来,躲开了左右侧的攻击,却躲不开身后的攻击,对方用尽全力的一掌,狠狠打到了她的右肩上! 她七日前被洞穿,如今还没有好得完全的右肩! “噗――”龙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往前踉跄几步,却是迅速地扭转过身,发梢甩过其中一人的脸颊,将自己的血也成功地喷到了另一人的身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与此同时,那被她成功躲过的攻势又一次扑了上来,染着血的利刃有些晃眼,劈到了龙誉的背上! 曳苍的手猛地抓上了烛渊的椅把,微微颤抖着。 烛渊慢慢睁开了眼。 “啊――!”利刃嵌进皮肉,巨痛噬心,龙誉仰天痛呼一声,双眸被血色染红,迅速反手,且准且狠地掐住了对方的咽喉!另一只手将嵌在她身后的利刃咬牙拔出!血珠喷溅! 曳苍将烛渊的椅把抓得更紧,双唇微微泛白,却是没有注意到烛渊此刻已经睁开了双眼。 其余三人均在龙誉正面,龙誉背后不再受敌,一边掐着男子,一边慢慢往后退。 她细小的手还未能掐满男人的半个脖颈,然而却见男子的咽喉在她的手下慢慢便红,变紫,再变黑,龙誉忽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五指倏地再猛一用力,只见男子双目极致放大,“咔”的一声,男子的脑袋从脖子上断落,跌到了地上,浓黑的血水汩汩淌着。 烛渊眼眸微缩,似笑非笑。 至始至终,男子都没有丝毫的反抗,甚或说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龙誉一松手,那无头尸身便砰然落地。 龙誉嘴角含着阴冷的笑,一脚踩在男子尸体上,慢慢往其余三人靠近,一边走一边轻轻转动着自己垂在身侧的双手,愈转愈快。 是时机了。 三名男子看着浑身如浴血一般的龙誉,竟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呵呵……今日不是你们死,就是我亡……”龙誉一脸血渍,笑得无比阴冷,“所以,你们都去死吧。” 就在对方三人继续展开攻势时,龙誉右臂抬到了身前齐肩处,手心向外,左臂在身侧笔直劈下,大喝道:“蝶,乱舞!” 紫雾弥漫! 可是―― 依旧听得到急促的喘息声!对方竟是一人都没有倒下! 龙誉大惊! 这怎么可能!从来没有人能在她的蝶乱舞中活命,她之前所用的毒既然都能在他们的身上生效,那么蝶乱舞不可能无效! 难道,有人动过她的毒!? 这怎么可能!昨日除了那个白面小男人,没人碰过她的药囊! 除了―― 不,蛇阿姐更不可能,而且蛇阿姐碰的是她用不到的毒。 可是怎么会是这样!? 这是她最后的毒了,对方还有三人,她要怎么办!?背上和肩上好疼,视线都有些模糊了,难不成真要死在这儿!? 呸!她绝不会死在这儿! 龙誉一边咬牙躲开对方的攻击,一边抽出了试炼之前烛渊给她的小短刀,事到如今,只能靠它了!可这一把小破刀顶个鸟用! 忽然,龙誉的脑海里闪过几句话。 祭司大人是真的关心在乎妹子呢…… 我与阿妹,是真的心有灵犀。 生死攸关之际,龙誉在心底大喊道,阿哥,救命! 也的的确确,此刻的她是慌乱的,她确实希望有人能帮帮她,若是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圣蝎使,一把小短刀,真的能救她的命吗? 可恶!好疼! 北面石台上坐着的烛渊,双手轻轻敲打这一把,手指一抬一低,一低一抬。 场中紫雾散去之时,唯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小身子摇摇晃晃地站着,对手四人,皆全身鼓胀黑紫,双目暴突,忽然间又如泄气了一般,瘪了下去,僵死的双目突然往下凹陷,被汩汩而浓稠的黑色血液填满,流了满脸,三人死得诡异之极。 龙誉晃悠悠地转过身,看着烛渊,呵呵一笑,砰然倒地,失去了意识。 她的身体,注定要丑一辈子了。 曳苍已惊得上前扶住了她,在沙耶娜也上前伸出手之前。 烛渊起身离开。 布诺也走了上来,沙耶娜的眼神已然死去的四人身上逡巡而过,而后又退出了场外。 “老左。”曳苍用手揽着龙誉浑身染血的小身子,叫了布诺一声。 布诺走到曳苍身侧,曳苍未有说话,只有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布诺往场中看,布诺一看,立刻会意,曳苍不由得开始挤眉弄眼,低声抱怨道:“大人让我们的心白白拧了一天,我到现在还有后怕,要是三把刀一起戳到这熊孩子的身上,会是什么样?” 布诺沉吟片刻,似是沉思,而后才答道:“两条命。” “……”曳苍顿时语结,“老左,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总结能力了?” “走吧,带这孩子去疗伤吧,不然就真的是两条命了。”布诺很是严肃道。 曳苍本想与布诺一人拖着龙誉一只胳膊的,奈何他实在不忍再折腾这熊孩子,便将她横抱了起来,边走边道:“方才的蝶乱舞,当是这个熊孩子的蓄力一击,瞧她神情,是有十成把握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走吧,得快,不然大人也会虚弱的。”布诺习惯性地拧着眉。 “嗯。” 046、他要烧起来了 龙誉没有被带回她所住的屋子,而是被带到了药王谷毒谷,因为那儿不仅是毒谷,也是医谷。 依旧是三位使女为她处理伤口,只是今日不同七日前,今日的龙誉是昏迷不醒的,没有再发出那呜哇哇的喊叫声,三位使女的面色也是严肃沉静的,她们清楚地知道龙誉身上的伤不是玩笑,身前身后皆负重伤。 龙誉右肩上的伤最为严重,透过绽开的皮肉能看到肩胛骨,其次是她背上的砍伤,从脖子正下方直至腰间,几乎有三寸深,幸而她尚算躲闪得及,没有砍在脊骨上,否则这辈子怕就是毁了,第三是她肚腹上的伤,受了对手的重击,伤及到了肺腑,最后才是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她整个人就像被血浸泡过一般,浑身是血,三位使女替她反复清洗了好几遍,才将她的身子清洗干净。 这样的伤,若是不能好好养上一个月的话,只怕会留下后患。 此时的龙誉,她们只能让她侧躺着,逻翁娅按着她在上的手臂,冲宁棘和哥叶亦微微点头,宁棘便将擂好的药泥轻轻按到了龙誉右肩的伤口上,只见龙誉仿佛被蛰了一般,脸色变得愈加惨白,身子猛地一颤,紧闭着眼却下意识地想要弹起身,奈何被逻翁娅制着,她只能在床上微微发抖,贝齿紧咬着下唇,大滴大滴的汗珠不断自她的额上沁出。 只见她眉心紧拧,眼皮下的眼珠一直在晃,却是无法睁开眼。 宁棘将药泥按到龙誉肩上的伤口之后,哥叶亦立刻用棉布条将她的伤口严严实实地包扎好,龙誉将双腿微微蜷起,身子仍在微微发颤,三位使女此刻却不能同情她,宁棘又是挖起一把药泥,敷到了她背上深深的血口子上。 龙誉的身子抖得更厉害,贝齿已经将下唇咬破,头发湿透,然而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喊叫一句。 待三位使女将她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包扎好后,龙誉就像一个浑身缠满白棉布条的偶人,此时灵蛇使画里端来了煎好的药,宁棘很费力地才将龙誉的唇从她紧咬的牙齿下拯救出来,却发现她的唇已经破得正在汩汩冒血,不由叹了口气,还是用力将她紧咬的牙关撬开,逻翁娅将浓黑的药汁灌了进去。 一切都处理好后已是月挂树梢,宁棘留下守着龙誉,其他三位圣使离开了。 宁棘看着昏迷不醒的龙誉,想着前几日她还聒噪得让她觉得烦,此刻竟躺着意识全失,不禁有些怅然,捣腾了些药汁,用棉棒子蘸了药汁,轻轻点在龙誉破开的唇上。 蚩尤神殿,泉。 烛渊整个人浸泡在温度宜人的泉水里,便是将脑袋都浸在水中,长发散乱在水中,勾勒出美丽的线条,月色迷人,在泉水表面折射出粼粼之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烛渊在水中闭了许久许久的气,久到布诺和曳苍都觉得很不对劲时,他才从水下探出脑袋,将背倚到泉边的滚圆石头上,嘴巴微张,大口喘气。 身子在莫名地发烫,仿佛要将他由里而外地灼伤,这种感觉,很难受。 已经有二十年了,他的身体已经有二十年没有这么难受的感觉了。 烛渊将手放在心口处,紧紧抓着。 “大人,要不要上来了?”布诺快步到烛渊身后,关心道,“属下瞧您面色不大好。” “是么?我面色不好么?”烛渊抬手按上了自己的额头,五指插在发间,将垂散在额前的几缕湿发一齐弄到脑后,轻轻笑道,“确实,我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一种久违的感觉。” “大人,你不舒服!?”曳苍已经紧张地将烛渊的干净衣衫拿了过来,急道,“大人你快起来吧,别泡了,来让属下为您瞧瞧。” 烛渊却是微微抬手,打住了布诺与曳苍的话。 “曳苍,布诺,你们说,这二十年,我都活得好好的,甚至没有感觉过身子有丝毫的不适,是不是某个人的功劳?”因着身体里的热度,烛渊白皙的脸有些泛红,低垂着眸,似乎若有所思。 曳苍与布诺均是一怔,这个问题,他们还真没有想过,如今由大人说出来,觉得倒还真是这样,却又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呵呵,其实我与你们一样,一直都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烛渊轻轻吐着气,语气有些虚,“我也是刚刚在水下,忽然想到的这个问题。” 那个小家伙,似乎有趣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大人,您的气有些弱。”布诺依旧揪着眉,忧心道,“您还是让曳苍为您瞧瞧为好。” “不了,你们都知道原因,何必瞧。”烛渊在泉水里转过身,踩着岸边石台,从泉水里走了出来。 布诺将手中的大块棉布披到烛渊肩上,烛渊接住,一边往前走一边将头发上的水擦拭干净,而后才慢慢擦身子,擦干之后将棉布往旁一递,布诺接住,曳苍将衣服捧到了他面前。 “我饿了。”烛渊穿好衣裳之后,坐到了泉水旁不远处的石凳上,将手肘抵在面前的圆桌上,用手撑着下巴,盯着布诺,“布诺,我要喝鱼汤,要你自己叉的鱼,你自己亲手做的。” 布诺一怔,眸光有些黯,一时竟没有答话。 曳苍走到他身边,用手肘顶了顶他,“老左,大人跟你说话呢。”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布诺垂首应道,只见烛渊微微点了点头,他才离开。 曳苍蹦到烛渊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两只手一齐搭在石桌上,将头搁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侧着头看着烛渊,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大人,你还有心思吃东西吗,属下和老左都快急死了,你现在的脸可是在发红,大人你自己知道吗?” “知道,我现在身子里很烫,像是烧着了一般。”烛渊却是毫不在意,用手指触了触自己的脸颊,却是有些烫,应当如曳苍所说,在发红。 “大人,你就行行好,别让我们瞎担心了行不行?”曳苍重重叹了口气,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烛渊,“属下的心脏不是很好。” “嗯。”烛渊轻轻点了点头,慢慢站起了身,不疾不徐道,“我正好也想去瞧瞧我们未来的圣蝎使,你要不要一道?” 曳苍摇了摇头,他还是有点怕长针眼。 “那你让布诺炖好了鱼汤拿到药王谷给我。” 烛渊说完,抬脚走了。 他若是再不去瞧瞧她如何了,只怕他自己要烧起来了。 这是他最厌恶的感觉。 或许她在他身边,他会觉得舒服些。 ------题外话------ 大叔好惆怅好伤感啊~码字没有激情怎马办啊怎马办! 047、该爱,还是该恨? 豆油灯的棉芯子烧到了油面上,发出轻微的刺啦啦的声音,火光渐渐变得微弱,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拿起放在油灯旁边的一根细木棒子,将棉芯子挑了挑,那将息未息的火苗子又噌地变亮。 手里捧着木盆,正踏进了门的宁棘看到烛渊的一刹那,捧着木盆的手抖了抖,连忙单膝跪下,将木盆放到地上,恭敬道:“祭司大人。” “嗯。”烛渊轻轻应了一声,“起吧。” “龙妹子的身子从半个时辰前就开始变得滚烫,是发了高热,属下已命人去煎药,属下便用凉水帮她擦拭额头,现下正是去换了一盆清水回来。”烛渊虽没有问话,宁棘却详细地解释道。 整个圣山都将大祭司奉若神明,她也不例外,她入教七年,曾有幸得以在蚩尤神殿里见到大祭司几面,虽然每一次见到大祭司都是面容温和,但是她却清楚地知道,大祭司的脾性并不好,身手更是她们望尘莫及的,但凡出手,总能将对方痛不欲生。 所以在她们眼里,大祭司是她们永远只能仰视的迷一般的神明,在大祭司面前,她们只能臣服,即便她们不知为何大祭司对这个新入教的年轻人这般上心,她们心中却对大祭司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的猜疑。 在这个巫蛊为尊,五毒为圣的苗疆,她们心甘情愿匍匐在巫术、蛊术以及毒技都超古迈今的大祭司脚下。 “嗯。”烛渊仍旧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瞟了一眼宁棘面前的木盆,吩咐道,“木盆放到桌上,退下吧。” “是。”宁棘将木盆放到了桌上,恭敬地退下了,不忘轻带上木门。 烛渊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龙誉,将木盆端到了床头旁的小几上放下,而后坐到了床沿上。 龙誉全身冒着虚汗,使得包裹了她全身的棉布条都被冷汗湿透,她脑袋下的枕头,早已是湿润一片,晕着朦朦胧胧的水渍圈,看得出龙誉不知反反复复地出了多少遍的虚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缠绕在她右肩上的棉布条,血水混着药泥渗出的青汁,使得原本米白干净的棉布条变得很是脏污,还有她背后的伤,虽然被包扎得好好的,看不见那翻卷着的皮肉,但从那棉布条上被药汁晕染的长度看,便知那伤口极长,从脖子处斜拉至腰部。 此刻的龙誉很安静,不像醒着的时候像只小野猫,只是她睡得并不安宁,眉心紧紧蹙着,垂盖的眼睑下的眼珠一直在动,仿佛被噩梦缠住了一般,额上的冷汗可谓是如豆大,如雨密。 烛渊拧了木盆里的棉帕子,抖开,叠好,放到了龙誉的额头上。 红雪从他的袖间爬出,跳到了龙誉额上的棉帕子上,烛渊却将它捏了起来,放到了龙誉的枕边,叮咛道:“红雪,别急,她死不了,担心的话,就在这儿看着就好。” 红雪摇了摇尾巴,原地转了一个圈,便安静了下来。 烛渊抬起左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心跳没方才那么急促了,再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也没之前那么滚烫了,身体里的热流也轻淡了不少。 低头看了看尚在昏迷的龙誉,眸光深深,果然如此…… 稍倾,有轻轻的叩门声响起,屋外传来宁棘的声音,道是药煎好了,烛渊让她把药端进来,宁棘将药放到桌上之后,又恭敬地退下了。 烛渊看着满满一大陶碗的浓黑药汁,捧起,折回龙誉床边,复在床沿上坐下,而后用力捏住了龙誉的脸,一边用食指用力顶开了她的牙关,然后毫不温柔地将陶碗靠近她的嘴边,不管那药汁淌了多少在龙誉的脖子上,也不管那药汁有没有灌进龙誉的鼻子,只将那药汁对着龙誉的嘴咕噜噜往里灌,看得一旁的红雪都不安静了,爬上了他的手背。 “死不了死不了,坐回你的位儿去,乖孩子。”烛渊抖了抖自己的手,红血尾巴直晃,最后还是乖乖地回到了枕头旁。 烛渊将那药汁灌完给龙誉之后,龙誉被呛得厉害,将眉心蹙得更紧,却依旧没有醒来,鼻子以下的半张脸都是脏兮兮的药汁,脖子上如此,枕头更脏。 烛渊的表情又开始变得嫌弃,半晌,还是取下了她头上的棉帕子,放到木盆里胡乱搅了搅,拧干,然后胡乱地帮她抹了抹脸,再擦了擦脖子,最后将那棉帕子扔到木盆里,不管了。 烛渊本想离开,可是他身体里那让他厌恶却又无可奈何的灼热感没有消失,便就坐着了,看着龙誉的脸陷入了沉思。 他到底是该爱,还是该恨? 呵呵,一个没有心的人,能做什么呢?还算什么呢? “大人。”布诺不知何时站到了烛渊身侧,加了他一声,烛渊竟是没有反应,布诺蹙起眉心,再唤了一声,“大人。” 烛渊缓缓抬眸,墨黑的左眸,血色正在侵上。 “大人,您失神了。”布诺看着烛渊慢慢变红的左眼,担忧道,“您的情绪在波动。” “是么?”烛渊微微一笑,抬手捂上了自己的左眼,右眼睑垂下,“我失神了么?似乎是的,不然为何连你到了身边也不自知。” “大人,您这样不好。”布诺本还想说些什么,张口,却化成了沉重的叹息。 “我知道我这样不好。”烛渊从床沿上站起身,走到桌子旁,看着桌上大陶碗里还冒着热气的鱼汤,淡淡道,“或者说,我这辈子都没有好过。” 什么才是好?呵…… “大人,属下照您的吩咐将炖好的鱼汤端来了,还是趁热吃比较好吃。”布诺的心被烛渊的三两句话搅得阴沉沉的,不想再继续这种话题,搬了一张凳子到烛渊身后,转移话题道,“让您久等了。” 烛渊不再说什么,在凳子上落座,布诺便将鱼汤移到了他面前,再将一碗白米饭移到他左手边,接着递上勺子,筷子,烛渊接过勺子,却没有接筷子,而是抬眸在桌子上扫视一遭,布诺立刻会意,连忙端过被他忘移到烛渊面前的一只小碟。 那是一只装满了黄芥辣酱的小蝶。 烛渊这才拿下挡在左眼上的左手,接过筷子,眼眸中的血色在慢慢消褪,渐渐恢复原本的色泽。 烛渊把筷子杵到小碟里,没有芥辣泥,他宁愿不吃。 布诺却是难得地笑了笑,大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若是一切都会是好好的,该多好。 可是,不可能。 大人命运的齿轮从二十年前的那一刻开始,就乱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乱的。 烛渊慢慢品着鱼汤,看着浓浓鱼汤里自己晃悠悠的倒影,有些食不知味,将那小碟里的黄芥辣酱都吃净了,鱼汤却未喝到一半,更别提那碗白米饭。 烛渊看着面前的鱼汤,右手拿着勺子,一下一下地搅动着鱼汤,左手拿着筷子正往小碟里搅黄芥辣酱,搅了搅,将筷子含到了嘴里,觉着不对,感觉不对,不由转头看去,原来小碟已经空了,不禁将筷子放下,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可是布诺没有出现在他身边,以往他吃饭的时候布诺总是候在他身旁,为的就是在他将黄芥辣酱吃净的第一时间给他再拿来一碟。 “大人。”此时,布诺紧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这女娃娃似乎烧得不轻,忽冷忽热的,现在额头凉得不行,大人您感觉如何?” “我无事,仍旧是觉得身子有些滚烫而已。”烛渊斜睨了龙誉了一眼,见着她此刻已是微微发白的唇,将手中的勺子撂在陶碗里,站起身走到床边,用手背碰了碰龙誉的额头,确实如布诺所说,是冰冷的,不由又嫌弃道,“麻烦。” “大人,二十年没生过一场病的孩子,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布诺一般是站在理的一边,心下自我补充了一句,还真是非一般的孩子。 “可我如今这样,却也是拜她所赐。”烛渊的眼神骤然变冷,语气也变得冷冷的。 “大人,这也不是她的错不是吗?”布诺又是叹了口气,“她甚至连这件事都丝毫不知。” 烛渊微微眯起眼眸,未有说话,稍倾,才冷冷道:“去让曳苍来瞧瞧吧。” “是。”布诺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退下了。 床上的龙誉,小脸皱成了一团,不知是因为噩梦,还是因为身上的伤。 烛渊垂在身侧的左手慢慢抬起,五指上套着的银指环嗡嗡作响,无数肉眼看不见的丝线,瞬间密密地布满整间屋子! 丝毫不知,便没有罪过么? 丝毫不知,便可以不受苦难么? 丝毫不知,便不需要背负么? 可笑! 刹那,烛渊张开的五指骤然紧握! 与此同时,红雪跃到了龙誉的心口上! 048、我可是也守了阿妹整整一晚 龙誉极少做梦,今夜却做了无数个梦,然而每一个梦中的她都是痛苦着挣扎着的,想要脱离那种让她痛苦的地方,然而一转身,却又陷入另一个让她更为痛苦挣扎的境地,最后的最后,她听到清脆悦耳的银铃声,便循着那银铃声逃去,她寻到了那银铃声的声源,发现那是缀在一个男子衣衫上的一只只小小的银铃铛,在风中轻轻地晃动着,极是可爱。 只是那男人的面容隐在白雾之中,让她看不清,便慢慢往男子靠近,再靠近,直到距离足以她能看清男子的面容为止。 龙誉陡然从梦中惊醒,蓦地睁开了双眼,心口大幅度地波动着。 然而,她一睁眼,明晃晃入眼的竟是湛蓝的苍穹,苍穹中漂浮这大片净白的云,她的脸上有丝丝的凉意,是露水的湿意。 龙誉盯着天空,慢慢又慢慢地皱起眉,她记得她是受了伤的,而且伤得不轻,居然没人管她!?就让她这么曝露在外,连个屋子都不给她用用!?难道是发现了她的蝶乱舞没有成功是假胜,将她区别对待了!? 可是却又觉不对,想要坐起身,却发现四肢百骸竟是软绵绵的一丝力气都没有!怎么回事!?就算她身受重伤,也不应当是这样的全身无力! 龙誉警惕的神思迅速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处,将头扭往一侧,准备先看看周遭情况,可是就在她转头的顷刻之后―― “啊――”一声几乎能用震天动地来形容的喊叫声拔地而起,龙誉的头在枕头上往后蹭了一下,她面前近在咫尺的红雪也往后跳了一下。 烛渊蹲在龙誉的床头前,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轻笑道:“阿妹真是好体质,好精神,好嗓门,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叫这么大声,而且就连这受了吓的叫声都非同寻常。” 烛渊一边说,一边将手放到红雪身旁,红雪立刻顺着他的手背爬到了他的肩上,烛渊不禁摇头嫌弃道:“啧啧,阿妹,瞧瞧你,一醒来就把红雪吓着了。” “把我吓着的是你俩才是吧!?”看清面前把话说得事不关己的人是烛渊之后,龙誉才把全身的警惕感卸下,这个可恶的白面小男人,居然让圣蝎放在她的枕边,方才只要她的头在往前多挪一毫,那圣蝎的尾蛰就要刺到了她的瞳孔上,还有那个小男人的脸,就与她隔了圣蝎的距离,可谓是近在咫尺,一醒来就看到这样一张令她讨厌且还在她面前极致放大的脸,她不叫那是对不起自己。 “我和红雪怎么会吓阿妹呢?”烛渊仍旧是用手撑着歪斜的脑袋浅笑,“我们可都是在等着阿妹醒来的呢。” “那尾蛰子就要刺到我眼睛里来了?我差一点就瞎了,这还不是吓我!?”龙誉恶狠狠地瞪着烛渊,吼得很是大声,她可不想当独眼,丑!就算是被圣蝎扎的,她也不觉得光荣。 胸口的气一上来,龙誉就想坐起身子,无奈抽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她直咧嘴,却还是只能乖乖地侧卧在床上。 只是她这么愤怒地说完,红雪原本扬起的尾巴便有些耷拉,从烛渊微微敞开的衣襟爬了进去。 烛渊不禁轻轻摇头,有些无奈道:“阿妹,红雪可是守了你一夜,担心了你一夜,阿妹这么说,是不是太对不起红雪了?红雪可是伤心得躲起来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红雪那孩子,似乎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家伙,不然堂堂蝎王是不会有如此反应的。 龙誉一怔,没想到烛渊会这么说,也没想到圣蝎会守了她一夜,不由得惭愧起来,将眼神瞟往烛渊的衣襟处,认真地道歉道:“小圣蝎,对不起,阿姐不是故意的,不要伤心,等阿姐身上的伤好了之后,再犒劳你,好不好?” 小圣蝎伤心了?这怎么可以,她以后还要和小圣蝎相处的,万一小圣蝎这一伤心之下以后不和她好好配合可就太不好了,而且若真如那白面小男人所说,小圣蝎守了她一夜的话,她刚从所说的话真的很对不起小圣蝎,小圣蝎既然担心她的话,就绝不会伤到她的。 烛渊听到龙誉软软道歉的话,笑意有些深,小圣蝎?真是别致的称呼。 “阿妹,红雪活了不知比你多了多少十年,你居然自称‘阿姐’,真是可爱。”烛渊笑着将撑着脑袋的手放了下来,与另一只手一齐搭到了床上,撑着身子往龙誉的脸凑近一分,轻轻吐着气,“阿妹既然都承诺了红雪要犒劳她,我可是也守了阿妹整整一夜,一夜未眠,阿妹有没有打算也犒劳我?” 烛渊的脸很近很近,近到龙誉可以看得见他长长睫毛上扑闪着薄薄盈亮的晨光,墨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却又漂亮至极,有微凉的晨风拂过,他身上缀着的数十小小银铃铛奏出悦耳的乐章,龙誉不禁想到了她方才的那个梦,那个梦里,她是急不可耐地想要靠近他,再靠近一分。 龙誉突然觉得很羞耻,她明明那么讨厌这个白面小男人,梦中居然还那么地想要靠近他! 这么想着,龙誉的双颊爬上了浅浅的红晕,本就不好的脾气现在是又恼又羞,加之听到烛渊说昨儿守了她一夜,一时竟是不知要说些什么,不由将眼光瞥向别处,却突然发现,她不是被区别对待地仍在外面,而是被安置在屋子里的,这屋子不是她前些日子都住着的小屋,而是药王谷毒谷里的单层吊脚楼。 她来取毒药的时候清楚地记得这些屋楼里的摆置,十数间屋楼里的摆置均是一致的,所以她记得,只是如今她所在的屋楼,则是没有顶盖! 可,却并非原本没有顶盖,而是屋楼的上半截,被削掉了! 切口倾斜齐整,本将使得整间屋楼自窗户以上的上半部分齐齐往一个方向倾斜,然而此刻被切掉的屋楼上部却是翻倒在在,将屋楼的下半部分全全曝露在苍穹之下。 这种是狠厉的气劲所造出的景象,龙誉见过,也记得,那是她还在树顶村落的最后一夜,也是由眼前这个小男人造出的。 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他这般!? “怎么?阿妹不信我么?”烛渊将蹲着的身子站直,拖了身后的椅子在床边坐下,神情有些哀怨,“难道在阿妹心里,一句也不可信么?” 龙誉这才注意到烛渊眼睛下方的浅浅乌青,不明显,不细看倒还是不会注意到,应该是一夜未歇留下的痕迹。 片刻的沉默,龙誉才定定看着斜倚在椅子上的烛渊,看着他那双颊上因为浅笑而显出的小小梨涡,心下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轻轻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记浅浅的微笑,“谢谢好阿哥了。” 龙誉的这浅浅一笑不同烛渊所见过的她的所有笑颜,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装模作样,虽然仍带着些许的不情愿,却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新月般的眉,澄澈的双眸向上弯出与眉毛一般的弧度,素齿朱唇,晨曦柔软,一个清丽美好的女子模样,跃然而出。 烛渊眼眸微眯,搭在椅把上的手轻轻一颤,眸光深深。 龙誉清楚得很,武演场上,她的蝶乱舞没有生发出原有的威力,她已面临着成为刀下亡魂的真正危险时,是他救了她。 那时那刻,紫雾包拢中,就在她心底喊出“阿哥,救我”的时候,一半是抱着对生的期望,一半是她想知道他的那句“阿妹与我,其实是真的可以心有灵犀”是否是真的,因为那一刻,她的心猛烈地跳动着,那心跳快得好似不是她自己,心底似乎总有一个呐喊之声,催促着她向他呼喊。 她知道他不会让她就这么死了的,因为也是在那一刻,她似乎感受到了他心底的想法,有些紧张以及―― 绝不允许她死掉。 ------题外话------ 哦呵呵~姑娘们是喜欢暴躁的阿妹还是喜欢变态的阿哥呢~? 049、我该拿你怎么样呢? 她知道他不会让她就这么死了的。 果然,如她所料,紫雾之中,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尽是杀意和狠厉的气息如利刃一般将浓浓的紫雾切割开,准确无误地直取三名男子的咽喉。 她清楚的看见,三名男子的咽喉似乎被极细的丝线洞穿,一点猩红在他们咽喉处扩散,迅速变成暗紫色,扩散至全身,将他们的生命瞬间吞噬! 紫雾慢慢散去,三名男子砰然倒地。 龙誉失去意识前的一刻是面对烛渊站着的,那一刻她满是血点子的朦胧视线里,心底却是笑了,有些震惊,有些得意,又有些满足。 她最后想着的是,原来他说的心有灵犀是真的,那么,她若死了,他就会为她“殉情”,可能也是真的。 “阿妹心底是真的想要谢我么?”烛渊眼眸微眯,眼神至始至终都停留在龙誉的脸上。 “好阿哥不是能读懂我心底的想法么?”龙誉浅浅笑着,毫不避讳地迎着烛渊的眼神,“那阿哥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过好阿哥舍得出手救我,是不是好阿哥不想为我殉情?” 烛渊笑得有些深邃,习惯性地将手肘抵在椅把上,用手撑着下巴,轻轻吐着气:“阿妹不是和我心心相连了么,为何还要问我呢?” 烛渊说完,侧身坐到了床沿上,并不轻柔地拿起龙誉的手,让她的手心贴着自己的心口,道:“阿妹自己来感受感受。” 龙誉浑身带伤,被烛渊这么一扯手腕,只觉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脑袋也跟着他这么一扯陡然往前一挪,脑子里顿时一片昏天暗地,视线竟有些微微的模糊起来。 烛渊的手心附在龙誉的手背上,龙誉的手因着晨间的湿意有些凉,然而烛渊手心的温度却是滚烫的,龙誉的手在碰到烛渊的心口时,也是灼热感透过他的衣衫灌到了她的掌心。 然而,龙誉竟清楚地感受到了心底深处的想法。 我不想死,我也绝不会死――这是龙誉从他心口滚烫的温度得到的唯一感觉。 一瞬间,她不是震惊于自己此刻为何能这么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内心,而是震惊于他的心底的那种情感,他是五毒圣教的大祭司,是圣山的神明,一身足可以称为出神入化的本事与功夫,根本没有人能伤得到他分毫,他心底竟然有这样的情感!? 烛渊看着龙誉微微震惊的眼神,嘴角的笑意慢慢变冷,突然将自己的手一松,龙誉的手便无力地落到她自己身上,打到她肚腹上的伤口,又是疼得她一阵呲牙咧嘴。 “如何?阿妹感受到了什么?”烛渊将两只手分别撑到龙誉的身体两侧,俯身盯着她,“不过阿妹的眼神,已经清楚地告诉了我,不过阿妹还想不想感受到更多?” 因为倾身的关系,原本搭在烛渊肩上的发丝滑落到龙誉的脖子上,因着烛渊救过她一命的缘故,龙誉没有恶语相加,更因为她刚才感受到的烛渊内心深处的想法,现下她紧盯着他的眼眸,似乎如他所言,她竟想知道得更多。 烛渊勾唇一笑,低头,覆上了龙誉微微干涸的唇瓣。 与此同时,一股浓浓的恨意透过烛渊的唇传到龙誉的四肢百骸,让龙誉的瞳孔一瞬间放大,而后眉心紧紧皱起,没有再恶狠狠地咬上烛渊的嘴,而是任他的唇不轻不重地压在他的唇上。 他没有撬开她的牙关,也没有用舌尖轻舔她,就这么不轻不重地压着她的唇,龙誉知道,他只是在向她传递他内心更深的感受。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让她感受他内心所想,但是她被他内心那浓浓的恨意震惊了。 那种恨意无法言说,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随时会把人吞噬,而后,万劫不复。 他心底的这种恨意,似乎很久很久了,十年?二十年?还是更久? 在她眼里,从来知道挂着虚伪笑意的他不知爱恨,不知情仇,视人命如蝼蚁,无情无感,怎么会有这么随时会将人吞噬的恨意? 突然之间,龙誉还想知道得更多,然而烛渊却慢慢离开了她的唇,又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样?阿妹?你感受到了什么?”烛渊抬起左手,轻轻撩开黏在龙誉额上的一缕发丝,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一抹冷意。 “为何要让我感受这些?”龙誉没有笑,只是睁着澄澈漂亮的眼睛看着烛渊,看得极为认真,她再一次觉得,这个男人,远远不是她所想的那般。 而她,究竟为何这般奇怪,竟能读到他的内心。 烛渊欣赏着龙誉漂亮的眼眸,澄澈得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在她眸中的影像,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摩挲她的眼睛,答非所问道:“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简直和你阿娘的一模一样。” 龙誉的身体顿时有些紧绷,他每每一提到她的阿娘,她总会觉得不安,今次也一样,尤其在感受到他深深的恨意之后,心下更觉不甘。 “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龙誉任由烛渊暧昧地摩挲着她的眼睛,盯着他,问道,“你身上背负了什么,为何要我来与你一起背负?” 就算所有的疑问她都不明白,可方才体会到他内心恨意的一瞬之间,她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心中的恨,要她来与他一起承受,一起背负。 “阿妹今日真是聪明,问得也真是好。”烛渊的眼里有赞赏之意,笑得温和,在晨曦的映照下显得很是迷人,“我若不找阿妹来与我一起背负,我要找谁呢?” 烛渊收回了自己的手,慢慢站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踱着步,轻悠悠道:“好阿妹,我可是找了你二十年,你阿娘可是把你藏了二十年,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说,我不找你一起背负,我还能找谁呢?” 烛渊说得很慢,很轻,伴着轻轻的冷笑,冷得透骨的笑。 “找了我二十年?”龙誉紧紧拧着眉心,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何要找他?遇到他之前,她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他,他又怎么会找她? “不信么?是觉得太久?还是觉得你根本不认识我,为何会找你?”烛渊背对着龙誉,轻笑着反问。 “我只是觉得不可能。”沉吟片刻,龙誉将自己心底的想法说出来。 有什么值得一个人去找寻另一个人二十年之久,二十年间没有丝毫音讯,却仍坚持不懈地寻找?不可能,总之她认为不可能,他把她带到圣山,不过是要惩罚她盗了教中的圣药,不过中途出了岔子,她被圣蝎认定了而已。 “哦?阿妹认为不可能么?”烛渊依旧背对着龙誉,声音冰冰冷冷,“那我与阿妹的心有灵犀,阿妹又是作何解释?” “因为这二十年来,我知道你定在某一处活得好好的,所以我从没有间断过找你,可是你阿娘把你藏得太好。”烛渊说着,慢慢转过身,再次面对龙誉,慢慢向她走近,嘴角勾着冷笑,声音冷得不能再冷,“如今,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你找到,阿妹你说,我找你找得那么辛苦,如今找到你了,我该拿你怎么样呢?” 龙誉却是紧紧盯着烛渊的左眼,一股寒意在心底腾升。 因为烛渊那墨黑的左眸,此刻已是腥腥的血红色! 050、昨夜大人可是怕疼着你 烛渊的左眸猩红如血池,燃烧着,翻滚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龙誉想到了叠嶂林里的那一晚,他的左眼也是这样红得似血,就像是翻腾不息的恨意。 “呵呵,阿妹,觉得我的眼睛好看么?”烛渊蹲下身,靠近龙誉,让龙誉能够瞧得清楚,“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龙誉只是看着他的左眼,沉默不语。 她突然想起了流传在苗疆的一则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黝黑如乌泽大地的孩子出生了,却在一生下来就被所有人厌弃,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村寨无缘无故死了许多牲畜,接着又是无缘无故死了许多人,以后的每一年,村寨中总会有人无缘无故死亡。 孩子五岁时,村中巫姑占卜的卦象显示,此孩子是百年一遇的灾星,会给村寨带来灭顶之灾,唯有将他用火烧死,才能结束这灾难,于是孩子被扔进了火堆里,却在那一刻,孩子化身成魔。 于是,村寨的灭顶之灾是真正的到来了,化身成魔的孩子一夜之间将村寨血洗了,无论是刚出生的婴孩,还是奄奄一息的老妪,无一幸免。 然而,却也在天亮之时,化魔的孩子也在晨光中死去了,灰飞烟灭。 她小时候喜欢缠着阿娘给她说这个故事,她觉得那个孩子很可怜,而在阿娘口中的那个孩子,就是有着一双红色的眼睛。 是他心中的恐惧与恨意,让妖魔吞噬了他,最后与他所爱的村寨同归于尽,真正化作了黝黑的尘泥,落入乌泽的大地,却铺就了我们脚下所踩的苗疆之地,长出了青绿可爱的禾苗,会哗啦啦歌唱的森林…… 她总会想,其实那个孩子是爱着他所在的村寨,爱着苗疆的吧,不然为何会选择同归于尽这种决绝而又惨烈的方式来复仇。 如今她看着烛渊的如火一般燃烧的左眼,似乎看到了那个被所有人遗弃而化身成魔的孩子,他心中那刻骨铭心的恨意,会不会也如那个传说一样,将他吞噬,然后杀戮大起? “阿妹这么安静,让我真不习惯。”片刻的沉默,烛渊左眸中的血色慢慢褪下,只听他恢复了旬日里的浅浅笑声,慢慢站起了身,“还是活蹦乱跳得像只小野猫一样的阿妹比较讨我喜欢。” 烛渊说完,转身欲走,却在抬脚离开的刹那,被龙誉从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烛渊眼眸微眯,眸光明灭不定,微微侧回头看着龙誉,他的情绪刚刚大幅波动,现在读不到龙誉内心所想,也因为他身体里一夜都未能褪尽的灼热感,使得他对她的感觉更弱。(.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只见龙誉眉心紧紧蹙着,脸色泛白,额上又有细汗沁出,身子往外挪了些位置,可见她这一拉他,抽动她全身的伤口有多疼。 龙誉眼里除了痛楚之色外,还有震惊之色,而后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再一次扯动身上的伤口,疼得她一阵呲牙咧嘴。 她竟然……竟然伸手去拉他!?方才她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好可耻!就像她不舍得他离开一样! 然而这一次,烛渊难得地没有说出温柔的玩笑话,只是眸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扭头,离开。 烛渊一回头,就看着曳苍站在门口有些贼兮兮地笑着,手里拿着两碗药,见烛渊走来,捧起一碗,将另一碗交给身后的哥叶亦,转身随烛渊出了去。 因着龙誉昨夜里出了一身的汗,哥叶亦和逻翁娅便替她将身上的已经被汗渍沁黄的棉布条解下来,给她重新擦洗了身子和伤口,敷上新捣好的药泥,再给她重新缠上干净的棉布条。 身不由己的感觉让龙誉很不自在,心里也有些烦躁,便一直闷着不说话,本想想些事情,奈何身上的伤无时无刻不在痛着,让她根本没法认真想事情,心里的烦躁就更甚。 哥叶亦在个龙誉重新包扎伤口的时候,逻翁娅出去了一会儿,再进来时,哥叶亦正在将龙誉身上的棉布条打上最后一个结儿,一边让龙誉喝着曳苍拿来的药汁,一边跟她说,待会儿要将她换见屋楼,这儿屋顶坏了,夜里太容易着凉,待会儿让她忍着点疼。 说话的时候,有两名教众抬了一个扁平的藤编架子进来,软藤条编成网状,可人长,比肩稍宽,稍长的两侧分别紧紧捆在两根手腕粗细的竹枝上,藤网可容一人躺下,两名教众正一前一后蹲在藤网前后,双手握着竹枝的顶端,逻翁娅从床上拿过一条薄棉毯子,平整地扑到了藤网上,而后与哥叶亦一起将她从床上移到了藤网上。 龙誉本是侧躺在床上,身后抵着高高的棉毯子,为防她想要平着身子而压着她背部的伤,她不是忍不了疼,然当身体被哥叶亦与逻翁娅搬动的时候,那种伤口被抽拉的疼痛还是排山倒海地袭来,也由于这一动,她陡觉眼前一片黑暗,脑袋疼得厉害,还带着抗拒不了的昏沉。 令人反感的感觉,她活了二十年从没觉得这么难受过,苍穹明亮的光很是刺眼,竟让她有种晕眩的感觉。 龙誉被抬到了相邻的一间屋楼,哥叶亦与逻翁娅将她移到竹床上后便离开了,接着是一脸笑意的曳苍走了进来。 龙誉见过曳苍的次数称不上多,但是她每一次见到他,似乎他都是笑着的,那笑容很友好,像是他不知伤心为何物一般。 因着龙誉的要求,不愿再躺在床上,因而此刻她是坐在床沿上的,右臂因为肩上的伤而无力地搭在腿上,左臂在尝试着轻抬轻放,奈何她背上的上正好靠近她的左肩,使得她每一次抬放手臂都会牵动背上的伤,疼得让她咬住了下唇。 “哎哎哎,小姑娘,你是要你背上的伤永远都好不了吗?”曳苍本是一脸笑意地走进来,一看到龙誉在摆弄自己的左臂,不由得用拿在手上把玩的一根小竹条按在了龙誉的手背上,将她的手压在床上,训斥道,“熊孩子,少会儿不动能让你缺胳膊短腿吗?” 龙誉看着压在自己手背上的细小竹条,眸光忽然一敛,变得有些深邃。 那本是一支韧度极为柔软的竹条,然而此时此刻压在她手上却像一根粗大的木棍,竹条的另一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握着它,若非深厚的内力,绝对不可能将一根不及筷子粗的竹条使用得如手腕粗的木棍一般的压感。 这圣山上的每一个人,可都真是深藏不露。 “小曳苍,也让你来试试这怎么都不能动的滋味,你就知道了。”龙誉撇撇嘴,她活了二十年,除了睡着的时候,胳膊和腿还没什么时候这么安静过,一身伤不能动的感觉真是很容易让她烦躁。 一声“小曳苍”让曳苍眉毛猛地抖了抖,却不闹不怒地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了上去,收回了压在龙誉手背上的小竹条,笑眯眯道:“小姑娘,我的这把年纪,当你哥哥都嫌老了,加个小字,实在让人羞臊得很。” “不过证明我还是年轻得很的,年轻多好,对吧,小姑娘?”曳苍自顾自笑嘻嘻道,就算看到了龙誉眼底的嫌弃也毫不在意,而后立刻转移了话题,“啊,险些忘了我要说的正经事,来来来,话题扭回来。” 龙誉看着自言自语的曳苍,想着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小姑娘,你今年是二十吧?”曳苍将龙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脸的好奇,“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二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什么都吃活过来的。”龙誉想也没想便回答道,阿娘平日里几乎对她不管不理,险些就是让她自生自灭了,除了偶尔给她烧一顿饭和每年给她裁一件新衣之外就几乎没多管她什么了,她是在茂密的林子里上蹿下跳活过来的。 不过虽然如此,她还是极爱阿娘的,也极听阿娘的话,所以她二十年来都只是养蛊未曾用过蛊,谁却知,一用蛊,她和阿娘的日子就全变了。 “……”曳苍有些无奈地扶额,这小姑娘的想法,真是特别,“小姑娘,我的意思是,你二十年来就没生过一场病?或者受过什么伤?” 龙誉听到曳苍的话,很是自豪地昂了昂头,很是得意道:“怎么着,无灾无难无病无疾健壮生长你很羡慕是不是?” “……”曳苍看着一脸自豪的龙誉,心里想着大人究竟是怎么忍受这个熊孩子的,看着她一身的棉布条,道,“那小姑娘,你受伤之后没多久就高热不退,是什么感觉?” 这是个彪悍到了什么程度的熊孩子,这世上大约除了大人有这么诡异的身体之外,就只有这个熊孩子了? “高热不退?我?”龙誉有些不相信曳苍的话,挑了挑眉,“我除了这一身伤,我还有什么毛病?” 她身体好得很,就算是一身伤,过不了几天她仍旧能活蹦乱跳。 “难道小姑娘没觉得自己的身子此时有些虚浮,脑袋也有些轻飘飘,晕眩眩的?”瞧着朵西姑娘一个温温静静的姑娘,怎么养出这么个熊孩子,“昏迷了整整一夜,忽冷忽热的,险些没烧死自己。” 龙誉经曳苍这么一说,才觉得身体确实如他所说的一般,她本以为那种令她毛躁的感觉是身上的伤口扯痛导致的,没想到竟是她发了高热。 “我昏迷了整整一夜?”龙誉不禁蹙起了眉,这是在她身上从没有过的情况,她没体会过昏迷的感觉,觉着不过是自己睡了一个很长很长又很难醒来的梦而已。 突然她又想到了梦中听到的银铃声,想到方才接触到烛渊手指时他那灼热的温度,不由接着问道:“你们大人,是不是身体也……不适?” 她虽然不喜那个白面小男人,但是武演场上他不动声色地救了她是不争的事实,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虽然这称不上义,但恩的的确确是有的,不过一句关心的话而已,她是不会吝啬的。 “这个啊……”曳苍用小竹条一下一下轻打在自己的掌心,故意将尾音拉得老长,意味深长道,“说到底,小姑娘要好好感谢大人才是,若不是大人,只怕你昨日便死在武演场上了,若不是大人昨夜守了你一夜,只怕你都要被你体内的温度烧死了。” “不过小姑娘,大人,可也是你的大人,这个要记住了,这儿是圣山,规矩还是多得很的。” “小姑娘这是在担心大人吗?我刚刚可是瞧见你抓着大人的手腕不想松手了。”曳苍突然嘿嘿一笑,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一边自椅子上站起身,一边道,“这个小姑娘你就不用担心了,大人不会离开的,至少在你身上的不适感消褪之前不会离开。” 曳苍说完,看到龙誉一脸的烦躁与不可置信,笑着转身离开,正要踏出门口,回过头又补充一句:“昨夜大人可是怕疼着你,才没在昨夜将你换到这间屋子来的。” 说罢,曳苍再次拔起脚步,离开了。 曳苍忽而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一幕,大人那卷带着狠烈杀意的丝刃只差一寸便劈到了那个小女娃娃的身上,突然刃锋一转,生生将屋楼的上部给劈了开来,再一反手,那被削下来的屋楼上半部轰然落到了屋外。 愤怒中的大人是谁也不能惹的,包括跟随了大人三十多年的他与布诺。 屋楼内的龙誉很是安静沉默,脑子里回旋着曳苍的话。 她昏睡了一夜,他便守了她一夜? 就是阿娘,都没这么待过她。 她不会愚蠢到认为他是真正地在乎她关心她。 他究竟,想用她来达到什么目的? ------题外话------ 码字码得好伤森~应该找徒弟一起去干个boss的~顺带去五毒溜达一圈~ 051、我也怕着呢 六月的太阳很是热情,毫不吝啬地向大地倾洒灼热的光,空气里弥漫着闷热,蝉鸣连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龙誉忍着全身的痛,咬着牙,费力地挪动脚步,往屋外走去。 因着腿上的几处砍伤,龙誉可谓艰难地才挪到了屋外,用尚还算能用的左臂贴着屋墙,让身子与屋墙形成一个直角,就这么借着屋墙的支撑感休息。 几乎是使不上一点力气的身体让龙誉烦躁至极,烦躁地想要握拳揍打在什么东西上发泄一番,却是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使得她的眼光变得越来越冷,最后愤怒地咬牙,猛地抬起一脚,狠狠地踢翻了放在门前的一只小陶瓮,而后疼得呲牙咧嘴地咬住了自己的左手。 该死!可恶!她要变强,变强,变得更强! 此时此刻的龙誉,让她第一次深深切切地觉得,她像个弱者,所以她将自己已然狂躁得就要破口而出的愤怒用左手堵回了咽喉。 只有弱者才会痛呼呻吟,所以她要将所有的疼痛都吞回肚子里。 龙誉抬起左手,伸直,用手心对着蓝色苍穹中的日轮,透过张开的五指感受灼热的阳光,身体里有一股难以掌控的热流在肆意窜流,让她脑子里的晕眩愈来愈甚。 蚩尤神殿临山而建,神殿后方是一片繁茂的林子,林子深处一条溪流沿着陡峭的山石自山顶蜿蜒而下,在即将到达对面的地方形成一帘两人高的小瀑,所以没有高帘飞瀑那样轰隆隆的声响,而是潺潺的水流声,轻轻的刷刷声。 烛渊将自己置身与小瀑之下,让下冲的水流将他整个人淹没,以此驱散他体内层起不穷的热度,曳苍手里捧着一只盛着药汁的陶碗,站在溪流旁看着他。 烛渊微微闭着眼,对一直站在一旁的曳苍仿佛视而不见,忽而抬起手,轻轻抬眸,眼神透过头顶不断扑刷的水帘看向曳苍手中的陶碗,手腕微微一动,一滴水珠便往曳苍飞去,“叮”的一声打到碗壁,陶碗碎裂,浓黑的药汁泼了一地,与石缝中的水混到一起,一同流入了溪流中。 曳苍轻轻叹了口气,躬身将碎在地上的陶碗拾起,而后对着烛渊单膝跪下。 许久,烛渊才冲水帘中慢慢游出,走上岸,拿起扔在一旁的衣衫披到了身上,这才睨了曳苍一眼,淡淡道:“起来,曳苍。” “大人,你这是在逃避。”曳苍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烛渊,大胆道。 “逃避……说得好。”树影摇曳,灼热的阳光照在层层叠叠的枝叶上,落到地上只剩下清爽的斑驳,烛渊抬头望着头顶光影疏漏的繁茂枝叶,轻轻一笑,“我倒是真的想逃避,呵……” “大人不肯喝药,又离开那小女娃娃身边回到蚩尤神殿来,大人这算是在折磨自己吗?”曳苍干脆将想要说的话都说了出去,大人若发怒,要罚便罚吧。 “到她身边?”烛渊低下头,看着曳苍,眼神冷极,转动着自己手指上的指环,冷声道,“昨夜你可是瞧得清楚的,我这手指若是再往下一分,她如今就已是身首异处了,我知道你们怕这样的事发生,而我,也怕着呢。” “大人……”曳苍想说什么,却被烛渊打断。 “折磨自己么?”烛渊轻轻冷笑着,“或许这样更能让我心底的恨更清晰。” 曳苍不再说话,四周唯余水声和蝉鸣。 “那些已经没用了的东西,派人送到中原去,想到他们气急败坏的模样,我就觉得欣喜。”末了,烛渊补充一句,往神殿走了去 052、新鲜的食物 灵蛇殿。(.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沙耶娜坐在面向殿口而砌的石椅上,并拢的双腿上盘着手臂大小的青蛇,双肩上缠绕着与青蛇同等大小的白蛇,此刻白蛇正吐着红红的信子轻舔着她的脸颊,青蛇则是张着嘴,任沙耶娜用手指摩挲它尖利的毒牙,很是享受的模样。 白蛇似乎是因为看到青蛇这么享受的模样嫉妒了,在沙耶娜肩上频频挪移着自己的身体,大张开嘴,似乎在对沙耶娜说她也想要主人的疼爱一般,沙耶娜轻轻一笑,爱昵地轻轻拍了拍白蛇的头,像哄孩子般哄道:“红绫乖孩子,再稍等一会儿,画里就会把你们的食物带来了。” 白蛇这才安静下来,顺着沙耶娜的肩上爬过她的前胸,与青蛇缠到了一起,相互交缠着信子,沙耶娜轻轻抚摸着他们的背部。 “圣使大人,食物带来了,还是新鲜的呢,今日刚抓到的,还没有送到过水钧大人那儿的。”稍倾,画里从殿口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两名惊恐万状的中原男子,两人的脖子上均缠着一条小花蛇,小小红信子对着男子的脖子一吞一吐,吓得两人脸色惨白,浑身颤抖,身上无须任何束缚,却让他们不敢有丝毫反抗,就这么乖乖地跟在画里身后,听到画里所说的“食物”一词,身体均不由得猛地一抖。 其中一名男子见到沙耶娜腿上相互交缠的青蛇与白蛇时,顿时吓得双腿一软,瘫跪在地上,另一名男子狠狠咽了口唾沫,双腿瑟瑟发颤,却还是站着,画里抬起一脚便狠狠踢中他的膝弯,迫使他不得不向沙耶娜跪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画里,不过是食物而已,何必认真。”沙耶娜浅笑着捏了捏白蛇的嘴,那温和的眉眼如美丽的花儿,让恐惧中的两人为之失神,怔怔地盯着沙耶娜漂亮的脸蛋,雪白的脖颈,忍不住再次咽了口唾沫。 画里看着两人猥琐的模样,顿时怒了,抬起脚狠狠在两人身上来回踹,怒骂道:“中原狗,没一个好东西!” 沙耶娜没有再出言阻止画里,却也不怒,而是轻轻点了点青蛇和白蛇的脑袋,温柔道:“好孩子,饿了吧,食物就在眼前,去吧。” 画里听到沙耶娜的话,收回了脚,将手伸到两人的脖子前,两条小花蛇便离开了男子的脖子,窜到了她的手上,画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的两人,鄙夷道:“能成为灵蛇大人的食物,你们该觉得荣幸才是。” 狂妄自大的中原人,有胆子闯到苗疆,闯到圣山地界,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 画里从两人身前退开,两名男子便看到交缠的青蛇与白蛇慢慢冲沙耶娜的腿上爬了下来,交缠着身体长着血盆大口慢慢向他们蠕动而来,闪着光的毒牙,血红的信子,吓得两人频频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打颤道:“不,不要……不要过来!” 两人惊恐万状地连话都说不清,只觉那血盆大口下一刻会将他们整个吞入腹中,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得到他们竟会落得个给蛇做盘中餐的下场,但他们却清楚地知道,他们落入了五毒教的手中,定会是死路一条,但是没想过会是给蛇当食物。 只见白蛇突然与青蛇分开,往前一窜便稳稳缠上了其中一人的脖子,如手臂粗细的身体用力勒住男子的脖子,还不等男子从惊骇中反应过来,白蛇满是毒液的尖牙便对准男子的右眼,用力咬了下去! “啊――!”男子爆发出撕心裂肺地喊叫声,不过片刻,他的整张脸便已血肉模糊,人昏死了过去。 另一人看着这一幕,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身下一热,竟是吓得尿了出来,却是鼓足勇气猛地站起身,转身就要逃! 可他还没跑出一步,便被画里一脚踢到肚腹上,将他整个人踹翻,而后一脚重重踩在他的胸口上! 画里看着男子身下那一滩尿水,厌恶至极,深深鄙夷道:“中原孬货,死到临头还想逃?” 画里说罢,脚下更用力,踩得脚下男子体内血液翻腾,而后朝青蛇垂首,恭敬道:“红丝大人,您请享用。” 青蛇才慢悠悠地朝男子挪移过来,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青蛇慢慢张开大口,只听男子惨烈的一声喊叫,他的心口,一个血淋淋的凹槽,青蛇将男子心口撕开的皮肉吞入腹中,开始慢慢享用这美味的食物。 沙耶娜静坐在石椅上,对回荡在殿内的嘶嚎声充耳不闻,而是微微轻阖着眼,让人读不到她心中所想。 画里站在一旁,欣赏着这鲜血淋漓的一幕,只见那鲜活的人渐渐全身都被青蛇与白蛇啃噬得血肉模糊,呼吸仍在,却已无力出声,一阵阵痉挛,只能无声地承受着无以言说的折磨,直至断气,剩下一副残破不堪的血骨。 青蛇与白蛇享用完美食之后,身体鼓胀,也全删粘满了人血,一齐滑到了大殿中央的池子,在水中来回游动,交缠着,将身体洗净。 画里唤了人来将血肉模糊的两具尸骨抬了出去,再命人清整了殿中的血污,最后画里在殿内墙上悬挂的铜炉里分别放进一把干艾草,随后便有淡淡的艾草香驱弥了血的腥味。 青蛇与白蛇洗净身体后又爬到了沙耶娜身上,交缠着身体一起缠到了沙耶娜腰上,吐着信子轻舔着沙耶娜逗弄着他们的手指。 “画里,你觉得那个新来的妹子如何?”沙耶娜一边逗弄着青蛇与白蛇,一边向画里问道,神色有些关心的味道,“受了那么重的伤,不知现在如何了。” “我问过哥叶亦阿姐了,道是她夜里情况似乎不太好,不过曳苍大人去瞧了,祭司大人也去瞧了,当是无事的。”画里拧了拧眉,又接着道,“她虽说是新入教,但是我瞧她一身功夫挺好,毒术也很是了得,虽然我和她还无甚接触,但听逻翁娅阿姐说,她人挺好。” 说到最后,画里笑了笑,“圣使大人您下次再去瞧她时,带上我如何,听其他阿姐都说得她挺好的,我也想和她认识认识。” “孩子心性。”沙耶娜看着堪堪十七年纪的画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下次我叫上你,上次也不知是谁说这么待她有些抬举了别人呢?” “嘿嘿,大人您知道,真正有本事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我瞧着她本事顶好,圣蝎红雪大人应该会认可她的,而且圣蝎使一位空缺了那么久,若是有了新的圣蝎使,该是圣山的一件大喜事的。”画里像是一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了一般,念念叨叨地说着,笑着。 沙耶娜也由着她叨叨,浅笑听着,轻抚着青蛇身体的手却忽然用力,掐住了青蛇的身体。 浑身都是阳光的孩子,可真是遭人喜爱呢,呵…… ------题外话------ 本文明日入v,今日暂且一更,明日三万更,喜欢阿妹和阿哥的姑娘们继续支持大叔吧~支持正版~ 053、是陪着我一辈子 龙誉在之后的几天没再见过烛渊,倒是红雪一直呆在她身边,龙誉不由得在心底鄙夷曳苍,说假话的骗子。 不过他不出现才好,不然她定会被他气得伤上加伤。 大概是没有那三位不同寻常的圣使的“蹂躏”,龙誉身上的伤好得很慢,也没有听到关于第三层试炼何时开始的命令,龙誉倒也乐得悠闲地养伤,虽然还是天天被这仍然疲软无力的身体弄得无比烦躁,却也只能强忍着。 毒谷内除了龙誉,就只有值守的教徒,但是那些教徒都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像石雕一般,从不会与龙誉交谈一句话,只会警告她哪儿不能去,哪儿不能随便乱碰乱摸,龙誉只觉得身在毒谷哪儿也不能去什么也不能摸很是气人,干脆就呆在自己所在的屋楼哪儿也不去,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如此她更觉烦躁了,没人同她说话,这让一向话唠的她很是难熬,每日只有一位使女来为她送吃的,顺便为她换药,于是她便拼命抓紧利用这个时间,将自己憋了一天的话以最快速度地倒出来,可是使女在屋楼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能有人与她说话的时间也就那么点。 于是一向蹦跳得像猴子一样的龙誉像是蔫了一般,成天睡够了就拖着浑身使不上力的身子软趴趴地伏在桌子上,对着红雪开始了她的自言自语,反正她一身是伤的身体哪儿也去不得。 她的身子一向健壮,连阿娘都说她的身子健壮如牛,想叫她的身体难受一番都是件难事,以前她也不是没受过伤,但是从没有如现在一般的情况,脑子一直是有些晕晕眩眩的,身体也是一直发着微热,竟是褪也褪不了,而且自试炼之后已是五日了,本早该结痂的伤口竟还在淌血,每一次使女阿姐帮她换药的时候她都看得清楚,她问了,使女阿姐们均无法解释,而那被教中人尊为“巫医”的曳苍自那日开始也是再没有出现了,竟是让她想问也不知道问谁了。 龙誉愈想愈觉得烦躁,干脆不想了,反正她相信那个白面小男人不会让她死,定会将她身上的伤弄好的,身体里的微热届时再一起去掉就行了,想得太多头疼,她就一颗脑袋,可要好好保护,便什么都不想了,为减轻自己心中的烦躁,她就暂且把红雪当做交谈对象,反正这儿没人搭理她,不会有人将她当傻子看。 这几天下来,她反倒觉得红雪比这圣山上的许多人都要像个人,有血有肉的,知道关心她,肯听她叨叨,只可惜了不会说话。 “小圣蝎,你说你就这么巴掌点大的小蝎子,竟然会是圣教的圣蝎?”龙誉将两只手叠在一起,搁在桌上,将脑袋斜搭在手臂上,看着桌子正中的红雪,自言自语道,“那日那个白面小男人说什么来着?说你活了好几十年了?具体是多少十年?” 几日相处,红雪总是喜欢爬到龙誉肩头,起初龙誉见到她还会十分地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那尾蛰就取了她的小命,后来才发现红雪对她没有任何恶意,而且不仅没有恶意,还有浓浓的好感,她便也就无所顾忌了,不管红雪是否听得懂她的话,也不管什么有的没的,每日就揪着红雪听她念叨。 而红雪不管怎么听她叨叨似乎都不会恼,于是龙誉便是口无遮拦了,红雪只是安静地呆在桌面上,听她念叨,偶尔在桌子上转个圈,完全抛开了圣蝎的气场。 “小圣蝎,你是雌的吧?哎,要是哪个女人活到你这年纪,定是满脸的褶子了,看看你,还是细皮嫩肉的。”龙誉在碎碎念,因着身体不爽的原因使得她没有听到屋外有异样,那是极轻极轻的笑声,似乎是在笑她居然把细皮嫩肉这种词用在了一只蝎子身上。 “还有你那浑身散发着怪异的大祭司,虽然已经肯定了他是个人,但不会是和你一样活了好几十年的老人家了吧?”龙誉的脸突然皱到一起,一副鄙夷嫌弃又恶心的模样,“呸呸呸,我还叫他阿哥,我看叫大爷爷都行了。” “不过说归这么说,他确实救了我,但是我依然讨厌他,很想在他那张小白脸上挠几条道道,让他以后再也笑不起来。” “还有啊,我总觉得那日他身体的温度有些怪,受伤的是我,为何他的身子也会不适?” “我这心口这些日子也是怪得很,总会有种不属于自己的感觉,就像是――中蛊了一般。”龙誉拧着眉,“可是照我对蛊虫的了解,却又读不懂这种感觉究竟是不是中蛊,若是能见到阿娘就好了,阿娘定会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 说着说着,龙誉的语气突然变得忧郁,“也不知道阿娘身在何处,现在怎么样了……” 龙誉说完这句,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不再看桌上的红雪,将额头压在了手臂之上,将脸埋下,未有梳起的长发滑过肩头,垂在脸颊两侧,将她整张脸都遮挡在长发之中。 桌上的红雪不知何时已经跳到了地面上,此刻正爬出屋门,片刻之后又折返回来,爬回了桌上,冲着龙誉摇着尾巴,奈何龙誉还保持着将脸埋下的模样,看不到她此刻的反应,于是红雪爬到了她的手背上,在她的手背上转着圈儿。 手背上的异样使得龙誉抬起了头,因着额头在手臂上压得太久,此刻她的额心有一大片的红,眼睛有些涩,看着手背上不安静的红雪,问道:“小圣蝎你这是干什么?” 相处几日,红雪除了第一日爬到龙誉肩头之外便没再往她身体上爬,现下不仅爬到她手背上,还这么不安静,“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红雪用头部顶了顶龙誉的手背,而后跳下了桌子,往屋外爬去,龙誉一怔,而后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去追红雪。 “小圣蝎,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养了几日的伤,除了右肩和背部严重的伤口还在淌血没能愈合,其他的伤口倒是结痂了,虽然肩上和背上的伤没有愈合,却也不是一动就会全身抽痛了,除了身体莫名发热和虚软,走动已是完全没问题,但是龙誉刚刚在桌上趴得太久了,突然这么一站起来,还是扯到了伤口,牵得她一阵疼,却还是跑到了门边。 红雪爬得很快,龙誉跑到门边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屋楼下,龙誉本是蹙着眉,忽然眸光一亮,叫住了红雪:“小圣蝎,你是不是要带我去找――” 龙誉的话还没完全问出口,看到红雪在前方瞬间停了下来,龙誉还未出口的两个字顿时停在了唇边,只见红雪扭过身子冲她摇了摇尾巴,便又转头往前继续爬去。 龙誉心下会意,嘴角勾起了一记开心的笑,加快脚步跑到了红雪旁边,一边跟紧红雪的速度一边躬身向红雪伸出自己的手,红雪昂头一跃,便准确无误地跳到了龙誉的手心,迅速爬到了她的肩头。 “小圣蝎,你能带我走得出这药王谷吗?”龙誉想到了那十步一卡的值守教徒,“不过有你在,就算我使不出功夫,我也有的是法子离开药王谷。” 红雪轻轻摇了摇尾巴,龙誉改跑为走,慢慢往通往谷外的长长山谷林间道走去。 “叮铃……叮铃……”一株繁茂的大树上,夹着热浪的夏风袭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起。 烛渊踮脚站在一簇茂盛的叶团上,看着远处慢慢往谷口方向走去的龙誉,轻轻笑了起来。 看来眠蛊是真正醒来了。 * 龙誉没想到她离开药王谷这么畅通无阻,站在道路两侧的教众似乎都把她当空气一般视而不见,更别说会上前来拦住她。 于是龙誉昂首阔步理直气壮地往谷口走去,好吧,其实她是高看了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子了,实际根本没人看她一眼,心中难免有些挫败感,不过这样却是最好,她到哪儿去也没有管。 龙誉与红雪完全走出药王谷之后,烛渊才从树上轻轻落地,一名头上缠着藏青色布巾的中级弟子跑到他跟前,恭敬道:“祭司大人,照您的吩咐,没有阻拦她。” 烛渊微微点头,中级弟子便退下了,烛渊也慢慢往谷口走去。 龙誉出了药王谷,红雪便从她肩上跳到了地上,在她面前摇尾快速往前,为她引着路,龙誉紧跟她的速度,一边走,一边很是感谢道:“小圣蝎,真是谢谢你,我和阿娘都会感谢你的。” 跑在前头的红雪听到龙誉这样的话,似乎很是受用,将尾巴扬得更高,爬得更快了。 龙誉注意到红雪带她所经过的地方她似曾来过,似乎是去往那个满是蝎子的雾踪的道路,一想到那结伙成群追在她身后的蝎子,龙誉忽然觉得一身寒,用不着她两次进入这个林子都是带着一身的伤吧? 阿娘在雾踪里!?龙誉想到这个问题,眸光不禁冷了几分,在这个满是毒物的林子里,阿娘怎么活!? “小圣蝎,我阿娘在这林子里!?”龙誉将眉心拧得紧紧的,红雪没有理她,也没有停下,而是径直往前,龙誉让自己保持平静,圣蝎既然是蝎王,那么她跟着她进入雾踪应该不会再遇到上次那样的情况,而且未见到阿娘之前她也不能对自己方才的想法下结论,一切还是见到阿娘再说吧。 若是阿娘受了丝毫伤害,就算与整个圣山为敌,她也要秉持自己的原则,逆我者诛! 白雾弥漫,红雪迅速窜入了白雾之中,龙誉跟了上去。 白雾之中,龙誉敏锐地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当是那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蝎子们开始结群出现了,待她的眼睛适应了白雾后,开始慢慢看清周遭的情景,只是她这一看,足以让她震撼得瞠目结舌。 只见上次对她紧追不舍的大片黑蝎子就停在她身旁两侧的地上,黑压压地一片几乎让她瞧不见地上野草的青绿,如恭迎帝王一般安静地呆在两侧,将龙誉脚下所要经过的长长道路给空了出来,红雪就在她身前慢慢爬着,像个帝王一般接受她的臣民对她的膜拜。 这是龙誉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毒蝎朝拜它们的王的情景,真真是震惊了,她知道寻常毒蝎见了蝎王必须避让,却不知道它们还会结群朝拜。 五毒圣教何以能成为苗疆每一个学习蛊毒的人都向往的地方,她算是真真见识到了,不仅见到毒蝎结伙成群出现的奇观,还见到了朝拜蝎王之景,还有那几乎能与无心岭比肩的毒谷,那傀儡蛊术…… 龙誉稳了稳震惊的心绪,继续跟着红雪往前走,她能清楚地感受得到空气里那些毒蝎对鲜血的欲望与蠢蠢欲动,却始终不敢朝她扑来,龙誉想到自己上次奋力狂奔最后跳下飞瀑才脱离了这些危险东西的追杀,如今它们却被红雪的气场轻而易举地打压了,心底着实佩服了红雪一番。 在雾踪里走了许久,早已没有了见到活人就恨不得戏谑蚀骨的毒蝎,慢慢地龙誉也从白雾的包拢中走了出来,而后见到的,竟是一片鸟语花香之地! 这让龙誉忍不住感叹,这圣山之上别有洞天的地方还真是不少,谁能想得到那样尽是毒物的林子后是这样一片勃勃生机的地方。 红雪快速地在花丛中穿梭,最后爬上了一块大石,龙誉也走了过去,发现她此刻竟是处在一处山腰上,从这儿往下望,如梯子一般向下延伸的青绿树顶苍莽一片,在这苍莽有可爱的绿色之中,还能远远瞧见蚩尤神殿尖尖的穹顶,灰白的颜色突兀在一片绿色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龙誉不由得往更远处望去,总殿的穹顶也还隐约可见,却总是在如水波翻滚般的树浪中若隐若现,还能听到树浪此起彼伏的涌动声,一只苍鹰恣意翱翔,俯瞰的圣山之景,真是可爱又迷人。 听着涌动的树浪声,感受扑面而来的夏风,龙誉有些失神了,险些忘了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挠了挠头发,这才注意到蚩尤神殿是位于圣山的东南边,她记得药王谷是位于圣山的东北边,她现在所在的山腰在蚩尤神殿的正东方向,而雾踪就在药王谷的东南方向。 清楚了方位,龙誉便明白了红雪带她穿过雾踪的原因――抄近路,而且雾踪里没有任何把守的教徒,若是不选雾踪这条路,就要绕过蚩尤神殿那一条远路,而且一路走来定是把守的教徒重重,龙誉便又向红雪美美一笑:“小圣蝎,没想到你还真聪明。” 红雪受用地摇了摇尾巴,而后动了动腿,将自己的身子调转了个方向,将头部面对着山腰更往上的地方,微微抬着头,龙誉便转过身,顺着她头部所对准的方向望去。 而后,浑身猛地一颤,继而抛下了红雪,想也不想便往山腰更高处冲去了。 因为在密密的林木深处,隐隐约约,似乎坐落着一幢吊脚楼! 红雪在大石上转了个圈儿,最后跳下了大石,就在她要往龙誉追去之时,一双修长的大手飞快地把她捏了起来,红雪正翘起尾蛰,欲将这胆大之人置之死地,奈何她的尾蛰还没有绷起便又松了下来。 “红雪,你今天的表现很是不乖。”烛渊将红雪放到了另只手的手背上,声音轻轻淡淡的,“你就算再怎么喜欢你的新主人,也不能这么背着我的,是不是?” 红雪此时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呆在烛渊的手背上一动不动,整个身子都耷拉着贴到了他的手背上。 “红雪,你这可真是典型的喜新厌旧,见了新主人,就全然忘了我了。”烛渊不惜不怒地说着,眼神却是望向龙誉所去的方向。 龙誉因为心中急切想要见朵西,一时竟忘了停下来等红雪,也没有回头,以致于她丝毫不知山腰上多出了一个人。 “不过你既然都已经将她带来了,不如就让我们好好瞧瞧母女相见的感人场面吧。”烛渊说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红雪的背,红雪这才恢复了精神,沿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头。 烛渊抬脚往林子深处的吊脚楼走去,那本该随着他每一个动作皆会发出悦耳声响的银铃铛,此刻却像是听话的好孩子,闭嘴不发出一点儿声响,怕被跑在前头的人儿惊觉一般。 吊脚楼周遭没有任何人,若不是廊下栽着几株花儿与那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廊木,几乎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幢早已被深山掩埋无人居住的小楼。 龙誉看着那几株迎风摇头的白色花儿,忽然变得紧张,小心翼翼地踏上梯子,屏着呼吸,也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得不发出一点响动。 二楼屋子里有吱吱嘎嘎的机杼声传出,窗户用竹枝撑了起来,屋门敞开着,龙誉走到二楼,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往大开的屋门里探头。 突然,一阵凌厉的风伴着一件黑色如巴掌大小的物什直取面门而来,龙誉没有闪身躲开,而是迅速抬起左手无缺无误地握住了那扑面而来的东西,那东西夹带着的厉风震得她虎口刺痛发麻,连带着背上的伤都被震得生疼,竟是一只梭子。 龙誉察觉到屋中人欲开始第二次攻击,惊得她连忙叫道:“阿娘!你这是要谋杀亲女儿吗!?” 她的劲气与武功虽已远在阿娘之上,但是以她现在这副模样,打不打得过阿娘还是一回事。 经龙誉这么大声一嚎,屋内的杀意顿时散去,龙誉这才舒了一口气。 “阿……誉?”朵西站在机杼前,手中握着一把剪子,满面的不可置信,怔怔地看着站在屋外的龙誉,双唇轻颤,竟是连话都险些说不清。 龙誉见到朵西很是激动,一把就冲进了朵西的怀里,紧紧抱着朵西,撒娇似地将脸埋在朵西的颈窝,难得的女孩儿模样,开心道:“阿娘阿娘,我想死你了!” 以前在树顶村落的时候,龙誉极少沾家,一年四季在家里呆着的日子可谓是屈指可数,但是以前她从没有哪一次如今次这般想念过阿娘。 “阿娘赶紧让我瞧瞧你还好不好。”龙誉在朵西的颈窝里蹭了蹭之后,立刻离开了朵西的怀抱,紧紧盯着朵西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前看看后瞄瞄,难得的紧张和认真,“那个白面小男人没有对阿娘怎么样吧?” 朵西还在怔忡中回不过神来,阿誉阿誉,她的好孩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阿誉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朵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仍旧紧张地抓住了龙誉的双肩,“谁带你来的!?还是你自己偷偷寻来了!?” “啊啊啊,阿娘,轻点儿,轻点儿,还疼着呢!”朵西这一抓便抓到了龙誉右肩上的伤,疼得她直咧嘴,朵西一惊,连忙松开手,而后拉开她的衣服往肩上瞧,看到那干净的棉布条上沾染着的大片血迹,心疼了又疼,一时将方才的紧张尽抛脑后,一脸的担忧。 “不要紧的阿娘,一点小伤而已,不打紧的。”龙誉看到眼里的心疼和担忧,将自己的衣服拉好,遮好肩上的伤,笑嘻嘻道,“你女儿壮得像牛,过几天就会痊愈了的。” 朵西眼底流露出满满的慈爱,不再说什么,也不问龙誉为何受伤,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她不是不知道试炼的残酷,她不是不知道她的阿誉被圣蝎选中,必须参加一层层的试炼,她还能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阿誉,她就已经很是满足开心了,她不奢想阿誉在试炼中安然无恙,能做到在试炼中安然无恙的,只怕整个苗疆,仅有一人而已。 想到此,朵西的心不禁又恐慌了起来,紧紧盯着面前的龙誉,紧张道:“阿誉,你快告诉阿娘,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是小圣蝎带我来的。”龙誉笑嘻嘻地答道,阿娘还好好的,她开心得很,当下又转身往后望去,寻找着红雪的影子,“大概是我跑得太快,小圣蝎没有跟上,待会儿应该也会到这儿来的。” 朵西被龙誉的话又是弄得又是一惊,心往嗓子眼提了一分,不安道:“是圣蝎红雪大人带你来的!?” 龙誉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朵西陡起的震惊与紧张。 “好孩子,快走,快离开这儿。”朵西一边说一边将龙誉往外推,言语里是说不尽的忐忑,“阿娘好好的,你也瞧见了,快走,快!” “阿娘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见着了阿娘,阿娘为何急急赶着我走?”然而龙誉却是定在了原地,紧拧着眉不明所以地盯着朵西,有些恼道,“这楼子外没有一个人,阿娘你慌什么?” “我知道阿娘不想呆在这儿,我这就带阿娘走!什么圣蝎使我也不做了,以后陪着阿娘不让阿娘再操心就是了!” 龙誉欲说欲激动,一把拉住了朵西的手腕就要往外冲,朵西心里疼得很,她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一上来了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可是自大祭司出现在她们面前的那一日开始,她就知道她们再也不可能离开圣山了,就算屋外至始至终都没有人看着她,她不可能也不会离开的。 阿誉的这脾性,呆在圣山,也不知会不会给她招致灾祸。 朵西心下苦涩,用力抽回了被龙誉抓着的手腕,也没打算与龙誉多加解释,仍是坚定地将她往外推,她心里觉得很不安,若是被大祭司发现,不知要如何处置阿誉,她怎舍得阿誉为她受罚。 “阿娘!”龙誉狠狠一跺脚,愤愤地不管不顾,又抓上了朵西的手腕,“阿娘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那个白面小男人出现之后你似乎事事都担心都怕,他有什么好可怕的,我不信我们走了他有本事找得到我们!走,阿娘我这就带你走!” “叮铃……叮铃……”屋外无风,银铃声凭空而起。 朵西的面色陡然刷白,龙誉拧着眉拉着朵西往后退了一步,一只红蝎从屋外爬了进来。 “阿妹要不要试试看无论你走到哪儿我是否能都找到你?”烛渊淡淡的声音先行入耳,继而是他的整个人映入龙誉与朵西的眼帘,“还是阿妹把圣山当成什么了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烛渊此刻虽仍旧如平日里龙誉所见到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她却清楚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下意识地将朵西护在身后,随着烛渊往前一步,她就再往后退一步,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她一身的伤还没好透,就更不用提了,不过她倒不要紧,却是怕伤着了阿娘。 “我当初就没想要到圣山来。”龙誉却不慌乱,盯着烛渊的眼睛,反驳道。 “祭司大人――”被龙誉挡在身后的朵西突然推开了龙誉挡在她面前的手臂,急急往前一步,正开口想要为龙誉说话,烛渊微微斜过眼眸看着她,那冰冷中含着愠怒的眼神,让朵西整身子顿时僵住,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朵西姑娘,我受不得聒噪,想必你是知道的。”烛渊冷冷淡淡一句,眼神却是重新落回龙誉身上,浅浅笑了起来,“阿妹似乎是在怕我?怕什么呢?阿哥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要怕呢?” “阿妹你瞧,你的阿娘,我不仅没有伤她分毫,还让她在这儿活得这么自在。”烛渊慢慢往龙誉靠近,龙誉没有再后退,而是将僵住的朵西拉回她的身后,她已经明白了,阿娘对这个男人的恐惧是来自心底的,深埋了很久,挥之不去,更枉论驱除。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导致这恐惧在阿娘心底埋藏的那么深,可是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阿娘,除非她死。 “阿妹无须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亲爱的阿娘的。”烛渊走到了龙誉的面前,一个头的差距让他俯视着龙誉的眼睛,笑意浮在嘴边,“不过阿妹说得对,当初阿妹又不是自己想要到圣山来的,不过是被我骗了,是么?” 龙誉抬头迎着烛渊的视线,呼吸近在咫尺,龙誉冷冷道:“你想要做什么,一切不关我阿娘的事。” 这个该死的小男人,如何知道她找阿娘来了!?莫不成―― 龙誉的眼神斜睨到不知何时停在烛渊肩头的红雪,眼神更冷,难道是这个小圣蝎暗地里给他通风报信了?还是他之前就和小圣蝎计划好的,引她到此,好以此理由处罚她? 可若真是如此,他要处罚她的机会多的是,为何独独挑这样的方法? 龙誉想不透,眼神又更冷了一分。 “我能想做什么呢,我不过是担心阿妹,所以跟过来瞧瞧而已。”烛渊笑意更深,“不过我瞧着阿妹留在圣山是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阿妹不开心,阿哥心里也跟着难受得紧,于是我想,就随了阿妹的意。” “我就如了阿妹的愿,让阿妹离开圣山,如何?”烛渊低着头,带着热度的气息拂到龙誉额上,使得龙誉能清楚地感受得到她额上的碎发因着他的气息在微微晃动,撩得她的额头有些痒,听着烛渊的话,瞳眸微微睁大,心猛地一跳,不可置信的神情跃然面上。 在她身后的朵西也是陡然一滞,不可置信地盯着烛渊。 烛渊轻轻一笑,温和的笑声,清脆的银铃声,给这个气氛僵冷的屋子平添了一分轻松,只听他接着道:“不过我只说了让阿妹离开,可没说过我不去寻阿妹,就当做是我们来为阿妹方才那句话做个游戏,阿妹觉得如何?” “当真?”龙誉不太相信烛渊的话,因为她觉得这个白面小男人说的话没几句可信的,虽然她倒挺想留在圣山把苗疆的蛊术与毒术尽数学完,可是她清楚地感受得到阿娘对圣山对这个小男人的恐惧,即便他不曾伤害阿娘分毫,但是她不想阿娘日后都活在惴惴与忐忑中,她宁愿放弃自己对蛊毒的执着与喜好,带阿娘离开。 如今这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即便真实性还尚未可知,不过她愿意一试,机会,有总比没有强,况且她相信自己,她不信她就逃不出这个白面小男人的手掌心。 “自然当真,我对阿妹说过的话,何时有假?”烛渊依然浅笑,“阿妹那么危险的时候我都舍得出手相救了,又怎舍得骗阿妹呢?” “可以带着我阿娘?”龙誉注意着烛渊的神色,似乎要从他的表情中搜寻出他话中的虚假,可她发现他与寻常无异,想着他堂堂大祭司,骗她一个对圣山来说还什么都不算的人做什么,便换了个问题。 “当然。”烛渊的声音很淡,似乎很是无谓,“那么阿妹想要多少时日来行动?” “十日足矣。”龙誉说得自信,连带着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好,那我便依了阿妹的意,给阿妹时日的时间去逃出我所能掌控的范围。”烛渊浅笑着替龙誉理了理耳边的发丝,显得很是宠溺,使得朵西看着他动作心慌得厉害,心底想要说什么,却始终张不开嘴。 “那若是十日后我寻得到阿妹呢?阿妹有当如何?”烛渊说这话的时候抬眸看了朵西一眼,朵西似乎读懂了他那虽带笑意却寒冷无比的眼神,仍旧保持沉默。 龙誉微微昂了昂下巴,“那便任凭阿哥处置。” “呵呵,阿妹这副模样,倒是对自己自信得很,哪里还用得着我的处置呢。”烛渊浅浅一笑,将停在自己左肩上的红雪拿了起来,放到龙誉的肩头,“不过若是我寻到了阿妹,阿妹就要留在圣山陪着红雪一辈子,红雪可是喜欢你得紧。” “不对,是陪着我一辈子。”烛渊说着靠近龙誉的耳畔,轻轻吐气,说罢又看向朵西,嘴唇轻勾,“是这样子么,朵西姑娘?” 朵西只觉喉间一阵干涩,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好,就这么定了。”龙誉往后退一步,退开烛渊的暧昧,神色冷静,“那么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带着阿娘离开。” 龙誉说罢,转身就要拉朵西的手,却被烛渊抬手一挡,“阿妹这么急着走是干什么呢,还怕我吃了你们母女不成么?” “倒不是怕阿哥吃了我,不过是担心阿哥过会儿会反悔而已。”龙誉也学着烛渊浅浅的笑意,无谓的口气,其实她这么急着的确是担心这个白面小男人会反悔。 “在阿妹心里,我就是个会出尔反尔的人么?”烛渊将手抬至龙誉肩头处,红雪便从龙誉的肩头跳到了他的手心,烛渊轻点着红雪的背,道,“不过是想让阿妹将身上的伤养好了之后再离开,阿妹你现在这样的身子,连自己都护不了,能护得住你的阿娘么?” 龙誉脸色一沉,身体里那股惹人烦的燥热经烛渊这么一说感觉更明显了,肩上和背上的伤似乎又开始往外沁血,他说得没错,她要拖着这身子与他玩追逐躲藏的游戏,只怕她的胜算会很小。 “阿妹随我去疗伤如何?”烛渊笑得和煦。 龙誉轻轻一咬牙,转头凝重地看着朵西,坚决道:“阿娘,等着我,我会带你离开这儿。” 说罢,不再看朵西,转身走了,烛渊的目光从朵西面上掠过,面色未改,也转身离开。 “阿誉!”就在龙誉走出屋门时,朵西忽然叫住了她,龙誉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朵西。 朵西的唇有些微微颤抖,最后抖出一句,“阿娘很好,不用担心阿娘。” 龙誉冲她咧开一记大大的笑容,走了。 朵西跌坐在地,不过是一场胜负早已分明的游戏,本就不必要开始,奈何她劝不动阿誉,大祭司的眼神也警告她休要多说一句话。 大祭司终究是恨极了她们,所以才这般玩弄阿誉,可是这本不关阿誉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却要来承担当年她们当年造下的罪孽。 只希望阿誉能好好的,什么都不要知道,好好地过一辈子,即便她不能再向从前那般随心所欲,也再也完不成佑纳的心愿,如今她只求阿誉能好好的,阿誉何其无辜。 难道这也要成为奢望吗? “阿妹如何这般沉默安静呢?安静得都令我有些不习惯。”红雪在龙誉面前爬着,烛渊在她身后慢慢走着,清脆的银铃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烛渊浅笑的声音掺和其中。 龙誉只是跟着红雪向前走,没有回头,也未曾回头。 “让还是一身伤的我带着阿娘离开,阿哥不是比较容易寻着我吗?”她不明白这个白面小男人为何没有责罚她偷偷找到这儿来,不仅如此,非但没有发怒,竟还给她机会带阿娘离开,现下竟还让她治好了身上的伤再离开,他的心里,到底想的都是些什么? “阿妹疑惑么?那我就来为阿妹解惑。”繁茂的林子里,烛渊走到龙誉身侧,“因为我舍不得阿妹疼,阿妹一疼,我的心也会疼得紧。” 林子里的风忽然有些大,有些吹乱了烛渊暧昧的声音,龙誉面无表情地侧头看他,对于烛渊这样暧昧的话,她已经习惯了。 “阿妹万不可不信我的话,我可没有在与阿妹开玩笑。”烛渊轻轻一笑,温和的笑声陪着悦耳的银铃声,极是好听,“不仅是如此,能让阿妹身上的伤愈合的,也唯有我而已。” 龙誉像是听到了极冷的笑话一般,翻了翻白眼,不再看烛渊,由着他自吹自擂,顺带着还挠了挠耳朵,似是要把烛渊这种将自己吹上天的笑话从耳朵里掏出了。 “我瞧出来了,阿妹是不相信我的话。”烛渊似乎不会生气一般,被龙誉刚才那般极不给脸面的表情和动作讽刺后还是浅浅笑着,依然话多,“阿妹不仅伤口没有愈合,还沁血,连带着身子也是软绵绵的,没多少气力,脑袋有些晕眩,身体里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恼人燥热在折磨着你,我说得可对?” 龙誉没有理会烛渊的叨叨,使女阿姐每日总会来为她换药,这些情况,他想要知道,简单得很,倒是没想到他对她倒真是上心。 “难道阿妹没有察觉,从我出现在你身边开始,你体内的恼人燥热渐渐褪了下去么?”烛渊说完,也不等龙誉的反应,便与她擦肩而过,走到她面前去了。 龙誉的脚步有瞬间的停滞,抬起手放到了自己心房处。 她身体里的莫名燥热,似乎从他出现开始,就没有在肆意喧嚣。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题外话------ 稍后会有第二和第三更,看文的姑娘们莫急~ 054、好阿哥好阿哥,轻点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她的身体会有这样莫名的反应? 龙誉拧着眉,咬了咬牙,该死,都是这个该死的白面小男人出现得不是时候,害得她都忘了问阿娘她这身子的问题。 如此想着,龙誉又狠狠剜了面前的烛渊一眼。 他没有安排人看守阿娘,是认准了阿娘不会离开圣山吗?他既然已经已经成功扣住了阿娘扣住了她,为何又给她们机会离开? 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男人。 “其实阿妹心底何必有疑问,我给阿妹机会离开,不过是想让阿妹心甘情愿地留在圣山,留在我身边而已。”走在前面的烛渊仿佛读到了龙誉的心思,却是没有回头,只不疾不徐道。 烛渊的话听在龙誉耳里是数不尽的讽刺与藐视,惹得龙誉心底一阵怒火狂升,冷笑着挑眉,“照阿哥这话看来,是吃准了我走不出你的手掌心吗?” 狂妄自大的小男人,走着瞧。 “阿妹你说呢?”烛渊忽然停下了脚步,侧回头看着龙誉,笑得轻淡,“我可也是喜欢阿妹喜欢得紧,当然会舍不得阿妹离开。” “所以呢,届时阿妹要跑得稳一点,远一点,藏得好一点,这样才不容易让我找得着。” 烛渊好心地叮嘱,换来龙誉一记狠狠地剜眼,而后是一记如花笑靥,“阿哥放心,我一定藏得好好的,让阿哥这辈子都找不到我。” 烛渊含笑看着龙誉,“只怕到时阿妹会飞扑着回来找我。” 龙誉心底一阵犯恶心,瞪了烛渊一眼,停也不停就从烛渊身侧走过,抛下一句,“阿哥,大白天的做梦,很不好。” “阿妹真是有趣得紧。”烛渊也继续抬脚往前,“若是一般姑娘,听到我这么一说,都会羞得直跺脚了。” “那我要称赞阿哥有眼力劲儿了。”龙誉微微抬了抬下巴,毫不羞愧道,“因为我不是一般姑娘。” “呵呵……”烛渊似乎被龙誉的话逗得很是开心,浅笑出声,“那是自然,我看中的姑娘,怎么可能是一般的姑娘。” 龙誉无动于衷,大步往前。 “阿妹走那么快,背上的伤不疼么?”烛渊看着龙誉的背影,口吻有些无奈道,“阿哥腿脚力不太好,等等阿哥不行么?” 龙誉非但没有放慢脚步,而是加快了脚步紧跟着大摇大摆的红雪,心里骂道,活该,摔死了更好。 烛渊在龙誉身后渐渐敛了笑意,眸光也慢慢变得阴沉。 红雪领龙誉去的地方仍是药王谷,值守的教徒看到慢悠悠走在龙誉身后的烛渊,便一脸恭敬地低下头,龙誉便畅通无阻地走进了药王谷,到了毒谷里她呆了好几日的吊脚楼。 龙誉一回到屋子便坐到了床上,低头沉思,似乎忘了她身后还跟着个人,待到烛渊也跟着踏进屋子之时,龙誉一怔,想把他撵走,但最终还是放弃,她已经了解这个白面小男人的脸皮比老树墩还要厚,只要他不想离开,她撵也没用。 烛渊不在意龙誉心底作何想法,直走到了屋内左侧的药橱子前,取了几支暗褐色的宽颈陶瓶,再从梯子里拿出了干净的白棉布、剪子与一只小药臼,而后才走到龙誉身旁,毫不在意毫不避讳地在她旁边的空处坐了下来,龙誉则往旁移了移身子,尽量离他远一点,烛渊便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他与龙誉之间的空处上。 此刻烛渊的脸上没有笑意,淡淡地没有任何表情,将白棉布与剪子递给龙誉,龙誉知道他是要她将这大块的白棉布剪成条儿,没说话便接了过来,烛渊便将宽颈陶瓶里的药泥倒入小药臼中,只见那药泥粘稠得很,颜色暗红,却带着一股清香,烛渊将几支陶瓶里的药泥倒入小药臼之后,便用小药杵捣了捣,看到龙誉已将白棉布都剪成了条儿,这才将目光移到了她的右肩上,淡淡道:“衣服脱了,背后转过来。” “凭什么?”龙誉手里撕着最后一块棉布条,盯着烛渊没有过多情感的眼睛,这个小男人,脸色变得倒是挺快,叫女人在他面前脱衣服也还能脸不红心不跳。 不过虽是这么想,龙誉心底还是有一些小别样,毕竟他是圣山的堂堂大祭司,竟然屈尊降贵地为她捣药,现在还亲自为她上药,确实是非常给她脸面了,而她一向不是什么别扭的人,生命在前,袒胸露背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 “不为什么,除非你不想你身上的伤口愈合。”烛渊将小药杵放到一旁,看着龙誉,慢慢弯起了嘴角,“阿妹要听阿哥的话,阿哥这也是为你好,不会害你的。” 龙誉看着烛渊嘴角的笑,竟突然有种久违了感觉,沉着一张脸的小男人,她的确不习惯。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否则你也不会救我。”这一次,龙誉难得地没有反驳身,而是镇定地扭过身子,让背部对着烛渊,不忘补一句,“好阿哥,你确实是笑着比较好看,阴沉着脸,不适合你。” “是么?”烛渊没有愠怒,只是浅笑反问,“可是阿妹就要离开了,再也不愿看到阿哥这好看的笑容了。” 龙誉沉默,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解开了胸前的盘扣,脱下了外衫,因着她身上的伤每日都要换药的原因,这几日她都没有穿小衣,一则是觉得麻烦,二则是穿的太多伤口不能透气,反正满身缠着棉布条也与小衣无异了,再加外衫一罩,谁知道呢。 平日里都是使女来为龙誉换药,她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可今日不同,她背对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虽然还是个令她讨厌的男人,可她毕竟是个女人,就算再没脸没皮,还是觉得有些别扭,那原本轻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禁慢慢拢紧,抓住了自己的短裙,身子也绷得有些紧。 她相信他不会害他,所以她放心地将自己的背后交给他,而且这一路从阿娘那儿走回药王谷,的的确确如他所说,有他在身边,她体内的燥热感没有再翻腾,她倒是感觉舒适了许多,脑袋里的晕眩感也在渐渐消失。 她身上的伤不管用了什么药,几日都愈合不了,她也确实不能拖着这个破破烂烂的身子跟他“玩游戏”,既然他说能让她身上的伤好起来,她倒愿意试一试,毕竟他的存在的确让她的身子舒爽了许多。 烛渊看着龙誉被棉布条紧裹的背部倒是面部改色,对她身体不由自主的紧张也恍如视而不见,只看着那又被伤口染了大片红的棉布条,用手指轻轻挑起缠在她背上一根棉布条,拿过剪子剪断,便将那缠绕在龙誉胸前身后的布条一圈圈给解了下来。 每解一圈,烛渊的手都会从龙誉面前绕过一次,龙誉的身体就更紧绷了一分,从来几乎不知羞为何物的她双颊不争气地泛起了浅浅的红,将手中的裙子抓得更紧了。 待最后一圈棉布条落到龙誉腿上时,她的整个上身就这么赤条条地映入了烛渊的眼帘,她连忙扯过了方才被自己放到一旁的外衫捂到了身前,用牙齿又恨又紧地咬住了外衫一脚。 可恶可恨,她是天不怕地不怕没脸没皮的龙誉,怎么,怎么能觉得这么羞! 烛渊此刻却没有关注龙誉内心感想,只是盯着她背上那长长的刀伤,竟还是如受伤时那样的样子,皮肉翻卷,离开了棉布条的束缚,正有血水不断往外沁,幸而日日有敷药,才不致化脓,丝毫没有要愈合的迹象,难怪会日日觉得身子乏力晕眩,这般失血,能撑住已是坚强了,这个小娃娃,身子倒是坚强的很。 烛渊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帕子,扔到一旁在来时让教徒打来干净泉水的木盆里,拧了拧,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渍,他的动作很轻,一下一下地轻点在龙誉背上,直让她觉得痒痒,想要叫他别这样,但是又怕她一出声就被他讽刺,不由得将齿间的衣角咬得更紧,最后还是忍不住,扭了扭身子往前弯下腰去,一边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痒死了痒死了,别这样弄。” 烛渊顿时脸有些黑,拿着湿棉帕的手就停在半空,盯着面前弯下腰的龙誉,心底真是觉得这个小娃娃不同寻常,她竟然不是觉得伤口疼,而是觉得……痒…… 烛渊按了按眉心,要不是因为眠蛊,他倒是真想将她背后的那道伤口剌得更深,把她当做试验品或是给后山那些饥饿的好孩子们当吃食,伺候别人的事,他这辈子第一次干,对象居然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 “别动。”烛渊很不温柔地捏住了龙誉的左肩,一用力,将她弯下的身子给捏直回来,语气不冷不热,却是听得出明显地不快,龙誉被烛渊这用力一捏不得不直起腰身,一边嚷嚷,“好阿哥好阿哥,轻点儿,你再捏下去就碎了。” “我这辈子还没有伺候过任何人,所以阿妹,坐好了。”烛渊淡淡说着,松开了自己的手,这才察觉到方才自己手下是一片光滑,如水流流过指间般的触感,不由多看了龙誉背部那狰狞的伤口一眼,如今这一道伤口,只怕愈合之后也会留下一道丑陋的疤了。 龙誉右手不好使,本想用右手揉揉自己生疼的左肩,奈何才抬起右手,右肩的伤口就疼得厉害,无奈便只能轻轻动着自己的左肩,让刚才的疼痛减少一些。 “上药了,忍着。”烛渊说着,用手指在小药臼里挖了一小把药泥,左手扶住了龙誉的肩,以防她待会儿疼了又弯下腰去,右手弄着药泥就轻按进那裂开的血口子中,龙誉只觉背上一阵灼热的刺痛感袭来,使得她紧紧拧起了眉,将衣角咬得更紧,仿佛将衣角咬破就能减轻背上的刺痛一般。 细密的汗珠从龙誉的额上不断沁出,嘶――好疼―― 背上的刺痛让龙誉下意识地想要弯下腰,奈何烛渊的手钳制着她的左肩,让她不得不直着腰,只觉得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烛渊带着凉意的手碰到她的背上,让她觉得疼痛也会在那么一瞬间少了一些。 长长的刀伤从龙誉的背上一直绵延到她身前的腰上,烛渊将药泥都按进她背上的伤口子后,手来到了她的腰间,收回了自己的左手,看到龙誉还紧紧咬着衣角不放,没有丝毫反应,轻叹一口气,道:“阿妹,身子稍微转过来些,伤口延伸到了你身前,你不转过来些,我不好上药。” 龙誉紧咬着牙不做声,脸颊上已经被疼痛而生的青白压下的淡绯红又泛了上来,下意识地将捂在身前的衣衫捂得更紧了。 “阿妹现下不转过身来,待会儿我为你肩上的伤上药,你不也是要面对着我?”烛渊这才注意到龙誉的紧张,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阿妹也会闹羞,真是让我惊讶。” 烛渊的话一出口,龙誉立刻扭过身,恨恨地瞪着他,怒道:“凭什么我就不能闹羞!”好歹她也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 “因为我觉得阿妹不是个会害羞的姑娘,瞧瞧,阿妹的脸真是红得可爱。”烛渊笑着凑近龙誉的脸颊,看着她绯红的双颊笑得温和,“还是说阿妹平日里总对我没有好声好气,其实也是喜欢我喜欢得紧的呢?” “你做梦!”龙誉被烛渊的话惹恼,用左手狠狠地推了一把他,烛渊只轻轻侧过身便避开了龙誉的动作。 然而龙誉因着这一抬左手,没多少力气的右手无法将她的身子遮全,她的半边身子便春光乍泄! 龙誉大惊失色,连忙收回自己的手,将自己的前身捂得严严的,后背看就看了,反正平坦一片与男人无异,她倒是可以无所谓,但是前面不同!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男人看了去! 烛渊依旧在浅笑,对于方才自己所见与龙誉的动作很是不以为意,仿佛没有见到过什么一般,他这反应使得龙誉又羞又怒,暴怒道:“你出去!我自己敷药!” 原本烛渊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一般能龙誉觉得没那么羞,可是她却觉得更羞更怒,因为他无动于衷的表情就像是在说她不是个女人一般,这如何能叫她不怒。[.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阿妹又在使小性子么?我若走了,你这伤不也好不了么?”在烛渊眼里,龙誉此时就像一只张牙舞爪却又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小野猫,又挠得他想逗逗她。 果然,龙誉紧紧咬着牙,不做声,可恶,可耻,可恨!凭什么她要受他牵制!? 谁叫她一身伤!?好,暂且忍着!反正她伤好了离开了就不用再见到这个可恶可耻又可恨的白面小男人了。 “啧啧啧,阿妹你瞧瞧这倔性子和火爆脾气,除了我,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住呢?”烛渊笑得让龙誉想挠花他的脸,“何不如好好留在阿哥身边,多好不是?” 龙誉眼角抽了抽,不屑道:“阿哥又做梦了吗,莫说我不愿意,就算我愿意,阿哥身为五毒圣教大祭司,能娶了我吗?” “阿妹这个问题倒很实在,看来我的确需要好好想想。”烛渊笑了笑,用手指挖了一把药泥,在龙誉眼前晃了晃,“阿哥一定会想出一个阿妹满意的答案,不过现在阿妹又要继续忍了,我不再按着阿妹的肩头,自己稳住。” “那我期待着阿哥的答案。”龙誉愤愤地咬咬牙,呸,伤好了她走了,谁还管他。 就在龙誉心底骂着的时候,烛渊手中的药泥按到了龙誉的腰上,刺痛酥麻和刚刚那种痒痒感又袭了上来,惹得龙誉往里缩了缩腰,烛渊将药泥往伤口里按一分,龙誉的腰肢就往里缩一分,烛渊眸光一沉,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按住了龙誉的腰,让她不再有机会挪动。 烛渊指尖和掌心的凉意让龙誉一怔,而后像被蛰到了一般立刻跳起了身,愤怒地瞪着烛渊,在看到烛渊凉凉淡淡的眼神和他指上的药泥后,要咬着牙乖乖地坐了下来。 龙誉此刻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恨了,因为她从烛渊的眼里看不到丝毫的非分之意,倒是看到一分不悦和厌恶。 好吧,既然人家根本不将她当个姑娘看,更别说有什么非分之想和不明意图,那她这一副好像藏着掖着的模样倒显得很小家子气,反正她光明磊落,怕什么。 龙誉这么想着,不禁挺直了腰杆,脸不红了,甚至还微微昂起了下巴。 烛渊心情倒不坏,看着龙誉这副突然转变的模样只觉好笑,一个小女娃娃而已,瞧了等于没瞧,倒不知她紧张些什么。 背上的伤上好了药,烛渊拿起了干净的棉布条,再看看龙誉,龙誉也正好抬眸看着他,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只闻两人的呼吸声。 龙誉背上的伤从肩下直到腰部,棉布条必须绕到身前缠上,即使龙誉再怎么看得开,这要把自己遮挡在胸前的衣服拿开,她承认她确实有些做不到。 “背过去。”当此之时,烛渊轻淡的声音打破了沉静,语气依旧温柔万丈,“我不瞧你。” 一瞬间,龙誉心底有一股暖流溢出,却在下一刻被烛渊狠狠地掐断。 “我说过的,我要阿妹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自然不会在阿妹乐意之前做些什么。”烛渊垂眸理着棉布条,似笑非笑道,“当然,阿妹这身子板前后无差别,看与不看无异,我更不会对阿妹想什么,做什么。” 龙誉心底那被掐断的暖流顿时化作一簇小火苗,而后随着烛渊的每一句话噌噌噌地如浇了油一般爆出烈烈焰火,再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龙誉刚刚将背对着烛渊,听到烛渊的话立刻站起身,双脚一动,又转身面对了烛渊,气昂昂地将捂在身前的衣衫甩到了烛渊身上,就这么丝毫不挂地面对着烛渊! 烛渊明显一怔,难得地微微蹙了眉,浅淡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因着龙誉突然站起又面对着他的缘故,他的视线正正好与龙誉胸前那不算得上春光的春光平行。 龙誉此刻已是怒火中烧得什么也不在意了,她活了二十年还没人敢藐视过她,偏偏面前这个可恶的白面小男人一次又一次地藐视她,她这火气要是再不撒出来,她自己就要被气死了。 不就一个身子么,看了又怎样,她豁出去了,她说过的,她可以比他更无耻。 “看清楚,到底有没有差别!?”龙誉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愤愤地点到烛渊的心口,鄙夷道,“有本事你也说你前后没差别!” 只是她这手指一触碰到烛渊的心口,她便觉自己的心竟开始狂跳,与此同时,通过指尖,她也能感受得到烛渊的心跳也顿时加速,惊得她立刻缩回手,谁料烛渊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龙誉脸一黑,迅速抬起自己不太好用的手臂挡到自己身前,以致不让自己的身体与烛渊亲密接触。 烛渊将龙誉的手腕捏得很用力,很不温柔,却又开始轻轻笑了起来,看着被他拉到自己怀里的龙誉,无奈的口吻里带着寒意:“阿妹,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是巴不得阿哥吃了你么?” 他虽然对这个小家伙还尚算有耐心,可眠蛊似乎不像他这么有耐心,似乎巴不得他现在就满足了他们的需求。 “你放屁!满嘴喷粪!”龙誉彻底被烛渊激怒了,本想对着烛渊微微颤动的咽喉再一次狠狠咬下去,但是想着与这白面小男人硬碰硬是不行的,便心底咬牙,面上笑靥如花,慢慢拿开了自己挡在胸前的手,将整个人贴到了烛渊身上,双手环上了他的腰,浅浅笑了起来,“好阿哥,那我若是说我就是巴不得阿哥吃了我呢?” 龙誉强忍心底一层泛一层的恶心,反正她这辈子没打算过嫁人,爱怎么折腾都是自己的事,只要她忍住,忍住!他要是真敢怎么样,她就咬死他,现在就是对峙着看谁输谁赢。 胸口传来的柔软感让烛渊眼眸微眯,用近乎危险的眼神看着笑得美好的龙誉,抬手反扣她的腰,将她从自己身上抽开,而后将她刚才甩到他身上的衣衫迅速挡在了她身前,用近乎宠溺的口吻道:“阿妹你赢了,你前后差别就像圣山与那稻子田,坐下吧。” 龙誉虽然知道是假话,但还是很受用,用力哼了一声,扭过身子坐到了床上,又将背对着烛渊,却将身前的衣衫扔到床上,豪爽得就像她一瞬间由女人变成了男人一般,“还挡什么挡,挡了还能缠棉布条?” 羞都羞过来,无耻也无耻过了,这时候再遮遮掩掩,显得她很没气度,还有她不能让这个白面小男人察觉到她怦怦的心跳和又开始微微发热的脸。 “阿妹倒是看得开得很,没生成男儿身倒是可惜了。”烛渊佯装着为她可惜,见到刚才放到她伤口里的药泥因着她刚才的动作有些溢了出来,便又轻轻拢回伤口里,而后拿起棉布条一道道慢慢往她身前身后缠。 在龙誉看不见的背后,烛渊的眼神慢慢变冷,他竟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能这般忍这个心里想什么便是什么的小家伙,若是在以往,他连这样的人都不屑亲自动手解决。 是因为眠蛊,还是因为他自己太过污浊,难得遇到这么干净清澈的孩子,想要好好玩一玩? “我倒希望我是男儿身,只是我没有得选罢了。”听着烛渊的话,龙誉爽朗地笑了一声,好像完全忘记了方才的不快,自顾自道,“不过男儿女儿又如何,谁能说我们女儿家比不了你们男人,不过是阿娘把我生成了女儿身而已,我可从没当过自己是女儿家。” “呵呵,阿妹果然与寻常姑娘家不一样,说出话的都是旁人都想不到的,谁能说我们女儿家比不了男人,这句话确实有道理。”烛渊的手依然会从龙誉的眼前一下一下地晃过,他手中的棉布条在缠到她身上的凸起处时总会下移或者上移,不让她的挺立被压在棉布条之下,龙誉注意到烛渊这个动作,已经不觉得别扭的身子不由得又有些绷了起来,只听烛渊笑道,“阿妹既然不把自己当女儿家,那阿妹刚才羞什么呢?” 龙誉咬牙,沉默,心底咒骂,为何嘴上功夫她总是败给这个白面小男人? 烛渊将手中的棉布条在龙誉的腰上打了个小结,才又淡淡道:“转过来吧,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 龙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还是果断地拿过了再一次被她抛弃的衣衫挡到了胸前,而后才慢慢转过身,在床上盘腿面对着烛渊。 烛渊看着龙誉的动作,也不得不承认,她除了这身子板是女儿家,其他的确实和女儿家皆无缘分。 烛渊向龙誉坐近了一分,却因为身高的缘故使得他不得不微微弓着背垂着头看龙誉肩上的伤,因是两次受伤且伤口第二受伤一直都未愈合的缘故,再加上今日她又偷偷离开药王谷,伤口竟开始流血脓,黏住了棉布条,使得烛渊解下布条时扯到了伤口,便有鲜血一直往外沁。 烛渊将棉帕子沾了些水,开始小心地为龙誉清洗伤口,烛渊的脸近在咫尺,龙誉觉得她这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真正的温柔,陡然之间,让她想到了那个她怎么寻也再寻不到的小哥哥。 药泥的清香再次扑到鼻底,烛渊开始往她的伤口上药,龙誉只觉得只要他的指尖和手掌轻轻碰到她的身体时,她的心就会莫名狂跳,又是那种她解释不了的狂乱心跳,就像是芳心悸动的少女见到了自己心上人一般的感觉,可是她的的确确对面前这个男人没有任何情爱之感! 这使得龙誉不禁将捂在胸前的手抓紧,想要将这种令人烦躁的感觉捏碎。 烛渊不是没有察觉到龙誉的异样,因为他自己的心也是在狂跳不止,却也和龙誉一般,这心跳全然不是出自本意。 他也厌恶这种感觉,他也想将这种厌恶的感觉捏碎在心口,可是他不能,他做不到,这种感觉从二十年前就注定了要在他的心底生根根,而后发芽,他无力阻挡,他所能做的,只能是自己对她温柔,再温柔。 他与她之间,必须要有一人爱上对方,他早已没有了心,即便他知道什么叫爱,他也不愿爱,不会爱,那么就只能选择她来爱他。 而她,必须爱上他,若非如此,他们两人,都会死。 “把手拿开,也把衣服拿开,不然没法给你的右肩缠棉布条。”烛渊就着湿棉帕擦了擦粘在手心指缝间的药泥,浅声道。 龙誉只是看着他,不松手,方才她那是愤怒激动下的举动,现在她可是冷静得很,更何况是面对面,是要缠棉布条,是要一直看着的,这么臊人的事,不妥。 “呵呵,阿妹方才还说自己是男儿家呢?怎么这会儿又忸怩起来了?”烛渊也有耐心,擦净手之后就耐心地等着龙誉,等着龙誉将她紧抓着胸前的手连带着那挡在身前的衣衫一齐撒下,“又不是没有见过,阿妹方才不还主动让我瞧了么?还那么清楚地让我感受到了,还有什么好羞的呢?” 龙誉依旧闻声不动,烛渊似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拿起身旁的一段棉布条,闭上眼,抬手将棉布条缠到了自己的眼睛上,缠了两道,熟络地在脑后打了一个结,而后向龙誉轻轻勾起了嘴角,“这下阿妹放心了么?” 龙誉看着烛渊的动作,心下一怔,慢慢松开了自己紧抓在胸前的手,衣衫滑落,露出了被棉布条缠绕其中的春光。 烛渊此刻虽然被遮住了双眼,但他的双手似乎长了眼睛一般,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丝毫地错乱,便是将棉布条往龙誉身上缠过她身前的美好时,都熟练似的没有碰到。 龙誉看着他熟稔的动作,觉得他的一双手就像是常年受伤常年自己替自己包扎伤口一般,即便不用看,也能熟练有加,让龙誉又想到了他身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小伤口,不禁往他身上望去。 烛渊穿着对襟上衣,将胸膛遮得严实,但是如龙誉与他这般近的距离看,还是能清楚地瞧见他锁骨上有明显的细小伤痕,突然间,她注意到烛渊的耳根下有一道似是被什么狠狠撕裂过的伤痕,只在耳根下露出一点点痕迹,看不太清晰,龙誉想抬手拂开他垂在耳边的发丝看个清楚,然而她的手始终没有抬起来。 “你……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最后,龙誉对烛渊身上大小伤痕的好奇与疑惑在烛渊温柔的动作下化作一句没有底气的疑问。 “呵呵……”烛渊轻笑出声,“曾经发生的事情那么多,我怎么知道阿妹问的是什么事情呢?” “没什么。”龙誉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看到他赤身的模样时他的狂怒,还有她提及他身上伤口时他眼神里的冰冷,知道他身上的伤是他的禁忌,她不会自讨无趣,便作罢。 烛渊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也不像往常一般话多得可以,龙誉张了张嘴,又道:“其实我觉得你是恨得想杀掉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温柔地为我处理伤口。” 她是看不透这个心思诡异的白面小男人,但是她却能感受得到,他应当有无数次想要将她杀死,却终是没有下手,就如她所想的,他不会杀她,原因,她不知道。 “我以为阿妹的脑子很浅,浅得不会思考任何稍深一些的问题,如今看来,阿妹的脑子倒不是很浅。”烛渊为龙誉包扎好了肩上的伤,慢悠悠地解下蒙在自己眼睛上的棉布条。 龙誉赶紧拿过自己的衣衫,在烛渊完全将眼睛睁开之前穿好了衣衫,与他对视。 烛渊瞧见龙誉匆匆穿上衣衫后还未有系上的盘扣,不禁抬手为她系上,一边系一边浅笑道:“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将阿妹在我手心捏死,包括你的阿娘。” 龙誉的眸子陡起杀意,冷冷地看着烛渊。 烛渊并不在意,只继续道:“可是阿妹知道的,这世上从来都无如果可言,不是么?” 龙誉默不作声。 “所以我不会杀阿妹,我只会待阿妹好,自然我也就不会杀阿妹最爱的阿娘。”烛渊为龙誉系好了最后一枚盘扣,还为了整了整衣衫,“所以阿妹不必担心任何生命之忧。” “你我本是素不相识,为何要无缘无故待我好,若要说你我之间有任何关联的话,就是我盗了教中圣药,那你应该是处置我,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待我好。”龙誉沉着眼眸,直视烛渊,冷沉着声音道。 “啧啧啧,阿妹,你瞧瞧你,这脸色,真是说变就变。”烛渊笑意更深,抬手勾住了龙誉的下颚,“阿妹想知道其中原因么?” “当然。”龙誉不置可否。 “可是阿妹既然都想要离开了,不想再见到我了,这原因对阿妹来说,有必要么?重要么?”烛渊收回了手,从床上站起身,从桌子旁拖了一张椅子到窗户旁,在椅子上坐下,往后一靠,将手肘抵在椅把上,撑着额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轻声道,“阿妹自己到屋外让人给你送些吃的来吧,我累了,歇会儿。” “你在这儿休息?你就这样休息?怎么不会蚩尤神殿去?”龙誉蹙了蹙眉,连续三问,完了还补充一问,“你就不怕你睡着了我送你一刀?” 烛渊也不恼,倒还是挺有耐心,慢悠悠地回答龙誉的问题,“阿妹,难道我就不是人,不会累么?累了不能休息么?在这儿休息不行么?这圣山我自觉我不管到哪儿应该都不会有人阻拦或者驱逐的,阿妹你说对么?我这样休息不行么?我习惯与椅子作伴不喜欢与竹床作伴,阿妹不允么?我现在累得不想多挪一步,所以我不想回神殿。” “还有,阿妹若是想趁我睡着的时候给我送刀子,阿妹尽管随意,阿妹有本事将我的命收去的话,尽管出手,我不介意。”烛渊说完,闭上眼,不再理会龙誉。 龙誉从床上挪了下来,发现双腿盘得久了有些发麻,便坐在床沿上让双腿舒解一会儿,发觉自己真是饿了,便拖着还有些发麻的双腿走到烛渊身边,挣扎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好阿哥,你饿不饿?要不要也让人给你弄些吃的来?” “嗯,让人去告诉布诺,让他做些我喜欢喝的鱼汤来。”烛渊眼眸微闭,回答得很是自然,似乎早早就在等待龙誉来问他一般。 “……”龙誉挥了挥拳头,转身往门外挪去,烛渊微微勾起了嘴角。 龙誉在屋外呆了许久,就是教徒帮她拿来了食物,她也是倚在榔杆上吃完了,然后坐到了地上,将两条腿伸出榔杆外,晃悠晃悠,看着远山天际处的日落,看那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龙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几日来一直缠着她不离开的恼人温度似乎完全褪下了,脑子里的晕眩也似乎没有了,似乎倒真是他在身侧的缘故。 在夕阳在远山只透出半颗脑袋的时候布诺来了,捧着冒着香气的鱼汤,龙誉就坐在榔杆前看他,布诺看了她一眼,说夜里蚊子多,便进屋去了。 龙誉撇撇嘴,又继续欣赏看着远山与夕阳,想了许多问题。 夜幕拢上之时,布诺离开了,龙誉本还想呆在屋外,奈何蚊子确实太多,便将腿从榔杆前抽回来,站起身回屋了。 龙誉进屋之时,看到烛渊还是斜靠在椅子上,用手撑着头,像是睡了过去一般。 苗疆的夏夜很凉,此刻有透凉的夜风不断从窗户灌进来,龙誉想着关了窗户会有些闷,便走到床边拿过一床薄被,走到烛渊身边,抖开,盖到了他的身上。 见到烛渊没有醒来,龙誉便大胆地抬起了手,靠近烛渊的耳畔,将他垂在耳边的发丝慢慢撩开―― ------题外话------ 二更奉上,三更在6点35分或者稍往后一些~求支持求订阅~ 055、想让我当你的情阿哥么? 龙誉轻轻撩开了烛渊耳边的发丝,就着昏黄的豆油灯光,看清了他脖子后疤痕。[.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如巴掌宽的疤痕,如蜈蚣一般狰狞的形状,且红且白,虽然只在烛渊的脖颈后露出一截,却能想象得到这样粗大的疤痕延伸满他整个背部,若非狠烈的一刀,绝不会在人身上留得下这么狰狞的疤痕,那么当初这样的一刀,足以令人毙命,而他,是以怎样的坚韧和底气来承受,活下来的? 他不是圣山人人尊拜敬仰的大祭司吗?怎么会受过这么重的伤?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看这疤痕的年月,当不低于二十年。 二十年前发生过的事情,到底有多少? “阿妹瞧够了么?”龙誉还在失神间,烛渊的声音蓦地响起,惊得她连忙放下他的头发,一时间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也不知当说什么才好。 烛渊依旧斜倚在椅子上,只是微睁着眼,不愠不怒地看了龙誉一眼,复又闭上眼,“阿妹想是也累了,到床上歇着去吧。” 龙誉又看了烛渊许久,才道:“你今晚就睡这儿?” “怎么?阿妹是想撵我走么?”烛渊的语气里有些困倦,也懒得睁开眼,“难道阿妹不怕我走了你的伤口又开始蹦血,你身体里的燥热又跑出来烦你?”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龙誉今夜是难得好性子,不狂不怒,因为今儿白日里烛渊把她照顾了一遭,她觉得她的确不应该给这个白面小男人摆脸色乱吐话,“我只是想说,阿哥这样睡在这儿,不合阿哥的身份。” 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他们的祭司大人守在这儿一夜,还不能睡床只能睡椅子上,她不被那些石雕般的教徒揍死才怪。 谁料烛渊倒是轻轻一笑,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无所谓道:“我还没担心这有何不妥,阿妹倒替我的身份操心起来了。” 龙誉沉默。 “阿哥说过的,阿哥喜欢好孩子,阿妹听话,去睡吧。” 烛渊说完话,发现龙誉还是站在他身边不动,他也懒得管她了,又闭上了眼,却在他刚刚闭眼时,只听得凳子被拖动的声音,睁开眼,原来是龙誉拖了张凳子到了他身旁,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烛渊斜眸瞧她,一时间竟不知龙誉是要做什么。 “阿妹这是做什么呢?”烛渊用手指按了按眉心,这个小家伙的心思总是变换得太快,快得他都无从捉捕,性子也变得快,真是在磨练他的耐心。 “时辰还早,睡不着,找你说会儿话。”龙誉毫不扭捏,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他俩从来没有过不和,关系很好一般。 烛渊听到龙誉的话,忍不住轻笑出声,“阿妹倒是有趣,前一刻不是还讨厌我讨厌得紧么?怎么这一刻又想着要找我闲谈?” “我想着我这伤应该过不了几日就好透了,届时我就要走了,虽然是讨厌你,但是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聊聊总归没什么坏处。”龙誉说得认真,却听得烛渊有些想笑。 果然有趣的小家伙的想法都是有趣的,他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么有趣的小家伙,这些日子倒也有些习惯这个小家伙的存在,且莫说眠蛊这个原因,但就是她这么有趣这个原因,天涯海角,他都会将她找回来,她这一世人,早已注定逃不出他的掌控。 “然后呢?阿妹想说什么?”烛渊似乎也来了兴致,浅笑看着龙誉,“不过难得阿妹有兴致要与我聊聊,我当然不能拂阿妹的妹子不是?” “那是当然。”龙誉自信地点了点头,活脱脱一个给她一块垫脚石,她就能蹬到天上去的人。 烛渊但笑不语,他还从没待谁这么耐心过,若是被曳苍瞧见,定又会叨叨个没完。 有趣的东西,当然是要慢慢玩才会有兴致,若是一会儿就玩透了,日后玩什么呢? “既然如此,咱们就到屋外去吧,我瞧了今儿月亮顶好,毛茸茸的草地,很适合闲聊,也很适合品茶。”龙誉突然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一副高兴的模样,看看屋外,又看看烛渊,“好阿哥,你顺便让你那些教徒煮点甜茶来,怎么样怎么样?” “可以。”烛渊微微点头,迁就着龙誉。 “那咱们就快出去吧!”龙誉兴奋得就要去拉烛渊的胳膊,想要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而后自己往屋外蹦跶去了,还不忘回头冲烛渊叫一句,“好阿哥,你也快些出来。” 龙誉之所以这么兴奋,完全是因为她自从来了圣山之后就觉得憋闷,没几个人与她说话,沙耶娜偶尔会去瞧瞧她,与她说上几句便很快离开,完全不顶事,她想要的是有个人能与她胡天胡地地聊,就像她与小哥哥那样,就像她在树顶村落时与村里巫姑阿姐那样,那样才开心。 而她只所以敢扯烛渊来与她瞎聊,完全是因为今儿她瞧出烛渊对她的温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他理她便理,不理也罢,加之确实如她方才所说,好歹认识一场,虽然不喜欢,但是要离开了,能一起坐下好好聊一聊也是顶好的一件事。 烛渊看着龙誉快乐的背影,豆油灯火在他眼里跳跃,真是个不藏心思的小家伙,他的命竟然就系在她的身上,也不知道是可笑,还是可悲。 龙誉蹦出去后又蹦了回来,拿了一张小竹几,又蹦了出去,烛渊透过半撑的窗户看到龙誉往离毒谷谷口跑去,知道她定是去叫教徒替他煮茶去了,便由着她了。 烛渊拿开遮在自己身上的薄被,也往屋外走了去,抬头看了一眼墨色苍穹,只见银盘似的圆月悬挂其中,繁星闪烁,夜风清凉,的确如龙誉所说,今夜月色好得很,非常适合月下闲聊小酌。 烛渊走得不疾不徐,龙誉早已从毒谷谷口折返回到吊脚楼前的空地,见烛渊还在慢悠悠地下竹梯,不由叫道:“好阿哥,你腿又没瘸,倒是快下来啊。(.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平日里看他每一个动作都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没想到走路都不比三岁孩童快,龙誉撇了撇嘴,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将腿并拢直放,及膝的百褶裙便如花儿一般开在草地上。 “阿妹急什么,我这不是下来了么?”烛渊走到龙誉身侧,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勾起嘴角,“我还以为阿妹已经可以成为活脱脱的男人了,没想到还会摆些女儿家的动作。” 烛渊边说边在龙誉身旁盘腿坐下,两人间隔着龙誉方才搬出的小竹几,龙誉将它搁在这儿,当是准备着待会放茶水用。 “就算是真正的男人,也保不准什么时候会露出女儿态,更何况说我这身体还是正儿八经的女儿家身体。”龙誉无视烛渊的讽刺,轻哼了一声。 “阿妹说得挺有道理。”烛渊不置可否,将手搁在身旁的小竹几上,未看龙誉,只是抬头看着夜空,“阿妹把我扯到这儿来,想要与我聊什么?” “那阿哥想聊什么?”龙誉也将手搭在了竹几上,收回放直的腿,盘到一起,眼珠子转了转,连忙补充道,“不过话先说在前头啊,今夜这情况是排除在咱俩平日相处之外的特殊情况,不管待会说到什么不该说的,先说好,你可不能一怒之下就动手。” 要是打起来,她可不是对手,这个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阿妹,这话我觉得你应该对你自己说,似乎暴躁狂跳的人都是阿妹吧?”烛渊眼眸微眯,侧过头看了龙誉一眼,轻轻一笑。 月光下,烛渊的浅笑被银色的月光点缀着,两个浅浅的小梨涡似盈满了清澈透亮的酒,极是可爱动人,如此的烛渊没有一丝阴冷与戾气,倒像一株开在夜里的白色花儿,干净,漂亮。 龙誉看得有瞬间的分神,在烛渊注意到自己失神前忙眨了眨眼,拍拍自己的脑袋挥散方才的失神,继而嘿嘿一笑,“阿哥放心,我知道我脾气性子都易躁,我会注意的,坚决不会在你冷下脸前发火。” 她说得清楚,烛渊既不能发怒,连摆脸色也不行,她对他的疑问太多了,可不想说到一半就要开打,打完再继续,太累先且不说,问题是她还打不过,面子这种事情,偶尔还是需要的。 “阿妹的小心思算得真是好。”烛渊听明白了龙誉的话,也明白她心底想什么,淡淡一声,将手臂支了起来,撑住了额头,“就如阿妹所说,阿妹过几日就要走了,心里有什么疑惑,想问什么便问吧。” 龙誉一怔,显然没有料到烛渊这么“大方”,却还是试探似的挤了挤眼,“好阿哥,这可是你说的,待会不管我说什么问什么,你都不能大动干戈,我这小命还是要留着带阿娘走的,当然触及你底线的你都可以沉默,还有,你也可以问我的。” 烛渊轻轻嗯了一声,伸出食指按了按眉心,有些无奈,小家伙年龄太小就是麻烦,还是个心思这么纯粹的小家伙,他的性命还真是危险。 龙誉捏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微微伸了伸脖子,折了个适中的问题,看着烛渊试探性地问道:“好阿哥,你和我阿娘是旧识?” 烛渊轻轻点了点头,龙誉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个白痴问题,接着问道:“那阿哥与我阿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从没听阿娘提起过?” “二十年前,阿妹你在哪儿呢?又怎么会知道呢?”烛渊支手撑着额,不看龙誉,眼睑微垂,淡淡答道。 “那……阿哥你到底几岁?”真是二十年前他与阿娘就相识了的,“那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情,让阿娘这么怕你?” “看来阿妹还在担忧我是人还是妖这个问题,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我选择沉默,阿妹不是很快就又能见着你阿娘了么,何不届时问你阿娘呢?至于你阿娘为何怕我这个问题,圣山之上,只怕没人不怕我,当然,除了阿妹之外。”烛渊耐心地慢慢回答龙誉的问题,说着拿开了支着额头的手,侧过头看着龙誉,嘴角含笑,“至于我的年龄问题,阿妹看着我像几岁?” 烛渊将手挡到了竹几之后,因为他十指上的银指环在嗡嗡而动,使得他双手慢慢紧握,他的身体里,不由自主地窜起一股蜇人的寒流。 “二十。”龙誉盯着烛渊的脸认真看了片刻,认真道,“可是我知道你不止。” “是的,我不止二十,不过我倒是想我真是二十,和阿妹一般的年纪。”若是他真是二十,或许他就不用经历当年的那些事情,那么他的生命便不会是这样,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假若,“我也倒是想忘了我究竟活了多少年,年龄几何,可是我却清楚地记得。” 烛渊看着龙誉清泠得仿佛月华一般的眼眸,笑得如夜里的凉风,“我比阿妹,多活了十七年。” 十七年,那是暗无天日如堕深渊般的十七年,无尽的折磨,十七年,他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阳光,连怨恨都无处宣泄。 可是十七年后,他踩着那自认为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人的尸骨活了下来,怀揣着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恨意,站在了阳光之下,他誓要那些给了他这生不如死十七年的人,生不如死。 然而他才从那十七年走出来,竟又坠入了任何人都无法将他救赎的二十年,若说不恨,那都是假的。 “你身上的伤……都是那时候留下的?”龙誉已不惊讶他的年龄,三十七,她想到过,更老一些她都想到过,不过龙誉这话一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她看见了烛渊的眼神在慢慢变冷,变得黯淡,连忙道,“这个问题,阿哥还是保持沉默吧,我不问了,换阿哥来问我吧!” 龙誉嗅到了蕴藏在深夜之下的危险气息,只要稍稍触碰,便会尸横遍野般的危险气息,这小男人出尔反尔啊,说好了不能发怒的。 “阿妹怕什么呢,我不是出尔反尔之人,放心。(.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烛渊用力松开自己拢紧的双手,摩挲着手指上的银指环,声音很凉,“我身上的伤阿妹是见过的,阿妹想问的,又是哪一处伤?” 龙誉忙摆手,很有立场地坚持道:“我不问这个问题了,我要换个问题。” 她总觉得这个问题要继续下去,她性命堪忧。 “可以。”烛渊压制着心里的四处流窜的恨意,十七年早已过去,但是他身上的陈年旧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没有尽头也无法终结的长久折磨,他不想去想,也不愿再去想,却如何都抛却不了,如今被龙誉这么一问,就像是有人将他身上的陈年旧伤用力剖开,再撒上盐,蛰得他压制在心底的恨意尽数涌了出来。 “那阿哥为什么偏要找上我?苗疆姑娘何其多。”龙誉将满腹的疑问翻翻找找,最后确定这个是最合适的,便挑了出来。 “阿妹说得没错,苗疆姑娘何其多。”烛渊脸上很快又挂上了他平日里的淡笑,眼里面上哪里还寻得着方才的凉意与危险,手肘抵着小竹几,往龙誉凑近一分,“可是阿妹只有一个,不是么?” “阿哥既然不愿意说,便保持沉默好了。”龙誉撇了撇嘴,觉得口有些渴了,不由得往前伸长了脖子看甜茶来了没有,幸好不负她这伸脖一望,她远远瞧见了有教徒提了陶壶端了陶碗走过来,龙誉看到烛渊还将手臂搭在小几上,不由伸手去推他的手臂,“阿哥阿哥,手拿开,烫死你。” 烛渊眼眸陡然一眯,浅笑,拿开了手臂。 教徒将两只陶碗分别摆到烛渊和龙誉面前,提着盛着滚烫茶汁的陶壶就要将陶碗里倒,却被龙誉接过,只听得她感谢地笑道:“谢谢小哥,我自己来就好。” 烛渊默不作声,教徒将滚烫的陶壶小心地交到龙誉手上,向烛渊深深一躬身,转身退下了。 龙誉跪坐着提着陶壶,小心地将滚烫的茶水往陶碗里倒,一边倒一边碎声道:“本来想喝酒的,但是想着喝酒对我这伤口不好,我还想留着我这条小命,所以就委屈阿哥和我一起喝甜茶代酒吧。” “阿妹,我对你这性子究竟是怎么养成的倒很有兴趣。”烛渊垂眸看着那红褐色的盈亮茶水从壶嘴里露出,在陶碗里注满,易怒易躁先且不说,心思变换得快也不说,心里对周遭人没存多少心思也可不论,但是这前一刻对对方还是剑拔弩张,这一刻就能和对方坐在一起品茶,这样的小家伙,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 “我?我很奇怪吗?”龙誉将两只陶碗都注满了茶汁,将陶壶搁在了小几上,将臀部压到了脚跟上,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烛渊,“怎么养成的?不就是这样过日子过出来的吗,难道你不是?” 说完了又补充一句,“这茶还烫着呢,阿哥要是不怕烫死自己,就可以先喝。” “我可没有忘记在雾踪里,阿妹狠狠咬着我的咽喉想要将我咬死的情形,阿妹敢说心里不是一直厌恶我甚至想要杀了我么?”烛渊迎着龙誉的眼神,“那么阿妹是怎么做到一瞬之间将对我的所有怨怒抛至脑后,这么若无其事地与我坐在月下谈天小酌?” “这有何难,看开一点不就得了?你没杀我,也没杀我阿娘,我何必恨你?还给我机会离开,不如当做什么过节也没有发生过,让自己过得愉快些,不对?”夜风吹着茶汁冒出的热气拂到龙誉面上,很是湿润,“但是倘若你伤了我的阿娘,就算是我目前不敌你,但是我也会与你为敌,不惜一切。” “是么?”烛渊笑得深沉,“阿妹之所以能这般想得开,是因为阿妹从来没有背负过,你阿娘真是疼极爱极了你,将你这二十年活得这般没有忧虑,更没有什么心思。” “难道你阿娘不疼你爱你?”龙誉反问,眸光也有些沉,“不过也的确如你所说,没遇到你之前我确实过得很自在欢乐,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烦恼,唯一让我恨的,只有视我们苗疆如蝼蚁一般的中原人。” 烛渊沉默,他的阿娘?呵…… 烛渊良久的沉默让龙誉意识到她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可她问的有错?谁的阿娘不爱自己的孩子呢?还是说,他没有阿娘?那她岂不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了? 龙誉觉得这沉默有些压抑,挠了挠头,又开口道:“阿哥,既然我的身子会因为你在身边而得以好转,那前几日我的身体极度难受时,阿哥的身子是不是也会难受?” “阿妹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问?”烛渊的声音有些冷,这个浅脑子小家伙,可真是知道怎么剖他的旧伤口。 “为什么会这样?”龙誉突然嘴有些颤抖,看着烛渊,眼神由探究慢慢转为深沉,再转为不可置信,最后激动得站了起来,看着烛渊,脸控制不住地发白,最后喷出了一句逆天的总结,“该不会你和我是兄妹吧!?” 那她之前对他又啃又咬的,算什么!?不对,不对! “不对!我阿娘也生不出一个和她一样大的儿子!” 一向淡然冷静的烛渊彻底被龙誉这荒唐得无与伦比的总结震惊了,淡淡看了一脸激动的龙誉一眼,最后有些无奈地扶额。 他就不该答应跟她月下小酌,这简直就是在摧毁他的脑子,摧毁他的忍耐力。 龙誉看到烛渊一副无奈至极的模样,知道自己这想法过火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一声驱逐尴尬,笑眯眯地又坐了下来,瞧着甜茶也不烫了,就将烛渊面前的那碗甜茶捧了起来,递给他,“阿哥,喝茶喝茶,我总结失误,你就当没听到就行了。” 烛渊依旧沉默,接过了龙誉递来的茶,轻轻呷了一口,有清甜的汁水滑过喉间,带着温温的暖意,在这略带凉意的夏夜,倒是挺舒服。 “可是我的身体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便是连我自己都不自知。”龙誉也捧起自己的那碗茶,咕咚咕咚地下肚,动作粗鲁,倒显得烛渊细细品咂得更似个姑娘,龙誉一边喝,一边碎碎念,最后脸完全拧到了一起,动作极慢地转过头再看着烛渊,将含在嘴里的最后一口甜茶狠狠地咽下肚,吐出一句更令人意想不到的话,“好阿哥,你不会是我阿爹吧?” 那她之前对他又啃又咬又贴上去的,岂不是更荒唐!? 烛渊此刻正含着碗壁再喝下一口茶,听到龙誉这足以毁天灭地的第二次结论,只听“咔”的一声,烛渊生生将陶碗咬裂了。 龙誉依旧紧拧着脸,紧紧盯着烛渊,心里想着,他不会真是她阿爹吧?她之前怎么从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呢? 烛渊将陶碗搁回了小几上,莹亮的茶汁透过碗壁上的裂缝慢慢流出,从小几的竹缝中渗下,滴落到小几下的草地上。 幸好他定力够,不然他嘴里的一口茶便喷了出去了,这个小娃娃,想法可真是开阔。 “阿妹,我不是你阿爹。”终于,烛渊无奈地吐出一句,龙誉拧巴的一张脸也慢慢舒开,她等的就是这句,不由得重重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可不希望你是阿爹,我可不想要你这样的阿爹。” “阿妹,你既不想愿意我是你的亲阿哥,也不愿我是你的阿爹,那么——”烛渊浅笑盈盈,凑近龙誉,让气息轻拂在她脸庞上,“阿妹是想让我当你的情阿哥么?” 龙誉一把推开了凑到她前面来的烛渊,替自己重新沏了一碗茶,语气不善道:“喝茶!” “阿妹,你怎能顾着自己喝?月下小酌可是你邀我的,如今我这陶碗裂了,可如何喝茶?”龙誉才刚把陶碗移到自己嘴边就听到烛渊这么一句,手腕扭了个方向,将自己的陶碗递到了烛渊面前,大方道,“那我的给你了。” 什么情阿哥,做梦! 烛渊也不推拒,受用地端住了龙誉递来的陶碗,一边轻啜着碗中甜茶,一边问道:“难道阿妹不知道自己的阿爹是谁么?” “不知道。”龙誉回答得坦诚,没有丝毫的藏着掖着,“我阿娘说我阿爹在我没出生前就死了,我问过我阿娘,但是阿娘不肯多说,我也就不再问了,反正没有阿爹,我和阿娘也过得很好。” “是么?”烛渊轻轻咽下一口茶,喉头微动,“你阿爹可是我们苗疆的大英雄,阿妹居然不知道,真是太可惜了。” 龙誉有些不相信地看着烛渊,拧眉,“大英雄?你认识我阿爹?” “岂止是认识,只不过不相识罢了。”烛渊将茶碗放下,“阿妹何不再去问问你的阿娘,是不是大英雄不就知道了?” 龙誉沉默,垂眸,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 “阿哥,既然你知道你能为我治好我身上的伤,为何不早些天来救我?”龙誉觉得自己问的问题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确切答案,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这月下小酌也失了大半的兴致。 看来找这个面白小男人来闲谈不是明智之举,她失策了。 “因为我不想。”烛渊也回答得坦荡,看着龙誉笑得有些欠揍。 “为什么?”龙誉眼角有些抽。 “因为我想让阿妹多痛苦几日,让阿妹知道离开我,是万万不能的。”即便他自身也难受,但是他想多折磨她几日,既然她上一辈的罪过没人来担,那么便由她来担负。 “为什么?”龙誉咬了咬牙。 “没有为什么,不过也是想让阿妹尝尝难受的滋味而已。”烛渊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阿妹的身子现在是不是舒爽了许多,知道有阿哥在身边的好了么?” 龙誉本想恨恨地剜烛渊一眼,但是想到自己先前说过的,不管说什么都要心平气和,便忍着了,抬手拿过了烛渊放下的茶碗,又是咕咚咕咚地大口牛饮,丝毫不在意那碗里是烛渊喝过的茶汁,只想借着茶汁将她肚里的愤怒压下去。 龙誉喝完之后将陶碗往小几上重重一搁,用手背抹了抹嘴,学着烛渊的模样,将手搭在小几上,往他凑近,“我听着阿哥的话,总觉得阿哥是吃定了我逃不出阿哥的掌心呢?” “的确如此。”烛渊感受着龙誉近在咫尺的鼻息,回答得神闲气定。 “阿哥凭什么这么认为?”龙誉微微挑眉,“阿哥真是将我小瞧得厉害。” “自然是凭本事说话,我认为阿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那阿妹就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烛渊抬眸。 “那我认为我逃得出阿哥的手掌心,那阿哥就一定再也见不到我。”龙誉迎视。 “那就等阿妹离开,十日以后,分胜负。”烛渊浅笑。 龙誉也是笃信一笑,慢慢拉开了与烛渊的距离,腿一伸直,伸直往后一仰,便躺倒在草地上,想了想,又问道:“我若走了,试炼怎么办?你怎么和大家伙交代?不是坏了教中规矩么?” “阿妹这般为我着想,还说不想将我当情哥哥呢?”烛渊抬头望月,淡然一笑。 龙誉不想再与他多话,再看了苍穹中的银月几眼,闭上了眼,背上的伤似乎不怎么疼了,应该是这个白面小男人在身旁的原因吧。 她看不透也猜不透这个白面小男人,干脆什么也不想了,这个药王谷她虽然很是喜欢,圣山也是她以前一直想要来的地方,如今如愿以偿地来到了五毒圣教,并机缘巧合地就要坐上了圣蝎使的位置,现下却是要离开,的确不舍。 不过就算她这一世人再也不会到圣山,如同抛弃了她人生的梦想,可是她的生命仍会在继续,她会再找得到新的追求。 这一个多月,就当梦一场,没什么不好。 慢慢地,龙誉睡了过去。 红雪不知从哪处爬了过来,爬到龙誉面前,晃了一圈,见龙誉没有反应,便爬到了烛渊身边。 烛渊望月出神,任红雪在他面前转了三四个圈,他仍是没有理会,红雪便顺着他的腿径自爬上了他的肩头,乖乖地坐着。 “红雪,你说,你的小主人能逃得掉么?”良久,烛渊才轻轻吐出一句。 夜风拂过,银铃叮当作响,红雪摇尾。 “红雪,你说你都看得清楚的事实,你的小主人怎么就倔强得不肯接受呢?”烛渊将红雪从肩头拿下,在手心里把玩,“不过这样也好,让她认清永远也妄想离开我身边的事实,省得我以后再操心,好让我安心地想着怎么好好玩那个人。” 翌日。 龙誉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睁开眼就是阳光刺目,不由抬手去遮挡头顶的阳光,却透过微张的指缝看到了一张白皙俊逸的脸。 是烛渊,这两手搭在榔杆上,微微探出头看着楼前的她,嘴角含笑。 龙誉这才想起自己昨夜睡不着,拉了那个白面小男人到月下闲聊,喝着甜茶,说着说着她竟睡了过去,还是睡到这种日上三竿的时辰,连忙坐起身,盖在她身上的薄被便滑到了腿上。 龙誉看着自己身上的薄被,怔了怔。 突然,龙誉的鼻翼动了动,不由得向周遭看去,只见她身旁两侧离她不远处有两小堆黑色的草灰,还能瞧见散落在一旁没能燃尽的艾蒿叶,心下有点点的暖意。 她在这草坪上睡一夜本该是要被山蚊虫咬醒的,可她不但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而且身上连丝毫蚊虫叮咬的痒痒感都没有,应当是这两堆艾蒿的缘故。 而点燃这两堆艾蒿的人,除了此时此刻这趴在榔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白面小男人,她想不到第二人了。 “阿妹醒了?我还以为阿妹要睡成小猪了。”烛渊手里还拿着一根艾蒿,一晃一晃,似是百无聊赖,“那就快到楼上来洗漱,早饭也已经准备好了。” 龙誉很少知道羞为何意,当下也不觉得有何羞赧,一只手在有些毛躁的头发里挠了挠,一只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脚一脚踏上了竹梯,往楼上走去。 “啧啧啧,阿妹,瞧瞧你,真是脏死了。”烛渊看到龙誉一副邋遢的模样,摆了摆手中的艾蒿,嫌弃道,“赶快洗洗,你这模样,我都不忍直视。” “那又怎么样,男人不都是这样吗?”龙誉又打了个哈欠,再掏了掏耳朵,斜睨了烛渊一眼,“你才是不正常。” “……”烛渊手中的艾蒿一瞬间遭了罪,被烛渊掐在了手心里,而后扔掉,“昨夜是谁说自己是女儿家的呢?” “我没说过,那就是阿哥你自己说的。”龙誉在木盆里捧了一把水洗脸,清亮舒爽,用棉帕子将脸上水渍擦干净,冲烛渊笑眯眯道,“我只是女儿身男儿心而已,男儿做事不拘小节,是吧,好阿哥?” 烛渊认真地将龙誉上上下下再打量了一遍,似有揪心道:“那阿妹不就是非男非女了?那我是该继续叫你阿妹呢,还是叫你阿弟?” “当然要视身体而定。”龙誉瞪了烛渊一眼,不悦道,其实她更想说,你才非男非女,长那么白,分明一个娘儿们。 “桌上有食物,若是阿妹不饿的话我可以叫人撤走。”烛渊倚在门框上,看着慢悠悠用手指梳整头发的龙誉,好心道。 果然,龙誉一听,连忙蹦到了桌子旁坐下,叼起一块干馍,舀了一碗米粥,就着米粥吃干馍。 烛渊笑了笑,“阿妹慢些吃,可别噎着了。” 而后,龙誉成功地噎住了,一边咳,一边愤怒地瞪着烛渊,烛渊慢慢走到她身后,抬手覆上了她的背,轻轻拍着。 烛渊突如其来的温柔举动让龙誉一愣,不咳了之后继续吃干馍,喝粥,烛渊便走到了一旁的药橱子里开始翻找出陶瓶,药臼,棉布和剪子,在走到竹床上坐下,一边道:“吃完了过来,让我看看昨夜你的伤口恢复得如何。” “你以为你用的是神药吗,一夜就能好?”龙誉嗤之以鼻,咽下最后一口干馍,才不情不愿地走到烛渊面前,沿着床沿在他对面坐下。 烛渊也不抬头,只是一边整着手里的东西,一边道:“看了不就知道是不是神药,把衣服脱了吧。” 龙誉轻哼一声,利索地将衣衫脱了下来,反正昨天看都看了,她不需要再扭捏闹羞。 烛渊先将她肩上缠着的棉布条解开,龙誉侧头去看自己肩上的伤,轻轻拂开黏在伤口上的药渣,只见前几日一直会淌血的伤口不仅止了血,伤口周围竟结了薄薄的痂,这令龙誉多少有些吃惊,难道这真是神药? “阿妹现在自己说说,是不是神药?”烛渊没有理会龙誉的吃惊,而是将她身上的棉布条继续解开,修长的手指依然会随着每解一圈就会从龙誉面前绕过一次,龙誉看着他的手指,突然道,“其实不是这是神药,而是因为阿哥陪了我一夜的缘故,是吗?” “阿妹心思聪慧。”烛渊不吝啬地夸赞一句,用棉帕轻轻剔开黏在龙誉背部伤口上的药泥,只见昨日还在冒血的伤口此刻已经呈暗红色,正在结痂。 看来眠蛊醒来,麻烦的事情倒是挺多。 “好阿哥,告诉我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烛渊一边替龙誉重新上药,龙誉一边软声问道,像是诱哄一般,“是不是阿哥在我身上下蛊了?” “阿妹的养蛊控蛊之术连我都要自愧弗如,而且我为何要在阿妹身上下蛊,况且我也舍不得在阿妹身上下蛊。”烛渊依旧动作轻柔地将药泥贴到龙誉的背上,“就算我在阿妹身上下蛊,以阿妹的蛊术,应当知晓的,不是么?” 龙誉没有作声,这倒是真的,若有人在她身上下蛊,她不可能不知道。 可她身体这种怪异的反应,究竟是因为什么?可若不是蛊,又怎么会和这个白面小男人联系得到一起? “阿妹蛊术这般厉害,不知阿妹可有听说过‘眠蛊’?” 烛渊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龙誉眸光一颤。 ------题外话------ 三更奉上,大叔要死了,精疲力尽脑水抽干而亡……求鸡血!不然大叔蔫了…… 056、亲爱的阿妹,你躲哪儿呢? 蚩尤神殿,凉风习习。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烛渊坐在神殿露天的后半段的一株大树下,背靠着粗壮的树干,手里握着一柄长剑,正用棉帕子擦拭着剑身,今日没有太阳,精铁铸造的剑身还是在白日的光线下铮铮亮,他身旁的草地上还摆满了长弓箭矢短刀长枪等兵器,呈弧形将他围在了其中。 “这把剑,我记得是号称什么妖娆剑客的剑,是吧?”烛渊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剑身,便有浅浅的嗡鸣声响起,不由赞道,“倒是一把不错的剑。” “大人,你真是太抬举他了,不是什么‘号称’,不过是‘自称’罢了。”曳苍仰躺在一圈兵器的外围,将双手垫在脑后,听到烛渊的赞赏好似听到了最讽刺的话语,不由笑道,“而且剑再好又有什么用,人还不是被大人赏给了迷踪的蛇孩子们,如今连骨头都寻不着,剑再好,也没了主人。” “说得有理,剑再好,没了主人,也等同于废铁一件。”烛渊停止了对剑身的擦拭,将手中的剑如扔废物一般扔到了一旁,继而拿起了一把朴实无华的桑木弓,沉重的手感让烛渊又赞道,“好一把桑木弓,精铁尤不及,想来这弓当是由百年桑木制成。” 烛渊说罢,拿起了摆放在一旁的一枚箭矢,精铁箭簇,闪着寒芒,黑色箭羽,只见烛渊拿着弓箭慢慢站起身,将箭矢搭到了长弓上,收敛了面上的云淡风轻,眼神慢慢变得凌厉,与此同时,慢慢张弓,坚韧的桑木与弓弦在强大的臂力下几乎拉成满月,箭簇对准百步以外正沉静走来的布诺。 只听“崩”的一声如沉雷般的闷响,箭矢离弓飞去,直取布诺方向,布诺眼见那箭矢夹着厉风向自己飞来,不慌不乱,不躲不避,只迅速停下了脚步。 “叮——”箭矢钉到了布诺身后不远处的一桩树干上,箭簇上还钉着一根晃动的黑色发带,震得箭羽猛颤,惊飞了树上休憩的鸟儿。 布诺今日未缠头巾,只用一根黑色发带将头发绾成一束绑在头顶,就在箭矢钉到他身后树上的一瞬间,他的头发也披散在了双肩上,而后转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已有三分之二箭簇没入树干的箭矢拔了出来,取下箭簇上的黑色发带,拿着箭矢往烛渊的方向走去。 “大人,您的箭。”布诺来到烛渊面前,将箭矢双手捧起,恭敬地呈上给烛渊。 “好弓。”烛渊抚摸着桑木躬身,扬起嘴角,毫不吝啬地赞赏道。 “大人,这堆破铜烂铁里有哪样是你不觉得好的?”曳苍从搁在他肚子上的一只陶碗里抓起一把花生米,扔到嘴里,嚼了嚼,“我记得用这弓的是一个正气凛然血气方刚的黑壮少年。” “你记得没错,那少年的确是一根好苗子,一身功夫也很是不错。”布诺接了曳苍的话,躬身将被烛渊扔了满地的武器一件件拾起,“只是太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不知什么叫做天外有天,如今失了双手,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想再张弓射箭。” “那是他不自量力,连圣使那一关都过不了,还妄想取大人首级说什么为中原武林除害,活该被天蛛废了双手。”曳苍冷哼一声,继续往嘴里抛花生米,“中原武林何时能出来个有用的再说,丢人现眼都丢了二十年还不嫌够。” 烛渊又靠着树干坐下,手里依然拿着那把桑木弓,拿起了帕子轻轻擦拭着有些锈蚀的弓弦,淡淡道:“若是中原武林倾巢而动,你我今日早已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曳苍忙拿开肚子上的陶碗,对着烛渊跪坐起身,恭敬道:“属下是想到那些从不给苗疆好日子过的中原人,一时性急说的,大人勿怪。” “二十年前,因为有大唐军队的参与,所以中原武林门派才没有倾巢而出,认为与大唐军队联手足以将苗王室与我教从大唐地域上抹除,没想到到头来只得了个两败俱伤。”烛渊轻轻擦拭着贡献,对跪在一旁的曳苍视而不见,连眼眸也未抬,似乎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手中的一把长弓而已,“这二十年,中原武林动荡,上演着逐鹿之戏,有门派消亡,也有门派崛起,各门各派忙着自己在中原武林的地位,无暇顾及元气大伤的我教,也因为给了我教恢复的时间。” “中原武林经过二十年的逐鹿相争,各门各派都曾站到过巅峰位置,之后却都是心甘情愿地臣服在扬州藏剑山庄叶家脚下,如今中原武林各派已是没有任何悬念地都以藏剑山庄为尊,逐鹿之戏已演完,接下来,中原武林的共同目标又会指向苗疆——我教这个在他们眼里永远不容许存于世的邪魔外教。” 烛渊将擦拭干净的长弓递给了布诺,布诺双手接过,烛渊便拿起一把精致的匕首,在手中把玩着,“中原武林已经开始行动,苗疆出现了尸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布诺将散了满地的兵器收整好之后,平静地看着烛渊,沉声道:“大人,不论最后如何,属下二人一定誓死守护圣山。” 曳苍看了布诺一眼,布诺微微一笑,“不,是誓死守护大人。” “呵呵,如果可以,我倒想亲眼看看这个圣教是如何在中原人脚下覆灭的,或者我亲手毁了它。”烛渊淡淡一笑,“只是我还留着它有用,绝不会让任何人在我还用到它的时候毁了它,就算中原武林倾巢出动,也不行。” “是,属下明白。”布诺与曳苍异口同声。 “大唐使臣何时到达苗疆?”烛渊转动着手中的匕首,轻声问道。 “属下正是来向大人禀报此事,今日辰时大唐使臣的人马已经进入了苗疆门户幽魂草泽,再过十日便能到达王室所在的五仙迹。”布诺恭敬道。 “十日么?”烛渊说着向身旁的曳苍伸出手,曳苍会意,将装着花生米的陶碗捧着放到了烛渊的手心里,烛渊拿了一粒放到嘴里,然后皱眉,又将陶碗递给了曳苍,“我想从这些东西里面选一件来用用,你们帮我挑一件,刚才那把长剑似乎不错。” 布诺面无表情,曳苍则像听见了一件惊天奇闻一般,险些没将还在嘴里嚼着的花生米给喷出来,转过身在布诺已经收拾好一对兵器里翻翻找找,将那已经被布诺收拾成堆的兵器又刨了一地,才将刚才那一把长剑给翻了出来,然后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长剑,再看了看烛渊,“大人,你说的是这把?” 布诺看着又散开了一地的武器,面部表情的脸完全黑了,烛渊轻轻点了点头,“正是这把。” “大人,你就别开玩笑了,你哪里还需要用武器,你一抬手就已经能把人吓得魂飞魄散了。”曳苍嫌弃地将手中的长剑扔到地上,布诺的脸黑得不能再黑。 “布诺,你帮我选一选?这些中原人的玩意,用来玩一玩也不错。”烛渊将目光移向布诺。 布诺蹲下身,认真地将面前的武器都拿在手里看过一遍,最后才认真道:“大人,属下认为百年桑木弓不错。” “我也是这么认为,那么长弓留下,其余的,在这十日之内,该送到谁人手里,就送到谁人手里。”烛渊再次将那柄桑木弓拿到手里,绷着弦把玩着,“听闻这次到来的使臣姓周,可是?” “正是姓周。”布诺点头,再次开始收整一地的狼藉。 “我记得一年前,似乎有一个狂妄自大的小伙子闯到苗疆来,欺辱了好些个姑娘。”烛渊将手中的长弓放下,拿起了方才的那把精致的匕首,“还在做了丑事之后,把姑娘们的脸都剌花了,可对?” “大人记得没错,那小子不仅是狂妄自大,还目中无人,好像他老子是天王老子一样。”曳苍满脸厌恶鄙夷,“最后还不是让老左给抓了起来,让村民给卸了手脚。” 曳苍说完,一怔,继续道:“我记得那小子也姓周,还记得那事之后不久,那狗一般的都护就到苗疆来寻儿子却寻不到,那都护似乎也姓周,好像这次与长安派来使臣一起出使苗疆。” “布诺,我的意思明白了么?”烛渊将那把匕首递给布诺,“这么些年,这些从不间断到圣山来送命的中原人,想来不过也是藏剑白家查探我教实力恢复的灰渣,真正地大动干戈,应该不会太久了。” “属下明白。”布诺将那把精致的匕首握在手心,“大人放心,此事属下定会办妥。” 烛渊微微点头,布诺会意,在转身离开之前,趁曳苍不注意便在他腰上用力踹了一脚,而后大步离去,曳苍直捂着自己的腰,冲着布诺的背影大喊:“老左,你这个混蛋!不就让你再收整这些破铜烂铁一回,你有必要下这么狠的一脚吗!?” “曳苍。”烛渊看着狼嚎一般的曳苍,叫了他一声。 “大人,你叫我?”曳苍揉着自己生疼的腰,转头看向烛渊。 “若是我,我应该会给你两脚。”烛渊淡然道,而后用从曳苍身旁的陶碗里捏起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依然皱了皱眉,“曳苍,这花生难吃的很,你怎么下咽的?” “……”曳苍立刻哭丧了脸,不由得将自己与烛渊的距离多拉开了一点,“大人,你自己不也咽下两颗了吗?” “难吃,拿远些,别让我看到。”烛渊看着那一碗花生米,很是嫌弃道。 “……”曳苍只能乖乖地将装花生米的陶碗从烛渊面前搬到了自己身子的另一侧,碎碎念道,“大人,你要是觉得花生难吃,以后就叫老左永远都不在你的汤里放花生。” 烛渊充耳不闻。 曳苍有往嘴里抛了几粒花生米,“大人,你就这么让那小娃娃走了?你可是寻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才寻到她的。” “放走了又如何?”烛渊微微昂头,透过头顶的树枝看苍穹,“你认为她真的走得掉么?” “这倒是。”曳苍点了点头,“大人这么做,不过是让她彻底断了想要带着朵西离开圣山的念头而已。” 烛渊沉默,不置可否。 “曳苍,交给你办的事情都办得如何了?”凉风吹拂,烛渊微微闭起了眼眸。 “大人放心,已经办的妥当了。” 烛渊微微颔首,“未防你觉得日子太过无趣,这些东西就交由你去处理吧,布诺那儿,匕首那一事应该会有些麻烦也不一定。” “属下明白。”曳苍的脸色转变为恭敬,“那么找那小女娃娃一事……” 烛渊打断了曳苍的话,“自然我亲自去寻她,让她输得心服口服,好好地回来当她的圣蝎使。” “大人,那日的试炼,那个小娃娃最后一击当能一举让三人毙命的,她最后所用的毒被做了手脚。”曳苍的声音不大,在风吹树叶的飒飒声中有些乱,烛渊却已听得明白。 “嗯,你与布诺平日里多注意些,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属下明白。”曳苍起身离开,不忘记把那碗子的花生一起带走。 “那便交给你了。”轻风拂面,很是舒爽,“今日是第七日,我也该准备准备去把牵系着我性命的小家伙找回来了。” 碧空如洗,轻风微凉。 烛渊慢慢将身子躺倒在树下的草地上,将左手抬到了面前,微动着五指,眸子里盈着浅浅的笑意,亲爱的阿妹,你这会儿跑到哪儿了呢?又是准备躲到哪儿去呢? 此时此刻的龙誉,却是一点都不着急,此刻正和朵西往她们曾住了十年的树顶村落走去。 龙誉不急不愁,是她认为天大地大,她压根就不信那个白面小男人能找得到她,一路从圣山下来她也时刻留心着身后与周遭,十分肯定没有人跟着她们,看来那个白面小男人的确言而有信,是真的给机会让她离开。 朵西也是不急不愁,什么事情都随了龙誉,因为她知道不论她们走到哪儿,躲到哪儿,十日之后,定然会再回到圣山,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她知道烛渊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龙誉,也不想让龙誉闹心,便由着她了。 龙誉一边在朵西面前蹦跶,一会儿弯下腰折一朵路旁的小野花,一会儿揪住一只从她们面前蹦过的小兔子,蹂躏一番再扔掉,一路上又说又笑,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阿娘常把她放在小竹篓里,背着她上山采药的情景,便又腻到阿娘怀里撒娇一番,说阿娘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忘记就好,就当梦一场,以后带阿娘换个村子好好过日子。 朵西则是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什么都应好,让龙誉更开心了。 “阿娘,你说,我们这再回到村子里来,会不会把大家伙都吓一跳?”此时龙誉走在朵西面前,将双手背在身后,面对着朵西轻而易举地避开身后的树,倒着走路。 “阿誉,既然我们都没有打算再回树顶村落过日子,又何必再回去打扰大伙一回?”朵西温柔地解释着,“我们上次离开时,布诺大人已经让我和大伙道过别了,倒是要迁到别处去了,如今再回去,让大伙怎么想?况且大祭司的脾气阴晴难定,万一迁怒了村子里的人便是我们的罪过了。” “也是。”龙誉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脸的严肃,“阿娘说的有道理,要是给大家伙招来麻烦那就不好了,那我们便不回村子了,我换个地方让阿娘藏身。” “不过啊——”龙誉瞬间又换成了笑眯眯的表情,蹦回到了朵西身边,挽着朵西的胳膊,将眉毛挑了挑,“阿娘你老实说,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姜花阿妹的阿爹?” “阿誉,小孩子胡说些什么!?”听了龙誉的话,朵西立刻柳妹倒竖,一副严肃又认真的神情。 龙誉却不在意,依旧笑嘻嘻地,“阿娘,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我都瞧出来了,姜花阿妹的阿爹很是喜欢阿娘呢,平日里那么照顾你,每次见到阿娘还会闹羞,而且姜花阿妹我也喜欢,要是阿娘也喜欢姜花阿妹的阿爹呢,我是不会反对的!” “阿誉!不要胡说!”朵西极少呵斥龙誉,此刻却是严厉地呵斥,温和的脸上满是羞恼。 龙誉笑得更开心了,本想要继续逗弄她的阿娘的,然而她的眼睛,似乎看到了远处有火光。 此时堪堪入夜,天色还不算暗,但是远处的群山给视线里的火光充当了黑压压的底色,使得那不断飞窜起的火光显得极是醒目。 “阿娘,那是,村子的方向……”龙誉完全怔在原地,看着那远远的火光,突然间觉得双脚上压着千金大石,一时之间竟是迈不开。 朵西也是震惊得慢慢睁大了双眼。 “那是村子的方向!村子里着了大火!”龙誉突然大喝一声,脚尖点地,飞一般地往树顶村落的方向飞奔而去。 远远便能看到那样的火光,证明大火很猛烈,或许正在舔舐着整个村子也不一定!不然她不可能离村子那么远还能看到火光! 发生了什么事!? ------题外话------ 大叔惭愧地冒头:今天确实很晚~不要鄙视~ 057、他想要找的是我 若说六年前眼睁睁看着苗疆的三万英雄血染大地是一场沉睡的噩梦,那么此时此刻她的所见就是将那噩梦完全唤醒,将心底的悲凉与恨意尽数翻了出来,仿佛有人正用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剖她的心。(.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如血液一般猩红的大火如猛兽一般疯狂地舔舐着原本平和的村子,似乎将墨色的苍穹都连并燃烧起来,入眼,到处都是血色,黏稠得龙誉的双眼险些睁不开。 这本该是各家阿婆一齐坐在村子正中央大树下摇扇闲聊的时刻,可是此时此刻,那些慈眉善目的阿婆们在哪儿? 这本该是巫姑阿姐家的三岁小弟在和其他小家伙们饭后欢逐嬉戏的时刻,可是此时此刻,那些小家伙们欢快的笑声在哪儿? 这本该是姜花阿妹那些可爱的少女与她们心仪的阿哥在廊前屋后温存的时刻,可是此时此刻,那些会闹羞的阿妹阿哥在哪儿? 村子正中央大树下没有了阿婆们慈爱的笑脸,只有被满溅了鲜血的大树在一张张染血的枯槁尸体中依然挺立着,大火燃烧屋楼发出的刺啦声完全代替里原本小家伙们的欢笑嬉戏声,那个总是被她调戏得面含娇羞的姜花阿妹不知在哪儿,唯见她所爱之人的尸体扑倒在地上,肚腹上开了一个大大的血口子。 那个总是面含微笑的巫姑阿姐,跌坐在自家门前,心口插着一把长长的刀子,衣衫不整,昔日里的温柔浅笑再也寻不到踪影,双目圆睁,满是怨恨,死不瞑目。 她面前两步之外的地方,是她的爱郎,那浑身的大大小小的血窟窿,宣示着他死前受了怎样非人的对待,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身体的下方,那男人的象征,已是血肉模糊。 龙誉双脚如千斤大石般沉重,艰难地往巫姑阿姐走去,莹亮的眸子此刻不知是被大火映照得猩红,还是被鲜血染红,只见龙誉面容沉静地抬手,为她阖上了不肯闭上的双眼,而后拔出了插在巫姑心口的长刀,将她的尸体与她的爱郎放到一起,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衫,盖到了她的身上,定在原地看了地上的两人片刻,才抬脚离去。 龙誉拖着沉重的步子在村子里由开始的到处狂奔到现下的举步维艰,在似乎不知疲倦的大火里,她所能找到的只有早已没了呼吸的村民,触手之处尽是黏稠的血液,平和的村子,已被悲凉的死亡完全覆盖。 烈烈的大火将龙誉的脸庞映照得通红,也燃烧了她心底的杀意,面如霜,双肩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唇泛白,可见她在隐忍着心底那一触即发的恨意。 “咳……”突然,在燃烧得呼呼作响的大火中,龙誉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咳,心下大惊,立刻循声四处望去。 只见那已被大火烧得摇摇欲坠的吊脚楼前,一个面朝下躺倒在地的男子微微抽动了身子,龙誉连忙跑过去将他的身子扳了过来,扶住了他的肩头。 面前的男子约摸三十五,样貌平实,一块青布头巾还是整齐的缠在头上,此刻却染了血又沾了泥灰,嘴角淌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肚腹上,凭着漫天的大火,能清楚的看见有红稠的血不断从他的五指间流出,染红了他的手,也染透了他身下的泥地。 “姜花……阿爹……”龙誉看着面前的人,只觉眼睛肿胀得难受,喉间干涩得近乎哽咽,扶着男子的手有些颤抖不止。 “咳――”姜花阿爹看着龙誉,眼里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哀伤,无尽的哀伤,刚刚张口想要说话,却是一口鲜血先破喉而出。 龙誉的心顿时拧得生疼,抬头正要大声呼唤她的阿娘,发现她阿娘正从大火尽头快步跑来,躬身蹲到了姜花阿爹的面前,拿出帕子替他擦拭着嘴角不断涌出的血,喉间哽咽得厉害:“姜阿哥……” “阿誉……”姜花阿爹的眼神没有移到朵西身上,而是含着希冀似的看着龙誉,想要抬起手,却是丝毫力气都没有,紧紧按着肚腹的伤口,心口大幅度地起伏,极其艰难地吐气,“救,救救姜花……中,中原……” 龙誉眼神阴沉得厉害,扶着姜花阿爹肩头的手蓦然紧了一分,坚定道:“姜花阿爹,你放心,我会的。” 姜花阿爹像是舒了一口气,捂着伤口的手微微松了,这才将眼神慢慢移到朵西身上,艰难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他平日里的朴实笑容,“朵西……妹子……我知道,你心里有人……我不悔……能再见到,你最后一面……我知……” 最后一个“足”字还没有出口,姜花阿爹捂着伤口的手便无力垂下了,阖上了双眼,一滴泪溅到他的脸颊上,他却再也感觉不到。 龙誉将他平放在了地上,朵西用棉帕子将他脏污的脸慢慢擦拭干净。 “轰――”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声响喧嚣着无数火星子在她们身旁响起,是被大火烧得摇摇欲坠的吊脚楼再也无法撑持,轰然坍塌,就像一个溘然消逝的生命,然而烈火仍旧在继续。 龙誉看着坍塌的屋楼,面容沉冷,朵西只是细心地为姜花阿爹擦拭脸庞,不惊不诧,仿佛她的眼里根本没有周遭的大火。 “我都瞧过了,没有残存着鼻息的,村中男子都在,像姜花那个年纪的女娃少了将近十个,其余老弱妇孺,也都在。”朵西为姜花阿爹擦拭干净脸颊和脖颈,慢慢站起了身,温柔的眼眸深处是掩盖不住的悲哀与恨意,“就让他们与村子一起沉睡吧,咱们走吧。” 龙誉没有说话,只是定在原地片刻,而后在原地慢慢转了个圈,看清这一场大火,让这一场铭记在心,最后随朵西一起离开了村子。 龙誉背对着村子,往东边走,在她身后不断传来木楼捱不住大火的坍塌声,她一次也没有回头,直到走出了村子外围,才择了一株高大的树往树顶窜去,站在最高处,将被大火舔舐的树顶村落尽收眼底。 她要看着这大火将村子一点一滴吞噬干净,如同将这仇恨一点一滴地镂刻在心底,永生不忘。 朵西站在树下,仍旧能看清那在暗夜中尤显突兀的大火,手扶在树干上,慢慢抠住了手下的树干,盯着那似乎不会停息的大火,连书皮嵌进了指甲缝里渗出血来也不自知。 翌日天明之时,那燃烧了整整一夜不眠不休的大火终于停歇,留下一片大火腐蚀过的黑色残迹。 龙誉就这么站在树顶看了整整一夜。 “阿娘。”龙誉终于从树顶跃了下来,站在朵西面前,漂亮的眸子里带着丝丝血丝,面色严肃地看着朵西,“阿娘,我们走吧,我要带阿娘去一个地方,时间有点赶,阿娘的腿要多劳累些了。” 朵西慈爱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抚了抚龙誉的长发,点了点头。 她的孩子,她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想去做什么,而从来只要是阿誉心里想要去做的,坚持去做的,她从不会阻止,这次也不会。 不到一日时间,龙誉带着朵西来到了遍处毒物的无心岭最深处,朵西虽有震惊,却是没有多问什么,龙誉让朵西在树荫下歇着,自己到靠山而建的吊脚楼里捣腾了一番,最后捧出两只盛着白米粥混着花生米的大陶碗,来到朵西面前,将一碗递给了朵西,自己捧着一碗在朵西身旁坐下。 “已经有大半年没往这儿屯东西了,好在白米还能用,找着些花生米,选了些没长芽的拌拌,阿娘先将就着吃。”龙誉向朵西解释了一声,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朵西静静地喝粥,一句话也不多说,她等着她的乖女儿先行开口。 “阿娘。”很快,龙誉便将自己手中的陶碗喝空了,将碗放到了一旁,看着朵西,神情很是认真,“那个所谓的大祭司,想要利用我来做什么,阿娘知道吗?” 朵西没有惊讶,将只喝到一半的粥碗捧在手里,微微点了点头,“阿娘知道。” 龙誉亦是没有惊讶,也没有接着这个问题往下问,而是问道:“那他想要找的是我,不是阿娘,是不是?” “是。”朵西再次点了点头,对龙誉微微一笑,“所以阿誉放心,阿娘不会有事的。” “我要出去一趟,阿娘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回来。”龙誉心底稍微舒了一口气,“我们分开,他若是要找也是会先找到我,应该找不到阿娘这儿来,届时我再回来接阿娘,我们好好过日子。” “阿誉,过来让阿娘瞧瞧。”朵西将手里的陶碗放到一旁,冲龙誉温柔慈爱地笑了笑,龙誉便乖巧地挪到了她身边,只见朵西将她搂进了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怜爱道,“阿誉,从小到大,阿娘除了不许你用蛊之外就没管过你什么,阿娘知道你很听话很乖,所以这一次你也要听阿娘的话,不管你去做什么,阿娘都要你最后好好地回到阿娘身边。” 龙誉将下巴搭到了朵西的肩膀上,伸出双手搂住了她,闭眼郑重道:“阿娘放心,我会好好回来的,我说过要带阿娘好好过日子的。” “好孩子。”朵西忽然笑得有些苦涩,不是她不担心阿誉,不是她想这么任由着阿誉,而是阿誉决定了的事谁也不可能改变,便是她也不行,与其阻止,不如放手,如今只要阿誉平平安安的,她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这两日阿娘辛苦了,定是累极了,阿娘先到楼上屋子里歇歇,我去打盆水让阿娘洗洗,阿娘再好好歇息一番。”龙誉说着,离开了朵西那令她安心的怀抱,先行站起了身,而后将朵西扶了起来,一齐上了木楼,让朵西在椅子上坐着,自己便拿起木盆打水去了。 将水打回来之后,龙誉将水倒到锅里,放到灶上烧,而后便开始翻找她以往存的粮,水烧好了,她也捣腾好了,捧着水跑到了楼上屋子,让朵西擦洗好了,最后让朵西坐好,自己则蹲下了身,替朵西脱下了鞋袜,让朵西把脚放到木盆里,帮她洗脚。 龙誉一边为朵西洗脚,一边认真地交代着,米面放在哪儿,水要去哪里打,还剩多少柴,待会她再劈一些,油盐不够用了在哪里有屯着,说屋梁上还有好多干肉,屋子底下的小地窖还有腌鱼腌肉,但是不多了,稍后她看看能不能到旁边林子里去猎一些。 朵西听着她说,心底很暖也很感概,最后揉着龙誉的脑袋,只化作一句话,“我的阿誉长大了,是真真的会照顾自己了,如今都能照顾阿娘了。” 龙誉笑了笑,帮朵西擦净了脚,将竹床整理了一番,让朵西到床上歇着了。 朵西在龙誉离开前握着她的手怜爱地说了一句,“阿誉,阿娘等你回来,便将事情都告诉你。” 龙誉没有如以往一般欢天喜地地说好,只是点了点头,替朵西盖了薄被,轻掩上门离开了。 朵西本是毫无睡意,但是不想拂了龙誉的一片心思,便闭上了眼,心头的事情太多,压得她难受,最后不知是因为真的太累还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便也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朵西醒来之时是她们离开圣山的第十日黄昏,夕阳的红光将无心岭覆上了一层浅红色的薄纱,朵西自觉这一觉睡了许久,起身走到屋外,四周寂寂,瞧不到龙誉的影子。 下楼推开厨房的门一瞧,柴禾整整齐齐地排在一侧,够她用许久了,还有一只奄奄一息的野兔和一只翅膀受了伤的山鸡。 朵西转身看凉凉的东边天,仇恨无法抹灭,阿誉终于还是到了那个地方去。 佑纳,保佑你的女儿吧…… * 夜如鬼魅,等待着晨曦的破晓。 清晨的阳光温柔得好似妩媚的少女,轻轻洒在身上,夏日的晨风让这暖阳似乎都带着浅浅的凉意,本该让人觉得极是惬意,而溺水街,不论何时,都与惬意一词都沾不上半点边儿,便是这温和的阳光洒下,都能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溺水街位于临渊城西南,街道不长,也不宽,脏污的夯土地面不知经历了多少年岁的碾压,如今早已看不出黄土的颜色,大小不一的铁牢笼摆满了街道两侧,而那牢笼里装着的,不是动物也不是畜生,而是,活生生的人。 那铁笼里的人,有精壮的男子,有稚嫩的孩童,有青涩的少女,也有苍老的老妪,然而尽管牢笼里的人形形色色,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的脖子上都扣着牢固的铁圈枷,铁圈枷由一根粗大的铁链连着,铁链的另一端则锁在镶嵌在地上的地扣上,铁链很短,迫使他们不得不低头跪在地上。 这是,奴隶买卖市场。 此刻,正有贩子将手伸入铁笼之中,一把捞起了铁笼之中一名埋头坐着的男子的头发,而后用力一扯,让铁笼里的男子不得不抬起头,贩子这才笑着望向面前的买主,买主鄙夷地摇摇头,走了。 买主摇头走了,贩子嘴角的笑容变得恼怒与厌恶,用力一甩手,铁笼中的男子便撞到了地上,有猩红的血从他被撞破的额头上流出,血水浸入乌黑的泥地中,使得本就黑乌的泥地更黑了。 此时的溺水街,几乎无人光临,街头巷尾一片叹气声。 “呸!这些没用的东西,只会白吃老子的饭,一个子儿都不能给老子捞着!”突然,一名长相粗陋的粗陋男子将脚伸进铁笼里,狠狠地踹了笼子里的人几脚,一边踹一边啐道,笼子里的人也不求饶,只跪在地上用双手护着脑袋,男子见踹得没劲,也怕踹死了自己的货,便扫兴地收回了脚。 “老李哥,何必拿自家的畜生生气呢,好歹也是你花了几个子儿买回来等着再卖出个好价钱的。”旁边一个一脸麻子的尖瘦男子捏着下巴讽刺地笑道,“如今那些兜里揣着金银的大老爷们谁个不是往弥华街跑,哪里可是有异样风情的嫩雏儿,谁还来咱们这看这些根本没法比的货色。” “哈哈,严麻子说得没错,听说那些苗疆的嫩雏儿漂亮得可以,和咱们这的女人可不一样,露隔壁露腿的,美得很!”对面的韦生长着一脸书生像,人瘦面白,还摇着一把折扇,偏偏说出来的话粗俗不堪,“那些个人,都用那些个雏儿掉了那些大老爷们好几日的胃口了,今夜在弥华街正式亮给大家伙看,晚上老子也去瞅瞅,看看是何等风骚的美人,就算摸不到,瞧瞧也好!” 韦生说完还用舌头舔舔了嘴唇,一副猥琐不堪的模样。 “就你那身子板,就算有福给你享用,只怕你也消受不起吧!”另一个带着讽刺的声音掺和进来,惹得韦生又羞又怒,一条死气沉沉的弱水街一时间尽是男人粗俗的笑骂。 突然间,众人不笑了,也不骂了,顿时整条弱水街都静得出奇,便是那在铁笼里常年低着头的人也觉得这安静得太过出奇,不由抬起了眼睑往前望去。 ------题外话------ 大叔这是要寂寞前行的节奏吗?桑森~求鸡血~啊~ 058、强者不分种族 只见一名手摇折扇,可谓是打扮得姹紫嫣红的年轻公子蹬着一双鹿皮黑底高筒靴出现在溺水街的时候,直是把整条溺水街的眼球都吸引了过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男子长得极是好看,五官精致如精雕细琢般,及腰乌发于头顶用红缎子绑成一束,松松的垂在脑后,虽然模样有点像娘们,但是他一身的锦衣华服还是让整条街的贩子两眼直冒亮光,身穿华服的年轻公子,最是有钱的主! 华服公子轻摇手中的折扇,嘴角含着浅浅的笑,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慢慢在一个个铁笼上逡巡而过。 “这位爷,不知您想买个什么样的?”严麻子眼最尖,动作也最快,第一个闪到了华服公子面前,谄媚地笑着询问道,只恨不得立刻就将这华服公子拉到自家的铁笼前去挑选,“小的那有一个前些日子刚到的新鲜妞儿,漂亮得很,爷要不要瞧瞧?” “爷,别听他瞎扯,他那全是老货,哪有什么新鲜妞儿,小的那才是老的有少的也有,若是爷想找个使气力的,小的那也有。”姓李的粗陋汉子此刻也来到了华服公子面前,竟是把严麻子毫不客气地往旁边狠狠一推,也不管严麻子在一旁恨得咬牙,只笑眯眯地向华服公子推说着。 弱水街的男人都有些功夫,不然也不敢干贩卖奴隶这一行当,然而姓李的汉子是他们其中功夫最好的,平日里没有人来光顾弱水街时总喜欢舞刀弄枪,一身精壮的肌肉和强大的力气让他成了这条街的霸王,只要是他盯上的买家,没人敢跟他抢,就算是他将别人家瞧上的买家领到自己的铁笼前,别人也不敢多说一句,只能咬牙切齿地忍气吞声,弱者,总是要被强者踩在脚下的。 “这位老板,刚才听到你们说,有苗疆的雏儿,可是真的?”华服公子轻摇折扇,浅笑问道,那个笑容,漂亮得连男人都想吞了他,可是在漂亮的男人和漂亮的折扇面前,一群粗俗不堪的男子还是将注意力移到了华服公子手中的折扇上,那根根扇骨,可都是色泽上乘的白玉啊…… 华服公子注意到一干人的注意力,轻轻笑出了声:“这儿可有椅子?各位老板可有兴致坐下与龙某详说一番,龙某初来临渊城,倒是对各位老板所说的苗疆雏儿感兴趣得很,当然,各位老板若是喜欢龙某手中的这把折扇,龙某倒是可以送给各位老板。” 华服公子的话音还未落,韦生已经点头哈腰地往前引着路,“爷您里边请里边请,里边有间我们哥儿几个搭的茶棚,倒是怕爷嫌脏。” 韦生说着话,另外几人也变得极其恭维,直恨不得将华服公子供得好好的,开心了不止赏给他们一把玉骨扇。 “无事。”华服公子倒是很大度,毫不嫌弃众人的粗俗和弱水街的肮脏,随着韦生走到一个歪歪斜斜的茶棚下,只见韦生掳起宽大的衣袖将一张掉了漆的方桌子擦了个遍,严麻子也是用衣袖将一张椅子擦拭得干干净净,对着华服公子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爷,您请。” 华服公子撩起衣摆,风雅地落座,众人一瞧,怔了怔,果然是富有的主,这气场就是他们远远不能比的。 众人不敢落座,只听姓李的汉子不知骂了谁一声,“还不快去沏茶!?” “不必了。”华服公子将手中已经合上的折扇摆了摆,再在桌面上点了点,“各位老板都坐吧,站着拘谨。” 众人一听,乐了,原来是个好脾气的主,便毫无顾忌地坐了下来。 “刚才龙某问的,哪位老板来与龙某说说?”华服公子虽是浅笑着,但是那笑容凉凉淡淡,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冷,在这样炎炎的夏日,让人有种莫名的冷意。 “我来说吧。”姓李的汉子瞅了众人一眼,率先开口道,“五日前,羽鹰帮不知从哪儿抓回来十来个苗疆的少女,吊足了临渊城公子老爷们的胃口,今夜在弥华街开拍,任各家公子老爷出银钱买,谁出的价最高,自然最后就是谁能抱得美娇娘回家。” “爷您不知道,听说苗疆的姑娘们都美得风情别样,早些年在临渊城还能偶尔瞧见些许个苗人,近些年似乎都完全绝了种,在临渊城连影儿都见不到,更何况美丽的雏儿,小的还没见过呢!”一说到美娇娘,韦生就狠狠咽了口唾沫,一脸猥琐道。 “你给老子闭嘴!”谁知韦生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招来了姓李汉子的狠狠一个耳刮子,“在爷的面前由得你说三道四!?” 姓李的汉子码完韦生之后,对着华服公子又是笑得和善,“爷,这小子不懂礼数,就喜欢胡说八道,爷您别当真。” 姓李的汉子年纪最长,阅人也最多,他注意得到这华服公子在说到那些苗疆姑娘时眼中的寒意就多了一分,若就任由韦生这么胡说下去,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羽鹰帮?”华服公子轻摇折扇,“莫不成他们还是专门干人口买卖勾当的?” “哈哈哈……”听完华服公子的话,姓李的汉子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就是连其他人等也一并笑了,“瞧爷的模样,是从长安还是从扬州那些繁华的地方来的吧?自然就不知道咱们这和西蛮相邻的临渊城的风气,人口买卖在长安在扬州是明令禁止,但是在临渊城这个谁也不管的地方,却是如家常便饭一般,不然爷也不会光临我们这条弱水街不是?” “这倒是有理,可是都护府对此事也不管?”华服公子摇着折扇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都护府?”严麻子插话,嗤之以鼻,“那只是圣上对蛮夷设置的,在临渊城这种天王老子都不会管的地方,都护府对咱们来说是形同虚设,莫说羽鹰帮是专门干贩卖奴隶这行的,就是都护府里的人,今夜怕是也会出现在弥华街。” 这一次,姓李的汉子倒不像给韦生甩耳刮子那样也赏严麻子一耳刮子,却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严麻子说得有理,这些话在咱们临渊城也不算得上避讳,在这偌大的临渊城,谁家没个奴隶,倒还会被人取笑的,在长安那些繁华的地方,那些下人们和奴隶又有何差别,不过多了一纸契约而已,还不是要给主人家当牛做马,羽鹰帮做的事,在临渊城从来没有受到过非议,倒是会令人欢喜。(.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是吗?”华服公子突然轻笑出声,“那各位老板倒是让我长见识了,那么我想问羽鹰帮在何处?” 众人一惊,不无惊讶地将华服公子从新打量了一遍,自来只有想要出大银钱从羽鹰帮手里买一个非买不可的人时才会询问羽鹰帮在何处,可那都是上千两的银钱啊,这个华服公子可真不是一般的主啊。 “不可说?”华服公子微微抬眸,那眼神突然间冷得姓李的汉子忍不住心底打了个颤,忙摇了摇头,“不是不可说,是我等也不知道羽鹰帮具体在哪儿,他们只会在有人货开拍的时候出现在弥华街,爷若是想要找羽鹰帮的人,今夜可到弥华街去看看。” 华服公子轻轻点头以示赞同,“那弥华街又是个什么地方?在何处?” “爷,弥华街当然是大老爷们去的地方了,到了入夜,爷只管往人多的地方去就能找到弥华街了。”严麻子嘿嘿笑道,再看了一眼华服公子手中的玉骨折扇,“爷打听得这么清楚,是不是今夜也要去瞅瞅热闹?” “这位老板说对了,不过龙某倒不是去瞧热闹,而是去买人。”华服公子笑得和煦,众人看着他眼睛似乎都能冒出金子的形状来,只听得他又问,“那各位老板你们这儿卖的也都是苗人?” “爷您真是说笑了,苗人的价钱高了去了,若是咱们这儿也有苗人,还会在这儿蹲着吗,早就风花雪月去了。”闷了许久的韦生捂着脸嗫嚅道,“苗人会使毒会用蛊,而且人人都一身傲气血骨,宁死不屈,极难从苗疆带出来的,所以今日弥华街一次开拍十个苗族姑娘,才会那么热闹。” “那你们这铁笼里的又是些什么人?”华服公子微微蹙眉,“又是从哪儿来的?” 姓李的汉子本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看到眼前那白晃晃的玉骨折扇,还是答道:“有些是花低价钱从各处人贩子那里买来的,有些是流落到此的难民,有些是咱弟兄几个一齐到穷乡僻壤里去抓的,那里的男丁有气力,抓回来也能卖个好价钱。” “龙某明白了。”华服公子将折扇合起,放到了桌上,手撑着桌子慢慢站起了身,“龙某要问的也已经问完了,如龙某方才所言,这把折扇,送给各位老板了。” 几个粗鄙的男人见到搁在桌上的折扇,也不管华服公子是否离开,一同扑到桌上抓起折扇来细看,那可是放到当铺里就会变成白花花银子的玉骨折扇啊! 姓李的汉子看到华服公子离开的背影,凑近严麻子的耳朵,瞧瞧说了一句什么,严麻子看了华服公子的背影一眼,神色立刻变得严肃,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可是严麻子还没走出五步,便停下了脚步,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脖子,面露惊恐之色。 “严麻子,你怎么了!?”姓李的汉子察觉到严麻子的异样,立刻大步到了他面前,却在看到严麻子的脸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面色刷地变白,双唇打颤,“你……怎么了……” “老李哥,救,救我……”严麻子一手仍旧捂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向姓李的汉子伸出,只见那前一刻还是蜡黄色的手此刻已是布满青紫色的花斑,他的脸也是如此,只见他的喉管耸动得厉害,好像随时都会胀破一般,双眸睁圆得可怖,一副模样极是骇人。 “你你你你,你怎么了!?”韦生等人也看到了陡然之间变了模样的严麻子,严麻子眼见呼唤姓李的汉子无效,便转过身向韦生等人求救,吓得他们连滚带爬地远离严麻子,眼见严麻子没有停下的迹象,不禁抽出了插在腰间的短刀,喝道,“你你你,你不要过来!” “救……救我……”严麻子艰难地说完最后一句话,面朝下砰然倒地,瞬间全身变成黑紫色,那猛烈耸动的咽喉此刻自己崩胀开,红黑的血透过他还捏着自己脖子的五指染了他身下的黑泥地。 其余人瞪大了双眼,浑身颤颤巍巍,韦生手握着刀看向四周,恐惧地大喝道:“谁!?谁人!?滚出来!” “呵呵……”突然,一声低低浅浅的笑声传来,只见那华服公子去而复返,嘴角依旧含着浅浅的笑意,眼神却冷得如同冬月的霜雪,朱唇轻启,吐出几个骇人的字,“各位老板,不要急,马上,你们就会去与你们的兄弟见面。” 华服公子的话音刚刚落下,几个男人便如严麻子一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咽喉,面露惊恐之色,却是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慢慢跪到了地上,唯听得到华服公子冷冷的嗤笑声,“中原狗就是你们这般模样,前一刻还能称兄道弟,危难之时却会拔剑相向。” 华服公子绕过几人身侧,慢慢走到姓李汉子的面前,只见他跌跪在地掐着咽喉满眼痛苦之色地昂头望着自己,华服公子笑得讽刺,“李老板,你是想要那个麻子老板去给谁传话?羽鹰帮吗?传什么话?” 姓李汉子眼中的痛苦之色慢慢变为惊恐,颤抖着双传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如严麻子一般倒地,咽了气,咽喉断裂,血液流淌。 华服公子抬脚踩上了脚边尸体的背部,脚下用力,那原本鼓胀的尸体竟瞬间瘪了下去! “一帮中原狗呵……”华服公子冷笑一声,眼神骤然变得可怖。 “啊——五,五毒教——!?”突然,华服公子身后的铁笼里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声音颤得厉害,华服公子慢慢转过身,眼神冰冷,只见铁笼中神色灰败的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那眼神有木然,有无谓,有惊恐,还有,希冀。 华服公子的眼神落到正定定看着他,眼里满是害怕,年纪约摸十五六的少年神色,声音冷得不能再冷,“你若是再喊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少年立刻噤声,低下头用手捂住了嘴。 “没想到中原人这般没有人性,同为汉人,竟然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华服公子在铁笼前慢慢踱步,细细看着铁牢里犹如畜生一般被枷锁束缚的奴隶,“连你们这些同为汉人的同胞他们都能不把你们当人看,那就更别论其他人了。” 华服公子将铁笼里的人逡巡一遭,正欲走,方才那惊呼出声的少年再次出声,语气里带着焦急,“等,等一下!” 华服公子未回头,也未停下脚步,只听得那少年又叫了一声,语气里多了乞求与诚恳,“女侠,求你救我出去!” 少年说罢,便闻锁链碰撞地面的叮当声响起,华服公子驻足,转身,只见那一脸菜色的少年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而后对着他磕了三记响头。 因为那套在他脖子上的锁链太短,以致于让他直不起腰,磕完头之后仍旧只能躬着背看着华服公子,等待着他的答案。 “刚才你叫我什么?女侠?”华服公子似乎突然来了兴致,折步走到少年所在的铁笼前,蹲下了身,那上好质地的衣摆拖在脏污的黑泥地上也毫不在意,只盯着铁笼里的少年,那眼神盯得少年觉得有些瘆人,却还是大着胆子道,“难道你不是女人吗?那些混蛋没看出来是因为他们没长眼。”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个这是个披着男人衣服的女人,那些混蛋准是眼瞎了,才一个劲地叫爷。 “小家伙,眼力倒是不错。”华服公子笑了笑,眸中寒意未褪,“那么你说,我凭什么要救你?” “没有凭什么,只因为我不想死。”少年毫不惧怕地盯着华服公子的眼睛,冷静道,在这铁笼子里呆着,过着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被卖出去,过着的也是当牛做马的日子,于他来说,不如去死。 “那么我不是中原人,而是苗人,是你们中原人人厌恶的五毒教人,你还会叫我救你吗?”华服公子声音冷冷,问得严肃。 “强者不分种族,他们之所以厌恶五毒教,是因为他们害怕。”少年毫不畏惧,说出心底想法,“我不是强者,所以我害怕死亡,即便知道你或许反手便能将我送下地狱,与其在这里生不如死,不如博一把。” “好,我如你所愿。”华服公子慢慢站起身,看着少年的眼神慢慢退却了寒意,手抓住了铁笼,“躬下身低下头,如果你还想活着出来的话。” 只见华服公子眼神一凛,手下那坚固的精铁笼子一瞬间被腐蚀,破开了一个窟窿!少年抬头正要抬头时,一大串钥匙扔到了他面前。 当少年用钥匙将手上脚上和脖子上的枷锁打开,再抬头时,眼里哪还有华服公子的身影。 “女侠——!”少年将手并拢放到脸颊两侧,对着没有任何行人的弱水街大喊,“我叫顾连风!一定会记得女侠的恩德的——!” ------题外话------ 大叔好无力~哎~江湖文备受冷落~桑森~ 059、愚蠢的中原人 夜色阑珊,温暖的琉璃灯火中尽是波澜层起的暗欲,香糜的气息弥散满整条弥华街。 一入了夜,根本无需向旁人打听弥华街在何处,整个临渊城的公子老爷像是倾巢而出了一般,形形色色,竟都往同一个方向涌去,倒正如那严麻子所说,朝人多的地方去,就能找到弥华街。 怀里揣着银钱的,是去拍买,怀里没有银钱的,去瞧个热闹,均是为了瞧瞧那传闻中妖娆婀娜的苗族女子,摸不到,饱饱眼福也好。 当龙誉这个在弱水街被完完全全瞩目的华服公子置身于弥华街以为会被各种各样高大的男子埋没其中时,却发现灯火琉璃暖飞檐雕梁的弥华街倒是热闹而不混乱,胭脂俗粉,花枝招展,各自招揽着所谓的客人,而那以往会上前搂掐她们腰肢的男人们此刻却是对这些自认风情妩媚的女人视而不见,皆径自往弥华街最大最富丽的阁子走去。 临渊城最风华的一条街当属弥华街,弥华街最风情的阁子当属临池苑,只要付得起银钱,那风情各样的腰肢便随你坐卧,必让你流连忘返。 龙誉站在临池苑门前,看着高大门楣上漆着三个烫金大字的匾额,心下不禁冷笑,也不禁想起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不过倒也配这座城池这个中原,没有金银没有权势,走到哪儿都是低人一等。 身旁不断有一身财气的人与她擦肩而过,被临池苑的姑娘们一一引到阁子里,龙誉一脸冰寒的站在门前,盯着额扁一动不动,旁边有人鄙夷嗤笑,道是定又是个没银钱却学着摆阔的乡巴佬,而后搂着身姿窈窕的姑娘进阁子去了,她这面无表情的模样让站在阁子门前的姑娘瞧着也惴惴得不敢上前,最后从阁子内走出一名身披浅粉色薄纱的风韵女子,瞪了一眼一旁怯怯不敢前的姑娘们,便扭着腰肢向龙誉走来。 “这位公子,可是想要到阁子里一坐?”风韵女子声音风骚妩媚,让龙誉不禁看了她一眼,心下感叹,够风骚。 龙誉点点头,只见女子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浅声笑道:“那么请问公子,有没有订好席位?先前进去的公子老爷们,可都是老早就订好了席位的,而那些个纯属只是来饱个眼福的,就只能在大厅子里垫脚尖瞧,奴家瞧着公子……” 女子欲语还休,只是笑看着龙誉,龙誉虽极少踏足中原,却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当下从袖间拿出一打明晃晃的东西,递到了女子面前。 女子眸中有震惊一闪而过,心下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十片雕工精细的银叶子,虽薄,但是毕竟是风尘女子,见多了金银珠宝,一眼便看出了这些银叶子的价值,每片叶子上那精细的脉络都在宣示着这些银叶子价值匪浅,一片,足以抵得上一锭银子,或者,不止。 “够了吗?”龙誉捕捉到女子眸中的惊叹,冷冷问道。 “公子真是与众不同,便是银钱都造得这般可人。”女子脸上的笑意更开心了一分,毫不客气地接过龙誉手中的银叶子,语气里的妩媚也多了一分,一边扭着腰肢往里走,一边解释道,“那么公子便随奴家进来吧,好的席位已早早被订去了,如今只剩下三楼的两间空席,也算公子来的及时,不然连三楼的空席也没了。” 龙誉没有再说话,只跟着女子往阁子里走,一进门便是扑鼻的浓重脂粉味,只见迎面一道牡丹花红木雕花大屏风,屏风后男人粗鄙的话漫飞,女子没有引她绕到屏风之后,而是一进门便往左边拐去,有一道梯子往上延伸,女子便领着龙誉上楼去了。 上到三楼,女子推开了一间紧闭的房门,随后便有一名布衣少女端来了茶水,女子瞧着龙誉没有任何吩咐,软声说了几句什么,便带门离开了,一离开便急不可耐地拿出了十张银叶子细细打量,一副贪婪的模样。 女子离开之后,龙誉开始慢慢打量整间屋子,只见屋子于靠近阁子中央处装成游廊状,紧挨游廊便能看清楼下厅子中央的高台,于游廊旁还摆置着太师椅与小茶几,不得不说还真是别有一番情调,只不过龙誉现下没心情赞赏这些,沉着脸走到了榔杆前,发现整一层楼的游廊呈圆形连在一起,将整个阁子的正中央环抱其中,上是雕花梁栋,缀镂空花灯,下是圆形水池,水池直径约五丈,几朵琉璃莲花灯浮于水面之上,围着池子摆放着一圈桌椅,此刻每张圆桌旁都坐着一名老爷或年轻公子,于桌椅后方隔开五步之地,拥挤着站满了各色男人,此刻正相互说着些什么,使得楼下一片热闹。 龙誉再看看手下扶的榔杆,那祥云纹精雕细刻,漆黑漆,触手很是光滑,看向对面二楼的单间屋子,于榔杆后皆是垂挂着珠帘,想来里面坐着的当是在临渊城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三楼大约则是像她这般只有银钱没有地位的大老粗,又想装风雅不在一楼与他人挤,珠帘子垂在眼前只会觉得碍事,干脆都是趴在榔杆往下看。 龙誉巡视了一遭不觉有异,便在榔杆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却是紧紧盯着楼下的水池不放,幸而这楼层之间相距不高,位于三楼还是能清楚的看到一楼厅子里的情形,只不过没有二楼的视角佳而已。 其实白日里离开弱水街之后,龙誉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冲到那羽鹰帮去将那些可怜的姑娘们救出来,可是她还是冷静下来没有冲动,一则因为她确实探听不出羽鹰帮究竟在何处,她所知道的仅有羽鹰帮前几日的的确确到苗疆走过一遭,不过证明她没有来错地方就好,二则是因为她会量力而行,她现在是单枪匹马,就算是救出了她们,可她们十来个姑娘不能打不能斗,只能靠她保护,若是被发现了,她一个人到时只怕护不周全,反倒会害了她们。 深思熟虑之后,她最终决定还是先到弥华街看看情况为好,最后若是不行,她就算拼尽全力也会将她们救出来,她绝不会让她们成为中原狗随意拿捏的物件! 就在龙誉垂眸沉思的时候,她的左手袖子里似乎有东西在爬动,从手臂处向手心爬去。 “小圣蝎,你说你堂堂五毒圣教的圣物,跑来跟我这个无名小卒,该说天理不容,还是我暴殄天物?”龙誉用右手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左臂,一口气吐了三个中原词语,一只红色的蝎子赫然出现在她的左手手心里,扬着尾部在她的手心转了个圈儿。 龙誉抬起右手托着腮,微微蹙起了眉,“你也觉得中原狗太可恨是不是?放心,姐姐办完事就马上带你回苗疆。” 那场大火之后,她铁定了心要到中原一趟,她从姜花阿爹的话中知道了村子不仅被中原人所屠,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们还被捉到了中原,就算她没有答应姜花阿爹临死前的请求,她也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树顶村落位于苗疆南边,若说远近,离中原并不是最近,猖狂的中原狗就算滥杀无辜也当不会找到树顶村落,然而为何村子一日之间竟被血洗焚烧了? 这中间,是有什么事?还是有什么人? 龙誉愈想愈觉得心中一口怨恨之气无处宣泄,树顶村落一向平和不与外界交往,更枉论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杀人偿命,屠村之仇铭记于心,村子没有背负罪孽,她不管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定要屠村之人为无辜的村民陪葬! 那日,她从无心岭出来,就在她踏入去往中原的必经之路幽潭草泽时,红雪不知何时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冲她摇着尾巴转着圈儿,似乎在跟她说带上她,当时她心急着要到中原报仇,没有多想些什么,便带上了红雪。 可是现下想来…… 龙誉忽而将红雪轻轻捏在手心里,凑近自己的脸,像后知后觉一般一脸严肃地疑问道:“小圣蝎,你不是来当叛徒的吧?” 她可没有忘记她正在和那个白面小男人玩游戏,那个小男人绝对想不到她到了中原来,可要是身边多了个圣教的圣蝎,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她不得不怀疑这圣蝎来到她身边的意图。 红雪像是听懂了龙誉的问话和心中的疑虑一般,连忙摇了摇自己的两把毒钳子,以示她不是龙誉口中所说的叛徒。 看到红雪的动作,龙誉的面色这才缓下来,将红雪放到了桌上,“这就好,姐姐现在可没有时间和他玩游戏,姐姐还有正经事情要做。” 龙誉说完,注意力又回到了下方的水池上。 她痛恨中原人,从没想过要踏足中原,也没有想过要学习中原人的东西,可是一切从小哥哥出现后似乎都变了。 小哥哥说,中原不是每一个都是坏人,她信了,她今日瞧那关在铁笼里的少年的确不像坏人;小哥哥说,中原不是每一样东西都是不好的,她信了,所以她和小哥哥学了中原的文字,如今用上了;她不知道小哥哥身为苗人如何知道那么多中原的东西,她没有多问,却坚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没有知晓羽鹰帮实力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突然间,照亮整个厅子的烛火被吹熄,唯剩从顶上镂空花灯中透出的朵朵莲花状亮光,投照在墙上珠帘,水面还有地面,投照在水彩旁坐着的几名兴致盎然的男子面上,将这个厅子映照出暧昧一般的味道,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仿佛默契一般,喧闹声在瞬间停止了,所有人的眼光齐齐定格在厅子中间的水池上。 浓妆艳抹的老鸨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扭着腰肢走到水彩旁,望着面前那些双眼尽是欲望与贪婪的男人们,笑意吟吟道:“各位老爷,公子们,莫急莫急,马上就能让您们大饱眼福。” 老鸨的声音堪堪落下,众人耳里便传来了轮轴转动的声音,低沉地回响在整个厅子里,而后只见老鸨身后水池下方似乎有什么在顶着水面! 众人屏住呼吸紧盯着那动荡的水面不放,老鸨嘴角的笑意更浓,慢慢退到了一侧,龙誉此刻已经站起身,倚着榔杆,盯着楼下的变化,危险地眯起了眼眸。 就在那水面由下而上完全绽开时,所有人的眼中顿时欲望与惊艳乍现! 一朵琉璃雕刻的莲花,赫然由池底浮出,莲花之中,莲蓬之上,坐着一名年纪约摸十五的少女! 只见少女明眸皓齿,乌发及腰,头上斜插两把银梳,脖子上戴着银项圈,缀丝银耳环,一双只用染布缠着的还露出脚趾的小脚,短短的不及遮盖腰部的衣裳,让她纤细的腰肢完全曝露在众人的视线里,堪堪及膝的短裙使得她白嫩修长的小腿被一览无余,浑身湿漉漉,使得那本就迷人的短衣短裙紧贴着她肌肤,将她那凹凸有致的身子勾勒得完美,在配以她现在惶恐无助的眼神,让在场的所有男子都禁不住狠狠咽了口唾沫,果然是风情别样啊! 此时少女的双腿并拢斜坐在莲蓬上,只要她稍稍一动身,那短短的裙子便能让她顿时春光乍泄,加之她的手被放在不该放的地方,瞧得众男子浑身血脉贲张,只是此刻少女浑身虚软,别说想要拿开手不摆出这种可耻的动作,可是她此时便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想要移开手,简直就是徒劳,看着面前男人一张张贪婪猥亵的脸孔,眼底的惶恐与无助更甚。 “各位爷,怎么样?还合你们的胃口吗?”老鸨看着众人的反应,笑得脸上厚厚的脂粉有些乱颤,可见她此刻是多么的心花怒放,只要这些个嫩雏儿都卖了个好价钱,羽鹰帮定然不会少了她的好处,卖的价钱愈高,她得到的好处就会更多。 就在老鸨说话的时候,池子中央的少女脸上有两行清泪滑落,惹得在最前排坐着的一个蓝衣公子哥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这雏儿,本公子买了!说,底价多少!?” 那蓝衣公子说话的时候瞅也未瞅老鸨一眼,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琉璃莲花中的少女,扯了扯自己胸前的衣衫,直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将少女吃干抹净。 “这一次的姑娘底价要比以往的贵些,一百两,公子是否要拍?”老鸨笑得眼角褶子暴现。 “拍!当然要拍!本公子先出价,两百两!”蓝衣公子豪爽地一拍桌子! “好,方公子两百两――还有哪位――”老鸨看到蓝衣公子已从怀中掏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砸到桌上,脸上的脂粉又抖了抖,抬起头望向四周和楼上,扯着尖利的嗓子喊道,可是她的话还没喊完,便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因为她觉得她的喉间像是有什么刺入了一般。 而离她最近的蓝衣公子听到她的话戛然而止,不禁微微抬眸去看她,只一眼,便令他满面煞白如见鬼怪,吓得他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而后连滚带爬地逃离老鸨的身侧,往身后的人群扑去! 对于蓝衣公子这突如其来的落荒而逃,其他人本是不解,可是在看到老鸨的那一张脸时,均是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均往后退开一步。 老鸨对于蓝衣公子突然间对她的恐慌不明所以,只觉喉咙痒得厉害,脸也痒得厉害,让她想要继续出声让众人拍价都张不了口,只能拼命地挠着自己的脖子和脸,挠着挠着,突然间她觉得她从脸上挠下了一块什么,不由摊开手心去看―― 那是一块黏着厚厚脂粉的脸皮! “啊――!我的脸,我的脸――!”老鸨惊恐至极的尖叫声尖锐地响起,抬起手捂住了脸,想要挽救她的脸,却什么用也没有! 她那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像龟裂了一般,正在一点点的剥落! 这件事来得太诡异又太骇人,让所有人想要破口而出的尖叫声都卡在了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像躲瘟疫一般远远躲开老鸨,待回过神时才尖叫着皆转身想要夺门而逃! 那一刻,所有人想的都是自己,根本无人再去顾及水池中央的少女!便是那二楼稳静垂着的珠帘,似乎都在开始摇动。 龙誉站在三楼,低头欣赏着这混乱的一切。 “不――!不要走――!救救我――救救我――!”老鸨看着落荒而逃的众人,一边捂着脸,一边撕心裂肺地呐喊着,乞求着能有人来拯救她。 龙誉轻轻摆动着自己的右手,冷笑,愚蠢的中原人,有胆子买卖苗人,竟然没胆子来想象后果。 “叮铃――叮铃――”就在所有人夺门而出的刹那,空气里传来了清晰且清脆的叮铃声,所有人的脚步在瞬间定格,继而竟是齐齐往厅子里退了回来!就是连前一刻还在惊恐乱叫的老鸨似乎都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止住了尖叫,用十指捂着脸,透过指缝往外望去。 龙誉的右手陡然一抖,红雪在桌上欢快地转着圈儿。 060、好阿哥,你还会安插细作嗯? “叮铃——叮铃——”叮铃声愈发清晰,龙誉听着这悦耳的声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怎么可能!?龙誉的眼底满是阴沉和不可置信,伸手一把狠狠捏住了正在转着圈儿的红雪,低声怒喝道:“小圣蝎,你还说你不是细作!?” 红雪用力摇晃着自己的毒钳子,龙誉恨不得一把捏死她。 只见那已经冲到大门屏风后的人又慢慢地退了回来,而后那率先跑出大门的蓝衣公子此刻竟如断线的纸鸢一般被扔了回来,身体撞破牡丹花样的屏风跌在厅子里,左胸前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心脏已然被掏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具是惊恐之色,纷纷退回了厅子里,龙誉眼眸微眯。 老鸨已是吓得昏了过去,阁子里的姑娘们此刻正一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有些早已昏厥过去,有的则是将头埋在臂弯里,看也不敢看厅子的情况一眼。 “蛊,蛊,蛊……这是苗疆的蛊!”不知有谁颤抖地说道,语气里夹杂着数不尽的恐惧,“这是,这是五毒教来了!” 从方才老鸨龟裂剥落的脸,到这瞬息之间夺人心脏,这天下间,除了苗疆的蛊毒,他们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除了五毒教,他们也想不出天下间还有谁人能这么自如地用蛊! “非也非也,你们还不值得我浪费我的蛊虫。”就在众人的心皆惶恐颤抖不止的时候,门外响起了男子沉沉淡淡的声音,虽轻,却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清楚。 龙誉的眼神瞟到那被剜了心脏的男子心口血窟窿处,是的,他说得没有错,他用的,确实不是蛊。 “不过是用的你们这些孤陋寡闻的人没有见过的利器而已。”伴随着男子的一声轻笑,一个颀长的身影落入了龙誉的眼帘。 只见男子如剑般的眉,狭长的凤眼,眼角微扬,泼墨一般的眸子,刀削斧劈般的鼻峰,薄薄的唇,尖尖的下颚,肌肤白皙,正是烛渊。 紫边黑底对襟上衣,衣摆缀银铃,大裤脚长裤,长发松松编成一束垂在脑后,新月银耳环,完完全全的苗人装扮,看得龙誉眼角直抖,这个白面小男人,似乎不知道什么叫改装出行和掩人耳目,他这样明显会把事情弄大,她带走那些姑娘们就更有难度了。 想到此,龙誉可谓是气恨得咬牙切齿。 烛渊左手五指下垂挂着的一个血淋淋的心脏,使得厅子里的众人更是将他当怪物一般看,明明没有看到他身上带着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他手指上除了五枚银戒指无任何丝线,却能将一个人的心脏轻而易举地剜出并垂在指尖,这五毒妖人用的究竟是什么妖法!? “我不喜吵吵嚷嚷,所以,聒噪的人都必须安静下来。”男子慵懒的眼神自已经惶恐得不能再惶恐的众人面上晃过,五指微动,垂在他左手下方的血淋淋心脏便“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男子带着劝说的口吻道,“我知道你们都怕死,我也没有空暇一个个把你们的心剜出来,我也知道你们不过是来看热闹而已,我对你们的命也没兴趣,但是在我办完事情之前你们谁人也不许离开,若是非要离开也不无不可,只要你们自信能从我五指间离开。” 烛渊云淡风轻的口吻仿佛在谈及的不是人命,而是微不足道的蝼蚁,那些个胆小如鼠的原本只是来瞧热闹的男人此刻都噤若寒蝉,他们不是没有功夫没有战力,而是在五毒教那奇诡的蛊毒之术面前,他们那些功夫战力根本不值一提。 临渊城的人最是明白,这天下,苗民能带给他们财富,却也能带给他们死亡!能到临渊城来的苗人只有两个极端,一种是被捕捉而来,而另外一种,就是能杀人于无形的强者!譬如五毒教!连中原各门各派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五毒教! “五毒妖人,休要在我中原地盘上撒野!”烛渊的话音刚落,只觉一阵疾利的大风从二楼正中的一片珠帘后直劈而来,伴随着哗啦啦的铁链挥甩之声,众人大惊,烛渊微微一个闪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那批面而来的疾风,只见那疾风便辟向了他身后的大屏风,生生将屏风劈成了两段,切口齐整,而后那疾风又向二楼珠帘处收回。 二楼曳地的珠帘因着这疾利风一出一回已被隔断,浑圆的珠子啪嗒啪嗒落了一地,此时此刻只见那断开的珠帘后站着一名身高八尺赤着上身连鬂虬髯的粗壮男人,手里握着一把黑漆漆的精铁大斧,那斧头足有十岁小儿般大小,斧柄足有寻常男子的胳膊般粗细,斧柄底端系着长长的铁链,想来刚才那一阵疾利的大风是他甩动大斧而致。 龙誉不禁多看了那男子一眼,浑身壮硕,心下也有些佩服,好大的气力,于是又看了烛渊一眼,那身子板,真是一个顶俩…… 龙誉当下忘了烛渊是否是追寻她而来到此地,又是否会被他发现,只站在三楼的榔杆旁,凝神注意厅子里的一切,她没见过这个白面小男人真正出过手,她倒是想看看五毒圣教的大祭司,杀力到底有多强大,以致于他敢大摇大摆毫不伪装地只身出现在中原,出现在这个中原武林人士往来不绝的临渊城。 她还要找机会将姜花她们全部救出来,经这个白面小男人这么一闹,她确实需要再静观其变。 “想来这位便是临渊城赫赫有名的‘鬼斧子’了。”烛渊微微抬眸,看向那二楼珠帘,淡淡笑道,似是赏识。 可就在烛渊抬眸看向二楼时,站在他身子两侧的人慢慢往他身后移去,而后举起手中的剑,从身后对准他心脏的位置! 烛渊微微一笑,轻轻一抬左手食指,只见他就要扎到他背部的剑锋突然倒转,直直插入了男子的喉间! 众人再次大惊,冷汗涔涔,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便是二楼那手握大斧的壮汉眸子里也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却很快消失,烛渊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仍旧凉凉淡淡地看着二楼壮汉。 “算你识相!”只听那壮汉大喝一声,声音大得可谓是震耳欲聋,手握大斧,脚一蹬地,整个人便至二楼轻然跃到了一楼地上,身形虽大,然而落地却是轻得一丝声响也无,龙誉不由再次认真打量了他一遍,功夫内力挺好,不知她和他打起来,他能接住她几招? “五毒妖人,敢来我中原撒野,管你什么五毒教,老子让你有来无回!”那壮汉一边大声怒喝,一边开始挥动手中的大斧,显然是怒了,眼中杀气腾腾,好似取不到烛渊性命不罢休一般。 “是么?”烛渊依旧是淡淡笑着,丝毫没有被壮汉鄙夷的话激怒,就在壮汉手中的大斧再要甩出之时,烛渊的左手也慢慢抬了起来。 烛渊的左手抬到齐肩高的时候,那大斧搅动着空气就要猛劈到他的脑门上,却见他不闪不避,众人期待,龙誉拧眉。 忽而,烛渊抬起的左手蓦地紧握,那就要撞到他脑门的大斧瞬间停滞,擦着他的肩猛然落地,“砰”的一声砸到地上,让附近的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得到脚底传来的一阵震荡,再看那挥斧的壮汉,此刻正单膝跪在地上,面色煞白,冷汗涔涔,身下一滩血水,竟是他挥斧的右臂被生生拧断了! “不知‘鬼斧子’没有了引以为傲的右臂之后,日后还怎么当‘鬼斧子’?”烛渊再轻轻勾动手指,那跌落在壮汉身旁的粗大手臂被无形的利刃切割成数段,连带着骨头! 一切,都只在一瞬之间!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出手,且他没有移动过一步,竟这么轻而易举地毁了力大无穷的“鬼斧子”,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众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远离烛渊的身侧,此时此刻,他们面前的这个苗疆男子,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个妖邪之物! 那失了右臂的壮汉此刻强忍着疼痛,没有昏厥过去已是有着极其的忍耐力,别说想要再说出一句话,冷汗夹着血水淌了一地,昔日里狂傲至极的‘鬼斧子’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羽鹰帮帮主大人,亲眼瞧着跟随你这么多年的兄弟变成了这副模样还坐得住,当真是令人佩服。”烛渊只看了一眼痛苦不堪的壮汉,眼神便又往二楼断开的珠帘处看去。 龙誉眼眸微眯,搭在榔杆上的手蓦然收紧,也往二楼珠帘断开的地方望去,羽鹰帮!? 忽然一道红色的身影从断开的珠帘处飞出,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壮汉面前,却是一名比壮汉还要年轻许多的男子,一身红衣,连嘴唇都是妖冶的红,让龙誉看得心底直犯毛。 居然还有比白面小男人还要像娘儿们的男人,龙誉紧握的双手几乎要将手下的榔杆捏碎,恨不得现在就下去撕了那个不男不女的男人! 可是她抑制住了内心的愤怒与冲动,她现在冲出去被那白面小男人发现了先且不说,让那不男不女的男人耍些阴招就不妙了,中原狗最是阴险狡诈,若是在两个人间论输赢,她自然愿意白面小男人赢,即便她知道这种胜负根本无需分。 那么她就再等一等,等一等,待会将这个毁了整个树顶村落的中原狗碎尸万段,给无辜的村民陪葬! 而厅子里的众人在看到红衣男子是眼里满是期待,期待他能将这个妖邪的苗人杀死,毕竟他是闻名临渊城的羽鹰帮素有杀人不眨眼之称的神秘帮主,从不轻易在人前露面,今日现身,众人自然将生命和希望系在他身上。 “低下轻贱的西蛮人,敢只身来到我中原,胆子倒是不小。”只听那红衣男子冷笑一声,眼神和语气里尽是鄙夷,垂眸看了一眼身旁的断臂壮汉,冷声道,“若是识相就赶紧滚,本帮主对方才的事可以不计较,否则——” “否则什么?不要怪大帮主手下无情?”烛渊的眼里没有丝毫狂傲,总是淡淡的笑意,此刻听到红衣男子的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轻笑出声,“大帮主真是好大的口气,大帮主怕打不过我就直说,何必这么给自己长面子,连你的四个哥哥一齐出手都不是我的对手,大帮主自己一人当我的对手,自认为自己有几成胜算?” “你,你是五毒教的大——”红衣男子看着烛渊的眼神陡然变得惊恐,方才的气势瞬间全然不见,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烛渊食指一绕,他还来不及反应,更别提有任何动作,便觉自己的脖子被一股无形的丝线狠狠勒住,将剩下的话全部卡断在喉咙里。 众人满面煞白,这个苗人究竟是什么妖物,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倒了羽鹰帮大帮主,太可怕了! “啧啧啧,没想到羽鹰帮所谓的大帮主这么不堪一击。”烛渊甩动手腕,那红衣男子便被拽到了他的脚下,他低头瞧着红衣男子一脸的绛紫色,叹了口气,“没想到把我养了几年的四只宠物的尸体扔出来,引出来的居然是你这等杂碎,当真是扫兴。” 红衣男子用手揪着自己脖子上那看不见的丝线,想要摆脱这种无耻的束缚,却被烛渊一脚踩在背上,让他不得不如狗一般趴在他的脚下。 “身为狗,就要有身为狗的模样。”烛渊声音淡淡,没见他的脚动一下,被他踩在脚下的红衣男子却是一口鲜血喷出,看得旁人心惊肉跳,瑟瑟发颤,只听烛渊继续道,“若是方才大帮主说出的话能稍微动听一些,或许我可以考虑让你像你四个兄长那样成为我的玩物,不过可惜了,我现在瞧不上你这低下的杂碎。” 龙誉看着楼下这已完全不用分胜负的情形,捏住了趴在榔杆上的红雪,慢慢往后退,她要趁那个白面小男人没有发现她之前把姜花她们找出来,带回苗疆,那水池低下应当有机关,姜花她们应当都在那儿,先救下面的吧,水面上的阿妹稍后再救,至于羽鹰帮那她恨不得碎尸万段的狗玩意儿,就,就算便宜了那白面小男人!待会儿救了人之后她再去把他们狗帮的老巢给捣了! 可是还不待她从榔杆旁离开,一双凉凉淡淡的眸子便朝她这儿望了过来。 “阿妹这是要去哪儿呢?我千里迢迢而来就是来帮阿妹的,阿妹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要辜负我的好意么?”烛渊脚下踩着红衣男子,正微微抬头看向三楼正要离开的龙誉,嘴角微挑,“阿妹你瞧,我连你恨的人都帮你逮着了,阿妹不是应该下来将他碎尸万段才对么?” 龙誉捏着红雪的手一抖,不自觉地用力,捏得她手心里的红雪直晃腿,以示抗议。 “怎么,阿妹不下来么?你恨不得喝其血寝其皮的人就在我的脚下,阿妹还要转身走么?”烛渊看着眸光变换不定的龙誉,依旧只是浅笑,“阿妹若是不亲自动手的话,我可没打算过为阿妹代劳。” 他不急,他既然舍得离开苗疆来到中原,他就舍得慢慢等,因为他知道那只心里满满装着都是苗疆的尖牙利爪的小野猫,一定会乖乖地来到他的身边。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亲自来寻,只要他使些手段,这只可爱的小野猫也会乖乖地回到圣山,不过她既然想逃想玩,他陪她就是,让她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她竟会跑到中原来,还是只身一人,连打倒四鬼都浑身是伤精疲力尽的人,居然想要独自挑战中原,是高看了她自己,还是小看了中原呢?还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龙誉微眯着眼眸看了烛渊脚下的红衣男子片刻,最后垫垫脚尖,从三楼轻而易举地轻轻落到了烛渊身边,让旁边的人心惊肉跳之余又是一脸惊讶。 “好阿哥,你还会安插细作嗯?”龙誉看着温柔浅笑的烛渊,将手中的红雪放到了他的肩上,笑得咬牙切齿,“这样还算游戏吗?” “阿妹,目下好像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最佳时机,阿妹是要先救人?”烛渊说着,微微动了动脚,只听得脚下传来“咔”的一声,像是腰骨断裂的声音,那红衣男子昂头想要撕心裂肺地吼出一声,奈何他的咽喉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缠住,根本发不出过多的声音,只听得烛渊一句足以让人觉得心惊胆寒的话接着响起,“还是,先剁人?” “游戏之事,稍后再说。”龙誉冷冷看了被烛渊踩在脚下的男子一眼,转身往池子走去,一边走一边脱下身上的中原男子衣衫,露出她贴身的一袭苗衣,只见她疏忽一个动作,便将那坐在池中琉璃莲花中的少女抱到了池边,用刚刚脱下的长衫将她裹住,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支细颈小陶瓶,倒出一粒药丸让少女吞下。 少女稍稍恢复了力气,便紧紧抓住了龙誉的手臂,终于无法坚强哭出了声,似乎还无法从惊恐中回过神,说话都是颤抖的,“龙阿姐,姜花,姜花阿姐她们,都在水下的笼子里……” 龙誉面色一寒,将少女抱到了旁处,正要回烛渊身边,揪问那红衣男子如何开启机关,却见烛渊抬起了右手,手为刀状,向水池的方向用力劈了下去! 061、想死也是一种奢望 龙誉眼见烛渊抬手就这么直直的要劈开水池,心下大惊,她已明白这个白面小男人的武器与结气成刃无异,不论威力杀伤力还是速度,都远非一般刀刃所能及,先不论他那气刃能否劈开这坚硬的地面,若是劈开了,这池子低下是姜花她们,必然会伤到她们。 可是烛渊出手的动作极快,龙誉虽想阻拦,却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等着那水池一分为二的形象,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烛渊眼角的余光瞥到龙誉紧握成拳的双手,嘴角轻挑,尽是玩味。 然而龙誉没有瞧见水花飞溅水池断裂的画面,只听轻微一声“咔”的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池子里那朵足以容一人坐在上面的琉璃莲花座裂成了两半,落到了池底。 与此同时,宽敞的厅子东北角传来低低沉沉的隆隆声。 “阿妹,瞧你紧张得,也不知道高看了我这指间的力量能劈开这坚硬的地面,还是小看了我的能力会让我这指间的力量伤了你想要救的人。”烛渊轻轻摇头,笑道,“难道阿妹没有瞧出那朵莲座就是机关么?何必我再大费周章劈了这地呢,看来阿妹的脑子需要补补。” 此刻的龙誉哪里听得进烛渊的唠叨,也不管他说些什么,只迅速地冲到了厅子的东北角,一脚踹开那紧闭的房门,冲了进去。 龙誉冲到东北角的屋子里后,烛渊盈着浅笑却让人害怕不已的眼神在身旁众人的面上慢慢逡巡而过,吓得他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哆哆嗦嗦。 “各位怎么突然间又有了胆子?难道各位还没有看清,你们手中的废铁在我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么?”烛渊平平淡淡的语气没有丝毫狂傲,但是说出的话却是满满的鄙夷,就好像他高兴,眼前的人他就大发慈悲放过他们一命,他若不高兴,他就立刻让他们离开这个人世。 “我,我等就算打不过你,也,也不会任由你拿捏!”突然有一人抖抖擞擞地大声喊道,颤抖的话,惧意占了十分之九,底气却是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呵呵,那我就让你们准备准备,我想与那边角落里的姑娘们说上几句话。”对于对方的话,烛渊像是听笑话一般,瞧也未瞧对方一眼,抽开了踩在红衣男子背上的脚,朝瑟缩在角落里已然昏厥过去的姑娘们走了过去,边走边道,“若是你们自信能从我身后取我性命,只管来便是,这些姑娘的命你们也不用担心,你们还在前头呢,我还不至于向女人下杀手,不过瞧你们一个个懦夫的模样,此刻应当都是惦记着自己的性命,哪里会管这些姑娘的死活呢?” 烛渊像是自言自语,将自己的背部完完全全地敞在敌人面前,那手里握着武器的,均看着烛渊的背影狠狠咽了口唾沫,手中的武器却始终抬不起不来,更枉论向烛渊刺去,所有人的模样,倒是与烛渊所说的话相差无几——懦夫。 烛渊慢慢走近那些还在昏迷不醒的姑娘们,蹲下身,微转手腕,姑娘们只觉有一阵狠烈的风从她们的脸颊前刮过,于是便在脸部传来的刺痛中惊醒,一睁眼就看到蹲在她们面前的苗族男子,看到他肩上那浑身如血般的大蝎子,吓得险些又要昏过去,有些则是张大了嘴想要喊叫,然而却因内心的极度恐惧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明明是那么俊美的男人,是她们所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无法匹及的美,美得她们没有一人找得出词语来形容,可是这么美的一个男人却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一般,眉眼盈笑,却是真正的无常鬼。 正如她们没有见过这么美得无法形容的男人一般,她们没有见过面带微笑却可怖得无法形容的男人。 “嘘……”烛渊将修长的食指放到唇边,轻声道,“聪明的话,就别叫,我说过我不喜欢吵吵嚷嚷。” “你你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有姑娘瑟瑟发抖地问道,只是一句话,却像是用尽她全身的气力,艰难,恐惧,颤抖。 “做什么?”烛渊微微一笑,很美,却让姑娘们害怕得将身子缩得更紧,“放心,我从不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下手,中原女人也不例外,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你们的性命,我呢,不过是给你们机会赶紧逃命,我可保不准我那可爱的阿妹待会有什么惊人的举动。” 男子柔声的话语落到每一个姑娘耳里,都让她们惊骇得心惊肉跳,身子都止不住地发抖。 “好了,现在开始逃吧,使出你们最大的力气狂奔。”烛渊说完,慢慢站起身。 突然有女子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噌地站起了身,整个身子抖得好比筛糠一般,惶恐无比地望着烛渊,从她的眼底瞧得出她已做好了逃的准备。 “去吧,都逃命去吧,记着,都安静地离开,不要吵。”烛渊耐心地叮嘱着,嘴角的笑容诡异得瘆人。 姑娘们迈开颤抖不已的双腿,如疯了一般夺门而去,仿佛她们身后有十万只恶鬼在追着她们,不,是比这还可怕。 在厅子里的男人们听见了烛渊的话,看到疯了一般逃命的姑娘们,只觉双腿颤得更厉害了,有几人似是终于忍受不住这种诡异的折磨,惊恐地摇着头往后退了几步,而后转身也想要逃! 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转身,陡然间只觉自己的膝盖被刀劈了一般,直直跪到了地上! “我只说了女人可以逃,你们几个大老爷们,跑什么呢?”此时烛渊已是转过身面对着众人,右手抬在眼前,五指慢慢动着,只是随着他的五指稍动一分,那几名想要逃的男人双膝传来的剧痛就多一分,仿佛有人在那被劈开的伤口上用匕首一刀一刀慢慢剌着,不断有血水从他们已然能看见膝盖骨的血口子上留下,厅子里的血滩,又多了几处。 “大,大侠饶命!”有人终于屈服在恐惧、折磨与死亡的脚下,扔了手中的武器,心里再也没有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大道理,“扑通”一声向烛渊跪了下来! “啧啧,自来中原极少有人将我们苗人当人看,临渊城又是将我们苗人当畜生看,不料也会有人向他们眼里的畜生下跪求饶,当真是惊天奇闻。”烛渊看着那纷纷在他面前下跪的人,啧啧叹道,悠然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赏是惋惜还是鄙夷,“若是一见到我的时候就这么做的话,或许我会让你们离开,只是现在不行了,你们若走,待会拿谁来给我那可爱的阿妹泄愤?我还不想委屈了自己。” “大侠!大侠!求求你放过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今夜不过是来看热闹而已!与羽鹰帮没有任何联系!”磕头声在继续,求饶声在继续,烛渊无动于衷,只是扭头看向厅子中央的水池。 只见那前一刻还是清澈的池水,此一刻正在慢慢被血色染红,由下而上,在水中蔓延得迅速,烛渊眸子里的寒意多了一分,笑意也更甚一分。 “那么你们的意思是,你们是无辜的吗?”正当此时,龙誉冰冷的声音从厅子东北角响起,那冰冷里含着浓浓的恨意,还有,可怕的杀意。 龙誉踩着重重的脚步慢慢朝众人走来,那从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气息使得这个盛夏的夜晚如坠冰天雪地,那些前一刻还在磕头求饶的男人也被龙誉身上迸发出的杀意震住了,还维持着将头磕到一半的姿势,面色苍白地看着龙誉。 他们想回答,是,他们是无辜的,可是一时之间他们竟谁也开不了口,所有的话仿佛都被龙誉身上的杀气堵在了喉咙口,怕是一出口他们便会被碎尸万段! 烛渊微微眯起眼,收起了眼底的笑意和玩味,定睛看着龙誉,他倒是没看出来,这只喜欢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居然能迸发出这么强烈的杀气,仿佛要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焚毁才会甘心一般,真是不错。 龙誉慢慢走向那被烛渊折了右臂,此刻还存着气在地上微微抽搐的壮汉,眼睛却是望着烛渊的方向,想如平日一般毫无所谓的笑着开口,却是不行,开口即是冷得不能再冷的语气,“劳烦好阿哥帮我瞧瞧那条红色的狗还有没有气在。” “阿妹放心,这狗是我特意为阿妹捉的,自然要留着给阿妹自己好好逗弄。”烛渊笑着微微挑了挑自己左手食指,那被他踩得五脏受损神智涣散的红衣男子的脸便被迫朝龙誉扬了起来,让龙誉自己看得真切。 “红雪。”龙誉却看也没看地上那脏东西一眼,目光移到了还停在烛渊肩头上的红雪身上,只见红雪听到龙誉这一声叫唤,那微微耷拉的尾蛰一刻翘了起来,连带着身前那两把毒钳子也扬了扬,从烛渊肩头一跃而下,如飞一般便到了龙誉的跟前,龙誉微躬下身,向红雪伸出了右手,红雪立刻跃到了她的掌心中。 烛渊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似乎在等待着一场好戏开演,而那些早已恐慌至极致的男人们,已是大气不敢出。 “这两条狗身上的气味你都已经记住,对吗?”龙誉看着手心里的红雪,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问道,她相信,身为圣蝎的红雪,绝对拥有辨气之力,果然,她没有猜错,红雪将尾蛰压了压,龙誉继续道,“我有个忙想要你帮我,就当做你将你的大祭司引到我身边的赔偿,可或不可?” 红雪停顿片刻,再次将尾蛰压了压。 “那么去吧,将这个楼阁里所有和这两条狗气味有关的野狗给找出来!”龙誉将话咬得极重,将右手往二楼的方向一挥,只见一道细细的红影向二楼飞去,龙誉才将目光落到脚边壮汉身上。 龙誉用左脚尖将跌趴在地上的壮汉的下巴一挑,壮汉身子一阵猛烈的痉挛,只见龙誉冷冷一笑,挪开了自己的脚尖,而后对着壮汉那断开手臂的伤口毫不留情地慢慢踩下去。 “啊——!”壮汉痛苦的嘶喊声响彻整间临池苑,使得那垂挂在最顶上的镂刻花灯都晃了晃。 “疼?呵呵,别急,不怕,待会会让你更疼,让你更享受撕心裂肺的滋味。”龙誉冷冷笑着,此刻她似乎不是以往那个不论什么都豁达开朗的少女,倒像个刚从血池里爬出来的嗜血修罗,只见她慢慢加重力道的脚下,壮汉那仍旧淌血的胳膊由红变紫,进而由紫便黑! 龙誉踩着壮汉的伤口,慢慢抬起了右脚,听得壮汉撕心裂肺地呼号,她将全身的重力通过左脚全部施加在壮汉右肩的伤口之上,而后才慢慢放下右脚,对着壮汉的左肩狠狠踩了下去! 壮汉又是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叫,昏死过去,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壮汉原本精壮的古铜色手臂慢慢变黑,而后,慢慢萎缩! 不过片刻时间,他的手臂变得只剩下一层黑色的皮,紧紧地贴在骨头之上!便是那手指此时此刻也能清楚地看见那指骨的形状! 短短时间内,那壮汉不知在这样的剧痛中昏醒了多少回,对于这样非人的折磨,那壮汉抽出身体里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力气,动了动嘴,口中的牙齿对着舌根就要重重咬下! 可是还不待他的牙齿碰到舌头,龙誉已经抬起右脚,狠狠地踢到了他的脸上,生生将他的下巴踢得脱了臼,只听龙誉依然冷笑:“想死?我会让你知道,想死也是一种奢望。” 龙誉接着用同一种方法毁了壮汉的两条腿,最后原本一个八尺高的壮硕男人,此时此刻却只剩下一个上体和一颗脑袋,如枯木般的手臂,空荡荡的裤管下能想象得到是如手臂一般的枯朽,然而最为诡异的是,壮汉此时还有呼吸,他的心口,仍在跳动! 那些中原男人何曾见过这般诡异的画面,一时间竟是纷纷软倒在地,竟是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一瞬间觉得,他们稍后的结果也会如同这一般,与其如此,倒不如自行了结! 有人哆哆嗦嗦地摸起自己方才因为恐惧而掉落在地的武器,对着自己的心口就要扎下去,可是还不待他们的手碰到刀柄剑柄,只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窜进他们的鼻尖,顿时让他们完完全全没有了丝毫气力,然而神智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你们认为你们无辜吗?敢说你们没有伤害过苗人吗?敢说你们心底没有打过苗人的主意吗?若是没有,你们今夜为何出现在这里?”龙誉此刻已经离开了壮汉身边,正慢慢向跌坐在地浑身无力的众人走来,那微抬的右手上似乎缭绕着一圈淡淡白雾,眼神冷得透骨,声音亦是冷得让人寒颤,“敢说你们心底没有想过要像羽鹰帮的人一样?若是你们的功夫如这两条狗一般,只怕你们会比他们想要得到的更多。” 龙誉的头脑此时此刻完全被仇恨侵占着,村子的漫天大火,那些惨死在老树低下的阿婆和娃娃们,巫姑阿姐凌乱的衣衫和她胸口上的那把长刀,姜花阿爹淌血的身子和奄奄一息时的请求,一幕幕如狂风暴雨般向她席卷而来,使得她心底的仇与恨汹涌不息。 这些中原人无辜!?那么村子里的人们又何曾有罪!?他们有人甚至未曾踏出过村子一步,他们何曾有罪!?那些慈祥的阿婆,那还在吃着自己阿娘奶的孩子,他们何曾有罪!? 他们才是最无辜的人,可是如今他们怎样!? 她本已是极尽权力地压下了胸中的这份仇与恨,想着只要将罪魁祸首的羽鹰帮为村子陪葬就行,绝不会滥杀无辜,可是方才当她冲到厅子东北角的屋子,冲到那水池底下时,她就彻彻底底推翻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她看到了那些曾经天真无邪的村子姑娘各自抱着自己的双膝,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手上脚上还带着束缚的镣铐,就连在看到她时都是满眼的惶恐。 而她最想要见到的姜花,那个才十七岁如花般的阿妹,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她们面前的小片空地上,身上满是被蹂躏过的痕迹! 那一刻她想她是疯了,竟是徒手将那两名正偷偷要逃的男人活生生给撕了!可是就是连她这么疯狂的举动,那些可怜姑娘们都仍旧是瑟缩在原地,埋着头,一声也没有大喊,仿佛如此就能保护自己一般。 她拿起被抛落在一旁的衣衫披到姜花身上,擦掉她嘴角的血渍,将她凌乱的头发顺到脑后,而后将她抱了起来。 而姜花两眼空洞无神,仿佛丢失了灵魂一般,那个从前会笑会羞的姜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彻彻底底。 龙誉心如刀绞,什么才叫无辜?谁来告诉她什么才叫无辜!? “谁也别指望着想死,我要你们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什么是你们‘无辜’的下场!”龙誉的一言一语冷得犹如冰刃在剔骨,“想死可以,等着我慢慢,慢慢地,剁了你们!” 龙誉说完,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红衣男子身边。 与此同时,有二十几名身形各异的男人从二楼跳了下来。 ------题外话------ 大叔的暗黑心冒出来了……姑娘们挺得住不~不要骚爷又冒出来说我写的是恐怖小说~ 062、绝,就要绝到底 那昏过去的老鸨在壮汉那撕心裂肺的嘶喊中醒来,又昏死过去。 烛渊倒是拖了一张椅子到自己身后,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本想一边品茶一边看好戏,奈何他觉得中原人的东西太脏,便放弃了品茶的想法,只懒懒地用手支着额,认真看“戏”。 呵呵,仇恨,真的是能让人变得疯狂。 “阿妹,控制得住么?别把自己也玩进去了,阿哥我可担心着呢。”烛渊瞧着龙誉折磨壮汉时一声不吭,现下看到她走向那红衣男子,用苗语淡淡吐出了一句,冲那从二楼出现的二十几名男人微微扬了扬下巴,道,“这么多人,想是够阿妹玩了。” 想来那二十几名男子是红雪寻到的,逼出来的,此刻看到不人不鬼模样的壮汉,都是双腿虚软跪倒在地,面色苍白,冷汗涔涔,之前看到他们的副帮主和那诡异的苗人交手,他们就已经心惊胆战,本以为他们人人惧怕的帮主出马会扭转局势,就算帮主一人不敌,他们人多,定也能让那个诡异的苗人束手就擒,可是他们没有想到,那个苗人根本是不费吹灰之力将在临渊城中无人能敌的帮主打败,并且还将帮主如狗一般踩在脚下! 他们知道这个苗人是来报仇的,也知道自己暂时无法从临池苑逃出去,便找了藏身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以躲过这一劫,毕竟连帮主和副帮主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们加起来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再听闻副帮主那撕心裂肺的喊叫……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他们藏在暗格里,屏住了呼吸,竟还是被发现了,而且发现他们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半个巴掌大的血色蝎子! 堂堂男人岂有怕一只蝎子的道理,可是他们错了,那蝎子的动作比他们快上不知多少,且它只是轻轻一甩尾蛰,他们便有四名兄弟倒下,顿时断气。 于是他们就被那只同那苗人一般诡异的蝎子给逼了出来,可是他们一来到二楼榔杆边便看到他们的副帮主被一个年轻姑娘凌虐的画面,又一次诡异得让他们魂飞魄散。 龙誉只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便又看向趴在地上的红衣男子,用脚踢着他翻过身来,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竹筒,一边不疾不徐道:“中原狗,刚刚你兄弟那美妙的喊叫声你听着了,那美妙的画面你也欣赏到了,怎么样,感觉如何?” 龙誉知道烛渊一定让这只中原狗保持着清醒的意识观看到刚刚那一幕,只见红衣男子原本自负得不可一世的眼眸里具是恐惧,半张着嘴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嘴角边还满是血渍,烛渊在旁慢慢解释道:“这只狗叫得太难听,太丑,我嫌弃,所以刚刚阿妹不在之时,我将他舌头割了,死不了,清醒得很,阿妹只管玩。” “正好我的想法也与阿哥的一般,阿哥倒是帮了我的忙。”龙誉似笑非笑,将小竹筒的盖子揭开,将一只小小的还会动的黑色虫子倒到了手心,看着红衣男子惊恐万状想要逃的模样,用脚踩上了他的手背,徐徐道,“不知你们这些愚蠢的中原人有没有听说过偶人蛊?只要一种到人的身上,立刻丧失心智,如傀儡一般,对下蛊之人说的话唯命是从。” “偶人蛊很难养成,能让种了偶人蛊的偶人既听从主人的话又还保持着心智的偶人蛊就更难养成。”龙誉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手心里的黑色小虫,对众人以及红衣男子由白变灰的面色视而不见,犹自道,“这是我养了三年才养成的,如今要让它去寻找真正属于它自己的食物,我倒真有些舍不得。” 偶人蛊?烛渊微微眯眼,竟然与他养了同样的蛊虫,看来他们还真是心有灵犀,有意思。 “现在,就让你们这些杂碎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蛊虫。”龙誉说罢,手心倒置,那只黑色的小虫便准确无误地落到了红衣男子衣襟敞开的胸口,瞬间没入了他的皮肉之下! 龙誉冷冷一笑,“也让你们看看,得罪了苗疆的下场。” 龙誉说罢,走到那群身体尽是瘫软无力的男人面前,从其中一人面前拾起一把匕首,在手中掂了掂,从新走回到红衣男子身旁,将匕首扔在他的身边,而后用命令的口吻道:“拿起匕首,站起来。” 而后,在众人惊恐不已的眼神中,那原本已是难以动弹的红衣男子竟毫不费力地坐起身,听话地握住了手边的匕首,随后慢慢站起了身! 只是,与他身体这听话的动作不相符的是他的脸色,依旧是惊恐,依旧是死灰,看得出他想要反抗,然而身体却不再听他自己的控制,只能按照龙誉的话去做。 “很好。”龙誉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看向那已经只剩半具身子的壮汉,道出了一句连烛渊都忍不住在她身上定睛的话。 “走到你昔日的兄弟面前,用匕首慢慢慢慢地剖开他的胸口,将心脏取出来。”龙誉的话很沉,也很冷,没有起伏,足以令人从头顶寒到脚底。 红衣男子双目几乎爆裂,想要将手中的匕首扔掉,想要停在原地,可是他的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往前,慢慢往那已经昏死过去不再像个人的壮汉走去。 只见那空空的裤管,如枯枝一般的手臂,透着青紫色的上体,红衣男子每走一步,握着匕首的手就更颤抖一分,双眼圆睁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有人将头别开,有人闭上眼,拒绝看这残忍又惊恐的一幕,龙誉暴怒的声音陡然响起,“都给我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谁敢闭眼,我先剜了谁的眼珠子!” 她从来不是残忍的人,也从来不会滥杀无辜,眼前的人不是无辜之人,他们比她更残忍!她控制不住心底翻滚的仇恨,她非要看着他们这样的下场,才能稍解她心头之恨! 于是,没人敢闭上眼,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昔日里不可一世的羽鹰帮帮主蹲在了他称兄道弟的副帮主身边,抬起手,再落下,让匕首正中那副帮主心房,那已然昏死过去的壮汉被这痛不欲生的疼痛蛰醒,震惊得将双眼睁至最大,还来不及大喊出声,只见红衣男子将手中匕首在壮汉心口旋了个圈,壮汉暴突着双目,彻彻底底地断了气。 人死了,红衣男子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因为龙誉的命令是让他将壮汉的心脏剜出来,于是他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在壮汉划了个十字,而后将匕首扔到一边,将左手伸进了那划着十字的心口,捧出了一颗血淋淋还在跳动的心脏! “呕――”有人忍不住,躬身呕吐起来,血腥味,污秽的味道顿时充斥在厅子中。 红衣男子双手捧着那还尚在怦怦跳的心脏,面对龙誉,龙誉冷冷看着他,“前几日,闯入苗疆,杀了树顶村落上百口人的,是你们?” 偶人蛊在心里,纵是红衣男子想要否认,也只能顺着心中的实话,点头。 “你身后的那些人,都是凶手?包括死在你手上的兄弟,也包括你自己?”龙誉终究不想滥杀无辜,握紧了双拳,继续问。 红衣男子再次点头,他身后的二十几名男子已是不知出了多少次冷汗,有的,竟是吓得尿了。 “好,那么今夜的事,都是你们该偿还给村子上百口无辜生命的。”龙誉闭了眼,再次睁开时,冰寒仍在,却多了一分坦然,“将你手中的心脏,生吞下去!然后,代替我,将你身后的罪人,一一手刃!” 龙誉的话一出口,整间厅子唯剩冰寒,如被冻结了几十年一般,骇得人几乎掐断了自己的呼吸。 龙誉未曾眨眼,未曾转身,她要记住这个称得上残忍的画面,看着红衣男子绝望地闭起双眼,将那血淋淋的心脏吞入腹中,看他收起刀落,生命无处可逃,唯有在他手中的刀下化作一滩又一滩血水,不绝于耳的惨叫声,红雪欢快地沐浴了一场又一场血雨。 这个世间,从来都是强者得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似乎都是空话,即便我不犯人,人亦不愿放过我,既然如此,何必忍。 厅子里已是血腥一片,活着的,还活着,该死的,也已成为刀下亡魂,那红衣男子持刀站着,面容狰狞,那不再听他自己掌控的身体在等待着龙誉的下一次命令。 “将那刀子,插进自己的心口。”厅子里一片沉寂,竟是连呼吸声似乎也消失了,许久,才听得龙誉起唇冷冷命令道。 红衣男子脸上的表情瞬间由狰狞变为解脱,快速举刀,对准自己的心口,准确,用力。 血花喷溅时,龙誉转了身,看向那些害怕到已不知颤抖为何物的所谓无辜的人,扬了扬手,只见一层淡淡的白雾落在他们头顶,很快消失。 “滚吧,在我没有后悔放过你们之前,赶紧滚。”龙誉的语气没有了方才的冷冽,倒是多了一丝疲惫。 那些本认为自己也即将命丧黄泉的男人们,如今得到赦赫令,满眼震惊,以为有假,仍旧虚软着的双腿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直到龙誉再次大喝一声,他们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夺门而出。 “好阿哥,你这番打扮,我们不好离开。”龙誉环视了一周半个时辰前还是富丽堂皇,此刻已是满是血腥之气的临池苑,躬身抱起了那个早已被她下了药昏睡过去的少女,看了一眼还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的烛渊,语气平平。 烛渊似乎还在品咂着方才所见,支额看着龙誉,忽而笑了起来,“阿妹都已经弄出这么大的响动,现在还想畅通无阻地离开么?” “我没想过可以畅通无阻地离开,但是我必须让这些可怜的阿妹全部安全地回到苗疆。”龙誉此刻没有与烛渊玩笑的心情,说得严肃,“既然已经弄出了这么大的响动,明目张胆只会对我们更不利。” “阿妹这会儿倒有后顾之忧了,怎么方才玩得那般开心的时候没想到后果呢?”烛渊语气依旧玩味。 “阿哥既然只是来看戏的,那么我便不劳阿哥大驾了。”龙誉不再看他,抱着少女往东北角的屋子走去了,方才她发现,那个东北角,还有一扇通向外面的门,从那儿离开,至少会少引些人注意。 “啧啧啧,阿妹,你这般沉静,倒是让我不习惯。”瞧见龙誉转身,烛渊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跟在她身后一齐往厅子的东北角走去,“我就是寻阿妹而来,又怎有弃阿妹不顾的道理,而且今日这事闹的,中原必将账赖在我教头上,我还要跟阿妹好好商量,这事阿妹要怎么赔偿我。” 龙誉不再回他一句话,权当他是自言自语。 到了东北角的屋子,龙誉摇醒了昏迷的少女,还翻出了许多临池苑姑娘的旧裙裳,让姑娘们换上,自己则细心地为呆若木鸡的姜花换上,看着没有丝毫反应的姜花,龙誉的心底是说不出的难受,烛渊则是背对着她们,倚在门框上,垂眸思索着什么。 龙誉为姜花换好裙裳后,让她们取下各自身上和苗人有关的饰物,将长发打成长辫,最后自己也才换了一身中原姑娘的裙裳,再看一眼依旧苗人打扮的烛渊,拧眉,始终没有再说什么,护着十多名少女往通往外面的门出了去。 “阿妹,既然要做绝,就要绝到底。”出了东北角的偏门,是一条僻静的小道,夜风透凉,没有行人,只有烛渊的话在淡淡响起。 烛渊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整间楼阁顿时被大火包拢!向旁处的楼阁迅速蔓延! 烛渊轻轻一踮脚,踩在被大火舔舐的楼墙,向上跃去,片刻之后,他踮脚站在弥华街最高的一幢阁楼的飞檐上,俯视着脚下这难得的场面,隐在暗夜里的笑容恍如鬼魅。 只见整条弥华街的人像疯了一般往街头涌去,使得原本以风华著称的临渊城第一地瞬间被惊恐与疯狂吞没,是对死亡的惊恐与对求生的疯狂。 愚蠢的中原人呵…… 待得最后一人连滚带爬地跑出弥华街的牌坊之时,烈烈的火焰在整条弥华街内窜了起来,像一条火龙在拼命地舔舐着这个风华之地,将漆黑的夜空都燃烧了起来。 “啊……看哪!远处好像着了大火!”远处,有百姓看到被大火染红的夜空,惊叫道,“是弥华街的方向!” “弥华街着火了!着火了!”与此同时,有人从弥华街的方向像疯了一般拼命地跑着,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叫着,仿佛在他身后有索命的无常在追着他一般。 “是苗人!是五毒教!是苗人向中原复仇来了!”又是另一道惊恐万状的尖叫划破夜色,“报,报应,报应啊――!” “二十年,二十年……二十年前的卦象,终于要应验了吗……”一名拄着拐杖,背部佝偻,满脸沟壑的老者望着那猩红的夜空,呢喃道,他那浑浊的双眼似乎也被火光覆上了,血红血红。 龙誉抬头望向站在最高处的烛渊,烈烈的火光在她冰冷的眸子里摇晃不止。 “阿妹,这么肮脏的地方,留在世上也是污了人眼,坏了人心,不如毁了。”烛渊施施然落到龙誉身旁,大火在他身后狂窜,火光逆照,他的眼眸隐在夜色中,与龙誉那被大火映得猩红的双眸形成极大反差,烛渊轻轻迈开了脚步,“走吧,趁有人追上来之前。” “阿哥这么做,不是更吸引仇恨吗?”龙誉搂着姜花,稍后两步走在烛渊身后。 “那又如何,中原武林恨我教又不是一日两日之事,既然他们可以向苗疆动手,我又为何需要留情?”烛渊说得轻淡,“阿妹方才心中所想,不也是这样么?” “快些走吧,至少我此时此刻不想引来仇恨。”龙誉搂进了姜花,快步走到了烛渊面前,领着那些姑娘们大步往前走着,很快便与烛渊慢悠悠的脚步拉开了一段距离。 烛渊看着龙誉的背影,低低一笑,慢慢回过头,望向那大火熊熊燃烧的弥华街,猜不透他眸子里的情感。 临渊城,一处灯火通明的大宅。 “五毒教居然明目张胆地跑到我中原地界来撒野了!?”一名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刀疤的中年男子一拳砸到身旁的茶几上,一脸怒容,操起手边的长枪就要往外冲,“老子这就去会会那五毒狂徒!” “唐大哥,我等与你一起去!想来那人此刻还没有离开临渊城!” “杀了羽鹰帮那么多人,还毁了弥华街!怎么能让他再大摇大摆地走掉!这让中原武林颜面何存!” 众人怒气冲冲一脸杀意操刀持剑就要往外冲,还没走到大门,脚步便停了下来,乖乖地分成两列站好,齐声恭敬道:“少主。” 来人一身白衣,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温润如玉,却是威严自成。 “来人只身来到中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毁了羽鹰帮和弥华街,身手必然非比寻常,你们这般怒冲冲杀去,急着去送命吗?”白衣公子看了怒气冲冲的众人一眼,便径自走向了堂中主位,“若是你们自信是他的对手,我不拦你们。” “可是少主,你今日刚刚到临渊城,五毒教这么做,无疑是在打少主的面子,打中原武林的面子!”有人忍不住反驳。 白衣公子面色平静,丝毫不因这话有丝毫改变,只是微微抬眸,“我只说一遍,你们谁若是想去阻拦,只管去。” 众人噤声,不再说话,恭敬退下。 众人离开之后,白衣公子轻轻松开了自己的左手,一只小小的银铃铛躺在他厚茧满布的手心,灯火之下,隐约能瞧见刻在铃铛之上的一个“龙”字。 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她分毫,若敢伤她,不论天涯海角,还是同道中人,他都会让他们知道死的滋味。 白衣公子动作轻柔地捻起了穿在银铃铛上的红绳,一阵夜风拂过。 “叮铃――”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响起,好似少女清脆的笑声。 白衣公子微微笑了,眉眼温和,温润如玉。 ------题外话------ 啊~姑娘们不要嫌弃大叔黑暗的心啊~好吧~大叔又血腥暴力了~ 063、若是少了我,你可怎么办 龙誉没想到他们居然能这般顺利地离开临渊城,虽不是堂而皇之地走城门,但是身后没有追杀而来的中原人着实可疑,可她一时间也想不得那么多了,她要赶快将这些姑娘带回苗疆,无论如何,倒是畅通无阻地离开了,应该舒一口气才是。 出了临渊城,往西走五百里才是苗疆地界,让姑娘们走着回苗疆不是办法,想着要在临渊城里偷一辆马车,可是又放心不下将她们扔在城外,于是便四处寻找烛渊的身影。 可是四周出了夜里虫子的鸣叫与几星萤火之外,哪里有烛渊的身影,龙誉不禁有些恨恨地咬牙,她刚才应该看着他的,现下想要找个人帮忙都不知该如何做。 无法,龙誉只能安抚仍惶惶不安的姑娘们,可就在她找好了地方让姑娘们藏起来的时候,安静的夜里传来了马鸣声,不由使得她眼神一凛,警惕陡起,随后又撤下。 因为她还听到了车轱辘碾压在碎石上的声音,和被马蹄声还有车轱辘声掩盖得不甚清晰的银铃声。 “阿妹,若是少了我,你可怎么办?”烛渊驾着两匹马拉驾的马车出现在龙誉面前时,扔下的第一句话便让龙誉想吐,心中怒意与恨意仍在,也懒得理他,只慢慢扶了姑娘们坐上马车,最后才和烛渊一齐坐在了辕座上。 烛渊看到龙誉坐稳,便用力一甩马缰,马车一震猛烈地颠簸,两匹马顿时发疯了一般地往前冲,惊得龙誉一把夺过烛渊手中的缰绳,用力往回拽,借以扼制狂冲的马匹。 “吁――”直到龙誉双手的虎口被粗麻的缰绳磨得出血,两匹马才停下蹄子,喷着粗重的鼻息,在原地踢踏着马蹄。 龙誉将眉心皱得紧紧的,转过头望向身旁眼里有些许惊讶和好奇的烛渊,不善地冷冷问道:“好阿哥,你不会驾车?” 然而烛渊却像没有听到龙誉的话一般,看看面前的马,再看看龙誉,问道:“阿妹你是怎么做到让这两匹马听你的话的?” “……”龙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烛渊,有些不可置信,再问了一遍,“好阿哥,你不会驾车?” “不会。”烛渊回答得毫不犹豫。 龙誉眼角抽了抽,“不会骑马?” “不会。”烛渊斩钉截铁。 龙誉眉毛跟着一起抽了抽,“那这辆马车你是怎么弄来的?又是怎么驾到这儿来的?” “抢来的。”烛渊的眼睛盯着龙誉手中的缰绳,无所谓道,“我告诉他们说,不把马车交出来就剁了他们,马车自然也是车夫帮我驾来的,前一刻我刚把他扔下去。” “……”龙誉嘴角有些抽搐,“那阿哥是怎么从苗疆来到这临渊城的?” “走来的。”烛渊说着,抬起腿,用手拍拍揉揉,“布诺给我备了牛,曳苍给我备了驴,我嫌弃骑着牛骑着驴太丑,有失身份,牵了一段路,扔了。” “……”骑牛和驴来中原……看来不仅这个白面小男人的脑子有些不正常,连他那两个长老的脑子都有些不正常,骑上去丢人,牵着一牛一驴走一路就不丢人?龙誉用手按着自己跳突的眉心,沉声道,“那么好阿哥就好好坐着吧,我来驾车,就算阿哥自己不担心半路让马车翻了,我还担心连累了马车里的阿妹们。” 让不会骑马不会驾车的人来驾马车,无异于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马车里的姑娘都是死里逃生的可怜孩子,她怎么能让她们再受惊吓。 只见龙誉轻执缰绳,在马屁股上轻轻一甩,道一声“驾”,两匹马踩着脚下细碎的石子,借着车棚下照明小风灯里投照在地上的黄光,稳稳慢慢地往西边方向而去。 他们身后的临渊城,至始至终都没有传出要砍杀他们的响动,就好像方才弥华街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然而那仍在冲天燃烧的火苗宣告着方才的事是的的确确发生过的。 “阿妹会骑马会驾车,倒是令我想不到。”烛渊无事可做,背靠着车厢,看着龙誉渗着血的虎口,眸光淡淡,“阿妹的虎口还在沁血,不疼么?” “呵呵,阿哥的话倒是问得令人想笑。”龙誉勾起一记讽刺的笑,“试炼时受了那么重的伤我尚且能忍,现下不过是虎口破了而已,根本连疼都算不上。” “这倒是。”烛渊浅浅一笑,“我也没想到,阿妹还会说一口顺溜的中原话。” “阿哥自己不也一样吗,何必说我?”她倒是也没有想到,这个白面小男人居然会说中原话,而且说得那么准确。 “呵呵,若是不自娱自乐,我这二十年呆在蚩尤神殿里,干什么呢?”烛渊笑了笑,不再说话,龙誉也没有再说话,只专心致志地赶车。 龙誉也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缰绳,那个疼她爱她什么都教会她的小哥哥,究竟在哪儿呢?心中有迷惘有不安时,再也找不到倾吐的对象,再也没人告诉她会怎么做。 就像方才她在临渊城里的疯狂,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因着要顾着车厢里的姑娘们,龙誉只能缓速驾车,但是照着她这速度,大概要到申时以后才能到达幽潭草泽,这期间七八个时辰,龙誉本担忧车厢里的姑娘们会饿,可是烛渊似乎事事都想得比她周到,在抢马车的时候把干粮和水都一并抢了,够撑这短短一路的。 路上龙誉还时不时停下马车去看姑娘们的情况,尤其是姜花的情况,见姜花只是靠在一角,不说话,眼神空空洞洞的,好像没有了灵魂一般,什么也不吃,也不喝水,车里的姑娘们也没有办法,龙誉灌她吃东西她也不往下咽,被逼吞到喉咙里的又被她呕了出来,于是龙誉只能掐着她的嘴猛灌她喝了几口水,听着她被呛着的猛烈咳嗽声,龙誉只是放下车帘,回到了辕座上。 每每这时,烛渊都会笑,道,阿妹有时可真是狠,就像一只小野猫瞬间变成了猛虎,龙誉瞧也不瞧他一眼,继续赶车。 申时五刻时,马车进入了幽潭草泽,遮天蔽日的林子将日光挡在了树顶上,使得原本还是敞亮的天变得如同即将入夜般的阴沉,凉风阵阵,完全驱散了盛夏的奥热。 入了幽潭草泽,龙誉才舒了一口气,自从二十年前开始,这条连通着苗疆与中原的唯一道路便极少有人踏足,若说有人,那就是像羽鹰帮那样禽兽不如的中原人以及时不时想要挑战五毒教的中原人士,再有就是那极不受苗民欢迎的都护府官员士兵,尽管如此,龙誉还是择了一个最隐蔽的地方停下了马车。 苗疆多山,马车不易行走,不能再驱车往前了,况且她必须停下马车让姑娘们休息了,她们都是不问世事的村里姑娘,从来没有在马车里颠簸过,这一路回来,路程虽不长,但是定也难受得紧了。 龙誉将马车停稳,烛渊便先跳下了马车,自顾自走开了,龙誉此刻也没空闲理他,绕到码着后,将姑娘们都扶了下来,有三四名姑娘一下马车便蹲在地上吐了起来,果然是受不住了。 “今夜在这歇一夜,你们身子受不住了,入了夜会凉,我去拾干柴。”龙誉让她们择干净平整的地方坐下,抚了抚姜花的长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便起身拾枯枝去了。 当堆成堆的枯枝被点燃的时候,烛渊悠着步子慢慢走回来了,龙誉看到他微湿的裤脚与他手中把玩着的一根只在水边生长的野草,便和声和气地问道:“好阿哥,这附近有水?” 烛渊只是不冷不热地看龙誉一眼,不说话,往头顶交错的树枝看了一眼,一踮脚,便跃到一根树杈上去了,倚着树干坐下,交叉着双腿,一副悠然自得模样。 龙誉也不怒,叫了五个姑娘跟着她,往烛渊回来的方向走去了,烛渊垂眸看向树底下的其余几名少女,微微蹙起了眉。 真是个好阿妹,都会用起他来了,居然让他帮她看着她这群累赘。 不过―― 烛渊的目光落到姜花面上和她手上的动作时,轻轻笑了起来,红雪不知何时爬到了他的肩上,因着他这一个笑容,尾巴晃了晃,似是打颤。 天色越来越暗,在最后一丝天光消失之前,龙誉让所有姑娘都在小河里好好清洗过一番,从马车上搬出还剩余了许多的干粮让她们垫着肚子,自己则牵着姜花往小河的方向去了。 龙誉替木然的姜花脱下了裙裳,让她坐在水里,用一方棉帕子轻轻为她擦拭着身子,当她看到姜花身上那片片淤青时,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疼。 龙誉默不作声,只动作轻柔地为姜花洗身子,忽而姜花的双肩微微发颤,两行泪自她的脸颊不断滑落,不断滴入水中。 “龙阿姐……”姜花看着面前的龙誉,泪水泛滥成灾,浑身颤抖得厉害,终于有了除了木讷以外的反应。 龙誉拿着棉帕子的手一颤,她以为,姜花失了心智了,一辈子就这样了。 “啊啊啊啊――”可还不待龙誉有反应,姜花便扑到了她怀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那哭声里是满满的绝望,绝望得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龙誉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着,其实她心里怕,怕姜花想不开。 当天色完全暗下去的时候,龙誉领着姜花回到了篝火旁,姑娘们已是各挨着各睡着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她们都已经承受不住,许是回到了苗疆地界的缘故,她们放下了心中的不安与恐惧,才会得以入眠。 龙誉用外衫裹了姜花的身子,让她坐在篝火旁,还拿了些东西让她吃,姜花吃不下,只喝些水,蜷在地上睡了过去。 龙誉替姜花将挡在脸上的发丝别至耳后,姜花肯喝水了,她的心稍稍舒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头顶树枝上坐着的烛渊,脚尖轻踩在树干上,跃身坐到了与烛渊所在树杈相交的另一根树杈上。 烛渊本是轻阖着眼睑,知道龙誉来到他身边坐下,微微睁眼,笑道:“怎么,阿妹也有兴致到这树上来坐么?” “没有兴致。”龙誉回答得一点面子也不留,只看着烛渊,“不过是来说说你我游戏一事。” 她认定了红雪就是细作,否则他绝对找不到她,她承诺过阿娘,要带她换个村子陪着她好好过日子的,她不服输,也不认输。 “阿妹是觉得红雪是我安插到你身边的眼线么?”烛渊轻轻一笑,动了动左手,红雪便从他袖间爬到他的手背上,只听得他带着叹息继续道,“红雪,你瞧瞧你的小主人,都不信任你,我真是替你伤心。” 红雪似乎有些蔫,停在烛渊手背上一动不动,龙誉微微蹙眉,难道不是红雪?既然不是红雪,他就更不会找得到她,他到底有什么诡异的能力。 “阿妹忘了你我是心有灵犀的么?阿妹感觉不到我,可我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阿妹。”烛渊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不过这却不能让我准确地感知得到阿妹在哪儿,阿妹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么?” 龙誉将眉心拧得紧紧的,下意识地也抬手摸向自己的心口,眼眸微眯。 “来,阿妹看我这儿。”烛渊笑着向龙誉伸出自己的左手,指尖面对着龙誉,叮咛一般的语气道,“阿妹看清楚了,这东西,我从来没让任何人这么认真地看过,便是布诺和曳苍,也没有,一定会让阿妹输得心服口服。” 只见烛渊也慢慢抬起了右手,手背对着龙誉,手指向上,慢慢勾动食指,头顶上的树叶便如落花般片片往下落,然而这些树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全部停在了烛渊与龙誉之间的半空之中,仿佛被极细的丝线穿引着,沿着烛渊的左手指尖蔓延到龙誉身上,以致于她的肩上手臂上都沾着那本将落下的树叶。 龙誉震惊,烛渊轻笑,随意动了动左手,那停在半空中的片片树叶便随着他的手凭空晃动,龙誉站起身,跳到了旁边的树杈上,那些沾着她身上的树叶没有因为她的动作而落下,便是那定在空气里的树叶也随她而动,无论她离得烛渊有多远,她身上面前的树叶都如影随形,最后她又回到了之前坐过的树杈,又坐到了烛渊身边。 “阿妹,瞧明白了么?知道无论你走到哪儿,我都能找着你了么?”烛渊收回左手,那被牵引着的树叶便纷纷落到了地上,“所以说,这场游戏在还没开始之前便胜负已分,我说过,我要阿妹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阿妹现在甘心了么?” “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居然……会用无形千丝引……”龙誉眉心拧得如同麻绳,看着烛渊的眼神变得诡异。 无形千丝引是苗疆传说中的至高武器,由使用者本身强大的气结成,于指尖形成上千肉眼看不见的丝线,丝如刀刃,能杀人于无形,毁人于瞬息,其杀力远比蛊虫与毒药要可怕,而千丝引不仅仅是杀人武器,还是追踪神器,一旦谁人被千丝引牵上,只要主人不斩断牵引在自己指尖上的丝线,无论那人走到哪儿,除非死,否则天涯海角,他都逃不出主人的掌心。 而无形千丝引之所以被称为传说中的武器,是因为无形千丝引不是用外物打造,而是用自身血肉来练就,其练就之法与其称为诡异,不如称为残忍,受百毒蛰噬,以蚕丝与蜘蛛丝自缚七七四十九日,活下来,也才堪堪是练铸千丝引的开始。 这是她十岁时在家中翻找东西时无意间翻到的一张水牛皮纸上看到的,之后因着什么事她又把那张牛皮纸放回了原处,后来她想要再找出来瞧瞧却找不着了,许是阿娘收起来了,当时她只当是骗人的,之后问了阿娘才知道苗疆确实有无形千丝引这种武器,只是没人见过罢了,关于记载也就如此而已,也无人知道作茧自缚之后究竟还要如何做才能真正练出无形千丝引。 可是单单受百毒蛰噬就无人能活下来,更别谈之后的作茧自缚,所以无形千丝引自然成了苗疆的传说。 她面前这个白面小男人所使用的,除了苗疆的至高武器无形千丝引,她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解释刚刚那诡异的树叶,她第一次见到他将屋子凭空劈开时她就想过无形千丝引,可被她自己否定了,认为那是极难练成的气刃而已。 这个白面小男人,到底有个什么样的曾经!? “呵呵,看来阿妹也知晓无形千丝引。”烛渊依旧是浅浅笑,对于龙誉的反应满不在意,倒是将双手枕到了脑后,手背挨着树干,将头枕到了手心上,微微垂眸往下看,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阿妹觉得我不是人,同样我也觉得阿妹不同寻常,一会儿是小野猫,一会儿又是凶兽,这会儿对下面那些姑娘又像是护犊的母牛,不过阿妹现在既然是护犊的母牛,似乎该注意的不是我,而是下面的某一个姑娘。” 龙誉心下一拧,顺着烛渊的话往下望去。 只见偶尔飞出几星火点子的火堆旁,一汪血水在晕开。 姜花死了―― ------题外话------ 啊~难道大叔太黑暗太血腥了~桑森~不过有时候真的是,你肯放过别人,别人不一定肯放过你,世界很美好,世界也很残酷~或许姑娘们会觉得龙阿妹狠毒,但就像南京大屠杀一样,没有人不恨,恨不得将小日本碎尸万段啊~好吧,大叔又废话了,遁走~ 064、阿妹的心,还是不够狠 姜花死了,她的心口扎着一支木发钗,长长的发钗已有三分之二没入心口,鲜血沁红了她胸前的衣衫,如一朵开在暗夜里的奇葩。(.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发钗上简单的雕花略显雕刻之人的笨拙,龙誉认识那发钗,那是姜花喜欢的清河阿哥亲自雕亲自磨好送给她的,姜花把它当做宝贝,每天都要捧在手里瞧,龙誉每一次见到,都要取笑她一番,每每那时,姜花都会红着脸跑开。 可是那样温馨的画面她再也看不见了,那个会笑会羞的姜花此刻就躺在她的面前,双目紧闭,再也不会睁开,更别说又笑又羞了。 龙誉在姜花身边慢慢蹲下身,双肩有些颤抖,垂在脸颊两侧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让坐在树上的烛渊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唯见她的手靠近姜花搭在心口的手,迟迟不敢触碰。 龙誉的手始终没有握住姜花的手,她只静静地在姜花身边跪坐着,许久许久,直到那些熟睡的姑娘有人醒来,看到这幅画面,再也忍受不住,终于让滚烫的泪水流了满面,其余还在熟睡的姑娘被这嘤嘤的哭声吵醒了,醒来便看到再也不会睁开眼的姜花,相拥着哭了。 龙誉依旧是跪坐在姜花身旁,任身后的哭声由压抑变为嚎啕大哭,她都无动于衷,令烛渊不禁皱了皱眉,正要从树上下来,却见龙誉微微动了动身子。 龙誉站起身时有些摇晃,有姑娘要扶住她,却被她拒绝了,只见她躬身抱起姜花的尸体,往她们洗身子的小河走去了。 “这里很安全,你们在这呆着,不用怕,我很快就会回来。”龙誉走出了两步,停下,没有回头,却向姑娘们叮嘱道,“我带姜花去去就回。” “龙阿姐……”有姑娘唤了龙誉一声,语气里是说不尽的关心和担忧。 “我没事,你们若是睡不着,闭着眼养养神也好。”龙誉说完,径自走了。 烛渊看着龙誉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也在树杈之上慢慢站起身,随后只见树叶微微晃动,树上已不见烛渊踪影。 龙誉将姜花的尸体放到河边,就着月光捡了许多枯枝,在河边堆好,烛渊从黑暗中走来,看了一眼正弯腰拾枯枝的龙誉,择了一棵树靠着,看着她拾枯枝,龙誉对他视而不见,直到枯枝捡够了,搭好了,她抱起姜花的尸体,放到了搭好的柴堆之上,从怀中摸出火石,用火石上迸溅出的火花点燃了姜花身下的枯柴之后,慢慢往后退了几步。 猩红的火光舔舐着姜花的身体,将龙誉的脸映得通红。 “阿妹,我觉得你还是没心没肺笑着的时候比较有趣。”烛渊慢慢走到龙誉身旁,看着她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伤心而微肿的眼睛,语气凉淡,倒是没有了平日里打趣的味道,“护犊的母牛死了犊子,安静得很不正常呢。” “我倒是想没心没肺地活着,那样活着才不知道什么叫伤心,只是我的心就稳稳地住在我胸口下,无法体会什么叫没心没肺。”龙誉的嘴唇有些干裂,声音有些沙哑,两眼一直盯着面前的火堆,说得凉淡,“倒是阿哥好像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 “呵呵,有没有肺我不知道,不过倒正如阿妹所说,我没有心。”烛渊不怒反笑,笑容很轻,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即便这里还会跳动,于我来说,的确不能再称之为心。” “那么阿哥是早就知道姜花要寻短见了?”龙誉慢慢侧过头,看向身边的烛渊,眼神平静却冰冷,盯着他染着火光的眼眸,似乎要从他眼眸看到他的心底,看他究竟是否还有心。 她该注意到的,姜花一直将发钗插在头上,她帮姜花洗完身子之后,姜花的头上再无发钗,当是被她握在了手心里,她早就做好了要死的准备。 她该明白的,姜花搂着她用尽全力的大哭,是在向她做最后的告别,是在向这人世做最后的留恋,她之所以要等到回到苗疆,她之所以要等洗净身子,是因为她要死在这片土地,是因为她想将自己洗干净再离开。 她该发现的,姜花蜷缩在火堆旁的时候,根本没有睡着,她是在用这个办法支开她,她怕她会阻止她去见她最爱的阿爹和清河阿哥。 可是,她什么也没察觉,好可笑,她明明答应过姜花阿爹的…… “是的,我早就发现了。”烛渊回答得不假思索,在他看到一路呆滞没有任何反应的姜花取下头上的发钗轻轻抚摸时,他就知道,她不会活过今夜。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枯柴,烈火,使得一把烈火也在龙誉心底熊熊燃烧,蔓上眼眸,紧紧盯着烛渊,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以致尖利的指甲全全扎入了手心之中,“你在树上看清了姜花的一举一动,是不是?” 龙誉将下唇咬得沁血,双肩有些颤抖,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咆哮出声,将声音压低得不能再低,“你为何不阻止她!?” “因为,我不想。”烛渊轻轻笑了,抛出一个让龙誉无法接受的答案,那笑容冷得可怕,就连身旁那烈烈燃烧的大火都不能将这可怕的冰冷融化一分,“阿妹凭什么认为我要告诉你?阿妹又凭什么要我出手阻止?” 烛渊说着,往龙誉走近了一分,火光将他的半边脸映得通红,然而另一半边脸却冷如鬼魅,“她之所以死,全都是因为阿妹自己事先没有察觉,她是死是活,从来都与我无关。” “我既然没有心,那么,阿妹不要奢望我会有如你一般的救赎之心,在我眼里,她的死,连微不足道都算不上。”烛渊抬手拂开了龙誉脸颊边的一缕长发,轻轻吐气,“可是对于阿妹则不同,她的死,会让阿妹彻彻底底地明白什么叫做仇恨。” “我说过的,我找来阿妹,是用来和我一起背负的,若是阿妹不知道什么叫做仇恨,又怎么能与我一起背负呢?不背负,又怎么能迅速成长?”烛渊替龙誉拂开发丝之后,又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不过这个阿妹早已抱定了要死的决心,阿妹即便察觉到她的内心,也同样阻止不了她。” 灼热的火光让龙誉的脸变得滚烫,也燃烧着她心底的仇恨,可她却渐渐松开了紧握成拳的双手。 他说得对,人是她要救的,他的的确确没有任何理由要帮她,她没有察觉出姜花必死的决心,是她的愚蠢,是她的错,谁也怨怪不得。 也正如他所说,姜花早已抱了要死的决心,就算她把她强留在这世上,也不过留住一尊傀儡而已,那个天真烂漫的姜花,已经死了。 那么,就让她与她最爱的阿爹还有清河阿哥一齐在大火中沉睡吧,她所能为他们做的,目前只能是这些了…… “阿妹心中如此痛恨,在临渊城的时候还是网开一面,还是心软了。”烛渊收回了自己的手,盯着龙誉此刻静如死水的眼眸,不紧不慢道,“其实阿妹有的是法子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可是最后你却让他解脱了,阿妹的心,还是不够狠。” “因为我还不想变得和你一样,有心,等于没有心。”龙誉忽然冷冷一笑,“那日第二层试炼时与我交手的四个男人是中原人,你将他们的尸体扔到了临渊城,所以羽鹰帮愤怒了,才会杀到苗疆,树顶村才会招致这样惨烈的灾祸。” “阿妹此刻倒是都明白了。”烛渊微微一笑,“不过我让人将那四只宠物的尸体扔到临渊城的目的,并不是如此,我想见到的,不是三两个杂碎。” 只是不知道中途掺进了什么,才使得树顶村落一夕之间被屠烧。 想到此,烛渊的笑意更冷了一分。 “我知道,所以我不恨你。”龙誉将眼神移回到姜花身上,只见可人的姜花在大火渐渐变为枯骨,龙誉的声音由冰冷转为悲凉,“因为你始终是位于苗疆立场上的,你没有救赎之心,但是你会与中原为敌,单就如此,我不会恨你。” 我恨的,不过是我自己而已,恨我的弱小,此时此刻,我才肯彻底承认自己是弱小的,单单凭我自己,根本谁也救不了。 “呵呵……那么阿妹接下来想做什么呢?还要再继续和我玩游戏么?”像是猜透了龙誉心底的想法,烛渊忽然挑起玩味的口吻,“若是阿妹还想要玩,我可以再给阿妹一次机会。” “不必了,我跟你回圣山,我输得心服口服。”她要忍,她要等,苗疆与中原之间的恩怨仇恨不会就此终结,苗疆的苦难仍会在继续,她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啧啧啧,阿妹这般说,倒是让我有些受不起了。”烛渊轻笑出声,“然后呢,阿妹跟我回圣山之后,要做什么呢?” “当教主。”只有她最终坐上教主之位,才能真正证明她已经变得强大。 本以为烛渊会嗤笑她,可她没想到烛渊仍旧是淡淡笑着,道一句,“好,我等着你成为我五毒圣教第二十任教主。” 烛渊说完,转身,往黑暗中走去。 龙誉依旧看着眼前不息的火,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烛渊回到了自己之前一直蹲坐的树上,择一个最舒适的姿势,不管龙誉是否回来,也不管树下的姑娘们如何,径自睡去了。 翌日天明。 烛渊睁开眼便看到层层叠叠的树叶与叶隙间的光亮,还有一张状似没心没肺的笑脸。 “好阿哥可还真是好眠,在这种随时都会跌下去的树杈上居然也能睡得着。”龙誉此刻正蹲在旁边的另一根树杈上,双手托着腮看着烛渊,手上还拿着一小节嫩绿的树叶,嫩黄的树叶贴在她的脸颊上,配着那透过叶隙投照在她脸上的光斑,使她嘴角的弧度有一种异样的漂亮,乌黑莹亮的眸子里有盈盈笑意。 “阿妹真是变得快,昨夜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阿妹马上就能笑靥如花。”烛渊浅笑,他不是没有看出她微肿的眼眶和泛着浅浅乌青的下眼睑,“莫不是阿妹就这么蹲着看了我一夜?” “阿哥不是说我没心没肺地笑着比较漂亮吗?我想了一夜,也这么觉得。”龙誉笑着转了转手中的叶子,嫩嫩的叶尖刷到她长长的睫毛上,那微微波动的节奏使得她长长翘翘的睫毛看起来很是可人,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烛渊,“日子还是要过的,过去的便过去了,我记得就行,怎么,阿哥是见不得我笑吗?是想看着我日后都活在伤心中吗?” 烛渊看着龙誉那长长睫毛在瞳孔上留下的剪影,动了动身子,坐起身,将左脚撑到了龙誉所在的树杈上,与她面对面坐着,笑意深了一些,“阿妹果然与众不同,便是那糟得透顶的心情也能在一夜之间拾掇得这么好,真是让我怀疑昨夜那个护犊的伤心母牛是一场错觉。” 龙誉又将手中的树叶转了转,而后将右手从自己的腮下移开,将手肘搭到了烛渊的弓在自己身旁的右膝上,将身子向烛渊轻凑一分,眨了眨眼,“阿哥心底有那么深那么重的仇恨,如今不也每日过得好好的吗,若要说与众不同,只怕阿哥比我还要与众不同。” “呵呵,阿妹说得有理。”烛渊看着龙誉的眼神忽然变得深沉,始终未怒,笑得无谓,“阿妹现在这模样才是我想要见到的,哭哭啼啼不说不笑不叫不闹什么的,的确不适合阿妹。” 烛渊说完,似是认认真真地将龙誉打量了一遍,突然很严肃道:“若是阿妹不会再笑的话,我会打得阿妹再向寻日里那么笑为止。” “……”龙誉将自己搭在烛渊膝上的手给收了回来,不咸不淡道,“阿哥既然醒了,那我们就走吧。” 六年前的血仇烙刻在心中,那年她十四岁,那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哭过之后,她忍着恨,依旧笑着活过每一天,因为她还没有报这大仇的能力,她只能将仇恨掩藏,等,忍,只有坚强地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昨夜她想了一夜,仇恨她必然要背负,她需要力量,没有人能救赎她,她只能自我救赎,她要练就自己,她突然间想要如他一般,将所有的仇恨都掩藏在没心没肺的笑颜之下。 龙誉说完,从树上跳到了地上,只见那些姑娘们早已醒来,此刻站在一起,均是一副准备出发的模样,烛渊仍旧只是坐在树上看,未有要与她们一同离开的打算。 “好阿哥,你怎么还不下来?”龙誉看到烛渊还在树上,不由蹙起了眉。 “阿妹这准备是去哪儿?”烛渊支手撑额,歪头问道。 “自然是送阿妹们去安身之处。” “阿妹找着她们的栖身之处了?” “没有。” “没有?”烛渊微微挑眉,“那阿妹自己带着你这些妹子们慢慢去找吧,苗疆的村寨多的是,阿妹只管去便是,我就不同你去找了,我一双老腿累,而且做这种事情,有失身份。” “……”将昨日阴暗的心彻彻底底收整干净的龙誉此刻又开始觉得这个白面小男人说出的话真没一句是好听的,有失身份?她就没觉得他做过的哪件事是不失身份的,冷哼一声,领着姑娘们往苗疆地界更里处走去,“树顶村落自然是回不去了,阿妹们既然活下来了,就替村子里的人好好活下去,莫要做傻事,日子还长得很,会有真心疼爱你们的人出现的,你们回到苗疆来了,不用再害怕了,我会带着你们找到收留你们的村子的,你们只管放心。” 龙誉的一番话让姑娘们又是哭了起来,龙誉少不得又是安慰她们一番,轻轻拍着一个姑娘的背,继续宽慰道:“我阿娘知道的比我多,我这便带着你们一起去找我阿娘,我阿娘应当认识其他村子的人的。” “朵西姑娘在阿妹离开苗疆那天就被布诺接回圣山了。”龙誉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烛渊淡淡的声音便在她们身后响起。 龙誉蹙眉,本以为他找不到阿娘的,但她似乎真真是低估了他的能力了,当下便不再问什么,只是想着见到阿娘时要怎么跟阿娘说她输了,再也不能带她离开圣山了。 如此想着,龙誉心里又开始烦躁,回过头瞪了正走在她们之后的烛渊一眼,语气不善道:“好阿哥不是不打算与我们一起走吗?” “当然是怕阿妹再逃了,虽然不管阿妹逃到哪儿我都能找到,不过我这双腿不好,没那么多气力老追着阿妹跑。”烛渊左手里捏着一小节树叶把玩着,好像正是龙誉方才拿在手里的那一节,而他右手里,居然拉着缰绳,缰绳的另一端自然是那两匹马。 “阿哥心里想的只怕和嘴上说的不是一回事。”龙誉看着烛渊手里的那一小节树叶,眼里满是不信的味道,她既然心甘情愿再次到圣山去,就不会再逃,还有,他此刻拉着两匹马,真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啧啧,阿妹今日的脑子倒是够用。”烛渊转动着手中的树叶,眼神停在了龙誉的面上,“我的日子并非长得很,倒也想有个真心疼爱我的人出现。” 龙誉微微一怔,似是没有料到烛渊会说出这样的话,拧着眉,定定看了他片刻,扭头,继续往前走。 刚刚那一瞬间,她似乎在那个白面小男人眼里看到了一丝哀凉。 是错觉吧,他的眼底怎么可能会有哀凉。 ------题外话------ 大叔笔下的男强女强不是全能的十全十美,有缺点有弱点,才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故事才会有发展有后续~下几章写些欢乐温馨的,在这么暗黑血腥下去,姑娘们都要弃大叔而去了~ 065、所谓的日久生情 烛渊自然是不担忧龙誉会逃的,眸子里的笑意消退之时,拉着两匹马在龙誉身后消失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龙誉回过头时,身后早已没有了烛渊的身影,不知为何,她又想到了他刚才的眼神。 想来他是知道她一定会自己到圣山去,便先行走了,也好,他不在,这些姑娘们好似松了一口大气,让龙誉不禁觉得好笑。 明明是一个脸上时刻挂着笑意的漂亮男人,但是那些刚从危险中逃离的姑娘一致认为这个阿哥非同寻常,虽然漂亮,却让人觉得害怕,不知龙阿姐是怎么认识这样的人的。 在龙誉一路上有意无意的宽慰中,姑娘们渐渐有了些笑声,有的甚至问龙誉是怎么认识那个漂亮的阿哥的,龙誉总不能说她是吃了他的瘪才会认识他的,于是便开始胡天胡地地扯了起来,龙誉见姑娘们笑了,眼里才真正地盈上了笑意。 而烛渊这一处。 烛渊因为牵着两匹马,花了将近半个月时间才从苗疆最南边的幽潭草泽回到了苗疆最西边的圣山,他堪堪踏入圣山地界,便有教徒匆匆上山通知曳苍与布诺去了,没过多久,便见曳苍与布诺向烛渊迎了来。 曳苍本是一脸带笑,可是在看到烛渊牵在身后的两匹马时,脸上的笑容便不见了,来到烛渊跟前的时候,开口就是一句让树上的暗哨险些栽下来的话,“大人,我给你备的驴呢?” “下山的时候,觉得丢人,扔了。”烛渊看着曳苍一脸的苦色,诚实淡然道,“不过驴扔了,我给你牵回了匹马。” “……”曳苍的脸色更苦了,“大人,小戳儿我养了七年,可听话了,拉磨拉得可卖力了,大家伙都喜欢它。” “又不是养了十年。”烛渊淡淡看了曳苍一眼,将一根缰绳交到了他手里,然后郑重道,“这马给你,我大老远地从幽潭草泽牵回来给你的。” “……”曳苍看着颜色枣红的膘马,眼神很是嫌弃,“大人,马拉磨不比驴卖力,马娇生惯养。” 枣色膘马很无辜。 “大人,属下也有问题。”曳苍抱怨完,布诺也开口了。 可是烛渊没有等布诺开口,便将手里的另一根缰绳交到了他手里,语气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这马给你,我大老远地从幽潭草泽牵回来给你的,那牛,我也扔了的。” “……”布诺的眼神有些黯,“大人,那是咱们圣山上犁地最卖力的一头牛,崎棉借给我的。” “我知道。”烛渊很真诚地点了点头,还不忘在布诺手背上轻轻拍拍,“所以我牵一匹马来还给你。” “……”布诺看着喘着粗气颜色较曳苍手中那匹较浅的马,眼神更黯了,“大人,属下没见过马犁地,而且崎棉今天刚跟属下念叨他的牛了……” “大人,总而一句话,这马就是没驴没牛好使唤!”曳苍看着面前的马,怎么看怎么都欢喜不起来,本来想把缰绳又塞回烛渊手里,可是他不敢,便把缰绳塞到了布诺手里,又苦又幽怨地看着烛渊。 烛渊听得曳苍这么一说,反倒笑了起来,很大度地拍了拍曳苍的肩头,认真道:“曳苍,你看你都说那驴啊牛啊养来是供你们使唤的,我这也算还了它们一个自由,好事一件不是么?” “何况我扔都扔了,难不成你们俩忍心叫我再下山去帮你们把驴和牛找回来?”烛渊说着又看了看左右的马一眼,“而且这马是特意特意牵回来给你们的,我不会骑马你们知道的。” 烛渊故意将“牵”字咬重,冲曳苍和布诺笑了笑,径自往山上走去了。 曳苍看着布诺手里牵着的两匹马,眼神很幽怨,其实他真的很想说,我忍心大人你下山去把我的小戳儿找回来,可是他不敢说。 “看来大人把这两匹马牵回来,一路颇为艰辛。”布诺叹了一口气,转身将缰绳交给了身后随行的小教徒,叮嘱他好生照看着这两匹马。 苗疆本就极少有人饲马,更何况还是大祭司亲自牵回来的,小教徒自然不敢怠慢,牵着两匹马老爷走了。 “哼,反正我对这娇生惯养的马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曳苍不高兴地哼哼一声,“小戳儿从小跟着我,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日久……嗯!日久生情!我去把小戳儿找回来!” 曳苍说完,不待布诺反应,脚步生风般往山下冲去了。 布诺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已经不知跑出了多远的曳苍,心想这都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了,连刚入教的小教徒都不如,而且,日久生情这个词,不是用在驴身上的…… “布诺大人,曳苍大人这般匆匆冲下山,是不是要找那只脑门上有一戳白毛名叫小戳儿的驴?”一旁的小教徒看到曳苍这般紧张一头驴,很是不解。 “别管他,没多少时候像个正经人。”布诺突然觉得和曳苍没多少脑子并肩为左右长老,怎么想怎么丢人。 “布诺大人,属下能否说,前两日到山下担米时见过那名叫小戳儿的驴吗?”小教徒挠了挠脑袋,接着道,“属下见过小戳儿,知道它是曳苍大人养的,那日见它在山下林子里蹦跶,属下本想牵回来的,可是走到一半听到有姑娘的笑声,属下以为看走眼了,便回来了。” “……”布诺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微挑的颞颥,摆了摆手,“他就爱折腾,别管他,省得你们也把自己搅得不正常。” 这是布诺最实在的叮嘱,他们这个右长老,天生有疯癫的潜质,不能多接触。 小教徒听信了布诺的话,用力地点了点头,看着一脸沉静稳重的布诺,觉得布诺长老说的都是有理的。 烛渊回到蚩尤神殿,第一件事便是去了泉,脱光了身上的衣服,取下头上身上的银饰,将整个人泡到了泉水里。 布诺捧了甜茶放到池子边沿上,烛渊泡得舒适了,便捧起陶碗,喝起了清凉的甜茶。 “大人,您游戏玩输了?”布诺替烛渊找来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将他乱扔在池子边上的衣衫一一拾起,在一旁放好后,问道。 “怎么,那个不同寻常的阿妹还没有回来么?”烛渊本是心情极好地饮着甜茶,听到布诺这么一说,嘴上一顿,声音忽然有些冷。 他一路从幽潭草泽回来,已经花了将近大半个月的时日,她就算安置那些姑娘,也不当至于现在还没有回到圣山来,莫不成她还想玩些什么? 有胆子骗他,可是要承担后果的。 烛渊的眼神在缭绕的湿气中慢慢变冷,将右手放到了心口,只可惜距离离得太远,他感知不到她心中所想。 “属下以为,大人会带着她一起回来的。”布诺也是微微一怔,蹙眉,“大人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从来没有人能挣脱大人的手掌心,难道这一次出了意外?可这又怎么可能? “岔子倒是不可能出,不过没想到那小家伙跑到中原临渊城去了,我便也往那儿跑了一趟。”烛渊继续喝茶,带了微微笑意,“不过这一趟我倒没有白去,倒是让我见到了意料之外的好事,有趣得很。” 布诺将眉心蹙得更紧,显然是没有料到烛渊竟独自一人去了中原,心下不禁有些担忧,“那大人可有受伤?” “想要伤到我可不是那么简单的。”烛渊微微勾唇,“不过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临渊城内,中原武林人士正在聚集,且那个小家伙在临渊城弄出那么大的响动,依照中原对我教的态度,当立即出动人马追杀我们才是,可是奇怪得很,不仅没有人追杀我们,并且还让我们畅通无阻地离开,这该说是奇怪还是有趣?” “是四鬼尸体的出现,使得中原人士正在往临渊城聚集,只怕不久他们又会对我教有所行动了。”布诺冷静地分析着,抛出四鬼的尸体,为的就是这个效果,看看这个效果能引起中原的多少震惊与恐慌,以及揣测他们会以怎样的方式行动,可是,“既然他们知道大人你们只有两人,为何要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我们究竟有几人,但有一样可以确定的是……”烛渊又轻轻啜了一口甜茶,才慢慢接着道,“他们不发起追杀的原因,是因为某个人。” 当然,这个原因里的某个人自然不会是他,那些中原人定然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临渊城,更枉论会知道他的身份,他们若是知道他也出现在临渊城,万万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他们可是恨不得将他这个妖人碎尸万段。 “大人的意思是——”布诺有些不可置信。 “还记得第一层试炼时,那个小家伙所选的武器么?”烛渊将喝了一半的甜茶碗往后一递,布诺立刻接过,烛渊漫不经心地问道。 “属下自然记得,那个小姑娘选了剑。”不过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他怎会不记得。 “剑呢,可是中原人最喜欢使用的武器。”烛渊说着,用手掬起一捧水淋到自己肩上,“那个小家伙所使出的剑法,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如今中原武林的当家人藏剑山庄白家的剑法。” 布诺微微睁圆了双眼,显得很是震惊。 “呵呵,真是个和中原人牵扯不清的小家伙,亏得她还能那么毫不犹豫地说痛恨中原人。”烛渊轻轻笑了起来,“布诺你说,她心里想些什么呢?” “属下不知。”布诺的神情很快由震惊变为冰冷,这是在他沉静的面容上很是露出的眼神,声音也是冷冷的,“大人,可要如何提防?” 毕竟她体内的眠蛊无时无刻不牵扯着大人的命,偏偏她还与中原有这一层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得不防! “放心,她还没有能伤到我的本事。”烛渊倒是不以为意,眼中笑意更深,“而且,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倒需要我好好注意。” 布诺心下突然变得沉重,他觉得此事有必要与曳苍好好商量,任何牵扯到大人性命的事,他们都不能大意。 “对了,把我那四只宠物的尸体扔到临渊城的,是谁去办的?”过了半晌,烛渊像是突然响起了此事,便又开口问道。 “属下交由灵蛇使与天蛛使去办的,有何不妥吗,大人?” “没有。”烛渊眼眸微微眯了眯,不再问什么。 “属下还没有向大人禀告,大人交给属下去办的事,属下已经办妥了,那个剑南都督果然没有负大人所望,在长安来的使臣大人面前挑唆得极是厉害,苗王现下正在极力安抚。”布诺想起了此等要事,恭敬地将自己所得消息一一禀报,“可是那姓周的都督誓要为自己枉死的儿子报仇,接下来的事,应当会正中大人之意。” 烛渊微微颔首,“朵西接回来了么?” “接回来了,大人命令,属下不敢有怠误。”说到朵西,布诺总有些不由自主的紧张,“还是安排在了那间屋子。” “嗯,寻个时间,我再去向她好好询问她好女儿的事。” “是。”布诺应了一声,不由问道,“大人,那个小姑娘,大人现下要如何做?” “等两日,若是还不见她直觉回来,除了我去找,还能有何法?”烛渊说着,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轻叹一口气,语气里有长长的无奈和抱怨,“这小家伙与众不同过头了,真真是让我不操心都不行了,真是可怜了我这一把老骨头。” 布诺听到烛渊的话,倒是笑了起来,“若是她对大人无害,属下觉得,她倒是个适合陪在大人身边的人,这样大人的日子或许便不会寂寞了。” 布诺说完,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便不再作声。 烛渊却是轻轻笑了起来,寂寞么?于他来说,寂寞与否,根本无关紧要,因为,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寂寞。 “布诺,你会骑马么?”烛渊忽然转移了话题,布诺有些微怔怔,于是轻轻点了点头,答道,“属下自然会骑马。” “那曳苍也会骑马?”烛渊继续问。 “会。”布诺不解,“大人如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 烛渊没有回答布诺的问题,倒是疑问更深了,“苗疆不是马匹极少的么?你们是如何会骑马的?” “大人,马少并不代表没有马,从幽潭草泽去往中原,骑马最是快捷方便,属下与曳苍需要骑马的次数多了,便也会了,不过没有稍平坦开阔的道路,驾马是极为不便的,倒不如步行,苗疆便是如此。” “曳苍不是说马娇生惯养么,那为何他还会骑马?他不是爱极了他那丑驴,怎的去中原的时候他不骑着他那丑驴去?”烛渊在泉水里泡得舒爽了,扯过布诺手里的一块大棉巾拢到身上,便踏上了池岸。 “大人,我等时常要到中原去探听消息,自然要会骑马才行,不然太耗时间,至于马是娇生惯养这种问题,大人还是问曳苍为好,他心里的想法自小就奇怪得很,属下可没法解释他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布诺虽然不知道烛渊为何突然问这种无关轻重的问题,倒也回答得诚实,“大人既然都说那是丑驴了,曳苍自然就不会骑出去丢人现眼了,不过那小戳儿还是小驴的时候救过曳苍的命,他就格外喜欢小戳儿了,不骑出去,只怕也是怕累着他的救命恩驴。” 这种话自一本正经的布诺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种好笑的味道,烛渊听着听着竟是笑出了声,布诺倒是不在意,继续道:“不过大人说的话属下赞同,那小戳儿的确挺丑,偏得曳苍刚刚还把‘日久生情’这个词用到了那小戳儿身上。” “那丑驴是公是母?”烛渊听得饶有兴致,日久生情,曳苍可真是会用词。 “公的。”大人今日兴致高涨啊,居然有兴趣问起了小戳儿的性别,“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若是母的,只怕曳苍要娶了它吧?”烛渊嘴角掖着笑,却是结结实实把布诺吓了一跳,一副表情,很像是欲哭无泪。 “大人,咱们的想法,能不能正常点?”一个是对驴日久生情,一个是要娶驴,这想法要是被教众知道,只怕日后再也无人敢入他们圣教了。 “好,正常点。”烛渊笑了几声之后,回归正常,“不过是也想骑骑马,所以问问,不会骑马,我突然觉得很有失身份。” 布诺定定看着烛渊,而后老实地点了点头,堂堂五毒圣教的大祭司,不会骑马,确实很丢人。 “去帮我瞧瞧我今日牵回来的两匹马能不能用。”烛渊用大棉巾擦干了身子之后,开始往腿上套裤子,他这些日子心情还称得上好,学学骑马,总归不会有坏处,“还有,把曳苍找来,我倒想知道他既然嫌弃马娇生惯养又为何要骑马,牛那么壮,他怎么不去骑牛。” 烛渊这么一说,布诺便也想知道曳苍是怎么想的,却是摇了摇头,“大人,曳苍此刻不在山上,一时半会只怕不会回来。” “他干什么去了?” “下山找驴去了。”布诺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他的驴似乎跟姑娘跑了。” 烛渊抬眸看布诺,片刻后道:“布诺,你一向最是老实,怎么想法也不正常起来了?” “……”布诺一噎,他只是把小教徒说的简短了而已…… 此时此刻的曳苍—— 此时此刻的龙誉—— ------题外话------ 人生偶尔抽抽才会乐趣无穷,so,允许大叔抽抽几章~啊哈~ 066、好看的阿哥来找龙阿姐 曳苍第一次见到小戳儿时,他奄奄一息,小戳儿也奄奄一息。 五年前,他是在中原与人大打出手后,赢了,却负了一身伤,坚挺着回到苗疆,还没能坚持回到圣山便倒在了林子里,他就是在那儿遇到同样奄奄一息的小戳儿,不过他是伤得奄奄一息,小戳儿却是饿得奄奄一息。 那时小戳儿还是一头瘦得皮包骨头的小驴,曳苍当时感慨自己不仅被中原狗重伤,老左那混蛋居然不来救他,他都快没气儿了,还落得个和驴一起共苦的地步,真是气人啊。 当时虽然他已到了圣山脚下,可是圣山林木太过苍莽,且他倒下的地方又偏得很,极不容易被寻到,他没气力再爬起来,也没力气喊叫,最后他竟看见那原本倒在他不远处的小丑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再摇摇晃晃走到他身边,吸了吸气,最后再摇摇晃晃地走了。 其实曳苍当时想在那小丑驴身上踹几脚,他躺着不能动,它竟然走了,连个共苦的伴儿都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曳苍觉得他的双眼再也支撑不住要阖上的时候,布诺终于出现了,他还注意到了,布诺的身后不远处有一只走起来摇摇晃晃的小丑驴,那小丑驴脑门上有一戳儿的白毛。 自此,圣山上多了一只名叫小戳儿的灰驴,还是一只有后台的小丑驴。 所以当不会骑马的烛渊要下山时,曳苍牵出了他的救命恩驴,道是小戳儿乖顺,就借给他最敬爱的大人使唤了,谁知道他最敬爱的大人嫌他的小戳儿太丢人,半路就给扔了,这怎么能让一向本就风风火火的曳苍不急得去寻。 曳苍为了一头驴,整整两日没有在圣山上出现,这是第三日,他还是没有回圣山,布诺对烛渊说,看来曳苍不找到小戳儿是不会回来的了。 烛渊只是笑,道是这都生了情的丑驴,曳苍那死性子,不找回来怎么能死心。 布诺腹诽,大人既然知道会如此,为何还把小戳儿给扔了,而且把小戳儿扔了也就算了,连带着把牛也扔了,这让崎棉操着刀对他说,一年之内再不会借给他任何东西了,他真是无辜,谁叫大人不会骑马呢,否则也用不到他去想崎棉借牛了。 最后烛渊笑着拍了拍布诺的肩头,说他又要下山去操劳一把了,他去寻阿妹,曳苍去寻驴,既然牛不见了,让布诺就去寻牛吧。 烛渊说完后便走了,布诺一张冷静的脸完完全全黑了,亏得大人还想得出让他去寻牛,当是什么事都不用管吗? 哎――布诺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戳儿!你这头蠢驴,快给老子滚出来!”此时的曳苍寻了快三日寻不到小戳儿,气得一脚狠狠扫上了路旁的植物上,生生将那植物给扫得哗啦啦直断,愤怒地对着空空的稀松树林大吼道,“白养你五年了!还这么蠢!不知道自己回山上去!?” 曳苍吼完,眸中一道寒芒闪过,迅速往右转头,眼神冷冷看至杂草丛生的林子右侧,然后眼睛一亮,大叫道:“小戳儿!你这头蠢驴!” 只见一只灰驴站在杂草中,尖尖长长的耳朵动了动,黑溜溜地眼睛看着曳苍,喷了喷粗重的鼻息,踢了踢蹄子,就要向曳苍跑来。 可是还不等小戳儿向曳苍跑去,曳苍便觉一阵凌厉的风夹带着一个黑扁的东西向自己劈来,眼神再次凛住,侧身躲开那劈开的东西之时,才看清那竟是一把镰刀! “野蛮的山人!你赔我的花儿!”就在那镰刀在曳苍面前飞过之时,一个浅绿色身影朝他飞来,伴随着清脆又愤怒的喝骂! 曳苍一愣,野蛮的山人!?谁!?他!? * 龙誉碰上了名为台凯的村寨的努嘎西节,被热情好客的村民留了下来。 龙誉自小到大可谓是苗疆林子里窜着长大的,哪个地方有村寨,哪个地方的田地好,她大体都知道,只是知道归知道,她极少到村子里去打扰,她所踏足的村子除了自己和阿娘所住的树顶村落还有阿木朵的小村之外,便是这台凯村寨了。 而她之所以会进过这台凯村寨,是因为她前些年在丰收之际救了台凯田地里黄澄澄的稻子,那时已进了丰收之际的田地总是遭到野猪的糟蹋,若是一头还好,偏得那些野猪竟是三五头一齐出现,且凶猛得很,毁了庄稼不说,还大肆伤人,村民抵打不过这野猪,想防着不让他们糟蹋庄稼也防不住,正当村民为这一季稻子愁云惨淡时,一个姑娘独自一人地放倒了四五头凶狠的野猪,保住了他们这一季要用来过冬的粮食。 只当天明时村民们看到田垄上躺着四五头死去的野猪和一个浑身染血倒在地上喘着大气的小姑娘,就当村民们要看看小姑娘是否伤得严重时,那小姑娘虚弱地笑着开口了,道是野猪肉能吃的,不能往它们身上投毒,只能用刀给砍了。 那是男人们都束手无策的凶狠大野猪,竟然是小姑娘独自一人将它们全部放倒了,而且听她的话,原本能用毒轻易放倒这些野猪的,但是为了给村子留下干净的野猪肉,她倒宁愿伤了自己,说不惊讶不感动是假的,村子当场就给她跪了下来。 这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龙誉,她伤得不重,却还是被村民们强留在村子里养伤,热情的姑娘们更是要她留下来参加努嘎西节,正好她生来喜欢这热热闹闹的节日,便欢欢喜喜地应下了,自此后的每年,一到七八月的收割季节总会到台凯一趟,瞧瞧是否野猪又糟蹋了良田庄稼,顺便再蹭蹭热闹的努嘎西,她欢喜,村民们更欢喜。 如今树顶村落毁了,这些从临渊城救出来的姑娘们没了安身之处,阿娘不在身边她倒也不知和谁商量这事,忽然想起眼下正是七月,算了算马上便要到了台凯努嘎西的时间,想到那和善的村民,想着带姑娘们到台凯去瞧瞧,或许好心的村民会收留这些可怜的姑娘也不一定。 龙誉本就有恩于台凯,加之觉得这些无处可归的姑娘们着实可怜,村子便将姑娘们都留了下来,有欢喜的人家瞧着姑娘漂亮又可怜,问了些话便领回自个家去了,有些是因为想要个闺女的,有些是瞧着适合当儿媳妇的,有些是给自家女儿找个伴儿的,最后剩下一个名叫沉达的十七岁姑娘,村长留在了自己家里。 龙誉想着怎么感谢好心的村民,村长和蔼地笑着说不过多了几口人吃饭,还吃不死台凯,况且都是好姑娘,定会给村里帮得上忙的,让她放心,不会让姑娘们受委屈的,龙誉心底一阵热,连感谢的话都被村子塞了回来,道是帮恩人一个忙,不是要恩人对他们千恩万谢的,龙誉终于没再说什么。 于是龙誉便留在台凯与村民一起开心地忙活就要到来的努嘎西。 所谓努嘎西,是吃新米的意思,也可叫做“吃新节”,是苗疆祭祀祖先庆祝丰收的节日,台凯很重视努嘎西,将这努嘎西办得犹如苗年一般热闹。 每一年的努嘎西,姑娘们会穿上自己绣制的衣裙,小伙们修整和添置芦笙,男女老少都在为过节而忙碌,龙誉不会缝制衣裙,村民们也不让她干些什么,姑娘们便拉着她扎在她们堆里,看她们绣制衣裙,和她们聊天,让她告诉她们一些外边的新奇事儿。 也因着如此,萦绕在龙誉心头那树顶村落的大火才熄灭,跟着姑娘们欢欢心心地笑着闹着。 龙誉本想着将姑娘们送到台凯后就回到圣山去,奈何抵不过村民们的热情便留下了,想着阿娘应当不会有事的,她晚几日回去应当也没什么,便也留下了。 姑娘们喜欢凑在一起绣制衣裙,此刻正是七八个姑娘一齐坐在吊脚楼里,门窗大开,凉风习习,有说有笑,龙誉拿了一张小凳放到门边,此刻正坐在小凳上,右手一把短刀,左手一根小树杈,正用短刀刨着那小树杈。 “龙阿姐龙阿姐,你瞧瞧我绣的这条裙子好不好看?”突然,屋子里的一名姑娘将手中的裙子举起来,抖了抖,笑着冲龙誉问道。 龙誉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只见一条色彩艳丽团花锦簇的百褶裙被一双藕白的小手举着在自己眼前晃动,长而宽大的裙子遮住了裙子后姑娘的面容,龙誉倒是知道是谁,眉眼弯弯地笑了,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看。” “龙阿姐,你偏心哪,你一年里只来我们这儿一回,现在还只夸沉达绣的裙子好看,不夸我们绣的裙子好看。”一旁有个姑娘笑着看了看龙誉,又转头看向身边举着裙子的姑娘,眼里尽是打趣的味道。 原来举着裙子的是被村子家收留的姑娘沉达,只见她连忙将举起的裙子放下,面上微红,却已不再是前几日初来时的不安和局促,龙誉瞧着欣慰,她喜欢看她们笑着过每一天,忘了那不堪回首的事,那些让她来替她们背负就好。 好在在村子里的这几天她看到了姑娘们脸上慢慢浮起的笑容,该是再用不了多久她们便会完完全全融入这儿,开始她们新的生活,这是她最希望见到的,如今看见沉达这般开心地与其他姑娘坐在一起绣裙子,她高兴得很。 “练苗,你和你的铁子阿哥早就定了情谊了,绣的当然就没有沉达妹子好看了。”另一名姑娘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望着沉达,“人家沉达妹子明日是要穿得漂漂亮亮与村长家的茶卡阿哥踩鼓对歌的,对不对?沉达妹子?” 龙誉只是笑着看着,不说话。 “莲花阿姐,莫,莫胡说,我只是自己绣绣而已,没打算穿给谁看的。”沉达面红耳赤地解释着,生怕她们不信,便又补充道,“我不是绣来穿给茶卡阿哥看的……” 只是这补充的话说到最后竟是越来越小声,一点底气也无,倒有越描越黑的味道,使得她的脸羞得红透,也惹得整个屋子的姑娘们都笑了起来。 “沉达妹子,喜欢就是喜欢了,承认便是,咱们又不会取笑你,喜欢就要大胆地表达出来,不然白白当苗人。”莲花笑着凑近了沉达,很好心地提示道,“而且茶卡阿哥平日里能说会道,偏偏一见了你就似乎连话都说不清了,这两日我们都瞧得清楚呢!” “就是就是,明儿个你俩把歌唱了之后,咱们台凯又能吃上一桩喜酒了!”又有姑娘搭腔,笑嘻嘻的,“茶卡阿哥人很好的,咱们台凯人人都道这日后要是谁人嫁给了茶卡阿哥,就是谁人的福气,沉达阿妹,你一来到咱们村就捡到了福气,多好的事!” 虽说苗疆男女情爱的风气很是开放,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挑明了,沉达还是羞得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儿把自己塞进去,最后寄希望于龙誉身上,扔下裙子便跑到了龙誉身边,娇羞得险些说不出话,“龙阿姐,我……” “哈哈哈……”龙誉倒是大笑出声,拍了拍沉达的手,“羞什么,莲花说得对,喜欢就承认,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明日好好把歌对,把他好好征服了。” 沉达这会儿连龙誉也不敢瞧了,羞得跑出屋子,跑下楼去了。 屋子里又充盈满姑娘们的笑声,龙誉正欲低下头继续削树杈,忽而被莲花拉住了手臂,将她往屋里拖去,还不忘将她手中的短刀了树杈取过,放到了桌上,然后让她坐到了先前沉达作者的凳子。 “莲花阿姐,你突然变得这么严肃,我不习惯啊。”龙誉看着她面前一脸严肃的莲花,第一反应就是要走,莲花阿姐每年见到她都会摆出这表情,而莲花阿姐一旦摆出这表情,就证明她有问题要问,她知道莲花阿姐想问什么,那是她最烦最不想听的问题。 “阿誉,我知道你本事好,可以跑开,可是我不准你跑开。”莲花只知道龙誉有功夫有本领,却不知道她的本领强到何种地步,只当她是从小到大有人教着耍而已,未曾深问,更者在莲花心里当这个村子的恩人当做个爱耍的阿妹,所以大姐的气场很快便提了上来,“你还知道说人家沉达妹子绣的裙子好看,知道叫人家明儿个好好对歌,你呢?” 莲花说完又看了看桌上的短刀和树杈,叹了口气,“你居然还在为小岭那孩子削弹弓,你真真是……” “嘿嘿,莲花阿姐,你瞧瞧我吧,我这就是一双削弹弓打野猪的手,不会刺绣,饶了我吧。”龙誉将手肘抵到了身旁的桌子上,单手撑着腮,脸上的笑意颇有些无赖的味道,“再说了,连茶卡阿哥他们都说我凶悍,还有哪个阿哥敢把我这个凶悍得随时会将他们像我砍野猪那样砍了的媳妇回家?” 其他姑娘被龙誉的话吓得一悚,确实,村子里的阿哥们真没一人比得上她能砍能杀的,宰牛宰猪宰羊什么的下手比阿哥们都快,并且连带眼皮也不眨一下,虽然他们都喜欢这个龙姑娘,可是太凶悍,确实…… “你阿娘也没管管你?”看着没一点女儿姿态的龙誉,莲花拧眉,这洗衣做饭样样不会的阿妹,想要有哪个小伙子娶回家去,确实有点难,可是她喜欢这个妹子,总不能看着她一辈子就自己一个人。 “我阿娘还不是自己一个人,这种事情她可没资格管我。”龙誉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那好,这是阿姐帮你管了。”莲花豪迈地拍了拍胸脯。 龙誉手一歪,险些从凳子上栽下来,苦道:“莲花阿姐,我就没想过要嫁人,自己多轻松自在又潇洒。” 莲花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在她脑门上,刚要开始她的教育,便听到吊脚楼下有急急的声音响起。 “野猪又来捣庄稼了!”是一个女孩儿急切的声音,龙誉正要往外冲,只见那女孩儿已经跑进了屋里,气喘吁吁,但是脸上不见丝毫紧张之色,倒是兴奋之色有余,“不过没有事儿,来了个好看的阿哥,轻轻抬手就把野猪给打死了!” 龙誉一怔。 只听那女孩儿继续兴奋道:“那个好看的阿哥还说了,是来找龙阿姐的!” 龙誉的脸色沉了下来,但是一屋子姑娘却是兴致高升! 尤其莲花,连忙拉着来传话的女孩儿的手往外跑了! ------题外话------ 苦逼的大叔出来苦逼一下:大叔要和骚爷出门旅游了,去十天左右,可是大叔没有存稿,大叔好忧桑~蛋碎~啊啊啊啊~一想到要用手机敲字大叔就莫名颤抖~求鸡血! 067、龙阿姐,你的阿哥好漂亮哪! 曳苍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女,有些懵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只见少女怒气冲冲地向他跑来,身后背着一个小竹篓,长发扭成两股辫子,长长地垂挂在肩上,小脸微圆,有点胖嘟嘟的可爱味道,短衣长裤,身上一件银饰也没有,眼神凶得能杀人,曳苍本以为遇到了个什么人,劈把镰刀光有蛮力没有技法,谁知竟是个屁大点的女娃娃。 那少女气势汹汹地跑到曳苍面前,还不等曳苍反应便弯腰拔出扎在地里的镰刀,然后凶神恶煞地转过头瞪着曳苍,凶悍道:“野蛮人!你赔我的花儿!” 曳苍拧眉,垂眸看了一眼方才被自己一脚扫过的植物,原是丛缫丝花,因着他的一脚,断掉了大半截,小小的枝枝杈杈落了一地,再抬眸看面前的少女,眼角抽了抽,想着好男不跟女争,便尽量好语气道:“这位阿妹――” “呸!谁是你阿妹!”曳苍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气鼓鼓的少女给堵了回来。 “那这位阿姐――”阿妹不行?改口还不行? “呸!瞧着你都比我老!凭什么叫我阿姐!” “……”女人当真麻烦,“那这位姑娘――” “野蛮人!姑娘也不是你能叫的!”少女依旧凶悍。 “你还是不是个女人!?亏得你好意思说我野蛮人,我瞧你更像个野蛮人!”曳苍真心烦这种聒噪又烦人的女人,干脆好语气也不给了,“至少野蛮的男人还是有过,野蛮的女人你倒是可以做史上第一人。” “你――!”少女被曳苍的话堵得更气了,两个腮帮子气得又鼓又红,想要反驳,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最后狠狠一跺脚,“我不管!反正你把我的花儿弄成这样,你必须赔我!不然,不然――” “不然怎样?”曳苍好整以暇地挑挑眉,这小野孩子还强词夺理了。 “不然――”少女拧了眉心想了想,似是纠结的模样,最后一把抬起手中的镰刀,对着曳苍的鼻子,怒道,“我,我就劈死你!” 曳苍人生第一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不是用手,还是用的一把镰刀,不是什么强者,还是一个小野女娃娃,真是莫名的耻辱啊。 “小娃娃,这花儿上有刻着你的名字吗?你凭什么说是你的?又凭什么叫我赔?”曳苍说着,抬起手,用食指轻轻将指着自己鼻尖的镰刀移过边,笑道,“还有,小娃娃,我瞧你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你有劈我的力气吗?你敢劈我吗?若是敢,我现在就给你劈。” 曳苍说完,又将那镰刀尖移回来对准自己的鼻尖,还将脸往前凑了一分,生怕少女劈不到他似的。 少女没想到曳苍会这般,握着镰刀的手有点抖,往后退了一步。 曳苍冷哼一声,又摆直了身子,准备离开,他可不是大人,他没有兴致陪小娃娃玩。 忽然少女觉得自己的气势被打压了,连忙有直起了腰杆,又恢复了方才凶神恶煞又理直气壮的表情,不屑道:“大伯还说苗疆的人都很好,我瞧着都是野蛮人,哼!” 少女的话音一落,曳苍的眼神便完全冷了下来,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讽刺道:“中原人?” “是,是又怎么样!?”少女从曳苍的眼神中看到了危险的味道,气场顿时有些弱,仍是昂首挺胸道。 “不怎么样,我没有杀女人的习惯,更没有杀小娃娃的习惯,包括中原人也是如此,所以,赶紧滚。”曳苍冷冷说完,抬眸看了呆在一旁的小戳儿一眼,淡淡道,“小戳儿,走了。” 曳苍说完,也不管少女有何反应,转身便走了,可是走了几步发现小戳儿没有跟上,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头往回望。 只见那前一刻还一脸高昂的少女此刻有些垂头丧气,很伤心的模样,而小戳儿就在她身边,许是知道少女不开心,便用嘴去蹭蹭少女。 曳苍皱了皱眉,沉声叫了一声“小戳儿”,小戳儿似是听出了之家主人的不悦之意,便离了少女身旁,蹬蹬蹬地往曳苍跑去。 而就在小戳儿跑了几步之后,那耷拉着脑袋的少女突然跑到了小戳儿身边,一把抱住了小戳儿的脖子,不服气地瞪着曳苍,喊道:“不行!小驴儿是我的!凭什么跟你走!” 曳苍的脸色沉了沉,少女像没看见似的,也不知害怕,只将小戳儿搂得更紧,“你毁了我的花儿不给我赔,现在又要把我的驴儿带着!你还讲不讲道理!” “凭什么说驴是你的?”曳苍眼角又抽了抽,道理?貌似不讲道理的不是他吧? “他跟着我回家了就是我的!”少女理直气壮,曳苍看了小戳儿一眼,只觉得现在的小戳儿是一脸的无辜加欠抽。 曳苍懒得和这中原女娃娃多说,走到了小戳儿身边,轻而易举地将少女的手臂从小戳儿脖子上拿开,把她扔到了地上,牵起拴在小戳儿身上的麻绳,转身走了。 少女跌坐在地,愣愣地看着曳苍带着小戳儿离开的背影,倏地委屈漫上心头,眼泪便哗啦啦地流了出来,她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混蛋王八蛋!凭什么踩坏了我的花儿不给我赔!凭什么抢了我的小驴儿!”少女就坐在地上,对着曳苍的背影一边哭一边狂吼,“王八蛋!不讲理的野蛮人!” 大伯说的都是骗人的!说什么苗疆的人都是热情又温柔的,她没遇到热气温柔的人,倒是遇到个不讲理的王八蛋野蛮人!早知道她就该听二叔的话不来苗疆了! 可是她偷溜出门前信誓旦旦地发誓了,不到一年绝不会去,可她才出来两个月不到,回去一定会被大家戳脊梁骨笑死! 好委屈! “王八蛋!混蛋!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中原人怎么了!中原就没好人了吗!王八蛋!” “野蛮人!呜呜……还我小驴儿!呜呜呜……”少女一边哭一边骂,也不管曳苍听不听得见,越骂越觉得委屈,最后干脆抱着自己的腿,将脸埋在臂弯里哭了。 “烦死了,哭什么哭,我又没宰你,你有必要哭得像死了爹娘一样吗!”突然一声烦躁的声音在少女头顶响起,接着少女觉得有麻绳落到了自己手臂上,伴着男子烦躁的声音,“给给给,当我忍痛割爱给你了,赶紧走!” 曳苍本没打算回头,可是听得这姑娘哭得越来越惨烈,简直就像他宰了她全家,不,比这还要紧,想他堂堂五毒圣教右长老,把一个女娃娃弄哭,要是被知道了,指不定被嘲笑一辈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烦死了,是不是中原女人都这么麻烦?他不杀她,她不是就该开心得赶紧逃命吗?居然还有心情哭? 少女抬头,睁着一双满是眼泪的大眼睛看看曳苍,再看看他身边的小戳儿,突然止住了哭声,怒道:“你才死了爹娘!我爹娘还活得好好的!” “我本来就没爹娘。”曳苍烦躁地看她一眼,伸出手摸了摸小戳儿脑袋上的一戳白毛,用叮嘱的口吻道,“小戳儿,以后你就跟着她了,我走了。” 曳苍说完,没再看少女一眼,听着小戳儿吭哧吭哧的喘息声,再次转身离开,却被少女拦了下来。 “中原小娃娃,你到底有完没完,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底线。”曳苍好头疼,他到底遇到了个什么人,放她一条生路她不要,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不是小娃娃!我马上就快二十了!”少女挡在曳苍面前,只及曳苍肩高的她昂着头看着曳苍,气鼓鼓地反驳,那粉扑扑的圆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只见她盯着曳苍,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语气也软了下来,“对,对不起……” “嗯?”曳苍被眼前少女倏变的态度再次弄懵,这女娃娃的脾气脸色,真是比六月的天气还善变,前一刻还大吼大叫大哭大闹的,这一刻居然这么小心翼翼地和他道歉,不过,这道歉所为何意? “我……我错了,我不该说你死了爹娘……”少女脸上的表情很是抱歉,连声音也变得弱弱的,好像生怕曳苍会伤心似的,“你你你,你不要伤心,这小驴儿我不要就是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曳苍没有回答,拨开了挡在面前的少女,继续往前,他不想和这个似乎没多少脑子的女娃娃多说什么,声音依旧冷冷的,“我原本就没有爹娘,没什么说不得,你赶紧走,别再挡我的路。” 这一次,如了曳苍的愿,那少女没有挡在他面前,可却换成了拽他的衣袖。 “那个……那你不伤心了吗?”少女还是问得小心翼翼。 “……”曳苍毫不给面子地将少女的手拂开,冷声道,“我有说我伤心过吗?” “那就好那就好!”少女突然恢复了精神气,抬手擦了擦眼角和脸上的泪痕,换上了笑脸,也不在意曳苍将她的手拂开,跟在曳苍的身边,轻轻拍着手,“大伯说对了,苗疆的人都是温柔热情的,你是我在这人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曳苍好想甩掉此时此刻类似小尾巴的女娃娃,可是看到小姑娘突然这么以偏概全地开心起来,他要是把她甩掉,似乎显得他很不是个男人。 “我前面说错了,你不是混蛋不是王八蛋。”少女笑嘻嘻地跟在曳苍身侧,好像刚才的不开心没有发生过似的,让曳苍不得不想象这种思想简单的娃娃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只听少女继续道,“你跟我说说苗疆的事儿吧,我刚来到,不懂,也没瞅着什么人,每天都是自己,不过好在我遇到了小驴儿,还算有个伴儿。” 少女说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一把又抱住了小戳儿的脖子,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曳苍,“就算小驴儿是你的,刚刚你也已经说好了把它给我的,你不能再把小驴儿抢走。” 少女说完,觉得不够,又补充道:“你是好人,好人不能做出尔反尔的事情。” “……”曳苍终于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冷冷看了少女一眼,语气依旧是冷的,“我给你小戳儿的条件是你给我马上离开,还有,不要再跟着我。” 曳苍的话音刚落,少女便听话地停下了脚步,牵着手中的麻绳,有些愣愣地看着曳苍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眼见曳苍越走越了,少女突然对着他的背影高声喊道:“我就住在前面的山脚下!好人你要是有空儿来找我玩好不好――?” 曳苍没有回头,少女继续喊:“好人好人,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叫林蝉蝉――好人你听到了吗,记住了吗――?” 林子里唯有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回想,至始至终她没有得到曳苍回应她一句,也没有见曳苍回过一次头,眼里有悻悻,还有点小受伤。 许久,林蝉蝉才拉了小戳儿往回走,可是小戳儿不动,就那么定在原地,望着曳苍离开的方向。 林蝉蝉忽然又觉得自己做错事了,小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小戳儿的背,一边抱歉道:“小驴儿,原来他真的是你的主人啊……你主人应该是寻你而来的吧?你主人对你真好。” 说着说着,林蝉蝉眼睛有些暗淡,“那要是你主人来找我了,我再把你还给他好了,我不能夺人所爱的,对不对?” “不过你现在要陪着我啊,就我自己,总觉得没有生气。” 林蝉蝉不知小戳儿到底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是过了一会儿,小戳儿肯跟她走了,于是她便又欢欢喜喜地摘草药去了。 曳苍一边慢慢往圣山的方向走,一边回想着林蝉蝉方才在他身后的喊话。 他不是没有听到,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回应她什么,可是在听到她的名字时,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滞。 林蝉蝉……姓林……会不会和那个人有什么联系?而她来苗疆是为了做什么?意图何在? 会有这么巧吗? * 台凯村寨。 村子里的人听闻野猪又出现了,抓起锄头铁铲正往田垄冲去,可是冲到一半有小伙子小姑娘从田垄跑来报信,说是有人把野猪打死了,而后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扑出去了,莲花及其他姑娘如风一般一呼啦地也卷出去了。 龙誉倚在榔杆上,看大家伙都赶到村外去了,心里思忖着要不要也去看看,她十分肯定是那个白面小男人来寻她来了,大概是这么快一个月了还没瞧见她到圣山去,怒了吧? 一想到烛渊怒了寻来了,龙誉这才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万一他把怒火撒在村民们身上怎么办!? 龙誉这么想着,正要也到村外看看,却见莲花又如风一般卷了回来,还不等龙誉反应她这风风火火的举动,莲花便把她抓进了屋子里,把她按坐在凳子上,气喘吁吁地径自喝了一碗凉水以后,才拖了一张凳子在龙誉对面坐下。 “阿誉,你不厚道啊!”莲花劈头盖脸地就给了龙誉一把黑脸,听得龙誉一头雾水。 “莲花阿姐,我觉得我已经很厚道了。”龙誉低头将自己从下往上看了个遍,总结回道,换来莲花一个指头猛点她的额头。 “你呀你呀!”莲花下手并不轻,点得龙誉的脑袋直晃,随后只瞧见莲花两眼放光一般,紧盯着她不放,双手也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前一刻还说这辈子不嫁的,那村子外来找你的那个小伙子是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龙阿姐,你找着阿哥了居然都没跟我们说!”有一个小姑娘也一阵风儿似的从屋外卷了进来,快速地搬了一张凳子到龙誉身旁,盯着龙誉,两眼放光,一脸的兴奋。 小姑娘一屁股刚在凳子上坐下,原先跑出去的大小姑娘们此时又一呼啦地全部卷了回来,全部围到了龙誉身边,全是一脸的兴奋,就好像村外那突然出现的人是来找她们似的。 村子里见过烛渊的就只有龙誉带来的那些姑娘,此刻那些个姑娘都不在,而且就算在,她们也不会也不敢多说什么,因为她们觉得那漂亮的阿哥看起来好冷,冷得让人不敢靠近一点点,况且那个阿哥只对龙阿姐笑,眼里果断没有她们的存在。 “龙阿姐,你的阿哥好漂亮哪!比我们村的任何一个阿哥都要漂亮!”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到了龙誉身上,昂着小脸兴奋地问道。 “梨花你个毛孩子!给我下来!”只听莲花一声宠溺的呵斥,将那个小小的人儿从龙誉身上提了下来,“别急别急,让阿誉自己慢慢说,我们这么一人一句,她都不知怎么回答了。” 龙誉此刻可谓是震惊,不就是来了个男人么,还是个长得像娘们的男人,大家伙有必要这么兴奋吗?可是,她们似乎都弄错了。 “别闹了啊,村外那阿哥,我虽然认识,可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不是我的阿哥。”莫说她没想过情情爱爱的事,就算她想,那种白面小男人,实在不是她的口味。 “哎呀哎呀,龙阿姐害羞了!我还以为龙阿姐像男人一样不会害羞呢!” “这什么话,谁说男人不会害羞了?你瞧茶卡阿哥看到沉达妹子的时候,不就羞得要死!” “就是就是,所以龙阿姐,你也不用害羞的,就跟我们说说你和你阿哥是怎么认识的吧!” “……” “龙阿姐,你要是不开口承认,你的阿哥就要被其他阿姐抢去了!今儿可是可多阿姐见到你阿哥的时候都红了脸了!” “明天的对歌你阿哥有得对了!” “……” 龙誉笑得眼角嘴角都抽抽,台凯的阿妹阿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奔放,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她们给淹没了。 如此闹闹腾腾了一整个白日,直到晚间龙誉熄灯睡下,也没瞧见烛渊来找她,她自然不会自己去见他,想着明日努嘎西过了,就到圣山去了。 可是龙誉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身,穿上衣衫到屋外去了。 一开门,眼前的黑影吓了她一跳。 ------题外话------ 姑娘们~祝大叔这迟到的毕业旅行玩得开心吧~吧嚯嚯~ 068、阿妹以后贴心的对象就是我了 龙誉一开门,被站在门前的一桩黑影吓了一跳,待逆着月光看清门前的人影是谁之后,她心底的暴躁又开始往上冒。 常年习武的人耳力好,龙誉觉得自己的耳里虽称不上顶好,但是门外若是突然多出了人,这在以外她还是能察觉到的,可是自从眼前这个人出现在她生命里之后,她觉得她的耳朵都不好使了,这如何不让她觉得烦躁? “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出来吓人。”龙誉脾气一上来,不管是谁她都不给脸面,瞪了面前的烛渊一眼,将门一摔,绕过烛渊身侧往外走去。 “阿妹说对了,确实是大半夜睡不着。”烛渊未怒,声音轻淡得好似披洒在他肩上的月华,但是他说出的话却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所以就想来吓吓阿妹。” “……”月色不错,夜风也不错,龙誉不好的心情便被这夜风慢慢吹散,也懒得和烛渊争口舌之快,抬头望了望月,“过了明日,我就跟你回圣山。” “我倒是听村子里的人说了,阿妹倒真真是个热心的好姑娘。”烛渊倚靠在墙上,也循着龙誉的目光,抬头望了望空中的银月。 龙誉慢慢回过头,以一副不相信的眼神看着烛渊,撇了撇嘴,“得了吧,阿哥你这话怎么听怎么假。” “是么?被看穿了。”烛渊浅浅一笑,龙誉无言,懒得理他,扭头就要走下吊脚楼。 烛渊跟上,“阿妹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去哪儿用得着你管?”龙誉脚步未停,“放心,我阿娘都在圣山,我一定会回去的,况且我说了我不会再有离开圣山的想法,我就一定会回到那里去,所以阿哥根本没有必要来寻我,倒是辛苦了阿哥这一程路。” “阿妹,似乎我还没有说了什么吧,阿妹这么急着解释是做什么?”烛渊含笑跟在龙誉身后。 “你不就是怕我逃了,来找我回去的吗?”烛渊清浅平淡的语气莫名地勾起了龙誉的怒火,只见她回过头,怒瞪了烛渊一眼。 “倒确实是这样。”烛渊坦荡承认,“本来想将阿妹当下就揪回去的,不过我这村子的人倒是热情得很,偏要把我留下过明日的努嘎西,我瞧着当是挺热闹的一件事,便留下瞧瞧。” 夜风拂动烛渊衣摆上的银铃叮当作响,甚是悦耳。 龙誉走到了吊脚楼下,突然定下脚步,回过神看向还在拾阶而下的烛渊,眸中的恼意不见了,只余下一片清明,忽然问道:“阿哥没有立刻把我揪回去,真是因为大家伙的热情吗?” 刚刚,似乎在那么一瞬间,她心底感觉到了什么,脱口便是这一句问话。 烛渊正好踏下最后一级竹梯,听闻龙誉的话,脚步微微一滞,眸子盯着龙誉,笑意忽而变深。 “阿妹这句话问得真是好。”烛渊唇角轻勾,“难道这样阿妹不开心么?我可没有急急把你揪回圣山,让你一如既往欢欢心心地与他们过这节。” “本来来找阿妹是想叫阿妹领我瞧瞧这村子的,不过瞧着阿妹很是不愿意,便也算了,阿妹回屋歇着吧,我走了。”烛渊说完,绕过龙誉身边走了。 龙誉转过身,看着烛渊的背影,忽地便想起了那日幽潭草泽里他的那一记眼神,想也未想便又开口了,“阿哥,我陪陪你吧。” 龙誉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愣,有种想把自己舌头咬下来的冲动,她怎么一开口就说了个这,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烛渊也因着龙誉的话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眸子里有一丝不为外人察觉的惊诧闪过,随即尽数化作浅浅笑意,“阿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 “我自小到大都贴心得很。”龙誉冷哼一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还故作将头别往一边,“只不过对象不是你罢了。” “那是从前,或许阿妹以后贴心的对象就是我了呢?”烛渊也不在意,倒是微微挑眉,眸中玩味十足。 “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嗦这么烦啊,每次说个话都非要说得我没话堵你才舒服是吧?你是不是事事习惯打压别人惯了?打不过你我认了,说个话而已,你有必要像个娘们一样争个口舌之快吗?”龙誉心底又开始狂躁了,狠狠瞪着烛渊,那气势就差没叉腰指着他鼻子骂了,“我怀疑你真有病!” 混账,气死她了,她好好的一世英明就毁在刚刚那么丢脸的话上了,明摆着热脸都贴上去了,不赏脸也就算了,居然还给个冷屁股,她龙誉活了二十年还没觉得自己这么丢脸过!合该她就不该说刚刚那句话!王八蛋白面小男人! 或许是因为生气,银白的月光下,龙誉白皙的面颊上好似浮起了两朵淡淡的红晕,再配着她那凶悍的眼神,煞是可爱。 “其实我就这么点喜欢在口舌上占人便宜的乐趣了。”烛渊看着气得脸颊红红的龙誉,口气很诚实地回答道,其实他倒有些想不明白,平日里他也是这么着和她说话,怎不见她如现在这般模样,不过倒还依旧是小野猫,这脾气说来就来。 只是烛渊的话音刚落,龙誉便走到了他身边,粗鲁地拉起了他的手腕,将他拉着走,还不忘狠狠瞪着他,“身为男人,遇事就该少说两句!这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白当男人了!” “还好意思说什么这么点乐趣,有病吧你,也不怕说出去丢死人,还堂堂五毒圣教的大祭司,说出去怕是连梨花那娃娃都不信!”龙誉一边扯着烛渊,也不管烛渊反应如何,只管没好气地叨叨,“我都施舍了一百个好心给你带你领略台凯夜色了,你还想怎么着?” 龙誉的话像倒豆子一般哗啦啦地管你有面子没面子都全倒了出来,烛渊有些怔怔,听着龙誉那噼里啪啦没打算停的话,垂眸看着她紧抓着他手腕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将她的手甩开或者斩断,可是听着看着,心底有些异样,说不上感觉,便也任由她这么拉着他走了。 龙誉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发现身后的烛渊不吭声,感觉不对,便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只见他一脸淡然没有任何异样,龙誉拧眉,“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么唠叨的人突然一声不吭,她真是感觉浑身不在,她承认她真是犯贱,别人说话她嫌弃别人唠叨,别人不说话了,她倒觉得不自在了,不行,这么贱的性子必须改。 “因为乐趣被剥夺了。”烛渊说得直接,听在龙誉耳里似乎还带着那么点委屈。 “……”龙誉一怔,抛开了烛渊的手,怒道,“还给你还给你,还是当你的没口闸的神经病去吧!” “走吧阿妹,不是要领我去看夜色么?阿妹的热情我绝对领情,绝不会让阿妹的热情贴到冷屁股上。”月光下,烛渊的嘴角在龙誉眼里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很漂亮,让龙誉有那么一瞬间的分神,却又很快被她抛到脑后。(.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倒不知刚刚是谁想砍我的手来着?”龙誉冷哼一声,再瞪了烛渊一眼,继续往前走了,还不忘交代,“跟着我了啊,走丢了我可不管。” 烛渊跟上了龙誉的脚步,眼睑微垂,她自己没有发现,他却发现了,她在慢慢地读到他心里的想法了。 左手又轻轻捂上了心房,感应在加深,很好。 吊脚楼旁边的草垛后,一大一小探出了脑袋,盯着龙誉与烛渊离开的方向,突然小脑袋高兴地叫了起来,“阿姐阿姐,龙阿姐骗我们的,还说不喜欢漂亮阿哥,我都瞧着她牵人家阿哥的手了!” “嘘!小点声!怕不被发现怎么的!”另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接着响起了脑袋被敲的声音,“你龙阿姐找到喜欢的人了,咱们该开心的,不是吗?” “阿姐,疼死了。”小脑袋捂着自己被敲的脑袋,委屈地撇嘴道,“可是龙阿姐不承认哪。” “就因为你龙阿姐不好意思承认,所以明天我们要帮忙,懂不懂?”娇俏声音伸出手指在小脑袋脑门上点了点,严肃地交代。 “嗯!懂了懂了!”小脑袋频频点头。 “嗯,好了,我去找古娜她们说去。” “我也去我也去!” “熊孩子,小点声!” 于是夜里一向沉静的村子有些小沸腾,灯火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咦,村子今夜有点奇怪,这个时辰大伙儿应该都歇下了的。”村子后边的山上,一株大树下,龙誉挨着树干坐在草地上,忽然直起了腰,看着山下村子里断断续续点燃起来的灯火,不禁疑问道。 烛渊不语,他不是没有发现草垛后藏着两个人,既非歹人他也就不管了,不过似乎她们开始打起了什么主意,呵呵,是什么主意呢? 忽而一阵凉爽的夜风吹来,吹散了龙誉披散在肩的发丝,她抬手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长发拢到而后,看着山下村子的灯火,微微笑了起来,“从这儿看台凯是最好看的,显得安宁极了,没有祸乱没有纷争,那点点烛火就像是夜萤一般。” 月光清透,群山环抱中的村子像一个在母亲怀中安心睡着的孩子,那灯火就像是夜间的萤火,为这份安宁添一分温馨的静谧。 龙誉看着村子看得出了神,她记得树顶村落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安详宁静,只是她长大后鲜少在村子里停留,待到想重温那份安详时,村子却已是永远的沉沉睡去。 烛渊坐着离龙誉不远,但是对龙誉眉间的感伤视而不见,只从腰间取下一支比半臂还长的东西,放到了嘴边。 “哔――”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将这一份宁静完全搅破,就是连那前一刻还在鸣唱的蛐蛐都噤了声。 龙誉也被这突然的响声吓了一跳,循声寻找这吓人的声音究竟从何处穿出,只见坐在她身旁不远的烛渊手上拿着一根累死笛子的东西,此刻正又准备将那长东西的一端放到自己唇间,龙誉连忙扑过去制止,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尖锐得几乎能将两耳穿破的再次响破夜空,惊得村子里的灯火瞬间灭了好几盏,龙誉瞬间软趴在地。 烛渊好似没有注意到龙誉一般,微微皱着眉,盯着手上的东西,准备吹第三次。 “别――!”龙誉突然爆发出一声骇人的吼叫,连忙扑到了烛渊身上,一把将他手中的手中给夺了过来!再让他这么吹下去,只怕整个村子会以为野兽来袭了! “你你你――”龙誉手中拿着那长东西,用那长东西指指烛渊,又指指村子,最后又指回烛渊面上,大骂出声,“你有病啊!有你这么吹夜箫的吗!?你诚心不给村子过个欢腾的努嘎西吗!?” 这声音,简直比鬼哭狼嚎还吓人。 “这是夜箫?”烛渊没有因为龙誉将他手中的夜箫抢走而生气,而是凝视着龙誉握在手里的夜箫,疑惑地问道。 龙誉则是看着烛渊慢慢蹙起了眉,摇了摇手里的夜箫,“你不知道这是夜箫?” “不知道。” “你没见过!?” “没见过。” “你真没见过!?”龙誉吃惊不小,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望着烛渊。 “阿妹为何这般吃惊,我没见过夜箫,很惊奇么?”烛渊却是笑了笑,很是无谓。 龙誉稳了稳神,继续问:“那你见过芦笙吗?见过芒筒吗?” “这些倒是知道,没见过却是真的。”烛渊的口吻很平实,不像是假话,却是让龙誉惊上加惊。 “那你是不是也没见过踩鼓,没见过斗牛这些!?”问道最后,龙誉的眉心已经紧皱得如同一根结实的麻绳。 “是没见过,很奇怪么?”烛渊看着龙誉,看着龙誉依旧惊讶得噌地站起了身,依旧笑得轻轻浅浅,是的,这些他都没有见过,“因为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圣山。” 听到烛渊这句话,龙誉将已经到嘴边的“不奇怪才怪”给生生咽回肚中,眸中震惊更甚。 他说什么!?他没有离开过圣山,三十七年没有离开过圣山,而曳苍说他之前的二十年没有离开过蚩尤神殿,他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突然间,龙誉似乎觉得他嘴角那轻轻浅浅的笑意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呵呵,不奇怪不奇怪,你这么奇怪的人,不有点奇怪的事情倒是真的很奇怪了。”龙誉突然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嘿嘿讪笑着,重新坐了下来。 烛渊浅笑不语,只是抬头望月,难得的没有堵龙誉的话,这让龙誉觉得很是不自在,相对无言片刻,龙誉又开口了。 “阿哥你知道吗,努嘎西是祭祀先祖和庆祝丰收的节日,只是这努嘎西的时间每个村子不同而已,形式倒是大体相同,每一年的努嘎西,苗疆的每个村子都会很热闹,会有斗牛,踩鼓,对歌等好多好玩的事儿。”这一次,龙誉稍微靠近烛渊坐着,曲着膝盖,两手搭在膝盖上,脑袋就搁在手臂之上,此刻正歪头看着身旁的烛渊,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着和他好声好气地说话。 不知为何,龙誉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大祭司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可怜的孤孩,仿佛他身后有一大片的黑暗,随时随地都会将他吞噬。 “明天会很热闹的,阿哥既然都不急着走,明日就和大伙儿一起热闹一番,怎么样?”龙誉说到这儿,两眼有些放光,双手撑着地往烛渊凑近了一分,“到时村子里的阿姐阿妹们都会穿上自己缝制的漂亮衣裙,到时我带你去对歌好不好,很好玩的!到了晚上还有踩鼓!” 烛渊微微侧过头,看着已经凑到自己身旁的龙誉那闪着兴奋的双眼,心底有一抹异样,嘴上却是笑,“阿妹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自己想要留下来玩罢了,既然阿妹想,我又何以不答应?” “我这是好心带你这个乡巴佬见见世面!”龙誉突然一掌拍到了地上,忽然发现自己口舌快了,又嘿嘿笑着改口,“不对不对,是让阿哥瞧瞧热闹,圣山多闷哪不是?” 龙誉说完之后又有些牙痒痒,呸,凭什么要改口,凭什么要在乎他的感受,本来就是个没血没心没情的冷血白面小男人。 烛渊沉吟了许久,才点了点头,不惜不怒道:“可以,就给你明日一日时间。” “……”龙誉好想扑上去把这个死要脸面的白面小男人咬死,她可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内心想要留下看看的想法,忍,不戳穿他。 “阿哥,你不会吹夜箫,那你这支夜箫是哪儿来的?”龙誉最终是举起了手上的夜宵,冲烛渊问道。 “今日有一个阿妹硬塞给我的,道是明日要用到,不好拂了人家阿妹的好意,便接下了。”烛渊如实回答,倒让龙誉啧啧笑道,“好阿哥,这是人家阿妹瞧上你了,巴巴地给你送夜箫,等着明儿你给她吹呢,你还敢就这么接下了。” “这个阿妹倒不必担心,我来时和村民说得清楚,我是来找我的阿妹的。”烛渊故意将“我的”二字咬重,看着龙誉的反应。 只见龙誉瞪了他一眼,“阿哥知道这夜箫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 “那我就给阿哥吹一曲,怎么样?好让阿哥知道自己刚刚吹的有多么的不堪入耳。”龙誉自豪地昂了昂下巴,不知道正好,若是知道了,打死她,她都不会给他吹,不过看在他没见过夜箫的可怜样,就勉强给他吹一曲,当做他从来没有为难过她的谢礼吧。 龙誉说完,只见烛渊很是认真地看着她,以为烛渊不信她会吹夜箫,不由又瞪了他一眼,“怎么,不相信我会吹夜箫?” “说吧,你想听什么歌儿,我给你吹。”龙誉豪迈地拍了拍胸脯,“只要你说得出,我都会吹。” “吹阿妹最喜欢的一首歌便好。”烛渊浅浅地扬了扬嘴角。 龙誉的心有些晃,她说的都是些什么啊,他既然没见过夜箫,又怎么会知道有什么歌儿。 “好,那阿哥就好好听着吧。”龙誉微微一笑,将夜箫放到了唇间,十指倏动,那悠悠扬扬的箫音便从她指尖的小孔流出,往空气中晕开。 龙誉本想吹一曲春季歌,可是手指一动居然成了一曲岗妮嘎养荣,自己吓了一跳,面上顿时泛上绯色,幸而此刻空中有乌云遮住了月光,才使得烛渊没有看到她双颊的异样。 龙誉凝神继续吹着夜箫,渐渐也不觉异样了,反正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歌儿,只当随意给他听的罢了。 烛渊听得惬意,往后慢慢躺到了草地上,微微眯起了眼。 村子里,梨花扯了扯莲花,兴奋地问道:“阿姐阿姐,山上有夜箫的声音,是不是哪个阿姐在给哪个阿哥吹啊?” “笨孩子,你何时见过夜箫是阿姐吹给阿哥的?”莲花轻轻点了点梨花的额头,“从来都是阿哥吹给阿姐的。” 待村子最后的一盏灯熄灭,夜箫悠扬的声音仍缭绕在山间。 069、我爱阿妹不就得了么? 烛渊这一夜又是在树上度过的,不过他倒是睡得挺好,也算作为台凯恩人的他自然有被村民请到家里去睡,却是被他拒绝了,只是他天亮一醒来,树底下已围着七八个年轻小伙,想来是在等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昨夜里听龙誉念念叨叨这所谓的努嘎西,自也知道盛情难却,况且也是他要留下来瞧瞧热闹的,便由着小伙们热情地将他请进了村里。 村民看着这个恩人面上总是挂着温柔笑,却又让他们不敢靠太近,可是努嘎西的时候必须让客人穿好吃好玩好,更何况是恩人,于是就算村民再怎么不敢靠近烛渊,还是将他热情地围住了,让小伙们把姑娘们绣的新衣给恩人换上,小伙们会察言观色,便将新衣放到屋里,他们去帮着忙祭祀的事情去了。 这边龙誉也是被一群姑娘逮着换上新衣,一边嚷嚷着“我不穿我不穿”,一边被欢笑的姑娘们强按着让莲花三下五除二地给她换了一身新衣,龙誉知道拗不过,便也懒得拗了,乖乖坐着给她们帮自己绾发,戴银冠银珈银项链等等银饰。 以往几年龙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任由她们这般打扮自己的,顶多就戴个银项圈,套些银手钏脚环,如今她肯乖乖地让大家伙给她盛装打扮,除了惹姑娘们惊讶之外,还惹来她们低下头浅浅地笑。 其实龙誉想得很简单,昨夜说好了要带那白面小男人见见什么叫世面,她要是不穿得齐整点,定会被他那张混嘴说些什么,她可不想昨天自己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今天就丢人。 “莲花阿姐,你们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老是偷偷地笑?我很奇怪吗?”瞧着身边的阿妹总是偷偷地笑,龙誉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声。 “啧啧,阿誉,这可是几年来你第一次肯乖乖给我们打扮,能不让我们笑吗?”同样是一身盛装的莲花笑意盈盈地为龙誉别上银耳环,笑得温柔,“我们阿誉也不小了,总是自己一个人上蹿下跳可怎么是好?” “莲花阿姐,我耳朵要起茧子了。”龙誉很无奈,很不形象地掏了掏耳朵。 “龙阿姐龙阿姐!你今天好漂亮!”突然,梨花兴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此时此刻又是扑到了龙誉身上,正昂头看着她,粉扑扑的小脸很是可爱,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龙誉,还拍着小手,“真的很漂亮,我还没见过像龙阿姐这么漂亮的阿姐呢!” “哈哈哈!好梨花,阿姐本来就漂亮!”龙誉毫不谦虚也好不知羞,倒很是受用,莲花无奈地摇了摇头,其他姑娘则是憋不住笑出了声,龙誉弄了弄额前的碎发,然后捏了捏梨花的脸蛋,打趣道:“既然阿姐这么漂亮,想不想把阿姐娶回家啊?” 谁知梨花立刻从龙誉身上蹦起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一脸严肃地抬了抬下巴,坚决道:“龙阿姐是昨天那个漂亮阿哥的媳妇儿,而且龙阿姐也想给漂亮阿哥当媳妇儿,我不能抢漂亮阿哥的心上人!” 梨花这话一出,龙誉眼角直抽抽,莲花瞪了梨花一眼,梨花有些莫名所以,其他姑娘噙着笑相视一眼,趁龙誉狂暴之前提着裙子全溜了,莲花也不例外,唯留下梨花还眨巴着大眼睛不明所以。 “你们这群坏姑娘!谁教的!?啊!?”果然,下一刻龙誉暴跳了起来,一掌大力地拍到了身旁的桌子上,好在她有手下留情,否则这竹桌子便塌了。 “龙阿姐,不是谁教我的,是我自己看见的!”梨花粉嘟嘟的小脸是一派天真的笑,怕是龙誉不相信一般,还用力点了点头,还将手指向窗外,“昨晚昨晚,我看见龙阿姐和漂亮阿哥手拉手了!就像我阿姐和扎川阿哥手拉手那样!” “……”感情这小家伙昨晚一直在她楼下偷看来着。 “所以龙阿姐今天才会打扮得美美的!不然的话漂亮阿哥会被其他阿姐给抢走!”梨花认真的总结,末了还不忘扯着龙誉的衣袖,一脸的兴奋和期待,“漂亮阿哥只能是龙阿姐的!龙阿姐龙阿姐,你一定要把漂亮阿哥抱回家!” “去去去,小孩子哪来那么多废话,去玩儿去!”龙誉实在受不了莲花叨叨完又轮到梨花来叨叨,弯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梨花的脑门,佯装严厉道。 梨花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笑着跑开了,一边跑还一边欢笑道,“龙阿姐,那我去看看你的阿哥今天漂不漂亮!” 龙誉最终只是无奈地笑笑,扶了扶头上的银冠,提起裙摆往外去了。 龙誉一走出门,便见一群姑娘们都趴在榔杆上,视线齐齐望向同一个地方,便也循着她们的目光望去,一瞬间,她微微怔住了。 只见对面百步之外的吊脚楼上,烛渊也正好走出来,只见他一件长至脚背的藏青左祍长衫,绣白边,左前大襟与右前襟相交于咽喉处正中,沿右胸前斜至右腋下至摆,七颗布纽扣,外套一件织花马褂,长发由发际线分别向左右两侧分开,于将近发尾处用一根黑色发带将长及腰的长发松松绑起,于发间向额心缀一弯银质新月,将他精致的五官点缀,将他俊美的脸庞点染得熠熠生辉,生生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努嘎西时男子的典型装扮,龙誉没想到那个当是唯我独尊高高在上不理会太多旁事的大祭司,居然会这么听村民话的换上了今日需穿的衣衫,瞧那崭新的衣衫,精致的图案,当是村民精心为他准备的。 就在龙誉与其他姑娘一齐愣愣地看着烛渊时,烛渊似是感受到了投到他身上的目光,轻轻抬眸,却是一抬眸便远远地瞧见了对面正瞧着他微微失神的龙誉,唇角轻扬,搅乱了一片芳心,羞红了多少桃花。 “龙阿姐龙阿姐,你的漂亮阿哥今天也好漂亮!”梨花兴奋的叫声又平地而起,惊得那些出神的姑娘纷纷回过了神,又纷纷低下头,兀自懊恼,那是恩人家的阿哥,她们竟然都瞧得出神了,好丢人啊…… 梨花一边叫一边扯着龙誉的衣袖,这一叫一扯也把龙誉的心神给扯了回来,而后为掩饰自己方才的出神,龙誉撇过头,哼了一声,一把揪住了梨花的耳朵,往楼下走去了,疼得梨花嗷嗷直叫,那些看热闹的姑娘们也纷纷跟在龙誉身后跑下楼。 真是丢脸丢到地上去了,居然又看着那个白面小男人出神了! 很快,欢快的姑娘们便嬉闹成了一片,一齐往村东口去了,因为村子的祭祀仪礼都在村东口的石台上举行,祭谷神祭祖先,庄肃而有隆重,龙誉自来不喜气氛沉沉的场面,况且她对于台凯来说是恩人也是客人,便没有去村东口参加祭祀,烛渊则是对祭祀毫无兴趣,也无人敢强拉着他去,于是此时此刻空荡荡的村子只余他们二人。 龙誉瞧见烛渊向她走来,并不打算先开口说话,她还为自己方才的失神而兀自烦躁,烛渊却是浅笑如常,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阿妹今日真是漂亮。” 此话并非虚情,倒是他真觉得是如此,没想到张牙舞爪的小野猫打扮起来也可以变得这么漂亮动人,打趣道:“阿妹这般,只怕会引得不少小伙子来求爱。” 龙誉斜睨了烛渊一眼,讽刺道:“阿哥的话真是假,有没有人爱我,阿哥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若非台凯所有人把她当做恩人,只怕那些阿哥阿弟见着她还要跑的,谁叫她除了身子板是个女人之外,其余的,比男人还要男人,她之于他们,冲顶是兄弟,就像莲花阿姐她们把她当做姐妹一般。 “啧啧啧,阿妹这话听起来可像是对自己不自信。”仿佛早已习惯了龙誉的态度和她的冷嘲热讽,不论她说什么,烛渊要么沉默,要么浅笑,“我说了阿妹漂亮,阿妹就是漂亮,就算没有人爱,我爱阿妹不就得了么?” 烛渊说着,目光有些灼灼地看着龙誉,这是一句不管听在任何姑娘耳里都是感动的话,可是听在龙誉耳朵里,却换来她一个看神经病的眼神,嫌弃似的转身离开。 “阿妹这是在逃避问题。”烛渊跟上龙誉的脚步。 “……”龙誉侧头斜睨烛渊一眼,语气不善,“我逃避什么问题?” “逃避你不懂得爱这个问题。”烛渊轻轻吐气,似在叹息,又似惋惜。 “……”龙誉垂在身侧的双手开始慢慢握紧,“我懂不懂得爱这个问题,只怕不需要阿哥来管。” “不要紧,就算阿妹不懂得爱,那我就慢慢教你。”烛渊无视龙誉眸子里渐起的怒意,依旧徐徐道,“放心,对于阿妹,我还是很有耐心的,所以阿妹也不用急。” “……”龙誉再也忍不住,怒意爆发,紧握的拳头抬起就要揍到烛渊面上,“你到底有病没病!?我懂不懂爱需要你来操心吗!?” 烛渊轻而易举地接下了龙誉的拳头,强大的力道震得他手心有些发麻,“阿妹这是什么话,从我遇到阿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要为阿妹操定了这份心。” 龙誉看着烛渊未起任何波澜的眼眸,片刻,慢慢垂下了自己的拳头,嘴角牵出一丝冷笑,“呵呵,我知道,你是在忍我,若换做别人这么对你大呼小叫,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阿妹心中所想真是变换得极快,快得我都都无法拿捏。”烛渊也放下了自己的手,“不过阿妹为何突然说起这么严肃的问题呢,我认为,在这么热闹的日子说这么严肃的问题,不合适。” “是吗?”龙誉嘴角笑意中的冰冷渐渐隐去,嘴角的弧度变成了一个单纯的笑容,“那阿哥认为,在这么热闹的日子,应当说什么问题?” “自然要说阿妹昨夜自己和我说过的问题。”一阵风拂过,吹落了二人头上的一片青绿的树叶,随风徐徐落下,自两人的视线间划落。 那一瞬间,龙誉似乎从烛渊那静如深潭的眼眸中看到了期待,她心底的柔软因他眸中那不易为人察觉的期待慢慢化开。 她突然有一种想要抬手抚上他眉眼的冲动,微微动了动手,却始终没有将手抬起,更不会用手轻抚他的眉眼。 此时此刻,看着那双黑沉得恍如夜空的眼眸,龙誉的心底有两个字在慢慢浮起,莫名的,更没有任何理由的。 那两个字是——悲哀。 “走吧,去村东瞧瞧祭祀,虽然阿哥是圣教的大祭司,本身见过的祭祀就很多,可是看看台凯庆贺丰收的祭祀,那会是不一样的感觉。”龙誉没有再与烛渊争执方才的问题,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拉着他的手腕一起走,可是一抬手才发觉不对,立刻将手撒下,丢下一句,扭头走了。 烛渊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看着径自往前走的龙誉垂在身侧的手,没有迈开脚步。 龙誉走出去几步后,发觉烛渊没有跟上她,才停下脚步往回望,见烛渊还定在原地,不禁蹙起了眉,立刻折返,而后想也未想便抓上了烛渊的手腕,拉着他往村东去了。 烛渊唇角轻扬,不带任何想法和冷意,倒是有一抹得意,还有一小抹,开心。 只是这些,龙誉都没有瞧见,他也永远不会让她瞧见。 ------题外话------ 大叔拼命地码啊码,5000更不了,能不断更大叔就笑到牙崩了,桑森~回来之后再把缺的字补上~ 070、原来阿妹是想念我的声音 村东是一大片空地,村民用青石砌起一个一尺高的高面,高台两侧插着两根长长的木棍,木棍顶端垂挂着小束稻穗,在阳光下黄灿灿极是好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龙誉拉着烛渊走了一段路便撒开了手,并非娇羞,也并非尴尬,而是她习惯性地抬起手,见着什么便向烛渊指上一指,解释一番,其实这本没有必要,却又是她自然而然地便这么做了。 烛渊只静静地与她并肩走着,遇着路段稍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之处,他会稍稍放缓脚步,让龙誉先行,她说着,他听着,时而微微点头,没有如往常一般倒出尽是噎人的话。 龙誉没有急着将烛渊带到村东,而是带着他在村子里慢慢走着,村子攀山而建,楼屋错落,窄小的石阶上上又下下,偶闻鸡鸣,安宁的气息处处皆是,此时安静的村子只闻龙誉清脆的声音,阳光倾洒,地上的影子交叠,将二人的身影勾勒得无比和谐。 烛渊走得极慢,似是在听龙誉说话,又似是在看周围景色,安静得过分,安静得令龙誉渐渐有些不适应,忍不住侧昂起头看他,却见他正认真地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感觉到她在抬头看他,便低下头看着她,轻轻勾唇浅笑。 那是一个没有参杂任何杂意的浅笑,很纯粹,很干净,仿佛河流,清澈得能看到河底的砂石,这是她在他身上从没有见过的笑容,令她难以想象这双冰冷居多的眼眸居然也能这般干净漂亮。 可自昨夜之后,她每每一看他笑,总会不知不觉地联想到那不知是她错觉还是真真存在过的他眼里曾经不小心曝露的哀凉。 她并非同情心泛滥的人,可是他眼底的那抹哀凉,似乎凉到了她的心底,让她想要知道他心底的哀凉从何而来。 他二十年未曾离开过蚩尤神殿,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不知道他这二十年是怎么度过的,他从没有离开过圣山,那二十年之前,他又是怎么过的?他似乎对这些过日子所必须的东西完全不知,即便他没有离开过圣山,也不当至于什么也没见过什么也不知,他的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她之所以对他一改常态,是因为昨夜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想法,他想要留下看看什么叫做努嘎西,甚或她还感觉到他心底那浅浅流淌的哀凉,所以她才会说陪陪他,所以她才会给他吹夜箫,所以她才说了今日要带他好好瞧瞧台凯努嘎西的热闹。[.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他是高高在上能杀人于鼓掌的大祭司,他是有心等于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哀伤,她的错觉吧,定是错觉才对。 “阿妹,怎么了?”烛渊此刻没有琢磨龙誉的心思,只是他正循着她的话将这村子细细看来的时候她突然不说话了,不由歪头垂眸看她,语气里有难得的不解,“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阿哥一反常态一路没吭个声,我觉得奇怪而已。”那澄澈的浅笑近在眼前,龙誉的心快速地跳了一下,很快趋于正常,收了收心神,不给面子道。 “原来阿妹是想念我的声音,真是让我开心。”烛渊纯粹的浅笑很快便消失,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口吻,然而这一次龙誉没有出声噎他,反倒笑了起来,不理会烛渊的话,继续往前。 她还是比较愿意接受他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沉静哀凉什么的完全不该和他沾边,她就是多想了。 突然,村子南边隐隐传来了歌声,龙誉的脚步登时收住,眼里跃上一簇光亮,而后想也不想便又拉住了烛渊的手腕,调头就往南边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阿哥,我们不去瞧祭祀了,去村南看对歌吧!”龙誉兴匆匆地拉着烛渊,还不忘解释,“没想到我们在村子里走了挺久,祭祀居然都结束了,努嘎西本该是祭祀一天玩乐稍后一天的,不过台凯不这么讲究,祭祀完了都让大家好好耍了,白日里有对歌,晚些时候是百家宴,夜里是踩鼓,阿哥们吹芦笙芒筒,还可以跳芦笙,明日还有斗牛和游方,可热闹了!” 烛渊任由龙誉拉着他,不由又垂眸看着抓着自己手腕的小手,不过不到一日时间,他竟然习惯了她这个动作。 在龙誉眼里,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举动,没有思量,也不需要思量,不过不到一日时间,她竟习惯了伸出手去拉他,生怕他不知道往哪处去一般。 远处的梨花蹦跶着出现,看到这一幕,停下,眨了眨水灵的大眼睛,而后努努嘴,龙阿姐还说不喜欢漂亮阿哥呢,每次都瞧见她牵人家阿哥的手! 村南是大片的茶圆子,青绿一片,沿着山势呈阶梯状,有一群年轻姑娘站在稍高处的地方,人人面上挂笑,推推搡搡,将一个羞赧的姑娘推到了最前边来,不是沉达又是谁? 而茶园下边的田垄上,也是一群年轻小伙子推搡着一个英俊的男子到人群最前方,和沉达隔着一道道的茶树面对面望着,正是茶卡,只是他不同于沉达的羞赧,虽然面上挂着红晕,却是坦然地目光灼灼地望着不敢与他对视的沉达。 茶卡红着面,在身后小伙子的推搡下,清了清喉咙,对着沉达唱了起来,低沉浑厚的歌声顿时飘散在茶园里,飘散在山里田间,惹得鸟儿也纷纷来听。 只听他唱到,“阿妹那个哟,想你多来心头烦,半碗米饭难吃完,吃饭好比吞沙子,吃酒吃肉像吃盐。” 小伙子在笑,姑娘们也在笑,沉达羞得脸通红,想要逃,但是看着茶卡那灼灼深情的眼眸,一颗心顷刻陷入其中,在姑娘们的打气声中回唱道,“阿哥那个哟,想你多来心头难,想你多来病来缠,手拿镜子照一照,脸色败去一半边。” “阿妹那个哟,想你多来心头泼,吃茶吃饭吃不落,吃饭好比吞沙子,吃酒吃肉像吃药。”茶卡有些惴惴的心在听到沉达的回唱时立刻变得欢呼雀跃,眸子里的兴奋不言而喻。 沉达更羞了,“阿哥那个哟,想你多来心头烧,想你多来病来磨,手拿镜子照一照,脸色败去一半多。” 茶卡穷追不舍,“阿妹那个哟,哪时跟你一家坐,冷水泡饭也香甜。” “阿哥那个哟,哪时跟你一家坐,冷水泡饭心也乐。哪时跟你一家坐,冷水泡饭心也乐……”沉达唱完,羞得不行,一跺脚一掩面,跑开了,姑娘们笑作了一团,茶卡见着沉达跑开,一时间没回过神,愣在了原地,他身后的小伙子猛地一把推他,他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头,追着沉达跑去了。 不远处的大树下,烛渊静静听着,龙誉听得开心,笑得开心,待看到茶卡追着沉达跑开后,便开心地说道:“那是村子家的茶卡阿哥,人好也老实,那是我从临渊城救回来的沉达,阿哥记不记得?我还担心她们不适应台凯,担心她们走不出那片阴影,不过现在看来,很好,我不需要担心了。” 龙誉笑着说着,不知是说给烛渊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烛渊侧过头,垂眸看她,只见她嘴角挂着满足的笑,睫毛轻颤,看得出是真的开心。 只是这份开心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别人,似乎只要苗疆苗民过得好,平安无事,她便会觉得很开心。 他从没见过考虑别人比考虑自己还要多的人,她,是第一个。 歌声在荡漾,姑娘小伙在欢笑,龙誉坐在一颗大石上歪头听得入迷,嘴角眼眸含笑,并未注意烛渊正支手撑着额侧头看她。 突然,龙誉的手倏地抓住了烛渊的手腕,扭过头看向烛渊,眸子里跳跃着兴奋,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定定看了他片刻,而后站起身往茶园的姑娘堆里跑去了。 烛渊先是不解,而后慢慢,慢慢地沉下了脸,迅速地站起身,欲走,龙誉的歌声已经响起。 “啊!我们好好地住在我们的家乡,你们好好地住在你们的村庄,远方的客人,是什么缘故使你们走这远的夜路,来打搅我们安静的地方?”只见龙誉笑吟吟地看着烛渊,眼里没有唱情歌时的深情,倒是得意的玩笑,虽是玩笑,可那歌声如同翩跹的蝴蝶,美妙得动人心,便是那些姑娘小伙都被她动听的歌声惊住了。 莲花震惊,因为龙誉到她们村子来过努嘎西已是好几年的事情了,他们不仅没见过她盛装打扮,更没听过她的歌喉,还以为她不会唱歌,谁知竟是唱得这般好听,不过震惊过后便只是笑,满满的笑意。 龙誉有些得意地看着与她尚有一段距离的烛渊,反正她瞧出了这个白面小男人心情不糟,应当不会事后“报复”,就挑挑他的面子,把她平日里在他那里所吃的憋全部还给他。 龙誉还冲着烛渊得意地挑挑眉,明显再说,阿哥,这么多人看着你,转身走人有失面子,可是我知道阿哥不会唱歌,阿哥你该怎么办呢? ------题外话------ 这几日大叔的心情有些惨淡,所以这几章没有剑拔弩张,只写出了大叔觉得温馨的事,这是大叔能写得出的最温馨的画面了,啊啊啊,敲我吧,大叔就有一颗暗黑的心,不过这几章是感情的铺垫~有无姑娘看得出啊~看不出的话大叔又桑心了~ 071、阿哥,我唱歌给你听 因着龙誉这么一唱,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到了还站在大树下的烛渊身上,面上的表情有惊讶,有期待,还有些不可置信。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梨花不知何时蹦跶到了莲花身边,此刻正扯了扯莲花的裙子,昂着小脸兴奋道:“龙阿姐给她漂亮的阿哥唱歌儿,龙阿姐唱得好好听!龙阿姐果然是喜欢她的漂亮阿哥的!” “嘘!别吵!”莲花掐了掐梨花的小脸,小声地笑骂道,“你龙阿姐在定情呢!别坏了事!” 梨花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龙誉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窃窃私语,注意力全部放到了烛渊身上,然而她等到的不是烛渊冷冰冰的眼神,也不是他截然地转身,而是等到了他一记温柔的浅笑。 而后她看到烛渊噙着浅笑,慢慢启唇,她震惊得几乎目瞪口呆,愣愣地听着烛渊低沉而略带沙哑的温柔歌声慢慢在茶园山野间飘荡开。 “啊!聪明的姑娘,你们好好地住在你们的家乡,我们好好地住在我们的村庄,就因为你们美丽的芳名,使我们不辟劳苦走夜路,为的是想来和你们游方。”一音一调,一字一句,完美得不可挑剔,莫说姑娘们听得出神,便是小伙子们也被烛渊这嗓音震惊了。 “阿姐阿姐!漂亮阿哥唱歌好好听!比我听过的所有阿哥唱的都要好听!”梨花听得两眼冒光,拉着莲花的手又跳又叫,只是此刻莲花也为那动听的歌声出了神,无暇理会跳脱的梨花,只听梨花自言自语,还拍着小手,“漂亮阿哥长得漂亮,歌儿又唱得好,和漂亮的龙阿姐一起,好合适好合适!” 而此时的龙誉也闷了,没理由!她敢肯定他不会唱歌!可是偏偏他一开口不仅字字句句对得上,音准调也准,而且把大家伙都迷住了,他他他,竟然学得这么快! 烛渊浅笑望着龙誉,龙誉读得懂他眼里所要表达的,阿妹,如何?有没有让你失望? 龙誉哼了一声,又开始牙痒痒了,我不信你唱得出这一句还唱得出下一句! “哪个山沟流出的泉水哟,哪个山坡出的太阳?哪个寨子来的情哥哟,你们涉过哪条河、渡过哪条江?”龙誉唱完,微微昂了昂下巴,似乎在说,谁叫你脸皮厚,巴巴地来找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听到“情哥”二字,连莲花的眼睛都放光了。 龙誉这副模样让烛渊只觉好笑,他堂堂五毒圣教大祭司,居然有兴致来陪这个小家伙玩这种游戏,他是怎么了?看来得快些回到圣山才行,否则他都觉得他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虽是这么想,他还是接着唱了,“西山沟涌出来的泉水哟,东边坡出来的太阳,我们从遥远的地方来哟,我们渡过了无数条江。只因为我们的村子太荒凉哟,我们家住的房子太破烂,我们本想告诉你们哟,就怕人不出名妹不知。” 烛渊一边唱,龙誉一边瞪着他,不管身后的姑娘陶醉成了什么样,她只觉得自己这个也让那个白面小男人吃瘪的大好机会就这么打水漂了,心底怎么想怎么不舒服,于是接着抛出了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歌。 “金锁银链,拴不住我俩爱情的翅膀;黑日夜雾,挡不住我俩前进的脚步;不停的雨点,打不湿我俩的爱情;我俩的爱情啊,金银财宝买不上!”我看这一句你还好不好意思接! 只是她这一句歌一唱出来,姑娘们震惊了,她们没想到一直不愿意谈情说爱的龙阿姐原来是早就有心仪并且相爱的阿哥了,只是瞒着她们而已! 小伙子们也震惊了,他们知道龙阿妹奔放,也知道那个英俊的男儿是她的阿哥,可不知道她竟奔放到压倒她阿哥的地步!敲着歌儿唱得,绝对是她压倒他的实况! 烛渊也是微微一怔,而后又是温柔一笑,这一笑让姑娘们万般的羡慕起龙誉来,好美的阿哥,好温柔的阿哥! 他知道,他的这只小野猫又开始狂躁得竖起全身的毛了。 “别人走我们不走啊!别人离我们不离,要我们分离啊,要等清水江的水干,牧童在江心捉鱼,捉尽江中的虾,要离我们再离啊,要分我们再分。”烛渊笑意里的玩味只有龙誉读得懂,阿妹,我这么唱,够不够深情?阿妹够不够满意? 就在龙誉愤愤地准备接着唱时,莲花将她往旁推开了,嫌弃地笑道:“行了行了,你们哪里还需要对歌,该上哪去就上哪去!” 其他姑娘也一起将龙誉推走了,她们不想这么一个漂亮温柔的阿哥搁在自己眼前又不能和他对歌儿,那种滋味确实不好受。 龙誉哼了哼声,她本来就不需要对歌,不过是以为寻着一个给自己长口气的法子,谁知道失败了,走过烛渊身旁的时候,也对他哼了一声,撇过头走了。 于是烛渊的身影也在姑娘们殷殷灼灼的目光中离开了。 “你会唱歌!?”龙誉还是想不明白,狠狠瞪了已经走到她身旁的烛渊一眼,凶狠狠地问道。 从她第一次见到烛渊开始,她就没学会与他好声好气地说话,即便知道他是五毒圣教的大祭司,可是看着他那张总是噙着笑意的脸,怎么也与她心中所想的威严大祭司形象重合不到一起,便也端不起正经又恭敬的态度来与他说话,且他总会很轻易地点燃她的怒火,她就更不可能给他好脸色了。 她知道他这般迁就忍让她是有原因的,她也知道他随时随刻都会翻脸,不过有些态度从一见面开始就注定了,她在他面前实在好声好气不起来,大多时候都是跳脚的,既然他忍让迁就着,她就不管了,与其为难自己改,不如为难别人适应,她就是这么没脸没皮。 “不会唱。”对于龙誉随时随刻都能跳脚凶狠的模样烛渊已经习惯,如实道。 “不会唱?那你刚刚唱的是什么?”龙誉挑眉,一副“你必须给我说清楚”的模样。 “跟着阿妹学的。”烛渊不疾不徐说着,说完看到龙誉脸上的怒意完全不见了,方才一副竖毛小野猫模样也不见了,只见她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却看不出她心中所想,但是他知道她心底的想法又在迅速转变了。 “阿哥,你没有听过别人对歌,是吗?”龙誉定定望着烛渊,眼眸澄澈,“是不是也没有听过别人唱歌?” 这一次烛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走了。 “我给你唱吧,刚刚唱的不算。”龙誉不在意烛渊的态度,也不追上他的脚步,只是走在他身后,一边躬身拔起一把路边的野花,一边开口唱起了好听的苗歌: 美丽的清水江弯弯流过,流过苗寨流过苗岭,江中的水清又清,鱼儿水中游,山坡开满杜鹃,鸟儿欢唱,苗岭的牛羊满山坡,苗岭的梯田一层层,苗家的生活就像花儿一样美、一样香、一样甜…… 听着龙誉的歌声,烛渊渐渐放慢了脚步,龙誉没有走在他身旁,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读不到他眼底所想,却也不在意,只含笑唱着少时阿娘教她唱的歌儿,双手摆弄着刚刚折下的花草。 烛渊留给龙誉的是背影,身前,面上,眼底,没有了之前的浅笑和温柔,而是幽幽的暗沉之色。 美丽的清水江,漫山遍野的杜鹃,牛羊满山坡,梯田一层层…… 生活就像花儿一样美、一样香、一样甜…… 呵……没见过的东西如何知道长什么模样,一个没有心的人,活着可能已是奢望,生活还能像花儿……? 曼妙的歌声萦绕在耳畔,歌中描述的生活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唱出的是苗民的心声,回荡在空气里,引来蝴蝶翩翩起舞。 突然,龙誉窜到了烛渊面前,周围还有她刚刚唱完的歌儿在浅浅回荡,只见她将双手背到了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烛渊,那笑容干净的没有沾染一点心思。 “好阿哥,我唱歌很好听的对不对?你看蝴蝶都向我飞来了。”龙誉很自然地自夸,笑得明朗,一点也不像方才还闹过脾气的人,盯着烛渊的眼睛,眨了眨眼,眼里有些期待的味道,有些讨好地小心道,“好阿哥,你闭会儿眼呗,我有东西要送你。” 烛渊在龙誉窜到他面前时便已收整好心绪,眸子里的暗淡被轻淡取代,虽然没有笑,却也已是寻日里平平淡淡的模样,全然不见了方才对歌时的温柔浅笑,听到龙誉的话时,眸中寒意闪现。 “好阿哥,你要相信,我不会害你的,而且就算我想要害你,你不可能没有察觉的是不是?还是阿哥其实很胆小?草木皆兵?”龙誉挑眉试探地问道。 回答她的只是烛渊轻轻闭上了眼,龙誉笑得很满意,而后抬起了自己背在身后的双手,烛渊只觉头顶微微一沉,蓦地睁开了眼。 只见龙誉的脸就在他眼前,因为她踮起脚的缘故,她的鼻尖近在咫尺,还能清楚地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茶香。 “我人生第一次编的花环,送给阿哥了。”龙誉将刚刚编好的花环放到了烛渊头顶,看着它不会掉下来,才满意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笑得欢心,“嗯!很好看!阿哥要不要瞧瞧?再前面一点有一条小溪,正好可以给阿哥瞧瞧!” 龙誉说完就要拉起烛渊的手腕,却被烛渊冰寒凌厉的眼神一扫,而后见烛渊抬起手就要摔下头顶上那不伦不类的花环,龙誉紧紧蹙眉,而后快他一步上前抱住了他的双臂,将他的双臂禁锢在自己怀中,使得他不能将他头顶上的花环取下。 烛渊一怔,拧眉,语气冷得不能再冷,“阿妹是吃准了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戏耍我么?可知我的脾性原本便是不好的,对于阿妹,我已是破了一次又一次例。” “阿哥,你不是不会吹夜箫吗,若是你想听,我可以吹给你听,若是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因为身高的缘故,龙誉此刻搂紧了烛渊的手臂,脸便正正贴在他的胸膛上,也因为如此,显得她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无视烛渊的骤然而聚的冷冽,继续道,“美丽的清水江,漫山遍野的杜鹃,牛羊满山坡,梯田一层层,这些若是阿哥没有见过,又若是阿哥想要看一看,我乐意带阿哥去看。” 烛渊再次一怔,却是微微眯起了眼眸,低下头看向紧紧搂着自己的龙誉,眸光晃动不止,寒意渐退。 “若是阿哥觉得我唱歌好听,日后只要阿哥想听,我就唱给阿哥听,阿哥你说,好不好?”龙誉说完,昂起脸看向烛渊,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好看,没有同情,没有哀伤,甚至无关情爱,只是纯净的笑意。 她感受到了,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胸中那灼灼燃烧的恨意之下,是被他深深掩埋的悲哀!仿佛只要轻轻一触碰,就能将他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害怕这个毒舌黑心的白面小男人从她面前消失! 072、生生相惜,相互感应 “阿妹这是想要救赎我么?”烛渊就这么任龙誉搂着自己,勾唇轻轻笑了起来,“阿妹可曾记得我说过的话,阿妹的救赎之心,能救多少人呢?” “我并不是想要救赎阿哥,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龙誉在烛渊的怀里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闷,有些哀伤的味道,“我只是觉得阿哥的日子没有开心可言,想让阿哥过得开心一些。” “阿妹,你在我心底,看到了什么呢?”烛渊的笑容冷如冰,利如刃,尽是满满的讽刺意味,“阿妹这是真正做到与我心有灵犀了么?” 开心?呵……这个字眼,从来都与他无关,一个曾经十七年连看见阳光都是奢望的人,无从体会什么叫做开心,又或者,一个有心等于没有心的用,要开心何用?与快乐何干? 可是因着烛渊此话,龙誉下意识地将他搂得更紧了,生怕他会突然不见了一般。 是,她是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内心深处,若说方才她只是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他对于台凯以及努嘎西的未知以及一种无法言说的哀凉,那么当她搂上他的那一刻,清楚地感受到他那与她一般突然间莫名加快心跳的那一刻,她想要做的便不仅仅是给他一时之乐而已,她想要做的,是将他拉离他身后那片随时都会吞噬他的黑暗。 她突然之间又想起了苗疆流传的那则传说,那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孩子,就算毁灭自己,也要用他的世界来为他陪葬,此时此刻,她觉得他不是五毒圣教的大祭司,而是那个与恶魔交易的孩子,宁可自己灰飞烟灭,也要释放心中的怨恨。 她不知道他的怨恨从何而来,不知道这仇恨为何在他心底根植得这般深,深得几乎他的生命就是用仇恨在支撑,在仇恨的同时也禁锢着自己,是,他说得没错,她是想要救赎他,她知道他不屑,可是她不想再见到身边的任何人从她的生命里消失! “好阿哥,曾经发生过的事,跟我说说,好不好?”龙誉闷闷地说着,还撒娇似的用脸在烛渊胸膛上蹭了蹭,完全不怕烛渊动怒,惹得烛渊眼神更冷了一分。 “我是不是对阿妹太好了?好到阿妹连什么叫做分寸和度都不知道了。”烛渊冷冷一笑,“我生气的后果想必阿妹是知道的。” 风轻拂,将龙誉发间淡淡的清香送到了烛渊鼻底,让他想要将她狠狠推开,却又有些不舍。 “阿哥生气的后果我当然知道,不过就是扔出一堆威胁我的话。”谁知龙誉不仅不撒手,反而又将他搂紧一分,猛的抬起了头,笑得眉眼弯弯,“阿哥若是生气,哪里还由着我这么搂着你,阿哥这明明是对我好。” “阿哥若是不对我好,又怎么会处处迁就我呢?”龙誉笑意盈盈,微微眨眼,很是纯净的模样,突然间就着当下的姿势贴着烛渊的前身蹦了蹦,“阿哥让我把花环戴在你头上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这也是她猛然之间发觉的,他是堂堂大祭司,却真是事事忍让迁就她,即便是有原因的,但是能做到这般容忍她的份上,也已是她不能想象的了。 烛渊冷着脸慢慢蹙起了眉,想要抬手取下头顶那可笑的花环,奈何双臂被龙誉禁锢着无法抬起,这小小暖暖的温度也让他有些不舍推开,一瞬间只是皱眉而无其他举动。 她说的没错,他就是要事事迁就她,处处忍让她,这样才会更早地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阿哥,你还想瞧什么,我带你去!”龙誉又是毫不知羞没脸没皮地搂着烛渊在他前身一蹦一蹭,而后手臂突然往上使力,竟将烛渊给抱了起来,再转了一个圈儿! “阿妹!”烛渊先是猛然一愣,而后沉着嗓音低吼出声,竟是又羞又恼又无奈的语气,与此同时抬起手想要往龙誉头上劈下,却又怕自己的一掌伤到她,就在要击到龙誉脑门的时候立刻收手,正欲轻击她肩头时,龙誉立刻松开了双手。 “啊呀,花环掉了!”龙誉轻呼一声,连忙躬下了身,将掉落在地的花环捡了起来,像宝贝似的轻轻地又拍又吹,还一边心疼道,“这可是我第一次编的花环,虽然难看是难看的些,可是毕竟是送给阿哥的,脏了可就不好了,阿哥你说是不是?” “阿哥,我从新帮你戴上吧!”龙誉兀自念念叨叨,抬起头的同时也将手中的花环举了起来,一抬头看到的依旧是烛渊冰冷的脸,冷得没有一丝情感,嘴角却扬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让她举到一半的花环怎么也再放不到他的头上。 “阿妹这是怎么了,不是要再给我戴花环么?”烛渊含着浅浅的笑,没有温度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抹轻微的叹息,竟是抬手径自从龙誉的手中接过了花环,“来,让我好好看看阿妹第一次编的花环。” 龙誉有些怔怔,任烛渊从她手里接过那沾染了些许灰土的花环,看他白皙的手轻轻转动着花环,看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每一朵花儿,慢慢地笑不起来了。 “不知阿妹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烛渊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花环上的一朵淡紫色花儿,看着正垂眸看他手上动作的龙誉,嘴角的笑容冷得近乎残忍,“我将阿妹找到,并且无论如何也要讲阿妹留在我的身边,是为了什么?阿妹可还记得?” 烛渊说完,忽然手一紧,将前一刻还轻柔对待的白色花儿揉碎在指腹间,将龙誉用心编就的花环毫不留情地捏在手心里,冷冷一笑,忽而松手,那已经被他捏得完全变了形的花环便掉落在地,沾染了脚边的尘土,瞬间破败。 龙誉的眼神一直落在烛渊手中的花环上,看他五指轻动,看他指尖轻柔,看那花儿在他指尖娇羞,却又看那美丽的花儿瞬间破败,心里情感,不知如何形容。 “这么重要的话,似乎关乎了我一生的话,我当然记得。”龙誉慢慢抬眸,平静地对上了烛渊满是寒意却在浅笑的眸子,“阿哥找到我,是为了与阿哥一起背负仇恨的。” 她怎么会忘记这句话,那是她第一次感触到他心底的恨意,无法抑制,却又无处喧嚣,似乎只能自我折磨,那是她第一次觉得他并不像平日里自己所见到的五毒圣教大祭司,他背后似乎有太多太多的故事,他就仿佛是圣山的一个谜。 那也是她第一次想要知道他背后的所发生过的一切。 “原来阿妹还记得,我以为阿妹早就忘记了,所以才会这么有兴致地唱歌编花环。”烛渊抬手抚上了龙誉垂在肩上长长的银耳饰,有些惆怅道,“阿妹这般单纯的心,可如何在圣山活下去?” “单纯有何不好?非要事事都看得清清楚楚才算活着吗?”耳垂因着烛渊手上的动作有些轻微的扯动,通过那扯动,龙誉似乎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寒意,眸光清亮地盯着烛渊。 阿娘曾说她的心思太过简单,小哥哥也曾无数次的说过,她这般纯粹的心思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每每此时,阿娘和小哥哥的脸上都会流露出同样的神情,欣慰却又担忧。 而她自己,她知道她的心思不够细,很多事情不能瞧得清楚,习惯了随性而行,恨便恨,爱便爱,有时候自己也会想,她这样的性子不知好还是不好,可是她知道随心而活,没什么不好。 其实有些事情不是她看不清不明白,而是她不愿看得太清不愿知道得太明白,太清楚太明白便会让自己有所背负,她不想让自己背负太多,她怕自己若是背负了太多会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有人却和她不一样,明知是无底的深渊,却还是义无返顾地往里跳,比如,面前的他,这个不知有过怎样过去的男人。 “阿妹说得极是,单纯有何不好?”烛渊浅浅笑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呵呵,若是可以,我倒是想像阿妹这般活着。” 曾经的他又何尝没有单纯过,单纯地以为他只要够努力更拼命更忍耐就能离开那暗无天日的山洞深处,以为师傅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天一般的道理,以为这个世都是好人,可是当有一日,他知晓了一切,曾经单纯的他便彻彻底底的死了,如今的他,只能在仇恨的深渊边徘徊,离去不得,明知粉丝碎骨也想往下跃。 “我也知道,阿哥处处忍让我待我好,其实是因为,眠蛊。”龙誉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些日子,她已经清楚地明白她心口的异动不是其他,正是蛊虫无疑,即便她不愿承认,即便她不想要这样的答案,即便她不知道她的身体里如何会有眠蛊,但是除了眠蛊,她实在想不到她的身上还有什么是他想要又值得他这般做的。 龙誉说此话的时候定定看着烛渊,沉静的眸子里期待着答案。 烛渊将龙誉的银耳饰重新在她肩上放好,定睛看了她一会儿,笑道:“阿妹终于看明白了么?我还在想阿妹什么时候才会知道呢,不过看来是我小瞧了阿妹的脑子。” 烛渊的话无疑是给了龙誉肯定的答案,即便她早已猜到是如此,可是听到烛渊的话时,她的心还是猛地微微发颤,眼里反倒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真的,是眠蛊…… 眠蛊,蛊虫之王,用至阴至毒之血喂养十年方可养成,而这至阴至毒之血必须是活人之血,至阴之人本就难寻,更莫说至阴又至毒,所谓的至毒,必须是服用各种毒药的人每月滴血喂养眠蛊一次,必须持续整整十年不可间断,一旦间断,便前功尽弃,寻常人一副毒药便即刻毙命,更何况服用十年不死,所以眠蛊如同无形千丝引一般,都只是苗疆的传说。 眠蛊宿主会因体内眠蛊的存在而拥有强大的养蛊炼蛊力量,眠蛊在寻常情况下处于沉睡状态,唯有在宿主用蛊之时才会觉醒,所以她才会有强大的养蛊炼蛊力量,所以阿娘才会让她起誓这一辈子都不用蛊。 可是阿娘为何担忧眠蛊觉醒?她的体内,又如何会有传说中的眠蛊?这炼蛊之人是谁?下蛊之人又是谁!? “呵呵,阿妹不是说对了么,怎么此刻的眼神又像是不相信一般呢?”烛渊笑得有些讽刺,“若非是眠蛊,阿妹认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是我可取的?” 眠蛊,才是他想要的,可是眠蛊一生只认一位宿主,即便他有能力将眠蛊从她体内取出,可是一旦将眠蛊从她体内取出,死的便不仅仅是眠蛊。 “我身上,怎么会有眠蛊?”龙誉面色微微发白,盯着烛渊,“我身体与你的相互感应,又是怎么回事?” 莫名地得到眠蛊的强大力量,任何人都应该觉得这是十世修来的福气,龙誉也不例外,若换做从前,她定会兴奋得无与伦比,可是如今她却是丝毫开心不起来,她体内的眠蛊与这个白面小男人联系在一起,除了阴谋,她再想不到其他,可是阴谋又是什么?又是谁人的阴谋?目的何在? 而且,因着眠蛊,她能慢慢感受到读到他心底的想法和情感,他亦是如此,再从前些日子在圣山药王谷里她的伤势看,有他在身边,她的伤口便会迅速愈合,有他在身边,她脑子里的难受与晕眩也很快消失,这是否能证明,他们的身体不仅能相互感应,甚至是相互牵制的? 那么他的体内也种着蛊虫?什么蛊虫?他的身体连断肠蛊都无所畏惧,还有什么蛊虫能种在他身体里?且他是五毒圣教的大祭司,炼蛊养蛊之术定当了得,又怎会让人在他体内下蛊?莫非是他自己? 即便是他自己对自己下蛊,先莫论因由,她体内的眠蛊是蛊虫之王,当能掌控天下蛊虫才是,可为何她的身体还会受他牵制?这天下间还有比眠蛊更为厉害的蛊虫?不可能。 “阿妹又在心里想了如此多的问题,就不怕想坏自己的脑子么?”此时此刻,龙誉心底的想法没有大幅度波动,烛渊能轻而易举地读到,玩笑似的嘲笑道,“对于阿妹的前一个问题,我觉得阿妹还是回到圣山之后问你的好阿娘为好,想必阿妹一定会从那儿得到一个令你非常满意的答案。” “至于阿妹的第二个问题……”烛渊微微低下头,凑近龙誉的耳畔,“亏得阿妹也算是炼蛊养蛊的高人,如今也算是眠蛊的主人,难道阿妹阿妹不知道,眠蛊分雌雄么?” 龙誉陡然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烛渊,眼里写满了震惊与差异,烛渊只是唇角轻勾,“阿妹不知晓也情有可原,这苗疆这天下又有几人知眠蛊分雌雄呢?” “看在阿妹这么惊讶的份上,我告诉阿妹也无妨,阿妹可听清楚了,记清楚了哦。”烛渊轻抬起手,将龙誉耳边的几缕碎发拢至耳后,贴近她的耳畔,浅笑吟吟,话尾的一个“哦”字尽是别样的玩味,就着龙誉的耳畔轻轻吐气,“眠蛊必须成双喂养,成双成活,生生相惜,相互感应,一蛊生,则另一蛊生,一蛊死,则另一蛊也亡。” “这么说,阿妹觉得够清楚了么?明白了我为何非阿妹不可了么?”烛渊说完,抬起了头,离开了龙誉的耳畔,往村子的方向望去,浅声道,“阿妹不是说今日会有很对热闹的么?难道阿妹要与我独自呆在这没人来的后山么?” 成双喂养,成双成活,生生相惜,相互感应……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日光斜照,树影偏斜,村子里开始响起了芦笙低沉的声音,龙誉再看向烛渊时,又已是一脸的如花笑靥,仿佛方才沉重的话题未曾有过,烛渊嘴角笑意更深。 “今日的台凯当然是热闹的,我可没有骗阿哥,阿哥你听,芦笙不是已经开始吹响了吗,这是把在山上田间村口对歌的阿哥阿妹们给召回村子里,开始准备晚间的百家宴了。”龙誉笑得明媚,又开始了对烛渊的点点讲说,一边说还一边踮脚往村子的方向望,往前跑了一小段距离,伸长了脖子跳了跳,以便看得更清楚,而后转过身朝烛渊招招手,喊道,“阿哥,虽然离日落还有时辰,不过现在村子里也已经很热闹了,阿哥现在要不要到村子里瞧瞧?” 烛渊看着一副无忧无虑模样的龙誉,没有拒绝,微微点了点头,龙誉又是高兴一笑,本想折回来像之前那样拉着烛渊的手腕一起走,不过才踏出一步,想想还是觉得算了,只又叫道,“阿哥跟着我走吧,从这儿回到村子还是有距离的,不过可以看到台凯的梯田,虽然不算一大片,但是收割后的稻田还是很漂亮的,黄灿灿的,阿哥肯定没有见过!” 龙誉笑着说完,转身径自往前慢慢走了,烛渊微微一怔,梯田…… 烛渊嘴角的浅笑在消退,看着慢慢往前走着的龙誉背影,一迈开脚便踩上方才被他捏毁的花环,不禁微微低头往自己的脚底望去。 花儿已蔫,连着青绿的叶子都显得很是惨败,烛渊冷着脸毫不犹豫地从花环上踩过,却在走出两步之后,弯腰在狭小的小道旁折了几株花儿外加一把路旁横生的细小枝叶。 龙誉面上虽然笑着,心底却笑不起来,许多疑惑萦绕心头,使得她没有朝后望烛渊是否有跟着她,不过她觉得他不会随着她到村子里去了,或许他会直接转身回圣山也不一定。 突然间,龙誉有一股小小的失落感,她原本还想着晚间带他一起踩鼓的,那才是最热闹,她最喜欢的。 正当龙誉这么想时,她的头顶有不轻不重的东西一压,一怔,一惊,顿时停下了脚步。 ------题外话------ 啊啊啊啊,大叔好苦逼啊,出来玩还要码字,好累,脚瘸了腰断了,现在眼睛也要废了,桑心~ 073、我与阿妹呢,是一对情人 龙誉猛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的时候正见着烛渊将双手放下,立刻抬手往头顶摸去,而后她的手在头顶摸到的,俨然是一个花环! 龙誉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有些愣愣地看着烛渊。 只见烛渊浅浅一笑,“这也是我第一次编花环,送给阿妹了,阿妹不是说前边有条溪流,要不要去瞧瞧戴着漂亮不漂亮?” 烛渊说得云淡风轻,似乎没有见到龙誉震惊的眼神一般,似乎他做的是一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瞧见龙誉还保持着抬手摸着头顶花环的怔愣模样,不由又道:“阿妹为何如此看我,难道我很奇怪么?还是阿妹觉得我编的花环太过难看,不配得上阿妹?既然如此,阿妹便取下来吧。” 烛渊一本正经地说完,抬手就要替龙誉拿下她头顶的花环,龙誉立刻抬起了另一只手也摸上了花环,双手将花环按在头顶,与此同时退离了烛渊身边几步,远离他的手,然后猛地摇了摇头,“谁说难看的,我说好看,而且阿哥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怎么能再取下来收回呢!” 这是……他方才编的花环!?即便不漂亮,但是心意绝对是漂亮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会给她编花环而不是转身回圣山! 若说他真真是因为眠蛊才待她好,可是能劳到他堂堂大祭司亲自为她编个花环,却让她觉得这是实实在在的温柔,这个白面小男人,一会儿冷血残忍,一会儿温柔,到底有几面呢? “阿妹说得真是好笑,你还没瞧过呢,怎么知道这花环是难看还是漂亮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编这么一个不符合身份的花环,可是方才看到脚下那残破的花环时,想着编一个新的,便这么动手了。 可是此时此刻看到她这般在意那花环的模样,倒是觉得他动这一回手挺是值得,他这是,怎么了? “哼,我的东西,我说漂亮就是漂亮。”龙誉护着头上的花环挺了挺胸膛,生怕烛渊会将那花环收回一般,说得理直气壮,而后眼睛突然一亮,笑着转身现行跑了,“我去水边瞧瞧去!” 龙誉因穿着长及脚踝的百褶裙,跑起来本是不便,加之又是山间小道,就更是不便了,幸而她功夫不差,一蹦一跳地也跑开了,一边跑还不忘回头大声交代烛渊,“阿哥跟上我啊,待会儿咱们一起到村子去!” 烛渊看着龙誉蹦蹦哒哒的背影,眼里的光不冷不热,果真是个单纯的娃娃,没有心思,不藏心眼,简单得像个十三五岁的小娃娃,他要怎么教才好,既然注定了她是要与他并肩而站的人,他必须让她拥有足够与他并肩的本事,这样简单的心性,是万万不可的。 可是,他却又有些不舍得毁了这份单纯,若是毁了,这么有趣好玩的阿妹便是永远消失了。 他是个从不会为任何事情矛盾的人,如今居然为了一个小女娃娃而矛盾,他当真觉得自己有些变了,或许他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自己离开圣山去寻她,使得他如今竟是频频离开蚩尤神殿,仅仅是频频离开蚩尤神殿来寻她,他就觉得自己变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为何会如此,他自己也有些不得而解,定当是因为眠蛊而已。 不过也倒是因为她,他见到了许多未曾见过的事物,他甚至觉得,她吹的夜萧好听,唱的歌儿也好听。 如此想着,烛渊的眉心不知不觉地慢慢蹙起,而后抬手用食指和中指按了按眉心,驱散这种想法,他需要想的问题和事情,并不是这些。 烛渊随在龙誉身后走在村民上山砍柴踩踏出的一条细小道路上,忽见身旁及腰高的草丛深处有轻微的响动,不禁侧头去看,唯见一切如常,只见几只蜻蜓从草丛上飞过,烛渊却微微眯起了双眼。 前方龙誉在喊,烛渊微微垂眸,继续往前。 “阿哥你快来,快来啊!”龙誉在前边跳着笑着,因着她头上戴着银冠,此刻是将花环拿在手上,因着跑跳和高兴,她粉嫩的脸颊上浮着两朵浅浅的红晕,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煞是可爱,一手指着前方,“溪水就在前边了!阿哥要一起过来吗?” 龙誉看到烛渊朝着她的方向慢慢走来,笑着喊完话之后也不等烛渊跟上来,便拿着花环一跑一跳径自往前去了。 烛渊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走着,侧耳倾听,的确已能闻到潺潺流淌的水流声。 龙誉蹦跶到小溪流边,将手中的花环放到了脚边的石头上,而后抬手取下头上的银冠,可是她一向极少戴这般复杂的头饰,动作很是粗鲁笨拙,取了好一会儿都取不下来,还将头发给缠了上去,使得她眉头紧皱,一烦躁就想不管不顾地一把将银冠扯下,正当她要这么做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开了她的手,伴随着凉淡却又不失柔和的声音响起,“别动,头发缠上去了。” “阿妹要硬扯下来么?不怕后脑勺上秃了一块么?”烛渊看着那胡乱缠在银冠上的缕缕发丝,冰凉的语气里带着一抹无奈,十指开始轻柔地为龙誉解下那乱绕的发丝,“别乱扯,我帮你解,要是后脑勺真的秃了一块就不漂亮了。” 龙誉心里被烛渊的话小小地吓了一跳,扁了扁嘴,安静的不吭声,依她的手劲,若是就照自己方才那么用力一扯,或许真的会扯脱一大戳头发也不一定,届时后脑勺真的秃了一块……想想就觉得好丑,还是老实地让他帮她弄为好。 “对了,就这么乖乖地呆一会儿别动,一会儿就好。”烛渊淡淡道,龙誉有微微的惊讶,随即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一笑便不用自主地想晃晃脑袋,只是她一轻轻晃头便惹得烛渊眉心微皱,轻斥一声,“别动,再动我就不帮你解了。” 果然龙誉便乖乖地摆正了脑袋,烛渊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安静的午后只有阵阵蝉鸣,偶尔有烛渊的手指碰到龙誉银冠上繁复的银花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还有龙誉时不时往后微微仰头嚷着“阿哥阿哥轻点儿,扯到了,疼”,发丝绕指尖,阳光错落在二人之间,平添一分温馨柔和的光线,勾勒了两个美丽的身影。 一会儿之后,缠绕在银冠上的最后一缕发丝自烛渊指尖滑落,“好了。” “好了吗好了吗?”安静了好一会儿的龙誉听到一声“好了”,兴奋得立刻抬手将银冠取下,可是一将银冠往上一扯,却又发现银冠还与自己的头发连在一起,便又将手绕到脑后摸索着要取下将银冠与头发扣在一起以防银冠掉落的银簪花,弄了一会儿不仅没有将银簪花取下,似乎又将发丝给绕了上去,不由得转过身,有些讪讪地笑看着烛渊,“好阿哥,再帮帮我,好不好?” “阿妹,你还算是个姑娘么?”烛渊看着龙誉那粗鲁毛躁的动作,语气里尽是嫌弃,微微皱眉,很是嫌弃道,“转过去,你这样叫我怎么给你弄。” 龙誉抿嘴笑得有些得意,不娇不羞地笑着感慨一句,“其实阿哥还是对我很好的不是吗?” 可是她的话音一落,烛渊便将从她头发上取下的最后一朵银簪花连着一齐抓在手心里的已经取下的几朵银簪花扔到了地上,龙誉只是笑着,也不在意,忙抬手将没有了任何牵扯的银冠轻而易举地取了下来,放到了花环的旁边,而后用手指粗鲁地捋着有些杂乱毛躁的头发。 因着要将银冠在头顶扣稳,莲花将她头顶的头发编了许多辫子,以便簪上银簪花,此刻经过她方才一番折腾才将银冠取了下来,加之顶了银冠大半日,发辫毛躁得厉害,还有些散乱,以至于她的手指穿插其间也不能捋得顺利,习惯性的用蛮力,即便遇到不顺之处也只管用力往下顺,扯得她头皮直疼。 依旧站在她身后的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再一次抬起了手,无比嫌弃地拂开了她的手,还不忘嘲讽道:“阿妹还要头发做什么呢,不如剃光了更省事。” “不剃,秃头没法见人。”龙誉愤愤地回了一句,心里万分地抱怨莲花给她弄这么折腾人的辫子,所以她一直觉得逢年过节什么的最是麻烦,光是穿戴就够得麻烦了,所以她也一直只是一根辫子,一把银梳,简单方便不累赘。 “既然阿妹觉得秃头丑得没法见人,那就该好好爱自己的头发。”烛渊一边嫌弃,一边细心地替龙誉解开她头顶那一股股的小辫子,“阿妹的面子可真是够大,居然让我来伺候你了。” “所以我才会说阿哥对我好。”龙誉心里有些暖暖的,“就是我阿娘都没有这般为我解过头发。” 龙誉说完,便将头往后仰了大约九十度,因着身高的缘故,她能清楚地看到烛渊微垂的眼眸,眨了眨眼,又补充一句,“阿哥是第一人。” “我记得我似乎说过,我不待阿妹好,还要待谁好呢?”这一次烛渊没有冷下脸,只是面不改色地将龙誉往后昂的脑袋轻轻往前一推,不冷不热道,“解好了。” 龙誉立刻直回脑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发现烛渊真的是将她头上那些小辫子都解开了,便蹲下了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花环戴到了头上,而后一手扶着头顶的花环,一手撑着脚边的石头,身子往溪水的方向倾,就当她看到溪水里自己的影像时不禁眉头大皱,又将花环取了下来,放到膝盖上,将散在背后的长发一齐拢到了脖子左侧。 烛渊正思量这个事多的女娃娃又要做什么,便见龙誉手指熟练地将拢到的一起的长发分成了三股,而后飞快地扭成了一股斜倚肩头的辫子,随后才又将花环戴到了头顶。 “阿哥,这样好不好看?”龙誉在溪水里看过之后才站起身,笑眯眯地看着烛渊。 淡紫色的花儿似在她头顶摇曳,烛渊只是淡淡看着她,不说话,面上眼中也未有任何表示,龙誉似乎已经习惯他这种态度,也不在意,“阿哥咱们走吧,到村子里去。” 龙誉说完,绕过烛渊身边便往山下村子的方向走去。 烛渊看着那躺在溪水岸边的银冠,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躬身将其拾了起来,而后转身看着龙誉的背影,没有跟上她,而是叫了她一声,“阿妹。” 龙誉闻声停下脚步,转身,只见烛渊左手拿着她遗忘的银冠,右手向她伸了出来,而后她想也没想便往回走,抬手握住了烛渊的手。 冰凉的掌心和五指,还有他五指上银指环的冷意,令龙誉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拉着他一齐往前走了,却没有看见烛渊眼角溢出的浅浅笑意。 弯弯转转回到村子,一到村口龙誉便撒开了烛渊的手,省得被那些热情的姑娘们看见又会说个没玩没了,谁知她堪堪到村口,正撒开烛渊的手的时候,梨花便从村子里飞奔了过来,还一边欢快地喊道:“龙阿姐果然和漂亮阿哥手牵着手去玩儿了!难怪梨花找不到龙阿姐!” 梨花人小嗓门却不小,这么一喊惹得正在忙着担食往村中广地去的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村民纷纷回过头,看到龙誉与烛渊一起,便都满意地笑了起来,惹得龙誉好是尴尬。 “梨花你这熊孩子!”龙誉一把掐住了堪堪在自己面前站稳的梨花粉嘟嘟的脸颊,斥声道,“叫什么叫,没人当你是哑巴。” “啊啊啊,龙阿姐,疼。”梨花被龙誉掐得脸颊生疼,而后可怜巴巴看向站在龙誉身旁的烛渊,讨饶道,“龙阿姐的漂亮阿哥,能不能让龙阿姐松手呢?” 一声“漂亮阿哥”让烛渊眼角有些抽,却是看着龙誉温和道,“阿妹,何必跟小孩子斤斤计较,松了她便是。” 梨花看着烛渊的眼神立刻变成了“漂亮阿哥你是大好人”,龙誉本就只是逗着梨花玩,这下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梨花小不懂事,但她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出了他话里的玩味,似乎打定了一副就是让大家伙误会的口吻,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梨花像是得了赦免似的立刻捂着脸跑开了。 “阿哥真是不怕人误会。”龙誉没好气地瞪了烛渊一眼。 “哪里会有什么误会。”烛渊很是无谓的态度,“阿妹对我又拉又牵,今儿还在茶园给我唱那么显而易见的歌儿,在村民的眼里的我与阿妹呢,就是一对情人了。” 情人!?龙誉有些愣愣地看着烛渊,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轻易地吐出这两个字,而后却是眉头大皱,一脸的没好气,随后瞪着他的眼神更狠了,语气更是凶得能吃人,“谁和你是情人!” “阿妹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娇羞才对么?”烛渊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果然阿妹不是寻常姑娘,连我说出这么动听的话都没有羞涩的反应。” “除非我喜欢你爱你,我才会羞涩,可是我不喜欢你也不爱你,羞涩就不必要了。”龙誉回答得毫不客气,她现在顶多是不讨厌他了而已。 “不知道阿妹这句话有没有口是心非呢?”烛渊浅浅一笑,低头凑近龙誉的耳畔,吐着温柔又暧昧的气,“不过我觉得阿妹还是不要说得这么肯定才好,以免日后自己觉得丢人。” 龙誉抬眸看他,突然间又觉得他可恶无比,咬牙笑着还道:“阿哥现在还不是不知羞,难保日后日后再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不羞呢?” 谁会喜欢他爱上他!她这辈子就没打算要麻烦的情爱。 “那么,我们是否要拭目以待呢?”烛渊说完,直起了脖子,笑看着龙誉。 “谁要与你拭目以待。”龙誉像看傻子一样斜了烛渊一眼,而后立刻又换上了一张笑脸,再次握住了烛渊垂在身侧的手,“不过阿哥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们今日就来玩‘情人’的游戏,如何?” 无耻?谁怕谁。 反正他不会拿她怎么样,玩她?那她也玩他,看谁先撑不住! “情人的游戏?”烛渊微微挑眉,浅笑,“听着很是不错,不过我可没兴致陪阿妹玩太久,只限今日。” “阿哥是怕自己会玩过火吗?”龙誉学着烛渊的模样也微微挑眉,将烛渊的手握着移到了两人身前,笑得有些得意,“阿哥放心,我也没打算与阿哥玩太久,也只是今日而已。” “希望今日玩过游戏之后,阿哥不要爱上我才好。”龙誉微微踮起脚尖凑近烛渊轻轻吐气,声音压得低沉暧昧,惹得烛渊嘴角的笑变得意味深长。 ------题外话------ 求鸡血啊求鸡血~大叔今儿要在火车上码字了,手机伤不起,手写伤不起~22个小时的坐票,是要把老腰和灵魂献出去的节奏吗,桑心~ 074.你娶了我吧!我嫁给你! 曳苍在药王谷点整药材,趁着阳光好,让教徒把去年收整的药材搬出来晒晒,以防潮了。 就在曳苍正忙着的时候,一名年轻的教徒急匆匆地跑了来,“曳苍大人!” “什么事?”曳苍指点着教徒把具体的哪些药材搬出来,瞪了一眼匆匆而来的年轻教徒,没好气道,“没瞧见我正忙着吗,边玩儿去,别来吵我,小心我揍你。” “曳苍大人,不是我想要吵您,而是我不得不吵您。”年轻教徒有点哭笑不得,“山脚下来了一头灰驴,头顶上有一撮儿白毛,我们认得,那是大人您的宝贝驴。” 年轻教徒的话还没说完,曳苍的语气更不友善,“赶紧的,把那头蠢驴给撵走,谁敢让它上山来,我就揍谁!” “大人……”年轻教徒哭丧着一张脸,那可是大人的宝贝驴,他们就差没把它当大爷一样伺候着,谁还敢撵它。而且,“大人,就算我们想把它请上山,它也不上来啊,它就在山脚那儿不断踢着蹄子,不上来也不离开,就像……。就像有急事一样。” 对,那驴的摸样就像是有急事一样,年轻教徒说完之后还肯定地点了点头,所以他来禀告之前还和大伙儿窃窃私语了一番,道是那头小驴儿是不是通人性。 曳苍定定看了年轻教徒片刻,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而后反掌在他的额头上拍了一掌,“小伙子,一头驴能有什么急事,你当它是人呢!?” 年轻教徒委屈地搓了搓自己的额头,“大人,我说的是真的,它不上山也不离开,就像在等大人似的,不然我也不来烦大人了。” “烦死了烦死了。”曳苍抱怨地摆摆手,将手中捏着的一截树枝扔到了地上,往谷外的方向走去,“走走走,去看看。” 年轻教徒立刻笑了起来,要是大人坚持不去看看的话,那他们可真不知道拿那头大爷驴怎办才好,不过,幸好…… 曳苍还没走到山下,远远便瞧见了小戳儿撒开蹄子向他奔了过来,一旁的教徒心里感慨,他们就说吧,这小驴儿不肯上山不肯离开,定是在等大人,果然没错。 曳苍看着奔到跟前的小戳儿,一脸鄙视,“怎么,你这头蠢驴,是后悔跟了那个小女娃娃,所以又跑回来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一旁的教徒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心想:大人这是和他自己的宝贝驴置气呢? 可是曳苍等到的不是小戳儿习惯性用嘴蹭他,而是小戳儿跑到他跟前便张嘴咬住了他的衣袖,将他往山下的方向拖。 “小戳儿你这头蠢驴!”曳苍没好气地将自己的衣袖从小戳儿的嘴里用力扯了出来,“还真当你通人性呢!?别忘了你是驴不是狗!别给自己改属种!滚滚滚!老子不要你了,赶紧自己下山去。” “……”隐藏在树上的守卫险些从树上栽下来。 可是小戳儿这会又像不通人性了一般,只是喷了喷气,又咬上曳苍的袖子,将他继续往山下的方向拖,真像有什么急事一般。 “松开松开,我有脚我自己会走,用不着你这头蠢驴来拖我!”曳苍又一次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出来,这一次小戳儿没有再张口咬住他衣袖拖着他走,而是用脑袋蹭了蹭他,转身撒蹄跶跶跶地往山下的方向跑去了。 曳苍大步跟在它身后,一边愤愤地叨叨,“蠢驴,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一条命的份上,我早就把你煮来吃了。” 末了还不忘交代旁边的教徒一句,“你们都记住了,以后再见到这头蠢驴,就杀了煮来吃。” 说完,身影很快与小戳儿一起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留下一群无奈的教徒。 “何事吵嚷?”曳苍刚刚离开,一道沉稳的声音便在众人身后响起,“是曳苍?走了……?” “布诺大人……。”众人转身,对着微微皱眉的布诺恭敬道。“回大人,曳苍大人已经跟他的宝贝驴儿下山去了。” “小戳儿?”布诺将眉心皱得更紧一分,小戳儿不是找不着了,这又是怎么回事?这个曳苍,这几日要寻他商量些事就是不见人影,今儿可算是好不容易知道了他往山下的方向去了,找来却又已经走了,这性子,跟大人可真是有的比。 “是的,大人,正是小戳儿。”教徒看到布诺时心下又是一阵感慨,还是布诺大人最是正常了。 “知道了,没事了,都到自己位置去吧。” “是,大人……” 圣山山脚南边,苍莽的山林间横着一道完全被枯枝落叶掩埋的石土裂缝,如今铺陈在这地缝上的厚厚落叶似乎被人踩踏过,凹陷了一小块,露出地面以下一个黑漆漆的窟窿,小戳儿就将曳苍领到了这个在它眼里平白出现在地面上的小黑窟窿旁。 此时此刻,地缝下边,林蝉蝉跌坐在一地的碎石枯枝上,双手揉着自己右脚脚踝处,抬头看着头顶那个满是绿色和阳光的小小窟窿咬牙忍着痛,双手攀上了身边的土壁尝试站起身,可是才一站起来便又跌坐在了地上,眼眶里开始浮现出湿湿的雾气。 右脚扭了,左腿也受伤了,小驴儿也不见了,她爬不上这个洞,她该怎么办呢……。? 抬手将眼里的湿气抹掉,是她自己要离开家的,她怎么能被这样小的事情放倒呢?她林蝉蝉才不害怕,她能爬上去的,她才不会就这么死在这种没有人经过的地方 于是,她要咬牙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站起来。 地面之上,曳苍一看到地上那明显被人踩踏的厚厚树叶层,便已猜到是怎么回事,当下眼神立刻变得冰冷,想也不想转身便走,小戳儿没有去追他,也没有急忙奔到那个小窟窿旁,而是停在两者之间,踢着蹄子,看之前者,又看之后者,最后看到曳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才跑到林蝉蝉所在窟窿旁,用蹄子蹭了一把树叶下去。 地缝里的林蝉蝉才又一次跌坐在地,便被腐朽的枯叶弄了一脑袋,抬头看到是她的小驴儿之后,想笑又想哭,抬手又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眶,继续扶墙站起,“小驴儿,我还以为连你都不要我了。” 小戳儿踢了踢驴蹄子。 “小驴儿,我爬不上去,你说,我会不会死在这儿呢?”林蝉蝉手扶着土壁,低垂着眼眸,伤心地说道,“可是,我是不是死在这儿也好?这样我爹和我二叔他们就不会逼着我嫁给不想嫁的人了。” 可当她的话一说完,又有东西从头顶的洞口落下,甩到了她的头顶继而跌落在地。 是一根由几根小指般粗细的藤蔓扭成的粗藤条! 林蝉蝉震惊,猛然抬头,这种地方,谁会来!?又是谁会救她!?当她看到头顶上那张冷的不能再冷的脸时,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再也不能控制地流了出来。 “自己爬上来。”这是去而复返的曳苍,一张脸冷得骇人,冷得小戳儿似乎都能感觉他的阴寒。 他本是想一走了之不管这个中原女娃娃的死活的,可一想到前几日见她那不谙世事的模样,还说出了“苗疆都是好人”的话,便有折回来了,毕竟只是一个无辜的娃娃。 林蝉蝉昂头望着曳苍,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任她怎么抹都抹不停,眼里是满满的委屈,有些不争气道:“好人,我双腿都受伤了。” 果然,曳苍的眼神更冷了,可是林蝉蝉的心底却是满满的暖意。 林蝉蝉没有在说话,曳苍冷着脸,沉默片刻才冷冷道:“往旁挪一点,我下去带你上来。” 林蝉蝉听话地乖乖往旁挪了挪身子,曳苍用力拉了拉绑在树上的藤条,确定足够稳固后,才转过身子往下爬去。 地缝很小,曳苍爬下去之后,堪堪容得下二人并排站着,林蝉蝉这会儿有些羞人,眼泪止住了,但是眼眶还是湿润得厉害,声音变得有些细,“好人,你……要怎么带我上去?” 曳苍下到地缝里来的时候就是背对着林蝉蝉,此刻他只是微微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微微往下蹲身,冷冷道:“上来。” 林蝉蝉有些愣愣地看着曳苍躬在地上的背影,轻轻咬了咬下唇,并没有任何动作。 “你到底上不上来?”曳苍冷着语气不耐烦道,“不上来我走了,你就等着死在这儿吧。” 曳苍的话语刚落,一个小小重量便压到了他的背上,并不重,还带着浅浅的温度。 “抓稳我,自己看好你的背,这里边窄,被土壁刮破了我可不管。”一双纤细的藕白手臂有些羞涩地从后搂上了曳苍的脖子,曳苍面不改色慢慢站起了身,拉了拉面前的藤条,“要上去了。” 其实他大可让她自己抓紧了藤条,他在上边把她拉上去就好,可是这样一来她或许就会磕碰到土壁上的尖利石子,想着好人做到底,便亲自下来将她背上去了。 林蝉蝉紧绷着身子贴在曳苍宽阔的背上,脸颊绯红双唇紧紧抿着,想不挨着他那么紧,可是,一直起身来这狭小的缝里容不上两个人,无奈只能紧紧贴在他的背上,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 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便是和她爹她都没有这么亲密,虽然知道他是好人,如今也算是自己的恩人了,但是还是觉得很是羞人。 可是这样的感觉却并不令她讨厌,并不像听到她要嫁人那样讨厌,而是满满的感动和欣喜。 心因为这亲密的接触而怦怦直跳,她经常跑到茶楼里去听说书,听得多了也并未记住什么,唯一记得的只有一个故事。 故事很平凡,却令她记忆犹新,尤其是故事的最后一句,如今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说书人是这么说的:丈夫背起了他失去双腿的妻子,从那一刻起,他便决定要背她一辈子。 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也不是什么平日里大伙儿最喜欢听的富家公子和千金小姐的故事,只是一则平常无奇的乡里夫妇的故事,那日茶馆很冷清,大约是大伙都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她却听的哭了。 那时候她就想,她也想嫁一个愿意背她一辈子的人,可当她知道爹爹让她嫁给白公子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不可能了。她不傻,她知道这一场婚嫁不过是一场权力的交易而已。 可是,此时此刻,此时此地,却有人将背留给了她,背起了她。虽然这个人不是中原人,而是爹爹和二叔他们所憎恶的苗人。 “你想要勒死我吗?”林蝉蝉搂在曳苍脖子上的双臂越来越紧,勒得曳苍都快透不过气来了,若非他没有感觉得敌意和杀意,他真是要怀疑这小女娃娃想勒死他。 “好人…。”林蝉蝉却不打算松开手,将脸凑到了曳苍的耳畔,下巴紧紧地贴在了曳苍的颈窝里,“你娶了我吧,我嫁给你!” 曳苍踩在土壁上的脚徒然一滑,带着林蝉蝉一起往下滑了一小段距离! ------题外话------ … 075、漂亮阿哥是我男人 苗疆,台凯 百家宴摆在村子正中央的一块平坦的空地,一丈多长的桌子一张拼着一张,在并不算太宽敞的空地整整排了十多列,正有忙碌的村民将一道道菜端上来。 独渊因为是客人,还是贵客,被村长请到了正中央的位置,而早已习惯被人属目的独渊便闲然自得地坐到了村民为他特意安排的位置,无视那些娇羞姑娘们悄悄投来的爱慕目光,支手撑额悠闲地欣赏着一派忙碌的画面。 闲下来的小伙子想与他搭上几句话,又总觉得他不易近人,娇羞的姑娘们也想上前与他对上几句话,却也不好意思,毕竟他是龙阿姐的人,只敢不远不近地偷偷望着,以至于独渊独自悠闲地坐在一片忙碌正中有些格格不入的刺目,他却是无谓。 “龙阿姐的漂亮阿哥!…”突然,一颗小小的脑袋隔着桌子从桌底突然出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看向远处的独渊。 独渊微微垂眸,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娃娃梨花。 梨花这一举动让那一些年轻小伙有些无地自容,却羡煞了那些只敢偷偷瞧着的年轻姑娘。 “你自己坐在这儿是不是无趣?…”梨花眨着天真的眼睛,脏兮兮的小手突然向独渊伸了出来,掌心里是一个不知名的青果子,“那漂亮阿哥要不要吃野果子,龙阿姐最爱吃这个了,可是好像龙阿姐都没有摘给漂亮阿哥吃,我就把我的一个分给你把!…” 梨花说的很大方,说完了还补充一句,“龙阿姐现在在和我阿姐忙着,应该还来不了和漂亮阿哥一起玩儿。” “我阿姐说,龙阿姐是在亲自为漂亮阿哥准备好吃的!”梨花想了想,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完全,于是一边补充一边将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朝独渊更递近一分。 独渊浅浅一笑,伸手接过了梨花递来的野果子,而后像完全看不到梨花脏兮兮的小手似的,擦也不擦便在梨花期待的眼神中将那青绿的野果子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入口酸甜的味道道不上喜欢,也道不上讨厌。 “漂亮阿哥,是不是很好吃?…”梨花两只小手扒在桌子上,往独渊凑近一分,见到独渊微微点头,便在地上蹦了几下,拍着手兴奋道,“我就说了,龙阿姐觉得好吃的东西,漂亮阿哥肯定也觉得好吃!…” “所以……所以!漂亮阿哥是喜欢龙阿姐的,以后我就不用担心龙阿姐嫁不出去了!…”梨花跳着笑着最后一拍胸脯,小大人口吻地用力点了点头。 “小阿妹,你的龙阿姐,嫁不出去么?…”独渊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依旧只是浅浅的笑意,将咬了一口的野果子捏在手里,看着梨花。 梨花突然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嘴,不说话了,要是被龙阿姐知道要掐她的脸揪她的耳朵了,可疼了,她不想被掐被揪。 “小阿妹别怕。”独渊看透了梨花这显而易见的心里,笑得有些温柔,“有我在,你龙阿姐不敢打你的。” “真的吗?…”梨花保持着用手捂嘴的动作,眨巴着眼睛看着独渊。 “真的。”独渊微微点头。 梨花这才放下捂嘴的手,左右看了看,再前后看了看,最后盯着独渊。“那我要在漂亮耳边敲敲说,不能被别人偷听了。” “好…”独渊再次微微点头,梨花便缩到了桌子底下,再从桌底钻出来时,已是在独渊身侧。用小手揉了揉她那碰到泥土的鼻尖,而后踮起脚尖靠近了独渊的耳畔。 因为梨花踮了脚尖还是不够凑到独渊耳畔的原故,独渊便微微侧了侧头,于是龙誉出现之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幅怎么看怎么怪异的画面,当下连忙快步到两人身旁,将手中的大陶琬往桌上一搁,用力将梨花从独渊身边扯开,扯到了自己的身后,表情有些严肃,也有些警惕。 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他是五毒圣教的大祭司,她知道。他们不知道他的脾性,她知道。他可以说是个阴晴不定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人,他之所以对她温柔,是因为眠蛊,她之所以敢惹他是之前是因为她并不怕他,如今再加上眠蛊这一条。 可是梨花他们不一样,他们于他来说,当是如蝼蚁一般的人,只要他心情有变,反掌便会取了他们的性命,而梨花竟然这么近地靠近他,她不敢想象什么情况是万一。 梨花被龙誉这么一扯,笑脸有些委屈,她正和漂亮阿哥说到兴头上呢。哪个坏人这么大力气扯她呢!可一当她抬头看到了正脸了她一眼见龙誉时,鼓鼓的腮帮子便立刻瘪了下来,偷偷瞄了独渊一眼,撒腿跑了。 “阿妹,这是做什么呢?…。”独渊轻轻叹了口气,“这么怕我会捏碎那个叫梨花的小娃娃么?…在阿妹眼里,我是这么的嗜杀成性么?…” “阿哥的想法我猜不透,我只是不想在梨花这么小的孩子身上用上‘万一’这个词。”在她的心里苗疆便是天,可是在他的眼里,似乎什么也不是。 “阿妹的话确实有理。”独渊垂眸一笑,将捏在手里的野果子转了圈儿。“这么些年,或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成了个什么样的人。或许,确实该防。” 独渊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又让龙誉听出了那抹哀伤感,看他抬眸时,眼里尽是玩味之意,不仅蹙眉,一把抢过了他来回把玩的青绿果子。 “阿妹方才……。”独渊坐在凳子上,微微抬头看着就在自己面前的龙誉,看着她头顶依然戴着花环笑得温柔。“是在心疼我么?…” 心疼?…呵呵…独渊心中冷冷一笑,真是个可笑又讽刺的字眼。 “做梦吧你!…”龙誉狠狠瞪了独渊一眼,然而即像被人揪住了小辫子一般底气有些不足。 心疼?…她刚刚那种感觉是心疼他?还!不可能! 龙誉正要接着挽回自己的面子,忽而注意到了手中的野果子, 抬起手一看,竟是她平日里最喜欢吃的野果,她记得在这儿她只带梨花去摘过,他手上怎么会有这种除了她和梨花之外从来没有人看好的酸果子。 “这果子阿哥是何处得来的?”龙誉一开口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又立刻借口,“梨花给的?…” “说给的这个问题我觉得不是重点。”独渊浅浅一笑,竟抬手握住了龙誉垂在身侧的手,逾期浅淡而温柔,“重点是,这是阿妹喜欢的东西,我自然要偿一偿。” 龙誉被都匀这突然主动的一抓住她的手,怔愣过后想要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忽而想到了她一个时辰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玩游戏,便这儿有些别扭地让他我这自己的手,一时间竟是脑子里有限混沌,不知说什么才好。 “呵呵,阿妹这样乖巧的不说话,真是让我不习惯。”龙誉的手很暖,温度透过他的掌心传到了他的心底,使得他的语气温柔似水,“阿妹自己说要玩游戏的,怎么这会儿确实把主动权让给我了呢?” “你……。”龙誉有些气结,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独渊便有开口了。“阿妹,我饿了,天都快黑了,还不让我吃饭么?” 独渊的一句“我饿了”将龙誉所有想要骂他的话给打了回去,只见龙誉猛地售出了自己的手,二话不说便往来时的方向跑去,跑出了既不之后觉得不妥才停下脚步,回过头瞪了独渊一眼,愤愤地抱怨道:“我的汤要炖过头了!” 独渊温柔浅笑,竟让在旁处的姑娘小伙们都觉得这即将降临的夜幕会因他而变得熠熠生辉。 只见独渊的目光在姑娘们端上来的一道道才上逡巡而过,目光触及之处碰及姑娘们的手,让姑娘们蓦的娇羞,仿佛看到她们的手犹如看到她们的脸庞一般,匆匆将手中的大陶琬放下便跑开了,独渊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龙誉放下搁下的那只大陶琬上。 如小盆一般大小的大陶琬内,盛着还腾着淡淡热气的糯米饭,只见糯米饭被分别染成了白、黄、红、紫、与黑色,分成大小等分均匀地放在大陶琬里,煞是漂亮,令独渊看得有些出神。 “漂亮阿哥!这是五色饭!龙阿姐刚刚就是在为漂亮阿哥蒸这个东西!…”刚刚已经溜的不见影儿的梨花此时又窜了出来,在独渊身旁,双手扒着桌面,下巴搭在桌边上,两眼放光地盯着独渊一桌香喷喷的饭菜,还不忘和独渊解释,她瞧着这个漂亮阿哥好像没见过五色饭的样子,好奇怪哪! “还有还有,龙阿姐还蒸了鱼汤!”梨花垂涎欲滴,想伸手去抓一个鸡腿来吃,却又不敢,她可怕被阿姐发现了被骂,只能巴巴地看着用和漂亮阿哥说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而后又踮起脚凑近漂亮阿哥的耳畔,俏声道:“漂亮阿哥我还悄悄告诉你啊,龙阿姐还弄了捣鱼,我前面瞧见了可香了!…。” 梨花噼里啪啦地说完,立刻撒腿跑了,因为她瞧见凶悍的龙阿姐又朝这边走来了。 龙誉手里捧着一碗捣鱼,放到了独渊面前,独渊浅浅一笑,用夸赞的口吻道:“倒是没看出来,阿妹居然会烧菜。” 龙誉白了他一眼,就着摆在桌上的小木盆,水洗净了手,便在独渊身边坐下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之前一直在忙着端菜捧酒的村民也已经坐到了长桌旁,桌子正中央每隔一小段距离摆着一盏豆油灯,此刻每盏豆油灯都已电商,火光点点,照亮了整个村子中场。 围在龙誉和独渊身旁坐着的都是年轻的姑娘与小伙,莲花自然是坐在龙誉一侧,无人敢挨着独渊坐,茶卡身为村长的长子,自然便担了这个不轻不重的担子,其余位置大伙儿都是随意而坐,并不讲究什么分家庭而坐,笑声不断。 “阿哥,五色饭,见过吗?”龙誉看着摆在他们面前的五色饭,问道。 “知道而已,没有见过。”独渊回答得坦诚,倒也不怕周边的笑话。“不过现在倒是知道了是阿妹特意亲自为我蒸的。” 莲花笑意浓浓,龙誉则是恨不得把梨花抓来揪耳朵。不过,既然她都大言不惭地说要玩游戏在先,现在可不能半途就输了,且这本来就是她特意为了他做的,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而她之前之所以吐出要和他玩此等游戏的话,一小半纯属是不服输的性子导致的,一大半则是这样的话在先,就省了他是不是吐出一句气得她想掐人的话,且这样也让她比较方便引他贴近苗疆的生活。 她不知道他从前是怎么过的,可她既然决定要让他真真地了解那他从未真正见过的东西,便不会改变想法,因为她的心底这一整日来总有一般不属于她的低沉哀鸣。 她知道,这是她与他身体里的眠蛊的相互感应。如此这般,她却如何也对他生不起真正的气来。 “是的,的确是我特意为了阿哥蒸的。”龙誉说着,用勺子舀了一把白色的糯米饭放到了手心里,还略微烫手的温度使得她将糯米饭来回在双手间换着,“因为过了今日,便不知道何时还有这种悠闲的机会了。” 龙誉冲着独渊微微一笑,纯净的笑容里没有掺杂任何杂粹,干净的真真像是个完全替他人着想的单纯。 是的,他承认她说得对,他会这么温柔待她,也仅有今日而已,今日就权当他是一个普通的苗人,也权当她是大伙眼里的他的阿妹,谁让他这两日难得的好兴致,愿意随意陪她玩,愿意感受感受苗疆寻常人的生活。 过了今日,或许他便失了这份兴致。而一旦回到圣山,他便又是大祭司。而她只能是个等待第三层试炼的小小教徒。 而且,他的计划,也即将要开始了,自然要好好享受这份难得的悠闲。 “阿妹在捏什么?”独渊注意到龙誉将手中的白色糯米饭揉成了一个球形,将揉好的饭团防盗了她的小陶琬里,而后又舀了一勺的黑色糯米饭,揉成团后再在两手中间压扁,看不出在捣弄着什么。 “不许看!”龙誉见独渊盯着她的双手瞧,一句本该听着有小女儿态的话,经由她的嘴说出来便只是喝斥的味道,还连带着瞪了独渊一眼。而后朝莲花的方向转身,还不忘回过头交代一句,“阿哥不是饿了吗?你先喝着汤,也是我亲自炖的,我马上就弄好了。” 龙誉说完,又继续低头摆弄手上的糯米饭。莲花看着频频笑着摆头,心想这个俊气的小伙子是怎么忍的阿誉这任性子的。茶卡瞧着龙誉这样,心下不禁感慨还是沉达那样文静的姑娘好啊,至少不会这么大声地冲他喊。如此想着,不禁向独渊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周围的老人则是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似是在笑龙娃娃这性子要改,不然嫁了人可怎么了得。真是苦了这小伙子,还有的就是姑娘们既艳盖又感叹,大有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惋惜感。 一时之间,所有人看着独渊和龙誉的眼神都带着别样的味道,偏偏这两人都毫不自知。独渊是视而不见龙誉才是真的没有发现,不然非得跳起来说委屈的是她而不是他。 独渊往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大勺汤,慢慢喝着,浓浓的鸡肉味,还伴着些清香的药味,倒挺是好喝。莲花看龙誉还自顾自地忙着,不禁看向身旁挨着她坐着的梨花,再指了指她面前的那碗捣鱼,梨花会意,快速地跳起身,跑到了独渊与龙誉之间的空处。而后大半个身子趴到了桌子上,将那碗捣鱼拉到了独渊面前。 “漂亮阿哥,这是龙阿姐为你捣的鱼!”梨花很乖地配带着解说,说完看到龙誉还没有回头,便又悄悄告状,“龙阿姐都不让我吃,龙阿姐只喜欢漂亮阿哥,不喜欢梨花了。” “咳咳咳!”茶卡也正在喝汤,听到梨花这么稚气十足又小大人口吻的话,一不小心呛到了。这咳嗽声终于算是惊动了龙誉,梨花立刻迅速地窜回她的薇姿,躲在了莲花身后。 “茶卡,你喝汤还连带喷的,这么脏,小心沉达不要你。”龙誉转过头就递给查卡一记嫌弃的眼神。 “……。”茶卡好无辜,幸好他喜欢的不是龙阿妹。 龙誉瞟了茶卡一眼后,便抬眸望着独渊,眼里笑意盈盈将双手往独渊面前一伸,笑得得意,“好阿哥,送给你了!” 莲花别开脸,梨花看得目瞪口呆,茶卡险先有是一口汤呛在喉咙里,对面坐着的姑娘们惊得说不出来话。 独渊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怔愣,随即化作一个浅浅的笑,将手在桌上的小木盆里洗净,接过了龙誉手心里的那个有半个巴掌大的饭团。 那是一个白白的饭团,饭团的一面是一片黑色的糯米,一面是两个黑色的点和一条红色的线,两个黑色的点正中上方是一个黄色的月牙形状,均是用糯米饭粘上去的。 独渊细细看了这个奇怪的饭团一番,最后才抬眸看着一脸高兴的龙誉,浅笑道:“阿妹捏的这个饭团,是我?” “不是你我送你干什么?”龙誉好得意地看了自己的杰作一眼,而后眉飞色舞,“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好看得舍不得吃了它?” “……。”众人好无奈,他们都没人瞧得出来她捏的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亏得这个阿哥也看得出来,好佩服。 “嗯,很好看。”独渊严重地昧着良心回答,而不是如往常一般一张口便是满满的讽刺。 因为他喜欢她此时此刻的笑容,竟不舍得打碎。 “我也为阿妹捏一个如何?”独渊燕郊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将手里的饭团搁在一个干净的陶琬里,便也学着龙誉的摸样开始舀糯米饭。 一桌子人则是都停下来吃饭,盯着独渊的双手看,在他们眼里,这一双比女子还要袖长白皙的手实在不是用来捏饭团的,而且还戴着十只银指环,可是,偏偏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让米粒粘到银指环半分。 龙誉也是吃惊地看着独渊,不大一会儿,一个形象的女娃娃模样的饭团便在独渊双手间塑成了。 女娃娃乌黑的大眼睛,红红的嘴唇,长长的发辫,头顶上还有一个五色的花环,俨然龙誉的形象,那个花环便是象征。 独渊捏玩饭团之后,将它往龙誉面前微微一递,龙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独渊手里的饭团,在抬头看看他,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兴奋,“阿哥,这是送给我的?送给我是?” “若不是送给你,我捏它有何用?”独渊浅笑反问。龙誉立刻兴奋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个可爱又形象的小饭团,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真是比她捏的好看很多了,连梨花也凑过来瞧。 “谢谢好阿哥!”龙誉越看越喜欢,左后竟在总目睽睽之下出其不意地一把搂住了独渊的脖子。“好漂亮!我好喜欢!还从没有人给我捏过饭团呢!” 虽然苗疆男女之事的风气很是开放。但是,像龙誉这么开放的倒是少见,众人难免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龙誉不在意,独渊确实微微一怔。在龙誉松开他之后,还有些我微的回不过神来,龙誉却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饭团放到了一只干净的陶琬里,开始往独渊的碗里夹菜,一边夹一边解释说:“这个是捣鱼,我弄了好久,阿哥偿偿,那个是干笋子,莲花阿姐烧的,可好吃了……。” 一时之间,龙誉将什么“玩游戏”的想法全部都抛诸脑后了。 她不明白,若说他没有心,为何能对她这么好?若说他的血是冷的,为何能带她这么温柔?若说真的是因为眠蛊,为何每一个举动都不像是装的? 似乎连小哥哥都没有待她这么细心温柔过。 独渊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待她这般温柔,他只是愈来愈觉得她的笑容很美,灿烂得好似阳光,是他曾经十几年一直期待的东西,也是他这一辈子触碰不到也拥有不了的东西。 真是一种令他无从适应的感觉。 龙誉笑着说着,独渊一直未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偶尔回以龙誉几句,倒也不至于这一桌的人因为有他这一尊浑身散发着凉意的人存在而让气氛僵掉。到最后,茶卡也和独渊说起了话来。 夜幕上繁星闪耀,桌上豆油灯摇曳,一场欢欢喜喜的百家宴在欢身笑语中接近了尾声。 突然,小小的梨花站到了龙誉跟前,手里举着一直小小的陶杯子,咧嘴笑得开心,“龙阿姐龙阿姐,我敬你一杯。” 饭后由村里小辈向客人敬酒是台凯的习俗。于是龙誉轻轻地捏了一下梨花的鼻子,笑嗔道:“小梨花,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巴巴地等着要灌我?” “绝对没有!”梨花立刻为自己辩白,其实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陶杯里的酒有些白浊,散发出迷人的酒香,苗疆家家户户喜欢酿制糯米酒,梨花手里捧着的当是米酒无疑。 龙誉没形象地哈哈一笑,而后站起身接过了梨花手里的陶杯,昂头一饮而尽。 梨花笑眯眯看着龙誉喝完,接过陶杯之后,很快又倒了一杯酒。而后蹦到了独渊面前,将陶杯向独渊一递,“漂亮阿哥!我也敬你!” 龙誉想要把梨花拖走已是来不及,便只能定定地看看陶杯,再看看独渊,心想着,以他脾性是接还是不接。而且,他会喝酒吗? 谁知独渊只是浅浅一笑,也站起身,结果了梨花递来的陶杯,优雅地将杯中酒喝尽。那举动简直就是和龙誉成了天壤之别。 于是,在梨花之后,村里的小辈手里捧着陶杯一窝蜂地朝龙誉和独渊拥了过来,今年的 努噶西台凯只有龙誉与独渊这么两位客人,便是连轮敬酒的过程都没有了,看情形,是想要把他们两人灌翻才肯罢休,那陶杯一个接一个不断地往他们面前递,龙誉好爽地来者不拒。面不改色地喝完了小家伙们递来的米酒之后,却见独渊面前的小家伙还是围了好几层圈儿,不禁凝眸看起了他的脸色来。 只见他脸色如常,只是嘴角没有了笑意,正接过一个小家伙递来的陶杯,慢慢饮着,他原本白皙的脸颊在豆油灯的照映下,似乎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红晕,不由让龙誉微微蹙眉,抬手便替他挡开了在递上前来的陶杯。 独渊抬眸看她,只瞧得见她的一个侧面,突然有一种很美的感觉。 “你们这群熊孩子,是想让我们爬着去踩鼓吗?”龙誉弯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前一个小家伙的额头,而后毫不客气地抢了一只陶杯,一幅你们必须听我话的模样道:“剩下的我来喝。” “不行!这是我们敬漂亮阿哥的!”有小家伙抗议。 “就是!不行!龙阿姐不能喝漂亮阿哥的酒!”有小家伙附和。 龙誉赏给他们一个个爆栗,佯装严肃道:“你们的漂亮阿哥是龙阿姐的我的男人,我帮我男人喝酒天经地义,有什么不行的,敬他等于敬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独渊一口酒还含在嘴里,险些呛住,双颊因为酒劲愈来愈红,只是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并不清晰。 宗人频频掩嘴笑了,龙阿妹还是一如既往的似男儿一般,真是和羞字沾不上边。 小家伙们则是听了两眼发亮。 “那这么说,龙阿姐是漂亮哥哥的媳妇吗!?” “像我阿爹和阿娘那样吗!?” “像茶卡阿哥和沉达阿姐那样过几天也成亲吗!?” “会有小娃娃吗!?” 龙誉嫌他们烦,频频点头说是,一边敷衍一边喝酒,因为喝得太快,也因为他们喝得多了,她也开始不胜酒力,脸慢慢烧红了起来,尤其两颊,如开了两朵艳艳的红花一般。 独渊终于成功地被呛住,茶卡则是尴尬地转头和其他人说话。其余人笑得更厉害了,尤其是那些可亲的老人们。 “阿妹,我自己喝便好。”酒虽温醇,呛喉却也满喉咙的辛辣,独渊抬手抢过了龙誉就要放到嘴边的陶杯,龙誉将陶杯移开,顺带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说喝不了酒就别逞强。 独渊忽然有些无奈,从来只听说男人帮女人挡酒的,却从没见过女人替男人喝酒的,现在确是在他身上发生了,真是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可是还没等独渊消化这种怪异感,便是连龙誉也被最后一口酒狠狠地呛住了,只因为孩子们跳着笑着跑开的一句话。 “哦哦哦!龙阿姐终于嫁的出去了!”其实在他们眼里更像是龙阿姐娶到了媳妇,一个需要龙阿姐帮着喝酒的漂亮阿哥。 龙誉一边呛着一边大声喝斥这一群小鬼。独渊则是将手肘抵到了桌上,用手撑着额,微微歪着脑袋瞧她。 乌黑的长辫斜倚肩头,因为呛喉而泌出的泪水挂在眼角边,因着灯光闪着莹亮的光,因生气而微微撅起的小嘴,泛着红晕的粉嫩双颊,像极了一朵开不败的花儿,无论何时喝的任何情况,都生生不息地绽放着,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龙誉转过头是便见独渊专注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嘴角含着笑,像是在欣赏什么极美的风景一般,龙誉不解地看向自己的身后,什么也没有,他看什么看得这么专注?再转回头时,已在他眼里寻不到任何专注的光了。 “阿妹酒力真是好。”独渊拿起自己面前还盛着半杯米酒的陶杯轻轻晃动着。“那么现在是不是该我敬阿妹了?” “阿哥敬我?这我可不敢当。”龙誉重新落座,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眩,不禁抬手按了按眉心,“不过敬我,阿哥自己可是也要喝的,阿哥会喝酒吗?” “酒倒是会喝,不过不常喝而已,平时多是喝茶。”独渊将自己手中的陶杯放到了龙誉面前,而后替自己再倒了一杯,握在手里。“上一次阿妹不是说了月下小酌当有酒才妙儿,何不这一回就一同尽了兴?” “阿哥这是要与我小酌还是要和我比酒量?”龙誉微微挑眉,满眼的笑意。“不过我瞧着此时的月光还不算好,待会踩鼓完后,我陪阿哥随意喝。” “让阿妹将方才替我喝的酒全部换给我么?”独渊微微笑着,看着龙誉的眼神忽然有些深沉。“阿妹方才为何要帮我顶酒?” “怕你醉翻了呗!”龙誉抓起独渊放在自己面前的陶杯,昂头又是一饮而尽,“阿哥若是醉了,待会儿就玩不到好玩的了,我自然要帮阿哥挡着。” 踩鼓才是今儿最好玩的,怎么能让他以为内醉了而错过,她已经看出了他不胜酒力,比她弱了不知几多倍。 “阿妹真是好。”独渊看着手中陶杯里白浊的酒,似笑非笑,“阿妹是真的将我当成你的情阿哥了么?阿妹可真是入戏,或许我要输了也不一定。” 情阿哥一词让龙誉想到了孩子们刚刚的玩笑话,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双颊有些发烫,便是连醉酒都没有的感觉,因为夜色和之前酒劲的缘故,倒也看不出异常。 忽然,龙誉伸手拉住了都的手腕,两眼放着光到:“阿哥阿哥,我们到村东去吧,听村长说会儿老掉牙的故事,踩鼓便马上开始了,你瞧,年轻的阿哥阿妹都已经离开了。” 独渊倒是早早就注意到饭桌旁的年轻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便是坐在他身旁的茶卡也已经走了,唯独留下老人们在小酌闲谈。只是龙誉方才一直被小孩缠着灌酒未曾注意到罢了,现在倒像幡然醒悟一般。 独渊习惯了龙誉拉着他走,再一次任由她拉着他走,可是走了几步之后,龙誉却松开了他的手,与他并排走着,因为她的心又在莫名地狂跳,她知道这是眠蛊的缘故,可是突然间她极是抗拒这种感觉,抑或说是害怕这种感觉。 “我极少喝酒,方才若是再多一杯,或许便真是瞧不到阿妹所说的踩鼓了。”独渊对于龙誉突然松开他的手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侧头看龙誉一眼,只淡淡道:“阿妹头顶的花环已经蔫了,阿妹还是戴银冠为好。” 龙誉不禁抬眸看他,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失神,而后抬手抚上了头顶的花环,笑得眉眼弯弯。 “不换,我就喜欢这个花环,刚刚那个饭团我也喜欢。” 独渊没有说话,依旧没有侧头看她,龙誉也没有在说什么,安静的村中小路唯闻蛐蛐声。 村子里最深处的一幢吊脚楼,一张三尺高款的圆形草席上,坐着一个佝偻的老妪,她是面前摆着七盏豆油灯,她枯槁的手里捧着一根蓍草,双眸紧闭,嘴中喃喃有词,而后开始分掐手中的蓍草,当她手中最后一截蓍草落到地上的时候,七盏豆油灯突然的灭了三盏。 老妪蓦地睁开双眼! 继而,眸光混沌!干涸的双唇颤动不止。 是他?是他来了!? ------题外话------ 百家晏是我在苗家见过吃过的,只是不知以前有无,不要过分追究啊~大叔不是苗人~ 76、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豆油灯火将老妪的身影拉扯得诡异,灯火微晃,屋子里静得出奇,唯闻老妪有些沉重的喘息声。[.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阿树啊,来,你来,来帮祖奶奶相相这个挂。”老人家握住了一根桑木削成的手杖,颤颤微微地站起身,语气有些颤抖。“看看是不是祖奶奶相错卦了。” 一直在一旁端正跪坐着的一名年轻的黑衣男子连忙起身扶住了老人家,老人家因为背部极度佝偻,站起身才及男子腰部高。“祖奶奶,您别急,我这就帮您瞧。” 老人家紧紧握着年轻男子扶在她手臂上的手,男子则轻轻拍了拍她枯槁苍妪的手背,示意她放心。而后将老人扶到了自己方才所坐的草席上坐下,自己则坐到了老人家方才所坐的位置上。 男子长得平凡,肤色是苗疆崇尚的麦色,长发扭成一束散在背上,左耳耳垂上坠着一个圆形银耳环,一身黑色左祍长衫。唯有衣襟上的暗紫色绣云纹是黑色之外的色彩,然而这样一个长相平平的男人,却有一双璀璨得好似能装得下整个星宇的眼眸,变得他平凡的五官皆因为这一双眸子而熠熠生辉。 此刻男子端肃地跪坐在草席上,沉静地望着地上蓍草显示出的卦象,一抹震惊之色从他眼底一闪而过。而后站起身,转身走向老人之时,不着痕迹地用衣摆拨乱了一截蓍草的位置。 “祖奶奶,不过一个寻常的卦象而已,祖奶奶何故这般惊慌?”男子的声音如他的人一般,沉稳好听。 “寻常的卦象!?”老人家混沌浑浊的老眼忽然升起了一丝光亮,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一边拄着手杖,一边向男子伸出自己颤抖的手,“来,阿树,再扶祖奶奶看看卦。” 男子伸手扶住了老人,又将她扶到了卦象边上,老人定定看了地上被分被无数小段的蓍草片刻,而后如释重负一般重重地呼出了压在心头的一口气,“祖奶奶老了,连卜个卦都卦错了。” “来,祖奶奶,我扶您到一旁歇着。”男子将老人扶到了靠着窗边的一张木椅上坐下,再替她倒了一杯暖茶。“祖奶奶,您先喝杯暖茶” 老人浅饮了一口暖茶之后,有些惭愧地望着男子,声音苍老且沙哑,“阿树哪,你瞧瞧,你五年不曾回来过,一回来就是先来瞧我的这个泥土捂到脖子上的老太婆,还一进门就为我算卦,哎……” “祖奶奶,孝敬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祖奶奶待阿树恩重如山,回来不先瞧祖奶奶,那阿树该先去瞧谁呢?”男子温和一笑,双眼微微向上弯,眼眸美得迷人,“祖奶奶方才是看错了什么卦象,让您这么惊慌?” 一想方才自己第一眼看到的卦象,老人便觉得寒从脚起,声音很是低哑,“祖奶奶看到了苗疆宫室的大灾之象啊,不是毁于中原之手,而是毁于宫室自己种下的孽果,被怨恨的黑暗所吞没……” 说到最后,老人的双肩微微颤抖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我答应王后看到最后的……” “祖奶奶,您是看走眼了而已,阿树扶您到村子里走走,今儿是努嘎西村子里很是热闹。”男子轻轻拍着老人的肩,以示宽慰。柔笑的眼底却总是有一抹暗沉。 “今儿是努嘎西啊…。瞧瞧祖奶奶果然是老了,糊涂了,连这么热闹的日子都忘记了。”老人难得一笑,却使得脸上的沟沟壑壑更深了,只见她拉过了男子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眼里满是慈爱。“祖奶奶老了,不适合你们这种年轻人的场合了,阿树难得回来一趟,去好好玩儿吧,此刻那些孩子们当是在踩鼓了。”“那阿树陪着祖奶奶便好,阿树便不去了。”男子温和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谁知老人竟一脸严肃了下来,用手杖笃笃点着地,斥道:“我不用你陪,你现在马上给我去踩鼓了,别因为你现在当了宫室的大巫师祖奶奶便不敢训你,都三十的人了,什么时候才给我带个孙媳妇回来!?” “是是是,祖奶奶,您别气,我现在就去还不成吗?”男子苦笑,祖奶奶是真的老了,连宫室巫师不能成家这一点都不记得了。 老人笃笃点着手杖,直到把男子撵出门,看着他走往村东方向才肯罢休。 男子离了老人后,眼神变得极为深沉。 祖奶奶的卦,算得并没有错,而那片所谓的黑暗,如今就在台凯,就在村民之中。村东。 祭台已撤,挂在四周木柱上的幡子随风而杨,空地中央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篝火,大伙儿围着篝火而坐,听着村子讲那令人昏昏欲睡的故事,姑娘小伙们听得无趣,都相互小声的窃窃私语,龙誉不雅地打了一个哈欠,转头却看到身边的烛渊竟是听得认真,不禁微微歪了头注视着他。 其实,除了他的肤色太过白以外,他的确长的很英俊。英俊得可以用美来形容,如今在篝火的映衬下,他的肌肤显出美丽的麦色,眉眼精细却又不失男子的英气,那挺直的鼻梁如同笔直的山崖,难以登攀。薄薄的唇最是迷人的弧度,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的难掩的沉静冰冷的气息无形中有一种让人不能忽视的霸气,置身于平凡的村民之中,仍旧能一眼便瞧见他。自然,今夜的踩鼓,他也会成为姑娘们眼中最美的一道风景。 龙誉看着看着,渐渐看得出了神,心底所思考的问题也是全部关乎他。此时此刻,他成了她眼中唯一的一道风景,直至村长那冗长枯燥的故事结束在烛渊转过头来的一瞬间,她才慌乱地收拾了自己的心神,为掩饰她之前的失神,便冲烛渊弯唇一笑。 “没想到阿哥竟然听得下村长那枯燥的故事。”龙誉以为烛渊发现了她方才的失神,一时间有些尴尬,便笑着解释道:“我们其他人听得都快睡着了。” 烛渊只是微微一笑,“故事的确无趣,可是其中道理确实很深,阿妹没有认真听,自然便觉得枯燥,静下心便好。” 一个人想要追求的太多,太过贪婪,最终只能死在自己永无止境的欲望中,不得往生。 “是吗?”龙誉有些佩服烛渊的耐心,“静下心吗?或许我最缺少最难做到的便是静下心。” 烛渊注视着龙誉,未有再说什么,龙誉却是已经站起了身,而后也将烛渊从地上拉了起来。“阿哥快些起来,踩鼓马上就要开始了。” 在龙誉与烛渊说话期间,村长由茶卡扶着离开了,年轻的姑娘小伙已四处散开,搬来了铜鼓成一字排开在随风而扬的幡子下,小伙子们还搬来了可人高的芦笙,排在了铜鼓之后。 龙誉笑着将烛渊拉到了铜鼓之前,与其他姑娘小伙围着正中央的篝火连成了一个大圈,龙誉自然地握住了烛渊的手,他的手总是冰凉,似乎不论如何捂都捂不暖,烛渊没有排斥她,任她带着暖意的手拉着自己,看着她眼里因高兴而闪动的光。 “阿哥,你知道什么是踩鼓吗?”龙誉忽然微微抬头看身旁的烛渊,漂亮的眸子里裹着狡黠的笑意,话音刚落,便听到低沉而有节奏的鼓声响起。龙誉笑靥如花,于鼓声响起之时松开了烛渊的手,和其他姑娘一齐从自己爱郎的身旁走出,提着裙摆往篝火的方向跑去。 “踩鼓就是跳舞。”这是龙誉跑向篝火之前垫脚在烛渊耳边笑着轻吐的一句话。 烛渊微微一怔,脸色倏地一沉,随即确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好阿妹,这是耍戏他么? 鼓声的节奏缓慢,小伙子的手有规律地打在鼓面上,由微微颤动的鼓面传出低缓的乐章,姑娘们便踩着每一个鼓点有节奏的踮脚、摆臂、旋转,那宽大的百褶裙在温暖的夜色中开成了一朵朵色彩鲜亮的花儿。 在外围的小伙们看着在篝火旁起舞的自己的爱侣,眼里尽是温柔兴奋之色。有些小伙已是有些迫不急待地扭转这自己的脚,似乎恨不得马上也上前与自己的爱侣一起起舞。 姑娘们人人脸上绽放着最美的笑容,踩着鼓点,将自己最美的舞姿献给自己最爱的男人,她们身上繁复的银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和着鼓声,形成了苗家最美最独特的乐章。 如所有小伙子一般,此时此刻,烛渊的眼里渐渐也只剩下龙誉的身影。 她头上没有其他姑娘一般沉重的银冠,唯有他亲手编给她已经完全蔫儿了的花环,脸颊旁长长的银耳饰因着她的舞步来回的摆动,衬着她美好的笑靥,手臂轻摆,手腕手上的银镯相互碰撞,腰如水蛇,腰上坠挂着的串串银铃发出悦耳的叮呤声,脚尖脚跟轮流着地,如花儿般绽开的裙摆使得她像一只在夜间翩跹的蝶,在寻找她最喜爱的花儿。 很多很多年以后,他想,或许就是因为他这一次心血来潮地来到台凯,她为他吹夜箫,为他唱歌,为他起舞,而后如美丽的蝶一般闯入了他的生命,闯入了他冰冷得没有任何情感的世界。 鼓点节奏越来越快,姑娘们舞得双颊发热。当此之时,铜鼓之后的芦笙鸣鸣地响了起来,姑娘们笑中羞涩,转动着脚,由场中向圆圈散开,跳着舞步向自己心中之人靠近,小伙们便张开着双臂等待着自己的阿妹来到自己面前,将手伸给她们,而后随着姑娘们齐回场中移去。 龙誉含着笑踮着脚踩着鼓点来到了烛渊面前,向烛渊轻轻抬起自己的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伸出手让他牵她。她不笃定,他是否会如其他阿哥牵住他们的阿妹一样牵住她的手。她承认,她之所以之前没有告诉他什么是踩鼓,真的是因为想要戏耍他,之前她也未有想太多,照着他能因为眠蛊对她这么温柔,当不会当众让她丢人才是,可是现在她却有些忐忑起来,因为其他阿哥都已牵着自己的阿妹移向了中央,他却迟迟未有向她伸出手来…… 突然间,龙誉心中有种落寞感,脸上洋溢着的欢笑有些黯淡了下来。也是,她或许是太自作多情了,太自以为是了,太抬高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了,也真是太入戏了,以致现下让自己丢人。 是否是无论他与她玩什么游戏,都注定了她是输的一方。 在他心里,或许充其量她不过是一个有价值的工具而已吧。 呸呸呸!她龙誉是一个人,才不会是谁的什么工具! 烛渊迟迟未伸出手,就在龙誉正欲停下自己的舞步垂下自己的手离开之时,烛渊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那触手的冰凉之感让龙誉有一瞬间的怔忡,有些不可置信。 还未等她回过神,烛渊便牵着她的手,学着他人的舞步,配合着她的步子,一齐往场中央踩鼓点而去。 “阿妹方才是不是在担忧我不向阿妹伸出手来?”烛渊轻轻握着龙誉的手,靠近她的耳畔浅笑问道。 龙誉从小便不是如寻常姑娘一般长大,一双手并非嫩得柔若无骨,而是手骨坚硬得有些似男子。掌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倒是比烛渊的还要粗糙,因为烛渊的大掌包拢着她的手,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掌心的光滑。 “这么多人,以后我会没有脸再来台凯的。”龙誉回答得坦荡,她方才的确是担心了,没什么不可告人的,而且她也着实没有想到烛渊居然肯赏给她这么大的面子,心下竟不知是震惊还是感动了? “阿哥知道跳吗?”龙誉踩着鼓点转了个身,面对着烛渊,眉眼间浮上了一层关心之色。 “我有长眼睛,会瞧得出怎么跳,不然我捏出的饭团也不会比阿妹捏的好看那么多。”烛渊浅浅笑着,脚下舞步与龙誉配合得极好。丝毫不像个今夜之前连踩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况且阿妹的初衷不就是想看看我怎么丢人的么?不过只怕阿妹要失望了。” 龙誉本想反驳,可还是噤口没有说什么,他说得没错,她的初衷的确是想让他丢些人的,但是她也知道他不会丢人,因为他似乎学什么都很快,可虽是这么想,她突然觉得自己这种初衷和他对比起来有些小人的味道,毕竟他没有让她丢人。 “阿妹这么看得起我,那我是不是不应该让阿妹失望才是呢?”烛渊跟随着龙誉的舞步,进退点踩得都不出任何错,与她配合得简直就是一对经常一齐起舞的恋人,时而靠近得肌肤相亲,时而退开,无论如何,他们的手都是轻握在一起。忽而让龙誉想起了一句极不相干的话: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龙誉被自己突然想到的这一句话惊得蓦地双颊一红,当此之时烛渊的手臂环上了她的腰,再一次惊到了她。 “阿妹不是要出彩么?以阿妹的功夫,当是可以的。”烛渊倚在龙誉耳畔说得清淡,而后另一只手松开了她的手,一齐由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而后双臂往上使力,竟将龙誉整个人向上提抛了起来! 龙誉大惊,还来不及反应神思却让她的身体很快做出了反应,在落地之前提力在半空中甩动裙摆旋了一圈,正要落地时,烛渊稳稳地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抱着她原地踏着鼓点也学着龙誉之前旋圈的模样,旋了个圈儿,才将她放了下来。 一瞬之间,全场的注意力都向他们这儿投来,便是连鼓声和芦笙之声也险些断开。 “好阿哥,我是要你出彩,不是我出彩!”龙誉有些抱怨地瞪了烛渊一眼,而后未等他反应,便拉着他的手退到了他身侧,两人交握的手使得两人手臂呈一字形,龙誉便笑着围着他起舞,“不过只要阿哥觉得开心就好。” 开心?烛渊浅浅而笑,什么才叫开心?他现在算是开心么? 龙誉不知道烛渊心中所想,只围着他欢快地跳舞,那些围在外侧手拉手而舞的姑娘们早已被烛渊吸引了眼球,即便他的舞步是最简单,然而在她们眼里却是最美丽的。她们也好想上前与他跳一支舞。可是她们知道这个漂亮而冰冷的阿哥的手只会对龙阿姐伸出。 在铜鼓摆开的对面一侧,欢快起舞的姑娘小伙的最外围,站着名为阿树的黑衣男子,他的身旁站着小小的梨花。 “阿树阿哥,你不去和阿姐一起踩鼓吗?”梨花看看热闹的人群再昂头看看身旁的男子,不解地问道。 “小梨花,阿哥这么巴巴地上去和谁跳呢?”男子揉了揉梨花的脑袋,笑道。 “那梨花去帮阿树阿哥找一个阿姐来!祖奶奶说了,阿树阿哥五年不回家,一定要和一个阿姐一起踩鼓的!”梨花一脸天真,“可是五年又是多久呢?梨花都不记得阿树阿哥以前的模样!” “小梨花你五年前,你才两岁,能知道什么呢?”男子笑得怜爱眼神却是望向篝火旁起舞的人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小梨花,你说的咱们的客人在哪儿呢?” 梨花听话地踮脚张望去寻,奈何她不够高,蹦了几回都瞧不到龙誉和烛渊的身影,男子便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梨花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很快便在人群找到了两人的身影,不由伸手指着,“阿树阿哥,看那儿!戴花环的是龙阿姐,龙阿姐身旁的就是漂亮阿哥!” 男子循着梨花手指的方向望去,很快便寻到了龙誉和烛渊的身影。 正当男子目光一直追寻着两人的时候,烛渊忽然抬眸往他这儿望了过来,与男子的眼神准确无误地交接! 一瞬之间,男子只觉心头猛的一颤,眼神变得无比深沉! 竟然,是他!? 77、阿哥,以后我疼你 “阿娘!阿爹!”幽暗的森林,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极其隐蔽的山洞里,错乱的山石挡在洞口,让人极不易察觉这儿躲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此刻男孩子用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嘴里低低呜呜地喊叫这,却又极力克制着自己,泪水完全打湿了他的脸庞。 因为透过石缝,他瞧见一个陌生而可怕的男人在美丽的阿娘身上疯狂地肆虐,而他的阿爹则被四五个壮汉子死死按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这耻辱却又残忍的画面。“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那个男人狰狞地笑着,他从未见过阿爹流过一滴泪。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他无所不能的阿爹似乎要流干了他这一生的泪,挣扎着反抗着呼喊着阿娘的名字。 最后的最后,他美丽的阿娘冲他阿爹温柔一笑,以咬舌根结束了她的生命,阿爹还来不及嘶喊出声,肚腹上便被那面容狰狞的男人插上了几刀,他阿爹的脚下顿时淌满鲜血。 “阿树!躲起来,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这是阿娘将他塞到小小山洞里后说的话,说完之后转身便要走,他抓住阿娘的手,说他害怕,阿娘温柔地亲吻了他的额头。“阿树,记住阿爹阿娘永远爱你。” 这是阿娘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知道,阿爹和阿娘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了,再也不会一起拉着他的手去看祖奶奶了。 “阿――!”正当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要大喊出声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若是想死,我现在就松手。”来人是声音很冷,冷得犹如苗疆冬日最冷的霜雪,让他不敢再喊一声。只任滚烫的泪水不断扑打着来人的手。 许久许久,他看见他的阿娘被扔下了深渊,看着他阿爹的尸体被那些人带来的狗吃了。末了还将他最爱的阿爹也抛下了深渊。他拂开了身后之人按在他嘴上的手,将自己的手放进了嘴里,狠狠咬着,直至他的手全是血水,直至那些人全部离去。 “阿爹――!阿娘――”终于,他能离开小山洞,如疯了一般冲到深渊边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是要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是要报仇?”就在他痛苦之时,那道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这才看清了男子的容貌。 大约只有大了他七八岁的模样,是他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然而男子身上的寒气和眸子里的冷意是他从未见过的,也是十岁的他所不能理解的。只觉得那眼神似乎也希望他跳下深渊一般冷得可怕,让他一时间忘了去哭。 “报仇……。?”他有些讷讷地重复着男子所说的两个字,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 “是啊……报仇,为了你惨死的阿爹和阿娘报仇!”男子冷冷一笑。“仇恨的心,多美啊……。” 只是男子留下这句话之后,转身便走了,他还清楚地记得他身上那因他走动而发出的清脆银铃声。很悦耳,却又冷得惊心。好像在告诉他,报仇,他必须为阿爹和阿娘报仇。 时隔二十年,他没想到他会再见到那个冰冷得犹如霜雪一般的男子,没有想到,他的容貌竟与二十年前相差无几,更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台凯。 男子独自盘腿坐在最远离篝火的地方,自己为自己斟酒,兀自独饮,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一般。或许是因为他模样太过平凡或许又是因为他太过安静,竟也无人注意到他。便是梨花,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独自饮酒,不怕醉么?”突然,一道含着笑意却带着冰冷的声音在男子的头顶响起,“苗疆的第一大巫师,独空大人?” 独空闻言抬头面上未有惊讶之色,而是嘴角含笑,像遇到了久识却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将手中的陶杯微微一举,浅笑道:“你也要来一杯吗?五毒教的大祭司烛渊大人?!” “能得独空大人盛情相邀,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烛渊笑得清淡。独空也是浅笑着微微挪了挪身子,将身旁的空位让出来给烛渊。烛渊也不客气,将长衫一撩便在独空身旁坐了下来。 “山梅酒,自家酿的,烛渊大人可要来一杯?”独空只是这么说,手上却已经捧起酒坛向另一只陶杯里倒酒,而后双手捧起递给烛渊。“味道有些酸涩,不知烛渊大人能否喝得习惯。” “独空大人不愧是我苗疆的第一大巫师,便是连陶杯都事先准备了两只,就像早就预料我会出现一般。”烛渊也是双手接过独空递来的陶杯,看着杯中红紫色的酒,淡淡道。 “第一大巫师,不过名号而已。”独空笑得谦让。“独空在大祭司面前,只怕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祭司大人可否是算准了独空今年今日会回到台凯,故才来此?” “呵呵,独空说这话,在大祭司烛渊大人眼里,真是太抬举自己了。”独空嘴上虽说着不自量力的话,面上却无一丝羞色。只是轻饮了一口山梅酒,兀自道着好喝。 烛渊也轻轻呷了一口杯中酒,的确如独空所言有些酸涩,但是之后却是醇醇的清甜倒是他所喜欢的味道。 “独空大人没有抬举自己。”烛渊不禁又再呷了一口,细细品咂着。“我来此,的确是为了独空大人而来,不然独空大人以为,我不远千里跑到这儿是干什么呢?” “能劳得动二十来未曾离开蚩尤神殿的大祭司亲自来见,独空可真是有面子。”独空喝得很快,此时已是从烛渊坐下来之后倒的第四杯酒,面上却无任何醉意,便是一丝因酒劲而浮起的红晕也没有,“不过连王上都未曾寻得到独空出生之地,烛渊大人倒是轻而易举地寻到,独空佩服。” “瞧独空大人说话的口吻与语气,似乎也对我知道得不少。”烛渊好不掩饰,“我与独空大人,不过彼此彼此而已。” 独空不加掩饰地笑笑,他说得没错,他对他知道得的确不少,他虽然只是与他在二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连相识都称不上,但或许他是整个苗疆之外,除了大祭司本人之外,是对他最深知的一人,包括他的过往、他的身世。 “独空不知烛渊大人来台凯除了要见独空之外,还所谓何事?”独空的目光移向场子中央,只见原本正在起舞的姑娘小伙此刻正围着篝火欢歌畅饮,笑声四溢,歌声飞扬。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烛渊手牵着的少女,他不识她,却知道能让烛渊如此对待的人,必不是简单之人。 “呵呵,独空大人不是将我看的很透么?怎么这个问题也猜不透看不出么?”烛渊浅笑出声,知道独空在人群中寻找龙誉的身影,却没有抬头,而是伸出手捧起酒坛,替自己已经空了的陶杯再倒满红紫色的山梅酒。“我认为,独空大人当是整个苗疆最深知我的人了,虽然我与独空大人连朋友都称不上。” 独空微微一怔,似是没有料到烛渊会这么说,而后将怔愣化作了温柔的浅笑,“能得烛渊大人这么一言,独空已经很是受宠若惊了。” “这世上,可只有独空大人能与我的卦重合,我虽看不见你,却知你二十年不曾放弃过寻我调查我,甚至做到了以卦象与我的蓍草相通,看来当年我的一句话,对独空大人影响不浅。”烛渊的声音很淡很轻,轻到只有他身旁的独空能听得到。 话语没有任何凉意,却让独空莫名心惊。虽然他的语气与眼神,与二十年前简直是天壤之别,可是独空知道,他的心二十年未曾变过,依旧是冷的,如同他曾经的眼神一般。 “是的,独空至今仍清楚地记得烛渊大人当年对独空所说的一句话。”独空忽然握紧了手中的陶杯,眼神忽然变得冰冷,“是要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是要报仇。” “可我现在却未从独空大人身上看到仇恨二字。”烛渊的眼神也渐渐变冷,“是被仇人感化了么?可真是可悲,早知如此,我当年就该一手了结了你,省的看到如今这般的结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不是!”一直沉稳的独空突然低喝了一声,手心用力得似要将陶杯捏碎,眼神变得挣扎而痛苦。“我从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血海深仇!” 只是……。 “哦?”烛渊微微挑眉,握着酒杯的手轻轻摇动,杯中的酒也微微晃动,将他在杯中的投影晃乱,“只是做不到将自己的心剜出来是不是?” 呵……这才是世间常人。能如他一般将自己的心剜碎封死的,这世上,能有几人? 独空双肩有些微微颤抖,没有接话。 “当初救你,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烛渊也不在意独空是否接话,兀自继续道“今次来到这儿,也不过是想告诉独空大人一句,我决意要将其化作灰烬的东西,谁人也阻止不了我,届时独空大人插手与否我不介意,不过我倒会心疼独空大人这一身上层的巫术。” “独空大人作为苗疆的第一大巫师,当之无愧。”烛渊饮下第三杯山梅酒,将陶杯轻搁在独空面前,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篝火旁,龙誉方才踩舞跺得高兴,一停下来之时便被好奇心极重的阿妹们给围住了,问她是怎么跳得那么好,怎么和她的阿哥配合得那么好的,还有的说她是深藏不露,往些年都只是去斗牛斗酒,如今她的阿哥来了才舍得一展身手。 龙誉被她们缠得不行,人人都说要罚她酒,便是沉达也一股起哄说要罚她酒。最后捱不住,豁出去地一拍大腿,大吼道,罚就罚,她又不是喝不了酒。 台凯的罚酒可不一般,一旦说出了罚酒,那就是大陶琬装的酒,而不是之前吃饭时小家伙们敬酒拿的陶杯,不过却是山梅酒而不是米酒,酒劲没有那么大。 龙誉被她们这么一闹,连烛渊何时离开了她身边也未察觉,在姑娘们的哄闹下,连她头上的花环也掉了下来,花环虽然已经完全蔫儿了,但是就这么掉了她还是有些心疼,拾起来套到了手臂上。 姑娘们太过哄闹,以至龙誉一时也忘了去寻烛渊,喝酒喝得上头了就更忘了这茬事,一群姑娘拥在一起也都喝得醉醺醺的,又抱又笑又喝的,很是开心的模样,直看得还尚算把持的小伙们频频笑着摇头,道是阿妹们今夜真是开心得疯了,眼里皆流露出爱怜之色,也不打算阻止她们的欢闹。 苗疆的姑娘饮酒是常识。不过若非节日,姑娘们也极少沾酒。今儿是一年一次的努嘎西,姑娘们喝得开心些是件高兴的事,自然不会有人管,只等她们喝得尽兴了,玩得够了,静下来之后再由小伙们把她们送回家便是。 月上中天,夜已是极深了。 小伙们已经开始将醉醺醺的自家阿妹送回家,唯独只剩下龙誉一人还坐在篝火旁,大碗大碗地倒酒喝。燃烧不熄的篝火将她小小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竟显出一抹形单影只的孤单感来。 若换作往些年,遇到这种情况,自然有小伙将已经烂醉的龙誉给扛回莲花家,因为她来台凯都是落住在莲花家,可是今年却没有敢去扛她了,生怕她那个看着都让人不敢靠近的阿哥回来见着了把他们给揍了。于是便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还在篝火旁。 沉达并未喝多,因为她极少饮酒也不善饮酒,此时正与茶卡远远站着看着龙誉,紧张地搂着茶卡的手臂,她担心烛渊不会回来,因为她觉得龙阿姐的漂亮阿哥可怕得很,若他不回来,龙阿姐怎么办,台凯的夜里很凉。龙阿姐若是凉着了怎么办,便总是催着茶卡去将龙誉带回莲花家,茶卡总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说不急,再等等。 果然,人群散尽之时,烛渊回来了。沉达心头一松,拉着茶卡走了。于是空旷的村东空地便只剩下龙誉与烛渊还有噼啪燃烧的篝火。 烛渊面无表情走到龙誉身边,拿过了她捧在怀里的酒坛,放到了自己身后。他不过是到稍安静的地方走了一圈,她倒是变成这副烂醉的模样。 “阿哥,你回来了?”龙誉手中的酒坛被夺,不由愤愤地抬头,刚要骂人却见是烛渊,眼里的愤愤换成了无赖的笑,声音因为醉意而拖得老长,竟有些撒娇道:“我还以为阿哥不要我了呢。” 此时的龙誉已经醉得找不着北了,自己说了什么也丝毫不知。看到烛渊微微蹙起眉。不由伸手为他抚平他眉心的褶皱。也学着他的模样皱眉,“阿哥为何皱眉呢?难道我说错话了吗?阿哥你瞧,这儿都没人了,只有我自己,阿哥不是不要我了是什么?” 龙誉的手还未碰到烛渊的眉心便被他拂开,听着她的话不由得将眉心蹙得更紧了。 他突然觉得可笑,他何时要过她,又从何说起不要她。 可龙誉却没有因为烛渊的动作而生气,而是不满地撅起了小嘴,有些委屈,再一次抬起手抚向烛渊的眉心,“阿哥,不要打我的手,我只是想帮阿哥平平眉心。” 这一次,烛渊没有再拂开她的手,龙誉如愿以偿地扶上了烛渊的眉心,笑得眉眼弯弯。活像个讨了好的孩子。“阿哥还是笑着好看,紧皱着眉不好看。” 此刻龙誉的脸已经因为酒劲而满脸酡红,连带着耳根和脖子都是深深的绯色。在摇晃的火焰前,整张脸红彤彤的,还带着微的透明感,像一朵娇艳的花儿,又像一只熟透了的桃儿。 她的指尖很暖,一下一下地扶在他的眉心,奇怪却又舒服的感觉,只听得她又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道:“阿哥,你送我的花环蔫了、掉了,我套在手臂上了,我有些心疼。” “为什么要心疼?”烛渊注视着龙誉红得通透的脸,盯着她完全迷蒙的眼眸,淡淡问道。 “因为是阿哥送给我的东西啊!”龙誉有些嫌烛渊笨,她努了努嘴:“这是阿哥送我的第一个东西,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个,坏了当然心疼。” 他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对她好,能得他虚假的温柔或许她就应该已经很高兴了,更别提他给她送东西,还是亲手编的怎么能不心疼? “身外之物,无用之物而已。”烛渊冷冰冰地,拂开了龙誉扶在他眉心上的手。 谁知龙誉听了不乐意了,还有些生气,而后将那枯萎的花环抱在怀里,生怕烛渊会抢走扔掉一般,不开心道:“哼!我就是喜欢这些身外的俗物,我就是喜欢不可以吗?” 龙誉此时醉酒了的模样就像是梨花那样一丁点儿大的孩子,没头脑不讲理,哪里还像个二十岁的大姑娘,她也知道她醉了酒便像变了个人似的,所以往日里她喝酒都有个度,不会让自己醉了,可今日她高兴得忘了这个度。 “来,阿妹,起来。”烛渊冷着脸将龙誉从地上拖了起来,而后伸手指了指她身旁不远处的那条通向村子里的小路,“那是回村子的路,看得见吗?若还看得见就回去罢,允许你明日天亮了再随我走。” “嗯?”龙誉被烛渊这用力一扯,使得她醉醺醺的脑子晃悠得厉害,眼里烛渊的影像叠加了好几层,找了半天才找到烛渊的手指往哪儿。抬手搓了搓朦胧的眼睛,好不容易才朦朦胧胧地看见了一条黑漆漆的小路,却不知道通向哪儿,忽然扁起了嘴,一幅委屈至极的模样,“阿哥不要我了,阿哥撵我走了……” “……。”烛渊好头疼,不禁抬手按了按自己微跳的眉心,他本就是个受不得吵闹的人,对她已经是极限了!当下便松开了自己捏着她胳膊的手,转身便走,龙誉软趴趴的双腿突然间失去了唯一的支撑,整个人毫无征兆地跌坐在地上。 龙誉有些怔愣又有些委屈地看着烛渊没有转身之意的背影,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迅速爬起了身,用力往前一冲,张开双手从烛渊身后出其不意地抱住了他。 烛渊怔愣,驻足,刚刚平整的眉心,又皱了起来,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推开。 “阿哥不许走,!不许走!”龙誉从身后抱着烛渊的腰,小家子气地跺了跺脚,不依不挠好似撒娇的口吻道:“阿哥不许丢下我!阿哥不可以不要我!” 烛渊抬起了垂在身侧的双手,正要扯开龙誉扣在他腰间的双手,奈何已经醉得神智不清的龙誉像是知晓一般,双手在他身前紧握在一起,将他整个人都扣在她的臂弯中,她整个人便紧紧贴着他的背。 “松手。”烛渊的眼神渐渐变沉,用命令的口吻冷冷道。 “不松!”龙誉拒绝得干脆。 “松手。”烛渊再一次命令道,那带着冷意和怒意的命令不容置喙,奈何此时的龙誉根本听不懂觉不出。 “不松!不松!”龙誉将烛渊搂得更紧了,将自己的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一幅打死也不松手的口吻。“就是不松手!我一松手阿哥就会跑掉的!” “……”烛渊有些哭笑不得,此时此刻,任是他以怎样的方式将她推开而后走开,他自己都有些不舍,就这么任龙誉粘在身后。 她身前的柔软紧紧贴着他的背,他几乎能清楚地感受到她那儿传来的微微高些的温度,加之她搂着他还不安分,身体老贴着他的背动来动去,使得她那本就不丰盈的两处柔软隔着几层衣衫摩挲着他的背将他身体里男人的反应给蛰了起来。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她的手从他腰上掰开,可他还没走出一步,那粘人的小东西竟又贴了上来。 “阿哥,你掰得我的手好疼。”此时的龙誉像个无赖,赖着烛渊任是如何也不肯松手。 “那阿妹想怎么样!”烛渊终于妥协,“阿妹总不会想就这么搂着我在这儿站一夜吧?” 他真是对她太过纵容了,竟让他自己都向她妥协了,他可从未有向任何人妥协过,她倒是什么都挑战了他的“第一次”,他这是戏弄她把自己也戏进去了,还真是不妙了。 看来,今日的游戏,是她赢了。 “阿哥,你这里,会不会疼呢?”龙誉醉蒙蒙的,都不知晓烛渊说了什么,只是将她贴在他背上,环在他腰上的左手移向他的心口,轻轻摩挲着,语气有些哀伤,“阿哥其实不是疼我,而是恨我的,对不对?” 龙誉的动作让烛渊的眼神徒然一寒,心因为龙誉这突然的动作而狂跳不止,与此同时,他也能清楚得感受得到,他背上她那骤然加快的心跳。 “阿哥,你养眠蛊做什么呢?又为什么要对自己下蛊呢?”龙誉的语气变得愈来愈悲伤,双手将烛渊搂得更紧,紧得似乎是在将自己的温度全部传给他,“阿哥曾经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折磨,对不对?” 烛渊未有说话,只是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慢慢握紧,眼神冰冷而痛苦,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心底翻腾的情感。 龙誉搂着烛渊的腰,从他身后转到了他的身前,将脸贴到了他狂跳不止的心口上,呢喃道:“那是不是从没有人疼过阿哥呢?” 若是有人疼他爱他,又怎么舍得让他去受那样的苦,她觉得他的生命很悲凉,并不像他的人看起来那么什么都不在乎。 “那以后我来疼阿哥,好不好?”龙誉在烛渊的面前慢慢抬起了头,迷蒙的眼里尽是心疼和坚定之意。 烛渊垂眸看着龙誉的眼睛,心尖一颤,眼里的情感捉摸不清,只听他冷冷一笑,满是讽刺:“阿妹是我什么人呢?凭何来心疼我?” 龙誉眨了眨眼,似乎在理解烛渊的这句话,最后将双手移到了烛渊的双颊上,双手捧着他的脸,与此同时踮起脚尖,微闭起眼吻上了烛渊带着凉意的唇! “这样阿哥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以后,我来疼阿哥!” 78、我此生、非她不娶 若我不对自己下蛊,我早已是枯骨一具……。 龙誉从梦中惊醒,猛然睁开眼之后便是刺目的亮白光线入眼,一瞬间有些适应不了,不由抬手到眼前遮挡。 脑袋里还有些昏昏沉沉。这已经是天亮了?是哪儿呢?她昨夜没有回到莲花阿姐家吗?她昨夜似乎喝多了,喝醉了,好像做了什么事,又好像说了很多话。可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唯隐隐记得只有这么一句话。 若是我不对自己下蛊,我早已是枯骨一具。 “阿哥!”龙誉等不及自己的双眼适应这刺眼的光线,抬手按住自己生疼的颞颥,猛地坐起身,四处去张望烛渊的身影。 她不知道他是何时对她说的这句话。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对她说这句话。那语气含着冰冷的苍凉。,似乎是对她说的,又似乎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可无论如何,他的这句话,让她的心紧了,也疼了。 然而龙誉坐起身才一转头,便瞧见了近在眼前的烛渊,只见他背后挨着树干坐在草地上,右腿屈起,左腿平放在地,左腿的裤子是一道道褶皱,似是被什么重物压了一夜而致。龙誉一惊,才发觉到就在她刚刚坐起身之际,有东西从她的肩头滑到了腿上。 竟是烛渊的织花外褂!而他裤子上那清晰的褶皱,竟是她头枕了一夜而致!她竟枕着他的腿在这林子里睡了一夜?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该远远地推开她才是?怎么会让她枕着他的腿!? “阿妹可真是有精神,一睁眼便大喊大叫,吵得紧。”就在龙誉坐起身的时候烛渊便睁开了眼。继而用手揉着自己被龙誉枕得发麻的左腿,抱怨道:“难道阿妹不知道扰人好梦是一件无耻的事情么?” “还是说,阿妹想我了,想的睡不着了?”烛渊似乎毫不介意龙誉枕着他睡了一夜,一边揉着腿,一边注意着龙誉的表情,继续不咸不淡道:“又或者是说,阿妹在担心我?听阿妹刚才叫的那般惊心,倒更像是担心我。” 小家伙果然是他有兴趣的小家伙,发现自己枕着他睡了一夜的反应不是娇羞也不是慌乱,而是深深的不解。 “是的,我是在担心阿哥。”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就像昨儿在后山一样,突然害怕他会消失了一般。 烛渊如常地浅笑说着龙誉,却迟迟未有从地上站起身,这让龙誉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试探性地问道:“阿哥,我……。压得你好疼?” 烛渊抬眸看着龙誉,嘴角的笑意变得玩味,“阿妹的这一句话,怎么让我听着有好几重的意思?” 龙誉的脸皮此时厚不起来了,突地红了起来,想要反驳,却又觉得烛渊忍了她一晚,她没理由冲他大喊大叫,便憋红着脸纠正自己的问话:“阿哥我的意思是,我的头,压得你的腿好疼?” “阿妹你说呢?”烛渊淡淡的语气总是让龙誉听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当下有些气弱道:“昨夜我喝多了,阿哥应该让别人把我抬回莲花阿姐家的。” “阿妹也知道自己喝多了?”烛渊真是有些无奈,他当时倒真是想让村民把她给扛走,奈何他回到村东的时候,唯一剩下的茶卡和他的小阿妹跑得比什么都快。“也不知道是谁昨夜非缠着我不让我走的?” “我缠着你!?”龙誉脸上的红云立刻被惊讶所取代。红润的嘴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而后就踩动了危险似的,突然站起身,坚决地摇头:“不可能!” 她承认她平日里是有些无耻,可也还是有限度的。除非他把她惹得发毛了,昨夜她明明开心得很,怎么可能会缠着他!?缠着他又能干什么呢!?所以,不可能! “不可能?”烛渊忽然觉得自己踩到了小野猫的尾巴,又惹得她急得跳了,真是好玩得紧,他就是喜欢她这副一会儿乖顺一会儿又张牙舞爪的模样,“既然阿妹觉得不可能,那阿妹来说说我们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该不会是我把阿妹拖来的吧?” “就是你把我拖来的!”龙誉突然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话,她当然知道绝对不可能是他把她带到这儿来的,那就真可能是她喝醉不省事了把他拖到这儿来的,可是她不想承认,丢人、没面子!于是只能愤愤地跺脚,不自觉地鼓起腮帮子。 这是她理亏时惯有的举动,想改也改不了。 “好,那就是我把阿妹拖来这儿的。”烛渊终于把自己的腿揉得不麻了,慢慢站起身,往龙誉凑近了一分,暧昧道:“那阿妹说,大半夜的,我把阿妹拖到这种林子里,是要干什么呢?” “你……你无耻!”龙誉忽然一把推开了凑到自己面前的烛渊,有些生气,有些面红耳赤。(.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无耻?”烛渊被龙誉这么用力一推,背部撞到了身后的树干上,有些生疼。却是扶额浅笑,“可我觉得阿妹比我还要无耻一些,阿妹之所以觉得我无耻,那是因为阿妹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夜说过些什么。” 阿哥,以后我来疼你好不好? 烛渊忽然又想起昨夜龙誉将脸埋在他心口所说的这一句话。他明明知道她是醉酒后的无忌之言。当真不得,更信不得。可是他却有一瞬间将这句话当真了,以至于他这一夜,脑子里总是时不时地浮起这一句话。 也是因为这一句话,使得他没有抗拒地让她枕着他的腿睡了一夜。 昨夜她跌跌撞撞地拉着他的手在林子里乱蹿,最后她走不动了才拉着他一齐在大树下坐下。而后二话不说便将头搁到了他的腿上,一边还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一边笑嘻嘻地摆晃着自己的脑袋,说着阿哥的腿枕着真舒服,便睡了过去。 其实她睡得并不安稳,生怕他会突然扔下她似的,紧握着他的手不放。睡着了不忘絮絮叨叨道:阿哥要记住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不能忘了的,你身上还有我的印记呢! 还说,说好了的,以后我来疼阿哥,以后要是有人欺负阿哥我就揍他! 还有,以后我会对阿哥好的,会疼阿哥的,所以阿哥不要再皱眉,不用再觉得哀伤了…… 她迷迷糊糊中说了很多很多话,全部都是与他有关的。她握了他的手一夜,她掌心的温热使得二人掌心都泌出薄薄的细汗,那是他冰凉的掌心。因为温热而泌出的薄汗,从没有过的感觉。 夜里凉,使得她将身子蜷在了一起,将脸转向内侧,拼命地往他身体里挤,他是个男人,经由她这么捣弄,身体又自己有了感应,眼见她的脸在往里凑,就要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了,不得不抬手将她的头移开一些。 手指碰到她柔软圆润的脸颊,使得他一时间竟不想收回手。而是用五指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脸颊,感受她的温度。 因为他五指的触弄。或许她觉得痒,皱起眉,抬手挥开了他的手。继而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讨嫌地努了努嘴,继续睡。 怕她凉着,他终是脱下了身上的外褂,盖到了她的身上,也倚着树干休憩一番。即将天明之时,他才抽出了自己被她紧握的手,本想将她叫醒,终是没有开口。 此时此刻,瞧着她对昨夜之事竟没有丝毫的印象,让他有些失意,又有些恼怒。 “我昨夜,说了什么!?”龙誉开始变得警惕,她知道自己一旦喝高了就会口无遮拦,她该不是说了挑战这个白面小男人极限的话吧?那他会干什么?揍她?还是变着法子折磨她?或者折磨阿娘? 烛渊的眼里慢慢升起一股冷意,忽地抓住了龙誉的手腕,将她拖到了自己面前。而后迅速地转身,让他与他的位置交换,使得她的背部紧挨着身后的树干。 “阿妹,可从来没有人敢耍我,阿妹倒是胆大得很。”烛渊冷冷一笑,似乎连呼出的气都是冷的。他明明知她是醉后之言,不可放心上,便不可信。可他此时却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由得捏紧了龙誉的手腕,将她捏得生生的疼。 龙誉感觉得到烛渊的怒意,更因为他的冰冷的眼神和诡异的笑,心下以为自己真是说了什么天大的不该说的话,正思量着自己要怎么应对,只听烛渊又冷冷道:“阿妹全都记不起来了么?要不要我来帮助阿妹想起?” 烛渊说完,还不待龙誉反应,便微微侧头凑近她,吻上了她的唇! 龙誉震惊,身体有些僵直。没有如之前那样反应强烈地将他推开,就这么怔愣地让他的唇覆在自己的唇上。还有他带着浅浅温度的舌头轻舔着她的唇,竟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她知道他在生气,然而他的唇舌却是温柔的,没有冰冷,也没有凌厉。真真就像是要在帮她回忆什么似的。只是此刻她的脑子因为他的吻而变得混沌,根本什么也想不起来。 而她竟不再像之前那样厌恶他与她唇碰到一起的感觉,明明之前她都觉得那么恶心的。 “怎么样,阿妹有没有想起什么来?”龙誉没有反应,烛渊便慢慢离开了她的唇。眼里已无一丝寒意。却也没有丝毫的温柔之态,见龙誉一副混沌的模样。便又在她的唇上轻轻覆了一下,浅浅一笑道:“不要紧,阿妹的日子还长着呢,会想起来的。” 龙誉看着烛渊的眼眸总觉得自己忘了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话。 圣山,灵蛇殿。 沙耶娜跪坐在大殿中央的水池旁,面色沉静地看着正在池水中畅游的青蛇和白蛇。左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银针。银针的尖端前,是她的右手食指。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用银针扎破了自己的食指,血珠在她指尖越聚越大。直到如豆一般大,她才将手指往池子里倾斜,血珠脱离她的指尖往池水里滴落。 青蛇与白蛇似乎闻到了血的味道,迅速向沙耶娜所在的方向争相游来。在那血珠子就要没入池水的一瞬间,青蛇尾部一甩,甩打在白蛇身上。而后一跃而起,张开口,准确无误地将那血滴吞入腹中,正满足地舔着信子的时候,沙耶娜一把掐住了她的咽喉,将她从水里提了起来,白蛇则慢悠悠地从水中游出来,缠到了沙耶娜的腰上。 “贫嘴!”沙耶娜轻轻掐着青蛇的咽喉,还捏住了她的嘴。青蛇甩着尾巴,以示抗议。沙耶娜这才将她松开,放到了自己的肩上。青蛇立刻讨好似的缠在了她的肩上。 沙耶娜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白蛇的脑袋,嘴角含笑,眼神却是哀伤,“红叶、红菱,你们说,为何你们总是能一直在一起呢?” 白蛇吐着信子,身体在沙耶娜腰上慢慢挪动着,似乎在安抚她的悲伤,青蛇从她的肩头爬下,与白蛇相缠到了一起。 “红菱,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沙耶娜笑得苦涩。“可是,我是一个连出生都被算计好的人,没有人疼,亦没有人爱,这天下间,或许只有你们会安慰我了。” “你们说,他既然不爱我阿娘,又为何要折磨她,生下我?难道工具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我不恨他,因为他毕竟给了我生命,可是我却不知道我生存的意义是什么。可我却没有勇气了结我这没有任何意义的生命。”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成为工具的我不应该有爱,可是我却陷进了一双如冰谭一般的眸子里,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便知道我这一生,再也无法自拔。” “可是他的眼里,似乎至始至终,都不会有我,我却不悔,因为我爱他,心甘情愿。即便他眼中不会有我。” “可是……。”沙耶娜独自对着青蛇与白蛇低声呢喃,“可是,我从没想到会有一个她出现,我以为,他的眼里是容不进任何人的,可我却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她的倒影,你们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心好疼啊……像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咬一般,让我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我出手了,即便她还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即便我也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染太多的鲜血。”沙耶娜愈说声音愈低,低到几不可闻地自言自语,“我明明是在苗疆生长而我却要双手沾满同胞的血,何其可笑。” “那个小阿妹真是好单纯好单纯啊……单纯到我都不忍下手,即便她是哪个人要找的要护的人,当是我要恨该恨的人,可是我却是打心眼里喜欢她,喜爱她的天真和单纯……”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她从他…。从他的眼底消失……” “即便他的眼里没有我,我也不想他的眼里容下任何人,这样至少我还能幻想他是我一个人的……。” “呵……你们说,我是不是疯了?” “我是一个为权与势而生的工具,一旦有爱,注定要粉身碎骨,而我却义无反顾,我宁愿我是疯了……” 青蛇与白蛇吐着信子挠着沙耶娜的双颊,她轻抚着他们的背,不再言语,灵蛇殿陷入了长久的沉寂,满满哀伤。 中原,扬州,藏剑山庄。 碧池红鲤,荷花娉婷,琉璃宝亭,白衣翩翩。 一名白衣男子坐在碧湖正中的湖心亭中,手中一把长剑,剑身通体烙刻菱纹,剑柄雕莲纹,剑身在阳光下泛着铮铮银光。此刻男子正用帕子轻轻擦拭着自己的心爱之剑,神情淡然。 湖面上风吹动他白色的衣袂翻飞,发丝轻扬,俊美的公子,如风一般柔和,如玉一般温润。 一只小舟,正在划向白衣男子所在的湖心亭。 “少主、少主,不好了!”小舟堪堪停靠在湖心亭旁,小舟上的墨衣男子便急急跳上亭子。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与白衣男子沉静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墨衣,何事值得你这般大呼小叫?”白衣男子并未因为墨衣的突然到来而觉任何不妥,依旧只是低头擦拭着他的剑。头也未曾抬起过。 “大事!当然是大事才值得属下对少主这么失态!”墨衣深知自家少主脾性。自然知道自家少主不会动怒,当下便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之后才继续道:“不过对少主来说,应该是好事!” “究竟是个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吊我胃口。”白衣男子浅笑摇头,不甚在意。 “罢了,属下哪敢吊少主胃口,不敢不敢。”墨衣男子贼兮兮一笑:“只是属下刚刚得到白阁的消息,道是少主您那未过门的妻子林家大小姐逃婚了!” 白衣男子听到墨衣的话,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这才抬头看向墨衣。 “你家少主的未婚妻逃婚了,你就这么高兴吗?”白衣男子凉凉淡淡地斜了墨衣一眼:“原来你是一直指着我丢人呢?” 白衣男子嘴上虽是这么说,心下却是狠狠的震惊了,逃婚?这本该是一件令人气愤的事情,然墨衣有一句话倒算说对了,对他来说,是好事。 “少主,话可不能这么说,属下可是知道你的,才敢这么说的,若是换了别人,属下还懒得说。”墨衣笑嘻嘻地说完,很快便变得一脸凝重,“不过属下不明白林家大小姐为何要逃婚,少主您可是中原第一公子,那林家大小姐到底是瞎了哪只眼?” “心有所属,或是无意嫁我罢了,怎可说人家好好的姑娘家瞎了眼。” 白衣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或者说,我根本就入不了林小姐的眼,什么中原第一公子,不过虚名而已,倒是林大小姐这敢逃婚的勇气,着实令我佩服。” “少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墨衣重重叹了口气,“如今这事属下是第一时间从白阁知道的,过不了多久,庄主那儿也会知晓了,少主不是该想想应对之策么?” 白衣男子的眼神忽然变得飘渺,望向远处,淡淡道:“应对之策?不必要,你觉得林家大小姐真的能逃得掉吗?若她能逃掉,我倒真希望她能逃得远远的,任谁也找不到。” 因为,他心中早已有人,即便娶了她,也给不起她情爱,况且,这场婚姻本就建立在交易之上,谁也逃不掉,纵是死也不能。 而他心中的那个人,不知可否还记得他,不知是否会想他,他曾是那么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要娶她为妻,即便全天下人都反对,即便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 然而,现在呢?他变得自己不像自己,甚至要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那这样,他对她的爱还算什么? 连一个女子都敢于做出逃婚的事,他这么,算什么? “少主……”墨衣看到白衣男子逃眺出神的模样,知道他定又是在想某个人了。那个人他未曾见过,也不知道是谁,但是他知道,那是少主最在乎的人。 然,他刚想要出声安慰,白衣男子却收回了目光,眼神变得坚定,嘴角又扬起了迷人的浅笑。 “墨衣,林家大小姐,我不会娶。” 墨衣震惊,有些懵了,有些无措道:“少主,你这是要和庄主斗吗?” “是。”白衣男子回答的毫不犹豫,“我这一生,只会娶我爱的女人。” 他似乎,又看到了他可爱的阿妹在对他笑,黑亮的大眼睛变成月牙儿,很是可爱,迷乱了他的心。 “少主,她是谁?”墨衣从白衣男子的神色中觉到了不安:“能否告诉属下?” “一个苗族姑娘,”白衣男子坦白,这是他第一次向他人坦白自己的心。 是的,他非她不娶,即便与天下为敌,也在所不惜。 墨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忽然之间他觉得他犯了天大的错,他不该把林家大小姐逃婚的事告诉少主,而他只知道少主心中有人,林家大小姐逃婚,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即便不可改变,娶进门当侧室也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他没有想到少主哀伤的竟是苗人! 要知道,苗疆五毒教是中原的敌人,而且庄主最厌恶的便是苗人!“少主这是,要与庄主为敌吗!?” “少主,你疯了吗?”墨衣顾不得身份,双手紧紧掐住了白衣男子的手臂。 “我没疯。”白衣男子轻轻拂开了墨衣的手,眼里的笑容有不顾一切的味道:“我此生,非她不娶。” 苗疆,圣山西面山脚,一间小小的木屋,茅草搭顶。 “你就住这儿?”曳苍看着面前那间又小又破的木屋,有些不可置道。 “嗯。”林婵婵点了点头,面色有些苍白,从小戳儿背上慢慢地下地,拄着手中如小孩半个胳膊粗的树枝艰难地走到了门前,一边艰难地走一边冲曳苍道:“好人,谢谢你送我回来了,好人也进屋歇歇吧。” 那日自林婵婵说过那令人不可思议的话后,曳苍没再与她说过一句话,爬上地面之后便找来一枝结实的树枝扔给她,而后将她扔上小戳儿的背,也不管她脚上和腿上的伤,只一路走走停停,任她停下自己摘草药敷在自己的伤口上,他只在旁跟着,仍旧一言不发。 林婵婵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一路上只咬牙忍痛处理自己的伤口,曳苍递给她食物她就吃,末了就说一声“谢谢”不多言一语。 一路上曳苍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哭不笑也不说话,和他前一次见过她的模样和在地缝里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花了整整五天的时间,他们才从圣山的南边山脚走到了北边山脚,在看到那间小木屋时,曳苍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他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这么破的屋子,几场风吹雨打就会垮掉,她是怎么住的?在听到林婵婵的一声“谢谢”时,竟让曳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他这几日根本就没管过她。跟着她一起回来纯属只是为了瞧瞧她住在何处,万一她真个图谋不轨的中原人,他还尚算有处可寻。 正在曳苍觉得心里有些别扭之时,他瞧见了林婵婵背上一道长长的伤,当是那日他背着她一不小心往下滑划到土壁中夹着的尖利石头而致。只是,一路上他未曾关注过她所以未曾注意,如今她走到他面前去推门,他才看的清楚。 只见那破损的衣服之下,伤口正在流脓,当是她几天给伤口上药而看不见且双手够不到的缘故。加之一路上小戳儿背上颠簸致使伤口化脓了。 “等等。”就在林婵婵推开门的一瞬间,曳苍叫住了她,而后大步走到她身边。 林婵婵不解,抬头望着他。 曳苍此时才发现才短短五天,她整个人似乎消瘦了一圈,眼下有青黑,面色苍白,双唇也泛着浅浅的白,唯独一双眼睛乌黑莹亮,如之前一般。 “你背上忧伤,为何不说?”曳苍眼神凌厉地盯着林婵婵,口吻真像是在责问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婵婵立刻往后倒退一步,堤防似的立刻将双手放到了身后,想要以此遮挡住自己背上袒露在外的伤口。 林婵婵的反应让曳苍极为不悦,眼神愈加凌厉,冷声道:“怎么?中原小娃娃,此刻倒怕我吃了你不成?” 林婵婵没有反驳,眼里也没有惊慌之意。只是定定地望着曳苍,突然间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和你说,你会管我吗?”曳苍不问还好,这一开门林婵婵只觉万分委屈,大滴大滴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发不可收拾,似乎将她这几天的委屈,全部倾泻出来,“你就没想过要管我,和你说,有用吗?” 林婵婵即使是哭,也哭得很矜持,只是紧紧抿着唇任泪水往下掉,当下让曳苍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这辈子,最受不得女人哭了,简直比捅他一百刀还可怕。 “你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还要送我回来?”林婵婵低低抽泣着,因着自小所受的教习,使得她即便再伤心,也只是落泪而不哭出声。配着她漂亮的眼睛,倒是有一种梨花带雨的别样味道。 只是曳苍此刻没心思欣赏这些,而是觉得头皮发麻,挠了挠头,烦躁道:“哭哭哭!就知道哭!我又没宰你全家,哭什么哭?第一次见你时的野劲哪儿去了?真是每次见你,你都哭,烦不烦!?” 曳苍这么一说,林婵婵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抬手用手背抹了抹眼角,还是没能止住眼泪,她真心觉得委屈。她已经那么厚颜无耻地说出让第二次见面的男人娶她,他不给回答就算了,送她回来却一路上都对她不闻不问,本想忍住不哭的,可是还是没能忍住。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可是他的话都好伤人,让她想忍都忍不了。以前在家的时候人人都将她当宝贝一般哄着,如今却是连哭都还有人火上浇油。 “你不想娶我就算了,那你大可以不理我,何必这么伤人。”林婵婵越哭越委屈,越哭越伤心。 曳苍终于受不了了,几乎将自己的头发都挠乱了,最后妥协道:“行了行了行了,别哭了,我管你还不成吗!?” 真是麻烦的女人!他这真是给自己没事找事! 林婵婵闻言立刻止住了眼泪,抬起头眨巴着还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曳苍。 “那好人要不要娶我?”林婵婵眼里有光。 “……。” 079、一个梦,做一次就够了 龙誉觉得烛渊在生气,可是生什么气呢?就生她忘记了自己昨晚所说的话的气?不可能吧,她还没有那么大魅力值得他生这种气吧,那他究竟生什么气? 龙誉想着想着,抬起手轻抚着自己的唇,回想着方才那个感觉莫明的吻,竟有一种让她回味无穷还想继续的冲动。[.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而后龙誉在自己嘴上轻轻打了几下。呸呸呸!什么回味无穷还想要继续,她怎么可以真的这么无耻? 龙誉低头将自己身上所有累赘的银饰取下,在弯腰将长至脚踝的百褶裙提起,将裙摆扭在一起,而后在大腿旁打了一个大大的结,让自己行走方便些。 她只能这么处理了自己身上的这一身着装,没办法,谁让这个白面小男人不让她回村里去换回她寻常的衣裳。还说什么道别的话也免了,没有人会回担心她突然消失不见的,因为自然有人会向村长说明。 她问他那“自然有人”的人是谁,奈何他理也没理她,甚至连瞧也未瞧她一眼,迈开脚步寻着下山的方向去了,她无奈,也会观脸色,知道现下还是别惹他为妙。便也没有坚持要回村子去,反正她往些年离开的时候也从没留下过话。莲花阿姐当不会担心的。 于是龙誉快速地将自己收整利索,脱下小外褂将那些银饰裹好搭在肩上之后,便匆匆地跟在即将从她视线里消失的烛渊的背影去了。她的确是要到圣山去了,她没有忘记过去她想要报的仇。还有,她的目标是权力,是五毒圣教的教主之位,她一定要,变得强大。 龙誉快跑着跟上烛渊慢慢接近了发现还是盛装时的打扮。好吧,他实在是没什么可脱的,可是要龙誉发现烛渊总是走几步便弯一下腰,似乎在脚边的草丛里扯着什么?这不禁又勾起她的好奇心,几度认真地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到他面前去看看,看看他在弄些什么,他这个冷得像冰又喜欢装模作样的白面小男人还对什么有兴趣的! 可当龙誉天不怕地不怕厚着脸皮走到烛渊身边时,她震惊了! 烛渊手里,拿着的是一个还未编好的花环!不像她昨日戴的那个叶多花少,这一个则是满满的都是花儿,紫色的、粉色的、白色的,交相辉映,煞是漂亮。 龙誉看着看着,怎么看就与自己联系在了一起,可又觉得和她没关系。 “阿妹不必有任何疑问。”烛渊再一次弯下腰,扯起一根绿草,将绕好的花枝两端绑在一起,面上没有笑意,声音也是淡淡的,龙誉抿唇不说话。 她才没有疑问,她只不过觉得他一个大男人编个红红紫紫的花环算个什么事,那是女人才干的事。哼!从他的脸色和眼神就知道这花环和她没有关系,她才不稀罕呢!不就是一个花环吗?她也会编! 可想是这么想,她却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心里还有些难受,是不是他平日里对她太温柔太好了,以致于现在恢复了他原本的模样,她就不习惯了,虽然知道他对她的温柔是装的是假的。可是她却习惯了,习惯了他虚假的温柔,他这一句话等同于在说这花环和她没关系,没关系就没关系!哼! 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犯贱,她为什么要在乎这个! “哼!”龙誉将头别向一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好爽地从烛渊身边大步走向前,烛渊头也未抬。 龙誉大步走出了一大段距离之后,突然猛地端下了身,将面前的野花全都粗鲁地拔起,不就是个花环吗,她要编十个! 可是她为什么要觉得不开心?为什么? 就在龙誉蹂躏面前野花时,一个小小的重量压到了她头上,继而是烛渊一声不吭地从她身边走过。 龙誉证愣地抬头看着烛渊的背影,抬手摸向了自己的头顶,继而眸中盈笑,又猛地站起身,跶跶地一边跑着追上烛渊,一边摸索着头上的小银簪卡稳花环,跑到烛渊身侧与他并排走着。 烛渊仍旧是面无表情。龙誉却是笑靥如花,走着走着,龙誉微晃着脑袋哼起了歌儿,歌声渐渐柔和了烛渊脸上冰冷的棱线。 突然,龙誉的歌声戛然而止,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猛然拉住了烛渊的手腕。 “阿妹终于发现了么?”烛渊没有任何惊讶与不解,而终于是露出了如常的微微一笑,“我以为阿妹会这么一直唱着走到圣山去,那么阿妹离教主之位只会越来越远。” 就在烛渊话音刚刚落下之时,他们面前不远处及人高的草丛里渐渐有人影显露出来,龙誉没有理会,烛渊讽刺的话。而是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腕。 “阿妹是要用蛊呢?用毒呢?还是用剑呢?”十名苗族姑娘终于完全出现在他们眼前,烛渊依旧在浅笑,平淡地看着面前那面无表情的十名姑娘,迅速散开呈圆形将他们包围其中,“对方可是苗疆的小姑娘呢,我瞧着似乎不管阿妹用什么都不合适。” 龙誉眼神慢慢变冷,盯着面前的姑娘,双手紧紧拢起,这些姑娘,让她想起了他与他在无心岭前那个被他剖了心的少女,还有,小小的阿木朵。 “我大慈又大爱的阿妹,你想要怎么做呢?”烛渊凑近龙誉的耳畔,玩味似的轻轻吐气,“想必我不说,阿妹也知道她们是什么了吧?除了那个办法,阿妹可无从选择。” 龙誉将双拳拢得更紧,以致指甲深深地进了掌心,尸人!她当然知道他们是尸人! “呵呵,我的好阿妹,你要怎么悬着呢?”烛渊轻声戏语,仿佛此时与他无关,仿佛他此刻也没有面临危险一般,端着一幅作壁上观的态度,指尖把玩着龙誉长长的发辫,“阿妹可是要快点解决才好,因为我还发现我们离开的村子,也出现了这样的‘人’,只可惜阿妹失踪没有查觉。” 龙誉徒然一惊,双目圆睁,紧盯着烛渊。 四面的姑娘在靠近,烛渊依旧在把玩着龙誉斜倚在肩头的长辫。 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我还想不告诉阿妹的,谁让阿妹自个儿没有查觉呢?不过现在我后悔了,所以,句告诉阿妹了。” 烛渊看着龙誉一副痛苦而挣扎的表情,似乎很是高兴,继续道:“因为呢,我喜欢阿妹心狠手辣的一面,比阿妹天真无邪的一面让我觉得赏心悦目很多了。” 台凯那个满是平和和还了的村子,进了尸人!?怎么……可能!? “阿妹似乎不相信呢?呵呵…。”烛渊笑的清淡,似乎任命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也不知那个村子会怎么样,村子挺好,若是被毁了,我也觉得有些可惜,阿妹你想,那些村民连野猪都束手无策,面对这些怪物,会是怎么样的场面?” “不要说了!”龙誉痛苦地狠狠推了烛渊一把,而后甩手一指周围手中已经举起武器的尸人姑娘,吼到:“她们!还有村民!都是一条条人命,都是人命!” 他怎么可以说的这么满不在乎!?怎么可以那么轻贱每一条人命? 烛渊被龙誉推得往旁退开两步,笑意更甚,“我还可以提醒阿妹,似乎阿妹所经过的地方,所接触过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阿木朵是这样,树顶村落也是这样。” 烛渊明明在笑,嘴角的笑容却冷得好似无情无感的修罗,只见他还特意顿了顿,才又道:“如今,这个名叫台凯的村子,也是这样。” “啊——!”龙誉猛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嘶喊一声,以此来阻挡烛渊无情的话,而后只见她双臂向两侧展开,掌心向外,与手臂呈九十度直角,迅速地转动着手腕。 烛渊满意地勾起嘴角,这一次,他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他只想做一个观戏人,可正当他嘴角勾起一个最满意的弧度时,龙誉突然收回了自己的双手! 此时此刻,对方已是举戈相向,劈面而来,四面危险! 烛渊瞳眸陡然一缩! 圣山某一处半山腰的吊脚楼。 朵西站在二楼的廊上,眺望着远方,心事重重。 她知道她们逃不出大祭司的掌心,可是她没有想到布诺会那么快找到她,以至于她不知道她的阿誉怎么样了,那个一辈子都让她放不下心的孩子,好在过了些日子,布诺有将阿誉安然无恙的消息告诉她,且知道了大祭司没有为难阿誉,这才让她稍稍放了心。 她不在乎自己的命,可她却想守着阿誉那个对世事不甚了解的孩子,阿誉太像佑纳了,她害怕阿誉有一天也会做出像佑纳同样的事情来。 她多想阿誉这一生只当一个平平凡凡的姑娘,嫁人,生子,与她所爱的人平安幸福地过一生,再也不要卷入到圣教中的事情来,可是世事难料,太多太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一如当初她自己与他一般…… 当初的他,总是沉着一张脸,却每次与她说话都会红着脸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犹记得她还不知道他对她的情意,总喜欢逗他,可是后来呢?使女是一辈子不可婚嫁的,即便她知道了他对她的情意,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怕害了自己,却怕害了他,以至于…… 朵西忆及当年,苦涩地笑了笑,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她为何还要忆起,她以为她可以放下的,将这一段感情与她的过往一起埋葬,不再挖出来,可是她没有想到,时隔二十年,他们还会再见面,真的是……世事难料…… 她以为她已经放下了的,可是当她时隔二十年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刻骨铭心,当年的每一件事,仿佛都还在昨日,历历在目,只是,她老了,他的眼角也有了浅浅的皱纹。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一见到她就会脸红,说话就会结巴的十七岁小伙子了,他更多的是沉冷与岁月的沧桑,见到她时甚至连一丝惊讶也没有,或许还那么清楚地记得当年的只有她这个自以为忘记了的人而已,而当她看到他穿着被水打湿的裤子捧着鱼汤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记得当年的不止她而已。 可是,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会哭会闹的十六岁小姑娘了,他们都变了,即便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也再回不到从前,二十年,足以改变很多很多事情,包括人心。 有时候,一个梦,做一次就够了,如今的她,不为他,如今的他,也不再为她。 从前,都是过往的梦了…… 想着想着,朵西还是望着远山禁不住落泪了。 “朵西姑娘。”廊边,布诺不知何时竟出现了,手里捧着一碗鱼汤,还蒸腾着热气。 朵西一昂头,让眼眶中的泪水倒回去,而后才冲布诺微微一笑。 夕阳斜照,将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有些画面,依旧可以很美丽。 080、好阿哥,求求你,帮帮我 面对四面而来的尸人,龙誉还是下不了手,至少她不能将苗疆引以为傲的蛊毒用在她们身上,她们都是苗族姑娘,她若是用蛊用毒,与自相残杀有何异!?这一刻她竟然希望她是那可恨的中原人,至少面对这些姑娘时不会如此痛苦与挣扎。 烛渊垂在身侧的手也始终也没有抬起,只是眼神冷冷地脚尖轻轻点地,便跃到了头顶高高的树枝上,俯视着地上的情况。 她们的目标是她而不是她,自然没有他出手的理由,况且他既已决定无论发生任何情况他都不会出手相助,除非她命悬一线,只不过,这种情况不可能。 那么,他就安安静静地看戏为好,看看她的好阿妹如何对她大爱的苗人下手,剖心,焚尸。 这次出现的尸人,可是与上一次遇到的大大不同,是已经炼化成功的成品,杀伤力,或许不及四鬼的半层,然而她们的人数是四鬼的两倍多,他的好阿妹,要怎么解决呢? 烛渊站在树枝上,轻捏着下巴,含笑观望,眉眼间尽是期待。 而在烛渊抽身退出危险之时,龙誉紧紧闭上了双眼,而后蓦然睁开,肃杀凛然,杀气凝聚,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掠到一名姑娘身旁,以掌为刀猛劈到对方肚腹上,趁对方受创之时迅速夺过她手上的长刀,开始抵挡她们轮番的劈砍。 只见这些姑娘的一招一式都尚未成熟,当是被炼化成尸人之后才开始驯化的,若这些姑娘是中原人,对付她们之于龙誉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然而她们皆是苗人,此时让龙誉来对付她们,无异于对付四鬼那般艰难。 她不忍伤她们,即便她心里已经清楚地明白若她不对她们下手她便永远走不出这片林子,可是真当她执刀相向的时候,她的刀锋始终没有勇气砍到她们的要害,只一味躲闪,以致于半个时辰过去,对方十人仍旧一个未倒,攻击却越来越猛烈,相反,龙誉因既要躲闪又不忍伤她们分毫而使得额头开始沁出密密的汗珠,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她执刀,是为了让自己此一刻将自己当做中原人,可她终究欺骗不了自己的心,她从不悲天悯人,可是这一刻这样的想法却毫无征兆地跃进了她的脑子。 烛渊依旧采取作壁上观的态度,许是瞧得困了乏了,撩起衣摆在树干上坐了下来,曲起左膝,手肘抵在膝盖上,手背撑着额,歪头垂眸无精打采地看着脚下这没有任何进展的相杀,一股寒意渐渐从他眼底浮起。 突然,龙誉用力一踮脚,也跃到了烛渊所在的树枝上,而后毫无征兆地扔掉了手中的长刀,一把扑到了烛渊身上,将他紧紧搂住! 龙誉突然其来的动作总是让烛渊瞬间难以反应过来,因着她这重重的一扑,烛渊的身子在只如手臂粗的树枝上狠狠一歪,便直直地树下栽去! 树下,已成为尸人的姑娘们举刀准备随时劈来,龙誉只管紧紧搂着烛渊不放,烛渊眼神一冷,一时间没有将她甩来,而是抬起左手迅速往旁侧的另一株树上一甩,在就要扎到树下的刀尖上时连带着龙誉往旁侧一掠,凌空踮了踮脚,最后才稳稳地落到了离尸人三尺以外的地上。 “阿妹这是自己下不了手,要拖我帮你么?”烛渊低头冷眼看着如水蛭一般黏在自己身前的龙誉,声音冷得不能再冷,好个小家伙,可真是敢玩他,他真是对她温柔得过火了,以至于他现在在她眼里似乎根本就不算个事。 “好阿哥,求求你,帮帮我。”龙誉没有抬头看烛渊,抑或说她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语气是烛渊在她嘴里从未听到过的乞怜,像只突然被遗弃的小猫,有些可怜,有些不敢面对这世间残忍的一切,“阿哥,算我没有骨气,算我求你,好不好?” 龙誉低沉的语气有种挫败感,原谅她,她对苗人下不了手,即便她们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可若不对付她们,台凯可能就会有大危险了,所以她不得不选择这样做。 所以她选择求他出手,选择自己不去看他抹杀她们的画面,她知道,只要他轻轻一抬手,她们便会身首异处,他说过的,于他来说,任何人都一样,他不会对任何人手软,那么她相信他能让她回到台凯去的,只要他肯出手帮她。 烛渊眼眸微微一眯,感受着龙誉隔着衣衫轻吐在他胸前的温热鼻息与她张张合合的小嘴触碰到他胸前的感觉,忽然轻轻勾起了嘴角。 “阿妹,你以为求我就有用么?”烛渊抬眸看了一眼不知疲惫又向他们这儿冲来的尸人姑娘,话语里尽是玩笑的味道,“求我也是要看我心情的,况且,阿妹拿什么来求我呢?” 烛渊说完,感受得到龙誉搂在他腰上的双手猛地一颤,伏在他胸前的鼻息变得愈加急促滚烫,颤抖着双唇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她这辈子从没求过人,她当然知道求人必须要付出代价,他说得对,她拿什么来求他呢?他又凭什么答应她的请求呢?即便她已经算是低声下气地求他了。 忽然,龙誉苦涩一笑,慢慢松开搂着烛渊腰际的双臂之时双膝也慢慢弯下,在她心里,一个人一辈子最不可丢的便是尊严了,她把她的尊严跪在他面前求他,他总该答应她了吧? 只见烛渊眸中的笑意骤然间尽数化作冷寒,在龙誉屈下双膝之际抬起右手扣住了她的腰,将她按到他怀里,用命令的口吻冷冷道:“我要的条件不是你对我下跪,不想看,就抱紧我。” 话虽冷,语虽寒,然而听在龙誉耳里却无比温柔,双臂重新紧紧搂住了烛渊的腰,再一次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埋得深深的,恨不得将双耳也一起埋进去。 龙誉感受着烛渊的心跳,第一次觉得这个胸膛是那么宽厚,那么温暖,那么温柔,似乎可以替她抵挡她不敢面对的一切…… 她虽看不见烛渊此时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定是冷得如刃,她虽看不到周遭的情形,可她却能清楚地听到长刀与重物砰然落地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她知道,那是失去了心脏的姑娘们不断倒下了,让她在烛渊怀里也不禁用力闭紧了双眼。 如此的她,好不成器…… 不过片刻,不见烛渊的身体有任何移动的迹象,周遭却已经安静了下来,唯见那一个个躺在地上脱离了躯体的心脏仍在有规律的跳动。 “阿妹,事情解决了,还不肯松开我么?”烛渊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一地黑色的血和心房处洞穿的尸人,慢慢垂下了左手,“剩下的事,莫不成阿妹还要我替你做?” 心,他替她剖了,这些肮脏的尸,还想要他来替她来焚? 一看到眼前那肮脏的东西,烛渊的眼神更冷了,因为他发现龙誉根本没有松开他的迹象,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了,使得他微微蹙起了眉,却又很快松开,伴随着眼中的寒意一起消失。 “阿妹手劲可真是够,是要把我这把老腰给搂断才甘心么?”烛渊浅浅一笑,将双手绕到了自己背后,解下了拢起发梢的束发带,而后掰开了龙誉搂在他腰上的双手,将她从自己怀里轻轻推开,抬手将手中的束发带覆在了她的双眼上,语气温柔,“有一句话,似乎叫好人做到底,阿妹说,可对?” 龙誉有些愣愣地让烛渊将她的双眼蒙上,心头猛地一颤,而后慢慢融化,因为烛渊接下来的一句话。 “阿妹既然不忍看,那我便帮阿妹处理好,再带阿妹回台凯,可好?”烛渊语气温柔似水,只是视线被遮挡了的龙誉没有瞧见他眼角的寒意,“不过阿妹可得想着怎么报答我才好。” 话虽这么说,可是当烛渊再抬眸看向一地的污秽时,仍旧很是嫌恶。 “阿哥……”就在烛渊从龙誉身边走过之时,龙誉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扭过头,将蒙了双眼的脸面对着他,扬起了嘴角,“谢谢你。” 烛渊凝视了龙誉嘴角的笑容片刻,而后拂开了她的手,未说一句话,走开了,轻抬起手按到了心口。 这两日,真是感应得愈来愈强烈了,小家伙爱上他,是迟早的事情了。 真是,好极了。 中原,益州,林府深处。 这是一个满是青绿色的小院,院子正中央是一排三开间木屋,纤细的藤蔓爬满了四面院墙,午后北边最里处的墙角有一个瓜棚子,此刻瓜棚上坠挂着一个个可爱的青瓜,瓜棚下一只黑色的大狗正在打着盹儿,瓜棚旁是一块小小的菜地,菜地里栽着青葱的青菜,此刻菜叶上还有圆润的水珠,泥土还是湿润的,当是有人刚刚浇灌过。 木屋前及屋子两侧则是栽着各种花草,此刻屋前的白色小花儿正迎风摇曳,花香四溢。 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此刻正用木瓢从身旁的木桶里舀起一瓢水,轻轻地浇在花儿脚下的泥土上,眼神及动作温柔得就像是在对待自己心爱的人一般。 只见男子剑眉斜插入鬓,棱角分明,鼻如刀削,眼角的皱纹虽宣示了他的年岁,却也看得出他年轻时的俊气,定迷了不知多少少女的放心。 只是,男子却是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虽是盛夏,他的腿上却盖着薄毯。 “佑纳,这是你最喜欢的山芙蓉,你瞧,她开得多好,就像你的笑容一般美好。”男子指尖轻抚着面前的白色花儿,眉眼温柔,忽而却重重地咳嗽起来,咳得好似将肺都要咳出来一般,许久许久,才慢慢缓过气来,苦涩一笑,“近些年,我咳得是愈发严重了,原本还有蝉丫头时常来陪我,现在却是连蝉丫头都不见了影儿……” “或许,这就是我应得的报应……” 081、她的手,再也不干净了 独空习惯了每日清晨醒来便用蓍草卜上一卦,他五年未回台凯,一夜无眠,手中的蓍草掐断了一根又一根,天完全大亮之时,他身体陡然一僵,继而猛然站起身要往屋外冲! 因着跪坐了一夜,这么突然站起使得他双腿发麻,才站起便一个趄趔跌跪在地上,双手下意识地撑住地面,却将散落在地的蓍草卦象全部打乱了。 他一向最爱惜最在乎自己卜出的卦,从来都是将卜过了蓍草齐整的收好,然而这一次,他却像没有看到被自己打乱的蓍草一般,眼里满是慌乱,忍着双腿的撕麻,用力站起身向外跑去! 危险,危险正在包拢着村子!必须赶紧去告诉大伙! 独空跌跌撞撞地跑出门,祖奶奶正坐在榔杆旁眯着老眼编草鞋,听到动静,不禁抬头看他,慈祥一笑,“阿树哪,祖奶奶正帮你编草鞋呢,小时候呢,你最喜欢穿祖奶奶编的草鞋了,说是什么鞋都不比祖奶奶编的草鞋好穿,傻愣愣地大冷的天竟然也嚷着要穿组奶奶编的草鞋。” 独空看到祖奶奶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面前,悬着的心不禁稍稍放松,还好,还好,他最害怕的就是祖奶奶有任何危险,再看向四周,只见今日的村子天已大亮却还无几人出现,当是昨日玩得太累的缘故,独空刚稍稍放松的心又紧了起来,他必须尽快告诉大伙儿! 如此想着,独空尽量掩饰自己眼中的慌乱与不安,冲祖奶奶温和一笑,上前扶住了祖奶奶,道:“祖奶奶,我待会儿再瞧您为我编的草鞋,我突然想起有件要事要找里叔,清晨风凉,祖奶奶到屋里坐,我这就扶您进去。” “不用不用,祖奶奶就在这儿坐着正好,清晨的风吹着正舒服,你要是有事找你里叔只管去就是,甭用管……”然而祖奶奶的一个“我”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突然她苍老枯瘦的手不知哪儿来的劲儿,将正面对着她要将扶起来的独空用力往旁一推! “嗖――”只听一声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一支箭翎为黑的利箭准确无误地刺入了祖奶奶的心房! “祖奶奶――!”独空被祖奶奶这突如其来的一推跌倒在旁,迅速转身时目光触及那支箭簇完全没入祖奶奶心口的箭,双目骤然圆睁,爆发出一声撕心的吼叫,跪着身将祖奶奶扶起! 祖奶奶目光涣散地望着他,蠕动着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吐出,还握着一只草鞋的右手摊到了地上,那只尚未编好的男子草鞋整整好躺在独空膝边。 独空的身子渐渐变得颤抖,看着祖奶奶突然紧紧阖上的双眼,只觉天地在他眼里都变得混沌不堪,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可怕的日子,全世界都在离他远去。 与此同时,利箭如雨夹带着猛火疯狂地窜向村子的每一处! 原本安宁如常的清晨,大火四起,村民大惊! 龙誉原本已是以最快的速度向台凯狂奔,可她还是没有赶得及,在她踏入村子的一瞬间,瞧见的便是漫射向村子的火矢! 火矢钉在屋顶上,榔杆上,窗户上,虽不是触木即燃,可那夹带着猛火的箭矢未曾停歇,村子迟早会变成如树顶村落那样的一片火海! 龙誉看着那在吊脚楼上慢慢燃烧起的火苗,在这样一个明亮的清晨,却像看到了树顶村落的那个黑夜,大火如龙,不止不息。 龙誉的身子开始慢慢发颤,脚步竟是再也迈不开一步。 是她,是她,给村子带来了灾难吗……就正如他所说,树顶村落是这样,如今台凯也是这样…… 烛渊站在龙誉身后,冷眼望着这一幕,像是一尊没有情感的石雕。 “龙阿姐龙阿姐!”清晨的村口,突然爆发出一个惊慌害怕的稚嫩声音,一身是泥的梨花跌跌撞撞地跑来,看到龙誉时惊恐的脸上又惊又喜,“龙阿姐你还在就好,你还在就好!村子,村子着火了!还有可怕的人,拿着刀!” 梨花见到龙誉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疯狂地扑了过来,小小的脸上满是泪痕,因为恐惧连话都说得不清楚了,一边哭一边说,“阿姐推着我跑出来的,说我小,他们不会注意到我的,呜呜呜,龙阿姐,救救我阿姐,救救我阿娘和我阿爹!” 龙誉被梨花这一撞撞得猛然醒神过来,现在,现在不是她害怕的时候! “梨花,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快!”龙誉将梨花从自己身上扯开,匆匆交代了一句,而后如梭一般往村子里飞去! 以往这个时辰村民都是扛着锄头走出村子到田地里去,今儿竟是没有一人从村里走出来,是被―― 龙誉不敢往下想,原本清爽的晨风此时迎面扑来已变成了热浪,近了,近了,大伙儿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明年他们还要一起欢快地度过努嘎西的! 可是,似乎有些事,从来都是事与愿违的,不是每一次的期盼都能成真,面对箭矢,大伙本就无处可逃,而当箭矢变为利剑,在一个个面无表情的尸人手里挥舞着劈向手无寸铁的村民时,除了无谓的挣扎,便是血流成河。 难怪没有人能跑出村子,因为,他们一个个都被利箭准确无误地钉死在逃向村外的路上,尸体横了一道又一道! 莲花,就在其中! “莲花阿姐!”龙誉在看到被利箭洞穿了心房了无气息地躺在地上时,她再也控制不住地狂吼出声,可就在她要冲向莲花之时,四只冷箭分别从两侧的树上向她射来! 龙誉轻易躲开利箭,然而她才躲开,第二第三波利箭又再次向她射来,丝毫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然就在这闪躲的瞬间,她已摸清了两侧伏击手的位置,而她却是迟迟未有出手,只一味地躲闪着不断袭来的利箭,听着那些利箭扎到脚边村民尸体身上而发出的噗噗声,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拢得紧紧的,贝齿已将下唇咬得沁出血来,双肩颤抖得厉害。 她的心在挣扎,苦痛地挣扎。 “阿妹若是再不出手,这个村子完全有可能会变成下一个树顶村落。”突然,烛渊冷冷的声音如鬼魅般在龙誉耳旁响起,烛渊不知何时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然而诡异的是,那些利箭的目标,至始至终只有她,他的身边,没有一支箭矢飞过,“善心,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能有的,更何况是对已经不再是人的祸害。” 烛渊知道她定还是对那些尸人下不了手,所以才跟了来,然而另一方面,他还是想看她心狠手辣的一面,当同胞的鲜血沾满了她的双手,那才是最美的画面。 龙誉的心猛地揪痛,他说得没错,她若是再不出手,台凯完全有可能会变成下一个树顶村落,她不是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了吗,那她现在还在犹豫什么呢!? 终于,龙誉不再只是躲闪,双手向身旁一拢,只见她快速地扭转着身子,不过片刻,那些扎在地上与尸体上的箭矢被她握得满满两手,脚尖轻点地,身子便如箭一般向右侧的树上掠去! 大树上,一个目光呆滞的苗族青年正张着弓,看到突然掠到自己面前的龙誉时眼神闪也不闪,身子正要闪躲之时,龙誉右手中的一把利箭箭镞却已准确无误地刺入了他的心口! 龙誉手握箭矢,面色冰冷地将手中的箭矢在对方的心口用力往下杵,将对方的身体杵出了一个大窟窿,将他已然变黑的心脏从他的身体里杵落,转而再向另一人掠去! 然而就在龙誉方才向那尸人男子动手之时,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的手,再也不干净了,她的手,沾了同胞的血! 烛渊站在不远处欣赏着龙誉面无表情斩杀同胞的一幕,满意地勾起了嘴角,于是抬脚往村子里走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想见的已经见到了,他要去看看他想看到的那个人还有没有活着,若是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一身上上层的巫术? 此时的独空,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双目充血,一脸的哀凉。 长刀是他阿爹当年留下的,一直挂在家中厅里,因为祖奶奶见着长刀总觉得见到了自己的孙子,总是喜欢向独空叨叨着他阿爹是如何如何的能干孝顺。 独空心中苦楚无处可宣,他不敢告诉祖奶奶他阿爹阿娘的死,那日之后他昏倒在回村子的路上,捡到他的村民将他送回了家,那是他第一次对祖奶奶撒谎,说有人追杀他们,阿爹阿娘为护他坠崖死了,他还清楚地记得祖奶奶当时的神情,没有过多的悲伤,只是留下了两行浑浊的老泪,什么也没有说。 如今,祖奶奶竟也如同阿爹阿娘一般,为护他,走了,永远地走了…… 独空不会武,如今双目充血地挥舞长刀冲在敌人面前的模样总有一种滑稽的味道,然而他身上的处处刀伤却又显示着这是一场真正的杀戮。 “咻――”又是一支利箭向他飞来,他反应过来,然而手中的长刀却不听使唤,眼见就要躲不开那利箭之时―― “叮――”一声极细的轻响,箭镞偏离了原方向,擦过独空的耳畔飞往了他身后! 烛渊只轻轻一抬手,那站在远处向独空放箭的尸人男子便身首异处,然而此时此刻,在死亡与恐惧的面前,尚还活着的村民却没有看到这一幕,他们想着的只是怎么从这些可怕的人手中逃离,他们太过淳朴,从未见过杀戮,如此这般,等同于天灾,乞求神明保佑,保佑他们躲过这一劫。 他们也没有想到,同是苗人,无冤无仇,为何要对台凯下这样的杀手!? 为不被当成箭靶子,村民四处逃窜,独空看着去而复返面无表情的烛渊,失了魂一般低低沉沉地笑出了声,他还算什么第一巫师,连这灾难都到最后一刻才预料得到,连祖奶奶都救不了…… 龙誉本就因为双手沾染了苗人的血而处于濒临混乱的边缘,而当她往村子里狂奔不断看到有村民的尸身时,便彻彻底底的疯了,此时此刻的她,眼里只有猩红的血色,她夺了对方的长刀,面无表情准确无误地将对方的脑袋卸了下来,继而是将长刀扎在对方的心房,打画十字,用长刀将对方的心房扎了出来,而后将心脏连同长刀一齐扔到地上,再次掠向下一个目标。 尸人没有情感,一旦得了命令,只会与他们的目标打到至死方休,即便他们全然不是对手。 尚还活着的村民终于被龙誉这嗜血又可怕的一面吓住了,那些人竟是躬下身呕吐了起来,看龙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可怕的怪物,比那些闯入他们村子要取他们性命的人还要可怕。 烛渊只是眉目无感地看着龙誉的一举一动,眼神渐渐变寒,再也没有了起初的笑意。 独空亦是看着龙誉,笑得愈加悲凉,“灾难之源,吗?” “祭司大人,当心,被反噬。”独空的目光在烛渊身上停留片刻,用长刀拄着地走了,他本就不是个多情之人,如今祖奶奶不在了,他对台凯再无任何留恋,而祖奶奶,就让她与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屋楼一起长眠吧,他不想再回头看到他不想看到的悲伤。 独空与烛渊擦肩而过,烛渊微微眯起眼眸。 被反噬么?呵,可能么? 当龙誉将最后一个尸人的心脏剖挖出来之时,天开始落下了小雨,继而慢慢变为大雨,好像一个原本只是在啜泣的少女,终于是因为太悲伤,嚎啕大哭起来。 原本清亮的天变得灰蒙蒙暗沉沉的,大雨浇熄了村子里的已然熊熊燃起的大火,却浇不息村子的悲哀,雨水冲刷着血水,将这一份悲哀洗刷得愈加悲哀,天地寂寂,唯有雨声,哭声。 祖奶奶死了,村长死了,茶卡也为保护沉达而丧命了,沉达没有哭,只捡起了跌落在她脚边的一支染血的箭矢,笑着将箭矢刺入了自己的心房,倒在了茶卡的身上。 莲花死了,却已她的命护住了她的阿爹和阿娘还有小小的梨花,梨花已从村外跑了回来,扑在莲花身上嚎啕大哭。 那些被龙誉送到台凯来的姑娘们,死的死了,活着的,呆呆愣愣地坐在一地尸体中,忘了哭,也忘了悲哀,就傻傻地坐着,似乎傻了一般。 大雨冲刷着龙誉的脸庞,身体,雨水的冰凉将她眸中的疯狂浇熄,使得她恢复了冷静,慢慢转过身,看向聚拢在一处的尚还活着的数十名村民,只是当村民感受到她的目光,尽皆惊恐地逃了,唯留下失神呆愣坐在一地泥泞和血水中的两三名少女。 烛渊不知何时已经择了一处尚还坚固的吊脚楼廊檐下站着,自屋檐滴落到地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漫天的大雨朦胧了他的双眼,致使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只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龙誉身上。 龙誉像没有看到村民对她的恐惧一般,慢慢躬下身,从怀里掏出一支小陶瓶,拔开瓶塞,将瓶中药粉倾倒在脚边的扎在刀尖的黑色心脏上,顿时,那颗心脏化作一滩黑色的血水,便是那坚硬的刀身,也瞬间化作腐朽,唯留刀柄跌到到地,捡起一地雨水。 龙誉走过每一颗被自己剜出的心脏,以同一种方式将它们化作黑水同雨水一起渗入泥土之中,所经之路,但凡遇着人,人皆避而远之,那脸上的神情不是害怕被杀,而是害怕靠近了会沾染瘟病一般,那人人见她便会与她欢笑打招呼的场面似乎从来就未曾有过。 龙誉低着头向村外的方向走着,不敢抬头看向任何人,她头顶的花环早已不知跌落在何处,因为方才大幅度的动作,扭成发辫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此刻被雨水打湿,黏在她的脸上,让人看不见她眸中情感。 突然,一颗巴掌大石头从旁处砸到了她的额头上,石头尖利的棱角碰到额骨,一缕鲜血立刻顺着她的脸颊淌下,龙誉没有抬手去捂她被石头砸得生疼的额头,只是缓缓抬起眼眸,看向那用石头砸她之人。 她明明可以轻易躲开这没有任何实气的石头的,可她没有躲,任由那石头重重砸在她额头上,她受过很多伤,很多伤都比这石头砸她要疼得许多,可是如今她却觉得这石头砸得她是前所未有的疼。 “是你们将不幸带进村子的!”对面路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眼神凶狠地瞪着龙誉,然而却有大把大把的泪自她的眼眶滚落,混着雨水,也不知是泪还是雨水,“你们滚!滚出我们的村子!” 龙誉有些怔怔地望着那个少女,她每年来一次台凯,连着今年这次统共五次,并不认识所有的人,眼前的这个少女她不认识,但她却从少女愤怒怨恨的眼神中读懂了,她不再是台凯的恩人,而是罪人仇人,她再也不可能再来到这个名为台凯的村子了。 她所喜欢的平和温馨有快乐的台凯,也再也没有了,因为她。 突然,那个双目含恨的少女抬起了双手挠向自己的脖子,面露痛苦之色,仿佛有人勒住了她的脖子一般。 龙誉连忙向自己身后望去,只见烛渊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瓢泼的雨将他整个人都打湿,衣衫贴在他身上将他结实的胸膛臂膀勾勒得清楚,此刻他正微微抬起左臂,轻勾着左手食指。 “阿哥!”龙誉惊慌,快步到他身边,双手一把握住了他的左手,眸中带着乞求的神色,“好阿哥,她还小,不懂事,放过她,好不好?” “阿妹,你的同情心到底有多泛滥?”烛渊看着龙誉淌血的额角,第一次觉得她掌心没有温度,甚至比他掌心的温度还要凉,冷冷吐了一句话,倏地抽出了被她包拢在手心的手,目不斜视地往村外走去。 龙誉无力地垂下了双手。 那少女重新得了喘息的机会,双手捂着脖子猛烈地咳嗽着,待她再抬头时,已是只能远远看到龙誉与烛渊的背影,不由得嘶声大喊:“滚!祸害都滚出我们的村子――!” 走在龙誉之前的烛渊,眸光冷冷。 将她定为目标的那个人,真是将她猜得透彻,不杀她,却会给她最难以承受的苦痛,手段够狠。 这样的事只怕不会就此终结,他的好阿妹,要如何应对呢? 有趣。 ------题外话------ 哎,这是昨天的,昨晚大叔拼死拼活地赶出来了,可是审核居然审到了12点之后,于是大叔就悲哀地被视作断更了,于是更悲哀的是要双倍字数不上,能不能允许大叔想吐想吐再想吐,晚上一些有二更,今天陪徒弟杀一圈副本,砍砍boss解解恨,怒啊~ 082、你这辈子就娶不到媳妇! 曳苍觉得自己摊到了一个烂摊子,他人生有史以来最烂的烂摊子,他真是人贱心贱外加手贱救了个这么个脸皮比他还厚的小娃娃,如今竟是怎么甩都甩不掉。(.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他好想揪个人来问问,你见过哪个姑娘家每天不知羞耻拼死拼活在你面前说娶我吧娶我吧的吗!? 好吧,无奈这个小娃娃住的地方实在是隐蔽外加偏僻,真的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于是他只能黑着脸问小娃娃,你见过哪个姑娘家每天不知羞耻拼死拼活在你面前说娶我吧娶我吧的吗? 谁知那小娃娃眨巴真天真无邪又漂亮的大眼睛围着他又转又笑,指着她自己说,我啊我啊,好人不是见着了吗?嘻嘻,好人,是不是想好了要娶我? 啊啊啊啊啊,他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居然遇到了这种雷劈都不死的奇怪娃娃。 自从那日他问了她后背有伤为何不说,她伤心地哭了很久,他嘴贱地说出一句管她的话之后,他曳苍就觉得他这人生就遭了雷劈,好想把自己的嘴给割下来,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是他割了人都没用,面前这个小娃娃不买账啊,拼死拼活地赖着他了。 这可让他怎么回到圣山去!?且不说他自身就憎恶中原人,这苗疆谁人不憎恨中原人?她再跟着他,只怕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可他又甩不掉她,她简直比水蛭还水蛭,黏性真是非一般强,再加上他犯贱,下不了手将她一掌咔嚓了,于是只能自己一个人当麻绳样的拧巴体。 “好人好人!野果子野果子!可甜了!”突然,在曳苍周围四处乱窜最终又总会黏到他身边的林蝉蝉蹦到了他面前,一边咬着右手里的一只红灿灿的果子,一边将自己左手里的果子递给曳苍,笑靥如花,“我刚刚摘的,给好人一个!” 曳苍有气无力地抬眸看了面前欢乐的少女,真心觉得身心疲惫,他真是疲惫啊,怎么逃怎么跳似乎都在她的视线范围,他可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个只有些三脚猫功夫的女娃娃,居然身怀上上层的轻功,简直就是如影随形! 他简直就是天大的失策!他就应该在她还瘸腿的时候扔下她,现在她腿不扭了伤也好了,受苦的就是他了,他自认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是遭的什么报应! 而当曳苍蔫吧地抬眸,看到林蝉蝉递到他面前那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的红果子时,眼神骤然一寒,连忙抬头看林蝉蝉,只见她手中的果子已被她咬了几口,曳苍几乎是想也未想地便抬手用力打上了林蝉蝉的右腕。 林蝉蝉右腕吃痛,手中的果子骨碌碌地滚落在地,心疼得可以,那是她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果子啊,他就算不吃,也不要这么粗暴啊! 林蝉蝉顿觉委屈,她已经把自己弄得够厚脸皮够不要脸了,他能不能不要这么对她,他以为她想这样吗,她无处可去,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跟着他了,可是,他真真是从没给过她好态度。 这么想着,忍了几日的林蝉蝉终于卸下了厚颜无耻的外表,眼眶红红地竟又想哭起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可是还不等她落下一滴泪来,便听到曳苍的呵斥,带着怒意。 “你吃了什么!?吐出来!”曳苍拧着眉看着又是一副欲梨花带雨的林蝉蝉,脸黑得可以,见林蝉蝉没反应,情急之下竟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腕,冰冷的语气里带着隐忍的怒意,“愣什么愣,我叫你把你吃的果子吐出来,自己抠喉咙吐出来,快!” 林蝉蝉被曳苍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到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对她这么凶过,而且她的手腕被他抓得好疼,疼得她忘了按照他的话去做。 曳苍的脸黑得更沉了,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了,抬起右手捏住了林蝉蝉的两侧脸颊,使得她的嘴因受痛而张开,而后左手食指毫不犹豫地掏入了她的喉咙! 林蝉蝉还来不及反应,顿时觉得喉间一阵恶心感传来,曳苍迅速收回自己的手,撩起衣角包住自己那沾染了林蝉蝉唾液的手指,林蝉蝉也立刻弯下腰呕吐起来。 刚刚入喉不久的果子因着曳苍这一捣弄被林蝉蝉给呕了出来,只是那下肚之时还是盈亮亮红灿灿的果子,此刻竟是污浊的黑色!洒在泥地上,竟像一只只恶心的虫子! 林蝉蝉只觉恶心极了,惊得她将还握在左手里的果子给扔了,曳苍的眉拧得更紧了,没有完全吐出来。 于是,曳苍再次命令道:“不想死就快些再抠自己的喉咙!” 林蝉蝉此刻被自己吐出来的那些恶心东西吓住了,方才的委屈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也被曳苍的话吓住了,连忙将手指伸进喉咙狠狠地掏了起来,好恶心好恶心,她到底吃了什么啊? 林蝉蝉一阵一阵地狂呕,直到她将她胃里的东西都被她掏得吐得干净,直到她只能吐出一些酸水之后,才抬起因呕吐而泪水迷蒙的眼睛去看曳苍,谁知曳苍早已扭脸转身走了,当下也顾不得恶心,连忙转身去追。 曳苍的脸冷极了,愚蠢的中原娃娃,当苗疆能见着的东西都能吃吗!?红毒果是连小孩子都知道不能吃的东西,有没有点脑子!? 不过曳苍这么想着内心又纠结了,他紧张她做什么!?直接让她被红毒果毒死不更好!?这样他就不用愁了,他又手贱地干了些什么? “好人好人,你等等我,等等我!”曳苍身后,林蝉蝉在提力追赶,只是她原本轻快迅速的脚步却在慢慢变得沉重,以致于她与曳苍的距离越拉越远,急得林蝉蝉想哭,一边用手按着肚子,一边往曳苍的方向追,声音也不再如之前的清亮,“好人,等等我,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在这儿……” 追着追着,林蝉蝉只觉自己的肚腹火辣辣地疼,仿佛有火在她肚腹里燃烧一般,使得她只能蹲下身用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肚腹以减轻痛楚,却不能再迈开步子去追曳苍,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早已没有了曳苍身影的浓密林子,扑簌簌落泪。 她中毒了吗,她要死了吗?头好疼,喉咙好像有火在烧,她第一次离开益州就要死在外面,好丢人。 她好没用,不是掉坑里就是中毒,离开了益州她就什么都不是,连自己的命都看不好,她这么一无是处的人,若不是有那样的身家背景,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娶她,她也曾经想过,就陪着大伯,当一辈子老姑婆,反正她也不稀罕嫁。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想嫁的人,可是那人却不愿娶她,好伤心。 要死了还没能嫁给自己想要嫁的人,能不能等她嫁了才受死呢? 曳苍终于是无可奈何地回头,看到瑟缩在地一脸清白浑身颤抖的林蝉蝉,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真是贱贱贱贱贱!居然回头了! 林蝉蝉抽出最后一丝神智抬头看曳苍,视线很朦胧,以致于曳苍的模样在她眼里出现了两三重,努力地牵起了嘴角,“好人,能不能等你娶了我我再死?” 曳苍顿时好想吐血,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陶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到林蝉蝉嘴里,而后俯下身,毫不柔情地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 “好人好人,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所以我一定要嫁给你。”林蝉蝉神智开始变得有些不清晰,只觉自己好像被人抱在了怀里,正急急走着,使得她有些颠簸,便缩在曳苍怀里蹭着脑袋,寻求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声音越说越小,有要睡去的意味,“不对不对,你不是好人,好人虽然好,可是却凶得很,才不会抱我对我这么温柔……” 曳苍黑着一张脸有些哭笑不得,他活了三十几年还没跟任何女人这么亲近过,真真是破天荒了,他从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不过现在他不能让她睡去,他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让她躺好为她解毒,于是便冷着脸接话,“老子不温柔,现在谁抱你?” 若换做平日,林蝉蝉早就蹦了起来,只是此时她神智因体内残留的红毒果毒素而变得迷蒙不清,只见她抬起手抓上了曳苍的衣襟,不服气地努努嘴,轻轻哼了一声,“那好人就是吃错药了,好人没有一张好脸,只有一张黑脸。” “……”曳苍一瞬间很想将林蝉蝉扔了,冷哼一声,脚下步子愈加飞快,“信不信我现在就扔了你?” “哼,你扔你扔,扔了我,你这辈子就娶不到媳妇了!”林蝉蝉的手在曳苍身前生气似的挠了挠,腮帮子鼓鼓的,“除了我,才不会有人愿意嫁给你这种老是黑脸的人!” “老子就没想过要娶!”反正林蝉蝉现在神志不清,说了什么事后她也不记得,曳苍便也一改他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的态度,冷哼一声,微微垂眸看身前不安分的林蝉蝉。 此刻的林蝉蝉半边脸窝在他怀里,露在外的半边脸青白在褪去,正有红晕漫上她的双颊,眼眸半眯,迷蒙的眼神竟有一种诱人的味道,腮帮子因为她的怒气而鼓鼓的,唇是粉嫩的颜色,因着毒素使得她口中干涩,正伸出尖尖的小舌轻舔着自己的唇,使得那粉嫩的唇即刻变得润泽盈亮,她的小手扒在他胸前,有气无力地挠着,有一种痒痒麻麻的感觉。 曳苍的心突然猛地一跳,立刻抬眸,不再看林蝉蝉一眼,也不再与她多言一语,正巧寻到一处适宜暂时栖身的山洞,忙抱着林蝉蝉飞身过去。 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啊啊啊啊! ** 龙誉几乎是毫不停歇地在苍莽的山林里飞奔,夜以继日,她想要远远地离开台凯,好似以此能减轻她内心的痛苦。 道路中的树枝刮花了她的手臂她不自知,脚下尖利的石子磨破了她的布鞋她亦不自知,如一只惊惶得失了控的鹿在茫茫的林海间狂奔。 整整两日,龙誉不停不歇,脚步已经变得缓慢,她却仍不肯停下,似乎要将体内的最后一丝气力耗干才甘心。 突然,一只手臂挡到龙誉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龙誉并未抬眸,甚至连眼眨也未眨,抬手便狠狠打开了拦在她面前的手臂,继续往前。 只是还未等她再往前走出几步,只觉身后一阵凌厉的杀气袭来,骤然心惊,迅速侧身躲开,奈何那杀气竟如网一般朝她劈头罩下,竟有种让她无处可逃的感觉! 龙誉本要矮身翻滚躲开,然而就在她矮下身的一瞬间,她却停止了动作,反而是重新站直身! 那就要劈到她身上的杀气骤然往两侧撕开,斩断了周遭的十数树木,粗大的树干带着繁茂的树枝轰然倒地,惊飞了满林鸦雀! “阿妹突然间这么想死么?”烛渊面色阴寒地从龙誉身后走到她面前,脚踩踏到地上的树枝发出折断的卡擦声,垂眸凝视着面无表情的龙誉,语气亦是冰冷的,“阿妹,这么小小的挫伤便承受不住了么?那阿妹还拿什么来谈我教的教主之位?” 龙誉无动于衷,若换做以往她早已是暴跳如雷,她虽然还不够强大,但却万万听不得别人将她踩为蝼蚁,然而此时,她只是慢慢的抬眸,迎向烛渊的目光,眸中无光,口中无话。 “阿妹这副模样还真是特别,怎么?阿妹现在连教主之位也不想要了么?”烛渊轻轻冷冷一笑,抬手轻轻抚上了龙誉额角那已经结痂的伤疤,语气虽冷却不失温柔,“不过没有了一个村子而已,值得阿妹连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么?阿妹往日的气劲到哪儿去了呢?” 她这么疯狂的两日,牵扯着他的心极不舒畅,若非如此,他断不会出手阻拦她。 不过,他却觉得有什么在从她的身体流走,再也不会回来。 “我知道阿哥是心疼自己的命。”龙誉的肩头猛地一颤,嘲讽似的冷冷一笑,拂开了烛渊的手,“一个村子?阿哥说得轻巧,在阿哥眼里,人命不值一提,可我不是阿哥,我有血有肉,我有情感,我会哭会笑会伤心,一个村子,几百条人命,我会记得一辈子的。” “我倒是想做到同阿哥一样的冷血无情。”龙誉说着,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而后贴到烛渊的心口上,感受他的心跳,最终再笑不起来,“或许正如阿哥所说,他们的灾难是我带来的,等同于我毁了我所爱的台凯,阿哥还要我做到嬉皮笑脸无动于衷吗?”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龙誉愈说双肩愈抖得厉害,贴在烛渊心口的手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衫,垂下了头,声音也抖得厉害。 她怎么能做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她几乎翻遍了台凯周围的林子,想要揪出那幕后之人,可是任她如何疯了般地寻找,也寻找蛛丝马迹。 “阿哥,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好……”她坚强地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这么无助,她早已成为了别人的目标,她却毫不自知,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便是连她的双手,都沾上了同胞的血,二十年了,她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现下这般想要寻求依靠,她一直以为,任何事情她都可以的,只要她还活着,没有任何人真正地伤到她。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多人因她而家破人亡,她自诩聪明,如今却落得个连自己的方向都迷失混沌了的麋鹿,困在了莽莽的森林里。 龙誉紧紧揪着烛渊的衣襟,颤抖着双肩将额头抵到了烛渊的胸膛上,此时此刻,在她身边的只有他,她想要一点点安慰,一点点光亮,一点点就好,她怕自己真的会疯掉。 烛渊眸中的冰冷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沉静。 他见过她张牙舞爪怒不可遏的一面,见过她不知所谓天不怕地不怕的一面,见过她不知羞耻毫不讲理的一面,见过她温柔乖巧笑靥如花的一面,见过她冷血无情毫不留情的一面,见过她纯真可爱无忧无虑的一面,见过她自信坚强万事不惧的一面,却独独没有见过她软弱无助的一面。 此刻的她,就像一只不仅迷了路还受了伤的鹿,想要寻求温暖与指引的光亮,柔弱得让人疼惜。 “有我在,阿妹需要担心什么呢?”龙誉将脸埋在烛渊怀里,烛渊不知不觉地抬起了手,轻轻抚上了龙誉垂在背后的长发,话语温柔,“阿妹说的没错,我是心疼自己的命,所以连带着我也会心疼阿妹的命,所以阿妹万不能就这么死了,如今这模样,不适合阿妹。” “阿妹还是好好的为好,不然阿妹若是出了什么事受了什么伤,那我可是要帮阿妹出气的,届时若是牵连了阿妹不想牵连的人,阿妹千万不要伤心才好。”烛渊轻声宽慰着,却让龙誉猛然退开了他的胸膛。 他的话很清楚,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必须好好活着,否则他会拿无辜的生命来为她陪葬,她知道这是为了他自己,他绝不允许他的命受到任何威胁,而现下的她,就在无意识中威胁到了他的生命。 “我就知道阿妹是聪明的。”烛渊浅笑着抬手替龙誉理了理凌乱的刘海,“那么阿妹现在找到自己想要的光亮了么?教主之位还想争么?” 龙誉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握紧了自己垂在身侧的双手,他的心,果然够狠,够冷。 “阿妹,想要活下去,心必须够冷够狠。”烛渊好心地叮嘱,“若是阿妹的心还像如今这般软弱,倘若找到了那罪魁祸首,阿妹能将其手刃么?” “走吧,红雪还在圣山等着你回去,大地祭坛的圣火也早就等不及了。”烛渊说完,与龙誉擦肩而过往前走了。 走出几步之后,烛渊微微垂首看向自己心口处的衣襟,只见上头不知何时竟晕湿了一片。 哭了么? 心,有些怪异的感觉。 ------题外话------ 明天还是两更,吧,应该~ 083、有些人,该是注意了 曳苍好头疼,因着林蝉蝉这个误食红毒果中毒之后他又生生地耽搁了两日行程,心想着要是大人先他回到圣山那他就只有等着被罚的命。 可是他现在既要瞻前又要顾后的,不能立刻回到圣山去,也不能狠心地就这么抛下这个多事黏人又碍眼的小蠢货。 可当林蝉蝉体内残毒清除之后,曳苍再一次想把自己的手给剁了,他怎么就是对这个又蠢又厚颜无耻的中原小娃娃狠不下心呢!? “好人好人!我好了,我真的好了的!咱们可以走了的!”此刻,林蝉蝉又是活蹦乱跳的,哪里有中过毒的迹象。 曳苍眼角一抽,瞪了林蝉蝉一眼,“走?咱们?去哪儿?” 这说得可真是非一般亲密,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她一起走? “当然是回好人家啊!”林蝉蝉一副好人你真笨的表情看着曳苍,险些没把曳苍看得吐老血,可是林蝉蝉说得十分坦然不羞不臊,“好人照顾我这么些天不就是等着我和你一起回家吗?嘻嘻,好人终于要娶我了!” “你给我闭嘴!”曳苍忍不住呵斥了林蝉蝉一声,冷眼盯着她,一点情感也无,“我只不过是看着你可怜,手贱救了你而已,你我素不相识,哪儿宽敞就滚哪儿去,别再跟着我。” 曳苍一席话可谓是说得一点面子也不给了,说完看也不看林蝉蝉一眼,转身箭步如飞地离开了。 林蝉蝉眼底一阵受伤,而后咬了咬唇,立刻如影随形地跟上了曳苍,曳苍快她也快,曳苍蛮她也慢,总之不论曳苍怎么拐怎么甩都甩不掉,啊啊啊,曳苍好想抽人,他的轻功居然比不上一个嫩娃娃,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说了我不会娶你!”终于,曳苍在一棵大树下突然猛刹住脚步,一脸怒不可遏地瞪着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他身边的林蝉蝉,真是想一掌劈死她啊! 谁知林蝉蝉不仅不觉得委屈伤心,反而笑得甜甜的,“不要紧,我嫁给好人就行了!” “……”曳苍好想咆哮,这是什么天理。 “我知道好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里是很想娶我的,只是嘴上不好意思说而已。”林蝉蝉笑得没脸没皮,和她相比之下,曳苍真觉得自己练就的这一脸老皮实在不算得什么。 “还有还有,好人是不是担心我娇生惯养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好吃懒做?”林蝉蝉见曳苍黑着一张脸无话,歪着脑袋凑到他脸下上上下下认认真真地瞧了瞧,眨了眨眼,昂头一脸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补充道,“这个好人不用担心!我什么都能做的,就算好人不给我吃的,我也死不了!” 这可是实话,她虽然说生来就是大小姐,可是一家子全是男人,教她的全是男人的本事,除了功夫之外,就算把她扔到深山老林里也饿不死她,她来苗疆两个多月还好好地活着就是很好的证明。 曳苍好摧毁,闭起眼抬右手捂上了额头,无奈且无力的背过身,面对着身后的树,低垂着脑袋,而后紧握成拳的左手用力在树干上砰砰砰捶了几下,力道之大直震得树上的树叶哗啦啦地往下落,洒了林蝉蝉一身,使得她小心翼翼地将脑袋又歪到了曳苍身边,试探式地问道:“好人,你……没事吧?” 难道男人喜欢的不是能照顾好自己的女人,难道男人喜欢的真是翠烟楼里那样让她看着就倒胃的胭脂水粉糊满脸全靠男人的女人? 突然,曳苍猛地抬起头转过身,因为他刚才低垂着头,也因为林蝉蝉凑得他太近且还垫着脚,此时曳苍毫无征兆地抬头再扭头,他与她的鼻子就这么擦尖而过,对方的鼻息就近在咫尺,两人皆是一愣,而后林蝉蝉惊慌地往后跳开! 虽然那日他把她从地下窟窿里背上来两人已算是有了肌肤之亲,而且她误食了红毒果时虽然意识不清但也知道他抱了她,但这两种情况都是特殊情况不当得论,像现下这般两人皆是好端端地近距离接触实在是没有过,曳苍温柔的鼻息就那么那么的近,怎么能让林蝉蝉不面红耳赤心跳加速。(.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虽然她这些日子都厚颜无耻地嚷嚷着要嫁给他,克他对她来说实在还是个陌生男人,和一个陌生且还是她笃定了要嫁的男人如此亲近,她心跳快得有些承受不来。 曳苍也从没与哪个女人这般亲近过,也正如林蝉蝉心里所想,前两次都当论为特殊情况没什么可说,可方才的情况完全不同于前两次,他能清楚地感受得到她轻轻浅浅的鼻息,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莫名的淡香,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还是清楚地看到她明亮眼眸中他的影像,心突然间跳快了几分,倒不至于像林蝉蝉那样反应明显。 鼻尖轻擦的冰凉感还在,使得曳苍不禁抬手用指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这一动作使得林蝉蝉更羞了,不过两眼却是紧紧盯着曳苍不放。 这是林蝉蝉第一次大胆又认真地看曳苍,此一刻他眼里没有了嫌恶不耐与阴沉,平淡得倒似多了一抹无奈,没有中原公子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却又有一种属于男子的成熟刚毅,算不上英俊,加上他手上拿特别的动作,使得她再移不开眼。 只听得曳苍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妥协了一般,看着林蝉蝉,语气虽然仍是不善却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小娃娃,我有问题问你。”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林蝉蝉便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气鼓鼓地反驳道:“我不是小娃娃!我是大姑娘!” “好吧,大姑娘。”曳苍无奈扶额,“你这是无处可去吃定了要跟着我?” 林蝉蝉咬了咬唇,毫不犹豫地用力点了点头,“我就要嫁给你!” “好好好,咱们现在能不能先不讨论这个嫁娶问题?”曳苍抓狂,能不能张口闭口就说嫁给他的问题,“难道你不觉得你现在最需要解决的是你的吃住问题?” 她那屋子,可真不是人住的,她能住两个多月,倒是他想不到的。 “不讨论嫁给你的问题,那我就不要跟着你了。”林蝉蝉不服气地努努嘴,她又不是活不下去,哪里用得着他来管她的吃住问题,“不过好人若是现在不想娶我的话,我是可以等等的,不过好人不要再想着撵我走,哼,我不会走的,我就在呆在能看得到好人的地方。” “……”好彪悍的小娃娃啊,不是说中原将这男女之事看得很重吗,怎么这小娃娃比苗疆女子还要奔放,“大姑娘,你甚至连我是个什么人都不知道就吵着嚷着要嫁我,不怕吃亏的是自己吗?” 看来这个小娃娃需要他心平气和地教育,不然他可怎么回到圣山去。 “我不怕。”其实林蝉蝉也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想了很多很多,她不是没有顾虑的,可是她觉得他既然能毫不犹豫地背起她,就绝对不会是个歹人,而且他待她挺好,这样就够了,即便他丝毫没有要娶她的意思,于是许许多多的疑虑出口也只化作了“我不怕”三个字。 曳苍眸光猛地一颤,陷入了沉默,便是因为这三个字。 这是对他的无条件信任吗?他知道,一个女人对一个素未相识的男人说出这样一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突然之间,曳苍觉得面前的林蝉蝉有一种令人欣赏的可爱劲。 好吧,看来撵她走这一条路是万万行不通了,那么便只能改变策略了。 曳苍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大姑娘我问你,你这一口苗语说得流利,是谁教你的?” 可谁知林蝉蝉又不满意了,又撅起了小嘴,“好人,能不能不要叫我大姑娘,像我嫁不出一样,我姓林,叫蝉蝉,好人可以叫我蝉蝉或者蝉儿还有蝉丫头,在家里大伙都是这么叫我的。” “停停停,林蝉蝉,请回答我的话,若是不说就别再跟着我。”小娃娃,能不能不要偏题? 林蝉蝉这才稍微乐意了些,虽然连名带姓一起叫还是有些不顺耳,但是比什么大姑娘好听多了,于是撇了撇嘴才答道:“我大伯教我的,怎么样,我是不是说得很好,好人都没有看出我是中原人是不是?” “那么你既然有家你为何不回?”曳苍抓住了重点,这种天真的小娃娃,绝对不可能是江湖中人,也不会市井之人,当是中原某个武学之家的千金小姐,只不过他想不明白她一个大小姐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当跑来苗疆做什么?还有,她姓林,实在让他不得不与那个人联想在一起。 “我……”林蝉蝉欲言又止,她能说她是为了逃婚才从家里跑出来的吗?这样他知道了她有了婚约还会娶她吗?于是在慌乱中改口,“我家里去年遭了匪徒,家人,都,都死了……” 林蝉蝉撒谎的时候不敢抬眼瞧曳苍,生怕曳苍看穿了她的谎言。 “是吗?”林蝉蝉蹩脚的谎言曳苍一眼就能看穿,只是未有戳穿,她能无条件相信他,他却不能无条件信任她,中原与苗疆之间,始终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他虽不杀她,却不代表把她当做自己人,一个身怀上上层轻功只身来到苗疆的林姓中原女子,要探究的,的确不少,“那你家人真是将你保护得极好,那就算家毁了,你大可投靠亲戚去,为何要独身一人来到向来与中原不和的苗疆?” “因为大伯说苗疆都是好人,比中原人好多了。”这一次林蝉蝉想也没想便回答了,起初她是不信的,起初她也没想过要到苗疆来,可是她觉得若是在中原,不论她逃到哪个角落二叔他们都能找到她,无路可走之下才想到要来苗疆的,而且,“苗疆有我所向往的东西!” 林蝉蝉眼里是纯净的笑意,她的话没有说完,她也不想对他说完,不然定会被耻笑,她想说的其实是苗疆有她向往的爱情,像大伯与她为见过的大娘的爱情。 忍不住再多看了曳苍几眼,她算不算是找到了她所向往的爱情呢? 只是林蝉蝉没有察觉到曳苍眸子深处的寒意,果然,是有目的而来的吗?那么,接近他也是有目的的吗?目的是什么?圣教?还是大人? 可若是心怀目的,又为何这么明了地说出来,她究竟是不是细作?可有这么蠢的细作吗? 不过,与其将她扔在莽莽山林等同于让她处于暗处,不如将她带回圣山处于他时时可见的明处为好,他不信这个小娃娃还能有通天的本领在圣山也能掀起风浪不成? “那你可知苗疆的人都是对中原人恨之入骨的?”曳苍盯着林蝉蝉,实话实说道。 “我当然知道……”说到这里林蝉蝉有点气弱,毕竟在她眼里,苗疆是无辜的,即便是门派之争也不该牵扯无辜的苗人,可是二叔他们似乎都不管这些,觉得凡是苗人都是该铲除的,她曾和二叔狠狠地争执过,结果是被禁足半年,“我觉得,中原门派做得不对,我觉得苗疆很无辜。” 曳苍微微一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中原人说中原人的不是,只觉得可笑,中原人,可从未将苗人当人看,“你只觉得不对,可又曾为你觉得无辜的人做过什么?” 曳苍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可笑,他这是和一个小娃娃计较什么? 果然,林蝉蝉被噎得无话。 “既然你说相信我,非要跟着我走,那么到了我所住的地方,若是不想死,就不要暴露你中原人的身份。”曳苍冷冷凉凉地看着林蝉蝉,看着林蝉蝉只觉得周身发寒,然而却见曳苍的眼神丝毫不像在与她说笑,“那是一个中原人踏足皆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方,如此,你还要跟着我?” 林蝉蝉心里咯噔一跳,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说了我要嫁给你,当然要跟着你!” 曳苍的内心又坍塌了,好恨嫁的小娃娃啊,到了圣山,若是她让别人看出了她是个中原人,是死是活便只能由大人来定夺,那也省了他为留她还是不留她而纠结闹心。 “不过好人你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省得我出了岔子你就没了媳妇了!” “……” “还有还有,好人,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媳妇叫不出相公的名字不就是一个大大的破绽吗?” “……” “还有啊,好人你家是不是大宅子里的啊?是不是有很多规矩?不然怎么用这么讲究呢?” “……”曳苍好拧巴,“苗疆没有相公之称,所住的地方叫吊脚楼不叫宅子,到时你把自己当哑巴就行。” “那会让别人说好人你娶了一个哑巴累赘的!” “……”天,他至始至终就没说过要娶她好不好!全是她一个人在自弹自唱!算了,他还是快些回圣山向老左求救吧,好歹在这对付女人的事情上他还是承认老左比他稍微强上那么一点点的。 瞧人家朵西姑娘多温柔娴静啊,他身边的这个到底是个什么姑娘啊,有这样的细作吗…… 啊!造孽啊! 圣山。 烛渊终于是回到了蚩尤神殿,他这二十年来从未离开过蚩尤神殿,可是这两个多月来他不仅频频离开蚩尤神殿,还三次离开了圣山,真是让整个圣教都诧异不止,而他却不在意这些,一回到圣山便径自回到蚩尤神殿,不再瞧龙誉一眼,任恭迎的沙耶娜将她带走了。 烛渊有重度洁癖,一回到蚩尤神殿便直往泉走,迅速地将自己剥干净便泡入了泉水中。 “曳苍。”烛渊习惯性地指使曳苍做琐事,可是回答他的是布诺而不是曳苍。 “大人,曳苍下山去了,还未回。”布诺躬身收拾烛渊扔了一地的衣衫,看着那节日时男子才穿的盛装有一瞬间的惊讶,很快便又恢复平静,心里想着曳苍下个山居然比大人还晚回,且去了那么久,真不知到底干什么去了。 “去多久了?”烛渊清洗着身上令他不悦的味道,淡淡问道。 “回大人,八日了。” “八日?倒是挺会玩。”烛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让他查的事情如何了?” “属下,不知。”布诺倒是想帮曳苍说好话,可是他面对大人又实在说不出谎话。 “王室那边如何了?”烛渊没有继续曳苍的话题,将身子再往泉水里浸下一分,将头靠到了池边上,微闭起眼,漫不经心地问道,“长安来的使臣本就不是个正直之人,如今已被那姓周的剑南都督成功地挑唆,已经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了,苗王阻拦不了,只怕过不了多久苗王就要大大的头疼了。” “呵呵……”烛渊不为所动,只是浅浅一笑,“还有呢?” “属下想,大概也过不了多久,王室就会有人来到圣山。”布诺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属下还得到消息,七日前,靠近王室的黑龙沼有异动,只是曳苍不在教中,属下抽不开身去亲自查探。” “七日前?”烛渊微微睁开了轻阖的眼,眼中寒光阵阵,七日前,正是台凯遭戮的日子。 “布诺,有些人,该是注意了。” ------题外话------ 好惆怅~求鸡血~ 084、我想听阿妹吹夜箫 在圣山,除了烛渊有那舒适的沐浴条件,其余人等夏日里想要洗澡则到山中的河流里去解决,男人到前山的清水河,女子则到后山的宁水河,因五毒教中女子人数不多,加之这后山因为有这让女子洗澡的宁水河而成为了男子的禁地,平日里几乎无人踏足,至于天冷不能到河里洗澡的时候,教中有人定点管烧柴烧水,届时想要擦身的人去取水便是。(.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此刻,沙耶娜将龙誉领到了后山的宁水河,将她手中替龙誉准备着的衣物放到一方干净的大石上,温柔笑道:“妹子放心洗,这一片儿不会有人来的。” 龙誉本想冲沙耶娜笑笑,可是她发现她如何也笑不起来,只点了点头,“谢谢蛇阿姐,我知道了。” 龙誉说罢便开始脱下身上的衣物,这身衣服从台凯努嘎西那日她就一直穿到现在,染了血又被树枝划破了,还浸了雨水,加之连续七日几乎不停不歇地往圣山赶,她确实需要洗洗才是,顺便将她这一身的污秽洗掉,将她混乱了几天的心收整收整。 大家同为女人,龙誉脱下衣裙也并不觉得羞,倒是沙耶娜微微垂了眸,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只听得有水声哗哗响起,沙耶娜才抬眸,一眼便看到了龙誉背部那狰狞却已然结痂的伤痕,轻轻叹了口气道:“妹子,总是这般伤痕累累,这一回,妹子下山又是干什么去了?” 已经坐在水中的龙誉双手抖了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蛇阿姐,不用等我了,你还有事要忙,我认得路的,会自己回去的。” 说完觉得还需补充,“还有蛇阿姐放心,我不会逃的。” 沙耶娜没有得到龙誉的回答而是等到了她的驱逐令,也不恼,面上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表情,“也好,妹子洗好之后,若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只管来灵蛇殿找我便是。” “多谢蛇阿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龙誉说完之后将脑袋浸到了河水里,乌发在水中随流而动。 沙耶娜转身离开了,待她走到即使龙誉回头也看不到她的地方时,那如手臂粗的青白交颈蛇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缠到了她身上。 “红叶红菱。”沙耶娜让两条蛇缠到了她的腰上,用手轻轻抚摸着他们的背,眼神有些暗淡,“你们说,我已经看到了我想要的效果了,为何我开心不起来呢?” “她原本是个让我看着都觉得喜欢的姑娘……”良久,沙耶娜才幽幽吐出一句,往灵蛇殿的方向去了。 龙誉将脸浸在河水里足够久了,让她觉得足够冰凉了,才慢慢直起了身,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河水很凉,凉得几乎能透到骨子里。 她曾以为身上的伤不过都是些皮外伤,虽能疼到骨子里,却根本伤不了她分毫,可是如今,即便只是小伤,仿佛都能伤到她的心窝上,生疼生疼,她从没有觉得这么疼过,纵是在试炼生死一线时,她也没有这么难受过,难受得让她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突然很想很想阿娘,很想很想小哥哥,她现在,有些无助…… 龙誉在河水里泡了很久很久,直到日薄西山,直到月上中天,她才就着月光擦干了身子,穿上了沙耶娜为她准备的衣裳,而后看了看方向,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蚩尤神殿里,烛渊正斜倚在大殿里的石椅上,闭目假寐,突然,有一名教徒站在殿门处,是神殿外的守卫,只见他正恭敬地垂首抱拳,“禀告大人,殿外有人求见大人。” “让她进来。”烛渊没有睁眼,甚至连睫毛动也未动一下,隔着长长的大殿给了守卫的教徒一个轻声的回复,甚至不问前来求见的人是谁,这让殿门的守卫怔了一怔,却不敢对他的命令多做他想,恭敬地应声退下了。 退下的守卫心中纳闷不解,这是他见过的除了左右长老两位大人之外能这么轻易见到祭司大人的人了,难道她对大人来说,是特别的? 而后守卫猛地摇了摇头,不不不,不能这么想,省得自己何时被大人扒了皮也不知道。 稍倾,一个身着暗紫色短衣短裙的俏丽人影来到了大殿中央,在烛渊面前单膝跪下,头微垂,一如所有人见到烛渊时的举动模样。 “龙誉见过祭司大人。”龙誉垂着头,语气里没有任何不悦与不甘,与之前的她对他的态度,可谓是天壤之别。 “这么乖巧听话的阿妹,我倒是第一次见到。”烛渊这才微微睁开了眼,眸中一丝惊讶也无,似乎他早就还知道龙誉要来一般,“也不枉我一直坐在这儿等阿妹,等得我腰都酸了。” 烛渊没有发话让龙誉起身,龙誉便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她以后是要留在圣山的人,即便她心中仍有排斥,可是她必须如圣山的所有人一样,将他奉为上神,尊着敬着,不可得罪,更不可像她之前那样对他的态度。 “不过阿妹这么乖乖巧巧的模样倒又让我不习惯了,突然又很是想念阿妹小野猫似的模样。”烛渊依旧没有发话让龙誉站起身,只是自顾自地念叨,“阿妹,你说,我这是不是在犯贱?” 龙誉缄口不语,从前的她,不是不懂礼,只是不愿意罢了,可是这几日,她想明白了很多很多事,或许,只有像他这么没有心地活着,才不会让自己受伤,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哎,往日尖牙利齿的阿妹哪儿去了呢?阿哥甚是想念。”烛渊嘴角轻挑,微眯着眼看着龙誉,语气凉淡,“阿妹你知道么,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拔了毛又被剪了利爪的小野猫,有气无力得很。” “龙誉这般模样,该很合大人的意才是。”龙誉垂首说得恭敬,没有看到烛渊渐渐变冷的眸子。 “我还是喜欢听阿妹叫我‘阿哥’,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真真不适合阿妹。”烛渊慢慢坐直了身,定睛看着龙誉,突然想到了往日里她活蹦乱跳的模样,欢快地叫他“阿哥”,肆无忌惮地拉住他的手,没脸没皮地将脸埋到他的胸膛。 可如今看她,这些,似乎再也不会在她身上在出现,甚至有种她连过往的痕迹都想要抹除的感觉。 烛渊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愈变愈冷。 “从前是龙誉不懂事,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龙誉的语气更恭敬谦卑。 “两场大火,就将阿妹的锐气烧得一干二净了么?”烛渊冷冷一笑,眸子里似有怒意。 龙誉微微一怔,垂头扯了扯嘴角,“是,正如大人所说,两场大火,足够了。” 足够让她知道她的无知大意和无能,足够让她知道她的以往不过是活在自己臆想中美好的世界罢了,足够让她知道她需要的是狠心和强大。 “不过也要谢大人的点醒。”龙誉慢慢抬起头看向石椅上的烛渊,若非他对她说的那句话,只怕她还会引起无数场大火。 “是么?”烛渊嘴角含笑,却冷得瘆人,胸中有一股莫名的烦躁,盯着龙誉,“阿妹的意思是两场大火让阿妹成长了么?那我真该后悔我没有也放一放这样的大火。” 龙誉一怔,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了头。 烛渊胸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盛了,若换做之前,回答他的绝对是她的暴跳如雷,如今只是她的安静,那种感觉就像他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感觉怪极了。 “说吧,来求见我有何事。”烛渊眼神冷,语气更冷,心中烦躁莫名,她变得这么乖顺他该觉得满意才是,为何会觉得不悦。 龙誉觉得,烛渊好像是在生气,可是生什么气呢?这是原本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反抗的事情,如今是没人逼她她也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五毒圣教教徒,尊他敬他,他不是该觉得很满意的吗?为何会和生气沾上关系? “龙誉想见见龙誉的阿娘。”心中虽有不解,龙誉还是垂头说出了自己的初衷,“还有,龙誉想要知道第三层试炼何时开始,还望大人能够告知。” “阿妹才回到圣山,就这么急着问第三次试炼的时间,怎么?阿妹很着急么?”烛渊冷冷说着,从石椅上站起了身,慢慢走向跪在大殿中央的龙誉,最后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不过阿妹这么急,我倒不急,时间,自然便不晓得了。” 烛渊的话让龙誉咬了咬牙,虽然已经极致隐忍,可一个人的心性怎能是说变就变的,此刻的她胸中慢慢翻腾起怒火,这个白面小男人,感情就是还没耍够她! 这使得龙誉骤然握紧了双拳,却又在瞬间松开,心中酸涩苦笑,她这是怎么了,已经决定了的事,怎么还这么容易被他掀起心底的怒意,罢了,既然她已来到圣山,她所有的事情都不再由得自己做主,这一时激愤,只能是无用。 然而龙誉这骤然握拳的动作只是在一瞬之间,烛渊却瞧得清楚,心下那股烦躁减少了些,只见他竟躬身在龙誉面前蹲了下来,惊得龙誉又立刻抬头看他。 “不过阿妹所说的去见你的阿娘一事呢,我倒是可以答应阿妹。”烛渊看到龙誉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光亮,将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靠近龙誉的耳畔轻轻吐气,“可是我可是有条件的,阿妹要不要答应呢?” 烛渊的气息拂在耳畔,很痒很痒,使得龙誉立刻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耳朵,往旁歪了歪自己的脑袋,烛渊也不怒,而是站起了身,柔声道:“阿妹起来吧,跪着久了,阿哥可是要心疼的。” 龙誉胃里一阵作呕,也不客气,连忙站起了身,而后才又恭敬道:“多谢大人。” 虽然只是不打眼的举动,烛渊却觉满意,勾了勾唇角,“条件就是,我想听阿妹吹夜箫。” 085、阿妹,阿哥好看么? 条件就是,我想听阿妹吹夜箫。 龙誉明显不相信,就这么简单?这个白面小男人有这么好说话? 于是,便脱口而出,“就这么简单?” “那阿妹想要多复杂呢?”烛渊浅笑,“要是阿妹觉得简单,那可以再给我唱支歌儿,再跳支舞,也不是不可以的。” “成,吹夜箫就吹夜箫!”龙誉爽朗地一拍大腿,“大人可说话算话,别等我吹完了又出尔反尔。” “阿妹这是不相信呢?”烛渊笑着凑近龙誉,“我像是出尔反尔的人么?怎么阿妹这么不相信我呢?” “没有,大人的话龙誉不敢不相信。”龙誉恭敬地往后退了两步,没有注意到烛渊不明不灭意味不清的眼神,忽而微微皱眉,“可是,大人,龙誉身上没有夜箫。” 可是龙誉的话还未说完,一支夜箫便被递到了她的面前,龙誉微有怔愣,这是她那日在台凯吹过的夜箫! 不由得凝眸注视着烛渊,接过夜箫,“大人,这夜箫,你还留着?” 这样对他毫无用处可言的东西,他居然还留着,还带回了圣山!? “呵,很奇怪么?”烛渊冷笑出声,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这样的东西,换做以往,他根本不屑一瞧,如今竟是揣在衣袖里带回了圣山,的确很奇怪。 “大人所做的事情,龙誉不敢随意评判。”龙誉双手握着夜箫,神色平淡。 烛渊微微拧眉,冷笑一声,“龙,誉。” 龙誉听着烛渊那咬得极为清晰缓慢的两个字,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她的名字,可是,这个感觉好瘆人,好诡异。 “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龙誉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夜箫握得更紧,她真觉得这个白面小男人在生气,他这样的人,生起气来绝对是风雨欲来,可貌似她没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烛渊只是冷冷看着龙誉,忽而才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想着阿妹能突然改口改得这么快,我便也想试试是个什么感觉。” 不过是他突然又想念起她那一声声虚伪的“好阿哥”罢了,真是奇怪的想法。 龙誉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正要问在哪儿吹夜箫为好,忽见烛渊向她伸出了左手,使得她拧眉看着他,“大人,圣山不是外边,而且,龙誉不敢,之前的事,大人当做龙誉不懂规矩忘了便是,若是大人觉得忘不了,只管责罚龙誉便是。” 她当然知道他向她伸出手是什么意思,在台凯的后山他就曾向他伸出手,当时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拉住他,可如今她却不能,她不再肆无忌惮天地不怕,眼前的他,是她不可得罪的,更枉论这不合规矩的举动,她不可再莽撞,必须每一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即便是小事。 她不想再有什么因她而起的事情发生。 “阿妹既然知道我是大人,当知道他说的话我做的事在这圣山没有人敢有任何异议才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烛渊冰冷的声音有不可抗拒的命令,“把手放上来,不然我也不知道我的心情何时有变。” 小家伙,可从没有人敢拂逆过他。 龙誉无话可说,伸出了自己的手,而后咬咬牙,一把握住了烛渊的手,依旧是如上次那般的感觉,他的手很冰凉,好似没有温度一般,他五指上扣着的银指环更是冷得如同寒冰,而现在明明只是夏日,手心传来的寒意让龙誉心有些颤,不由问道:“阿哥,你戴着这指环,冬日里不觉冷么?” 因为是没有思量过的话,所以龙誉一开口便是习惯的“阿哥”二字,她未有察觉,烛渊却是笑得眼角弯了弯,“若是我觉得冷,那么阿妹想要怎么办,冬日里帮我捂手么?” 龙誉脸色倏地一沉,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又不可,便淡淡道:“大人说笑了。” 烛渊浅笑不语,反握了龙誉的手,主动地将她拉入了大殿之后的露天中庭,龙誉还没有从烛渊这般主动的举动中回过神,便有一种置身于花庭的感觉,竟是一个花藤满布的中庭,只是现下值中夜,无花儿绽放而已。 花庭正中是一汪石砌水池,蜿蜒着细细的水流在庭中绕了无数弯儿,当是有人打理过的,否则不会有水流流过的蜿蜒窄小却适宜的渠道,静谧的夜,只闻得水流发出的细细声响,明亮月光下,龙誉能瞧得清庭中四角还各置大石雕凿的石像几尊,竟是野猪、驴还有牛这一类动物的形象,而且还歪歪扭扭的不细看倒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这倒让龙誉觉得这庭院主人的品味可谓是非同一般。 每处石像前皆有石桌椅,烛渊便拉着龙誉坐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处桌椅旁,继而松开了手,径自坐了下来,习惯性地支手撑额,漫不经心道:“阿妹是除了曳苍与布诺之外第一个有幸走进这儿来的人,当觉得光荣才是。” 是啊是啊,好光荣,光荣得她都觉得这中庭要刺瞎她的眼了,还是没有能忍住心中挠挠的疑问,问道:“大人,龙誉有问题,不知能不能问?” “问。”对于龙誉这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的模样,烛渊总觉看着极为不舒服,他还是喜欢看到原来那个有趣的小家伙,一会儿扑他一会儿咬他,张牙舞爪,很有生气活力,不似他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人。 “这些石雕,是谁的大作?”龙誉再看了一眼面前这牛不牛马不马的石雕,问出了心中疑问,真是太难看了,摆在这儿简直就是挑战人的视力。 “怎么,阿妹对这些有兴趣?”烛渊微微挑眉,也不觉得龙誉废话何其多。 “这倒不是。”她只是想知道谁这么有“本事”,或许她可以从他那儿学到些什么不费力就能让敌人躺倒的“妙招”也不一定,有这等品味的人,绝对是高手。 “以后还是叫我阿哥,我就告诉你。”烛渊笑得玩味,突然来了想要戏弄龙誉的兴致。 “……”这是什么怪异的要求,不过她也没亏,而且她也觉得阿哥比大人顺口多了,不过这是他自己开口的就不一样了,怎么算都算不到是她不懂礼数,正好,“是,阿哥。” “听话的阿妹最是惹人喜欢。”烛渊笑得迷人,还有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得意,“这些石雕,皆是出自阿哥我的手。” 龙誉险些没站稳。 “怎么,阿妹的神情是想要膜拜我么?”烛渊笑得清浅,仿佛真的没有看出龙誉心底所想,“暂且免了吧,我现在只想听阿妹吹夜箫,坐下吧。” 龙誉扶着桌沿坐了下来,心底狂滴汗,高手,果然是高手,连品味都这么不一般,不过他这牛不牛马不马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骡子她是知道,这个难道是同等的道理? “阿哥想听什么曲子?”龙誉一坐下便向烛渊问道,可是一出口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废话,他连夜箫都猜认识没多少天,能知道个什么曲子。 “随意吧,什么都行。”烛渊神情淡然,“正如阿妹所想,我什么曲子都不识得,阿妹想吹什么便吹什么。” 龙誉不置可否,将箫口抵到唇下,一首低低沉沉呜呜咽咽的曲子便在她指尖流淌开。 烛渊听着听着,慢慢阖上了眼眸,支着额头的手也慢慢平放在了桌面上,脑袋也随之枕到了手臂上。 月色宜人,箫声怡情。 龙誉吹的是一首《山河泪》,吹着吹着,喉间有些哽咽的难受,一张张笑脸从她眼前一一晃过,却又很快消失不见,与箫音的尾声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龙誉吹得入情,不舍得将手中夜箫放下,直到吹得她口干舌燥,那悲凉的箫音才低缓绵长地收音,龙誉这才看向烛渊,却发现他竟枕着手臂歪着头睡着了。 只见他双眸轻阖,睡得很平静,眉心舒展,没有寻日里的冷意与浅笑,有一缕发丝垂在他脸颊上,给他的睡颜平添了一抹安宁,呼吸很是均匀,突然间给龙誉一种温雅少年的感觉。 龙誉看着看着,竟看得出了神,这算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着时的模样,上一次在幽潭草泽时她知道他定早是醒了,只是没有睁眼而已,算不得是在睡觉,可现下不一样,他是真真的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安心,使得龙誉愈来愈往他面前凑,想要更细致地看他睡着的眉眼。 他怎么会这么放心地睡去?他就不怕她会对他不利?他就这么相信她了吗? 龙誉觉得,现在的他,与她初见他时的他,有些不一样,有些变了,至于哪里变了,她却又说不上来。 忽然,只见烛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染着月华,漂亮极了。 龙誉以为他醒了,吓得她连忙往后退开了身,她可不想被他知道她这么近地看他,与此同时,她的心怦怦直跳,一半是因为眠蛊的原因,而另一半,则是由自她自己的心生。 还以为烛渊醒来了,谁知他只是微微将鼻尖在衣袖上搓了搓,并未有醒来,于是龙誉便又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向烛渊凑近。 原来是垂在他脸上的那缕发丝碰着了他的鼻尖,难怪他会觉得痒痒,龙誉便未加思索地抬起了手,轻轻捻起了垂在他面上的那缕发丝,再轻轻地别到了他的而后。 做这动作的时候,龙誉的心直能用狂跳不止来形容,似乎只差一点儿她的心就要蹦到了嗓子眼,双颊绯红,直像是个偷了果儿又怕被发现的孩子。 月华映亮了烛渊侧在上的半边脸,使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加白皙了,龙誉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嫌弃他长得白,反倒觉得此时此刻的他,迷人。 无形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引着龙誉向烛渊凑得愈来愈近,隔着面前的石圆桌,上半身已经全趴到了石桌上,鼻尖只差一寸便要碰到了烛渊的前额,能清楚地闻到独属于他的味道,清清浅浅,像是山泉一般的味道,他的呼吸很均匀,也很近在咫尺,她的心也因此跳得更快了,却不想往回抽身,而是慢慢抬起了手,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慢慢再慢慢地将食指移到烛渊的睫毛下方,轻轻地拨了拨。 一瞬间,指上绒绒痒痒的触感让龙誉觉得她的心跳快到几乎要停止了,像是雷击一般让她浑身猛地一颤,想要收回手,却又不舍得收回手,于是,微弯的手指不禁又轻拨了几下烛渊长长的睫毛。 以后,我来疼阿哥好不好? 突然,一句话如闪电一般划过龙誉心头,吓得她立刻缩回了手,与此同时,她还看到了烛渊慢慢睁开了眼,她可谓是又惊又吓地迅速从石桌上蹦起了身,脸红得好像被夕阳染透的红霞似的,一想到刚才的事还有那句莫名的话,便低着头不敢看烛渊。 烛渊慢慢坐直身,抬手按压眉心,眼神很冷,他居然,睡着了?毫无防备地睡着了?他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他这是怎么了? 而就在他这极短的睡眠中,似乎觉得有人在轻轻拨弄他的睫毛,轻轻柔柔的,有些痒,却又有些舒服,是梦?还是真实的?他竟然辨不清。 这般想着,烛渊微微抬眸看向龙誉,正好撞上龙誉也正抬起的目光,只是在与他四目相接时龙誉慌乱地别开了眼,再瞧她那泛着红晕的双颊,还有他那不正常的心跳与他睁开眼那刻她慌乱蹦起身的情景,烛渊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阿妹,阿哥好看么?”烛渊又将手肘抵到了石桌上,支手撑额微微歪着头看向龙誉。 一向自诩能言善辩能说会道的龙誉此刻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看烛渊,脸红到了耳朵根,她从来没觉得这么羞人过。 若是她没做过,她就可以大大方方面不改色地反驳,可是她的的确确是偷看了他还偷摸了他,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还被他瞧见了,她的嘴虽然能说,可是一和他较量起来,似乎次次吃亏的都是她,现在更是没法说了,而且,还有那一句更加羞人的话,好像是她说的,又好像不是她说的,若是她说的,又是在哪儿说的? 总之,好丢人又好羞人,她活了二十年还从没觉得这么羞过。 而且这个白面小男人的话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留,直接将她的脸面戳到了地上,幸好周围没有人。 “阿妹不说话,就是好看了?”烛渊浅笑出声,他虽然为自己突然就这么毫无顾忌地睡着了有愤懑,可是看到龙誉羞得满脸通红的模样便觉释然了,小家伙,没有害他之心,还羞成这副模样,倒是第一次见,真是好玩又有趣,不逗逗她又怎对得起自己,“不过阿妹的脸怎么这么红呢?要阿哥帮你瞧瞧么?” 烛渊说着便站起身向龙誉靠近,龙誉立刻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狠狠瞪了烛渊一眼,复又很快低下头,咬牙道:“不用!” 混蛋!明知故问!他又逼得她失控了。 龙誉那恶狠狠的一瞪眼让烛渊笑意更甚,却是停止了逗弄她,再开口已是换了话题,“阿妹的夜箫吹得真是好。” “好个屁,你都睡着了,根本没在听。”龙誉红着脸,羞恼地小声嘟哝,以为烛渊不会听到的,奈何烛渊耳里极好,听得一字不差。 “就因为我听着听着睡着了,才证明阿妹的夜箫吹得好,不然若是阿妹吹得鬼哭狼嚎一般,我还能睡得着么?”烛渊也不在意,依旧浅笑。 “吹得鬼哭狼嚎的,那是你。”龙誉小声反驳,就咬着烛渊的短处不放。 烛渊觉得他那有趣的阿妹又回来了,也不计较,“那既然阿妹抱怨我没有认真听阿妹的夜箫,阿妹再为我吹上几曲让我认认真真地听一回如何?” “阿哥,你这是出尔反尔!”龙誉怒,羞愤地抬起头,再一次没控制住自己,狠狠地瞪着烛渊。 “我何时有出尔反尔,阿妹依旧吹的是夜宵不是么?怎算得上是我出尔反尔呢?”烛渊笑得玩味。 “……”龙誉气得几乎要捏断手中的夜箫,本想扔下夜箫转身走人,可是她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脾性必须改,于是她便咬着牙再举起了手中的夜箫。 可她才抬手便被烛渊修长的手指挡下了,正不解地看着烛渊,只见烛渊笑得温柔,“罢了,不过是与阿妹开个玩笑而已,这夜箫,留着下次我想听了再吹吧。” 龙誉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好话,这是将她活生生地当做劳力来使唤,可她不能反驳,更不能反抗,因为她以后的日子,都是这样了,于是便心平气和地应道,“是,阿哥。” 对于龙誉这种毕恭毕敬的态度,烛渊是不喜的,可当初他还觉得她欠调教,如今是不用调教也变得规规矩矩了,倒是让他觉得不舒坦了,人心果然难明。 “走吧,我这便可带阿妹去见你亲爱的阿娘,这下阿妹便不会说我出尔反尔了。”烛渊似笑非笑,“现在去,可是能让阿妹见到有趣的事情。” “或许,阿妹能知道自己的阿爹是谁也不一定。” ------题外话------ 没人看,没人看吗,哎,大叔好伤心,好没激情…… 086、放心,还不至于玩过火 或许,阿妹能知道自己的阿爹是谁也不一定。 一句话,龙誉再次震惊了,久久回不过神来,再回过神时,花庭中已经不见了烛渊的身影,连忙起步去追,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 她的阿爹?她的阿爹!?她的阿爹难道还活着!? 烛渊脚步很快,龙誉紧随其后,龙誉总想赶上他问些话,奈何烛渊似是有意地拉开与她不远也不近的距离,致使她如何追都未能与他并驾齐驱,更别说要向他询问了,于是便作罢,只紧紧跟着他便是了。 而一路疾驰而来,龙誉发现,这是她上次跟踪他所走过的路,莫不成阿娘的住处还在那半山腰的小楼上? 烛渊脚程快,龙誉紧紧跟着他,将近用了两刻钟的时间,他们便来到了朵西所住的山脚下,站在山脚下能隐约瞧见半山腰的竹楼有光线从窗户洒出。 夜里虽看不太清,但龙誉敢肯定,这仍旧是上次她来过的小楼,他果然没有将阿娘挪移地方,也是算准她真的不会再离开了。 在上山之前,烛渊才微微停下脚步,往后侧转身看向龙誉,将左手食指抵到了唇上,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在月光下龙誉瞧见他嘴角的笑意,“阿妹可要轻声些,免得可看不着阿妹想看的了。” 烛渊说完,也不待龙誉反应,径自足不点地几乎一丝声响也不发出地往山腰去了,龙誉微微拧眉,也提力踮脚悄声跟了上去,只见烛渊到了门边便停住了,看着龙誉伸手指了指身旁的门。 龙誉怎么就觉得他们在干一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偏偏他还有个大祭司的身份在身,怎么看也不像干这种事情的人,他到底有几重性子,真是让人猜不透。 不过现下龙誉没心思猜这些,她倒真想看看他有什么让她瞧的,于是便也一副偷偷摸摸模样轻手轻脚地靠近了门框,透过雕成菱形的门框往里看去,而后身子猛然僵住,继而是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屋门! 烛渊嘴角笑意深深,屋内的两个人被这突然的情况惊得皆扭头看向屋门处。 “阿娘!”龙誉紧紧拧着眉冲到朵西面前,将正给朵西递上一块湿帕子的布诺用力推开,大吼道,“阿娘!他不是我阿爹!” 布诺手中还未递到朵西手里的湿帕子“啪”的一声落到地上,眼里神色震惊非凡,不就是他瞧着朵西在机杼前坐得太久,额上沁出了许多汗,递块湿帕子让她擦擦后吃些东西,他没做什么天理不容的出个事情吧,怎么整得这娃娃闹出这么个天大的误会!? 朵西也是震惊无比,既震惊龙誉的出现,也震惊于龙誉所说的话,她知道这孩子思想不太同常人,可是这一次也太不同寻常了,这好好的怎么会误认为布诺是她阿爹? 当下布诺与朵西眼里俱是震惊,连羞都忘了羞,布诺思量不出个所以然,不由得将头偏向屋门的方向,不见门外有人影,但是他却听到了银铃随风而动发出的浅浅叮铃声,熟悉得很,当下心中疑惑便解了。 “阿娘,他不是我阿爹。”这一边,龙誉紧紧抓着朵西的手腕,不去多看布诺一眼,只紧紧盯着朵西,再一次重复自己的话,只是这一次她的话里没有激动的情绪,她没忘记,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他就想取她性命,怎么能让她相信他就是她阿爹!? 布诺当然不知道龙誉心中的想法,只觉头疼得很,抱歉地看向朵西,朵西回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布诺才头疼的离开,离开时还不忘轻带上门。 “布诺,真贴心。”门外,烛渊背倚着墙,嘴角含笑,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大人。”布诺无奈沉重地叹了口气,能这么恶趣味的,也只有大人了,“您今日是否是心情不佳?” “这你倒是说对了。”烛渊不置可否。 “大人,属下能否说,这玩笑不好玩?”曳苍好想吐出一口老血,大人心情不好,倒霉的就是他们,这次可真的算是将他狠狠地耍了。 “不能。”烛渊回答得毫不犹豫。 布诺又重重叹了口气,“那么属下可否问大人,大人为何心情不佳,属下可否为大人解忧?” 大人今儿回来没瞧出心情有异,怎么突然说变就变?难道是,那个小娃娃惹了大人?那小娃娃还有这等本事,居然能惹得大人不悦到耍他玩的程度? “说不上来。” “……”好吧,他认衰就是了,“大人是想让那个小娃娃知道实情了吗?” “那要看朵西愿不愿意全部都说出来了。”烛渊边说边转身走下竹梯,“不过我想她当不会全说完才是,而我,也不想让她知晓得这么快,这种事情,当然要慢慢玩才有意思。” 布诺突然浑身一个寒颤,忍不住道:“大人,那个小娃娃,可是牵系着您的性命,您应当少完整她些才是。” “布诺,你这是担心我呢?还是替朵西担心她呢?”走下最后一级竹梯,烛渊抬头望月,月色极佳, “瞧瞧,今夜月色真是不错。” “大人……”布诺欲言又止。 “放心,我的命还在她身上牵着,还不至于玩过火。”烛渊浅浅一笑,令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你留在这儿吧,我疲了,先回蚩尤神殿了。” “是,大人。”布诺看着烛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久久,苦涩地摇了摇头。 吊脚楼中。 朵西轻轻拍了拍龙誉的手,而后揉揉她的脑袋,笑得慈爱,脸上未有任何焦灼之色,道:“阿誉,今天才回来的吗?阿娘看到你好好的阿娘就放心了,饿不饿?先坐下吃些东西。” 朵西边说边拉着龙誉的手让她到桌旁坐着,然龙誉只是看着她,未移动脚步,朵西轻轻叹了口气,“阿誉,你坐下先吃些东西,阿娘说过的,等你回来,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阿娘,我只想问,他是不是我阿爹?”龙誉依旧不挪步,只是紧紧盯着朵西。 “不是。”朵西笑得温柔,心中却无比苦涩。 “那就好。”龙誉这才肯迈开脚步,“若他是我阿爹,我就会杀了他。” 朵西震惊。 “因为他不应该让阿娘孤独二十年。”龙誉不是没有察觉到朵西的震惊,仍旧面不改色,“这样的阿爹,就应该去死。” 朵西心中既震惊又温暖,看着龙誉坐到了桌边,径自拿起木瓢往两只干净的陶碗里舀米饭,朵西觉得,她的阿誉,似乎变了,变得懂事,却又变得无情了。 以前的阿誉无论何时都爱笑,如今她却从她眸中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是因为她误会的这件事吗?还是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誉舀好了米饭,伸手拉着朵西坐到了她身边,说了句“阿娘吃饭”,将筷子递到了朵西手里,而后才拿起自己的筷子。 “阿誉,若阿娘也不是你的亲阿娘呢?”朵西拿着筷子并没有动筷,只是慈爱地看着龙誉,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散在背上的长发,说得缓慢。 “啪――”龙誉手中的筷子砰然而落,筷尖那刚刚要为朵西夹起的鸡肉没有跌回陶碗中,而是碰到了碗沿,掉落在桌面上。 龙誉的身子在陡然之间僵住,只能慢慢地扭过身,看向朵西,一字一句道:“所以说,他才不会是我阿爹,对不对?” 龙誉从未有觉得自己说一句会有这么艰难,她本是该激动地站起身,甚或是激动得掀翻了桌子,而后大声地说阿娘的话都是骗她的,阿娘怎么可能不是她的亲阿娘,可这事情发生在七日前,或许她还会有这样的反应,可是现在,她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不知忧愁的龙誉了。 对于龙誉如此平静的反应,朵西很是诧异,也很是不适应,突然之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如何开口,只苦涩地吐出一个字,“是。” 若是大祭司没有找到阿誉,她本是打算蛮阿誉一辈子的,可如今她们就身处圣山,总有一天阿誉也会知晓实情的,与其等她自己慢慢知晓,不如亲自告诉她,因为她不想阿誉怨她有所隐瞒。 “那我的亲阿娘为何不要我?”说这话的时候,龙誉的声音有些抖,似乎是在害怕,害怕听到她不想听到的答案,“我的亲阿爹,是不是也不要我?” “傻孩子。”朵西站起身,一把将龙誉搂到了怀里,有泪水从她的眼眶滑落,滴到了龙誉的发间,让龙誉清楚地感受得到头顶传来的滴滴冰凉的感觉,只听朵西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天下有哪个爹娘是不爱自己孩儿的?你的亲阿娘……” “就是因为太爱你,才会在你出生不久离开了这个人世。”说到龙誉的亲娘,朵西喉间哽咽得厉害,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她那么爱你,那么不舍得走,可是……” 可是她自己造下的孽必须自己来承担,否则便会连累她还不足月的孩儿。 “至于你的阿爹……”说到此,朵西紧紧咬住了下唇,搂着龙誉的双臂颤抖得厉害。 龙誉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环在了朵西背上,轻轻拍着朵西的背,轻声道:“阿娘,我不问了,不管我有没有亲阿爹亲阿娘,我现在只有一个阿娘。” 朵西泪流更甚。 “可是,阿娘,我想知道……”龙誉控制住自己摇晃不止的内心,深吸一口气,才继续缓缓道,“我身上的眠蛊是谁种的。” 朵西的身子陡然一僵。 ------题外话------ 总字数有30w了,能不能说大叔觉得这个过程好不容易,哎…… 087、抱紧我 朵西本是已打算要全全告诉龙誉的,可是如今见着了龙誉,竟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她该怎么开口告诉阿誉那样残忍的事实? “阿娘,不可说吗?”朵西的久久无言与僵直着一直未放松的身体让龙誉觉得,许多许多的事情,是她所不明白的,似乎,阿娘想要藏着一辈子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呵呵……”突然,一阵轻如夜风的浅笑声响起,龙誉抬眸望去,只见是去而复返的烛渊正倚在门框上,只见他并没有瞧向她们,而是垂眸摩挲着他手上的银指环,感受到了龙誉的目光,这才慢慢抬眸,勾唇笑得温柔,“不是不可说,不过是朵西姑娘不忍说罢了。” 烛渊说完,眼神才慢慢移到了朵西身上,“我说得对么?朵西姑娘?” 龙誉此时才明白,烛渊总是一口一个朵西姑娘的叫,原是这个意思,她的阿娘,应该和她一样还是个姑娘,不过是个大姑娘而已。 朵西被突然出现的烛渊生生吓住了,连忙转过身面对着烛渊,小心又恭敬地深深埋下头,面色有些煞白,“朵西,见过祭司大人。” 朵西是害怕烛渊的,而且非常害怕,从她每一次见到烛渊的反应,龙誉就知道,那样害怕的感觉,就像是烛渊会出其不意地伸出手拿捏她们的命一般。 不,准确来说,阿娘不是担心阿娘自己,而是担心她,所以她笃定,她身体里的眠蛊一事阿娘绝对知晓,甚或和此事有关,不然这个白面小男人会这么恨她们,不然阿娘也不会这么害怕。 “朵西姑娘若是不便开口,便由我代劳如何?”烛渊嘴角含着笑意,看不出喜怒。 朵西吓得一身冷汗,直直跪到了地上,任龙誉想要阻挡都来不及,只见她向烛渊重重磕了一记响头,“大人,求您放过阿誉。” 龙誉皱眉用力将朵西从地上扯了起来,不由得朵西反应便紧紧搀住了她的身体,以防她再次跪下,她不想她的阿娘为了她向任何人委曲求全,即便阿娘当年做了什么人神共愤要以命来偿的事情。 “朵西姑娘真是三番五次地喜欢与我说笑,我似乎记得朵西姑娘的脑子是好使的,怎么如今这么不记事,真是每次见我都免不了这句话,就不怕我听得烦了我这五指不听使唤么?”烛渊背部慢慢离了门框,往屋内走去,一边走还微微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龙誉知道他双手的厉害,也知道他是阴晴不定的主,连忙将朵西挡到了身后,屋外的布诺也想不明白烛渊为何说走了又折返,现下竟还抬起了手,惊得他一时也顾不得多想,从烛渊背后大步往前站到了龙誉身前。 “大人!”布诺看着烛渊,紧拧着眉,见烛渊勾了勾嘴角,只觉眉心突突地跳,大人的脾气,是说来就来的,此刻竖耳细听似乎能听到大人手上那厚重的银指环自行碰撞发出的嗡嗡声,心下更是凉了一大截。 大人的银指环嗡声而鸣,是要—— “朵西姑娘当知道我对你们的命,提不起一丝兴趣,如今留你一命是因为什么。”烛渊像没有看到布诺一般,依旧慢慢往龙誉她们慢慢靠近,他虽在笑,龙誉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狠戾,只见他薄唇轻启,“至于这个阿妹,我想不放过她只怕都不行,你们说,是么?” 布诺看着烛渊这副模样,心下慌乱,多少年了,他没有见到过大人这副模样了,这是大人双手要染血的前奏,心智乱了吗?可大人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是眠蛊吗!? 布诺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的龙誉,只见龙誉眉头紧蹙面色微微发白,手按在心口上,这样的动作……简直就和大人痛楚时的模样相差无异。 “大人,属下扶您回去。”布诺大胆地往前一步,抬手正要扶上烛渊的手臂时,却见烛渊左手随着那径自嗡动的银指环微微颤抖起来,一掌猛地打在了布诺的肩上,击得布诺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有血从他的嘴角渗了出来。 “布诺阿哥!”布诺身后,朵西惊呼出声,在布诺身后张开了手,稳住了他微晃的身体。 布诺因为朵西这时隔了二十年的惊呼有瞬间的失神,却又很快地将注意力聚到了烛渊身上。 龙誉此刻用手紧紧揪着自己的心口,她从未觉得她的心口有这么难受过,像有千万只虫蚁在噬咬,又像有人拿着刀子在她心上剌口子,还像有人在她心口狠狠踩踏的感觉,各种感觉交替着,直让她的面色忍不住发白。 怎么回事?她方才明明还好好的,虽然从阿娘嘴里听到了实情一时间接受不来,再加上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两件事都太过让她不能承受,心下没有苦痛难当是假的,可也就在觉得心里揪痛得有些灰败时,这揪痛的感觉竟愈来愈强烈,疼得她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在此时,烛渊向龙誉招了招手,嘴角的笑很不合时宜也瘆的慌,“阿妹,来,到我身边来。” 龙誉脚步未移,只是额上开始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阿妹不是极疼你阿娘的么?阿妹不过来,是想看你亲爱的阿娘身首异处的模样么?”烛渊眸中没有怒意,轻吐出的话却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龙誉本想反抗,可是脚步却是有些不由自主地像烛渊靠近。 朵西大惊,倒不是因为害怕烛渊真的对她下杀手,而是担心龙誉,正要上前阻拦龙誉,却被布诺迅速地挡下了她的动作,只见布诺拧着眉轻轻摇了摇头,用嘴型说了句什么,朵西便揪着一颗心眼睁睁地看着龙誉跟在烛渊身后离开了她的视线。 “不必担心,我瞧大人倒是对那个小娃娃挺好。”布诺见朵西一副放不下心的模样,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忍不住安慰道,却也是实话。 若说大人是因为眠蛊才一再忍着那个小娃娃,可他却觉得,大人对待她,是特别的。 可是朵西仍旧不放心,似失了魂一般,嘴中喃喃,“我们害了阿誉,我们害了阿誉,祭司大人不会放过阿誉的,他不会让阿誉死,却也不会让她活得好好的……” “佑纳错了,佑纳错了……” 布诺看她这副担心害怕得失了魂的模样,很是心疼,想起她方才因为紧张而脱口而出的那声惊呼,抬手想要扶住她颤抖的肩,手抬了起来却没有勇气搂住她。 “不,不行,我要去找阿誉,我要去求祭司大人!”朵西呢喃着,忽然就要往门外冲。 布诺终于还是搂住了她,将她搂在怀里,声音是一如既往地低沉,却带着说不尽的温柔,“相信我,大人不会伤害她的。” 一个人坚强得太久,一旦找到依靠,心便会在瞬间崩塌。 只见朵西并不反抗,任布诺搂着她,任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佑纳已经知道错了,可是已经晚了,阿誉怎么办……她也是我的孩子啊……” 布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搂着她,二十年前,他没有搂住她,如今她就在他怀里,他突然不想放手了,即便大人同意。 可是,即便任何人都道大人冷血无情,他却知,大人终是因为自己,留了朵西一命,而非真的是要留着她见证一切。 那个小娃娃,可否真的能如眠蛊一样,将大人的心救赎? 出了门,烛渊并未走竹梯,而是从榔杆处踮脚跃到了地面上,龙誉不知为何,心中的念头只想跟着他,靠他近一些,因为似乎靠着他愈近,她心中的那种痛苦难受的感觉才会减轻一些。 山脚下的林木中,烛渊停下了脚步,月藏云间,林中黑暗一片,龙誉循着那清脆的银铃声找到了烛渊的位置,在他身旁停下了脚步。 忽然之间,空中乌云挪移,月露半脸,龙誉看清了一缕月光下的烛渊,却见他的左眼眸,已是完全的血色。 “眠蛊在完全觉醒,不想心口疼死……”烛渊面无表情地看着龙誉,黑色的右眼如深不见底的深渊呢,红色的左眼如熊熊燃烧的地狱炼火,就像是冰火两重天,声音更是冷得没有一丝情感,命令的口吻不让人有一丝反抗的余力,“就抱紧我。” 天上的月又隐到了乌云后,龙誉耳里除了听到那轻轻浅浅的叮铃声,还听到了银器轻轻摩擦碰撞发出的嗡嗡声,心愈来愈难受,甚或有窒息的感觉,龙誉未作他想,神色从容地张开手,准确无误地在黑暗中搂住了烛渊结实的腰身。 就在与对方的身体接触之时,那难受的窒息感即刻从龙誉身上消褪,使得龙誉即便知道这是眠蛊之由也不禁蹙起了眉。 “阿妹不是想知道阿妹体内的雄性眠蛊是谁种下的么?”烛渊感受着龙誉的体温与心跳,紧紧握着垂在身侧不停颤抖的双手,生怕他一松手便有什么从指间溜走一般,嘴角的笑容很是残忍,“那我告诉阿妹,对阿妹下蛊之人……” “是你的亲阿娘。” ------题外话------ 惆怅,好吧,今天没赶得及更5000,明天万更 088、小杂种 在阿妹体内种下这雄性眠蛊的,是阿妹你的亲阿娘…… 若说在听到阿娘不是自己的亲阿娘时,龙誉心中如同千军万马奔过,轰隆隆地踩压她的心踩压得让她生生的疼,可是她还能忍,因为阿娘是爱她的,不论她是不是她的亲女儿;而如今听到她身体里的眠蛊是她的亲阿娘亲手种下的,仿佛有一颗千斤巨石砸到龙誉本就摇摇晃晃的心上,几乎将她自认坚强的心砸得粉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龙誉的身体止不住开始微微颤抖,那已经从心口褪下的揪痛又重新袭了上来,疼极了,疼得她的唇也开始泛白,那种疼,难以名状。 阿娘说的,有哪个阿娘不爱自己的孩儿的……怎么此刻想起,竟是那么可笑…… 烛渊的心也因为龙誉心下的疼痛而更疼了,然而他的嘴角却扬得更高,“如何,这个答案,阿妹满意么?” “阿哥……认识我那亲阿娘?”龙誉双唇轻颤,十分艰难地才吐出这么一句问话,似疑问,又似在自言自语,“阿哥之所以恨我,就是因为我那亲阿娘将眠蛊种到了的身体里。” 烛渊却是答非所问,“我再告诉阿妹,雄蛊若无宿主,我便可相安无事,但雄蛊一旦有宿主,我的命便会受其牵制,而宿主若死,眠蛊便也会随之死去,一蛊死,则另一蛊也亡。” “我这副躯壳,没了雌性眠蛊,必死无疑。”烛渊的声音有些异样的扭曲,听不出是冰冷还是狠厉,“阿妹你说,牵着我性命的东西就在你身上,我不恨你,我恨谁呢?” 龙誉大惊,她万万想不到,他竟是,用眠蛊续命!? 所以,阿娘才会如此怕他,因为阿娘知道实情,知道他恨她们,恨不得一抬手就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可是他却又不能杀了她,反而要看着她好好地活着,因为眠蛊一旦种下,便不能再取出,若是强行从宿主体内取出,眠蛊必死无疑。 但是,阿娘,或是说她的亲阿娘是知道这样的后果的,也知道五毒圣教的大祭司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可是她们竟然盗取了牵制他性命的宝贝用到了她的身上,也不枉他这么恨,足足二十年啊…… 除了盗取,她再想不出阿娘她们是如何得到的眠蛊,她不信他会将这等同他性命的眠蛊拱手让人,可她们为何要在她体内种下这本不属于她们的眠蛊,而且,能从堂堂五毒圣教大祭司身边盗取宝贝的人,又该是有怎样通天的本领? 单单他那弹指间的无形千丝引,便足以令天下人闻风丧胆,阿娘的本事她知道,绝不可能是那个从他身边盗走眠蛊的人,难道―― 是她的那个亲阿娘!? 龙誉慢慢松开了搂着烛渊腰身的双臂,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想要看烛渊面上的神色以证实她的想法,奈何天上月色未展,她所看见的,只是一片漆黑,唯听得烛渊的鼻息愈来愈急促,自他那指间银指环所发出的嗡鸣也愈来愈清晰。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龙誉胸中一口郁结的气难解,今夜的事,一件件都太过突然,突然得她难以接受。 却也不知为何,在听到他竟是以眠蛊来续命之时,竟比知道阿娘不是她的亲阿娘以及她体内的眠蛊是她亲阿娘亲手种下的还要令她震惊,令她难以接受,甚至觉得心更疼。 她记得他说过,他找了她二十年,那他体内的雌性眠蛊便是在二十年前种下的,甚或更久之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不得不用眠蛊来续命? 而他的左眼…… 黑暗中,烛渊没有说话,只是推开了面前的龙誉,转身在黑暗中循着蚩尤神殿的方向走去。 他之前本是要先行离开了,可是才走出几步之遥便觉心口前所未有地抽疼,他知这是眠蛊的反应,他知道让她知晓了实情会使得她的心这意想不到的突来刺痛,也会使得他体内的雄蛊起反应,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次的感应会来得这般强烈,似乎她在将她心底积压的所有悲痛全部翻捣了出来,而这之前的二十年他们之所以各自相安无事,是因为他们尚未有过任何肢体接触且眠蛊未曾觉醒,而如今不同,眠蛊正值觉醒期,需要的是他们越多越好的近距离接触。 眠蛊是蛊虫之王,除了能让人拥有强大的养蛊控蛊之力外,还拥有着自我的思想,并非是同人类一般,而只是对自己那另一半的感知与渴求,眠蛊的最大力量就在宿主相爱之后,若是宿主没有满足眠蛊所想要的,那么在得到眠蛊强大的养蛊控蛊之力时必须付出代价――忍受身心的折磨,而龙誉方才心中强力压制的悲愤被她体内的雄蛊所感知,渴求雌蛊在身边,奈何当时烛渊正在离开,双蛊得不到纾解,他们二人自然便要承受折磨。 也正当此时,烛渊十指上的银指环开始发出嗡鸣,他知道,他们在渴求鲜血,如同眠蛊一般,它们也需要鲜血的纾解。 苗疆传说中的至高武器,其杀伤力足以震惊天下,却无人知,却是要鲜血喂养的魔物,随时都可能反噬其主。 “呵呵……”良久,烛渊在黑暗中几不可闻地笑出了声,似自嘲,又似悲鸣。 他是五毒圣教的大祭司,是圣山人人尊拜的圣神,却又有谁知,他或许,什么都不是。 黑暗中龙誉虽看不见烛渊的身影,却能依着他的气息追寻他的方向,紧紧跟着他,一则是因为她此刻体内的眠蛊被他牵制着,若是她离开回头去找阿娘,他们只能双方都痛苦,眠蛊能带给他们力量,却也能将他们折磨致死,二则是因为她心中疑惑还不得解,虽然她对她那亲阿娘无甚情感,阿娘即使说了会将事情全部告诉她,可她觉得阿娘绝不会不带一丝隐瞒地全全告诉她,而这个白面小男人不同,他恨不得她内心痛苦煎熬,若是要说,便会无所隐瞒。 这是迟早要知道的事情,与其温吞吞地慢慢知道,不如一次来个痛快,没有什么事是她龙誉挺不过去的,六年前她看着那般血流成河她都挺过来了,发誓要好好活着变得强大,要让苗民不再遭受苦难,如今两次大火,更是让她坚定了这个信念,她不会死,她不会颓败,她会好好活着。 还有,她感觉得到他身上那一触即发的戾气,她也感觉到他有在极力控制,可她的心却有那么丝丝担忧,担忧他会被他自己的戾气吞灭。 “阿妹这般紧紧跟着我是要做什么呢?”当烛渊离开大片的林子看到了蚩尤神殿时,忽然放缓了脚步,也不回头,似是心口的痛楚减少了不少,只是淡淡道,“不怕我抬手便杀了阿妹么?” “我知道阿哥不会。”龙誉回答得肯定,虽是在黑暗中穿过了繁茂绵长的林子,龙誉只是呼吸稍微加快了些,心口的痛楚少了许多,“即便阿哥心里有想要把我碎尸万段的念头。” “想要知道当年的事情么?”烛渊轻轻一笑,“阿妹受得住么?若是还像方才那般,我还不想拿自己的命陪阿妹开玩笑。” “我突然想明白了,这种事情,慢慢地一点点知晓,才能体会一点点积压的痛苦与煎熬,我既然不能如阿妹所说将阿妹碎尸万段,但还是能有法子让阿妹觉得痛苦难熬的,这样才能稍稍舒解我这二十年来的怨恨。”烛渊说得不加掩饰,停下脚步转过了头,虽是笑着,眼神却似冰刃,眼中的杀意也毫不掩饰,左眼的血红未褪,“至于阿妹那假的阿娘,阿妹也别想着再见到了,我会一点点告诉阿妹的。” 龙誉平静地看着烛渊,面上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这是她原本就料到的,可一想到他前些日子对她的温柔,为何觉得有些失落。 “阿妹如今是学会了气定神闲波澜不惊了么?真是有意思。”烛渊说着,将自己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左手慢慢松开,再慢慢抬起,借着倏忽不定的月光让龙誉看清他的手,龙誉只见月光之下,有血从他那指上的银指环下端沁出,沿着他的手背往下淌。 “阿妹既然这么喜欢跟着我,那么我便带阿妹去看个有趣的,看完之后,我再告诉阿妹一件有趣的事。”烛渊说完,扭回头,继续往前走了。 龙誉难得平静的面色终是成功地被烛渊那莫名流血的手指划破了,她还清楚地瞧见了,他的手在颤抖,因为那嗡鸣的银指环而颤抖。 反噬!?这是龙誉的脑海里第一个闪现的想法,无形千丝引的反噬!? 这一夜,还有多少令她震惊的事情发生!? 龙誉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又跟上了烛渊如飞般的脚步,进入了蚩尤神殿。 殿门两侧的守卫站得笔挺,目不斜视,虽然见着了跟在烛渊身后的龙誉,心下虽有疑惑,却不敢多做他想,更不敢多看一眼,也没人敢阻拦。 龙誉又进到了大殿之后的花庭,月色幽深,使得那几尊立在花庭四角的怪异石像显出一种诡异的感觉来。 只见烛渊移向他们之前做过的那张石桌,那支龙誉所吹过的夜箫的还放在石桌上,龙誉突然有一种要把它收起的冲动,终是没有动作,只看着烛渊走到了那尊不牛不驴的大石像前,将左手伸进了石像大张的口中,稍倾,只听得低沉的轰轰声,石像后方地面竟开出了一个一寸见方的豁口,豁口下方是石梯。 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竟是暗藏玄机吗?重要的东西吗? 龙誉拧拧眉,烛渊已是走下了石梯,龙誉想知道他究竟让她看什么,是否和二十年前的事情有关,便也走下了石梯,就在她整个人完全走入石梯后,她头顶的石门便自行关闭了。 如今,便真的是漆黑一片,更是连一丝外界的声音都听不到,唯有烛渊轻轻的脚步声与那随他一举一动所发出的叮铃声在前方响起,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似乎烛渊也未有照明的打算,也不关心身后的龙誉有无跟上,倒是黑暗中轻车熟路地往更深的方向去了。 龙誉让自己很快适应这片不同于外界的黑暗,用手摸向旁壁,听着烛渊的脚步声与摸着旁壁往下走去。 石梯有些弯折,并非是直通到底,龙誉听着烛渊那畅通无阻的脚步声未曾有过丝毫阻滞,心想这地方他定是熟悉的很。 可当龙誉一路摸索着旁壁往下的时候,愈往下,她的心就震惊得愈加厉害,因为她的手触摸到的不仅仅是普普通通的石壁,而是密密麻麻的机关,黑暗中她虽看不见,可她却清楚的触碰到了,没有会无缘无故在石壁上布下密密麻麻的小孔,两壁皆是,那么她的脚下呢?头顶呢?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当龙誉走下最后一级石梯之时,眼前的黑暗被一支火把划破,这让她有些不适应地微微闭起了眼,待双眼适应了之后才发现她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山洞,因为蚩尤神殿位于圣山的最高处,即便是通往地下会有这么一个山洞也不足为奇。 山洞并不算大,当是处在半山腰的缘故,然而这山洞很是不同寻常,除了他们走下来的那道石梯之外,似乎还有一个出口,只是那所谓的出口小得可怜,只容得下一个七岁小儿跪趴着通过,似乎根本就不能算作出口。 只是那所谓的出口虽小,此时外边当有月光,便使得那小洞口有些轻微的光亮,人的视线总会先循着光亮处看,龙誉也不例外,而当她将视线从那小洞口上移开,看到洞壁的时候,她的心狠狠地颤了颤,仿佛有人在她心口给了她一个闷棍。 洞壁仍是洞壁,只不过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刻字,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有些字上不知又叠了多上层的字,斑斑驳驳,便是连洞顶也爬满了这样的刻字,龙誉不禁转头看向自己背后的洞壁,看清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抬起颤抖的手去抚摸那些洞壁上的刻字。 洞壁因为常年的浸水变得暗绿湿滑,有些腐蚀了洞壁上的字,有些剥落了,有些还完好,只是无论如何,这些刻字都是有年岁的了,不然不会被洞中的潮湿使得变色变成已经看不出原本山体的颜色。 而且这些刻字,看起来笨拙得可以,当不是出自大人之手,应该是出自孩童之手,龙誉的心再猛的一颤,不由得再看向那小小的洞口一眼。 龙誉再往旁边挪移了几步,洞壁上仍旧是刻字,只是较之前那些脱了些稚气,也工整了些,只是被用石头划了又划,已经看不出上面到底刻的是什么字,再往小洞口那边,洞壁依旧是被划了又划,刻痕朦胧,却也看得出那残留的一笔一划完全脱了稚气,很是沉稳,不再是孩童的感觉。 再抬头看看洞顶,虽然看不清字,只能看得见密密麻麻的一片被划凿过的痕迹,还有那挨着洞壁堆放在地上的大把大把已经变色发霉乃至朽烂的刻字穿绳竹片,不可置信,心不受控制地觉得很疼,很疼。 这个山洞,难道…… “阿妹看什么呢?”就在龙誉震惊得难以言喻之时,烛渊不咸不淡还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山洞的另一侧响起,“我让阿妹来看的,可不是这些。” 龙誉慢慢转过身,眼神变幻莫测地看着烛渊,看着他将手中的火把挂到洞壁上,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火石扔到地上,将她所见到的一切全部与他联系到了一起,她想问,这个山洞,曾经有什么人居住过,可是这一句话滚烫在喉间,怎么也问不出口。 是他吗?不,怎么可能是他,他是五毒圣教的大祭司,怎么可能…… 龙誉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很害怕,害怕自己所想是事实。 “呵呵,阿妹是想知道这山洞有谁曾经呆过么?阿妹联想到了什么,抑或说是猜到了什么呢?”烛渊嘴角仍是含着浅笑,只是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很不真实,浅笑出声,“不过,这和阿妹有关系么?阿妹不是才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冷血的人么?” 龙誉没有反驳,只是定定看着他,觉得他的笑容很飘忽,也觉得自己的心很难受,他说的没有错,她是已经下定决心做一个足够冷静足够冷血的人,可是她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疼。 是,她是联想到了什么,抑或说是,联想到了他。 龙誉定定看着他不说话,烛渊浅笑不语,末了,烛渊才又道:“阿妹的心思还不够细,看来我真的是需要为我的这条命担心又操劳,难道阿妹只注意到了洞壁上这些,没注意到其他了么?” 烛渊清浅的声音碰撞在洞壁上,发出浅浅的回音,透过这回音,龙誉听到了呼吸声,非她非他,而是来自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这里,还有谁!? 难道她方才的联想与猜测都错了!? “阿妹终于察觉了么?来,到阿哥这儿来。”烛渊笑得轻淡,龙誉却发现他双手指环处沁血沁得愈发厉害了,竟已能流经他的指背,自指尖滴落在地。 龙誉抬起脚,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山洞呈不规整形状,龙誉下了石梯后注意力集中在了山洞的左侧,倒没有发现烛渊所站的右侧有往后深进的凹处。 龙誉走到烛渊身侧,觉得这一夜的震惊,实在太多太多。 就在这山洞右侧最凹进处,坐着一名蓬头垢后身着黑衣头发花白的男人,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头也是低低垂着,衣衫有些褴褛,却因着他所坐的地方是整个山洞最潮湿处显得很是脏污,若非他那还尚在跳动的心口,已与一具死尸无甚差别。 然而这样一个男人的膝上却摆放这一套女子的红色衣裙,红色已不再鲜艳,暗暗沉沉如干涸过后的血一般,然而却是完好的,甚至一丝褴褛都无,与男子身上的黑衣可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只还不待龙誉思量,烛渊的左手五指便如利刃一般刺入了男人的右肩,将他的指根完全没入男人的体内,龙誉甚至能看到烛渊那修长的手指穿透男人的背从后露出的指尖,布满血。 龙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怔住了,男人没有一声未吭,因他低垂着头,龙誉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却看得清有血从他嘴角滴落,一滴滴落到了他膝上的红色衣裙上,只听烛渊冷笑一声,那笑声冷得透骨。 此刻的烛渊是嗜杀的,从他那如烈火般燃烧的左眼龙誉便能看出,她不知道面前的男子与他有怎样的深仇大恨,她也有上前制止他拉开他的冲动,可是她知道,她没有这个本事,若她这般做,只会给这不知名男子遭更痛苦的折磨。 龙誉觉得,今夜的烛渊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应该说这才是真正的他,他对她的那些温柔,不过都是他心血来潮的假象而已。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可如今真正这么想来,为何觉得失落。 “咔……”骨头碎裂的声音,男人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烛渊满意地从男人的肩胛中慢慢抽出自己的手,龙誉依旧定在原地。 “师父不愧是师父,还是这么能忍。”烛渊轻轻笑着,将左手放在右手衣袖上反复摩擦,虽称之为师父,口中的话却无一丝恭敬之意,“徒儿佩服。” 龙誉震惊,这个几乎如死人一般的男人,是他师父!? “徒儿这双手渴得厉害,师父的血最是解渴。”烛渊边说边慢慢蹲下身,看着面前因疼痛而痉挛的男人,从怀里摸出一只细颈小陶瓶,扒开瓶塞,将瓶口对着男人血肉模糊的右肩,手指轻轻点着平身,便有白色的粉末撒到了男人的伤口上,只见男子痉挛更甚,烛渊却像没有见到一般,声音依旧轻淡,“师父不要担心伤口好不了,徒儿特意带来了对伤口愈合很有效的药,不出十日,师父的右肩又会长满新肉,不过会让师父生不如死十日罢了。” 男人虽已是疼痛难忍,还是用背强抵着身后的洞壁不让自己歪倒在地,艰难又口齿不清地吐出断断续续的三个字,“小……杂种……” 声音虽小,龙誉却听得清楚,以及男子话语里深深的鄙夷她都听得明明白白,然烛渊不怒发笑,轻轻的笑声回荡在山洞中,除了诡异再也说不上其他的感觉。 他,小杂种!?龙誉此刻已不会再吃惊,只定定看着烛渊。 只见烛渊凑近男人的耳畔,笑得鄙夷且轻蔑,“那就请师父抬头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小杂种。” 烛渊说完,这才微微侧头抬眸看向龙誉,冰冷的笑意里满是深深的玩味。 那一直了无生气的男人却是身体猛地一颤,猛地抬起了头,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透过散落在面前的杂乱头发紧紧盯着龙誉。 男人先是震惊,慢慢睁大了瞳孔,不可置信地望着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龙誉,想要撩开挡在眼前的头发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奈何他的双手早已废了,想要站起身此刻却是痉挛得无法站起身,只能保持着原姿势定定看着龙誉,双唇颤抖得厉害,“纳……纳儿……!?” 男人的眼神很温柔,像是长辈看小辈般的温柔,龙誉不曾识得这双眼眸,却也没有让她生出排斥感,任他定定看着她,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平日里,她见着老人家总觉得可亲,可如今面对这个几乎是废人的男人,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看着他一副希冀的模样,还有他那不断淌血的右肩和仍不断痉挛的身体,龙誉微微张口,却又不知张口要说些什么。 “呵……”烛渊又一次冷笑出声,“师父真是老眼昏花了,还是说耳朵也不好使了,徒儿说的是小杂种,就像师父叫徒儿那样,难道师父还不明白么?” 烛渊说完,慢慢站起了身,朝龙誉走去,男人的瞳孔再次放至最大。 “小杂种,你,你――”男人还来不及说完自己想说的话,身体再也忍不住右肩传来的痛感,侧倒在了地上,不断痉挛。 “阿妹看够了么?看够了就随我离开。”烛渊没有在意身后男人的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面上平淡依旧,走过龙誉身侧也未驻足,“下来之时想必阿妹也知道了,石梯虽窄,却满布机关,即便是顶尖高手也硬闯不出去,而这也是通往外面的唯一道路。” 烛渊说着,取下了挂在洞壁上的火把,手指轻轻一弹,火把熄灭了,山洞即刻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然而此刻龙誉却发现,除了那个小得不能算是出口的洞口能透近一点光亮,其实洞顶也有天光,只是那洞顶的洞小小的,投下的月光也只是细细的几道。 今夜的发生的事情有些多,多到她有些梳理不过来,就像她现在不知是该思量自己的身世还是去思量他与他的师父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去想那洞壁上的刻字? 她的猜想仍旧没有错,洞壁上的那些刻字,绝对不是出于那个老人之手,那么在他之前呢? 龙誉忽然有些不敢想象,她并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别人的恩怨她也不会随意插手,方才那个老人,她虽心生同情,可那毕竟不是属于她该管的事,而且她不知道,他带她来到这个山洞是为了什么,所谓的有趣的事情就是看他与他师父的恩怨? 今夜,好乱,乱得她几乎什么事情都理不出来。 “我曾经以为,我会死在这里……”黑暗中,烛渊的声音几不可闻,不是说给任何人听,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龙誉却是听得清楚,心仿佛一瞬间沉到了黑暗之中。 她猜的,没有错,可是,为什么!? “难道阿妹不奇怪那人是何人么?”在将要走到石梯顶端之时,烛渊冷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平平淡淡,没有波澜,“我带阿妹来瞧的,可就是为了瞧他。” “他可是五毒圣教上一任的大祭司,擎天。”黑暗中,烛渊开启了打开地面门道的开关,月光洒落,却突然让龙誉觉得今夜的月光异常的冷,烛渊在踏出地面的一刻回了头,俯视着还在通道中的龙誉,猩红与黑暗在他的双眸中交织,“阿妹不是想知道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么?” “那我便告诉阿妹,那是你那亲阿娘的亲生阿爹。” 烛渊的话带了玩味,龙誉看到了他依旧燃烧的左眸,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并燃烧了。 089、我生气了 龙誉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蚩尤神殿的,又是怎么回到的自己所住的那间小屋,脑子混沌得厉害,躺在那张并不算宽敞的床上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房顶,许久许久,知道双眼干涩得生疼,她的心才慢慢平静了下来,脑子也才慢慢清晰起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她要想明白要捋顺的问题有点多,必须要冷静地思考。 阿娘不会骗她,既然说她有亲阿娘,那阿娘就真的不是她的亲阿娘,可是她那亲阿娘是谁她至今仍未知道,若说一听说是亲阿娘就会有情感,那是假的,她生了她,却不养她,如此也算了,还在她身上种下眠蛊,让她一生牵制着别人也让别人牵制着自己,她实在对她那亲阿娘没什么感情可言,为此事哭天喊地就更不可能,她龙誉从小就不是什么拿捏着放不下的人,所以对于亲阿娘此事,她想明白了,她看得开。 可让她想不明白的事,为何要在她体内种下眠蛊,是为了控制那个白面小男人吗?是这个可能吗?可控制他的原因呢?因为五毒圣教?因为那个山洞里的男人? 白面小男人说得很明白,那个男人是她外阿公,是五毒圣教的上一任大祭司,她暂且放下他与白面小男人间的恩怨与关系不论,那她的亲阿娘除了是上一任大祭司的女儿,在五毒圣教还有什么身份?和阿娘又是什么关系?阿娘原来在五毒圣教又是什么身份? 她听得清楚,白面小男人对她那所谓的外阿公似乎是恨之入骨,不然他的左眼不会比任何时候要猩红得可怕,而且,她那所谓的外阿公叫白面小男人“小杂种”,可是,他们却是师徒关系!?既是师徒关系,关系又为何变成如此?看样子,白面小男人是将他囚禁在了那山洞里,并且双手尽废。 即便是对这突然出现的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并没有什么情感,但是看到那样的画面,她却并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可她却混沌得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的亲阿娘要为父报仇,将眠蛊种到了她的身体里? 是这个原因吗?她怎么觉得,却不仅仅是这样。 而那个白面小男人明显是从他师父手中夺得的大祭司之位,可这事圣山似乎无人知道,他们是师徒,又为何会变得反目成仇? 那件红衣裙又是谁人的?纳儿,又是谁?她的亲阿娘? 还有,白面小男人,为何也称她为“小杂种”? 当年的恩怨,究竟有多深? 他说了不会让她再见到阿娘,那阿娘就绝对不会再住在那间山半腰的木楼,他这是不想她从阿娘那儿直接得到答案,是要真正地慢慢折磨她。 还有那山洞洞壁上的刻字,以及那刻有字的竹简,看着那些已经被水流腐蚀了洞壁刻字,有稚嫩到平稳再到成熟,她似乎看见了一个孤单的孩子手里拿着一块尖利的石头不断地在洞壁上刻画,写了抹,抹了再写,反反复复,积年累月,孤单寂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是几年?十年?还是十几年?那个孩子,在那个与外界隔绝的山洞里,独自度过了多少年? 又是为了什么,将一个孩子丢弃在那样不见天日的山洞里?指尖触摸到洞壁上的刻字,她仿佛能感觉到那一笔一划中的孤单与渴望,渴望阳光,渴望不再孤单。 不知为何,她总是会想到那个白面小男人,那个孩子,会是他吗? 不,怎么会是他,不会的。 很快,龙誉便又在心底否定,那样仿佛被世人遗弃的孤独的折磨,有多少人能忍受得了?更何况是一个孩子,他是在山洞里慢慢长大了,可是,只怕早已不在了。 非死即疯。 事已至此,过去的她没有办法改变,可她的将来不是用来替上一辈的恩怨背负的,她只为自己而活,为苗疆而活。 龙誉在床上睁眼躺了整整一夜,直至晨曦破晓,直至阳光斜照进屋子,刺了龙誉的眼,龙誉才慢慢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穿鞋下了床,而后到了昨日冲洗的宁水河再将自己从头到尾洗了一遍,清晨的河水很凉,正适合让人头脑清晰。 龙誉冲洗过后,直奔圣山专管伙食的地方去了,她饿了,她要补充体力,才好思考问题。 圣山专管伙食的是崎棉,崎棉是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相貌平平,很和气,头上总是缠着青布巾,话不多,却将圣山的伙食管得井井有条。 崎棉在看到龙誉时有一瞬间的惊讶,他虽未见过龙誉,但也从曳苍时常的念叨中知道了圣山多出了这么个敢和大人对抗的小姑娘,他之所以一眼便知道这便是曳苍嘴里所说的小姑娘,是因为在圣山,从不会有人在不是开饭时间到他这儿来,即便是开饭时间,也不会有姑娘大大咧咧地冲进来,由此可见,这绝对是曳苍说的不正常的小姑娘。 龙誉一进到伙房,还未开口,她的肚子便向崎棉宣告了她的来意,只见她面上臊也不臊,倒是大大方方地向崎棉询问有没有吃食,她饿得受不了了。 崎棉只是微微一笑,让她坐着等等,并未问什么便去给她端吃的去了,这不过是因为龙誉是烛渊带回来的人,崎棉给她这个面子,也顺便看看是什么样的孩子能让曳苍觉得“棘手”。 当龙誉粗鲁地用手背抹了抹嘴,放下第五只大陶碗时,莫说崎棉,便是连烧柴的小伙子也惊呆了,就是男人,也难有这样的食量啊! 奈何龙誉像看不到旁人那诧异的目光一般,仍旧是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大大方方地向崎棉微微拱手,道一声多谢,崎棉笑着微微摇头,龙誉才转身离开了伙房。 一伙房的人看着龙誉离开了,立刻攀耳讨论了起来,这或许就是咱们将来的圣蝎使,真是不一般啊。 崎棉挥散了他们的低声讨论,也看了一眼龙誉的背影,倒是个爽快的孩子,难得圣蝎寻到了主人,快些让那空了二十年的教主之位坐上人才好。 龙誉离开了伙房便直奔蚩尤神殿。 说来也怪,但凡高级弟子及其以下身份的人每日必需晨练,龙誉却是个例外,不仅不受任何规矩束缚,反而能在圣山随意走动,倒像个与圣山格格不入的人一般。 也因此,旁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龙誉自己倒是不在意。 龙誉进蚩尤神殿是畅通无阻的,守卫几乎是对她视而不见,当是得了烛渊的命令,否则怎会让她这么随意进入,龙誉倒也不多想,进了大殿没见着烛渊的身影,便自作主张地绕到大殿后的花庭去看,反正这蚩尤神殿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就多走几步没人知道,可是花庭里没有烛渊的身影,龙誉想了想,便退回身往她第一次进蚩尤神殿所去的泉水方向走去了。 仍旧是同上一次同样的景,缭绕的雾气,很是湿润,然而龙誉的心境却和上一次完全不一样,上一次是不情不愿,而这一次,没有任何人逼她。 龙誉一走到甬道尽头,便见烛渊整个人泡在泉水中,张开着双臂搭在身后的池边上,墨色的长发披在肩头,湿着水,错过繁枝茂叶投射下来的阳光使得他结实臂膀上的水珠显得晶亮晶亮。 烛渊知道龙誉的到来,却没有回过头,只是掬了一捧水泼到自己身上,玩笑般开口道:“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妹这么喜欢看我洗澡,怎么,阿妹这么一大清早来找我所为何事?” “为昨夜之事。”龙誉面不改色,站在烛渊身后不远不近处,面色平淡,不羞不臊。 “哦?”烛渊似是来了兴致,在水里转过身,面对着龙誉,第一次仰视她,“为了昨夜什么事呢?我怎么不记得昨夜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龙誉也可算是一次以俯视的姿态看烛渊,只见他习惯性地将手肘抵在池边上,支手撑额,微抬眸看她,已是一双黑如夜空的眸子,那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水珠,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龙誉便莫名地想到了昨夜自己的举动,突然觉得他虽是仰视,那气场却丝毫不比俯视时弱。 龙誉心下微晃,面上却是平静依旧,声音也是平淡的,与以往的她全然不一样,“我不信阿哥忘了,我只是来向阿哥说一件事。” “嗯?”烛渊饶有兴致地看着龙誉,示意她往下说。 “阿哥若是要报复,找错了对象,我并未欠阿哥什么,并不需要来偿还阿哥什么,至于我体内的眠蛊,也非我所愿。”龙誉虽然已经让自己足够平静,可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心还是有些微微发颤,因为面前这个白面小男人的心思是她捉摸不透的,说不定他一个不满意便让她生不如死。 “阿妹这话说得有趣,也有点道理。”烛渊不怒反笑,笑容虽冷,却没有狠戾,“想必阿妹也听说过‘父债子还’这句话,你亲阿娘欠了我的,你亲阿娘的爹娘也欠了我的,我不找阿妹来还,我找谁还呢?” “那是你与我上一辈的恩怨,与我无关。”龙誉面不改色,“况且,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且就算我身上真淌着他们的血,我活了二十年只知道自己有一个阿娘,我为何要为他们背负为他们还债?” 说到底,或许是她走不出生她而不养她甚至还害她的困惑与阴影中。 “啧啧啧,阿妹怎么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烛渊微微摇头,嘴角依旧上扬,“昨日还可为那一村子不相干的人伤神伤心,今日面对的是与阿妹有生生关系的亲人却变得冷血无情。” “并非我冷血无情,我知道阿哥心中又恨,无处宣泄。”龙誉看着烛渊,说得不疾不徐,声音也不轻不重,却听得烛渊慢慢敛了嘴角的笑意,“我斗不过你,更不可能求你放过我那外阿公,而倘若他们真欠了你的,让你恨不得他们生不如死,我也不会为他们阻挠你什么,欠下的债,是要还的。” “但却不是由我来还。”龙誉说得极其坚定,“可我不会离开你,我不会让你再因为眠蛊而心有怨恨。” 说到最后,龙誉的耳根竟不自觉地火热起来,好在她今日梳的发型挡住了双耳,没有让烛渊看出她的异样。 可,其实她原本想说的是,我不会再让你痛苦,可终究是说不出口。 烛渊看着龙誉,浅淡的雾气缭绕在他眼前,让龙誉看不清他的眼神,然而在这短暂的沉默中,龙誉能清楚感觉得到自己慢慢加快的心跳。 她不过是据实说了而已,她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对那所谓的血缘关系有出非一般的情感,便不可能为了那所谓的血缘关系做出疯狂的事情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害了许多无辜的人,她不想再与任何人有牵扯,她目前所能做的,只能是静观其变。 当年的事情,真相绝不仅仅是这样。 我不会离开你,我不会让你再因为眠蛊而心有怨恨,此一句,烛渊冰冷的心难得微微一颤,他忽然又想起了那日她紧紧搂着他所说的话。 可是,她未曾记得,而今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也是为了自保。 “这债由不由阿妹来偿,可不由阿妹说的算。”良久,烛渊才又轻轻勾起了嘴角,扯过了摆放在池边的大棉布,在水中站起身的一顺眼围到了腰上,慢慢往龙誉走去,恢复了他居高临下的气场,“而且,阿妹凭什么让我心中没有怨恨?” 这在他心底积压了整整二十年的恨,即便是扒了他们的皮来枕上,也平复了心底的怨恨。 “因为我不欠你的。”龙誉毫不示弱地迎着烛渊骇人的目光。 虽是这么说,可是面对这近在咫尺的烛渊,龙誉还是觉得心口有些巨大的窒息感。 “说得好,阿妹的确不欠我的。”烛渊浅浅一笑,抬手将五指插入了头顶发间,往后顺了一顺,一副慵懒的模样,吐出一句极不相干的话,“那么第三层试炼便定在明日。” 龙誉大吃一惊。 “怎么?阿妹不满意?不是昨日还急急地问我何时进行第三层试炼么?现下告诉了阿妹,阿妹怎么又不开心了?”烛渊边说边从龙誉身边退了开,拉动腰间的棉布擦着身子,龙誉立刻转过身不再看他。 明天!?不给准备的时间!? “没有不满意,只是觉得时间太过仓促罢了,我准备不来。”龙誉的确不满。 “阿妹倒是说对了,我要的就是阿妹准备不来。”烛渊轻笑,将擦过身子的棉布扔到一旁,拿起布诺为他准备好的衣裳不紧不慢地穿上,眼神却是看着龙誉的背,看着她的反应。 龙誉只是将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握,很快便松开,烛渊将她这举动看在眼里,眸光一点点变冷,似乎很是不满意龙誉的反应。 “阿妹真是口是心非,我知道阿妹心中不满意得很,不过阿妹有句话倒是说对了,阿妹斗不过我,所以还是乖乖听我的话才是上上策。”烛渊穿好了裤子,觉得头发还湿着便没有急着穿上衣,手中拿着上衣绕到了龙誉面前,看着龙誉平静的眉眼,心下不满更甚,“还有,其实阿妹这辈子除了留在我身边哪儿也去不了,那么便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 龙誉抬眸,咬了咬牙,最终只说出一个“是”字。 他说得对,她这辈子除了留在他身边哪儿也去不了,因为他们如今是相互牵制着,而她,似乎从一出生就注定摆脱不了笼中鸟的命运,这如何让她对她的亲阿娘爱得起来? “阿妹知道我为何突然决定将试炼定在明日么?”烛渊心中的不满已经升级为不快,此刻面上连装着笑都不装了,看到龙誉眸中有一闪而过的不解才略微满意道,“因为我生气了。” 龙誉顿时觉得脑充血,用十分怪异的眼神看着烛渊,面上那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阿妹应当知道我生气的后果很严重,既然阿妹惹了我生了气,那么遭罪的就是阿妹了。”烛渊状似好心地提醒道。 “我何时惹了阿哥生气?”龙誉觉得烛渊一句“我生气了”瘆的慌,将她这沉闷的心境给成功踩破了,她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是会说出这么像女人的话来,真是个变幻不定的男人,明明昨夜就狠得好似修罗。 想到昨夜,龙誉还是想到了那个被他说为是她外阿公的男人,其实说心里没有任何触动是假的,可是,她能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阿妹不记得了就慢慢想。”烛渊冷哼一声,心中不快到了极点。 龙誉很是莫名,她真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就招惹着他了。 烛渊也不多说一句,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置气。 抬手轻按到心口,难道—— 不,绝不可能。 090、自己弄死了自己 龙誉真没记得自己何时惹了那个白面小男人,算了,想不出来,那中原人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官高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他不止是官高了她很多级,手头功夫相比之下,她的的确算是堪忧。 既然他说了明日第三层试炼,看来也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她反抗也是无用,更何况,也是早晚的事情,也是她昨日先行问出口的,没什么好反抗的。 可是那个白面小男人居然连明日比试什么都没有告诉她,说什么临场发挥,这明显就是不把她的命当命看,她可还是清楚地记得前两层试炼她都是奄奄一息,而且第二层时她险些就命丧黄泉。 第二层,那使不出的蝶乱舞,那傀儡四鬼…… 算了,想不出,不想了,留着精神和脑子明天用。 龙誉向布诺讨来一柄剑,寻了一处安静无人的地方,舞了一天的剑,最后饿了直接摘了野果子吃,累了就直接躺倒在林间睡了,也不管有无人寻她,她只管明日辰时前到试炼场去就行。 于是,龙誉望着空中皎洁的月慢慢阖上了眼,心中只想着明日的试炼,尽量让自己什么也不去想,良久,她才慢慢入了浅眠。 蚩尤神殿,花庭地底的山洞。 不过一日时间,那花白头发男人昨日受了烛渊蹂躏的右肩开始不治而愈,已经结了厚厚的血痂,他又恢复了他靠坐姿势,听到有脚步声,也一改他灰败且事不关己的态度,立刻抬起了头,双目充血地看着来人。 “多少年了,徒儿还以为师父这头再也不会抬起来看徒儿一眼。”烛渊轻步走到擎天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嘴角的笑容冰冷且狠毒,“不过看来师父挺在意那小杂种。” “小,小杂种!”擎天阴狠地看着烛渊,眼神恨不得将烛渊碎尸万段,咬牙切齿道,“你若敢动本尊的孩儿分毫,本尊——” 可是擎天阴毒的话还未说完,烛渊便抬脚踩上了他的咽喉,将他所有的话都踩碎在喉咙里,看着擎天猛地一口鲜血喷出污了他的鞋,嘴角笑容未变,语调却更森冷,“师父还想怎么样呢?扒我的皮?喝我的血?还是说,像以前一样,把我当狗一样折磨?” 烛渊说着,脚下更用力一分,擎天又吐出了几口鲜血,这才收回了脚,而后慢慢蹲下身,从袖间扯出一块棉帕子替擎天擦拭着他满是血的下巴,笑得淡然,“师父别忘了,如今的狗,可是师父自己。” 擎天将口中一口血啐到了烛渊手上,烛渊也不在意,只是收回了棉帕子,轻轻擦拭着自己被啐了血的手背,浅笑道:“师父这又是何必呢,您以为您还救得了她么?” 烛渊的眼神移到擎天双腿上摆放着的红色衣裙,饶有意味接着道:“师父您连自己最在乎最重要的人都救不了,您还想要救谁?” 擎天无力的身体猛地一颤,忍着喉间的剧痛,抬眸盯着含笑的烛渊,眼里倒是恢复了平静,万分艰难道:“小杂种,本尊,就该在二十年前,杀了你。” “哈……”烛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微微抬起了头,难得大笑出声,那样同样满是怨恨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山洞,回音阵阵,笑毕才又垂眸看向擎天,“这真是徒儿这三十几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杀了我?师父舍得么?” “我可是师父辛辛苦苦养成的活武器。”烛渊的声音已经冷至极致,笑声的回音在慢慢隐去,烛渊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嘴角冷冷上扬,“我这躯壳可是百年难遇的宝,若非如此,师父当年又何必想尽办法将我带到圣山来,杀了我?师父还当徒儿是无知小童么?” “不过是师父没有想到,有一日您会被自己养出来的活武器给踩在脚下。”烛渊语调平平,仿佛在陈述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一般,“不过徒儿觉得,师父应当感谢徒儿才是,让您还活了这么多年。” “咳咳咳——”擎天本想说话,奈何再一张口就是止不住的咳嗽,伴着喉间阵阵的血腥味。 “师父这是又想骂徒儿么?”烛渊看着那再次由擎天嘴角流出来的血水,没有再用手中的棉帕帮他擦拭,而是扔到了一旁,“狗疯了尚且会咬人,更何况是人呢,不过师父着实还是令徒儿佩服的,在此处呆了二十年还没有变成疯狗。” 烛渊说完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补充道:“不过师父没有疯掉似乎是要感谢我这个当徒儿的,因为我没有拿出师父当年对我的那些手段,不过只是废了师父一身功夫罢了,师父,您说,您是不是该感谢徒儿呢?” “呸,小,小杂种……”擎天依旧是万分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那看着烛渊的眼神,真真是狠毒怨恨得想要将他化为齑粉才甘心。 “呵呵,二十年了,师父可是头一次肯与徒儿说这么多的话,虽然每一句都是在骂徒儿。[.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烛渊笑得毫不在意,真的就像是个温顺听话的乖徒儿,“不过师父强撑着一口气活了这么二十年,又是为了什么呢?莫不成还在惦念着你那身份见不得光的女儿?” 擎天软弱无力的身体再次猛地一颤,“小杂种,你有什么冲着,咳咳,冲着本尊来就是!” “这就是所谓的父爱无疆么?师父真是让徒儿见识到了。”擎天那狠毒的眼神在烛渊眼里不过云烟,烛渊在擎天面前许是蹲得累了,也不嫌地上脏污,却装出一副对师父恭敬的模样改蹲为跪坐,语气轻淡,“不过我真要对您那爱女下手,师父又能如何?冲您来?师父如今的命就吊在徒儿手上,徒儿取师父的命也不过弹指之事,师父根本就没有和徒儿谈条件的资本。” “况且,徒儿想要的也不是师父死,而是让师父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山洞里只有烛渊冷冷淡淡的声音在回荡,没有任何温度,仿佛说及的不是一条人命,“不过这么些年来,师父想必也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尤其是看到师父手捧着一身红衣的模样,直恨不得追她而去是吧?可又不得不继续活着,只为有朝一日再见到您那女儿一眼,是吧?这滋味是叫生不如死,没错吧?” “而徒儿我呢,也欣赏够了师父这种品尝生不如死滋味的模样,也是时候告诉师父实情了。”烛渊看着擎天由怨毒转为惊慌的眼神,很是满意,偏偏还是不疾不徐道,“你牵肠挂肚了二十年的女儿,也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擎天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失了魂一般,烛渊视若无睹,继续道:“也难怪师父知道,那都是您被扔到这山洞之后的事情了,而您,自然认为得了您和师娘所有真传的女儿绝不会容易被我弄死,可是师父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您那女儿,是自己弄死了自己。” “怎么?师父不信么?”烛渊将嘴角的弧度勾得更高,“师父是否是觉得徒儿在骗您?又是否是觉得您昨夜见到的人就是您的女儿?” “那是,本尊的女儿。”擎天忍着全身翻腾的痛楚,咬牙切齿地说道。 “呵呵,师父也曾是五毒圣教的大祭司,也是曾叱咤过江湖的风云人物,如今竟是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清了。”烛渊冷笑出声,“这已经是过了二十年,师父您认为您的女儿能年年如二十年纪般的模样?” “如何?师父想明白了么?”擎天震惊的反应让烛渊很是满意,“她不是您的女儿,可身上却也淌着和您一样的血,她,可是您亲亲的孙儿。” “她姓龙,单名一个誉字,誉,永远的等待,还有龙姓,师父,您是否有想起了什么来?”烛渊笑得讥讽,最后靠近了擎天的耳畔,“和您女儿一样,是个身份见不得光,地地道道的,小,杂,种。” 擎天的瞳孔已经睁至最大,眼白满是血丝,烛渊此刻已经手撑着地慢慢站起了身,又恢复了他那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之态。 “其实师父心里也早已经猜到您那女儿不再人世了,正准备到地下去与您那妻儿相见,徒儿说得可对?”擎天没有反应,烛渊似是在自言自语,“所以徒儿就特意给您带来了这么个让您继续痛不欲生活下去的希望,如何,师父开心么?” “师父您猜,我要如何折磨您这孙儿才好?”烛渊俯视着擎天,问得极其认真。 “小杂种,你这是,要,折磨本尊,至死,才满足。”许久,擎天才艰难道。 “师父说错了,就算将您折磨至死,徒儿也不会觉得满足。”烛渊冷冷说道,“您欠我的,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还不了,我也不稀罕。” “师父恨不得我去死,对么?”烛渊轻轻一笑,摩挲着指间的银指环,“其实不用师父希望也不用师父恨,徒儿早就死了,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还是被您亲手杀死的。” 擎天最终闭上了眼,也微微勾起了嘴角,“呵,报应,报应……” “师父说得没错,正是报应,因果轮回罢了。”烛渊忽然又重新蹲下了身,“师父您瞧,徒儿都光顾着与您闲话了,险些忘了到这山洞来的正事,您练的这宝贝可又是渴得厉害了。” 烛渊一边说着,一边竟取下套在指上的银指环。 而那银指环之下,不是有血有肉的完好手指,而是有血无肉的森森指骨! 烛渊便冷笑着将自己那右手五指完全没入了无动于衷的擎天右肩中。 圣山山脚。 曳苍用两天时间拼死拼活地终于到达了圣山地界,这累得小戳儿险些就趴了,停下来的时候简直就是四腿发颤,林蝉蝉心疼小戳儿,而且她跑得也快,也就没有舍得骑它,两人一驴到达圣山脚下的时候皆算是气喘吁吁,曳苍原本还是“思乡心切”,如今望着夕阳下林木葱茏却已经幽森森的圣山,却又有些望而却步。 而这望而却步的原因,毫不犹豫的是因为他身旁的林蝉蝉,偏偏林蝉蝉像个不知情者一般,看着曳苍突然停下了脚步,不解地眨了眨眼,问道:“好人,你怎么突然不走了?” 曳苍没理她,心想,不走还不是因为你? 虽然一路上该提醒的该警告的该注意的曳苍都叮嘱过林蝉蝉了,可是,他还是不放心,一万个不放心,现在他却不是怕她闹乱子怕她是细作了,倒是怕她被发现是中原人后的下场,他有些不敢想象。 “好人好人,是不是要到你家了!?”突然,林蝉蝉的眼睛亮了起来,在残阳的光照中忽闪忽闪,很是漂亮,也很纯净,瞧着曳苍不理她,便转身去搂小戳儿的脖子,兴奋道,“那小驴儿你告诉我,是不是到你们家了?不过好奇怪啊,这都没有瞧见有房屋,你们家是不是还要往上啊?住在山腰上?” 小戳儿喷了喷鼻息,自然是不能回答林蝉蝉的,林蝉蝉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这有问无答的情况,倒也不觉得不开心,又转头来看曳苍,“好人好人,快带我去你家呗!我会是个好媳妇的,绝不会惹你家人生气!” 曳苍这一路上已经被林蝉蝉这种令人无奈的天真想法摧残够了,现在已是连扶额都懒得扶了,只凉凉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林蝉蝉知道这不是个友好的眼神,便乖乖闭了嘴,曳苍继续往前,林蝉蝉也继续牵着拴在小戳儿身上的麻绳跟在他身边。 残阳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愈往山上走,光线愈加幽暗,林蝉蝉虽是习惯了苗疆的茂密树林,可是她觉得这片林子有种阴森森的感觉,不同于她所到过的所有林子,使得她下意识地向曳苍越靠越近。 “咻!”突然,一支利箭准确无误地钉在了曳苍的脚跟前,林蝉蝉吓了一大跳,正想问曳苍“好人,这就是你家招呼人的方式啊?”时,在顶头已然不见一丝阳光层层叠叠的枝叶中有冷如器械的声音响起,“来者何人?” “山上山,林中林,毒中毒,蛊中蛊。”曳苍并没有如同林蝉蝉这般反应强烈,只是抬头看向顶头的繁枝茂叶,从容地回答道。 稍倾,原本已经完全暗下的林子突然又亮了起来,是火把,在树上有,在两旁的林间也有。 只见那火把愈来愈近,树上的火把也跃了下来,渐渐变为一个个举着火把的苗族男子,见着了曳苍,其中不知是谁人说了一句,“是曳苍大人,并非歹人。” 一名头缠青布巾,体格健壮的青年上前来向曳苍深深一躬身,恭敬道:“不知是曳苍大人回来,阻了大人,属下冒犯了。” “没事,倒是我惊扰了你们,当说声抱歉才是。”曳苍友好地拍了拍青年的肩,笑道,其实他很想说,平日里他也这么进进出出,也没见他们放箭拦过他,想必他们想拦的不是他而是她而已。 青年被曳苍这么友好地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忙把路让了开让曳苍过去,曳苍只是笑着冲他点点头,接过了青年递上的火把便领着林蝉蝉继续往里去了,一群教徒虽对跟在曳苍身后的陌生女子有疑问,也不敢多问,毕竟他们没有僭越着管右长老的事情的权力,而且大人带回来的人,必定是重要之人,也轮不到他们来管。 林蝉蝉被这非同寻常的迎接方式惊住了,跟着曳苍走到身后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些守卫举着的火把时,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眼睛又开始亮晶晶起来。 “好人好人,我没有出错吧?看我表现得多好!”林蝉蝉蹦到了曳苍面前,一边歪头观察着曳苍的反应,一边笑着说,“还有,好人你原来会笑啊,我以为你都不会笑呢!没晓得好人笑起来挺好看的,可是好人小气啊,舍得冲男人笑,都不舍得冲我笑,难道我长得没有刚刚那些男人好看?” 曳苍眼角抽了抽,看也没看林蝉蝉一眼,心里回答道,老子哪天没在笑?只不过老子遇到了你,你把老子的笑容给封杀了而已,还有,女人和男人是不能比的,小娃娃就是小娃娃。 “啊!还有!”林蝉蝉突然声音高了几分,生生把曳苍的耳膜给震了,曳苍不满地抬手揉耳朵,林蝉蝉两眼更亮更兴奋,那模样,好像捡到了什么宝贝一般,“原来好人叫叶苍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好人的名字呢!好人都不肯告诉我,小气!” 曳苍依旧没有答话。 林蝉蝉突然捏住了自己的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那以后我就叫好人小叶子吧!好可爱!好亲切!” 曳苍脚步一个趄趔,想不说话都不行了,极其不悦地看着林蝉蝉,可谓是一字一句道:“是摇曳的曳,不是树叶的叶。” 小叶子!?这名字要是挂在她嘴边,只怕还不到明儿天亮,只怕整个圣山都知道,届时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咦?不是树叶的叶吗?是摇曳的曳吗?好奇怪的字呢。”林蝉蝉自言自语,没发现这是曳苍与她说的多么宝贵难得的一句话,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个称呼好,这小叶子叫出来之后,听着有点像小姑娘的名,还有点像太监,不行不行,“那我以后叫好人曳曳,好不好!?” “你怎么不叫我爷爷!?”曳苍真的是忍无可忍了,他这段日子的决断真的是一错又错,他就不该把她弄到圣山来,这简直就是来缩短他寿命的! “爷爷?”林蝉蝉拧了拧眉,神情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像在分析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般,“爷爷和曳曳念着都不同,而且我爷爷早就不在人世了,曳曳怎么能当爷爷呢,爷爷的年纪是很老的,曳曳的年纪还没到爷爷的程度,还有……” “停停停。”曳苍又一次被打败了,无力地打断了林蝉蝉的话,他决定了,待会就找个地方把她给藏起来,像老左藏朵西那样,不然他这日子怎么过。 可是,一般某个人急切的想要做某件事情,老天爷一般都会作弄他不让他顺利完成的,就譬如现在的曳苍,正思考着要把林蝉蝉藏起来,藏在何处为好,还没想好,还在林蝉蝉“可是他们怎么叫曳曳做大人呢?曳曳还是当官儿的吗?”的念叨中,很不幸地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布诺。 曳苍看到布诺的一瞬间,心想的就是,完了,全完了。 转身要逃吧,没面子,指不定要被他戳着脊梁骨笑一辈子了,老左这个人吧,他清楚得很,平日里看着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模样,其实心肠黑得很,是个典型的内里黑,惹什么人都不能惹这种内里黑的人,比惹着大人还瘆人。 “曳苍。”布诺可不知道曳苍这心里把他评判了个遍,他不过是想到山脚看看有没有曳苍回来的消息,真巧,还让他遇上本人了,“你这一趟下山下得有点久了。” “遇着了些事,耽搁了。”曳苍尽量让自己回答得自然,也尽量将林蝉蝉小小的身子挡到了身后不让布诺瞧到。 可是吧,林蝉蝉就不是个乖乖站着不动的人,看见曳苍突然挡到她面前不走了,还听到了有其他人的声音,不禁从曳苍身后蹦出来看,看看是谁直呼曳苍大名的,她可记得山脚的那些人都是大人大人的叫的,而布诺也不是瞎的,在走过来之时就看到了曳苍身后有人了,他再怎么挡也无济于事。 “不知你说的耽搁的事情,可是指这个小娃娃?”布诺的神色没有过多的诧异,只是将目光从曳苍身上移到了林蝉蝉身上,习惯性地蹙眉,“你怎么也学起大人爱玩起来了?” 布诺这不说还好,一说话就好像踩着了林蝉蝉的尾巴,踩得她很不满地瞪了布诺一眼,反驳道:“我不是小娃娃!我是曳曳的媳妇儿!” 这一回,林蝉蝉一边说着一边大胆地环上了曳苍的手臂! 这一句话可谓是把所有人都惊住了,就是曳苍也惊住了,再加上他看到布诺面上他从未见过的震惊状,就知道林蝉蝉说出的话是得有多霹雳。 再加上林蝉蝉不满之下声音又高了几分,就连不远处巡守的教徒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曳苍当场想撞树,林蝉蝉说完也发现自己这么大庭广众地吼出这么一句不害臊的话,脸立刻红了起来,虽然就那么几个人,还算不得大庭广众,可她还是弱弱地缩到了曳苍身后,抱住了小戳儿的脖子。 “咳,曳苍,你可有事要和我说?”布诺定力还是好的,很快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不苟言笑,目光重新回到了曳苍身上。 可是在曳苍眼里,布诺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的,就像在说,曳苍,好本事啊,桃花啊,红艳艳的。 “待会吧,等等我。”曳苍很无奈,说得有气无力,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那种生气。 布诺点点头,“我在曲亭等你。” 布诺走后,曳苍本想恶狠狠地瞪林蝉蝉一眼再教训她几句,可是一转头就看到林蝉蝉一副可怜巴拉做错事的模样,却是瞪也瞪不下眼,骂也骂不出口了,只无力地叹了口气,“跟我来吧,总在这站着也不是个事。” 认命吧认命吧,谁让他一贱再贱,捡了这么一个甩也甩不掉的累赘,如今都到圣山来了,再扔更是扔不掉了,本想着让他想清楚怎么给她个呆在圣山的身份,如今倒好,她这一吼倒让他更难办了,这要吼也就算了,要是只被老左一人听到也就算了,偏偏那巡守的十数教徒不是聋子,他这可怎么整才好啊。 一想到此事若是让大人知道了,他就觉得浑身凉飕飕的,比大冬天把他扔到水里冻着还可怕,他自己的脑子此时是不够使了,必须找老左一起消耗脑汁。 曳苍让人把小戳儿牵走了,自己领着林蝉蝉到了他住的小殿,他现在要急着去找布诺,没心思给林蝉蝉安排住处,暂且将她扔在他的小殿,而后恶狠狠地叮嘱她不准乱走,想着这么叮嘱不是太奏效,于是便又补充,若是她敢走出这个小殿,她这辈子就别想嫁给他。 林蝉蝉高兴地用力点头,虽然曳苍的语气很不友善,但是她却觉得她朝自己的目标靠近了一步,曳曳这么说,那就是她有希望嫁给他的! 曳苍离开小殿之前招了巡守过来,让他们好好看着自己的小殿,他并非是对林蝉蝉改变了态度看法,她究竟是不是细作,他还尚且不知,必须小心。 曲亭其实并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亭,不过是一间小茅亭罢了,亭中有石桌椅,位于总殿后山的半山腰,站在曲亭中,正好能够俯视总殿全貌,是平日里布诺与曳苍闲暇时饮酒休憩的场地,倒也从不会有教徒来打扰。 曳苍匆匆到了曲亭,布诺没有一如既往地坐着摆弄好酒盏小菜等他,此时石桌上空无一物,布诺也是站着,一见到曳苍的第一句就是“怎么回事”。 曳苍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总不能将和那小娃娃认识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左吧,坐到了石凳上便捡着重要的说,其实也没什么是重要的,他这么些天的经历概括起来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情,只不过是将林蝉蝉的真实身份与他所怀疑的跟布诺说了,其他一概不提。 说这些的时候,曳苍有过一瞬间的迟疑,却还是说了。 他不知道他那一瞬间的迟疑是因为什么,只是他在那一瞬间突然想到了林蝉蝉的笑脸还有她的泪。 “林吗?”布诺听罢,知道有些东西曳苍不想说,他也没有去追问那些细枝末节,眉心却拧得更紧了,“你没有问清楚?” “她若无隐瞒,我不问她也自会说,而她若要有所隐瞒,我问再多也是无用。”曳苍回答得实在。 “也是。”布诺眉心丝毫未松,“她人在圣山,究竟是不是细作,想必用不了多久也会明白的,只是,她要如何安置?” “我头疼。”曳苍扶额。 “你带回来的问题你不想法子,在这说头疼,是要我帮你处理?”布诺哭笑不得,他怎么就有这样一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当做教徒是不可能了,只不知她能不能耐劳,若是能,放到崎棉那儿去吧,崎棉也会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也省了闲话。” “哈哈,老左,还是你脑子好使,我这几日简直是要被逼疯了!”曳苍突然笑了起来,头不疼了,“她耐不耐得劳我可懒得管,她是不到崎棉那儿去也必须到那儿去。” “你这话说得,倒真像她是你的媳妇一般。”反正中原派来不论杀手还是细作,从没有一个成气候的,倒不必有过多的担忧,即便是林家的细作,也绝不会有通天本领有来再回,布诺稍稍舒了眉,“这件事,你是否要和我说说?” “呸!什么媳妇!”曳苍如屁股被烧着了一般跳了起来,气愤道,“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不羞不臊的姑娘!甩都甩不掉!老左,也顺便帮我想想办法,怎么甩掉她,如何!?” 布诺有了片刻的沉默,刚刚舒展了一些的眉心又拧了起来,“那你就盼着她是个真正的细作不就成了?” 布诺还以为会从曳苍面上看到什么异样的神色,却只见曳苍高兴地一拍大腿,“老左,说得有理!” 布诺的眉心再一次慢慢舒展开,只要不是真的入戏就好。 “还有一事,这事千万得暂且瞒着大人。”曳苍连忙补充道。 “这是自然。”布诺微微点头,“刚刚那些个巡守我也已经同他们说了,大人暂且不会知道。” “这就好。”曳苍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又紧张了起来,“大人回来了没有!?”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布诺忽然笑了,“大人前日就已经回了。” 布诺极少笑,除非是真的开心,再者就是内里黑,曳苍瞧得出,此时的布诺绝对不会是因为高兴而笑,绝对是他要倒霉了。 “你去跟大人说我回来了,容我先整整我这一身臭味再去面见大人。”曳苍蔫吧了,他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在等着他,不然老左不会笑的,这是等着看他的好戏,大人那是生气了啊! 大人生气不好惹啊!好一点是要掉皮,坏一点就是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别想走动。 当曳苍打着一个又一个寒颤回到自己的小殿时,林蝉蝉站在殿厅左边的墙壁前,听到动静,慢慢地转过头,面上没有丝毫之前的欢快之色,却是面色有些微微发白。 林蝉蝉看着曳苍,嘴唇有些颤抖:“这里是,五毒教?” ------题外话------ 大叔明天要去单位报道了,能不能说突然由学生党变成上班族很怪异啊很怪异! 091、我不管 曳苍站在蚩尤神殿外,内心纠结了无数道,直到守卫都看不下了,小小地出声叫了他一声,他才提心吊胆硬着头皮往里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个时辰本早是烛渊的休息时间,可曳苍一踏进大殿便看到烛渊坐在那独属于他的石椅上,淡淡地看了曳苍一眼,没有惊讶,就像早就知道他回来了一般。 “大人,属下回来了。”曳苍心一提,不好的预感噌噌噌地往脑门上窜,走到烛渊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大人从不会耽搁自己的睡眠时间,现下这么晚了还没歇下还坐在这大殿里,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兆头,不祥! “玩够了?”烛渊只淡淡地看了曳苍一眼,便垂眸摩挲着自己指上的银指环,“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圣山在哪个方向。” “哪里哪里,属下只是突然遇着些事,不得不下山去处理而已。”曳苍虽是恭敬地单膝跪着,语气却没有如他的举动一般恭敬。 “那我让你查的事情呢?查好了么?”烛渊问得不温不火,曳苍心下大叫一声糟,被那个小娃娃搅扰得完全忘了大人交代的事情,可还不待曳苍解释,烛渊便摆了摆手,“起来吧,要跪也跪得有点技术,这装模作样的我瞧见还觉刺眼。” “哈,那属下谢过大人。”曳苍也毫不客气,果断站了起来,走到烛渊身边径自拖了一旁的矮凳坐下,别看大人与平常无异,其实此刻心底定在想着用什么法子处罚他,为了让自己这一身皮肉少受点苦,还是提前探探大人的口风为好,“大人,这个时辰您不是该睡下了?” “等你。”烛渊突然微微笑了起来,“留了一份好差事给你,想着今夜亥时你还没出现在我面前的话,就再给你另一份好好的差事。” 烛渊这一笑让曳苍觉得浑身恶寒,直觉大事不妙。 他记得大人以前从来不笑的,他甚至想过不知大人笑起来是什么模样,可后来不知怎的,大人越发的爱笑,只是那样的笑容从未有到达过眼底,总是凉凉冷冷的,瘆的慌,比他不笑时还要骇人,而且,大人此刻的笑容,放在平日,是杀人的节奏。 大人所说的好事,绝对不是好事! 他貌似,没有做了什么让大人气得想杀人的事情吧?不过就是不该下山的时候下山了,还被大人逮个正着,难道是大人发现了他把那个小娃娃带到圣山来的事情!? 曳苍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不,不会吧? “大人,您给属下留了什么好事?”好吧,认了,谁叫他的确没把大人交给的事情办成,活该受罚,都怪那个中原小娃娃!他不好过,她也别想舒坦! “曳苍,可饮过酒?”就在曳苍决定豁出去了的时候,烛渊突然扭开了话题,使得曳苍莫名地“啊?”了一声,烛渊好脾气地再将自己的问话重复一遍。 “大人,这天下间哪个男人没饮过酒?”曳苍笑着回答道,可笑道一半笑容立刻僵在脸上,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他可就没见过大人饮酒! 曳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烛渊的神色,又一次咽了咽唾沫,“大人,您问这,所为何事啊?” 烛渊却不在意曳苍的话,接着问道:“可曾醉过?” 曳苍的面色此刻可谓是又难看又纠结,哭丧着脸道:“大人,属下可不记得你有翻陈年老账的嗜好啊。” 他倒是想痛快地醉一回,可是他可不敢,记得上一次醉酒仍是和老左,一年前还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大人这么毫无征兆地问起,心惊肉跳啊! “大人,属下觉得,这种问题您应该问老左比较好,别看他总是一副老实的模样,其实才是个酒桶,比我不知能喝多少倍。”曳苍掰着问题说得诚实。 “你若也是酒桶我也不会问你了。”烛渊看着曳苍,眼神冰凉,“说。” “大人,醉过,不过却是一两年前的事情了,那日闲着没事就和老左喝了一天。”曳苍自然躲不过,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大人,那段时日确实是闲,你可不能借着这由头再给我多分派一件‘好’事。” 烛渊把曳苍的废话全部过滤,用指尖轻轻敲着椅把,漫不经心地问道:“若是醉了,第二日可记得自己昨日醉酒时做过些什么,说过些什么?” 曳苍觉得今天的大人异常奇怪,想着大人刚刚说的好差事可能是唬他的,便笑得轻松,“大人,醉酒嘛,自然是不醒事的,第二日或许记得,或许也不会记得,不过有一句话倒是能信。” “什么话?”烛渊轻敲着椅把的动作停了下来。 “酒后吐真言。”曳苍很老成地自说自点头。 烛渊眉毛一挑,“你吐过?” 曳苍屁股着火似的立刻跳了起来,“没吐过。” “慌什么,莫不成心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烛渊眉毛再一挑。 “大人,我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啊!”曳苍指天发誓,心里却有些发虚。 “我又没说你的忠心被狗吃了。” “……”曳苍欲哭无泪,老左是内里黑,大人是内外都黑,那笑起来比不笑还可怕,不过好险,万一大人拿这“酒后吐真言”的孬招用在他身上,只怕那中原小娃娃的事情就要暴露了,他可是个酒后不藏话的人。 “好了,我也问完了,要去睡了。”烛渊说着慢慢站起身,就在曳苍大松一口气的时候,又不冷不热地补充一句,“明日是第三层试炼,你去做她的对手。” 烛渊走了,曳苍在原地石化了。 第三层……那是蛊啊!防什么都好防,防蛊最难防啊! 大人!这是收他的命啊!他不就是好巧不巧地在大人心情不悦的时候下山一趟了,大人用得着这么蹂躏他吗!他没有大人那百毒不侵百蛊不入的身体啊! 石化的曳苍,再慢慢地风化了。 酒后吐真言?烛渊本是冷着一张脸,忽而却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翌日,龙誉在卯时便醒了,主要是因为夜里她没有燃蒿草,山蚊子的嗡嗡声把她吵醒了,醒来之时天还未亮,她便摸着黑又在宁水河里洗了一遍身,天方蒙蒙亮时便往伙房去了。 昨日在伙房龙誉吃得很爽很满足,想着今日的试炼绝对会是威胁生命消耗体力,绝对要进入试炼场之前把体力精神补充得足足的。 崎棉昨夜被曳苍骚扰了一夜,心里想着事情没有睡好,早早便醒了,刚到伙房没一会儿便瞧见龙誉来了,龙誉一见他便笑了,毫不尴尬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地说了自己来找些吃的,崎棉知道今日是她的第三层试炼,只是冲龙誉笑笑并未多问什么,道一声稍等等便开始烧灶,龙誉觉得自己就这么坐着让别人伺候自己很是过意不去,便过去搭把手,崎棉不习惯有人在他身边,便让龙誉去把米淘了,龙誉点了点头,转身便拿了挂了墙上的竹筛子去米缸舀米。 可当龙誉看到那出奇大的米缸时还是惊讶了,想着圣山的米缸还真的是非同凡响,不过也没什么,谁叫圣山有那么多人需要养活,可又不知要淘多少米合适,一边想着这大米缸忍不住好笑,一边转头去问崎棉要淘多少米合适。 可是龙誉一转头,就看到烛渊站在门边,晨光逆照,面如冰霜。 崎棉正把灶烧热,发觉身后气氛不对,一转身便看到了百年难得在伙房一遇的烛渊,瞬间怔愣,很快又回过神,向烛渊微微垂首躬身,微微笑道:“大人,您怎么来了?大人若是饿了,只管让人来跟属下说,属下送到神殿去给您便是。” 烛渊也是微微一笑,看不出喜怒,抬脚跨过了门槛,“崎棉,我今日想换个人的手艺尝尝,便不劳你亲自动手了。” 崎棉微微一怔,看了一眼正立在米缸边垂眸不知想些什么的龙誉,心下了然,“属下明白了,只是……”只是这灶房要用到何时,可是整个圣山的教徒都在等着吃早饭的。 “莫担心,去歇着吧,我自不会让我的教徒受饿。”烛渊浅笑坐到了屋子右边的桌子旁。 “是,那属下便歇着去了。”崎棉应了声,心下也没有过多的疑惑,却不忘说,“食物都在后屋,若是大人无事,属下便先出了。” “嗯。”烛渊微微点头,看了一眼冒着点点火光的灶膛,淡淡道,“把灶熄了再走。” 崎棉又是微微一怔,没有多问,躬下身去把灶膛里的柴禾给取了出来,在地上捣灭,这才出了伙房。 龙誉看着那已经燃起了的灶膛子被熄灭,终于抬头去看烛渊,她知道,这个白面小男人是整她来了,因为她那不知何时犯下的“错”。 “自上次尝了阿妹的手艺,甚是想念,不知阿妹可否再让我饱一饱口福?”烛渊说得轻淡,一手拿过了倒扣在桌上的陶碗,一手拿过了桌上的陶壶,正欲倒碗水,发现陶壶是空的,不由将陶壶往龙誉的方向一递,“我渴了,阿妹先煮来一壶茶再说。” 他从未踏足过伙房,今日不过是心血来潮,却不想还没跨入门槛便瞧到了这一幕,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她已经十日未曾在他面前勾起过嘴角,如今竟是看着别的男人的背影也能笑靥如花,真是不错,很好,很好。 龙誉咬咬牙,将手中的竹筛子放到了米缸里,走向烛渊,不言一语面色平淡地接过了烛渊手里的陶壶,烛渊瞧见她这一副不惊不忙不怒不笑的模样,忽而笑了,笑得玩味,“我喜欢喝甜茶,不能太甜,也不可太淡,要最新摘回的茶叶尖,茶水不能煮得太浓,也不可太淡,端给我的茶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这其中有一样过了或者不足,就重新来过。” 龙誉提着陶壶的手猛地一抖,紧紧盯着烛渊,很想将手中的陶壶摔在他脸上,最终还是扼制住了这举动,可是心里却是咬牙切齿,依旧冷静道:“阿哥,这茶水的甜淡浓淡和温度我尚能掌控,可是这新摘回的茶叶尖我上哪儿弄?” 她是来找吃的,不是来伺候他吃的,不过既然被逮到了,算她倒霉,她认栽,谁叫他是“老大”,谁叫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惹了他什么。 “我不管。”烛渊微微抬了抬下巴,翘起了二郎腿,明明是无赖的口吻,可说出来却带着命令的味道,龙誉最终还是没忍住,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愤愤地转身到门外去了,她必须去问问方才那个被撵出去的人,看看那新摘的茶叶尖到底有没有。 没办法,她已经得罪不起这个阴晴不定的白面小男人,尤其今天不能得罪,她还不想真的落个半身不遂的下场,他对她,对所有与她有关系的人,可是恨得很。 烛渊看着龙誉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敛了去,微垂眸,抬手轻按着眉心。 他居然连她多少日未曾对他笑过都记得一清二楚,他真的这么在意么? 而若不是在意,他又为了什么而置气? 置气?烛渊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微微一怔,他现在,是在置气么? 伙房很大,灶台就分了好几个,可除了方才崎棉燃过了的那个还尚有余温,其余皆是冷锅冷灶,幸好崎棉没有离开,而是到后屋整理柴禾去了,龙誉从崎棉那儿取得了新摘晒干了还炒过了的茶叶尖,心情稍微缓和了一点,一踏进伙房的门就又看到了那已经完全熄灭了的灶膛,心底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他这是的的确确成心来整她的,龙誉心底咬牙,不由得又想狠狠瞪烛渊几眼,动不了手脚也不能逞口舌之快,也只有这个法儿来泄愤了。 可当龙誉的第一道眼刀子朝烛渊劈过去的时候没有奏效,因为烛渊正垂眸轻柔着眉心,根本没有收到她的眼刀子,而龙誉看到烛渊这一动作,心里的气顿时消散了。 他,不舒服? 可她的气还没散得完全,又噌噌地窜了上来,因为烛渊接下来的话。 “酸汤,捣鱼,面酱,荞疙瘩,黄焖狗排骨,血灌肠。”烛渊头也未抬,“这些我都要吃,对了,黄芥辣酱必须有,不然我不吃。” “……”龙誉手一抖,手中的陶壶险些摔到地上,他这是要弄死她!?做完这些不知道要花掉多少个时辰,“做这么多,你自己吃得完!?” 烛渊抬眸,云淡风轻道:“我何时说了是我自己一个人吃?方才我所说的,每样做出三十份来,今日大伙能不能填的饱肚子便靠阿妹了。” “你说什么!?”龙誉将陶壶用力搁到了灶台上,气得七窍生烟,只差没叉腰指着烛渊的鼻子骂再上前揪着他的衣襟将他猛揍一顿,“三十份!?” 这是要弄死她的前奏!? “是的,三十份。”烛渊边说边揉着自己的耳朵,“阿妹不用叫这么大声,我的年纪还没有大到耳朵不好使的程度,阿妹这么喊,倒是让我的耳朵疼得紧。” “不做!我管你真饿假饿!”龙誉完全火了,看也不看烛渊一眼便往屋外走。 “阿妹信不信只要你敢踏出这门槛一步,外面的人全会死在你面前?”烛渊用手支着额,平平淡淡地说着,龙誉跨出门槛的脚步顿时僵在半空。 龙誉慢慢转头看向烛渊,刹那间眼里的气愤全消,又恢复了她那副伪装的凉淡脸孔,“外面的人,都是你的手下。” “呵……”烛渊轻笑出声,“那又如何?我说过,任何人在我眼里都一样,尚且我对自己的师父都下得了手,阿妹认为我还对谁人下不了手?” “我现在只是问阿妹信不信我方才所说的话,而已。”烛渊说着,将手边桌上的空陶碗拿起来把玩。 龙誉慢慢收回自己的脚,看着烛渊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将口中两个字咬得极重,“我信。” “那么阿妹就快些下厨吧,我不喜欢等得太久,若是等得太久,会让我在等待的过程中改变主意。”烛渊将陶碗在指尖转动着,“而且,我口渴得紧了。” 龙誉不再有任何情绪,转身走回灶台前,慢慢蹲下身,拿起了摆在灶膛前的柴禾。 在他身边,总有一天她的情绪会被磨得一干二净,不过这样也好,人总是要变的,这么下去她愈来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做到不论面对何事都能心静如水处变不惊。 “其实我只说了让阿妹做出这些菜每样三十份来,也没说不让阿妹找帮手。”烛渊将手中的碗重新在桌上倒扣好,轻轻拍了拍衣衫,站起了身,“烧柴的味道最是难闻,做好了端到蚩尤神殿与我,这甜茶,我暂时不喝了。” 烛渊说完,往屋外走去了,临出门前想起了什么,微微回头补充道,“不过我的那一份,必须阿妹亲手做,尽快,我只给阿妹一个半的时辰,若是时辰过了,阿妹自知后果。” 龙誉没有应声,没有点头,也没有回头看烛渊,烛渊只是站在门边看了她蹲在地上的小小背影一眼,扭头走出了伙房。 龙誉心里数着时间,觉得烛渊应当走远了,立刻扔下手中的干柴,往后屋冲去了,每样三十份,她可淡然不了,就算每样十份她也淡然不了,至少今天淡然不了,她还有试炼在身,怎么能在伙房蹲一天! “叮铃……叮铃……”伙房外,有银铃声浅浅响起,只不过龙誉没有听到罢了,待她回过头,却是什么也没有瞧见。 当龙誉手里用超大竹托盘托着满满的食物走出伙房之时,堪堪好与领着林蝉蝉前来的布诺打了个照面,布诺被龙誉手中这大得夸张的竹托盘弄得愣住了,看看那托盘上的东西,再看看龙誉面上的神情,心下便也了然了。 而他身后的林蝉蝉却是紧紧盯着龙誉不放,虽然龙誉因为匆忙只是与她擦身而过,让她根本没有瞧得细致龙誉的容貌,但她还是愣住了,龙誉走远了,她的目光还是锁在龙誉的背影上。 因为林蝉蝉觉得,龙誉的模样与身形好熟悉,就像在哪儿见过一般,可是在哪儿见过呢?却又想不起来了,而且她明明不认识任何苗人的,又怎会对那个人有种似曾见过的感觉? 好奇怪,为何会有这种熟悉的感觉呢? 布诺瞧见林蝉蝉望着龙誉的背影出神,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然而却让布诺微微蹙起了眉,想起了曳苍的话,想起来他们的猜测。 可是,却又觉得不应当,除了他们四人,这天下间怕也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说细作为她而来却又行不通,可若非此缘由,这个小娃娃又为何出神? 布诺唤回了林蝉蝉的出神,崎棉也正好在此时从伙房走了出来,曳苍有冷着脸跟林蝉蝉说过崎棉,所以也不待布诺说什么,林蝉蝉便自来熟地和崎棉说上了话。 然后,林蝉蝉觉得这五毒教和她所听说的五毒教完全不一样,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可亲又和气的,虽然这里的人似乎都喜欢绷着一张脸,就像好人曳曳那样,虽然她昨夜在曳曳屋里墙上的刻字看到五毒教的教规以及圣言,知道了这里就是五毒教的一瞬间是害怕的,毕竟她所听到过的五毒教的所有传闻都是血腥狠毒的,可是转念一想,好人曳曳都在这儿,她有什么好怕的呢,更何况有一句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只是听说而未曾亲眼见过,又怎么能听风就是雨地认为五毒教就都是坏人呢,况且大伯都说了苗疆的人很好,既然苗疆的人都很好,五毒教又为何是坏的呢? 于是昨儿夜里,林蝉蝉睡了她这两个多月将近三个月来的第一次好觉,却不知曳苍一夜未眠既为她的事情忙活又为他自己的事情准备。 曳苍昨夜把林蝉蝉的事情向崎棉一五一十都说了清楚,也知道此事先不宜让烛渊知道,而且伙房平日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正是安置林蝉蝉的最好位置,便也答应了曳苍,不过现下崎棉瞧着林蝉蝉不像是有心机的人,便又和布诺说了会儿话,皆认为先紧盯着为好,末了布诺才向崎棉问了今早发生的事,崎棉三言两语说完,布诺沉默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林蝉蝉本想问布诺刚刚她见到的那个手里捧着饭菜年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姑娘是谁,可又觉得布诺一张冷脸比曳苍还不好说话,转念便想去向崎棉询问,奈何崎棉的话像曳苍一样少得可怜,便也没问,于是林蝉蝉就思量着还是见着了曳曳再问曳曳的好,曳曳虽然总是凶巴巴的,可还是待她很好的。 想着想着,林蝉蝉便莫名地脸红起来,让崎棉看得很无奈,这才走了一个把伙房搞得乌烟瘴气的小姑娘,又来一个没事自己脸红傻笑的小傻姑娘,他怎么这么遭罪。 这边崎棉郁闷,那边龙誉也郁闷,她捧着一大盘的东西跨入蚩尤神殿殿门的时候,烛渊面前的第三支香正正好燃尽,龙誉眼疾脚也快,在那最后一节香灰柱掉落到地上之前将手中的竹托盘稳稳搁在烛渊面前,心里道着好险,不然这个白面小男人不知又要变什么脸。 烛渊看着龙誉这踩着点舒了一口大气的模样,在看那竹托盘中他所说的东西一样未缺,便微微弯起了唇角,笑道:“阿妹可真是准时。” 龙誉其实很想说,面对你这样的人不得不准时,可还是将这样的话咽在了肚子里,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 “不要站着给我造成压力。”烛渊在拿起筷子之前斜睨了龙誉一眼,今日的烛渊不是斜倚在石椅上,而是跪坐在大殿中央,膝下是一个方形蒲团,龙誉只好乖乖地改站为跪坐。 只见烛渊向她伸出了左手,龙誉很想在那白净修长的手上狠狠跺一脚,可是想归想,还是会意了双手捧起筷子放到了烛渊手心里,烛渊似是满意一笑,便开始慢慢细嚼慢咽起来。 说是细嚼慢咽,还真的是细嚼慢咽,慢得龙誉觉得他这一顿饭吃得比她做这一顿饭用的时间还要久,她已经跪坐得双腿都麻木了,偏偏面前的这个白面小男人还是一副慢悠悠的模样,她终于忍不住问道:“阿哥,你再这么吃下去,都可以直接吃晚饭了。” “那正好,连晚饭也省了。”烛渊装作没有听到龙誉的弦外之音,依旧吃得缓慢。 龙誉咬咬牙,“阿哥,今日是我第三层试炼的日子。” 可恶,别假装不知道! “哦?”烛渊像恍然大悟一般,这般模样让龙誉瞧得牙痒痒,还以为他会有什么反应,谁知他还真的只是哦了一声,接着说出一句让龙誉眼角直抽的话,“阿妹不用着急,我不是还在这儿呢么?” “……” 不过,皇上不急,自有太监急。 这一边,试炼场,日上中天,布诺平静如常,四位圣使安静跪坐等待着烛渊到来,各自的使女安静地立在她们身后,唯有曳苍,坐立不安。 眼瞅着午时都过了…… 终于,曳苍千盼万盼的人终于出现了,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早死早超生,曳苍此刻的心境就是这样的。 而当龙誉跟在烛渊身后走进试炼场时,沙耶娜蓦地抓紧了缠在她腰上白蛇的尾巴,眼底一抹寒光闪过。 092、可否借大人腰上的夜箫一用? 一进到试炼场,龙誉可算是明白了,这愈高层次的试炼,能现场观看的人就愈少,就像现在,一干人等的身份级别都是在使女以上,连高级弟子的位儿都没了,且今日的的场面似乎没有前两次气势压人,今日非但不见曳苍与布诺的打扮有任何异样,便是那场地中央也没有了如前两次一般的诡异图案。 可是,前两次一进到试炼场都能见到她的对手,今日她的对手位于何处? 其实,心里有这样的疑问的除了龙誉自己,几位圣使及其使女皆如是,包括沙耶娜。 烛渊走到了北面高台上,转过身时龙誉正在他面前单膝跪下,烛渊也是难得的在这样的场合面上才有严肃之色,俯视着面前的龙誉,从怀中取出了一支两指粗细的竹管,龙誉立刻将两手高举过头顶,烛渊便将那竹管放到了她手心中。 “第三层试炼,为蛊之试炼。”烛渊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有着极度威严的震慑力,使得龙誉也不禁不为他的气场折服,蛊之试炼,只能用蛊吗? “管中为嗜血蛊,没入人体,十二时辰,暴血而亡。”烛渊走着必须要走的过程,“蛊虫只有一只,你需要做的即是将蛊虫种入对手体内,限时一个时辰。” 龙誉认真听着,她觉得烛渊的话定还没有说完,果然,“而后,在六个时辰内解蛊,下蛊与解蛊二者皆不可超时,否则你便是输家。” 龙誉真不知这是试炼必须走的过程,还是这个白面小男人故意修整她,养蛊之人皆知,下蛊容易解蛊难,且不论嗜血蛊是苗疆十大夺命蛊之一,蛊虫一旦进入人体便是深入骨髓,岂能说取出就取出,更何况还是在六个时辰内,即便她身体里栖息着蛊虫之王,有着非比寻常的养蛊控蛊之力,却也不敢保证能在六个时辰内成功解蛊。 不过,事到如今,不试又怎知行与不行。 龙誉将捧着竹管的双手缓缓放下,示意听明白了,而后握着竹管走到了场地中央,曳苍从烛渊所在的高台后方走上前,往龙誉的方向走去,在她的对面站定。 一瞬间,龙誉完完全全震惊了,众人亦如此。 曳苍!?竟是他来做她这一轮的对手!?这可是嗜血蛊,种下之后没有百分百的肯定能解得了的!那个白面小男人,心里想些什么!? 然而震惊的远远不止龙誉一人,四位圣使还好,只是面上有一瞬间的震惊错愕,四位使女便明显的自控力不足,面上的震惊停滞了许久。 在龙誉眼里,与曳苍交手是烛渊脑子烧了的决定,可是在其他人眼里,这是无比的殊荣,不止是因为他的身份是五毒圣教的右长老,更是因为右长老那一身从未有人见过的功夫。 圣山之人皆知左右两位长老的身手仅次于祭司大人,可却因为二十年前那几乎使得苗疆覆灭的一战左右两位长老身受重创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两位长老的真正实力,更何况她们在座的人没人亲眼目睹过二十年前那一战,且这已是二十年已过,两位长老的实力当有增无减。 而且,祭司大人二十年未曾离开过蚩尤神殿,四位圣使曾经的三层试炼皆是左右两位长老来住持,试炼通过才有机会进到蚩尤神殿,才有机会见到被圣山奉为圣神的祭司大人,而这未来圣蝎使的试炼,竟是层层皆由祭司大人亲自出面,其中荣耀,可想而知。 这是四位圣使曾经历过的试炼所没有得到的殊荣,可也因为与龙誉交手的是曳苍,使得这一场试炼更为人瞩目,毕竟圣蝎使一位的空缺了整整二十年,受瞩目受重视也是应当的。 可是,现下这情况,似乎谁赢都……不妙。 沙耶娜看着试炼场中的龙誉,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在她腰上挪动的青白交颈蛇的的背,布诺微微斜了眼眸,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沙耶娜的一举一动。 然而觉得不妙的又岂止是几位圣使以及使女,曳苍心里才是觉得大大的不妙,他才是真正的赢也不是输也不是,赢了吧,大人不高兴,输了吧,损面子,而且损的是圣教的面子,损面子就算了,自己的命还有危险,他昨夜离开蚩尤神殿就开始后悔,后悔没有问大人他这是输了好还是赢了好,可想要回头再去问大人时,大人则只是让守卫给他两个字“不见”,没办法,他只能自己斟酌了。 真的是很忧伤很伤感,曳苍心底无限拧巴,而当她看到龙誉手上除了那支装着嗜血蛊的小竹管再无他物时,不禁转身面向烛渊,微微提了提音量道:“大人,不知可否让属下的对手选一样武器?” 龙誉微微一怔,看着曳苍空空如也的双手,很是不解,又有一种被小看轻视了不满。 烛渊没有说话,只是凝眸看了两人片刻,左手微微抬起,便有教徒抬了兵器架来,龙誉只是瞧了一眼那插满各式兵器的木架,并未有上前挑出一件趁手武器,而是往烛渊的方向迈出几步,微微垂了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显得恭敬,“大人,不知龙誉可否借大人腰上的夜箫一用?” 烛渊眸光一凛,沙耶娜的目光投到了烛渊的腰间,看着那支做工并非细致的夜箫只觉心口如被巨石压着,抚摸着交颈蛇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白蛇缠到了她的双肩上,吐着信子触碰着她的脸颊,沙耶娜立刻别开目光。 布诺循着龙誉的话望向了烛渊的腰间,看到那夜箫时面色微沉且蹙起了眉心,曳苍也瞧着那夜箫,眼神由夜箫身上移到烛渊面上,再移到布诺脸上,拧巴的心顿时竟豁达了起来。 烛渊盯着龙誉的眉眼,手摸上了别在腰间的夜箫,在指尖触碰到那夜箫之时动作微微一滞,却又很快将那夜箫取了下来,继而从高台上走下,朝龙誉走去,将那夜箫亲手交到了龙誉手中,众人皆惊。 “我的夜箫,必须完好无损。”这是烛渊将夜箫交到龙誉手中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扔给她的一句话,用这种没有任何杀伤力的东西来与曳苍的实力抗衡么? 龙誉将夜箫握在手中,只觉有些沉手,不知是因为烛渊的话,还是因为她担忧这仅仅是一支没有杀伤力的夜箫,可她不想握剑,因为对方是苗人,即便是对手。 夜箫上还有烛渊尚未完全消散的浅浅体温,龙誉手心感受着那浅浅的温度,竟有一种温心的感觉。 烛渊回到高台上的时候,龙誉也回到了曳苍面前,便听得烛渊程序式的声音冷冷道:“第三层试炼,开始。” “小姑娘,注意了,我要出手了。”曳苍面上的神情也瞬间变得严肃,只见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五指并拢起,一股强大的气流慢慢在他指尖凝聚。 聚气成刃!龙誉大惊,曳苍,居然会聚气成刃!那是要有极其深厚的内力才能练就的功夫,而以她的内力,只怕是这一世人都练不成的! 难怪,难怪他不需要用武器,难怪他让那个白面小男人给她选武器,这聚气成刃的杀伤力绝对不会比无形千丝引弱,这真的是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被削成肉泥的! 看来五毒圣教的右长老,并不是徒有虚名,可真的是深藏不露! 龙誉紧了紧手中的夜箫,震惊之余并未慌乱,她所要做到的不是夺取对方性命,只要将嗜血蛊种到对方身体里就算赢,可是对方却也不会乖乖地让她把蛊虫甩出,交手是必然的,而这蛊若是种成了,也必须是要解的。 烛渊似是对这一场试炼没有丝毫兴趣,让布诺把他的竹椅搬到阴凉处,他便坐在那阴凉处喝着甜茶想布诺说着今儿的晚饭吃什么为好。 布诺有些哭笑不得,虽说这是一场曳苍必须输的试炼,大人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 沙耶娜一直都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连画里几次叫她她都未有听到,其他几位圣使和使女则是认真地看着场中的较量,尤其是看着曳苍的一招一式,直让她们看得目不转睛,毕竟她们从没有见过曳苍真正出手,却不想竟让她们见识到了聚气成刃。 这一场在布诺眼里没有任何悬念的比试自然在曳苍的败北中结束,几位圣使以及使女不可置信,却也不得不承认没有人能抵挡得了苗疆的蛊。 而龙誉也在最后一刻将蛊虫植入曳苍体内时舒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曳苍也是个狠角色,并非是他输了,只是蛊虫是防不胜防的,于他这种对下蛊解蛊并不了解的人来说,能够阻止她一个时辰已是很不易了,她也不觉得胜之荣耀,毕竟就是一个不相当的比试,武对蛊,于她这个身体里栖息着蛊王的人来说,自是蛊胜一筹。 而自来试炼中的解蛊都是在药王谷蛊谷进行,而解蛊之时除了大祭司与两位长老能在旁看着之外,几位圣使自然也不能再旁观,临出试炼场时均不约而同地看了面色苍白的曳苍一眼,嗜血蛊不是小事,若是解不了,后果只能暴血而亡,可这不是她们能管,就像她们自己所经历过的试炼一般,即便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仍无人能帮得了她们。 唯有沙耶娜没有回头,抚摸着交颈蛇的背大步离开了。 曳苍被布诺扶着朝药王谷走去,烛渊走在最后,龙誉走在曳苍身旁,看着曳苍不过片刻便已经苍白无力的脸色,心下急切,催着布诺快些快些,那模样就好像中蛊的是她一般,布诺最终没能忍住她的催促,也不管曳苍反对与否,直接将他背到了背上,箭步往药王谷冲去。 其实布诺心里也很是惴惴,怕龙誉解不了曳苍体内的蛊,做了三十多年的弟兄,说不怕失去也是假的。 烛渊却不像这三人这般紧急,而是在他们后边慢悠悠地走着,看着三个人的背影,眸光沉沉。 布诺与曳苍,陪伴了他三十几年,也是他在这世上还在乎的人,可她呢? 曳苍的意识愈来愈模糊,隐隐约间,好似听到了林蝉蝉在没脸没皮地叫他曳曳。 烛渊进了药王谷,却没有去往蛊谷,而是转向了毒谷,他倒是不担心龙誉解不了蛊,红眠是蛊王,天下间的蛊虫皆要受其掌控,六个时辰,足够了。 当龙誉成功地为曳苍解了蛊已是到了第二日的卯时,看着那燃尽的一柱柱香,整整足足地用了六个时辰,在成功的最后一刻时,龙誉满面煞白,面上皆是密密的细汗,双手还有些微微颤抖,捂着心口跌坐在了地上,好险,好险,他身体曾受过重创,这蛊解得真是心惊胆战,那蛊虫险些就要侵到了心脉,好在,她还是成了,无事了,不然就又是一条人命葬送在她手里。 布诺也是提心吊胆了一夜,看着那燃了又灭,灭了又燃的香,手心早已被冷汗湿透,幸好最后曳苍这条老命还在,而后毫不温柔地将曳苍往背上一甩,把他背回了他的小殿。 龙誉紧绷着心度过了整整六个时辰,此刻心松了下来,倦意也排山倒海地袭来,本是坐在桌旁倒了碗水喝,水还未倒,手还握着陶壶的柄,竟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有清脆悦耳的银铃声传来,龙誉未有醒来。 烛渊坐到了她身旁,看着她那乌黑的下眼睑,抬手将她的手从陶壶柄上轻轻拿了下来,再将搁在她手边完好无损的夜箫拿起,重新插回了腰间,而后看着她并不安详的睡颜陷入了沉思。 天微亮,曦微暖,心微跳,情微扬。 另一处,林蝉蝉也是顶着一副乌黑的眼眶抱着双膝蹲坐在曳苍小殿前,听到有脚步声,立刻跳了起来,看到布诺的时候有些害怕,本能地想逃,可当她看到布诺背上的曳苍时,连忙扑了过去,也忘了去害怕布诺,再当她看到面色苍白仍处于昏迷中的曳苍时,那乌黑的眼眶便开始红了起来。 “布,布诺大人,曳曳怎么了?”林蝉蝉声音里带着哭腔,话虽是问布诺的,眼睛却是紧紧盯着曳苍,布诺只微微蹙眉回给她一句“没事”,便继续往小殿里走。 “怎么可能没事,曳曳都这副模样了怎么可能没事?”林蝉蝉嘴唇有些发白颤抖,她记得大伯发病时就是这副模样,面色苍白得可怕,痛苦不堪,连大夫都无济于事,她每一次见到,都怕大伯挺不过去,都怕大伯就这么再也不会教她许许多多的东西,她害怕,她害怕曳曳也像大伯一样…… “曳曳,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曳曳是好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前儿晚上见到他他还好好的,怎么才一日不见就成了这样呢?难道,难道是因为她被他顶头的人给处置了? 林蝉蝉心里这般想着,翻滚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布诺将曳苍放到竹榻上,林蝉蝉便跪坐在竹榻旁,双手紧紧揪着曳苍的衣袖,头凑到了曳苍的面前,一边摇晃着曳苍的手,一边啜泣道:“曳曳,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了……你没有事的对不对,看看我好不好?” “曳曳,我不嫁给你了,我也不要你娶我了,你醒来我就走,不让你心烦不让你为难了好不好?”突然,林蝉蝉的语气变得无比哀伤,一滴泪坠落到了曳苍的睫毛上。 “你到底烦不烦!?”曳苍蓦地睁开了眼,眉心紧拧,没好气地瞪着林蝉蝉,呵斥道,“让我好好地睡一觉行不行!?” 曳苍说完又立刻闭上了眼睛,他被折磨了一天想要好好睡一觉都被骚扰!女人真心烦! 可就在曳苍闭上的眼睛的瞬间,忽然觉得眼睛上凉凉的,不由抬手去拭了一把自己的眼睛,触手是湿润的感觉,刚刚那个烦人的中原女娃娃似乎在哭,这是……泪? 曳苍不情不愿地再睁开眼,一入眼就是林蝉蝉又红又乌黑的眼眶,还有泪水不断在眼眶里打转,不断地落下,看到林蝉蝉这副模样,曳苍的倦意全消了,顿时又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哭什么啊,我还没死呢啊,不需要哭丧。”曳苍说得很烦躁,一烦躁就坐起了身,“不准哭了,把眼泪给噎回去!” “呜呜……”可是这一次林蝉蝉没有听曳苍的话,揪着他两臂的袖子便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第一次在曳苍面前不是啜泣而是哭出了声,哭得既伤心又开心,发自内心的害怕与颤抖,“我以为曳曳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啊,我以为又没人要我了……” 曳苍被林蝉蝉这突然的举动弄得一怔,因为这是林蝉蝉第一次敢靠近他,平日里虽然想靠近却又不敢,这次,想必是被他昏迷的模样吓坏了,他似乎,还从没有体会过被人这么在乎的滋味,心里的烦躁没有了,反而觉得很暖很舒服。 她真的这么在乎他? “不要把鼻涕蹭在我身上。”或许世事就是这般奇怪,就这么一瞬之间,曳苍觉得林蝉蝉不是那么惹人烦了。 可曳苍的话才说完,林蝉蝉立刻猛地吸了吸鼻子,那“嗖”的一声让曳苍的脸顿时黑得如同锅底。 布诺仍站在一旁未有离开,看着这一幕,眉心愈拧愈紧。 曳苍与布诺对视一眼,布诺知道他想说什么,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曳苍知道,瞒不住了,可是要怎么和大人说?仍然像前日晚上和老左说的那样吗?细作吗? 又是一个如墨黑夜。 又是一个如鬼魅般的黑影穿梭在似乎无尽黑暗的苗疆密林中,往幽潭草泽的方向,往中原的方向。 ------题外话------ 其实吧,这是枚别扭的阿哥~ 明天万更~ 093、阿妹,想不想听故事? 第三层试炼若是通过就要接受大祭司的考核,这龙誉是知道的,可是她不知道这种尚算得上是大事情的时日安排竟是随那个白面小男人的性而定的,也不知道那个白面小男人想修整她到什么地步,她今日刚从解蛊的紧绷感中松过来,竟然就将考核定在了明日! “啪!”龙誉一怒之下将手中的茶碗摔到了地上,气得浑身发抖。(.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红雪摇着尾巴,绕过地上茶碗的碎片来到了龙誉脚边。 “小圣蝎!”浑身怒意的龙誉这才注意到脚边的红雪,弯下身将红雪给拿了起来,放在手心里,仍旧火气未消,“好久不见你了,我都快被你那主人折磨死了!” 红雪在龙誉手心里转了个圈儿,龙誉立刻改怒为笑,“怎么了小圣蝎,是不是想我了?” 红雪晃了晃自己的钳子,龙誉带着她坐到了门槛上,曲起双膝,将红雪放到了她的膝盖上,叹了口气,“小圣蝎,你来了也好,我都没个说话的人,一心的话都不知与谁说为好,原本觉得蛇阿姐挺好,可是……” 龙誉自说又自摇了摇头,不再就沙耶娜的事往下说,“发生了很多事情,村子没了,巫姑阿姐没了,莲花阿姐也没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一切就在那么一日之间,满眼满眼的血,我谁都想救,可是谁都救不了,我太弱小了,若非你那主人点明,只怕我还不知道这些灾祸其实都是我引起的。” “我不仅弱小,还愚蠢。”龙誉想笑笑,想让自己显得轻松些,然而却怎么也笑不起,愈说声音愈有些黯哑,“所以我决定要到圣山来,想要当教主,一步步往上爬,总会慢慢变得成熟强大的,即便我曾经自认为强大的能力在圣山来说不过平平,可是我想争,我不想总是这样,自己一人,终究太过弱小,面对中原武林,大唐将士,不过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了,也平静了,想着就这么臣服在你那主人的脚下,总该也学得他的冷血狠辣,我知道我的同情心要不得,若是再不改变,只怕会害了更多的人。”龙誉垂着眸,看着膝盖上的红雪,只见红雪将身子趴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听她说,不由伸手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红雪的背,低低沉沉道,“小圣蝎,你有阿娘吗?你有没有觉得跟你生活了二十年之久的阿娘其实不是你的亲阿娘,其实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 “我不恨阿娘瞒我,因为我爱我的阿娘,小圣蝎,你的阿娘爱你吗?我的阿娘很爱我,可为何我的亲阿娘却狠得下心在我体内下蛊?让你的主人牵制我一辈子,恨我一辈子,或许她给了我生命我不该恨她,即便她从没养过我,可我能说我恨她吗?”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阿爹是谁,被人说成小杂种的滋味,不好受,比别人嘲笑我没有阿爹,嘲笑我是野孩子还要难受。”四下无人,龙誉将自己憋在心里的所有话都向红雪倾吐出来,即便红雪并不是个最好的听客,可似乎正是因为红雪不是个最好的听客,她才能说得毫无保留,连这些日子伪装的坚强自信与平静都卸了下来,真正地像个双十的姑娘。 月光如水,安心宁静,给龙誉小小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愈衬显她的哀伤与无助。 “小圣蝎,你说,我的阿爹是谁呢?我从未觉得不知道自己的阿爹是谁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如今倒觉得自己有些悲哀,你那主人应该是对我那亲阿娘恨之入骨的,否则又怎会将这怨恨迁到我身上,又怎会……对山洞里的那个人那般恨。” “你那主人说,那是我的外阿公,是圣教的上一任大祭司,擎天,小圣蝎,你认识吗?”龙誉说着,红雪突然直起了身,将尾蛰翘得极高,龙誉再轻轻点了点她的背,“我只是问问而已,没有打算要做什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红雪这才又趴下了身子,享受着龙誉指尖的摩挲,“看你这反应,想来你那主人说的并不是骗我的,他真的是圣教的上一任大祭司,我的外阿公。” 龙誉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很讽刺,他恨不得她日日活在煎熬中,又岂会拿什么话来骗她,告诉她实情才是对她最好的折磨。 “小圣蝎,你若是能说话就好了,这样便能告诉我,我的亲阿娘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龙誉自言自语,并未期待过红雪能给她答案,只是觉得说出来她会好受些,“还有……那个山洞,是怎么回事……” “那里,曾经住着一个孩子,对不对?”龙誉说到这的时候,声音有些不自觉的轻颤,“那是个多大的孩子?又在那可称为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度过了多少年岁?如今,可还活着?” “不是我的同情心又在泛滥。”龙誉抬起另一只手放到了心口,眸子里满是哀凉,“只是看到洞壁上那些一层层的刻字时,心,止不住……” “生疼,很疼……”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何一看到那些刻字的时候,心疼得那般厉害。 月光皎洁,此刻却似碎了一地的哀伤,无法拾掇。 突然,红雪又直起了身体,顺着龙誉的小腿往下爬去。 有什么立在了龙誉面前,遮挡了月光,将一片阴影投照在她身上,有已经极为熟悉的小小银铃声响起,很悦耳。 龙誉慢慢抬头,只见发梢还挂着水珠的烛渊站在她面前,除了衣摆那一串儿的银铃铛,他身上再无一件银饰,面色凉淡如水,却没有冷意。 龙誉似乎已经习惯了烛渊这样的神出鬼没,此刻不想起身给他行礼,也不想与他置气,只淡淡地看着他,再看看自己身旁的半边门槛,淡淡道:“夜来无事,阿哥可要一坐?” 烛渊并未答话,只是看了看那尚算干净的门槛一眼,便背过身挨着龙誉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门框并不算大,两人肩并肩挨着坐堪堪挤得下,龙誉今夜穿了无袖小褂子,烛渊挂在手臂上的湿发碰着了她的手臂,冰凉黏腻的感觉使得她微微侧过头看向烛渊,这才发现他满头的长发都还是湿着的,便是脸颊上耳垂上都还坠着水珠子,于是双手撑着膝盖站起了身,转身走回了屋里。 烛渊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左手的食指微微颤动起来。 可就当他那突来的怒意袭上心头就要爆发出来之时,有一个轻轻的重量搭在了他的头上,还垂到了眼前遮挡了他的视线,继而是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头上。 烛渊猛地一怔的同时身体不自然地僵住。 “难道没人告诉过阿哥,夜里湿着头发不好吗?”龙誉两手一齐放到了烛渊头上,用大棉帕子先是揉搓着烛渊头顶的头发,而后才蹲下身,替他揉擦着散在肩上背后的长发,一边擦一边平和道,手上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在做一件平日里经常做的极为寻常的事一般。 此一刻,龙誉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恩怨,也没有想到他给她带来的种种不快,只突然想到了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其实只是个连五色饭都没有见过的似乎连照顾自己都不会的人。 在龙誉轻柔的动作下,烛渊慢慢僵住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不忘回答龙誉的话,“没有人告诉过我。” 龙誉也不惊讶,似是已经习惯了他除了一身功夫与满脑子的黑暗阴森之外对其他事情皆是一无所知,将他仍坠着水珠的发梢一起拢到了棉帕子里,轻轻揉搓,轻浅的声音里有一股难得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那以后就记着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如此口吻,竟像是个在柔声叮嘱着自己要出远门的丈夫路上小心些的小媳妇,让烛渊的心情不自禁地晃了晃,偏偏龙誉自己没有察觉自己所说的话有何异样,将棉帕子从后捂到了烛渊的双耳上,替他擦了擦耳廓,再揉了揉他的耳垂,将他耳垂上的湿意一并擦干。 烛渊突然有种将龙誉拉到怀里的冲动,最终还是生生压下了这样的念头,安静地待龙誉替他擦好了头发再用木梳替他将头发梳顺,再在他身旁坐好的时候,才望着墨空中的月,浅声道:“从没有人帮我擦过头发,一直以来,头发都是胡乱洗洗,就这么晾着了。” 他也从没有想过,会有人帮他擦头,而且,很舒服,很安心。 “我知道。”龙誉将刚刚倒的两碗甜茶递了一碗给烛渊,毫不掩饰道,“看出来了。” “阿妹,想不想听故事?”烛渊轻啜了一口甜茶,似乎很是好心情道。 龙誉这一次很惊讶,“阿哥还会讲故事?” 在龙誉心里,故事都是老人家哄小娃娃时才讲的,而且,他居然有这么好的心情给她讲故事?真是惊天奇闻。 “阿妹听听便知道了。”烛渊将茶碗捧在手里,“不过故事很短便是了。” 月色姣好,终还是藏到了乌云身后,直到天明,再也未曾露出过脸儿。 龙誉因为这一则简短的故事,一夜难眠。 故事的确很短,也很简单,讲的是一个苗族少女爱上了一个中原男子,而后双双坠入爱河,苗族少女因为中原男子被判族人,抛弃了一切,本以为会迎来白头偕老的美满爱情,可最后中原男子却抛弃了苗族少女,并且还利用了苗族少女对他的爱使得苗疆险些覆灭,苗族少女因爱成疯,当有机会手刃这负心汉之时却终又放了他一命,最终自己葬送了自己。 而那中原男子至终未知,苗族少女为他孕育了后人。 这本是与龙誉毫不相干的故事,她却整夜难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其中因由,她只想骂那苗族少女太蠢,明知中原人不可信,却还以身试险,最终落得个被所有人抛弃葬送自己的下场。 可她不明白,为何那个白面小男人要跟她说这样一个听了让人心生怒火的故事,其实她一夜的难眠还是因为她想着若是真有这么个男人,她定要将他千刀万剐,不,要让他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才对! 不过这故事其中定有许多细枝末节,因为那个白面小男人末了还给她留了一句话,待哪日他心情有今夜这般好,再与她详说。 龙誉捞起浸在木盆里的棉帕子,拧干,盖到了脸上,凉意沁肤,本是很凉爽,却让龙誉陡然心惊,她脸上的棉帕子便“啪”的一声跌回了木盆里。 不,不对,倘若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苗疆因为中原人而险些覆灭的事,有史以来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件,最近的则是二十年前大唐军队联结中原武林进攻苗疆的那一战。 二十年……二十年……他身上的恩恩怨怨,也正是二十年…… 这个故事,会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又是否和她……有关系!? 试炼场。 正如龙誉所想,愈往上层的试炼,能有资格在旁观看的人就愈少,现下便只有烛渊,曳苍以及布诺三人,也正因只有他们三人,烛渊直截了当地把该省的表面功夫都省了,一来到试炼场便让曳苍把椅子往那阴凉处一移,二话不说便走过去坐下了,敲起二郎腿,喝着甜茶,还当真成了一个真正的看戏人。 已经两日未能睡好的龙誉,现下两眼真是又肿又乌,当她走到烛渊面前行那必须的礼时,看得烛渊啧啧摇头,咂了一口茶,面色丝毫没有对待一件严肃事情的神情,“阿妹,瞧瞧你那两只眼睛,有煞风景。” “……”龙誉本就眼睛酸胀,听烛渊这么一说眼角抽了抽。 “大人,风景可以过会儿再看。”布诺适当提醒。 龙誉虽因朵西一事心里极度不喜布诺,可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正常的人了,可她这个想法还没结束,就被布诺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不然待会儿日头大了便连个摆放竹椅的阴凉地儿都没有了,像昨日一般。” “就是,这日头到了午时以后就毒的很,一直晒着要掉皮的。”曳苍点着下巴附和,虽才一日时间,可全身上下已看不出中过嗜血蛊的迹象,如今可是精神抖擞地说着让龙誉心里直抽抽的风凉话,“大人是自己没去晒晒,不明白这其中滋味啊!” 烛渊抬眸瞟了曳苍一眼,曳苍立刻闭嘴,站到了他的身后,布诺也移步到与曳苍并排处,烛渊这才放下手中的陶碗,看向一身利落装束的龙誉,微微笑道:“阿妹可是很会用剑?今日第一场演武便是舞剑,兵器架就在场边,自己去取剑吧,然后把你这平生所学的剑法都使出来让我看看。” “不可停下,直到我觉得满意为止。” 龙誉心里正想着这是什么怪异的考核,便听到烛渊这补充的一句,眼角再次抽了抽,舞剑她倒是乐意得很,至少不像试炼时那样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小命,可这要舞到他满意为止,依她对他脾性的猜度,他这满意的程度,很高,那她得在场上摆弄多少个时辰才足够? 果然,烛渊这满意所需的时辰从日头偏东到日头居中,再由日头居中到日头偏西,龙誉已是满头大汗浑身湿透气喘吁吁,而烛渊则是靠在椅子上睡了一会儿的小觉,曳苍在他身后用着一片不知何时从哪儿摘来的大叶子替他扇着风儿,别提多惬意,让龙誉心里那个咬牙,而后则是布诺捧了酸汤鱼饺来,唤醒了小憩中的烛渊,烛渊再喝了几口甜茶,便开始一边享受鱼饺,一边看着龙誉的一招一式。 龙誉此刻已是被烈烈的日头晒得全身灼热滚烫,再加上她这将近两个半时辰不停不休地舞剑,浑身直是像要燃烧起来了一般,看到烛渊那漫不经心的舒适模样,真恨不得将手中的剑刺到他身上。 感情他是借着这考核的由头来狠狠作弄她,从她握上剑柄的那一刻他就开始眯眼,而后睡着了,醒来了竟是开始吃东西,这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的模样就像是她的大汗淋漓是那碗鱼饺的陪衬!更可恶的是他慢悠悠地吃完鱼饺还没有叫她停下的意思,她可是已经浑身疲软了,而他吃完了鱼饺又开始眯眼! “当啷!”一声闷响,龙誉满面通红双目冒火地将手中的剑重重扔到了地上,而后也不管烛渊三人的反应如何,便直接大步到了烛渊面前,一把捞起了摆放在一旁的陶壶,就着壶嘴,昂头咕咚咕咚地就自顾自牛饮了起来。 龙誉喝足了之后才又将陶壶粗鲁地搁在小几上,烛渊眼里没有怒意,倒是嫌弃味十足,正用手指弹掉龙誉弄在他衣袖上的茶水珠子,万分嫌弃道:“脏死了。” 龙誉知道烛渊有怪洁癖,且凉凉的茶水下肚火气也消了大半,便垂着头恭敬地问道:“不知龙誉方才两个多时辰的演武大人可有满意?” 曳苍有些咂舌,这个小娃娃,脾性真是和大人有得一拼,这脸色还真是能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怒得想杀人,这一刻就乖顺恭敬得可以,熊孩子依旧是熊孩子啊。 然而烛渊却未有回答龙誉的话,只是看着她被日头晒得通红的脸,再看看她袒露在外已是成了麦色的小臂,再一次嫌弃道:“姑娘家,还是白些比较合理,阿妹这样的,真是残害双眼。” 曳苍立刻捂嘴笑了起来,布诺也是微微一怔,看着龙誉,微微蹙起了眉,这孩子,现在,全身能看到的皮肤都被晒得红彤彤的,呃,就像一只烤乳猪。 “……”龙誉也是被这莫名的一句话弄得一怔,反应过来凶狠地盯着一脸嫌弃的烛渊,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呸!要不是被他这么耍弄,她也不至于变成黑溜溜地像只泥鳅,她虽然不像寻常姑娘家那么在意自己的容貌,却也觉得姑娘家还是白些漂亮。 烛渊看着龙誉的双眸,一点怒意也无,反而微微勾起了嘴角,满意地笑了起来。 还是这样的她,比较真实,比较让他喜欢。 “也是。”烛渊似乎很受用,笑得温雅,“不是每一个都能像我一样,可我知道阿妹现在定是极羡慕我的。” “……”这还是武演考核吗? “若我说阿妹方才的武演我没瞧着,让阿妹再来一次,阿妹会不会想要掐死我?”烛渊好心情地开着玩笑,龙誉本就不善的脸顿时刷黑。 曳苍在烛渊身后,在自己的心底补充,绝对会,搞不好是想碎尸万段才对。 “这个玩笑似乎不怎么美丽,瞧瞧阿妹的脸黑得,更丑了,嫌弃。”烛渊依旧笑得温雅,“好吧,虽然我没认真瞧,也还是勉强表示满意吧。” “真是……”龙誉气得想揍人,一字一句挤着牙缝出来,“多谢大人施舍的满意。” “哪里,我这人,一向好说话的很,从不刁难人。”烛渊有种蹬鼻子上脸的表现。 龙誉想吐,曳苍想吐,就是布诺也忍不住想吐了。 “阿妹还有什么想表现的,一起表现出来吧,我懒,不想一一点了。”烛渊又恢复了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末了或是觉得不妥,“布诺曳苍,你们一起与她交几手,兵器随意用,戌时向我总结你们的感受,我累了,先回神殿了。” 曳苍欲哭无泪,大人,现在离戌时还有差不多三个时辰啊……体谅体谅他这才刚刚受过摧残的身体吧…… 龙誉也险些没站稳,又打?她可没有金刚不坏之身!而且,她饿了! 于是,龙誉扭脸去问曳苍,“能不能在开打之前让我饱了肚子?” 曳苍哭丧着脸,“这明显的是不能,摆明了大人就是要你饿着肚子扛着的,还顺带拖累了我们,不过先事先说好,你这熊孩子不能再用蛊,我可不想再当试验品,实枪实刀你绝对不够我砍。” “我知道,若非昨日是蛊,你要提防着,不然我也要被你削成肉泥了。”龙誉也没有被轻视了的感觉,赞同地点了点头,“那我也是先说好了,不玩大,怎么样?” 曳苍拳掌相击,无比赞同,对,不玩大! “那你搞定你的兄弟。”协商妥当,龙誉朝着布诺的方向挤了挤眼色。 曳苍当然明白,连忙转头要搞定布诺,可是一转头就看到布诺沉沉的一张脸,而这张沉沉的脸后还有一样没好到哪儿去的黑脸。 曳苍看向布诺身后不远处的烛渊,心里觉得大人就是有读心术的,他心里想的什么小九九都是还没实行就瞬间阵亡了的。 “曳苍,我想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这个时间,是给你思量的。”烛渊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却是凉凉的,说完后真正走了。 曳苍顿时再玩笑不起来了。 ------题外话------ 其实吧,大叔觉得能得心爱的人帮自己洗头擦头发是一件很温馨的事情~ 094、阿哥是我一个人的 戌时。 龙誉气喘吁吁地快曳苍一步挪到烛渊先前坐过的那张椅子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曳苍原本也看好了那张椅子,原本先一步的就是他了,可是就在他要奔出去的一刹那布诺蹦出了一句话。 大人还在等你。 于是曳苍不要脸地软趴在了布诺身上,说什么也要布诺拖着他走,他不能一心两用,不能一边走路又一边想怎么和大人老实交代,布诺眼角直抽,在不能伤害对方分毫又必须承受住对方毫不留情的出击的情况下和对方对打两个多时辰,真的是身心疲惫,偏偏曳苍还是一如既往的没个正经,便也任曳苍将手揽在了他肩上,将全部重量都压给他。 布诺拖着曳苍走了,留下坐在椅子上疲惫不堪的龙誉。 蚩尤神殿,泉。 在就要走到甬道尽头时,曳苍立刻从布诺身上蹦了起来,走得精神抖擞,布诺很是不悦,直接抬脚便狠狠踹到了曳苍的小腿上,曳苍疼得嗷嗷直叫,布诺目不斜视从他身旁走过。 烛渊正坐在石桌旁,桌上摆放着还腾着热气的饭菜,桌子正中摆着三盏豆油灯,曳苍瞧见吃的,立刻从布诺身后蹿上前,二话不说直接蹦到了烛渊对面坐下,烛渊面不改色,布诺微微蹙眉。 “布诺坐了,让崎棉把你二人的饭菜也一并送来了,吃了再说。”烛渊将一只干净的空陶碗放到自己身旁的空位,布诺道了一声“多谢大人”后才落座。 “嘿嘿,大人,来来来,我帮你盛饭。”曳苍积极地从盛饭的大陶碗里舀了满满一碗米饭,笑眯眯地双手放到了烛渊面前,再双手拿起筷子递给烛渊。 烛渊接过筷子,不冷不热道:“便先让你吃着笑着,吃饱了皮够厚够结实,耐抽。” 曳苍正在舀第二碗饭的手一抖,大木勺子险些跌回大陶碗里,向布诺投来一记求救的眼神,奈何布诺采取无视态度,还从他手里夺过了木勺,自舀自饭。 曳苍知道烛渊用饭时不喜人在耳畔聒噪,便闭嘴不敢多言,一餐饭吃得无比忐忑。 饭罢,曳苍狗腿又讨好地收拾桌子,让布诺看得都觉好笑,烛渊也没打算理他,只让布诺跟着他换了一张石桌,把曳苍晾在一旁忙活,听着布诺一五一十地将今日与龙誉交手的看法做个总结。 末了,烛渊只微微点头,不作任何表示,布诺等着烛渊的示下,烛渊终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在圣山上发生的事情,从没有一件是能瞒过我的。” 布诺连忙站起身,垂下了头,有些慌乱,终还是镇静地说了声“是”。 倒是他们异想天开了,以为能瞒住大人一些日子,却是连一天甚或说一个时辰都瞒不住,也难怪曳苍要受罚。 “去忙吧。” “是,属下告退。”布诺恭敬转身离开,曳苍苦着一张脸上前。 “大人。”曳苍内心很忐忑,因为与布诺擦身而过时,布诺投给他一个“大人早就知道了”的眼神,决定先坦白,“属下从未隐瞒过大人什么,仅仅这一次而已。” “有一就有二,既有先河开,何患无二三?”烛渊指尖轻点着石桌,看着一脸视死如归的曳苍并未真正动怒,“坐了说话,我还不至于吞了你。” 听到烛渊如此口气,曳苍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一边不客气地坐下,一边小声道:“却比吞了我还可怕。” “也不知是谁说,一旦心里藏了人,就会老实与我说的?”烛渊依旧轻轻点着石桌,“自己说吧,若是刻意隐瞒,你就确实需要考虑我会不会吞了你。” “嘿嘿,大人,我绝对老实交代。”曳苍痞气一笑,“不过还是先向大人澄清,我心里没藏人,我不是老左。” 心里藏个人能藏二十年,佩服! 于是曳苍又将自己对布诺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再说了一遍,且不仅一字不落还稍补充了些,毕竟大人和老左不同,是忽悠不得的。 “大人,该说的我都坦白了,大人是否要扒我的皮?”末了,曳苍试探地问道。 “你若是想扒了自己,我倒也不会阻止。”烛渊凉淡地看了曳苍一眼,曳苍立马改口,“那大人认为那个小娃娃是何来历?” “若说大智若愚,却也没见过这般蠢的细作。”烛渊定论,曳苍面上喜色顿露,“那大人,她——” “曳苍,不用我说你也自当知道,进入圣山的中原人只有两个下场,死,或者成为我的傀儡。”烛渊打断了曳苍的话,一字一句冷到了曳苍心底,“人是你带上圣山来的,便让你来为她做选择。” “大人,我——”曳苍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猛地站起了身,刚开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不让她死吗?不让她成为大人的傀儡吗?他凭什么?这是教规,无人能违背的教规,纵是他,也不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而且,他不是巴不得那个中原小娃娃立刻从他的眼前消失吗,如今大人让他选择,他竟是不知如何抉择了。 因为,这两个选择,不论哪一个,他都不想选不愿意选,他忽然觉得,他不舍得,他喜欢她的一哭一笑,就在不知不觉间! “选不出么?”烛渊不是没有看出曳苍眼里的挣扎,声音依旧冷得足以剔骨,“那么我来帮你选,把她带到我这儿来,我正缺了没有人来给我试验这新养成的偶人蛊。” 曳苍的身体猛地一震,想要反抗,却又不知如何反抗,蠕动着嘴唇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给你两日时间。”烛渊也慢慢站起了身,“两日时间,让你去斩断那本就不该出现过的牵扯。” 烛渊冷冷扔下话,不再看僵住的曳苍一眼,转身往后殿走去了。 有时候真真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不是他不允许旁人心中有爱,只是这是注定了没有结果的感情,不如就此掐灭,省得到头来生生毁了好好的一个人。 曳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蚩尤神殿,一向自然生死不惧的他,竟然开始觉得害怕。 ** 龙誉知道那个白面小男人不会就此放过了她,果然,半夜三更时就出现在了她的屋子里,悄声无息地蹲在她的床边,待她忽然一转身一睁眼就看着近在咫尺的一颗大脑袋时险些一掌拍过去,烛渊吐出了一句让她想要吐血的话成功地让她的巴掌僵在了半空。 他说,阿妹,我饿了。 龙誉被激怒地坐起身,怒道,饿了你别找我啊!我可不是专管你饭食的! 烛渊依旧只说那一句,阿妹,我饿了。 龙誉硬巴巴的怒火顿时就熄了,因为逆着窗外的月光,她瞧见烛渊墨黑盈亮的眼眸没有一丝杂尘,也没有一丝冷意,倒似有一股子可怜的委屈,于是她就不争气地心软了。 其实龙誉觉得自己很犯贱,明明不喜欢这个可恶的白面小男人,然而面对他时总又不知不觉心软,明明知道或许他是装模作样的,可还是想要心疼他。 所以,总结,就是犯贱。 “大半夜的,阿哥想吃什么?”最终妥协的注定了龙誉,穿了鞋走到桌边,点燃了豆油灯,昏黄的灯火映照下,她满是疲惫的面容让烛渊有些移不开眼。 “我不挑剔的,随便什么都行,不过形美色美还要味美,要咸一点,要是煮汤的话汤不能太浓,要是……” “停停停。”龙誉很无奈地打断了烛渊的叨叨,这还叫不挑剔?随便什么都行?他就是觉得折磨她折磨得不够,偏她还是个犯贱的,“闭嘴,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 “好。”烛渊不反驳,只柔柔一笑,笑得很温和很漂亮,让龙誉失了失神,然后就着木盆里还有的凉水抹了一把脸,便朝门外走去了。 龙誉才走出门觉得不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跟在她身后的烛渊,拧了拧眉,“阿哥跟着我做什么?” “自然是跟着去看阿妹给我弄些什么好吃的。”烛渊老实答道。 龙誉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阻止他,反正她知道阻止也没用,便让他跟着自己了,可是觉得好生奇怪,觉得这个白面小男人今夜很反常,非常反常。 然而他的心思像深潭那样摸不透,龙誉便懒得去猜,想到了困惑了自己一日的问题,一边走一边向烛渊问道:“阿哥,你昨夜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是真实存在的吗?” “阿妹这么想知道么?”烛渊微微一笑,并不回答,“我说了待我再有好心情时再与阿妹说,阿妹不用急的。” “那阿哥现在的心情不好吗?”龙誉轻哼一声撇了撇嘴,“我瞧着阿哥现在的心情倒是挺好。” “好倒是挺好,只是还不够好而已。”烛渊并不否认。 “……”这什么歪理,不想说就直说,她怎么就觉得和这个白面小男人说话就像在打唇舌大战一样,每次说话都一个字,累。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呢?”烛渊浅笑,“阿妹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龙誉摇了摇头,忽然不想继续这个问题,大步往伙房走去,三步两步便把烛渊甩在了身后,烛渊没有再急着跟上她的脚步,只是慢悠悠地在后头走着。 “阿妹,天亮之后,接受红雪的考验。”只是烛渊不忘煞风景煞情调煞心情地补充一句。 龙誉恨恨地再一快步,完全走出了烛渊的视线。 烛渊的浅笑中慢慢揉入了寒意,要尽快了,不然达不到他要的目的。 天明之时,龙誉的眼眶更红更黑了,虽然她不爱美,可在洗脸时看到自己那水中倒影两眼还是被闪瞎了,简直是,不忍直视。 红雪早早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依旧高兴地摇着尾巴,龙誉想,若是红雪的眼睛也像人的一样,此刻肯定要瞎了,被她两个惨不忍睹的眼眶刺瞎的。 而所谓的考验,就是红雪领着她到她的老巢里去窜上一圈,而那所谓的老巢,就是她曾两次进入的雾踪,一想到那漫山遍野的毒蝎子,龙誉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不会是让她去征服那漫山遍野的毒蝎子吧?真是好看得起她,她觉得若是这样的话,还不等她把它们征服,它们就已经把她的血给喝干净了。 显然红雪没有感受到龙誉纠结的内心,欢快地在她身上爬啊爬,龙誉终于没忍住一把把她抓住了,提到面前,严肃地问道:“小圣蝎,今日进了这片林子,我不会有去无回吧?” 龙誉说着抬眼望着面前雾气弥漫冷意森森的雾踪,胆子再怎么大得如牛也还是为自己的性命提心吊胆。 红雪似是听懂了龙誉的话,连忙摇晃着自己的两把大钳子。 忽然,她身后有清浅的笑声响起,龙誉不回头也知道是谁,而她第一次觉得这笑声不是讨厌烦人,而是让她觉着心安。 “红雪这般喜欢你,又怎舍得让你在她的地盘被吃干抹净。”烛渊嘴角噙着笑意,踩着一地碎石野草向龙誉走来,红雪在龙誉手里难受地挣扎着,烛渊见状,伸手去接过了红雪,红雪立刻沿着他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肩头,“红雪,可要看好了你的乖孩子们,别让他们饥不择食了,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血不鲜肉不美,没吃头。” “噗……”龙誉本是心头一块大乌云,此刻听到烛渊字正腔圆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一句有趣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发现真是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这么云淡风轻面不改色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龙誉的笑声吸引了烛渊的目光,只见她微微歪了头,眉眼弯弯如倒月牙,有淡淡的雾气迷蒙在她脸上,朦朦胧胧很是美好。 “阿妹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烛渊眼底的笑意温柔了几分,言语温和,声音是一如既往的轻淡,却没有装模作样的味道,仿佛是由衷而言,不知不觉地抬起手,轻触上了龙誉的嘴角。 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她笑了,其实也不过半个月时日,他却觉许久了,久得他都有一种她不会再对他笑了的错觉,如今忽而见到,竟有种久违的美好,失而复得的感觉,使得他想要伸出手去触碰。 龙誉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弄得一怔,没有反应过来,便这么怔愣着让烛渊指腹轻触着她的嘴角,感受着他指尖传给她的凉意。 烛渊碰着碰着竟有些舍不得挪开手了,指腹由嘴角移到了唇上,轻轻摩挲着那润泽的唇,光光滑滑地让他心头一悸,手迅速移到了龙誉的脑后,轻按着,而后,鬼使神差地,覆上了龙誉的唇! 龙誉骤然一惊,抬起双手,猛地推开了烛渊! “不喜欢么?”一抹失落在烛渊的眼底一闪而过,没有因龙誉突然将他推开而动怒,只是微微一笑,率先往雾踪里走去了。 不喜欢么?龙誉心底重复着烛渊的话,说不明自己心底那一瞬间的感觉。 他们不是第一次这样唇碰着唇,然而这一次却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因为她感觉得到他唇瓣传递出的温柔,不是假装,像是真正发自内心一般,让她感觉很奇怪,那种唇齿相碰的感觉,不是厌恶,也不是不喜欢,反而有种想要索取更多的想法。 她为自己心底的这种想法感到可耻,所以她才一把推开了他。 不是不喜欢,那是喜欢吗? 喜欢……吗? “阿妹,跟紧了,万不能失神了。”就在龙誉还在为自己那可耻的想法懊恼时,烛渊凉淡的声音从前方传了来,龙誉想着这是雾踪,不敢再失神,匆匆跟上了烛渊的脚步。 龙誉走在烛渊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肩,在这个四面危险的雾踪,忽然觉得这样的肩能给她不惧与安心。 一进了雾踪,红雪便兴奋地在烛渊身上蹿上又蹿下,活像一个离家太久刚刚归巢的孩子,雀跃不已,使得烛渊不得不出声提醒,“红雪,我知道你找着了新主人很高兴,恨不得马上能将这好消息告诉你的孩子们,不过——” 只是烛渊的话还未说完,红雪便从他身上跳了下来,飞一般地往迷雾深处蹿去了,根本没有把烛渊的话听进心里。 “红雪!”烛渊忽然大惊,伸手想要阻止住红雪,却是迟了一步,红雪早已消失在茫茫迷雾中。 龙誉被烛渊这突然一声惊住了,她还从没有见过这个白面小男人这般惊慌过,她还以为他根本不知道惊慌为何物,可这是四面毒蝎的雾踪,红雪跑了,那就意味着他们面临着随时被毒蛰死的危险,他的惊慌才是一瞬间,她的惊慌却是足足的。 “小圣蝎……跑了?”龙誉环视了一圈周遭的茫茫白雾,觉得她上一次逃命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一般,而且这次还加了个一起狂奔的……同伴。 嗯……同伴……?龙誉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烛渊没命般跑啊跑惊慌失措的模样,再想着他平日里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真的是……好笑啊。 这么想着,龙誉忍不住笑了,声如银铃,与此时气氛真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阿妹,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烛渊看着身旁的龙誉,微微眯起了眼眸,“红雪已经开始考验你了,这些毒蝎,是连我都掌控不了的。” 他不知道她为何笑,可他知道红雪这不仅仅是在考验她,包括考验他,又或者说是,考验他与她,考验的是,他们。 红雪,真是连他也算计在内了。 龙誉立刻噤声不笑了,此时此刻,可真不是笑得出的时候,一想到又要被那些黑压压的毒蝎包围,她就觉得一身寒颤。 “那我们怎么办?”龙誉下意识地往烛渊的方向靠了靠,她觉得吧,人多力量大,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而且他比她强,靠近些,准没错。 烛渊眼眸再次眯了眯,因为龙誉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跟着我走,不要停。”烛渊淡淡的语气再也听不出丝毫慌乱,“很快,我们就会被毒蝎包围了。” 烛渊说完,毫不犹豫地往雾踪深处急速奔走。 龙誉惊,拧眉不解,“既是要被包围,阿哥又知晓来时的路,为何不往回走?” “红雪不是傻子,而是蝎王。”烛渊耐心道,“既是考验,阿妹以为红雪会大开了来路让你走出去么?” 龙誉不再作声,紧紧跟着烛渊,毕竟她觉得跟着他才是上上之策。 “走!”突然,烛渊抓住了龙誉的手腕,如飞一般在迷雾里穿梭,声音冷如霜,“来了!” 龙誉再次一惊,不止是因为烛渊的举动,更是因为她也开始听到了那瘆骨的沙沙声,她不会记错,那是群蝎奔爬发出的声音!正从他们的后方以及两侧向他们包抄而来! 龙誉能感觉得到,这一次的毒蝎来得比上一次还要多,还要猛烈,似要将他们吞没才罢休。 这就是小圣蝎的能力吗? 这程度,还是考验吗!? 龙誉提着气让自己的脚步紧紧贴合着烛渊的速度,不置可否,他的速度是超群的,然而他们身后那群黑压压的毒蝎也不是吃素的! 渐渐的,龙誉手心沁出了薄薄的细汗,额上也开始有细细的汗珠冒出,声音因狂奔而颤抖,“阿哥,我们这是要跑往哪儿?” 可回答她的不是烛渊一如既往的凉淡声音,而是烛渊将她的手腕蓦地握得更紧,紧得生疼,与此同时,烛渊骤然停下了脚步。 “现下哪儿也不用去了。” 龙誉也骤然刹住脚,正疑惑为何要在这紧要关头停下来,却在抬眸的一瞬间看到了地上与烛渊的鞋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一只黑蝎正向他们慢慢爬来。 龙誉下意识地更靠近烛渊一分,因为他们身后以及左右的大片毒蝎也已经赶上了他们,此刻因为他们停下,它们便也慢慢地朝他们靠近,他们脚边的空地面积便愈来愈小,愈来愈小。 “阿哥,走上头。”龙誉另一只手突然抓住了烛渊的手臂,声音微颤。 “没用的。”烛渊声音依旧凉淡,龙誉不解,他便又道,“阿妹自行往上看便知。”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头而浇,龙誉从没觉得自己抬起头也会这般困难,透过那蒙蒙的白雾,依稀能瞧得见那些树干上枝桠上,有东西在慢慢挪动,竟也是毒蝎! 他们,真真的是无处可走了!? 龙誉将烛渊的手臂抓得更紧,知道此时多说无益,走为上策,虽然被层层包围,却也不能坐以待毙,正聚气拉着烛渊再次要飞逃,烛渊却突然松开了她的手腕。 “阿妹,逃也没用的,今次不同上回,就算它们只剩下一只,也会追你至天涯海角。”烛渊转过头,看着龙誉,浅笑着摇了摇头,面上没有一丝面临危险的紧张之色,真真的是处变不惊。 “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就在这等着它们把我们弄死!?”龙誉盯着烛渊,大吼,“追至天涯海角又如何!?至少还有生的希望!” “阿妹,不要忘了,这是红雪在考验你,以及我。”烛渊忽而笑得很是温柔,“况且,我怎么会让阿妹死呢?” “那阿哥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或许是烛渊嘴角那抹温柔的笑让龙誉也冷静了下来,任着那些毒蝎已经开始爬上脚背也不觉可怕,只是声音依旧有些轻颤。 “它们想要的,是鲜血。”烛渊嘴角的柔笑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阴冷,“我给它们便是。” 烛渊说完,将左手食指放在齿间咬破,再用拇指用力一顶指尖,一缕鲜血如线一般滴落在了他脚边的蝎群中,顿时,蝎群从他们脚上退下,全全往后退了离他们一步之距! 龙誉还没从这突来之变中反应过来,烛渊便将她往后推了一推,就在龙誉往后退开一步之时,那些突然间退开的毒蝎竟尽数绕过了龙誉扑到了烛渊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扑裹得严严实实! “阿哥——!”与此同时,龙誉的叫声凄厉响起!划破白雾,直冲云霄。 烛渊的身体陡然一颤,龙誉此刻竟忘了她所面对的是成群毒蝎,不要命一般扑向烛渊,徒手拼命将那些毒蝎从烛渊脸上身上拍掉! 她的心此刻很慌很乱很害怕,害怕他会从她面前消失,他是在用他的血以及性命吸引着这些毒蝎,替她承受了苦痛折磨以及死亡! “滚开!滚开!”龙誉拼了命将那些毒蝎从烛渊身上打开,看着那些仍不断涌上来的毒蝎,爬满了她的手背她也不在意,被蛰了也不在意,可却是无论她怎么打怎么拍,那些毒蝎仍不断涌上来,她甚至连他的眉眼都看不到,颤抖的声音里渐渐带了无助的哭腔,“滚开,不要,不要……” 不要就这么离开我,不要扔下我…… 就在龙誉的手贴到了烛渊脸颊的一瞬间,一滴泪也毫无征兆地自她的眼眶滑落,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失去,不想失去他。 也与此同时,那扒在烛渊身上的毒蝎瞬间尽数落下,僵死在他的脚边,竟在他的脚背上堆了了及膝高如小山般的尸体,那些还未来得及扑上的毒蝎瞬间如潮退,隐入了白茫茫的迷雾中。 龙誉此时没有心思去在乎这一切,只愣愣看着衣衫已然变得褴褛,胸膛袒露,长发散乱的烛渊,而后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满身是蛰咬痕迹的他,搂得紧紧的,生怕他会突然从她怀里消失不见一般。 泪水润湿了烛渊的胸膛,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烛渊胸膛上的血脏了她的脸颊也毫不在意,身体颤抖不已。 她明白了,她明白他身上那些密密麻麻大小不一已有年岁的伤痕是怎么来的了,她明白了,都明白了…… 那是毒虫毒物啃噬蛰咬过留下的痕迹,而要留下这么多连年岁都磨灭不了的伤痕,那是受过了多少毒虫毒物多少年月的啃噬蛰咬…… 她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她想到了那个在山洞里一遍又一遍刻字的孩子,心疼得难以呼吸。 怎么会是这样…… 忽然间,她忘记的事情也在一瞬之间尽数想起了,将脸紧紧贴着烛渊的胸膛,双臂紧搂着烛渊都将透不过气来,只听她一声声哽咽道:“阿哥,以后我来疼你,我来疼你……” 烛渊眼底有震惊一闪而过,垂眸看着龙誉的头顶,任她紧紧搂着自己,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心中千万般滋味,无法形容。 龙誉慢慢抬起头,盯着烛渊没有过多情感的眼眸,抬起了紧搂着他腰身的双手,轻轻覆到了他的脸上,用指腹替他轻轻擦拭着那额上脸颊上鼻梁上细细的血痕,最后捧着他的脸,眼里闪着泪花,却绽放了一记美好的笑容,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说好了,阿哥以后是我一个人的,以后我来疼阿哥。” 龙誉含笑说完,视线开始模糊,在烛渊怀里昏了过去。 烛渊抬手接住了她软弱无力的身子,看着她满面的泪痕,用指腹替她摩挲干净。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落泪,令他震撼,却也令他开心。 ------题外话------ 啊啊啊~终于明白心意了~大叔咋觉得这么难得呢~ 095、我喜欢你,很好笑吗? 龙誉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乎那个白面小男人的,似乎这一切都是在悄然中发生行进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是豁达的,却不知道还能因为某个人绞痛得几近窒息。 她也以为她不会为谁落泪,却不知道自己的泪水也有不听使唤的时候。 她心疼他,她想疼他,即便他恨她。 她就是犯贱吧,可贱就贱吧,她不会再放着他不管。 因为,她在乎他。 他呢?他怎么样了!? “阿哥!”龙誉猛地睁开眼,惊呼出声,下意识想要坐起身,可却发现她的身体竟没有知觉,不听使唤! “阿妹一睁眼就急不可耐地呼唤我,怎么,这么想我么?”烛渊斜倚在摆放在床头旁的竹椅上,支手撑额一脸欠揍地表情笑看着床上的龙誉。 龙誉这才注意到这已不是那白茫茫一片的雾踪,入目的是房顶,窗户,还有嘴角含笑的烛渊。 他好好的,那就是他们安全了!? 她中了蝎毒,昏了过去,那就是……她没有通过红雪的考验!? “我的考验,吹了?”龙誉皱皱脸,顿时变得沮丧萎靡,最后一步了啊! “阿妹这么深情的呼唤我就为了问这个?”烛渊微微蹙起眉,一副很不乐意的模样,离开了竹椅蹲到了龙誉面前,将手肘撑在床上,手心托着下巴,盯着龙誉,薄唇轻启,“这句话我听着不满意,阿妹换一句我满意的来说,然后我再告诉阿妹这考验呢是吹了还是没有吹。” 两人相距很近,龙誉能清楚地感受得到烛渊说话时的鼻息,拂在面上有些痒痒,想要抬手来挠挠却也是使不上力,看着烛渊面上那结着细细血痂的被蛰咬的地方,忍不住痒痒,动了动脖子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阿哥,你毁容了。” 幸好躺在这儿的是她,他没事,真好。 烛渊没有笑,也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含笑的龙誉,眉眼间流露出不为人所察觉的温柔。 她明明知道那是毒蝎,碰不得,却还是不顾自己性命想要救他,若说心中没有悸动,也是假的。 他生来便被所有人厌弃,以为这世间不会有人在乎他,可就在那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滋味,爱怜,心疼。 他从不知道被人疼着的滋味,她却对他说,以后她来疼他。 他的心早已死了,早已不当知什么叫做开心,她却一次次触碰他的心,一点点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开心。 或许他该承认,她已经闯进了他早已死去的心。 龙誉笑停了,发觉烛渊的反应不对,这种情况他应该冷言反讽才是,一声不吭不像他的作风,不禁又扭回了头,发现烛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清浅,却又让她觉得心又疼了。 “阿哥,我说着玩的,我不嫌弃你。”龙誉目光灼灼地看着烛渊,说得严肃真诚,“你是我的就一辈子是我的,我会疼你会对你好,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烛渊怔了怔,忽而笑了,不只是勾唇浅笑,而是笑出了声,没有一丝冷意,发自内心,笑得那双漂亮的眼睛都微微弯了起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龙誉从未见过烛渊这般笑,没有了寻常的冰冷,倒似揉进了初升的阳光,和煦,温馨,仿佛晨曦中最美的一道景,动人心弦。 “阿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呵……”烛渊笑得嘴角弯弯,“就连向我表露心意都与常人不同,脸不红心不羞,一脸严肃倒像是去冲锋陷阵。” 烛渊从未知道自己也能笑得这般畅然,看着面上没有一丝娇羞之色反而有些愠怒的龙誉,继续道:“倒忘了问阿妹,阿妹这是在向我表露心意么?” “我喜欢你,很好笑吗?”龙誉的确是生来就有一副厚脸皮,真的是不羞不臊,而是狠狠瞪着烛渊,“是,我是在像你表露心意,虽然我还是不喜欢你这扎眼的女人白。” 她从不觉得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丢人,又有什么好笑的,喜欢就是喜欢,明白了自己的心就要大胆承认,扭扭捏捏一向不是她龙誉的作风,装也装不出。 “那阿妹想不想用泥巴来把我抹黑了去,省得阿妹拿不出手去见人?”烛渊笑意更甚,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未有何时像现在这般觉得舒心过,便是当年能从那暗无天日的山洞中出来也没有现下这般欢心,瞧着龙誉那粉嫩嫩的脸颊,忍不住伸手去戳,“来,阿妹再多说几句喜欢我的话,我爱听得很。” 龙誉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什么叫多说几句,真当她没脸没皮!? 龙誉的脾气顿时又窜了上来,扭头张口就咬住了烛渊那一戳一戳她脸颊的手指! 可龙誉才一咬上烛渊那手指,便有血的腥甜味入喉,龙誉一惊,不禁用舌尖去舔他的手指,舌尖传来的感觉清楚地告诉她,他指上有深深的划伤。 指尖伤口传来的刺痛感和龙誉舌尖柔柔软软的感觉让烛渊的身体慢慢僵住,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又有些不舍得这种酥酥麻麻挠人的感觉,用拇指顶了顶指腹,让指尖沁出更多的血流入龙誉喉间。 “多吸一些,这是解药。”他的血,能解百毒。 然而龙誉却吐出了他的手指,眸光哀伤而灼灼地看着他,“阿哥,我说了以后疼你,就不会再让你受伤。” 她之前虽在昏迷中,却还是隐隐约约能感受得到一股又一股腥甜入口,她知道那是血,他的血,她此刻好想将他再一次搂在怀里,温暖他的心,可是她却恨自己的无能,此刻身体竟是连烂泥都不如。 “貌似累赘的是阿妹,而不是我。”烛渊习惯性地反讽,从枕边拿起一块棉帕按在了那还尚在冒血的指尖上。 龙誉眸光变得决绝坚定,“我不求我能令天下人闻风丧胆,我只求我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一切,我会变得强大,强大到能与你并肩而立。”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龙誉再一次重复,如磐石压席,坚定不移。 “好,我等着阿妹所说的那一天。(.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烛渊替龙誉拢了拢她鬓边的碎发,温柔浅笑,“届时,我愿意将我的性命交给阿妹来守护。” 指尖微凉,触碰脸颊,莫名升温。 ** 龙誉想睡,却总无法入眠,她是果断地又失眠了,她觉得她的眼眶可以不用要了,二十年来连梦都少做的她,几日的频频失眠真的是摧残身心又摧残灵魂,可是她又能如何,失眠又不是她揍自己几拳就能睡着了的。 于是她只能睁眼盯着房顶,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以及烛渊所说的话再重新细细咀嚼一遍。 哎,龙誉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到了圣山之后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弱了,中个蝎毒也昏了整整一日,而且据那个白面小男人的话说,她这一滩烂泥的状况要持续到明日午时,没办法,谁叫她一时猛了,不知被多少毒蝎蛰了,只是昏迷一日再瘫一日而不是把命丢了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她认了。 哎,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难道是有人温柔对待就变得矫情了?虽然那温柔半真半假。 他没有将她扔下圣山,那是不是就证明小圣蝎给她的考验通过了?可她除了当了累赘之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到,这考验还会通过?若是通过了,这还算是考验吗?考什么验什么? 可偏偏那个白面小男人没有给她个明确的答案,就这么留着她自己猜度结果了。 还有,她对他说的那一番又一番话,也只有在这夜深人静时,她才会觉得有些面红耳赤。 她还记起了在台凯醉饮了那夜,她就是紧紧搂着他不撒手,而一向阴晴不定的他也就那么任她搂着,听她没完没了的叨叨。 龙誉想,或许就是在台凯的时候,她真正的对他动了心吧,否则她不会给他吹那表达男女情爱的夜箫,不会给他编花环,不会给他亲自烧菜,不会为他唱歌,更不会为他跳舞,只是当时做那一切的时候是不知不觉,此刻才是后知后觉。 可为何她会动心?是因为他对她那半真半假的温柔?还是因为他心底那深埋的哀伤?她明明就决定这一世人不需要情爱,却又这么不知不觉,对某一个人上心了。 她想不明白,也理不出,她只知道,如今,她喜欢他,她在乎他,她心疼他。 那他对她呢?也如她对他那般吗?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感情得到回应,她再怎么将事情看得开,她也希望她的感情得到对方的回应。 那他是回应她了吗?他明明那么恨她,明明是为了眠蛊才会迁让她。 可他心里若没有她,又怎会在雾踪的时候将她推开而独自承受所有的蝎毒?若他心里没有她,又怎会对她说那样一句几乎能让她窒息的话。 我愿意将我的性命交给阿妹来守护。 她一直以来就不是理性之人,单单这一句话,就能使她沦陷,就像是面对四面之敌时他毅然决然的将他的后背交给了她,如何能不让她震撼? 可无论如何,她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就会直面自己的心,不退缩不逃避。 而一旦明了了自己的心,她发现自己竟是那么在乎他,一想到他身上的那些伤痕,想到他那些她所不知道的过往,她的心就疼得无法自控。 忽有轻浅的银铃声响起,龙誉知是烛渊来了。 “阿哥为何总喜欢在夜里出没,活像白日里见不得人一样。”龙誉提力想动动身,奈何还是无济于事,心下便不由得烦躁,一烦躁嘴里也没好话。 “自认为本人见光死。”烛渊左手端着一只陶碗,玩笑回道。 “……”龙誉想不明白他这种性子究竟是怎么养成的。 烛渊走到屋里的桌子旁,拿起摆放在灯台旁的小木棍,拨了拨浸了豆油的棉芯子,火光顿时便亮了许多,烛渊这才走到床沿边坐下,而后就这么保持着手捧着陶碗看着龙誉的举动,龙誉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这举动,该是要给她喂药?为何又没有下步动作了? “阿妹,你没洗澡。”于是这么沉默的半晌后,烛渊拧着眉抛出了这么一句绝对有损风月的话。 “废话。”龙誉也不觉不雅难堪,翻了翻白眼,“废话,我昨日昏了一日,今日又无法动弹,怎么洗,谁帮我洗?我现在是想解决大小问题都成问题――” “砰!”龙誉的话还有说完,烛渊黑着脸将手中的陶碗重重搁到了龙誉身边,而后站起身,迅速往后退开一步,活像床上的龙誉是什么近不得的脏东西一般。 而他这一搁碗哪里是搁,简直和扔无疑,陶碗里的药汁猛地一晃,碰在碗壁上,而后顺着碗壁往外一晃,一半的药汁便晃到了龙誉的脸上,再淌到了颈窝里。 “你――”龙誉被烛渊这突然的举动气得有些气结,什么矜持温婉从来都和她不沾边,当下便恶狠狠地瞪着烛渊,怒道,“我又没叫你把着我解决问题!再说了我还没说完!门外不是都有人吗!” 气死她了!怪洁癖白面小男人!她就算暂时动不了也还不至于把自己恶心了!她只是觉得成问题,没说她今日没解决过问题! “脏死了,嫌弃。”烛渊毫不掩饰心中的嫌弃,一并表示在了面上,让龙誉气得想要跳起来咬死他。 “没叫你理我,嫌弃的话你就走远点!”可恶!该死的白面小男人!若是她能动了,一定掐死他! 烛渊就站在离床一步之距的地方,又是拧眉定定看了龙誉片刻,最终还是又坐回了床沿上,拿起了那碗已经泼出了一半的药汁,将另一只手穿过了龙誉的颈后方。 龙誉立刻将脖子往里一扭,不让烛渊的手臂碰到她,依旧咬牙切齿,“别碰我!” 现在才要喂她吃药?不稀罕! 然而她一个全身动弹不得的人哪里拗得过烛渊,只见烛渊毫不犹豫地扶上了她的肩,将她扶坐了起来,而后扳过她的脸,将药碗凑到了她的嘴边。 龙誉紧闭牙关,誓不妥协,嫌她脏就别碰她,混蛋! “阿妹要是再不张嘴,我就打掉你的门牙。”烛渊看着龙誉那沾着药汁的脸,颈窝还有头发,无比嫌弃,以至于连说出来的话都冷得有点……搞笑。 龙誉一怔,门牙?要是没有门牙,那说话不得漏风?好丑。 好吧,门牙要留着,还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意不去,早喝了药能早些有力气来掐这个可恶的白面小男人,骨气这种东西,该丢时就不要紧紧揣着。 于是,龙誉用鼻孔不屑地哼了一声,才没骨气地张口,含住了碗壁,而后烛渊就毫不温柔地将那半碗药汁往她嘴里灌。 不是喂,不是倒,而是灌,那手就那么用力一抬,那半碗药汁便一次性灌入了龙誉的喉中,龙誉吞咽不急便呛住了,连连咳嗽,而那还未来得及吞下的浓黑药汁便从她嘴角流了出来。 烛渊的脸更黑了,眉心也拧得更紧了,再一次将那陶碗重重搁下,撩开盖在龙誉身上的薄被,那原本拿着药碗的手便穿过了她的膝弯,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横抱了起来。 龙誉一惊之下咳得更甚,将残留在口中的药汁喷得烛渊满前襟都是,烛渊抱着她大步往屋外走,一边走一边仍旧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脏死了!” 龙誉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便将自己整张嘴往烛渊身上蹭,感受得到头顶上传来的气息更沉了一分,便窝在烛渊怀里偷偷笑了起来,脏死你,恶心死你!哼! 烛渊感受得到怀中的龙誉在偷笑,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小家伙,也会耍弄他了。 之后龙誉才发现烛渊抱她去往的方向是蚩尤神殿的方向,渐渐笑不起来了,拧着眉,沉声道:“阿哥将我带回我那小屋吧,我哪儿也不想去。” 蚩尤神殿,他这般抱着她出现,被他人瞧见了,该说有违教规了,她不想给他添这些不必要的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阿妹这是在紧张我还是在紧张自己?”烛渊脚步未停,语气如常,眼神不凉不愠,“在圣山,没有人敢对我说一个不字。” 龙誉缄口沉默了,她当然知道他在圣山的威力,多说也无异,只是不知他将她带到蚩尤神殿是干什么去。 也正如烛渊所说,但凡见到了他们的人只是恭敬地低头站到一旁,连抬头多瞧他们一眼都不敢,就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 而当烛渊进了蚩尤神殿往泉去的甬道拐时,龙誉终于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了,一张脸再怎么厚皮也还是慢慢涨红起来。 能洗澡她固然是高兴的,可是,蚩尤神殿内只有他自己一人,那就意味着帮她宽衣解带的是他,这这这,这怎么可以! “阿哥,放我下来,我不脏,我不洗澡!”龙誉一张小脸又红又拧巴,吼道。 虽然她曾无耻地在他面前袒胸露背,可那时情况不一样,她如今明白了自己的心,再怎么没脸没皮,也还是会觉得羞臊。 总之,就是两个字,丢人! “我嫌弃你脏,必须洗。”烛渊斩钉截铁地回驳了她。 就这么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湿雾缭绕的泉边。 ------题外话------ 这是一个厚脸皮阿妹和一个别扭阿哥的故事~ 096、别怕,我不会做什么 烛渊无视了龙誉没有任何效果的言语反抗,微微弯下身将龙誉放坐到了石凳上,让她的背抵在石桌边沿上以防她往后仰,自己则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双手放到了她的腰带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不行!”龙誉低着头,凶狠地盯着烛渊放在她腰带上的手,面红耳赤地大声制止道。 只是她这叫了等同无声的反抗,无效,烛渊只是微微抬眸平平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像做一件及寻常又极熟悉及顺手的事情一般开始慢慢解开龙誉的腰带,一边解一边无谓道:“阿妹紧张什么?还是怕什么?” “你你你――你无耻!拿开你的手!”龙誉又羞又恼,多想将已经将自己腰带解下了的烛渊一脚踹开,可是蝎毒仍使得她的身子瘫软得没有一丝气力,就像一个任人摆弄的偶人,很是无可奈何,“拿开!拿开拿开!” “哎,阿妹,怕什么呢?”在烛渊眼里,龙誉的一切反应都好像在无理取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中已经解下的龙誉的腰带放到了身后的石桌上,竖起食指在龙誉润泽小巧的唇上轻轻按了一下,而后食指再慢慢往下移,在指间要达到那美好地带的时候猛然止住,停在她的锁骨下方,浅笑,“阿妹还怕我瞧见什么呢?不是都已经让我瞧过了么?” 龙誉被烛渊这暧昧的动作弄得浑身不自在,耳根子快烧了起来,她从没觉得自己会这么羞过,咬着牙恨恨道:“那,那不一样!” 上一次是怒了赌气,而且上一次她心里坦荡荡,自然没觉得有什么,可如今不一样,她都明明白白地说了喜欢他,再这么袒胸露背的话就是不知廉耻! 几天之前她还敢没脸没皮地扑他咬他,从没觉得羞臊脸红,可现下他只是指尖轻轻在她唇上点了一下她竟就觉耳根发烫,这种感觉让她烦躁,也让她气恼,偏偏只能听之任之,反抗不得。 “有什么不一样?”烛渊微微挑了眉,指尖慢慢往下移,移到了龙誉上衣的盘扣处,嘴角勾起一抹玩笑的弧度,“阿妹这身子板前后无异,无料可言,哪里还用得着羞涩。” “没脸没皮不羞不臊才是阿妹的本色。”在烛渊的戏弄中龙誉气得七窍生烟,双眼紧紧盯着烛渊那白皙的手指,盯得近乎要滴出血来。 龙誉身上所穿的是右衽宽袖上衣,为行动方便她将宽口的上衣底部用腰带缠住,此刻那上衣没有了腰带的束缚,上衣的下部便宽松起来,因着那身前的微微隆起而使得上衣下部微微往上抬了些,露出肚子上那小小的肚脐窝,且因为那盘扣正正好自她胸前斜到右腋下,故烛渊的手指此刻便正正好停在的是她身前那微微隆起的小坡上。 龙誉的面色已是由红转绿,再由绿转红,不再说什么,而是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眸子里慢慢弥漫上哀伤。 原来被自己所喜欢所在乎的人羞辱是这么难受的感觉,可这是她决定了要走的路,又能怨怪什么?她早就明白是这样的,他是没有心的人,她想要再将他的心找回来,这些,该是必须忍受的。 行!脱就脱吧!就像他说的,又不是没有见过!而且还是她自己让他瞧的,现在又想遮遮掩掩,倒是有种欲推还就的矫情! 她龙誉有的是一颗汉子心,矫情什么的,跟她无关! 于是龙誉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让烛渊轻轻笑出了声,笑声听起来很是轻松很是好听,就如同今白日里龙誉所听到的一般,比任何曲子都要悦耳。 “阿妹呵阿妹……”烛渊含笑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用得着这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么?又不是让你去上刀山下火海,真真是有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龙誉笑不起来,只一脸愤愤之色。 “别怕,我不会做什么。”烛渊忽然笑得温柔,用指尖掰出了被龙誉咬住的她的下唇,而后双手开始慢慢解开龙誉右襟盘扣,声音更是似水柔和,“若是阿妹觉得接受不了,我闭上眼便是,让阿妹泡个澡而已,不是将阿妹丢到热汤里去煮。” “你才应该被扔进热汤里去煮!”前半句龙誉的心还真就放松了起来,还觉有些暖意,可后半句直接让她狠狠剜了烛渊一眼,所有没有出口的话一喷出来就是极度的恶狠狠,“煮得像红烧猪一样!” “啧啧啧,阿妹还真是狠,不怕我就这么被煮熟了,阿妹的心无处安放么?”烛渊嘴角笑意渐深,说话的片刻便已经解开了最后一枚盘扣,衣襟斜敞,那薄薄棉布小衣下的一枚尖挺便骤然跃入眼帘。 烛渊嘴角的笑意瞬间隐退,身体里一股热流猛人窜起,他便慢慢闭起了双眼,手正要移到龙誉的上衣下摆帮她将衣裳拖了,可是手一往下移便碰到了那枚尖挺,还能清楚地感受得到那软趴趴的身子陡然一僵的反应。 明明瞧着是前后无差别,也明明见过的,然而这微微的隆起却让他的身体莫名升温。 “不准闭眼!”就在烛渊指尖碰到那枚尖挺的瞬间,龙誉立刻羞愤道,他不闭眼还只是看着,若是闭了眼就是胡乱摸着!那她宁可选他不闭眼! 烛渊竟听话地睁开了眼,看着一脸羞愤的龙誉,面色微沉,立刻将她的身子扭了一个方向,让她的背面对着自己,而后从她的背后替她将上衣脱了。 其实就那么一件外衣和小衣,烛渊却觉自己摆弄了许久,身体里有股燥热,在看到龙誉那藕色背部时,那股燥热感便慢慢涌向四肢百骸。 龙誉此刻也安静了下来,轻咬着唇,虽然在心底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没什么没什么的,又不是没被看过,就当是像上一次,像她往日里那样没脸没皮不知羞耻无耻为何物一样就行。 可她的面色还是不可抑制地又开始慢慢烧红,因为烛渊在开始帮她褪下及膝的百褶裙,百褶裙下是里裤,里裤之下就是……就是…… 烛渊放在龙誉裙腰处的手有些轻微颤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呼吸慢慢变得急促,感受得到龙誉的身子也有些不由自主的轻颤,看着她那秀气的耳垂,喉间一动,竟是鬼使神差地从后含住了她那圆润的耳垂。 “啊……”烛渊这突然的举动让龙誉喉咙不由自主地抖出一身,本就瘫软无力的身子顿时酥麻感蔓延,便是脚趾尖都颤了起来。 “别怕。”烛渊含着龙誉的耳垂轻轻啃咬,一时间似乎来了劲,那舌尖就是来回抵着她的耳洞拨弄,还不忘在她耳边轻吐微暖之气,两个字既温柔又暧昧,于是那挠人的酥麻感便在龙誉身体里如浪起浪涌,一层层推上心尖,极致羞人,即便心中抵抗,却还是无力地瘫软在了烛渊怀里。 烛渊微微垂眸,便瞧见龙誉身前那两处微隆,此刻觉得她并不是前后都一样,虽然不够成熟,却透着少女独有的秀气,足以能勾起人的满满“食欲”。 烛渊呼吸骤然一紧,左手移到了龙誉的腋下,将她的身子用力往上一抬,右手便迅速褪下了龙誉的及膝短裙以及那薄薄的里裤,而后将她横抱起,大步走向了泉水,别开眼将她轻轻放入了泉水中。 温热的泉水瞬间将龙誉包拢,她顿时便觉全身舒坦至极,想扭头看将她放到舒坦中的烛渊,却只能看到他的一点鞋尖。 好羞人,都被他瞧光了,不过,也只有他而已了,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觉得这么羞人。 “阿哥?”龙誉被泉水泡得舒坦,在她身后的烛渊一直未出声,觉得奇怪又扭头想要往后看,却是连鞋尖也没有见到了,不由轻唤了一声。 “嗯。”烛渊站在她身后,俯视着她,看着她那半浸在水中的小坡若隐若现,只觉喉间干涩得厉害,浑身血气近将紊乱,便连这么简单的一个字都让他应得艰难,出口却是沙哑得很。 龙誉只觉这一个简单的“嗯”字莫名黯哑,听着烛渊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便将脸往后仰去,湿雾缭绕中,她看到烛渊注视她的眼神与旬日里很不一样,似乎……很火热。 而龙誉这一往后仰头,便使得那没在水中的尖挺往上挺了挺,额头光洁,乌发如瀑,垂在肩上,搁在池边上,粉唇润泽,鼻翼忽闪忽闪,双颊如熟透了的桃儿,粉嫩粉嫩,沾着水珠子,美眸似含水,简单清澈,不染尘埃。 只这一眼,烛渊只觉自己浑身要燃烧了起来,便这么单膝蹲下身,双手捧住了龙誉的脸颊,眼眸微眯,对着龙誉那嫩泽的小唇深深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芬芳忽绽。 龙誉被烛渊这突然的举动压得难以呼吸,微微张嘴让自己纾解些,烛渊那温热的舌尖便趁机钻入了她的口中,开始纠缠她的舌。 霸道却又温柔,纠缠着她,让她无处可逃,却又不想推开。 “唔……”龙誉鼻子被压着,舌被纠缠着,呼吸难受,想要张开嘴让自己呼吸好受些,竟是一张嘴就发出了这么模糊不清的声音。 这似呢喃似娇羞的一声轻呼,使得烛渊喉结猛然一颤,放过了龙誉的舌,人却身子一转,进入了泉水中! ------题外话------ 大叔今天被摧残了一整天,课都没有备,明天都不知怎么上课才好,哎,字也没有码够,尽力了,明天再补上吧,忧桑~ 097、阿妹,我在乎你呢 水面猛摇,于龙誉胸前忽上忽下,将那藕嫩的肩与胸脯美得迷离。 “啊啊啊,你你你你,你走开,你出去!”龙誉本被烛渊那莫名其妙的吻弄得脑子有些懵,突然只听“哗”的一声重物撞到水中的声音,便愣愣地看着突然进入了水中的烛渊,从方才那舌尖的缠绵回过神,惊得口齿有些不清,发现烛渊竟是将她包拢在他的双臂间,将手抵到了池边上,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眼神灼灼烫人,姿势暧昧羞人,再发现他的目光竟是落到了她锁骨以下的地方,还是没法控制地又羞又怒,“阿哥不是说我没有料吗!?那还瞧什么瞧!?” 方才被他剥了衣裙就已经够丢人了,他知道他不会瞧她,可她也没敢抬头看他,到了水中借着朦胧的湿雾才敢抬了头,却没料到会迎来他突如其来吻,现下更是这么近距离的盯着她的身体瞧,想起了他说过的话,气也不是羞也不是,又是故意逗弄她吗? “虽说见惯了阿妹的没脸没皮,可阿妹面红耳赤的模样也着实可爱。”烛渊目光上移,注视着龙誉的面颊,只见她的双颊红艳艳水嫩嫩,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利刺,倒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鼻尖上坠挂着一滴盈亮的水珠,因着她忽闪忽闪的鼻翼而欲欲滴下,好似晨间花叶上的清露,芬芳浅吐,可爱非常,迷了人眼,乱了人心,烛渊那本就粗重的鼻息慢慢变得紊乱,抬起了一只手,用拇指指腹在龙誉娇嫩的唇上来回摩挲,龙誉心下有气,想要拒绝他的撩弄,身体无力,只能将自己的唇紧紧抿起以示反抗。 烛渊嘴角微微往上一挑,忽然爱极龙誉这难得的羞涩,将脸再往她靠近一分,忽然伸出舌尖,在龙誉震惊的目光中轻轻舔上了她的鼻尖,将她鼻尖上那滴诱人的水珠勾了起来,化在舌尖,惹得龙誉的身子猛地一僵。 “你你你,你不是嫌我脏吗!?”龙誉的脑子被今夜的烛渊逗弄得嗡嗡沉沉,完全让她猜不透他的忽冷忽热,让她也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烛渊笑而不语,龙誉只觉他吐到她面上额上的鼻息渐渐变得燥热急促,抬眸想要看看此刻他的模样,却是一抬头,鼻尖便擦到了他的下巴,一种刺刺痒痒的感觉伴随而来。 龙誉不禁定睛一看,只见烛渊白皙的下巴上有些短小的胡渣,眨了眨眼,忽然好奇心大起,便往下缩了缩脑袋,将额头抵在了烛渊的下巴上,而后左右摆了摆头。 “嘻……好挠人。”那短硬的胡渣磨刺着光洁的额头,龙誉自己眯眼笑了起来,“好扎人的胡渣,没想到阿哥还有胡渣呢!” 她还真以为他的身子白嫩得像个女人,没想到还有男人的东西,好新奇。 “没想到阿哥身上也有男人的东西!”话由心生,于是龙誉便脱口而出了,说完发现周身气氛瞬间变冷。 烛渊微微挑了挑眉,忽而轻捏住了龙誉的下巴,将她的脸微微抬起,虽是在笑着,眼神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阿妹,什么叫做男人的东西,嗯?”烛渊眼眸微眯,一股危险的气息由他身体里慢慢溢出。 男人的东西?烛渊笑得冰冷,方才的温柔荡然无存,龙誉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只是觉得阿哥有胡渣奇怪而……” 可是龙誉的话还未说完,烛渊便低头狠狠咬上了她的唇,忽然唇上一抹疼痛感传来,有腥甜窜上舌尖,龙誉知道自己的唇被烛渊咬破了,可他还未松口,好似在惩罚一般,卷着嘴想要将自己的唇从他齿间弄出来,可是毫无效果,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好阿哥,疼……”龙誉不抵抗了,呜着嗓子求饶道,真的好疼,再这么咬下去下唇都要掉了,她还从没见过谁人没有下唇的,好疼,好丑。 他真的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前一刻还能那么温柔,这一刻就能这么凶残,不就是因为她说错了一句话么,斤斤计较,小气!没肚量! “知道疼?”或许是龙誉的求饶奏了效,烛渊终于将她的唇松开,盯着她那红得妖冶的下唇,笑得瘆人,“疼就对了,正才让阿妹长记性。(.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既然阿妹认为我身上没有男人的东西,那我觉得我很有必要让妹子知道我身上到底有没有男人的东西。”烛渊嘴角噙着笑,伸出舌尖轻轻舔着龙誉被他咬得红肿的下唇,一边慢慢解开自己已然湿透的上衫的盘扣。 看到烛渊手上的动作,龙誉双眼骤然大睁,恐惧感从心底骤然腾升,她不是傻子,也不是一事无知的少女,她见过这种事情,知道这双双脱了衣裳后要发生的事情,不,不要!不可以! “不,不……”龙誉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烛渊将衣裤褪尽且一并扔到了池边上,只能摇着头拒绝。 可是此刻的烛渊似乎听不到她的拒绝一般,眼神凉淡地勾唇浅笑,将自己不着片缕的身子往她贴近,再贴近。 “不——!”在烛渊的身子贴到了龙誉身上的时候,龙誉能清楚地感受得到水下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抵向她的脚跟,绝望地嘶喊一声,张嘴也狠狠咬上了烛渊的唇。 与此同时,泪水在她眼眶里翻滚。 她喜欢他,并不代表要受他欺辱。 她喜欢他,可以不求回报,因为喜欢本就不需要回报。 她喜欢他,也一定要她体无完肤吗? 她不会因为喜欢他就任他宰割失了自我,那这样的情感,她不稀罕。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这样的人动情……? “别哭。”烛渊看到斛旋在龙誉眼眶里的水光,心骤然一紧,眼神立刻变得温柔,双手轻轻捧起了她的脸颊,因为下唇被龙誉紧紧咬着而让说出的话有些模糊,龙誉一时不能接受烛渊的忽冷忽热,哀伤无处宣泄,颓然地松开了嘴。 烛渊将自己唇上的腥甜舔尽,而后将唇轻轻压在了龙誉的眼睛上,将她眼眶里的泪水尽数含进嘴中,温柔的语气里带着辨别不清的温柔与心疼,“我心爱的阿妹,别哭。” “阿妹,我在乎你呢。”烛渊轻吻着龙誉湿润的眼眶,前所未有的温柔,却带着一抹僵硬,一抹生涩,“所以,别哭。” 烛渊心下懊恼,他这是做什么呢?明明只是想要与她亲近亲近而已,却让她流泪了,她的眼泪如稀宝,从不轻易流淌,却因他流了两次。 他不知道,他竟不知何时这么在乎她,见不得她流一滴泪,仿佛那些泪是流进他心底,滚烫地灼伤他的心,生疼生疼。 原来,她竟闯入了他已死的心这么深,让他剔除不得,也奈何不得,只能将她好好护着疼着。 无关恩仇,无关眠蛊,只因她心中有他,愿爱他疼他护他怜他。 连一个女子都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心,面对自己的情感,他又何尝不能? 他从没见过浑身时刻散发着阳光的人,仿佛不腐的流水,仿佛干净的冬雪,他却遇到了这样的一个她,一个与他的生命截然相反的女子。 他一个人活了太久,太久,从没想过会有人怜惜有人陪伴,堕落于黑暗之中,无人能将他救赎,可却有这么一个她,拉着他不放,要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才罢休。 阳光,那是他觉得他这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东西,如今他却想触碰如阳光一般的她,与他生命全然不同的她。 “阿妹若是害怕,我不动阿妹就是。”烛渊转而在龙誉额上落下轻柔一吻,将她环在了怀里,感受她的体温,柔声道,“不要怕,阿妹不要怕我,像之前的时候那样就好。” 那样不卑不亢地冲他大吼大叫,那样毫无畏忌地瞪他咬他,那样将他当做寻常人一样对待,他不想看到她像所有人那样对他毕恭毕敬,将他奉为不可靠近的上神。 他喜欢她的明媚,喜欢她的阳光,喜欢她的勇往直前,喜欢她的敢爱敢恨,喜欢她的敢作敢为,喜欢她的单纯…… 这些,都是他所没有的,所以他不想她把这些也失去了。 他不想她害怕他,他已习惯了有她在的日子,他不想再去习惯与她疏远的日子。 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也从没有抓住过什么,这一次,他要抓住这仅属于他的所有。 他不想失去,也害怕失去。 龙誉早已被烛渊的举动和所说的话惊得失了魂,忘了脸红忘了羞涩,再回过神来时,便是烛渊将她搂在怀里贴着她耳畔柔声轻吐着生涩的话。 那他……也是心里有她的吗?也是喜欢她在乎她的?不是她一厢情愿? 真的……? 烛渊便这么静静抱着龙誉,让她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再没有下一步动作,仅此而已。 “我不做什么,便这么抱着阿妹而已。”良久,龙誉都没有说话,烛渊将下巴抵在了龙誉的头上,声音很轻,似乎他怀里搂着的是至宝,声音稍稍大些就会吓坏了他的宝贝。 龙誉忽然间有种错觉,好像搂着她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阴晴不定的大祭司,而是一个在荒野里迷失了方向的孩子,等着人拯救。 龙誉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一微微张嘴却化作了落在烛渊胸前一道窄细却最明显的伤痕上的吻。 “阿妹不是问我那则故事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么?”烛渊的身子因为龙誉这轻浅的一吻陡然一僵,却又很快释然,声音虽然仍旧温柔,却混进了一抹凉淡,“那我告诉阿妹,故事里的苗族姑娘,名叫佑纳。” ------题外话------ 虽说了今天要补上昨天的字的,可是大叔心有余而力不足,回到家已经8点,洗澡吃饭就到了九点,再尽量补吧,不要鄙视大叔 098、阿哥,你要忍不住了 这一夜,烛渊只是轻轻搂着龙誉,未有再做什么,也未有再说什么,龙誉纵是想知道得更多,也深知烛渊既是没打算往下说,任是她怎么问他也不会再开口,只能自己在心底翻捣寻找与佑纳这个名字相关的记忆。 忽然,一丝细细的光亮在龙誉的脑子里闪现。 佑纳,佑纳,纳儿!? 他的师父,她的外阿公那日见到她时突然叫出的一个名字,是谁!? 与她有关? 只是此时此刻烛渊这么一丝不挂地拥着她,根本无法让她集中精神去深思,因着水温以及相贴的身体,龙誉的脸颊已经红得通透,便是连耳垂都粉嫩得几近透明,诱人至极。 烛渊轻拥着龙誉,让她将脸搁在自己胸前,也让自己不低头去看同样不着片缕的她,以尽快让自己身体里那股乱窜的热流褪下去。 龙誉听着烛渊强而有力的心跳,这才细细咀嚼起烛渊方才所说的话。 他说,他在乎她。 于是,这迟来的羞臊让龙誉有些无措,只本能地想要推开紧贴着自己身前那微微隆起的烛渊,或许是因为她一时意念太强,一激动便从身下所坐的一台特意砌来靠坐的突出石台往水下滑了去! 因烛渊没有用力搂着她,又因为她这本不该出现的突然举动使得烛渊一时反应不及,龙誉便因她自己这么一滑,整个人往水下栽了一分,脑袋自然而然就也没入了水中,而且好巧不巧地鼻尖正正碰在烛渊的小腹上,能感觉得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抵着了她的下巴,继而是烛渊的身子陡然一僵。 烛渊身体里那股好不容易才慢慢消褪的热流又迅速地逆流回来,面色一寒,连忙将双手绕过了龙誉腋下,将她从水中提了起来,放到了池边上坐着。 “咳咳咳咳――”水进鼻喉,呛得龙誉连连咳嗽,烛渊一手仍捏握在她的腋下,另一手抽出,放到了她的背上,轻轻拍着。 背上的轻拍很轻柔,龙誉低着头咳得满眼泪迷蒙才觉好受些,正要抬头看烛渊,忽发现她现在不是泡在泉水里,而是坐在池边上,只有一双小腿还没在水下,她就又这么光溜溜地被他看在眼里,而且,她并拢的小腿似乎夹住了什么硬物,不由定睛去看。 水清澈,虽有湿雾,可因烛渊此刻已是站在泉水中,水面堪堪过他的胯部,水下的那处虽然朦胧,却已能让龙誉知晓是什么,吓得她连忙抬头。 他他他他……这这这…… 她十三岁装成小伙子入起义大军,成日跟着一群光膀子爷们喝酒,夜里睡大通铺,听他们在暇时胡天胡地地笑谈,上至家国,下至床事,无话不说,无话不讲,她本就不是个易羞的人,既然扮作男儿,就要有一副男儿的模样,于是便也毫不忌讳地与一群男人勾肩搭背,大叉着腿喝酒吃肉,就差没跟他们一齐跳入河中洗澡。 也就是在那时,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们晚上入睡时喜欢呼啦啦地说着自己与自家女人床上那事,说女人什么身段好,床上时什么叫声好听,什么姿势什么动作最舒坦,龙誉原本还觉得不堪入耳,后来也习惯了,有时还会跟着附和,更有甚者还在洗澡拿出自己那儿还比划说多大多长最能让女人销魂,于是一大帮男人便光溜溜地站在一起比划,常爆发出轰轰的大笑声。 她那时年少,发育不全,脸和身子板看起来都和小伙子无异,也无人注意去探究她到底是男还是女,只是她不愿和他们一群大男人蹦下河水里去洗澡,难免惹来大伙的嘲笑,笑她像个娘儿们,可一群人粗俗是粗俗了些,心却是好的,也没有为难她非和他们一齐洗澡不可,但是有时会突发奇想地让他帮他们的命根子做个评判,要是评判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扒她裤子。 于是在起义军中她真正地养成了没脸没皮的性子,会和他们一齐吼吼地说自己见过的哪家姑娘腰最细最软,想必床上功夫绝对不差,会看见他们有时说到亢奋处便偷偷摸摸地在被子下将手伸进裤裆,更在他们的压迫下不得不直面他们光溜溜黑黝黝的身子,再把他们那命根子一一评判了,久而久之,她也会一脸淡然地说谁谁谁那儿不够,谁谁谁绝对能让媳妇销魂,常常惹来一群大男人啪啪啪地将她的背拍得直作响,夸赞他有长进,以后绝对也能成长成为一个让媳妇销魂的男人,于是她会昂头挺胸地一脸得瑟地说,那是。 在起义军中呆了一年,她已然将自己当成了一个男人,能打能扛,暇时一道出去时,有家室的,她便跟着去看看是什么美娇娘,没有家室的,便帮着去挑好看又实用的姑娘,因为军中人人夸她有眼光,所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是个十足十的男人,虽然还是个没有成型的男人。 虽然男人的身体她不知看了多少,就是连他们那处她都看过,早就练就了脸不红心不跳一眼便能看出好孬的本事,可现下面对烛渊,她的这本事却怎么也使不出来,而且时隔六年,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是十三四岁身子完全没有长开的假小伙,加之此刻面对的不是那些五大三粗,而是她心中在意的人,她就是再没脸皮,也不敢去看半藏在她腿中烛渊身上的某样东西。 龙誉抬头,便瞧见烛渊的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墨黑的眸子中有燃烧的欲动,薄薄的双唇轻轻抿着,然而双手只是扶着她的肩,眼神却没有看着她,而是看向她身后的某处。 龙誉还瞧见,他的喉结为微微抖动,他这是,快要忍不住了吧? 她记得那些男人们啪啪地拍着她的肩教导她,说当他身下的大兄弟摆正姿势的时候,绝对不能委屈了自家大兄弟,当然自家的五兄弟可以帮忙,但若是五兄弟帮大兄弟的忙帮多了的话,那就要当心自己以后是不是没机会抱娃了。 其实她第一次受这等教导的时候很是一头雾水,他们嫌她蠢,便抽了个暇时,引领着她去看实战,于是她人生第一次看到了没有刀枪的搏战,于是她的胃顿时翻江倒海,蹲在地上吐得个七晕八素,整整两天食不下咽,一拿起筷子就想起那两具交缠在一起的白花花身子,被大伙耻笑了不知多久,笑她像个娘儿们一样,笑她没出息,说想扒下她的裤子看看她到底还是不是个爷们,可最终还是考虑到万一她这个还正在成型的男娃娃,万一被他们这么一刺激以后不举可怎么办,于是才放她“一条生路”。 可是她想没出息就没出息,她又不是真正的男人,那么恶心不齿的动作,她死都不要做,一想到有一个光溜溜的人压在光溜溜的自己身上,她就忍不住浑身飞疙瘩。 她虽然喜欢他,却还不能接受那样的姿势,太太太不齿了! 烛渊没有感知到龙誉心底这千转百回,因为此刻他的心很不安静,手指轻轻一勾,那常年备着挂在树丫上的一块棉布巾便到了他手中,只见他将那棉布巾抖开,迅速地将光溜溜的龙誉裹住,而后再勾来一块棉布巾,在从水中走出的那一刻将棉布巾胡乱地往腰上一遮,便将她打横抱起,往后殿走去。 龙誉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看来他没打算压她,那这样的话,他要动用他的五兄弟了? 龙誉忽然想起了那些男人们时常感慨的一句话,要动用五兄弟来解决大兄弟问题的男人何其可悲可怜啊! 这句她虽然经常听,只知所谓的大兄弟就是男人的命根,所谓的五兄弟就是他们自己的手,却不知这五兄弟到底如何为大兄弟解决问题,只时常在夜里看到他们偷偷将手伸到裤裆下,只觉得那样的举动太龌龊从不曾认真看,还有,也会在清晨的时候看到他们的裤裆处胀鼓鼓的,知道是他们的大兄弟又在清晨摆军姿了,甚至还会看到有些人的裤裆在清晨醒来时还湿了,奇怪得可以,于是他们又教育她,这才是男人的正常反应,说是他还小,不过过不了多久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怎么回事呢?她至今还没有明白,因为那些五大三粗的哥们在六年前全部殁了,她也曾一度在清晨时看到小哥哥的裤裆胀鼓鼓的,总喜欢趁他没睡醒时用手指在那上面弹上一弹,然后会看到小哥哥面红耳赤地醒来,叫她不要闹,她也曾问过小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小哥哥也要动用五兄弟了,说那样不好,是委屈了自己,只记得小哥哥涨红了脸却又一脸严肃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说是以后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姑娘家家的不学好。 她听小哥哥的话,虽然还是偶尔会冒出这样的不解,却也没有再问这种问题,这个疑问也随着年岁慢慢变得模糊了,只是如今又看到男人的那东西,所有诸如此类的往事和疑问便全部蹦了出来。 心里这么想着,便脱口而出道:“阿哥,你要忍不住了,对不对?” 烛渊的脚步瞬间停滞,眼角抽了抽,又很快抱着龙誉继续往后殿去。 “那阿哥要用自己的五兄弟了?”龙誉微微拧眉,喃喃了一句,“那岂不是很可悲很可怜?” 烛渊的眼角再次猛地抽了抽,有一种将龙誉脑子里这种奇特的想法尽数拍死的冲动,脚步愈来愈快。 忽然龙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因为她感觉到某样东西因着他的走动而在她后腰一下一下作祟,可看他的模样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不由将眉心拧得更紧,提醒道:“阿哥,你大兄弟在站军姿了,在向你求救!” “……”烛渊终于连眉毛都不受控制地抖了抖,五兄弟,大兄弟,站军姿…… 烛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将龙誉带到了她的寝殿,将她扔到了竹床上。 龙誉是第一次进到蚩尤神殿的后殿,只来得及发现这儿很宽也很空,便被烛渊不带一丝温柔地扔到了床上,然而背部触碰到的不是硬巴巴的竹床面,而是垫着软被的竹席,虽然是被扔下来,倒也不疼。 不过,这儿似乎是他的寝殿,她身下是床,如此情景,她不禁想到了尚年少时见到的那个令她作呕的画面,如今她还记得那半旧半新的竹床因为床上之人的动作而发出的咯吱咯吱声,那是她听过的最刺耳的声音。 “阿妹这么关心我,是想要帮我解决问题么?”烛渊站在床边,俯视着床上裹着棉布巾的龙誉,似笑非笑,而后将手放到了松松挂在自己腰间的棉布巾上,墨黑如深潭的眼眸中有欲褪又起的欲望。 “不!我不要!”龙誉坚决拒绝,两眼死死盯着烛渊的双手,生怕他一个没忍住就把那挡住那重要部位的棉帕给掀了,她虽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帮别人评判长短粗细,可那是年少时,还能勉强用少不更事来解释,如今莫说再让她去挨个评判,就是让她评判一个,她都没法做到,更何况是他,“你有五兄弟,他可以帮你大兄弟的忙!” 烛渊最后一点残存的欲火完全被浇熄,就算没有什么五兄弟五姑娘,他的大兄弟已经自救了。 龙誉看着烛渊那被顶得胀鼓鼓的棉布巾慢慢瘪了下去,终于完完全全地舒了一口气,好险好险,她还真的不想被压,太恶心了,接受不了。 不过,好奇怪,“阿哥,你大兄弟还能自己解决问题?” 可是她的话刚刚说完,便被烛渊狠狠堵住了,牙齿碰到方才被咬破的地方,又开始疼了。 烛渊像惩罚她一般,吻得粗鲁,而后再一口咬住了她的脸颊,在她粉扑扑地脸颊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直到听到龙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才满意地松开嘴,用舌头在自己深深的齿印上舔了舔,温柔却严肃道:“这是对阿妹的惩罚,阿妹记着了,以后不能再说这样不该女儿家说的胡话。” 这些胡话,真是猛烈得将他所有的欲望拍死,再拍死,拍得魂飞魄散。 “这有什么,凭什么男人能说女人便不能说。”龙誉一说话便觉脸颊生疼,不满地反驳道,“小哥哥这么说,没想到阿哥也这么说。” 烛渊的眸光骤然变冷,小……哥哥? 龙誉还没看懂烛渊的情绪变化,便见烛渊扯过整齐叠好放在里侧的薄被盖到了她的身上,与此同时将裹在她身上的棉布巾取了出来,而后转身往床头一侧走去了。 烛渊的一言不发让龙誉觉得不解,只觉着他似是有些愠怒,便也识趣地闷闷没有再说话,不大一会儿,将脸向床的外侧别去,只见烛渊已经穿好了衣裤,正往外走去。 龙誉看着烛渊的背影,看着他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身后,想要叫他,却又觉得即便她唤了他他也不会回头,便只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向寝殿外走,最后拐了一个弯,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其实她想跟他说,湿着头发不好,只是她却没有注意到她自己的头发也还是湿着的。 烛渊走到前殿,坐到了那独属于他的石椅上,背斜倚着椅背,眼睑微垂,似在沉思。 小哥哥,真是亲昵的称呼,中原公子么?呵…… 烛渊在石椅上坐了一夜,一夜未见他抬过眸,也不知他睡了与否。 “大人。”当次日的第一缕晨光斜斜到殿外时,殿门处传来了布诺低沉的声音,有些惊讶,“大人在这儿坐了一夜未眠?” 烛渊微微抬眸,没有回答布诺的话,只淡淡问道:“曳苍下山了?” “嗯,才下的山。”布诺深知烛渊没有回答的问题无须再问,只简明地说了自己要说之事,说话的时候眼里有未加隐藏的担忧与不安。 “若是担心曳苍,只管跟着便是。”烛渊知道布诺心中所想,淡淡一笑,“尽快回来准备圣火点燃仪式便可。” “曳苍的性子易冲动,若有万一,无论如何也不可让他失控。”烛渊幽幽补充,“你跟着也好,若是没有万一,那是最好。” 布诺心中感动,应了声是,转身大步离开了。 谁道大人冷血无情,只是大人将自己的心冰封了而已,大人从不会像任何人表露自己心底的情感,就像此刻,他心中关心曳苍,却绝不会直说。 也罢,就算全天下都无人了解大人,他们也会为了大人义无反顾。 圣山山脚,晨曦倾洒,斜过层层叠叠的繁枝茂叶,落下一地光斑,虽然明亮,却已是在慢慢退却灼人的温度,夏日在慢慢离去,夏末已至。 林蝉蝉牵着小戳儿,脸上洋溢着兴奋,一蹦一跳地踩在那些投落到地面的光斑上,那一缕晨光便斜照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照得暖洋洋的,那嘴角扬起的笑容,比晨曦还要灿烂。 曳苍慢慢走在她身后,看着她欢快地蹦这儿又跳那儿,活像只出笼的鸟儿,欢快得不行。 可曳苍却丝毫欢快不起来,从来他都将事情看得很开,也从不会觉得有何事情会让他觉得沉重,可如今看着林蝉蝉的背影,他只觉他的心有些异常的沉重。 林蝉蝉完全不知道曳苍心中所想,只知道她现在很开心很开心,开心得像变成一只鸟儿飞上天,也开心得想搂着曳苍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一口,可是看着曳苍那张阴沉沉的脸,她不敢。 可虽然曳苍还是阴沉着脸,可她觉得他对她的态度在大大地转变,因为昨夜他主动地和她说,今儿带她到山下玩儿,没有人会知道她当时的心情,那是她觉得她活了二十年从没有过的开心,虽然她不知道他对她的态度为何来这么个突然大转变,她只能心中揣测,大概是他知道她的好了。 嘻嘻……林蝉蝉心中这么想着,自己想自己羞自己笑,将那地面上的光斑踩得更开心,一边跳一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林子里,荡起一层层回音。 “曳曳,曳曳!”林蝉蝉一路欢跳,忽然回过头,发现自己跑得太快了,与曳苍隔开了一大段距离,不由又往回跑,想要扯住曳苍的衣袖却又不敢,只能围着他转圈儿,“你走快点哪,我发现前面好像有一小片花田,我们去看看好不好?好不好?我还没有见过花田呢!” “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总这么又蹦又跳不嫌累吗?”面对林蝉蝉,曳苍习惯性地黑着脸,一脸的不耐,“万一你就这么摔着了,我就把你扔在这林子里不管了。” “我知道曳曳不会的!”林蝉蝉没有被曳苍的话吓住,只是歪着脑袋笑得更开心,“上次我掉到那坑里,曳曳都没有不管我,以后肯定也不会不理我的!”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没想管过你,我只是给小戳儿面子。”曳苍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见林蝉蝉开始扁嘴,不由又道,“花田在哪儿,带我去吧,花田而已,用得着这么开心吗?像个孩子,还强辩说自己不是娃娃。” “哦哦哦哦――”林蝉蝉忽略了曳苍嫌弃的话,像个得了糖的孩子一般,一边在曳苍面前来回跑,一边发出兴奋的喊叫,最后一激动,没控制住情绪,张开双臂便环上了曳苍的脖子,嘟起小嘴在曳苍的脸上用力吧唧一口,笑靥如花,兴奋得双臂挂在曳苍脖子上蹦了蹦,“和曳曳一起看花田,证明我们感情有增进哪!我开心我开心!” 林蝉蝉没有注意到曳苍的身体在她搂上他的一瞬间变得僵直,也没有注意到在她亲吻他脸颊的时候,他的耳根在烧红,更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柔,只是兴奋地拍着手往前冲去了。 曳苍不由加快脚步跟上林蝉蝉,换了小戳儿在两人后边幽怨的踢着蹄子慢慢嵌进,小戳儿好伤心,它觉得自己的两个主人最近都很少看它了,常常都是他们两人自个儿眉里来眼里去的,现在也是一样,只顾着奔花田,完全把它抛下了。 曳苍瞧见了林蝉蝉所说的花田,确实不大,却火红一片,远远瞧去倒是很漂亮,不过相隔尚有一段距离,看不清具体是什么花儿。 可曳苍并未有时间多加思考,因为他所在的地方离那片红石蒜还有不远却也不算近,且那片花田地势有些低洼,林蝉蝉却仍在往前飞奔,使得他不得不紧紧跟上。 走近了,曳苍难免有些吃惊,难怪远远瞧着的时候不见星点绿意,发现这片花田竟是红石蒜!毕竟这儿离圣山并不远,但是他却从不知道这儿还有一片红石蒜花田,生长得这么密集,当是有人栽种,却又是谁人在此处植了这么一片花儿? 花叶永不相见的石蒜。 林蝉蝉早已兴奋得难以自抑,很想一鼓作气地冲进这一片红似火的花田中,却又怕伤了花儿,不由生生刹住脚步,站在花田外围踮脚张望。 曳苍走到了她身旁,看着她一副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模样,不由柔声道:“喜欢就进去吧,若是怕伤着花儿就慢些跑便是,我在这儿呢,不会有人会怪你的。” 曳苍说完话,才惊觉自己出口的声音是意想不到的温柔,可林蝉蝉没有动,只是抬起头看向他,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寻求似的问道:“曳曳和我一起进去好不好?” 曳苍只是看着她的眼眸,沉默。 “曳曳要是不进去,我也不去了。”曳苍的沉默让林蝉蝉一阵失落,高兴的小脸说黯便黯。 林蝉蝉的话音刚落,曳苍便牵住了她的小手,往花田里走去。 林蝉蝉大惊,随即脸红红,紧紧跟在曳苍身后,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曳曳牵她的手呢!是不是代表曳曳不讨厌她了? 好开心。 “嘶――”在曳苍没有注意的暗处,一只如小指般粗细的小蛇缠在一支树杈上,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吐着猩红的信子。 ------题外话------ 石蒜:彼岸花。 大叔觉得还是下次扑倒比较好吧,现在就扑了不符合科学发展啊~ 099、蝉儿,玩够了没有? 红花及膝,赤团如火,烈烈如烧。 林蝉蝉置身于花田之中,看着脚边及膝高如血般的红色花儿,只见每株花儿四五朵排成伞形,着生在花茎顶端,花瓣倒披针形,花被红色,向后开展卷曲,边缘呈皱波状,深绿色的花茎上竟没有一张绿叶,与她所见过的花儿全然不一样。 “曳曳,曳曳。”林蝉蝉站在花田中央不走了,拉着曳苍,自己蹲下了身,注视着面前的石蒜,昂头看着曳苍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花儿?好奇怪呢,居然没有叶子!” 忽而一阵轻风拂过,丛花搔首,簇在林蝉蝉周身,人如花,花如画。 曳苍松开了握着林蝉蝉的手,垂眸看着林蝉蝉膝旁的那株石蒜,难得地耐心道:“这花名石蒜,再你们中原又叫曼珠沙华,或者赤团花。” “它们并非无叶,只是花开时无叶,有叶时无花,花与叶,永不相见。”曳苍的声音很平缓,林蝉蝉听得认真,“传说中的引魂之花,也是冥界唯一的花,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林蝉蝉突然抬手抓住了曳苍垂在身侧的手,忽而觉得满目尽是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弥漫着世人所不明白的苍凉。 “走了,我们需要赶时间。”曳苍没有抖开林蝉蝉的手,因为他发现那只小手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扭脸便往东边方向走去,大人只给他两日时间,而今已是第三日,他做不到直接将她扔在苍莽的山林中,于是他第一次违逆大人,要亲自将她送到与中原相通的幽潭草泽。 林蝉蝉没有胡闹地嚷着再看看,而是乖乖地跟在曳苍身后,在离开花田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如火如血的石蒜一眼,征求似的小声向曳苍道:“曳曳,你要带我去哪儿玩呢?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来这儿看看好不好?我喜欢这花儿。” 没有原因,她就是喜欢这花叶永不相见如血一般热烈却又苍凉的花儿。 “嗯。”曳苍沉沉应声,林蝉蝉又恢复了活蹦乱跳,小戳儿继续跶跶跶地跟在他们身后。 回来?真是个天真的孩子,他说什么她就相信什么了。 抑或说是,她对他无条件信任? 苦笑,那又如何,她始终是个中原人,注定了要被排除在他生命之外的中原人,大人的决定没有错,将她送回中原才是办法。 林蝉蝉一连跟着曳苍走了好几日,白日里紧着赶路,到了夜里曳苍就会停下让她歇息,继而拾柴生火找吃食,她若是累了,她就从小戳儿身上取下毡被盖在她身上,让她枕在小戳儿身上睡觉,有时有山洞,有时直接是露天而眠,不过有喜欢的人身旁,林蝉蝉倒是睡得安心舒适。 前两天林蝉蝉还是很开心很雀跃,可是到了第三天,她觉着不对劲,感觉曳苍不像是要带着她去玩儿,不由小心翼翼地询问,曳苍只回给她一句还没到目的,林蝉蝉便扁嘴不说话了,可到了第四天天明,他们还是接着赶路,林蝉蝉更疑惑了,第一次注意到小戳儿身上驮着的几个不大不小的包袱,里面有干粮有水有三两套干净衣裳,还有毡被,这哪里像是去玩儿,可又想不明白这不是去玩儿又是去干什么,可她觉得曳曳不会骗她,她要相信曳曳的! 于是林蝉蝉便不再做多想,只乖乖地跟着曳苍前往那所谓的目的地。 到了第六日,日头正烈时,林蝉蝉坐在小戳儿背上可怜巴巴地和曳苍说她饿了,曳苍让小戳儿停了下来,林蝉蝉开心地从小戳儿背上翻了下来。 “曳曳,曳曳,我不吃干饼了好不好,也不吃烤鱼烤野兔了好不好,我想吃果子,好不好,好不好?”林蝉蝉一从小戳儿身体翻下来便扯住了曳苍的衣袖,因为这几日她发现曳苍对她的态度比在圣山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便也多多少少大胆地敢靠近他些。 鉴于上一次误食了红毒果的经历,林蝉蝉不敢再自己去摘野果,只能巴巴地央着曳苍。 “你当这野果是随处都有的?”曳苍斜睨了林蝉蝉一眼,她以为他愿意天天啃干饼?这还不是因为她?若换做之前,曳苍绝对过滤她所说的所有话,只是如今眼瞅着过两日便要到达幽潭草泽,便不由自主地谦让她,就四处望了望,盯着林蝉蝉道,“不知能不能找到野果,我记得这附近有个荷塘,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瞧瞧有没有莲蓬可以采。” 曳苍嘴上说得好,心底还是把自己鄙夷了一番,他什么时候起这么在意这个屁大点的孩子了,她有得吃没得吃关他何事,还想着给她找莲蓬,真是自己找贱。 曳苍这么一说,林蝉蝉立刻两眼放光,拽着曳苍的衣袖晃着他的手臂,兴奋道:“那我不要野果子了,我要莲蓬,我最喜欢莲子了,我要和曳曳一起去荷塘!” 林蝉蝉就像个小尾巴,曳苍无奈也无法,拍了拍小戳儿的背,便带着林蝉蝉走了。 小戳儿就只能在原地幽怨地蹲着,看着两个越来越和谐的背影离它远去。 林蝉蝉就拉着曳苍的衣袖一边走一边叨叨,说她往些年怎么摘莲蓬,去哪儿摘,摘来剥了可以做成莲子羹莲子汤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曳苍没有细听她说些什么,只觉得她依旧聒噪得可以,可是瞧着她一脸兴奋的模样,还是忍着,没有打断她。 两人约摸走了大半刻钟的时间,一大片荷塘便映入眼帘,只是时值夏末,那亭亭青姿已被黄褐枯影所取代,却未显萧瑟之感,倒因那歪歪斜斜挺立在塘中的半绿半黄的朵朵莲蓬而有一股夏末余韵。 “好多莲蓬!”林蝉蝉搂着曳苍的胳膊兴奋地大叫,弄得曳苍很是无语,这小娃娃,真是不管见到什么东西都会这么新鲜兴奋,就像从没见到过这种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一般。 “我要采我要采!采了回去我要给曳曳做莲子羹!”林蝉蝉没有注意到曳苍的无奈,依旧在兴奋地欢叫。 “知道了知道了,你吵不吵,烦死了。”曳苍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自从捡了她,他的耳畔就没再安宁过,“在这边上等着我,我给你弄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嗯嗯!”林蝉蝉听话地用力点头,还不忘交代,“我要最大的!小的不好吃!曳曳摘了来,我就剥给曳曳吃!” 曳苍嘴角扬起了一抹不自觉的笑容,躬身脱下了鞋袜,将长及脚踝的宽脚裤挽至膝盖以上,便慢慢踩进了泥泞的荷塘中。 “我要那一个,曳曳,就是你手边的那一个!”林蝉蝉站在边上,看到曳苍摘到了她所说的那一朵莲蓬,不禁高兴地拍手,再伸出手去指另一个,“还有后面那个,不对不对,再往后一点,呀,对了对了!” “还有还有,旁边那个!曳曳摘对了,曳曳好棒好棒!”林蝉蝉高兴地跳了起来,兴奋得险些也踢掉鞋袜到塘子里和曳苍一起摘,可是曳苍交代了她在边上乖乖等着,她就只好乖乖地等着,当一个指挥兵将摘莲蓬的小将军。 曳苍在泥泞地荷塘里转得有些晕头转向,怀里已经抱了满怀的莲蓬,可林蝉蝉依旧在兴奋地当着她的小将军,继续指挥着,最后注意到曳苍怀中的一颗莲蓬因为他抱不住而跌落到塘子里时,才笑着说够了够了,让曳苍快些上来。 就在曳苍沾满泥水的脚踏到塘边上时,眼神骤然一凛,一颗莲蓬在他手中碎做数瓣,只见他右手一扬,那碎做数瓣的莲蓬如飞镖一般向林蝉蝉身后不远的林中飞去。 “叮叮叮——”紧随响起的是武器挡开那些碎莲蓬而发出的声音。 “没想到阁下竟有此等闲情逸致,真是令林某意想不到。”林子中,一名手持长剑身穿灰袍,年纪大约三十五六,相貌平凡的男人慢慢走出,面含冷笑,“二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五毒教的右长老?” 林蝉蝉听到这从她身后传来的男人声音,浑身顿时僵住,红润的小脸顷刻刷白,那堪堪捧在怀里的莲蓬尽数落地,在她脚边左右滚动着。 曳苍将林蝉蝉的反应尽数看进眼底,心也在顷刻间完全冷掉,原来他所猜测的,竟全是真的,真是,可笑。 “二十年不见,林麟三将军,英气依旧不减当年。”曳苍将另一只脚也从塘水中抬出,在林蝉蝉身侧站着,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冷笑回道。 林蝉蝉身子再次一僵,开始慢慢止不住颤抖。 林麟慢慢往曳苍与林蝉蝉的方向走出几步,跟在他身后的人便也慢慢往前,曳苍的眼神愈来愈冷,体内的气劲开始慢慢往双手灌输。 因为,来人上百,而他,只有自己。 “蝉儿,玩够了没有?”林麟将目光移到林蝉蝉身上。 林蝉蝉听到林麟不怒而威的声音,颤抖着双肩,慢慢,慢慢地转过身,满面苍白地看着这个她自小就畏惧的人,双唇泛白颤抖,“二……二叔……” 二叔,二叔竟然亲自来找她了,而且,二叔与曳曳相识!?曳曳是五毒教的右长老?就是那个二叔恨之入骨二十年的五毒教右长老!?怎么……可能!? 难怪,难怪他们都叫他作大人…… 曳苍的眸子里也有一抹震惊一闪而过,她叫他……二叔? “来,蝉儿乖,到二叔身边来,跟二叔回家。”林麟慈爱地笑着,朝林蝉蝉摇了摇手,而林蝉蝉却下意识地往曳苍身后一缩,惊惶地摇了摇头。 不,她不要回去。 曳苍感受到了林蝉蝉的拒绝,不由自主地挡在了她的面前,指尖气刃初显。 不料林麟不怒反笑,那笑意,满意而生冷,林蝉蝉心头大跳,曳苍面色如霜,只见林麟啪啪啪击了三掌,“五毒妖人,拐我林家女儿,意图挑起林白两家仇怨,借以祸乱我中原武林,真是好阴谋,好算计!” 曳苍眼神冷至极致,林蝉蝉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只听得林麟面对着曳苍却对身后百来人大声吼道:“各位武林弟兄,你们可都亲眼瞧见了,五毒妖人拐我林家女儿,意图挑起林白两家仇怨,借以祸乱我中原武林,五毒外教,这一次誓要铲除,以免日后再祸乱我中原,将我中原搅扰得永无宁日!” “林大帮主说得对!二十年前未能将五毒外教铲除,这一次,誓要将其连根拔起!”有人怒吼附和,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吼声中夹着弄弄的恨意,仿佛誓不铲除五毒教绝不罢休一般。 “便先拿眼前这五毒妖人开刀!” “绝不能让五毒外教阴谋得逞!抢回林大小姐!” “抢回林大小姐!” 仿佛被洗脑了一般,人人双目欲裂,满是深入骨髓的仇恨。 “五毒妖人,二十年前你将我重伤,今日我定要你跪在我脚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林麟嘴角挂着满意的笑,却是咬牙切齿地将压低的话语传到曳苍与林蝉蝉耳畔,“蝉儿,做得真是好,你可是帮武林除了一大祸害。” 曳苍指尖已然结成的气刃猛然一颤,斩断了脚边的绿草,慢慢转头看向身后的林蝉蝉。 林蝉蝉不可置信地瞠圆了双目,紧紧盯着面目狰狞的林麟,猛地摇头,嘴中喃喃,“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呵……”曳苍一声自嘲的冷笑,他何其愚蠢,居然会选择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原小娃娃。 林蝉蝉的心因为曳苍这一声冷笑而凉透,绝望逸散。 “二十年前我能够重伤你,二十年后,我依然可以。”曳苍冰冷的眼底开始燃烧起烈烈大火,仿佛要将所有的一切都舔舐干净,包括他自己,“中原狗,若碰得到我分毫再来狗吠!” 话音落,只见曳苍右手猛地一甩,林蝉蝉便被从他身后狠狠地往一旁甩开,狼狈地扑倒在地。 “大言不惭!”林麟早已按捺不住胸中的仇恨,只见寒光一闪,他抽出了手中长剑,与此同时,他身后的百数人猩红着眼向曳苍扑去。 林麟并不急着出手,只执着剑在一旁做个看戏人,既有人愿意冲在前头,他倒是乐得坐收渔翁之利。 刀光剑影只在瞬间,林蝉蝉哭着扑向林麟,哭着求道:“二叔,求您让他们停手,不要让他们伤害曳曳,我跟您回去,我这就跟您回去!回去我就嫁给白公子,您快让他们停手!曳曳没有拐我,他是我的恩人!” 林麟握着剑柄的手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他打小就疼爱的侄女,扬起另一只手,一巴掌便重重甩到了林蝉蝉脸上! 林蝉蝉被这强有力的一巴掌扇得跌到了地上,一丝血从她嘴角淌了出来,脸颊顿时肿的老高。 曳苍目光扫过这一幕,稍一分神,一把长刀便劈到了他的背上,登时鲜血直流。 林蝉蝉看着曳苍那血淋淋的背,心疼得将要窒息,爬起身想要去帮曳苍,林麟怒得又是一巴掌将她扇得站不起身,而后握紧了手中的剑,向曳苍要害刺去! 百数道刀光剑影顿时只剩下两道银龙,狠狠交缠厮杀,一招一式快得百数双眼睛都无法辨得清。 “你这年纪,都能给蝉儿当爹了,看来五毒妖人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林麟招招狠烈,森森冷笑,“可惜堂堂五毒教的右长老竟然栽在了一个孩子的手中,注定你要匍匐在我的脚下!” 曳苍本就怒气冲心,气息不稳,加上背上深深的刀伤,以及林麟此刻的冷笑,使得他一时气血受堵,出招不及,林麟的长剑便刺入了他的心房! “噗——”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薄而出。 “不——”林蝉蝉撕心裂肺地喊叫。 “铛——”那柄刺在曳苍心房的长剑似被什么东西击打到,瞬间断作了两段,林麟连忙往后退了两步,避开迎面而来的杀气,然而因方才与曳苍交手使出了全部气劲,虽然避开了这突来的致命一击,却还是受到了波及,握着断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双眼却紧紧盯着这突来之人。 “以多欺少一向是中原狗的作风。”布诺的汉话同曳苍一般说得坚硬,满满的尽是鄙夷,一手扶住了曳苍,一手指着面前的林麟,“林三将军若是不怕死,可以继续和我打。” 布诺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他确定林麟不会再出手,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林麟无视众人的愤怒,压下众人的怒火,不怒反笑,“那么我期待与两位长老的下一次会面。” 布诺冷冷一笑,扶稳了曳苍,瞬间消失了莽莽山林间。 有人愤而不解,“林大帮主,明明可以将那两个五毒妖人斩杀,为何要放走他们!?是不相信我们吗!?” “非也,兄弟息怒。”林麟忽然变得严肃,“因为我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们没有援兵,我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五毒教若是能在一夕之间就铲除,中原武林又何须等到今日,右长老已受我重创,我等还是先行回中原,找白大庄主商讨如何铲除五毒教为好。” 林麟边说边轻轻捂着自己的心口,这百数人,不是来人的对手,而他也没有气劲再与其消耗,他不急,如今已有了铲除五毒教的正当理由,有的是时日,何必伤了自己。 100、我的手下从来不留孬种 云淡风轻,血滴洒了所经之地,站在碎石野草上,猩猩点点。 “老,左……”曳苍面庞因剧痛与失血急剧苍白,然而眼中却未露出一丝痛楚之色,有的只是阴沉与嘲讽,咬着牙关吐字艰难,“我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蠢的,蠢事……” 居然相信了最不该相信的人的话,以致于把自己弄成了这副要死不活模样。 “要是还有气就先留着,活着有的是机会让我嘲笑你。”布诺将扣在他脖子上的手抓得更紧,眉心拧得紧紧的,他从未见过曳苍的气聚得这么乱,就算是二十年前那一场腥风血雨,他亦能镇定自如,时隔二十年,他相信林三绝对也不会是曳苍的对象。 只是,曳苍的心乱了,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然而布诺嘴上虽然说得毫不在乎,他紧拧的眉心却毫不保留地宣示了他内心的不安,还要再与曳苍说话,曳苍的头却无力地垂下! 布诺大惊,连忙停下了飞奔的脚步,再顾不得身后是否有人追来,也顾不得曳苍背部的伤,寻到一处尚算干净的山洞,将他平放到了地上,因为背部的伤口被而压到使得曳苍身体猛地一抖,冷汗频流。 布诺蹲在他身边,拧眉看着那扎在他心口的断剑。 剑没入胸口几近两寸,若再不将剑拔出,曳苍必将有生命危险,可是他下山之时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严重的状况,一干处理伤口的东西皆无准备,现下就算拔出了断剑,若伤口不能及时得以处理,难保伤口会溃烂,还有他背上的伤,也不知究竟伤得有多重。 一时之间,布诺也慌乱起来,正有些不知所措时,一个暗紫色的包袱“砰”的一声砸到了他的脚边烛渊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从头而浇,“死了没有?” 布诺连忙转过身站起,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烛渊,眼里满是震惊,“大人您怎么来了!?” 莫不成大人一直在他身后!? “布诺你的废话便先免了,先告诉我他死了没有。”烛渊没有正视布诺,而是冷冷俯视着躺在地上面色惨白冷汗频流的曳苍,声音冷得骇人。 “目前,不知道。”布诺忧心道,一边说一边重新蹲下身,“断剑刺入太深,捱不捱得住,便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布诺拧眉打开了烛渊扔下来的包袱,干净的白棉布、止血散与愈伤药等一应处理伤口需用的东西皆齐全,看来大人是早就卜到了会有事情发生。 “弄活他。”烛渊说完,也在布诺身边蹲下了身,注视着曳苍发白的脸,忽而扬起右手,一巴掌重重扇到已经昏迷不醒的曳苍脸上! 那银指环上的饕餮纹便在曳苍脸上划开了三道细细的血口子,猩红与惨白,衬得诡异。 “大人!”布诺低低惊呼一声,只听烛渊再冷冷对无意识的曳苍道,“我的手下从来不留孬种。” 布诺无声叹息,大人明明关心,却又是说不出一句关心的话来。 “按着他的肩,我来拔剑。”烛渊自然知道布诺心中所想,却不在意,从那只包袱里翻出了白棉布和两只黑褐色的宽颈陶瓶,将瓶中药粉洒到了白棉布上,而后抬眸看了布诺一眼,布诺点了点头,与烛渊换了个位置,便稳稳按住了曳苍的双肩。 烛渊再拿起一块棉布,在自己手上绕了几圈,便握住了那柄断剑,在他触碰到那断剑的刹那,曳苍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抽搐,烛渊面色一沉,将那柄断剑迅速从曳苍心口抽出。 “啊——”曳苍痛呼一声,疼得全身汗湿,疼得下意识想要坐直身,奈何双肩被布诺死死按着,只能痛楚地浑身颤抖,血流汩汩,烛渊将那断剑往旁一扔,将那块洒了药粉的棉布轻轻按在了曳苍的心口上,曳苍的身体抖得愈发厉害。 “这就是相信中原人的下场。”拔出了断剑,烛渊不再理会曳苍,悠悠站起了身,语气不再森冷,然而却是凉凉淡淡让布诺觉得更可怕。 烛渊最后再看了一眼连双手都失了血色的曳苍,转身走出了山洞。 这是曳苍的劫,无人救得了他,渡不渡得过,唯有靠他自己。 他可以堪卜任何人的命运,却独独堪不出自己的命运,每一次堪卜,得到的都是雾蒙蒙混沌沌的卦象,他算了二十年,仍旧是一无所获,唯一能朦朦胧胧瞧清的,是那一次水中的卦象,却被曳苍给搅毁了。 想来他这辈子,都无法堪透自己的命运了,这是身为大祭司的代价,堪得透别人,却堪不破自己,永远被命运的枷锁束缚着,似乎无法改变,也无法逃离。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可是,他不悔,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们欠他的东西,一一讨回来。 圣山。 龙誉坐在屋顶,右手拿着一把小刀,左手拿着一小段手臂粗的木头,这低着头对着那小段木头又刨又削又雕,神情很是专注,便是连红雪在她身边转悠了半天她也没有察觉。 许是得不到关注,红雪生气了,沿着龙誉的腿迅速爬上她的手,继而尾蛰一甩,将龙誉手中的那小段子木头给甩了出去,龙誉回握不急,那小段木头便沿着倾斜的屋顶骨碌碌往下滚,轻轻的一声响掉到了地上。 龙誉狠狠瞪了红雪一眼,一伸手就把她用力捏住,本想要将她重重往地上扔,可是手一扬起却没有扔得出手,而是改为捏住了她的尾巴,将她倒拿着。 “小圣蝎,你就和你那主人一样,故意整我是不是?”龙誉将红雪捏在眼前晃来晃去,愤愤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决定的考验结果,可你真的是不把我的命当命。”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百毒不侵,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从雾踪里活着出来,而在那些毒蝎扑向他的后时候,她险些就以为他就要死了,虽然到头来不过虚惊一场,不过却真真将她吓住了。 “不过这样也好。”龙誉愤愤的表情换为浅笑,将手中的红雪倒晃得更加厉害,“倒是谢谢你了小圣蝎,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心。” 明白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丢不得,少不了,就像现在,几日未见他,竟觉心有些空空的感觉,还有种想他的感觉。 在乎,原来是这么一种挠人的感觉。 “小圣蝎,你说你那主人去哪儿了?好些天了。”龙誉说着将红雪放了下来,也不期待她的回答,从屋顶上跳下,弯腰要去拾那被红雪甩落到地的未完工的小段木头。 可就当龙誉正弯腰伸出手的时候,一只漂亮白嫩的手先她一步将那小段木头给捡了起来,继而传来一阵温和的笑语:“妹子真是好兴致,居然在雕小木玩。” “蛇阿姐。”龙誉一抬头,便瞧见了一如既往温柔的沙耶娜,浅紫色的衣裳,像极一朵馨雅的花儿,任是谁瞧了都会觉得心甜上三分,龙誉也不例外,喜上眉梢,“你怎么来了!?” “想着将近一月未见过妹子,暇了就来瞧瞧。”沙耶娜将那小段木头握在手机,一时竟没有相还之意,只是温柔地笑着,“妹子近来可还好?” “好什么好,蛇阿姐你知道的,这试炼总是差一点就能收了我的老命!”龙誉难得瞧见有人肯来与她说话,一时没控制住话匣子,只想拼命地将自己的话像豆子那样倒啊倒,没有察觉到沙耶娜将那小段木头握得有些紧,一边说话还一边捏着自己的脖子,生怕下一刻她的脑袋就会从脖子上掉下来一般,“蛇阿姐你们原来的试炼也是这样的?蛇阿姐你这么娇弱是怎么撑得住的?” “噗……”龙誉的话和动作惹来沙耶娜轻轻笑出了声,伸出食指在龙誉的额头轻轻点了几下,温和道,“妹子说话依旧那么有趣,试炼试炼,总归是有些危险的,不过当年我们的试炼并非是祭司大人亲自督场,妹子的试炼危险是危险了些,可瞧得出祭司大人是极上心的,毕竟大地祭坛的圣火熄了二十年之久,教主之位也空了二十年之久,若说没人在意那一直空着的教主之位也是假的。” “圣蝎大人,您寻了二十年的人,终是寻到了,属下在此向您道声喜。”沙耶娜看向不知何时爬上龙誉肩头的红雪,恭敬道,只见红雪一动不动,似听不到她的话一般,在龙誉印象里,红雪几何没有任何时刻是消停的,倒是不解她此刻的安静。 “妹子,当大地祭坛的圣火燃起,你就成为了真正的圣蝎使。”沙耶娜眸中笑得温柔,手却将那小段木头握得紧紧的,却又很快松开。 “蛇阿姐,我们会成为对手吗?”龙誉眼神真诚地看着沙耶娜的双眸,她听曳苍说过,教主必须从五位圣使中选出,两两作为对手,最后的赢家便是新一任的五毒圣教教主,只是这所谓的新一轮两两试炼,是搏杀还是什么? “妹子不喜欢吗?”沙耶娜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木头,笑得温婉,“我倒是期待能与妹子成为对手。” 龙誉一怔。 “妹子,这木玩送给我了可好?”沙耶娜将手中的木头举了起来,龙誉才想起自己未雕完的木玩还在沙耶娜手上,本想说不,却还是改口道,“蛇阿姐,这东西我还没刻完,而且刻着玩而已,见不得人的。” “虽还未刻完,我却是喜欢得很,许多年未见到这东西了,我自己不会雕,没想到还会见到。”沙耶娜浅笑说出的话有种不可拒绝的口吻。 龙誉有些迟疑,瞧着沙耶娜看那木玩的眼神没有什么特别,仅是纯粹的喜欢这个有着曾经记忆味道的东西而已,便也不再说什么,只笑着点了点头,“蛇阿姐若是喜欢便拿去了,改日我雕了好看的再送蛇阿姐一个。” “那我便先谢谢妹子了。”沙耶娜又将那小木玩在手中握好,“那么我们便在燃火仪式上再见面了。” 龙誉静静地看着沙耶娜离开的背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沙耶娜便走边用指腹一下又一下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木玩,像是抚摸自己的爱人一般。 只见那雕好的部分呈现出的是一张男子的脸,嘴角的笑有些冷,长发散在肩头,左祍上衣,腰部以下的地方还没有雕刻好,还是圆形木头的形状,而沙耶娜的指腹就是在木玩的额心处来回摩挲,能从她指腹与木玩错开之时瞧见那木玩的额心处,竟是一弯新月饰物。 俨然烛渊的模样。 101、曾经之事 圣山的夜,总是异常静谧,风吹树叶飒飒作响,逐层涌动,如能从高处往下望,定是如水波一般涌动的暗夜浪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夏在慢慢离开,秋的味道在慢慢显现,圣山的夜晚在一天天一点点变凉。 龙誉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绵延不绝的飒飒声,一双漂亮的眸子里丝毫睡意也无。 自从那日进了那个震撼人心的山洞之后,龙誉在夜里便极难睡得着,脑子里总有无数挥散不去的画面,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洞壁上的那些刻字,还有那个故事里的苗疆少女,佑纳…… 一切像散落了一地的珠子,每每一到夜里就四处滚动捧着她的心房,她需要一根引线,将这些散落四处的珠子串联起来,她有直觉,这些珠子一旦串联起来,她所想知道的二十年前发生过的事情便会慢慢浮现在她眼前。 而能把这些珠子串联起来的引线,阿娘可为之,那个白面小男人可为之,可她绝不会从他们身上得到答案,她瞧出来了,阿娘是不忍心告诉她,而他,是无心告诉她,那能给她答案的,便只有山洞里的那个老者,擎天。 盈亮的眸子微微闭了起来,而后再慢慢睁开,龙誉掀了身上的薄被穿了鞋,轻轻拉开了门,再轻轻带上,脚下一丁点声响也未发出,继而身影一闪,如鬼魅一般悄声往蚩尤神殿的方向去了。 蚩尤神殿一如既往的只有殿门外站着两名值守教徒,因为圣山无外人,故蚩尤神殿本不需要任何守卫,从没有人闯得进去,也无人敢擅闯,龙誉翻上那三丈高的高墙时,心想着她大概是第一个有胆且不要命敢翻蚩尤神殿的墙的人了,猫着腰在墙顶竖耳聆听了片刻,确定四周环境无异后,才往里侧翻身跃下。 整座蚩尤神殿除了泉水所在的偏庭无穹顶之外,便只有那个造型怪异的花庭,龙誉记着方位,所以落脚之处正正好在花庭一脚。(.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夜黑极,一丝月光也无,不过花庭四角,每只石雕扬起的尾巴上都挂着一盏风灯,因着风吹而一晃一晃,暗黄的光线摇曳着将那些不伦不类的石雕头部映照得有些狰狞,龙誉已经知道烛渊的喜好怪异得很,便也不觉如今这殿内暂时没有主人却还亮着风灯有何奇怪,就着昏昏暗暗的光摸索到了那尊不牛不驴的大石雕前,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学着烛渊那日的举动,慢慢将左手伸进了石像大张的口中。 手指触碰到石像口中最深处,摸索到似乎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小孔,而不是什么能旋转的突出物一类,龙誉微微拧眉,将手抽了出来,将脸凑近去看,却是漆黑一片什么看不清,于是拐到石像身后,将挂在它尾巴上的风灯给取了下来,举到了石像的大口旁,龙誉这才看清口中模样。 只见那口中深处的石壁上有五个小孔,再无其他,龙誉将自己的左手在慢慢伸到石像口中,将五指慢慢伸入那五个小孔中,眸中顿时喜色上溢,可当她不论左扭右扭还是朝里推进地面都无任何反应之时,眸子那喜色又慢慢沉了下去。 不对吗?可若不是这样,又当是哪样? 龙誉再试着扭转了几次,依旧无效,就在她泄气之时,她指尖似乎触碰到了小孔内壁类似纹路一般的东西,再用指尖细细将每个小孔的内壁都感觉了一遍,龙誉的脸色更沉了。 她明白了,明白她为何开启不了这个机关,因为她的指尖清楚地告诉她,那些每个小孔中皆有的纹路,是烛渊指环上的饕餮纹! 只有他那带着饕餮纹指环的手指放入这五个小孔中,才能与之相契合,才能开启这机关! 龙誉定定看了那五个小孔片刻,将手中风灯在石像尾巴上重新挂好,悄声离开了蚩尤神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然而,龙誉离开蚩尤神殿后并不是往她那小屋走去,而是窜入了神殿北边的林子,选了一处能挡些夜风的地方就地侧躺了下来。 天蒙蒙亮时,龙誉拍掉落到自己身上的树叶,搓了搓眼睛,继续往北而去,一边走一边盯着四周,瞧见有坚韧的藤蔓便拽到手里。 蚩尤神殿后方是一处断崖,断崖之下便不再是圣山地界,断崖呈倾倒的凹字,崖高不知几丈,只知站在崖底往下瞧,会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龙誉走到崖边,躬着身子往下望,只见苍莽的森林连成一片,绿波涌动,往远方层层推递,漫向远方绵延的山脉,一派壮阔。 龙誉感叹了一声,而后转身寻找最牢靠的树干以好将手中已经用无数根藤蔓扭成的粗藤绳捆上去,而当她看好一根粗壮的树干时,不禁怔住了。 因为那桩树干旁,散落了无数已经腐朽变色断成无数截如手臂粗的麻绳,而那树干上,缠着不知多少根多少圈的粗麻绳,旁处的另外两桩粗树干亦是如此,不过麻绳皆是呈深褐色,想来是许久许久没人用过的原因,龙誉走上前,手指才轻轻一碰,那些紧绷在树干上的麻绳便砰然跌落下来。 龙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着那一圈圈跌落到底的麻绳,心莫名沉重,再看那早已被风雨扑打断作无数截躺在地上的麻绳,断断续续地一条条一直延伸向崖边的方向,龙誉握着粗藤绳的手有些发颤,猛地闭上了眼,再一睁眼,将手中粗藤绳的一端牢牢缠在了树干上,用力拉了拉,确定牢固之后,将另一端稳稳缠在了自己腰上,而后慢慢往崖边走去。 她想知道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很想很想! 双手攀稳崖壁上突出的岩石,脚小心地踮踩着陡峭的崖边,一点点慢慢地往下攀爬而去,龙誉尽量让自己的心保持平静,再平静,慢慢,慢慢地,她似乎看见了往里凹的崖壁上有一个小洞,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就在龙誉觉得她腰上的藤绳有一种往上拉扯的紧致感时,她正好来到了离那个小洞一丈远的地上,心下大喜,开始小心翼翼地往那个小洞移去。 太阳在慢慢高升,已是将近大半个时辰过去,龙誉已是浑身汗湿,有汗珠沿着她鬓边滑下,头发也湿了大半,真是攀上山容易,攀下山要难上十倍,在靠近那个崖壁上的小洞时,龙誉再一次震惊地发现,在小洞四角的崖壁上,钉着四根如小儿腰粗的木柱! 木柱嵌入山体将近一尺长,露出山体外则是将近两尺长,想来是因着有突出的崖顶作为遮檐,木柱上没有多少被风雨侵蚀的痕迹,龙誉将脚搁了上去,用力踩了踩,能撑人,便放心地将双脚都踩了上去,心却震颤不止。 在崖顶看到那些麻绳时,她本不愿往这一方面想,可如今看到这四根木柱,纵是她不愿意这般想,也不可能了。 那些麻绳,是有人为了从崖顶往下来到这个小洞而存在的,这四根木柱,是为了能在这个小洞边多做停留而钉上去的,在这样没有任何支撑的崖壁上钉上这四根木柱,其中艰难可想而知,而从那圈圈断开的麻绳看,曾经攀爬这个崖壁的人,攀爬这个崖壁的时日当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而这曾经的人,不怕艰险一次次攀爬崖壁下到这危险的地方来,是为了什么?是什么值得他这么做?还是,这小小的山洞后面,有着他所在意的人? 龙誉的心再次一抖,再一次看向自己脚底所踩的木柱,而后再看向对面那上下平齐的两根木柱,想着崖顶那缠满麻绳的三两株粗树干,这四根木柱,应当是支撑两个人的! 木柱四根,脚踩一根,手握一根,两个人,正正好。 龙誉心念一闪,想到了两个人,曳苍和布诺。 心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曾经活在这个山洞里的孩子,真的……是他!? 龙誉稳着颤抖的心,左手握紧在上的一根木柱,脚踩着在下的一根木柱,慢慢蹲下身。 小小的洞内虽有昏暗的火光,然而从外看进去,仍旧是漆黑一片,凹形的山体挡去了呼啸的风声,唯能听到脚下的树涛阵阵,龙誉屏着呼吸将耳朵靠近那小洞,凝神听着小洞之后的动静,直到隐隐约约听到那不甚清晰的呼吸声,深吸了一口气,抖了抖泛着微微白色的唇,向里道:“擎天……大祭司?” 在她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和他有血缘关系之前,那一个“外阿公”她叫不出口,就算他们真是有关系,她也叫不出口。 小洞很小,只能容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钻入,就算是面对面,也无法瞧得清洞中之人的样貌,如今还是树涛阵阵,连洞中的声响也无法辨析得清,龙誉想了想,又唤了一声。 “咳咳咳咳――”突然,小洞内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虽然声音听着有些远,却已能让龙誉听得清楚,往前倾着身,将耳朵更靠近小洞一分,有些紧张道,“您能听到我说话对吗?” “纳……纳儿!?”只听洞中的咳嗽声毕,传来紧张惊喜却苍老颤抖的声音,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听得出洞中之人在慢慢向小洞靠近,“纳儿,你是不是……还在怨怪阿爹?” 龙誉的身子陡然一僵,双眸蓦然圆睁! ------题外话------ 哎~又不够字~明天星期天,尽量补上~要写教学计划要备两个年级的课!不爽ing~!啊啊啊~ 102、嗯,又对我下药了 龙誉只觉自己的脑子嗡嗡地快要炸开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纳儿纳儿……佑纳……阿爹……!? 那我便告诉阿妹,那是你那亲阿娘的亲生阿爹。 故事里的苗族姑娘,名叫佑纳。 她的亲阿爹……是那个忘恩负义的中原人!?她的亲阿娘,是那个为爱而疯的愚蠢的苗族少女!? 而洞中这个凄凉无限的男人,五毒圣教的上一任大祭司,真的就是她的外阿公……!? “纳儿,阿爹知道你恨阿爹,阿爹知道你从来就没承认过我是你的阿爹……”龙誉看不见洞中男人,却听得出他的话语里含着无限的悔恨。 龙誉说不清自己内心此刻的感受,脑子嗡嗡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的身上,居然淌着中原人的血…… “阿爹不乞求你的原谅,可这却是你阿娘临终前的愿望……”擎天跌趴在污浊的地上,两眼睁睁地望着那个透着光的小洞,双手趴在地上,拖着两条残废的腿往小洞慢慢爬去,渴望能看到他的女儿一面,却又生怕惹怒了女儿,只小心翼翼似自言自语一般道,“不不不,你不原谅阿爹也罢,只要你让阿爹看看你就好。” “告诉阿爹,你过得好不好,那个小杂种有没有伤害你?”擎天说完又自我冷笑,“纳儿可是得了我与你阿娘的所有真传,那个小杂种又如何能伤得了你,瞧阿爹说的什么傻话。” “阿爹就应该在二十年前杀了那个小杂种,否则也不会落到这副田地。”擎天忽而双目充血,咬牙切齿,“纳儿,你将阿爹救出去,阿爹要为你阿娘报仇!” 龙誉蹲在小洞外的木柱上,听着擎天时而温柔时而仇恨的话,丝毫没有能与自己外阿公相见相认的欢喜,反而觉得心异常沉重,“擎天大祭司,我不是您的女儿,我不叫佑纳。” 洞中之人有一瞬间怔愣沉默,继而那股怨恨又软了下来,声音哀凉却急切,“纳儿,我知道你不肯原谅阿爹,可你怎么连你阿娘给你取的名字都不肯承认,你阿娘那么爱你,你既然来了就来看看你阿娘,你阿娘依然穿着一身美丽的红衣,将你捧在手心里疼着。” 龙誉眸中又苦色,身子有些颤抖,“擎天大祭司,我的确不是您的女儿,我是――” 只是龙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擎天陡起的怒吼打断,“是那个小杂种对不对!?是不是那个小杂种对你说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狗杂种,待我出去,定将他碎尸万段!” 龙誉心一紧,将自己未说完的话继续说完,“我不叫佑纳,我叫龙誉,我不是您的女儿。” 里面的人,已经疯了。 “龙……誉?永远的……等待?”擎天似在喃喃自语,继而血红的双眼暴突,“不是!你是本尊的女儿!是我堂堂五毒圣教教主之女!是我圣教第十九任圣蝎使!是下一任教主继承人!不是留着中原狗之血的小杂种!不是!” 擎天癫狂的吼叫震得整个山洞嗡嗡作响,也震得龙誉的脑子再一次嗡嗡作响。 教主之女,第十九任圣蝎使…… 这就是佑纳的身份,一个爱上了中原男人的苗疆少女的真实身份…… 阿娘心中有布诺,却至今没有与他在一起,那么阿娘就是第十九任圣蝎使使女……? 所以阿娘才会认识那个白面小男人,阿娘知道所有的一切,所以阿娘才这么怕他,怕他对自己下杀手…… 原来……如此…… 龙誉在木柱上慢慢站起了身,擎天的咆哮却没有休止,“本尊的女儿怎么会爱上肮脏的中原人!?小杂种,不要让本尊再见到你!赶紧滚!否则本尊将你和那个该死的小杂种一起碎尸万段!” “呵……”龙誉笑得酸楚,他骂得没有错,她就是个身体里留着中原人肮脏血液的小杂种,是一个不被期待出生见不得光的小杂种。 连她自己,都要看不起她自己了,想要将身体内的血尽数流尽。 攀上崖壁比攀下崖壁要简单许多,龙誉却用了将近两个时辰,身体不知被尖利的崖壁划伤了多少道,最后才跌趴在崖顶上,看着湛蓝的苍穹,眼眶酸涩,想哭却又哭不出,只能一抽一抽地冷笑。 难怪那个白面小男人那日在山洞里要说她是小杂种,原来她真的是。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可悲,连与她有生生血缘关系的外阿公都不承认她的存在,还有谁人会承认她真真身份的存在,原来不被期待的存在是这么的可悲。 她的亲阿娘,是害得苗疆险些覆灭的罪人,她的亲阿爹,是企图抹灭苗疆的中原人,今日之前,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咒骂每一个企图侵害苗疆的中原人,可今日之后,她连如何自处也不知了。 她的头顶,从一出生就被冠上了一顶永远也无法摘除的耻辱的帽子,她的出生本就不被任何人所期待,如今还要为那从未谋面的爹娘背负所有的罪孽。 她曾经认为自己很坚强,无所不能,没想到她也有软弱的一天,连上一辈桎梏她的圈都走不出去。 龙誉不知自己在崖顶躺了多久,也不知天何时飘起了小雨,看着雨丝慢慢变粗面的密麻,淅淅沥沥,湿了一身。 离幽潭草泽不远的一个山洞,曳苍受伤昏迷的第四日。 因为曳苍身上有伤,不能轻易搬动身子,于是布诺便只能在山洞里守着他,烛渊虽是也担心曳苍却从未有表现在面上,便是连一个关心的眼神都吝啬给,布诺让他放心,烛渊却没有离开。 布诺觉得,他们似乎又回到了那艰难的十二年,他们都以为他们活得不久,可虽然如此,他们依然向往着每一个天明,期待着美好的将来,或许是他们的感念起了作用,所有的一切,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全都变了,他们是变得好了,然而大人的心却变了。 他们知道,却无法改变,仿佛命定里的一般。 犹记得那一日,也像今日一般,雨下得淅沥,像上天在低低饮泣。 烛渊负手而立在洞口,望着如网般细密的雨丝,眸光沉沉。 布诺走到烛渊身边,与他一起看雨,却是不言一语。 他们也曾劝大人放下,可大人回给他们的只是一个轻轻摇头,自那之后他们不再劝他,因为他们知道,他一旦放下,他便失去了活下去的支撑。 大人曾经活下去的支柱是阳光,如今却只有仇恨。 “布诺,我想起了很多事情。”良久,飞进洞口来的雨扑湿了烛渊的脸膛,他依旧是负手而立的姿势,望着雨帘,幽幽道。 “属下也想起了很多事情。”布诺老实道,微微一笑,“好的不好的,都有。” 烛渊轻轻一眨眼,没有再说什么,又陷于安静的山洞只听得到洞口水珠坠落的嘀嗒声。 “老……左……水……”突然,一声干涩艰难的叫声打破了这份安静,布诺面上一惊,喜色难掩,连忙回头往睡在一堆枯草上的曳苍走去,躬身拿起了放在曳苍头边不远处的装水的竹筒,单膝蹲跪在曳苍身边,扶上曳苍的肩就要将他扶起来,却被烛渊挡住。 “我来。”烛渊拿过了布诺手中的竹筒,布诺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将位置让给了烛渊,曳苍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烛渊,眼中尽是惊讶,“大人……” 烛渊没有理会他,只是将他扶了起来,将竹筒递到了他嘴边,曳苍便咕咚咕咚地将整筒水一口气喝得干净,这才稍微恢复了些许力气和精神,烛渊将他放躺好。 “大人――”曳苍正要开口说话。 “啪――”重重的巴掌声随之响起,烛渊的手扬在半空,布诺站在一旁安静看着,曳苍只觉脸颊火辣辣地疼,继而将脸慢慢扭了回来,不敢直视烛渊,也没有抬手将嘴角的血渍擦掉。 “允许你晚我两日出发回圣山。”烛渊冷冷看着曳苍,扔下话后站起身往洞外走去。 “大人,外边正在落雨。”布诺拧眉制止。 “死不了。”烛渊没有回头,走向了雨帘。 布诺轻轻叹了口气,曳苍这才敢抬眸,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渍。 “有些事情,忘不了就埋在心底,像我一样。”布诺开始翻捣新一轮的用药,轻声道。 曳苍没有说话,眸中暗淡无光。 中原,益州。 亭台,楼阁,水榭,名花,绿叶,本是一派雅致的景,却被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生生毁了。 “小姐人在哪儿!?”为先的俨然是林麟,一脸怒意,出口的话自然是怒气冲冲,本就是练武之人,这一怒之下说出的话在长长的游廊里回荡开,吓得一干婢女战战兢兢。 “回三老爷,奴婢……”有婢女低着头颤巍巍答话,“奴婢不知道小姐在哪儿……” 婢女说完,身体颤抖得如同筛糠。 “啪――”重重的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到了回话婢女的左脸上,婢女被扇到了地上,头撞到了廊边棱角流出了汩汩鲜血,旁边的人均吓得大气不敢出,更无人敢上前将人扶起,只听林麟骇人的眼神在众人面上巡视一圈,命令道,“都给我去找!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将小姐给找出来!” 远处,一名身穿淡绿衣裙的小丫鬟看到这一幕,吓得面色发白,躲在花丛后慌乱地跑开了。 小丫鬟绕过一个两旁攀满花枝的月洞门,向院内的两层小楼跑去,直奔最里处的卧房,来到了一个靠墙而立的红木衣柜前,盯着那雕刻着芙蓉花的紧闭柜门急得要哭了出来。 “小姐,小姐你还要在柜子里躲到什么时候,你都躲了整整一天了,不吃不喝……”小丫鬟又关心又紧张,却又不敢上前去把柜门拉开,“三老爷在游廊那儿大发雷霆,还把秋儿姐给打伤了,奴婢瞧见秋儿姐脑袋上流了许多血……” “小姐,奴婢求求你出来好不好?三老爷很快就要到这儿来了……”小丫鬟拧着双手紧张地说着,她的话音才落便听到沉沉的脚步声,扭头去看,吓得她立刻瘫跪在地,浑身颤抖道,“奴婢见过三老爷……” 林麟二话不说,大步上前抬起一脚便踹在小丫鬟身上,只听小丫鬟痛呼一声,跌趴在地上疼得失去了意识。 “小翠!”躲在柜中的林蝉蝉听到小翠的痛呼,猛地推开了紧闭的柜门,从及腰高的柜中跌了下来,扑到小翠身边,抱住了蜷着身子双目紧闭满脸冷汗的小翠。 只见林蝉蝉长发披散,身上的裙裳满是褶皱,眼眶红肿乌青,丝毫没有寻日里的亮丽神采,使得林麟眼中的阴沉更重一分。 “来人,将小姐拉起来,沐浴一番,让绸缎庄的婆子在偏厅等着。”林麟忍着满腔怒火,冷声对跟在身后的一干婢女家丁道。 “我不去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林蝉蝉紧紧搂着小翠,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林麟,大声地抵抗道,“我不量体裁衣!我不嫁!我不嫁!” 林麟眼神再一冷,站在他身后的婢子不敢迟疑,连忙上前拉住了抵抗的林蝉蝉,林蝉蝉反抗不过,被三五个婢子抓得稳稳的,却并不打算妥协,“二叔,我说了我不嫁,就算是死,我也不嫁到白家!” “啪――!”林麟上前一步,一巴掌毫不犹豫地落到了林蝉蝉苍白的脸颊上,整间屋子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婢子家丁们识相地连忙退到了屋外,林蝉蝉忍着冲喉的血腥,不屈不挠地迎着林麟怒得要吞人的眼神,泪水却不争气地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二叔,这是你第二次打我。”林蝉蝉没有抬手捂火辣辣的脸颊,只倔强地昂头看着林麟,“二叔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嫁,我只嫁给我爱的人,纵是二叔将我捆到了喜堂上,我一样不嫁,我会让红事变成白事!” 她知道的,她不过二叔手中的一枚棋子,作为他登上中原武林之巅的垫脚石!二叔养她二十年,她感恩,可却不代表要用她一辈子的幸福来偿还! 这些天,每当她一闭眼,脑子里回旋的都是二叔将剑刺入曳曳心房的那一幕,曳曳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眼,二叔杀了她最在乎最想要携手一生的人! 她不恨二叔,可她不会再任二叔决断她的将来,她要回道苗疆去,她不相信曳曳会死,她不会嫁给除了曳曳以外的任何人。 “蝉儿,二叔知道你恨二叔。”林麟紧紧握着垂在身侧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暴突,似在忍耐极大的怒意,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可你既是林家女儿,从一出生开始命运就由不得你选!” “至于白家,就算你成为一具死尸,依旧要嫁!”林麟说完,不再看林蝉蝉一眼,转身往屋外走去,只听他冷冷命令道,“小姐这几日身体不适,见不得风,封死所有窗户,加派人手看守小姐的庭院,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也不得靠近,也不可让小姐走出屋子一步,直到小姐的病痊愈为止!” 林蝉蝉无力地瘫坐在地,泪如雨下。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真正爱她在乎她的人,有这么难吗…… 扬州,藏剑山庄。 竹林深处,白衣飞扬,白衣公子垂首而立,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是一张石桌,三张石凳,石桌上摆着一盘棋,棋盘上黑棋与白旗正在厮杀,而是执棋者只有一人,一身灰袍,正背对白衣公子而坐。 白衣公子在灰衣人身后站了许久,唯闻竹枝摇摆发出的哗哗声响,偶尔听到一声子落棋盘的声音,灰衣人像是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一般,依旧专心致志地下棋,白衣公子只静静站着,不敢上前打扰。 “听闻,林家小姐找回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灰衣人正为手中白棋不知落到何处为好而迟迟未能落下之时,捧起了左手边上的茶杯,放在嘴边轻轻呷了一口,淡淡问道。 灰衣人的声音有些谙哑,像破碎的山石,没有丝毫人情味。 “是的,爹。”白衣公子恭敬答道。 “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的确配不上我白家。”灰衣人再呷了一口茶,谙哑的话语里尽是不屑,“不过一枚棋子,没用了便扔,你觉得为父说的可对?雎儿?” 白衣公子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抖了抖,却还是恭敬道:“爹说的极是。” 棋子吗?在他的眼里,谁人才不是棋子? “上次你妹妹传书来说,五毒教新一任圣蝎使是你的旧识?”灰衣人将茶盏放下,才又将方才放下的白棋再执在手中。 白衣公子眸光颤了颤,答道:“是。” “雎儿,为父从小是怎么教你的?”灰衣人却没有再急着下棋,而是把白棋放在指尖摩挲着,慢慢向白衣公子的方向转过身,“把世间一切皆当做棋子,才能真正成为我藏剑山庄的继承人。” 灰衣人转过身面对着白衣公子,两人眉目有些相似,只是灰衣人眼角多了岁月的皱纹,只是灰衣人的双眸仿佛雾蒙蒙的一片,没有焦距,没有光泽,竟是盲眼! 然而虽是盲眼,却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瞒过他的眼睛,便是此刻面对着白衣公子,白衣公子也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仿佛他的眼睛是一把冰冷的利器。 “孩儿记得,孩儿未曾忘记。”白衣公子恭谨道。 “雎儿记得吗?我瞧雎儿似乎是不记得了,苗疆十年历练,我看却是将你毁了。”没有丝毫光泽的双目盯着白衣公子,仿佛能将他的灵魂看穿,“你虽是我儿,可我手中从来不养心中存有情感的棋子。” 灰衣人站起身,慢慢走向白衣公子,一举一动丝毫不像盲眼之人,抬手轻轻拍上了白衣公子的肩,“你可是为父最为满意的一颗棋子,绝不可弃之毁之。” “有扰棋局的人,皆要抹除。”灰衣人冰冷沙哑的声音说的就像是撕破一张宣纸一般平静简单,“雎儿的身手为父信得过,那么抹除扰局之人的任务,便交由雎儿来做。” 灰衣人忽而轻轻笑了起来,“双手染上自己所在乎之人的血,是这世间最最美妙的一件事情,去吧,我的好儿子。” 灰衣人轻笑着说完,将一枚小小的药丸弹入了白衣公子的喉中。 一抹悲凉的恨意随着入喉的药丸在白衣公子体内迅猛腾升,又急剧退下,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在灰衣人满意的点头中转身离开了。 世间一切在他眼中皆是棋子,身为他骨血之子的他也不例外,他们的出生,都是他的棋子。 他知道他所做的所有事情皆瞒不过他,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云淡风轻地让他去手刃他最爱的人,他以为,至少他在他心里与其他人相比还是占有一席特殊之位,没成想,他的的确确只是一枚棋子,没有任何其他的身份。 那他还求什么等什么? 白衣公子从竹林走出之时,墨衣已经在竹林在等得焦急,直看到一袭白衣在竹林深处慢慢显现出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可他一迎上去,看到白衣公子泛白的面色时不禁又不安了起来,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少主,庄主他……” “嗯,又对我下药了。”白衣公子淡淡看了墨衣一眼,在墨衣不可控制的震惊中,继续慢慢往前,“墨衣,我决定了,我要争,你若是怕,我现在就去跟爹说,将你调回白阁。” 墨衣一怔,而后坚定地摇摇头,“墨衣这一世,只认少主这一个主子。”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他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纵是他的骨血至亲,也不行。 苗疆,圣山山脚不远处。 如火般胜放的红色石蒜经过数日前那场雨水的滋润,绽放得愈加热烈。 沙耶娜着一件袒肩黑底红边小褂,及膝百褶短裙,乌发松松拧着身后,于捆扎的发尾处簪一朵银花,眉如远黛,杏面桃腮,双瞳剪水,绛唇映日,眉心一点哀愁,更似画中美人。 此时她正蹲在灿烂的花田中,白皙秀美的五指轻轻抚过面前的娇花,眸中有迷离的浓情,也有苦涩的哀伤,轻抚这花儿慢慢站起身,有绵软的歌声只喉中慢慢溢出。 “蝶儿舞,百花尽含笑;花儿俏,怎比女儿娇;鸟儿鸣,声声报春归;人儿媚,看我女儿娇。”只见沙耶娜左腿向后一扬,身往前倾,脚尖慢慢自后向上挑起过头顶,而后右脚脚尖轻轻点地一旋,指呈兰花,臂如纤藤,扭摆生姿,裙摆飞扬,只听得那绵软的歌声美妙如山鹂,引人入胜,“风儿扬,罗裙随风飘;柳儿摇,飞絮沾襟袖;月儿明,我歌月徘徊;水儿静,照我比花娇。” “自在飞花,轻似梦;天边丝雨,细如愁;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只见那曼妙的身姿在花田之上轻轻跃起了身,起身之际手中捏着两支花儿,一朵插入鬓间,一朵揉在手心,“笑扬眉,女儿正年少;秋风起,剑舞飞花笑;碧烟中,明月下;君若醉,唯有女儿娇。” “红尘之中,走一遭,仗剑独行,胆气豪,笑傲江湖行,且看我女儿娇。”唱至最后,那绵软好听的嗓音中含了一抹苍凉,将女儿家的情怀渲染得淋漓尽致,捏着花瓣的手摊开在头顶画出一个弧度,那被揉碎的花瓣便飘飘洒洒往下落,真真是将一幅女儿娇的画卷勾勒得动人心弦。 “啪,啪,啪……”三声轻轻地击掌声传来,沙耶娜眼神骤然一寒,将藏于袖间的毒针迅速滑到指尖,循声扭过头,冷声道:“什么人!?” 好强的隐息之力,她竟是丝毫也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好一曲……女儿娇。”只听一道慵懒凉淡的声音在丛杂的荒草见传来,沙耶娜身子陡然一僵,“不速之客”仍在称赞,“倒不知灵蛇使还有这么好的一副歌喉,如此曼妙的舞姿,真真是让我大饱眼福。” “祭司……大人!?”沙耶娜看着突然出现的烛渊,怔愣片刻之后才回过神,连忙单膝跪下,“属下见过祭司大人。” 心狂跳,快得将要窒息,他……听到了看到了? “灵蛇使不必如此多礼,倒是我扰了灵蛇使的兴致当赔不是才是。”烛渊向沙耶娜慢慢走近,看着那火红如血的红色石蒜,笑得淡淡。 “属下不敢。”听到烛渊衣摆处银铃发出的叮铃声,沙耶娜将头埋得低低,在这么一刻,她梦寐以求能靠近的人,此一刻却不敢抬头直视。 “起来吧。”烛渊含笑看着不敢抬头的沙耶娜,“灵蛇使不必如此低着头,莫不成我是食人虎狼么?” 看着烛渊已然停在自己面前的鞋尖,沙耶娜一时心跳快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遵从地慢慢站起身,再慢慢抬起头,直视面前的烛渊。 他依旧如十年前初见那般,嘴角含笑,如星空般璀璨的墨色眼眸里带着一抹慵懒,一抹凉淡,只一眼,她的心便已沦陷,沦陷在他永不会有她存在的冰冷眸子中。 “真是花美,人更美。”烛渊抬手,将沙耶娜插在鬓边有些歪斜的花儿给扶正,毫不吝啬地赞赏道。 一向自控力极好的沙耶娜,在自己深爱的男子面前,终于羞红了耳根,面颊如烧,慌乱地垂下了眼眸,不敢再看烛渊的眼睛。 烛渊像是没有注意到沙耶娜的羞赧一般,绕过了她的身侧往前走去,只听轻微的“咔”的一声,沙耶娜连忙转头,只瞧见原本笔挺的花枝被烛渊毫不留情地踩在了脚下,心底的哀伤在一层层地往心尖上泛,揪得她的心生生的疼。 “花虽美,却不该留。”烛渊背对着沙耶娜,凉淡的声音满是冰冷无情,“灵蛇使一向聪明,当是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沙耶娜面上的羞赧已经完全褪下,取而代之的是苦涩的惨白,双眼紧紧盯着被烛渊踩在脚下却无法反抗的花儿,已经干涸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眼眶,此一刻疼得厉害。 “属下不知大人想要说的是什么。”沙耶娜尽量克制住自己心底的哀伤,让语气听起来与寻常无异,抬眸直视烛渊。 她不是不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不过是让她断了不该有的念想,他看出她的情意了,不是此刻,而是早就看出来了,此一刻,不论他知道与否,她只想与他多说上几句话,不是关于圣山,不是关于任何任务。 原来她所想要的,竟是这么卑微,可就算是这么卑微的乞求,他也不允许存在。 “灵蛇使这是在自欺欺人。”烛渊依旧背对着沙耶娜,“若是灵蛇使下不了手毁了这一片花田,我可以帮你。” “属下不敢劳烦大人。”沙耶娜苦涩一笑,苍凉回道。 烛渊没有再说什么,终是头也未曾回过,踩着一地如血般的花儿往圣山的方向去了。 那被踩折了的花茎,如破碎的心,散了一地,疼得难以言喻。 她何曾不知道她的情不允许存在,只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无法自拔,只能在他无情的眼眸中,一点点沦陷,直至完全淹没自己。 “呵……”可是她不能,那个单纯无知的孩子为何就能? 不,她不甘。 反手,美丽如火般的花田化作一片红色齑粉。 她得不到他,任何人也别想得到他。 ------题外话------ 惆怅~不想备课~ 103、她四日后要嫁人 熄了二十年之久的大地祭坛的圣火点燃之时已是在曳苍受伤那日的一月之后,一身盛装的龙誉在接受真正成为圣蝎使的圣水洗礼时,心早已平静了下来。 这大半个月来,烛渊出奇地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混乱,恍如一根浮萍,在水面上沉沉浮浮,安静不得,也靠不了岸。 只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被时间抚平,这大半个月对她来说,足够了。 她仍旧跟着自己的心走,她不曾欠过谁人什么,她亦不需要替谁人来背负什么偿还什么,即便她的身体里流淌着中原人的血,可只要她不将自己踩在脚下,任何人也不能折辱她。 她仍旧是她自己,敢作敢为顶天立地的龙誉。 烛渊看着双膝并拢跪在自己面前的龙誉,眸光沉沉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以沾了圣水的蓍草拂过她全身,双手将红雪放到她头顶之时,三十三根火柱顶端同时火焰陡起,在白昼中似乎将没一人的眸光都点燃了,所有人面上都是难以抑制的激动,齐齐望着祭坛正中央巨大的女娲圣像。 二十年了,熄了二十年的圣火终于点燃了,一旦教主之位有人上座,女娲圣像托起的右手中的最后一道圣火燃起,圣山便能真正的庇佑整个苗疆,远离杀戮。 远离杀戮,佑我苗疆…… 龙誉也望着那人身蛇尾的女娲圣像,听着所有教徒齐声爆发出的呼喊,心有震撼,更有坚决。 对,她入五毒圣教不是为了寻求过往,而是放眼将来,她要力量,要有能守护苗疆的力量! 沙耶娜看着那对着女娲圣像笑得自信坚决的龙誉,忽然觉得她与自己,是云泥之别。 她的心很窄,窄得只能装下一个人,而她的心似乎广如天地,要装下的,是整个苗疆。 这样的女子,若她是男人,定也会动心。 “红叶,红菱。”沙耶娜轻轻抚着缠在她腰上的青蛇和白蛇,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究竟还要不要争呢……” 白蛇绕着爬上了她的肩,她没有看见,烛渊微抬起的眸正是望着她。 燃火仪式结束,红雪引领着龙誉往二十年未曾有人入住的圣蝎殿去了,龙誉在离开之际回头望了祭坛一眼,却已寻不到烛渊的身影,这些日子挥之不去的失落感再一次袭上心头,却将这种感觉强压在心底不表现在面上,跟着红雪走了。 烛渊回了蚩尤神殿,去了那个幽暗阴冷的山洞。 不出两日,苗王室的人就该到了,那自诩不可一世的人,终是要来求他。 而在燃火仪式后曳苍便失了踪影,布诺找到他时已是月上中天,曳苍如烂泥一般醉卧在胡乱扔了一地的酒坛中,他的身旁还有一大摊呕吐物,混着酒味,在夜里显得异常恶心难闻。 此刻他手里还提着一只酒坛,迷蒙的双眼使劲睁了半天才在重叠了五六个的人影中看清了来人是布诺,不由将手中的酒坛往布诺的方向一举,一边轻摇,一边打着酒嗝笑得口齿不清道:“老,老左,嗝――来啦?来,也喝一坛。” 曳苍说完又打了一个酒嗝,布诺二话不说接过他递来的酒坛就在他身边坐下,曳苍呵呵一笑,又从身后抱过了一坛未打开的酒坛,拔开了封盖,而后与布诺手中的酒坛打了个碰响,昂起头豪爽地咕咚咚自己喝了起来,进嘴的酒少,洒出来的酒多,可他却毫不在意。 布诺也将酒坛捧到了嘴边,沉默地昂头,喉结猛动,一口气将一坛酒全部饮尽,却是一滴也未有洒出,将喝空的酒坛放下之时曳苍已是又揭开了一坛未开封过的酒递给他,布诺依旧二话不说接过一口气面不改色地饮尽,喝完第三坛时,不等曳苍给他拔开封盖,他便径自抱过了一坛酒,拔开封盖,正要昂头欲喝之时却被曳苍抢过了手中酒坛。 “老左,你你你可不能再喝了,我和你,两,两个人,总要,要清醒一个。”曳苍看着面前已经变成无数个重影的布诺,醉蒙蒙地说道。 然而布诺却又夺过了他手中的酒坛,淡淡道:“你既然想喝,我陪你就是,自己一个人喝闷酒,没意思。” “老左,你你,你就是个酒桶。”曳苍醉醺醺地笑喷了一句,伸手想要拿起自己方才摆在身旁的酒坛,可是摸索了半天竟还摸不着酒坛,布诺就平静地看着他的手在胡乱摸索,明明酒坛就近在身边,他却已醉得看不到。 “曳苍,你醉了。”布诺嘴上虽是说他醉了,却还是帮他拿起了酒坛,递到他面前,待他又摸索了半天才拿稳酒坛,他才松开手。 谁知曳苍一听就火了,口齿不清地骂道:“呸!谁谁谁醉了!?你他娘的才醉了!” 布诺听着曳苍的骂语,也不怒,也不阻挠他继续哗啦啦地喝酒,眼神依旧平淡,声音仍旧淡淡,“就这么在乎?在乎到需要借酒消愁?” 曳苍抹了一把湿淋淋的下巴,再搓了一把自己身前的衣裳,感觉到满手的湿润不禁拧了拧眉,醉蒙蒙地看了布诺一眼,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般,又继续喝自己的酒。 “记得当年朵西彻底从我眼前消失的时候,我也是如你现在这般放不下,犹记得当年你日日在我耳边骂,一个大男人要是自己过不了这个卡,就去死好了。”忆及当年,布诺嘴角露出惨淡一笑,再饮了一口酒,继续道,“当时我想了很久很久,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要是过不了那个卡,不如去死,但是我不能死,所以我活到了今日,虽然至今我仍未能完全放下。” “如今我把你当年所说过的话还给你。”布诺平静地看着虽在喝酒,但喉结跳动速度已经变得缓慢的曳苍,语气缓慢凝重,“一个大男人要是自己过不了这个卡,就去死好了。” “凭什么说老子过不去这个卡!?”曳苍突然将手中的酒坛狠狠摔到了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陶罐破碎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尖锐刺耳,一向极少愁苦的曳苍声音几近咆哮,震得山间林木沙沙作响,“老子不在乎!老子什么都不在乎!老子自来拿得起放得下!” “呕――!”曳苍才一站起,便躬身呕吐起来。 布诺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暴怒失常的曳苍,道:“曳苍,你是在自己欺骗自己。” “胡扯!呕――!”不过一个眼不见心为净的中原娃娃,凭什么值得他在乎!凭什么值得他借酒消愁!?胡扯!都是胡扯! 只是,情之一字又岂能所有人都能分析得清,曳苍不知,早有一颗名为情爱的种子在他身体里生根发芽,毁不掉,灭不了,纵是他不肯承认,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四日后要嫁人。”布诺却无视曳苍的狂暴,只平淡地将自己所得到的消息告诉他,“所嫁之人是扬州藏剑山庄少庄主,中原武林未来的继承人,中原第一公子,白雎。” 曳苍停止了呕吐,身子却是陡然一僵。 “我知道你是放不下她诱你离开的事实,有些事情,还是自己去证实为好,这个世上,用不会有一种叫做后悔的药。”布诺说着,眼中弥上一层哀悔,“其实我这二十年来一直在想,当年如果我追着去寻,或许如今便不会是这样。” 布诺的话音还未落,只觉一阵疾风刮过面,面前已没有了曳苍的身影,他只淡淡笑着,没有循着曳苍飞奔离开的方向望去,只自言自语地喃喃,“其实我不是没有后悔过,只不过回不去罢了。” 布诺在夜风中站了许久许久,才收拾一地狼藉,往蚩尤神殿的方向走去。 烛渊今夜于蚩尤神殿的花庭月下小酌,仅是小酌,非酒,而是甜茶。 布诺进来之时,烛渊堪堪倒好两碗茶,见着布诺来,捧起一碗茶,轻啜了一口,才问道:“曳苍下山去了?” “是的。”布诺站在石桌边,捧起了另一碗甜茶,一口饮尽,“大人,那可是林家的女儿。” “是怕搅出如二十年前那般腥风血雨么?那又如何?”烛渊轻轻一笑,毫不担忧,“长安如今不会轻易向苗疆大肆举兵,单就中原武林而言,曳苍这般搅起的风雨是越大越好,那些中原杂碎,若是自信能灭得了我五毒圣教,只管来便是。” “呵呵,毁了,倒更好。”烛渊忽然笑得阴狠,“我从来就不在乎圣山的存亡,于我来说,它,可有可无。” 布诺沉默,不置可否,大人心中所想,他们一直都知道。 “我说过我的手中不留孬种,曳苍既然要去,便让他去,为了一个中原娃娃乱了心智,成何体统。”烛渊眼中的阴狠也只是一瞬间,继续喝茶,“让他去看清了认清了也好,心里藏个人也当如你一般藏得光明正大。” “……”布诺心下狂汗,感叹烛渊这神思真是变幻得极快,大人便是这般,关心一个人,从不之说,总是要拐弯抹角。 “属下是担心曳苍,毕竟他是只身一人前往中原。”布诺还是说出了心中担忧之事,“他心口上的伤刚刚好透,若是再受伤,只怕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我自然知道,否则我也不会让你把消息带给他。”烛渊微微摇晃着手中的陶碗,浅褐色的茶汁便轻轻动荡,“不过既然他敢于赴死,受些伤必然在所难免,但是放心,我岂会让你们置身于危险而不顾。” 布诺的心猛地一颤,二十年了,他以为大人再也不会这么直白地说出一句话,还记得当年的悬崖峭壁上,他们仍旧能够欢声笑语。 可,也正是这样的大人,值得他们至死追随。 “坐下吧,站着不嫌累?”烛渊瞟了布诺一眼,见他还站着不禁有些不满,见布诺坐下,才有提起陶壶替他倒满甜茶。 “大人,尸人已经在皇室中有所活动。” “所以他终是忍不住派人前来了。”烛渊浅浅一笑,“如今我性命无忧,是时候该见见他了,布诺你说,他可会认得我这张脸,这个人?” 布诺不语,此时的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烛渊也不在意布诺的问而不答,又笑着将话题引到另一处去了。 而烛渊扯着布诺闲聊,一聊就是一整夜,聊得布诺很内伤,近些日子一直忙着燃火仪式未能睡过好觉,真的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听烛渊有的没的叨叨,布诺觉得,大人这话多的毛病,要治要改,不然他的命迟早要折半条。 天蒙蒙亮时,烛渊打了个哈欠,让布诺去圣蝎殿把龙誉叫来,自己则到后殿歇着去了。 龙誉一大早就被从床上挖了起来,还尚未清醒的她听到是那个白面小男人让她到蚩尤神殿走一趟,原本还惺忪的双眼登时冒火。 那个白面小男人是不是又想起来要完整她了!?可想想又觉不对,毕竟一个月前那个晚上他所说的话,不像有假。 一想到那个晚上,龙誉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温柔感,若是换做他人,在那种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还能强忍着不动她,只因为他看出她的不愿意与抗拒,而若他心里没有她,又岂能做到如此? 那他又是看上她什么呢? 龙誉始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穿戴好,跟着随行的教徒往蚩尤神殿去了。 经过大半个月心中麻结的梳理,不再去在意过去的恩恩怨怨,龙誉的心便豁达了许多,唯一还不能放下便是那两场大火,只是她再急也没用,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她也想明白了,既然有人将她当做目标,那么她也可利用自己来引蛇出洞,她誓要为那些无辜的村民报仇! 龙誉一边往蚩尤神殿走,一路想的问题很多,现下想的又是当了圣蝎使真是麻烦,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真是没一点自由,让她想要无视那个白面小男人的命令都不行。 龙誉心中腹诽之时已然来到蚩尤神殿前,值守的教徒恭敬地将她请了进去,一路跟着她的教徒没有再跟着进殿。 之后龙誉便在空荡荡的大殿等着,等着再等着,约摸过了半柱香时间,发觉不对劲,没有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到泉那儿去找人,因为在她印象里,那个白面小男人有洁癖,最喜欢有事没事就泡澡,于是四下看了看,确定殿中无人时再往甬道的方向走去。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成了真正的圣蝎使,在这神殿里走动还比不上原来的横冲直撞昂首挺胸,现下倒有点偷鸡摸狗的感觉,真是一旦什么都和身份地位挂了钩就是不得了。 哎!龙誉心中长叹一口气。 叹着气叹着气,龙誉便来到了泉之偏庭,只见偏庭湿雾弥漫,不见丝毫人影。 不在这儿?龙誉拧了拧眉,从甬道里走了出来,往中庭走去,只见中庭水声轻轻潺潺,依旧没有人影,也不在? 那在后殿?龙誉这般想着,抬脚便往后殿去了,临去之前特意不去看那不牛不驴的石雕。 所谓的后殿很是宽敞,或者能用空旷来形容,上一次她可谓是匆匆来匆匆走,没有细致地观察过这后殿,现下看来,真是如同他本人的双眼一般,便是歇息的地方也有一种冷冷沉沉的压人气息。 只见空旷的殿中四根合抱粗的石柱挺然而立,石柱上雕刻着的不是祥云等一类纹饰,却像是炼狱一般的画面,掏心,挖肺等残忍的场面,她直面着的墙壁上,绘制的是大唐与其临界的版图,左边一面墙上是苗文书写的中原各门各派创始之日,门派武学等,右边一面墙上则是格式兵器的罗列图,厚重的殿门常年打开着一扇,空荡荡的殿中只于正中央置一张垂幔竹床,床前一张竹制小几,在稍前一点摆置着一张竹制小榻,除此之外,便是散落了满殿的书卷竹简,一派乱糟糟。 龙誉觉得她身处于是一个四不像的地方,已经不能称之为是卧房。 龙誉沿着墙壁将两丈多高的壁上画全部看过一遍之后,才慢慢走到了中央的竹床前。 只见米白色的帐幔垂挂着曳到地上,于帐幔的交叠处露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龙誉轻声走上前,轻轻撩开了纱帐。 ------题外话------ 大叔快要疲惫而死了……所谓的教师节要来了,啊啊啊~ 104、阿妹,想我么? 缭乱的薄被上斜卧三只棉枕,烛渊便卷在缭乱的薄被中,大半边脸埋在棉枕之中,墨发披散,倚着颈窝垂在薄被上,双眸轻阖,在龙誉撩开纱帐之时如蝉翼一般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却是没有醒来,一只手搁在身上,一只手则伸出了床外,虽只露出半边脸膛,俊美之貌却丝毫不减。 这是龙誉第二次细看他睡着时的模样,或是大半个月没有见面的缘故,龙誉还是不可控制地出神了,在床前慢慢蹲下了身,双手交叠着搁到了床头,将下巴垫到了交叠的手背之上,静静地看着呼吸均匀的烛渊。 原本他总是如影随形般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觉得烦不胜烦,如今大半月未曾见到,却觉想念,难怪都说这世上情之一字最难解,竟能让人发生这么奇怪的转变。 龙誉微微歪着头,竟没有将烛渊叫醒的打算,反而是向他的脸凑得愈来愈近,已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甚或能闻到他发间清新的山泉味。 看着看着,龙誉不知不觉地微微扬起了嘴角,不可否认,他确实很漂亮。 “阿妹觉得我好看么?”就在龙誉兀自傻笑时,烛渊蓦地睁开了眼,嘴角含笑,语气有七分慵懒,两分玩笑,一分温柔。 龙誉惊得往后跌坐在地,看到烛渊仍旧维持着将脸埋在棉枕中浅笑的模样,不禁有些愠怒,“你没睡着!” “睡着倒是睡着了,只是阿妹进来之时弄出的声响太大,把我吵醒了。”烛渊没有坐起身的打算,只是将挡在眼前的几缕发丝撩至耳后,“不过没有睁开眼而已。” 烛渊说完,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而后将整张脸一齐埋到棉枕里,困倦不已的模样。 “你――”龙誉刷的站起身,本是想破口大骂,可是看到烛渊一副模样有似撒娇,升起的火气便莫名地消褪。 “阿妹,困不困?”烛渊微微转头,将一只眼从棉枕中露出,关切似的看着龙誉,“要不要一起睡?” “阿哥大清早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让我与你一起睡觉?”龙誉眼角微微抽搐,咬牙切齿地瞪着床上的烛渊,这个白面小男人,嘴里就没吐出过一句好的! “这倒不是。”烛渊也回答得坦白,“只是现下倦得很,不想说。” “……” 龙誉一副牙痒痒的模样让烛渊心情大好,尚有一半掩在棉枕中的嘴角扬了起来,“阿妹果然不适合郁郁寡欢,有血有肉面不藏色才适合阿妹,看来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阿妹自我恢复得很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因为我想明白了,我不必要与曾经过不去,我的眼睛,必须向将来看。”龙誉不闪不避,直视着烛渊的眼眸,说得坦荡自然,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对未来的自信与期待使得她整个人熠熠生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烛渊看得出了神,再轻轻一笑,慢慢坐起了身,伸手拍了拍床沿,笑道:“阿妹,来,坐。” 龙誉虽然有些排斥烛渊这乱糟糟的床,心想着这么个有洁癖的人,竟然爱干净不爱整齐,真是神奇,倒也不抗拒,爽快地坐到了床沿上,她可是在男人窝里滚爬过的人,这有什么。 “阿妹,想我么?”龙誉一坐下,烛渊便歪着头开门见山地问道。 龙誉睨了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且毫不给面子地斩钉截铁道:“不想。” “我的阿妹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若是换了别个姑娘,听着这么一句话,不知早已羞成何种模样了,偏偏阿妹就是与众不同。”烛渊笑意浓浓,仿佛连眉眼都染上了笑意,“这样的阿妹,才是我所喜欢的。” “而阿妹的话呢,则是绝对的口是心非。”烛渊往龙誉凑近一分,“阿妹不要忘了,你心里想些什么,一般是瞒不了我的。” 龙誉却没有笑,只是注视着烛渊含笑的眉眼,“那阿哥喜欢我什么?阿哥不是恨着我的吗?” 这是她心底的疑问,一日不得解,她就觉不舒坦,总觉他对于她说,都是飘渺不定的,时而近,时而远,时而热,时而冷。 她想要的,很简单,也很明确,即便从前她坚决地认为她不需要情爱也很明确,要么明确的爱,从一而终,要么不爱,一分一毫都不牵扯。 “我确实是恨阿妹。”烛渊不否认,嘴角笑意仍在,只是眸中笑意再慢慢变冷,“可我也不否认我喜欢阿妹。” “只是阿妹自己也知道,喜欢不是爱,喜欢只是一种很浅很浅的情感,可有,也可无,根本无法做到能为对方交付生命的地步,就连完全信任都做不到。”烛渊说着,抬手撩起了龙誉的一缕发丝,在指间绕着圈儿,“就像阿妹对我一样,只是喜欢,并非是爱,对么,阿妹?” “所以阿妹心中所想要的明确的爱,我给不了阿妹答案。”烛渊将龙誉的发丝绕到了顶端,手停到了她的鬓边,看着她明亮如泉般的眼眸,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上了她的脸颊,语气凉淡却不失温柔,“阿妹知道的,我的心早已死了,融进一个你,是连我自己也震惊愕然的事情。” “况且,连阿妹一个拥有正常心的人都还未有真正地做到爱,又岂能奢望我回应如此炙热深刻的情感?”说到最后,烛渊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从未有在任何人面前坦白过自己的心,他恨她,但他也的确在乎她,只不过这样的在乎不是爱,他虽未爱过,却深知什么叫爱,就像他深恶痛绝的师父对师娘那样,像他对她所说的故事里苗族少女对中原男子那样,像布诺对朵西那样,他对她,仅仅停留在在意的程度上,离可以毫不犹豫为对方交付生命,可以为对方无条件付出还很远很远,若不是眠蛊,倘若在生死关头,他选择的会是放弃她,而不是与她同生共死。 这就是喜欢与爱的区别,还没有人能以爱之情来撼动他的心,他觉得,这世上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为他无条件付出的人存在。 所以,他对她的在意与喜欢,应当是极限了,毕竟,活了这么久,她是第一个对他说出要疼他关心他的人,第一个以实际行动表现出对他在意和关心的人。 龙誉在烛渊墨色的瞳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像,忽然觉得心底有些说不出的哀伤,他说的没有错,她仅仅是喜欢他,而不是爱,既然她自己都没有爱上,又如何奢望他给她的回应是确定的爱意? 他的温柔使得她都快忘了他是一个心已死的人,他放不下心中的仇恨,那她所期待的他的回应就更如他所说,是奢望。 可她龙誉从来都是知难而进之人,她既然钟情于他,就绝不会放弃,这世上任何刻骨铭心的情感哪一桩不是由好感与喜欢往更深一层的感情发展?她就算再逆天,也是这世俗中人,定不会脱离这亘古不变的规律。 “阿妹不必急着回答。”烛渊将绕在他指上的发丝解开,笑得温柔,“今儿把阿妹叫来,并非是要与阿妹拧结于这种问题,阿妹不是一直想要知晓二十年前的事情么,到中原去吧,或许,会遇到你想要见到的人也不一定。” “这是阿妹作为圣蝎使第一次出使任务,具体要怎么做,去问布诺。”烛渊说完,又躺了下来,“我倦了,要睡了,阿妹走吧。” 中原,益州。 “小姐,您好歹吃一口饭吧,今儿送来的是您平日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被家丁守得严严实实的屋子内,小翠一脸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无动于衷的林蝉蝉。 不过一月十日,原本圆润粉嫩的林蝉蝉此刻消瘦得厉害,面色苍白,双颊微微往里凹,苍白的面色衬得颧骨高突,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面如死灰,眼神涣散无聚焦,双唇干涸,扯出丝丝深深的唇纹,仿佛一个失了魂的偶人般,一丝一毫的生气也没有,与那个活泼开朗的林蝉蝉已是判若两人。 小翠见着林蝉蝉没有反应,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床头的小几上,而后坐在床沿上,将林蝉蝉扶坐起身,往她身后塞了衾被与枕头,以稳住她的身子,才端起一碗鸡汤,舀了一勺,放到林蝉蝉的嘴边。 林蝉蝉仍旧无动于衷,莫说嘴动都没有动一下,便是那无神的眼珠动也未动,小翠看到林蝉蝉这副模样,声音里带了哭腔乞求道:“小姐,您倒是张张嘴啊,您要是不吃一点,待会三老爷来了受苦的还是您自己,小姐……小翠求求您张张嘴……求求您了……” 说到最后,小翠已经哭了出来,一想到林麟每日里看到林蝉蝉滴水未进便二话不说地捏着她的嘴讲饭菜一并往她嘴里灌直到她吞下为止,小翠的心就为自家小姐生疼。 小翠将汤匙挤到林蝉蝉的蠢缝中,狠着心将汤匙里的汤往林蝉蝉嘴里倒,尽管如此,那汤水还是顺着林蝉蝉的下巴躺下,小翠立刻拿了帕子帮林蝉蝉把下巴的汤汁擦净。 “小姐,小翠不知道您出去这两个多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您变成了这样,可是明日您就要嫁人了,您这样,终归是不好。”小翠哽咽着劝道,“而且小姐嫁的夫家是多少人想要进而进不得的藏家山庄,白公子更是多少小姐想要嫁的人,小姐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这是小翠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可是事到如今,为了小姐,她不得不说,“小翠相信,白公子一定会待小姐好的……” 这些日子来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无动于衷的林蝉蝉,此刻听到小翠的话,灰败无神的眸子动了动,开启了她那干涸如沟壑的唇,嘶哑着声音问道:“小翠,你也觉得我嫁给白公子是好事吗?” “小姐小姐!您终于肯开口与小翠说话了!”听到林蝉蝉说话,小翠别提有多高兴,用喜极而泣来形容也不足为过,只见她用力点头,以为自家小姐想开了,趁热打铁道,“当然是好事!整个林府都为小姐能嫁给白公子这么一个良人开心不已!” “呵呵……”林蝉蝉嘲讽地笑了,“良人……” 她心中的良人,始终只有一个,只是她如今如同笼中鸟,竟连自己的良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何其可悲,有何值得替她开心的。 小翠听到林蝉蝉这冷冷的笑声,顿时慌了神,正要再说些什么,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门外打开了,吓得她连忙跪到了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三老爷。” 小翠自从上次受了林麟暴烈的一脚,直到前两日才能下床走动,如今见到林麟就像见到厉鬼一般,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一脸冷沉的林麟看也未看跪在地上的小翠一眼,眼睛扫过床头小几上那一动未动的饭菜时,面色顿时一黑,大步走到林蝉蝉所在的床旁边,二话不说捏住了林蝉蝉的双颊,端起那碗尚还滚烫的鸡汤便往林蝉蝉嘴里灌,也不管她喝下多少,又流出多少,甚至不管她因呛喉而发出的连连咳嗽。 林麟将一碗鸡汤给林蝉蝉灌完之后,将瓷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扬起一巴掌又想打在林蝉蝉脸上,可在看到林蝉蝉苍白消瘦的脸膛事终还是下不了手,只愤怒地站起身,向守在一旁随他进屋来的一干婢女婆子命令道:“把小姐扶起来,梳洗好,试嫁衣!” “是,三老爷。”恭敬齐声应道。 就在两个婢子上前要扶起林蝉蝉时,一直无动于衷的林蝉蝉突然甩了她们一人一巴掌,嘶哑着声音怒吼道:“谁敢碰我!” “扶小姐起来!”林麟眼神冷至极致,蕴藏着积压已久的怒火,他预计了那么久的计划,怎么能在最后关头给毁了! 一干婆子婢女不敢迟疑,一齐上前制住了突然间暴怒凶狠的林蝉蝉,林蝉蝉一人挡不开七八人的钳制,挣扎着反抗着,大声嘶喊着,“放开我!放开我!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嫁的不是白家,我――” 林蝉蝉的话还未说完,便见林麟还是扬起了巴掌,然而他的巴掌却没有落到她的脸上,因为他的手腕被一颗木珠子打到,一巴掌就被打偏了。 林麟顿时一惊,面有惊慌地望向打着他手腕的木珠飞出的方向,有些不可置信道:“大……哥?” “大伯――”林蝉蝉泪水扑面。 ------题外话------ 啊啊啊啊~大叔突破40万字了~何时才是50w的到来~ 105、你爱他吗? 来人是一名不怒而威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虽是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男子面上表情平淡,却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让整个屋子的下人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狠狠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道:“大老爷安!” 那个二十年未曾离开过后院的大老爷,曾经赫赫威名的修罗将军,林龙大将军,年轻虽不在,可一想到曾经那嗜血如修罗一般的林大将军,依旧令人不敢直视。 林龙双腿上盖着薄毯,低着轻轻咳嗽,道一声“都起来吧”,便静静地看着林麟,然只是这轻轻静静的一眼,却已让林麟的眼里有慌乱,“大哥你怎么到前院来了!?” “我若不来,又怎知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林龙不喜不怒地看着林麟,声音沉稳且厚重,而后不再看他,将眼神移到了林蝉蝉身上,向林蝉蝉招了招手,慈爱地温和一笑,道:“小蝉儿,到大伯这儿来,大伯有好几个月没见着你了。” 林蝉蝉在林龙出现在屋中之时她便不再受那些婆子婢女的钳制,只是看着从未曾离开过后院一步的大伯林龙,亦怔亦惊亦想,听到林龙温和的声音,便飞扑到林龙身前,跪下身将脸埋到了林龙腿上的薄毯中,哭得撕心裂肺。 林龙无视满屋子的人,慈爱地轻抚林蝉蝉头顶的乌发,“傻丫头,哭什么?大伯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许久没人帮打理,小蝉儿可愿意帮大伯理理?” 林蝉蝉身子一僵,呜呜着声音猛地点头,哭得更加猛烈。 “大哥,不可!”林麟连忙出声制止,“蝉儿明日就要出发前往扬州!” 林龙的话林麟都听得明白,他是在明明白白地反对这一门婚事! “三弟,你可对得起二弟?”林龙抬眸,眼神仍旧平平淡淡,“府中的事情我早已全权交给你管,不再过问丝毫,有些事情,你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晓。” 林龙短短几句话让林麟想要说的所有话都僵在了嘴边,面色有些发白,只见林龙轻轻拍了拍林蝉蝉的肩,林蝉蝉慢慢站起身,低着头站到了他身后,他才又直视着林麟的眼睛,冷淡道:“若是定要小蝉儿做她不想做的事,就到我院子去抢人吧。” 林龙冷淡抛下话,才又对林蝉蝉温和道:“小蝉儿,跟大伯去瞧瞧那些可怜的花草吧。” 林蝉蝉在林龙身后紧紧抿着唇用力一点头,任泪珠大滴大滴地落下,抓住了木轮椅椅背上的推把,将林龙推出了屋子。 林麟只眼睁睁地看着不敢上前阻拦,纵是亲亲兄弟,纵是林龙早已脱下了修罗将军的铠甲,可在他面前,林龙依然是那个让他不敢造次的大将军。 “滚!都给老子滚!”林麟一怒之下,抬脚将跪在地上的一干婆子婢女踹翻在地,小翠吓得瑟瑟发抖。 不!绝不可以让大哥毁了他的计划! 林蝉蝉将林龙从前院推到后院的一路,林龙没有只言片语,只是时不时将轻握成拳的手抵在唇上一抽一抽地咳嗽着,林蝉蝉看着他头顶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也不说话,替他轻轻拍着背,以让他舒坦一些。 弯弯绕绕约摸小半柱香的时间,两人来到了那片几乎不允许任何人踏足的小院,林蝉蝉看着那仍旧青青绿绿的藤藤草草,被打理得好好的,哪里有需要人多此一举再打理的痕迹,喉头一阵苦涩,终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哽咽道:“大伯,我……” 这整个林府上下,只有大伯真正地疼她,只有大伯真正地懂她,也唯有大伯愿意听她倾诉。 “来,推大伯到瓜棚下,小蝉儿让大伯好好看看。” 林蝉蝉听话地将林龙推到了瓜棚下,看到摆在瓜棚下那张她往日最喜欢霸占的藤椅,便扯过来在林龙对面坐下。 益州秋日的阳光已不再热辣,温温暖暖地洒照在瓜棚上,落下一地斑斑点点,青绿的丝瓜在头顶吐着嫩黄的花儿,温馨的气息依旧如从前。 “可怜的孩子,竟是这般消瘦了。”林龙轻柔地抚着林蝉蝉耳边的头发,怜爱道,“想吃些什么告诉大伯,大伯让黑泥给你弄来。” 一直以来,林蝉蝉都将林龙当做自己的爹一般,可以任意撒脾气撒娇,还可以无话不说,与其说是爹爹,倒不如说是知己更为妥当。 “大伯,您都不问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林蝉蝉鼻子抽抽,有些不敢面对一向待她如亲生女儿般好的大伯,二叔那么生气,大伯虽是护了她,想来也是生气的。 “你想说自然会说,你若是不想说,我问了又能得到什么答案?不如不问。”林龙笑着收回手,“小蝉儿不想做的事情,大伯不会强求,小蝉儿既然不想嫁给白家公子,就留着这儿陪着大伯等着想嫁的人出现了再嫁就好。” 林蝉蝉忍着眼眶里的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林龙再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头发,“傻孩子,哭什么,小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爱哭,要是害怕你二叔,有大伯在前面挡着。” 他答应过二弟要照顾好小蝉儿,就绝不会食言。 “大伯,我到苗疆去了……”林蝉蝉红肿着眼眶抬起头看向林龙,她只感觉到林龙放在她脑袋上的手微微一颤,眼里却没有任何吃惊诧异。 “大伯知道。”林龙再一次收回手,轻放在膝上,他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离开这园子到前院去。 林蝉蝉心里已猜得到林龙早已知道,可她还是想要自己亲口与他说,因为她不想蛮最疼爱她的大伯任何事情,“苗疆像大伯说的一样,很漂亮,树很高很大,参天蔽日,山都是连绵不绝的,云雾缭绕,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漂亮,那里的人也像大伯说的一样,很好,很可亲,可热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林蝉蝉说着说着,笑了,眼角却溢出大把大把的泪,“在那里,我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是个男人,说话时都很凶,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可是他的心又很温柔很温柔,他给我留了一只小驴儿,大伯您不知道,在苗疆的前两个月里,我一个人都没遇着,幸好有小驴儿陪着我,后来他凶神恶煞地出现了,我还以为他要把小驴儿抢走了,可最后他还是留给了我。” 林龙没有打断她,只是安静地听她述说,波澜不惊的眸子有些迷蒙,透过林蝉蝉的述说仿佛看到了林木葱茏的苗疆,山青水秀人灵秀…… “后来我又见到了他,就在我以为我快死了的时候,他把我从死亡的地穴里背了起来,他的背很厚实很宽阔,也很温暖。”林蝉蝉沉溺在自己的感情中,沙哑的声音因为抽泣而有些颤抖,“我知道他恨中原人,可他始终没有扔下我……” “大伯,我找到了我想要嫁的人。”林蝉蝉说着笑着,目光坚决地看着林龙,然眼中的哀伤悲痛却浓得无法化开,“可是我如今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甚至以为我是二叔安插到他身边的细作……”泪已如泉涌,这一个月里,林蝉蝉不知自己流了多少泪,她的双眼早已开始火辣辣地生疼,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只要一想到林麟刺入曳苍心口的那一剑,想到那自曳苍口中喷薄而出的鲜血,她的泪就如何也止不住。 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她想要携手走一生的人,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她不会嫁给白公子,即便她不知道曳曳心中是否有她,即便她不知道曳曳是生是死,可她既然遇到了,她就不会放手,纵是死,也不会放手。 “小蝉儿,你爱他吗?”林龙依旧是平平静静的模样,看着林蝉蝉已经被泪水浸得异常红肿的眼眶,柔声问道。 “大伯,我爱他,即便被所有人瞧不起。”林蝉蝉抹了一把泪,勾起了嘴角,笑得毅然,“即便他是武林所痛恨的五毒教的右长老。” 林龙注视着林蝉蝉良久,仿佛要将她的坚强毅然看穿,可他的眼神终究是在林蝉蝉哭笑的眸子中化作慢慢的怜爱,“小蝉儿,不怕你的爱得不到回应吗?又或者,不怕会招致灾祸吗?” 曾经,也有一个美丽的姑娘义无反顾地爱他,可是…… “大伯,我不怕,我的幸福我会争取,倘若真有灾祸,若他也爱我,会与我一起挡。”她觉得,曳曳的心里不是没有她,她想要到他的身边去,她不相信曳曳会死。 “是的,若他也爱你,会与你一起挡。”林龙怜爱的笑容里揉进一抹林蝉蝉没有察觉的伤痛,“小蝉儿放心吧,五毒教的右长老,不会这么简单就死去。” 若只是这么区区一剑就死去,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是五毒教的右长老。 然林蝉蝉听了林龙的话很是震惊,眼睛大睁,不可置信,“大伯,您不反对我吗?不生我的气吗?” “大伯为何要反对小蝉儿难得遇到的爱情?又为何要生小蝉儿的气?”林龙笑问。 “因为,因为他不仅是苗人,还是与中原武林敌对的五毒教的右长老……”林蝉蝉嗫嚅。 林龙却是笑得释然,“这又如何,只要是小蝉儿自己认定的,大伯都会祝你幸福。” 林蝉蝉再一次将脸埋到林龙双膝的薄毯中泣不成声。 全天之下,只有大伯懂她,只有大伯不会逼她。 林蝉蝉伏在林龙腿上哭到疲惫,昏昏睡了去。 林龙也不打算叫醒她,任她伏在自己腿上,将背往后靠在椅背上,抬起头看向头顶嫩黄的丝瓜花,看着看着,不禁抬手去触碰。 有个苗族少女曾经搂着他的脖子和他说,他们的家可以盖成中原屋子的模样,有小园子,小园子里要种满花儿,还要搭瓜棚围菜田,每天她要坐在屋前看他浇花,给菜田浇水,和他一起看瓜棚上坠着的瓜儿一点点长大,还要他每天亲自下厨给她弄吃的。 她说了很多很多,他都一一答应了,即便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给不起,可他却不想毁了她最美的梦,或者,他不想毁的是他的梦。 只是他不知,他与她的梦一旦醒来,会是那么惨烈,或许她要的就是惨烈的刻骨铭心。 他照着她所说的,建了小园,在园子里种满了花儿,还开了菜田,搭了瓜棚,他在屋前摆放了一张藤摇椅,他每天为花儿和菜田浇水,坐在瓜棚下看瓜儿一天天长大,可是那张藤摇椅从没有人坐过,也从没有人与他一起坐在瓜棚下看着瓜儿一天天长大。 那个会给他唱歌给他跳舞,会经常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会总是趁他不注意在他脸颊上啄上一口的少女,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他想,若是让他重新选择,他或许还会如此,因为在国家与情爱之间,他始终放不下的是国家,那注定了他只能当命定里的负心汉。 佑纳,我已对不起你,因为我的无法选择,可是小蝉儿无罪,我不想让小蝉儿再如我们一样,若是你的报复,只冲我来就好。 林龙轻轻阖上了眼,眼角凝结着一滴盈亮的泪。 林蝉蝉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睁眼时人已是在床上,窗外天已黑透,屋内桌上燃着蜡烛,碎了一地昏黄的光。 林蝉蝉只觉自己两眼的肿痛没那么厉害了,忽然看到了捧着铜盆走近屋的黑泥,不由坐起身冲黑泥轻轻笑道:“谢谢你了黑泥,我眼睛感觉好多了。” 黑泥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皮肤天生黝黑,憨厚老实,不会说话,是林龙在黑泥还是婴孩时捡到的他,便一直养在身边了,如今照顾林龙的衣食起居,帮着林龙打理园子,此时见到林蝉蝉不仅醒了还冲他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将铜盆放到架子上便跑了。 林蝉蝉知道黑泥腼腆易害羞,便也没与他计较,就着铜盆里的水擦了一把脸,看到桌上有饭菜,便坐下来吃了。 她是白日在园子里睡着了被黑泥搬进屋的,她当时虽然没知觉,却也一想便想得到。 大伯白日里说的话,无异于在与她说由她自己选择,那么便是说她可以不用嫁给白公子了?可她觉得二叔不会就此罢休,却不知二叔要用什么办法来与大伯对抗,而她呢,要怎么做? 林蝉蝉来到林龙的小院等同与脱了林麟的束缚与压制,心境好了些,心境一好便觉肚子饿得慌,狼吞虎咽地将一桌的饭菜扫荡干净之后便往林龙的书房冲去。 要知道怎么做,先找大伯商量,大伯一定会帮她的! 出了林蝉蝉所在的屋子沿着短短的廊檐走到头就是林龙的书房,此刻林龙书房的门虚掩着,昏黄的烛光透过门上的糊纸投照到屋外黑漆漆的地面上,将地面渲成了一个个不大不小的暗黄色不规整方格。 林蝉蝉到了屋外却有些迟疑,屋内林龙的温和的声音已经传来,“小蝉儿何时进大伯的书房还需要迟疑?” 于是,林蝉蝉推门而入。 林龙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手里捧着一本书,桌上两盏罩着灯罩的烛台,林蝉蝉知道林龙有晚间看书的习惯,也见怪不怪,只抬头去看垂挂在林龙身后一面墙上的一张人物图卷。 画中是一个笑靥如花的苗族少女,颜如渥丹,眉似新月,素齿朱唇,肌若凝脂,长发如墨如瀑,乌摆上衣,及膝短裙,正微微歪斜着头蹲在河边揉洗长发,含笑着双眸望着前方,两颊红晕,好像她的爱人正在朝她走去,她便露出了最甜美的笑容。 画的落款是一个龙字,林龙的名。 在林蝉蝉的印象中,这幅画自她开始记事时就已经挂在这面墙上,因为林龙的书房不许除她和黑泥以外的第三人进入,故这幅画只有她与黑泥见过,从她小时林龙就喜欢与她讲苗疆的事情,所以她见到这幅画时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她也曾问林龙这幅画上的人是谁,林龙只说是一位故人,她也没在多问。 可是,那日她在圣山上见到的那名女子,当时便觉熟悉得很,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现下看到林龙书房里这副画,她才猛然想起。 “大伯,我见到她了。”林蝉蝉两眼紧紧盯着画上的少女,再一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您画上的少女。” 林龙手中的书卷砰然落地。 ------题外话------ 咱们的小曳曳和小蝉儿这一对有没有被看好啊~大叔又惆怅了~ 106、请你将小姐抢走吧! 龙誉在下山之时,布诺交给她一只小陶瓶,小陶瓶内仅一颗药丸,吞服之后可短时间内提聚内力,于是龙誉终于在第四日即将天明时追上了曳苍,与曳苍一同驾马往益州的方向急速奔驰。 益州位于苗疆正北,原巴蜀之地,今在大唐已改为剑南道,只苗人承沿前人叫法,仍称之为益州。 当两匹骏马于午时如飞般冲入益州地界时,正值益州城外芙蓉花开放之时,姹紫嫣红的芙蓉花簇拥着城池,仿佛一座芙蓉城。 可一心只系在林蝉蝉身上的曳苍根本无暇顾及身边的美景,马蹄喧嚣起滚滚烟尘,只猩红着眼策马往城门狂奔。 龙誉将手中马鞭再狠狠一鞭抽在马屁股上,身下黑马也紧跟着前方曳苍的褐马如疯了般狂奔。 龙誉虽是作为圣蝎使第一次出使任务,可布诺给她的指示只是追上曳苍,否则便算任务失败,任务一旦失败,她便终生不能再踏入圣山一步,于是她拼了命地追上了曳苍,哪知她见到的曳苍像一头疯了的狼,双目猩红,只拼了命地往中原的方向狂奔,甚至连她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将她视若空气,更别说会给她说上一句话。 这使得龙誉不得不细细地咀嚼布诺的话,布诺让她追上曳苍,也没准确告诉她追上曳苍要干什么,而那个白面小男人让她到中原去,那么便是她要跟在曳苍身边给他搭把手,照曳苍这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到了中原定是一番厮杀。 她虽不熟识曳苍,却看得出曳苍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此番前去中原,要抹掉的定是奸恶之人,一想到那些中原狗不得好死的下场,龙誉便觉浑身血液沸腾。 像剔杀羽鹰帮那样,斩杀那些对苗疆十恶不赦之人。 终于,在他们冲入益州地界之时,曳苍与她说了六个字,虽然是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六个字,却足以让沸腾的血液火热地燃烧起来! 而让她热血燃烧的不仅仅是曳苍说的六个字,还有他说话时坚决得不可撼动的神情,深深震撼了她的心。 曳苍说,抢人,我的女人。 虽只是六个字,也表示了他相信她,没有什么能比得到身边人的信任更让人骄傲的事情。 所以,龙誉义无反顾地用力点头,我帮你! 即便是中原人又如何,她虽痛恨中原人,却也相信中原并非人人都是恶人,既是曳苍爱上的人,绝对不会是有罪于苗疆之人。 她的亲生爹娘就是一个悲剧,她不想再看到没有结果的悲剧。 马蹄卷着尘土飞进了城门,惊吓了无数行人,身后有紧追不舍的城守,然而曳苍与龙誉却已管不得顾不得,因着他们早已换上了中原服饰,城守追赶不过是因为他们在城内纵马,当此之时,他们可顾不得不引人注目。 马匹狂奔到城中时,曳苍突然勒马,马匹高高扬起了前蹄,曳苍将手中缰绳丢开,急急翻身下了马。 因为前方的道路,已被长长的迎亲队伍所堵! 曳苍翻身下马后便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群往迎亲队伍的前头狂奔,耳边响起的唢呐声爆竹声令他心慌,双手开始慢慢集气,脚步生风,黑色的身影瞬间在龙誉的视线里消失。 龙誉此时也已下了马,身后城守就要追上来,争抢着看这难得一见的武林第一大喜事的百姓如潮一般,瞬间将龙誉淹没其中。 皆是老幼妇孺,龙誉不便出手,只能咬牙拼命在人群里往前挤去,奈何人实在太多,只能提气踮脚跃到了人群上空,无暇顾及人群中爆发出的惊诧声,脚尖踮着街边小摊的棚顶循着寻亲队伍前头的方向跃去。 大红灯笼,红绸软缎披挂在林府的额扁上和府门大柱上,红绸软轿停在门前,喜气的唢呐铜锣声不断,孩童争抢着上前抢婢子抛洒来的喜糖喜果,林麟一身新袍春风满面亲自站在府门前迎喜婆,喜婆迈着胖福的步子向大门走去,走到林麟面前不忘停下来扬起满脸笑道喜,林麟则是笑得异常开心。 突然,垂挂在林府门前的两只大红灯笼啪的一声同时坠落到地,惊得所有的声音一瞬间全部停止,所有的眼睛都望向那突然坠落到地的大红灯笼,而且更诡异的是,两只大红灯笼此时已是破得七零八碎。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大喜之日,红灯笼落,莫名破碎,不祥啊不祥! 林麟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僵住,望着那支离破碎的两只大红灯笼,双手紧紧握成拳,眼底杀意陡起,因为他瞧见那破碎了一地的灯笼纱罩破口整齐,分明是利刃为之,这是有人故意滋事! “谁敢扰我林家喜事!?”林麟怒目冷视人群,那可怕的模样让周围众人不禁往后倒退一步。 “扰又如何?”一个生硬的男子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我要做的,是毁了这一门亲事!” 林麟看着自人群中慢慢走出的曳苍,微微一惊,随即却是哈哈大笑,他百分之五十的假想,果然还是成真了。 “各位武林同道,如今可是再一次证实了我的话可信与否!?”林麟狂笑,周围杀意大起,曳苍毫无畏惧,慢慢挥动双臂。 而还在人群中的龙誉,在曳苍出手打下两盏灯笼时也是吓了一跳,心下抱怨曳苍出手鲁莽,可转念又想,在此心上人就要嫁作他人妇的紧要关头,还能冷静得波澜不惊的那不是人,若是换做她,出手指不定比曳苍还要鲁莽,就在她欲上前与曳苍一道准备面对敌人时,曳苍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 龙誉一惊,虽不放心,却还是点了点头。 曳苍的嘴型是很简单的两个字,里面。 她知道曳苍的意思,是让她到府里找人,他们只有两个人,必须分头行动才能争取时间,尽快从这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出致命危险的中原撤离,曳苍相信她,相信她能帮他找到他想要找的人,那她也相信他,相信他能抵挡住门外所有的攻击。 就像六年前在军营里那样,相互信任,才能在战场上取胜。 可当龙誉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翻过林府高墙时,听到了林麟那狂傲刺耳的狂笑声,心下暗道不好,想要回头帮助曳苍,可最终她还是咬咬牙,看了一眼身边的高墙,悄声无息地往府中摸索而去。 就在龙誉心中急得暗骂这府邸七拐八弯大得让人想迷路辨不清方向之时,她听到了前方假山中传来了低低的少女抽泣声,眼珠一转,便矮着身子悄声走到假山中。 在假山中哭泣的少女见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陌生人,吓得哭声戛然而止,张着嘴想要大声喊叫,却在呼声破口而出之前被龙誉堵住了嘴。 “你要是敢出一声,我就拔了你的舌头!”龙誉用力按着少女大张的嘴,眼神凌厉地威胁道。 少女早已吓得满面苍白,呜呜着频频点头,泪水湿了龙誉一手,龙誉看着那落到自己手上的泪,心下嫌恶得很,中原女子果然矫情,一点点惊吓都承受不住。 “说,今日成亲的是这府中何人?”龙誉虽松开了少女的嘴,却将手掐在了少女纤细的脖子上,“敢有一句假话,我就掐断你的喉咙。” 她虽不是睿智之人,却也看得出曳苍心中装载之人便是今日成亲之人,否则他不会紧张得不顾性命只身闯入中原抢人,看这林府在中原的地位绝不是简单,不然方才她就不会听到府门男子那狂傲得几乎不可一世的笑声。 他的笑声是自信的,好像早就料到曳苍会出现一般,自信能够将五毒圣教的右长老曳苍斩杀在中原一般,所以她必须迅速,迅速找到该找的人,再回头去帮曳苍。 曳苍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人,而是她所预想不到的人数。 他们,能否全身而退? 可不管能否全身而退,她现在要做的是成全曳苍不顾一切的感情,完成圣教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 她爱苗疆,她会为了每一个苗民的幸福而争取,而努力! “是,是我家小姐……”少女脖子被龙誉掐得心惊,哆哆嗦嗦道,哪里敢有一句假话。 “你家小姐?”龙誉蹙眉,压得低沉的声音冷冷的,“嫁给什么人?” “嫁给藏剑山庄的少主……”少女依旧哆哆嗦嗦。 “那你家小姐现在何处?”龙誉脸色沉沉,没有再就着女子所说的什么少主多问,反正中原人的事情她不想多听一句。 少女一惊,突然缄口不答了,龙誉不禁加重手上的力道,掐得少女因着喘不过气而使得脸色更加苍白,少女的眼神突然变得决绝,“我,我不会让你伤害,伤害小姐的!” 龙誉听闻少女的话手上的力道更重一分,眼里的冷意更重一分,“若说我非要取你家小姐性命呢?” “我会,挡在小姐面前!”少女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抬眸狠狠瞪着龙誉的眼睛,“我会先杀了你!” “哈哈……”龙誉沉沉笑了一声,就在少女以为她会就此丧命时,龙誉忽然松开了手,眼里的嫌恶尽褪,赞赏地看着少女,“算你还合我的心意。” 少女再次一惊。 龙誉盯着面前怔愣的少女,道:“若说我是来抢你家小姐的呢?” “那就请你将小姐抢走吧!” 这次换龙誉一惊。 “小姐不想嫁给白公子,小姐这些日子过得很辛苦,在这么下去小姐会死的!”少女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也不管龙誉是否是歹人便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跪下乞求道,“求求你了!” 小姐,太可怜了! ------题外话------ 大叔悲催啊悲催,欠的字在周末补上,天天这么白天上班晚上码字的日子真的好想屎,想要一点个人时间都是奢望啊奢望! 107、你这个男人,本公主要了! 此时的林府后园。 林龙坐在屋前廊下,手里捧着一只茶盏,垂眸看着青绿的茶汁里倒映的蓝天碧影,黑泥则一手提着一只木桶,一手拿着一个木瓢,正用木瓢从木桶里舀水,洒向面前的菜田。 主仆两人似乎谁也没瞧见杵在小园篱墙外的一众黑衣人,人人面色僵冷。 “林天,还记得当年你我一起出生入死。”林龙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未有抬眸,声音很轻,似是在自言自语,却让为首的黑衣人身体猛的一颤,握着剑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林龙说着,慢慢抬眸,看向为首的黑衣人,“没想到如今连兄弟都称不上。” “将军。”林天紧紧握着手中的剑,自己给自己直腰面对林龙的勇气,“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林天莫不敢忘,将军为林天赐名赐姓,林天亦是至死感恩,只是……” 林天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冷冽坚决,“只是林天不能苟同将军的做法!” “所以,你便倒向了三弟那侧。”林龙面色不冷不热,平静的目光自林天身后的一众黑衣人冰冷的面上一一逡巡而过,“还带了一批死士来我这里抢人?” 林龙说完,摩挲着杯壁冷冷一笑,“没想到这么些年,我没离开过小园,三弟竟违尽天良豢养死士,而你,竟然帮他。” 林天似被林龙的话刺激到,面色纠结痛苦,却是大声喝道:“将军您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修罗大将军了!您如今只懂躲在这个自认清宁的天地里,与您那些花花草草相伴!您不再是林天所崇敬所爱戴的大将军!” “所以,你要倒向能给你利益的人,不惜出卖自己的良心与灵魂了?”林龙冷冷盯着情绪大动的林天,淡淡道。 “将军,林天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整个中原武林的将来!”林天紧握手中的剑大义凛然道:“五毒一日不除,中原武林就一日不能安心。” “一个五毒教,竟也能将整个中原武林闹得惶惶不安吗?”林龙嘲讽一笑,“林天,这二十年,三弟真是教给你不少东西。” “将军,从前您不是这样的!”林天的眼神愈来愈痛苦,“林天仍清楚地记得,当年是您亲自向皇上请命做征西大将军的,当年您可是说得明明白白,苗疆不可一日不除!没想到时隔二十年,您竟变得这般有如井底之蛙!” 林天说至最后,眼神变得狠厉,“将军您如今说三将军与林天没有良心,那将军可是忘记了这豢养死士的方法还是您亲自教给三将军的?” 林龙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杯中茶汁猛地一晃,林龙苦涩一笑,自嘲道:“是啊,我险些忘了,给苗疆招致灾祸的是我。” “林家迟早会因此而毁。”林龙举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已经变得温凉的茶,低声道,“世事轮回,因果报应。” 林天终究还是心里尊敬着林龙,仍旧站在园外没有踏进园子一步,因为他知道这二十年林龙已经完全变了个人,当年只爱鲜血和征伐的大将军如今只爱伺弄花草,这个园子如同他的命,平日里不轻易让人踏足,便是三将军林麟都没有踏足的资格,那便更枉论是他林天。 而林龙虽已隐匿在这园子二十年,不问世事,几乎与一个寻常百姓无异,可他当年修罗一般的震慑力仍存留在人心中,更何况是与他出入沙场的林天,更是知道他的凶残无情,更不敢轻易踏进这青青绿绿的园子。 “那林天便请将军将大小姐交给林天,白家的迎亲队伍已到府门外。”面对林龙,林天的语气态度仍旧是恭敬的。 “三弟终于是要真真正正地当这个林府的家了吗?”林龙轻嘲一声,盯着林天,“你等若是有本事从我这儿抢走小蝉儿,只管来就是。” “将军!”林天却拧眉震惊,“林天劝将军把大小姐交出来为好,林天不想伤了将军。” “林天哪,二十年不见,我倒想看看你的本事进长了多少。”林龙波澜不惊,将手中茶盏放到身旁的小几上,转头看向不远处仍在专心致致浇菜田的黑泥,唤道,“黑泥。” 黑泥听到林龙的叫声,忙将手中的木桶与水瓢放下,只见林龙朝他笑了笑,他便将手在身上的衣服擦了擦,跑到了林龙身边。 只见林龙右手猛地在椅把手上一拍,粗大椅把的下半部分便如同屉子一般往前伸出,而那粗款的凹槽里,一把古朴的短枪如沉睡一般静静的躺着。 林龙看着古朴的短枪,眼神变得温暖柔和,如看着自己的挚友,用手指轻轻抚了抚枪身,而后将短枪拿了起来,交到黑泥手中。 林天在看到那杆短枪时,完完全全地震惊了,鹰枪! 鹰枪,修罗将军林龙的武器,因其在其主人手中如鹰般迅猛可怕,能准确无误直捣敌人心脏,从未有人能在鹰枪下活命,更因枪头不是一把枪戟的尖直头,而是如鹰喙一般向下微微弯曲,每每刺入人体内,受伤之人便觉身上的肉被鹰勾鹰啄一般,鹰枪因此而得名。 与修罗之名一起消失了二十年之久的鹰枪,竟然出现了,还是被握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手中,林天只觉胸中怒火沸腾。 “将军,您这是在玷污鹰枪!”兵器是军人的骄傲,就算如今他们不再是军伍之人,可他仍旧留着军魂,他相信他曾经最尊敬崇拜的将军也如他一样。 “林天,你若是能赢得了黑泥,再来评说他是否配拿起这一杆枪。”林龙语气冷冷,黑泥面上虽也有震惊,却平静得很快,将林龙递给他的短枪稳稳接住。 只见那短枪一被黑泥双手接住,短枪即刻变长枪,枪杆足有八尺之长! 林天胸中怒意燃烧,大喝道:“那将军休怪林天不客气了!” 林天说完,剑刃寒光陡起,十数黑衣人一齐举剑! 被林龙叮嘱在屋中不要出来的林蝉蝉一直绷着心,透过窗户看着园中情形,见到林天一脸狠绝地挥剑直击黑泥而来,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既震惊黑泥居然深藏不露又恐惧林龙会受伤,一时竟顾不得往门冲去,而是猛地推开窗就想往外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可就在她的手要推开窗户的一瞬间,一只手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捏住她的咽喉! 苗疆,圣山地界。 “这就是圣山?”一名面容姣好,身姿窈窕,头戴银冠,及腰长发辫成无数小辫,发尾均缀一小银铃,年纪约摸十七八的姑娘昂头望看头顶几乎遮天蔽日的树伞,眼角微微上挑的如水眼眸中有些不屑的味道,“树倒是长得蛮高。” 只见美丽姑娘说话的对象是一名长发松绾,身穿黑底白边左祍上衣,宽脚白边长裤的文静男子,男子并不与姑娘并排走,却又只离一步之距不紧不慢地跟在姑娘身后。此刻,听到姑娘说话,温和一笑:“是的,姑娘,这儿就已经是圣山的地界了。” 只听美丽姑娘不屑地轻哼一声,继续抬脚往前走,“不就是一群躲在深山里的无知莽夫,还想称王称霸了!?” “就让我看看这所谓的五毒教究竟有何本事,居然能使得阿爹要自降身份来求!?”美丽姑娘说着眼里有深深的高傲、鄙夷与愤怒,然而她虽眉目存怨愤闷怒,却又不失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 “姑娘,五毒圣教如今比王室更得民心,更是能震慑中原武林,其中本事,姑娘不应小觑。”文静男子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 谁知男子的话才说完,美丽姑娘就怒了,转过头狠狠瞪着他,怒骂道:“我让你跟我一起来圣山,不是让你帮那些莽夫说好话的!况且王室得不得人心,还由不到你来说!” “是,属下明白了。”男子对漂亮姑娘很是恭敬,只听美丽姑娘又重重哼了一声,男子看着她一副目中无人肆无忌惮的模样,心下担忧,不由提醒道,“姑娘还是不要这么急匆匆地什么也不在意就往前冲的为好,圣山暗哨遍布,此时此地虽还未到达圣山山脚,可还是小心注意为好,因为进入圣山之人,只有苗人与中原人之分,没有身份地位之分。” “哼!我就这般走到圣山山顶,我看谁给拦我!这苗疆哪一处又不是我阿爹的土地!?”谁知美丽姑娘非但不听,反而更怒,冲着繁密的领子趾高气昂地高傲大声道,“什么圣山,在我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男子似是没有料到美丽姑娘会如此狂妄地在别人的地盘挑战别人的权威,心下一惊,猛然惊觉他们头顶繁茂层叠的枝枝叶叶有微微响动,男子急切之下什么也顾不得,连忙抓住了美丽姑娘的手臂,将姑娘猛地往自己的方向扯! “咻!”只见寒光一点,一支利剑准确无误地钉到了方才美丽姑娘所站的地方。 美丽姑娘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栽倒在地,本要破口大骂男子弄疼了她,可在看到那支箭翎还在微微颤动的利箭时,吓得花容失色,面色刷地变白,要出口的骂话一时间都僵在了半张的嘴中,反手紧紧抓住了男子的手臂。 文静男子虽也受吓,却很快冷静下来,往前走一步挡到美丽姑娘身前,抬头抱拳冲顶头的繁枝茂叶大声道:“王都巫师独空前来求见大祭司,还望顶上弟兄前去通传一声。” 只听树叶微微作响,布诺从顶上茂密的树伞中一跃而下,站在那支尚还钉在泥土中的利箭旁,手里还握着一把桑木长弓,面色沉静地看着面前的独空,而后微微一笑,“原来是我苗疆的第一大巫师到访,既是求见大人,那便随我来吧。” 布诺说完,手握着箭杆,毫不费力地将箭簇完全入土的利箭从坚实的泥地中拔了出来,对独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独空眸光微沉,如此这般不惊不诧异,不经通传便将他请上山,大祭司当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来圣山。 这天下,知他心者,莫过大祭司也,若是可以,他想交这样一个知己。 布诺走出两步之后停下脚步,微微往后侧转头,冷冷道:“素来听闻大巫师才智了得,却不想身边人竟这般鄙拙,大巫师带在身边,真是有失身份。” “你——”美丽姑娘被布诺如此嘲讽的话气得七窍生烟,迈开大步就想从独空身边擦上前去狠狠甩布诺几个耳瓜子,可是她刚与独空并肩便被独空拦住,只见独空沉着眼神对她微微摇了摇头,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压低音量道,“姑娘莫要忘了临行前只见所说过的话。” 若是由她这般在圣山大闹,莫说见不到大祭司,只怕他们还没见到五毒圣教的教坛,便已命丧山脚。 美丽姑娘狠狠咬牙,胸中怒火无处宣泄,抓起独空的手就放到嘴里用力啃咬! 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敢对她这么大不敬!她这才踏进这该死的圣山地界几步,生命就受到了威胁不说,还被这种莽夫出言侮辱,日后她一定要弄死他们!狠狠弄死! “还有,大人不喜吵闹聒噪,大巫师,还请你管好你身边人的嘴巴,届时要是被大人拔了舌头,不要怪我事先没有知会。”布诺在前边带路,冷冷补充道,“大巫师应当知道,在圣山,一条人命可有可无,不论你是帝王还是平头百姓。” 他几乎不对苗民出过手,可是刚刚那一箭,他却毫不犹豫,因为她辱骂的不仅仅是大人,更是整个圣山,是拿生命来守护苗疆的所有教徒。 美丽姑娘刚刚才把独空已经被她咬出血的手从齿间拿出,现下又听到布诺冰冷的话,想着她曾经说过的话,将所有的怒火生生往肚腹里吞,抓起独空的手又咬。 独空像是没有感觉到姑娘牙齿啃咬他手背的疼痛一般,回道:“那独空便先谢过长老大人的提醒。” “大巫师如何知晓我的身份?”布诺有小小吃惊。 独空微微一笑,没有丝毫身为苗疆第一大巫师的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很是谦和道:“言谈举止。” “佩服。”布诺由衷佩服。 独空浅笑不语,姑娘怒气未消。 秋日的圣山已是凉意突显,山风习习,有些湿凉的味道,吹得满山的大树呼啦啦如波涛涌动般作响。 烛渊素来畏寒,才堪堪入秋一月,他已穿上了两件衣衫,将夏日里一直高高束起在头顶的一束发辫散下,遮住了双耳,将长发一齐拢到了左肩前,将发尾用束发带胡乱地捆扎,此刻正躺在摆置在蚩尤神殿花庭中的一张竹榻上,肚腹上盖着一张薄被,吹着惬意的秋风,沐浴着温和的秋阳,眼眸轻阖,浅浅入眠。 布诺一进到花庭时看到的便是烛渊在浅眠的画面,瞧着烛渊睡得安详,有些不忍打扰,终还是躺在竹榻上的烛渊先行开口,“人来了?” “是的,人来了,属下已让他们在总殿等候。”布诺先是如实回答,而后才关心道,“大人没有睡着?” “哪里有这般容易便睡得着,不过闭着眼想些事情而已。”烛渊微微转过头看着布诺,用一种不识好歹的口吻道,“那可是王都来的人,让他们等我这么一个平头百姓,这种事情,亏得布诺你也做得出。” 然而烛渊嘴上虽是这么说,身子却还是懒洋洋地躺在竹榻上,哪里有一种真心的恭迎之意,分明是丝毫不将来人放在眼里。 布诺冷笑一声,鄙夷道:“王都有那样的人,被自己的百姓推翻是迟早的事情。” “布诺,这般诅咒别人有个惨烈的下场是不对的。”烛渊眉眼含笑,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似乎很是不错,将遮在肚腹上的薄被掀开,坐起了身,“能让一向不轻易评判他人命运的布诺这般鄙夷的人,倒是值得我去见上一见。” “属下不过是据实而说。”布诺面上嫌恶深深,跟在浅笑吟吟烛渊身后往总殿的方向去了。 而在总殿里等待的美丽姑娘早已不耐烦,一次又一次地冲独空撒气,独空皆是温和地笑着任她冲自己撒气。 “什么莽夫!摆什么架子!待会本公主回了王都,定让阿爹命人来削了他的狗头!”美丽姑娘的怒气碰上独空的温和浅笑,如拳头打在棉花上,很不爽,只不顾独空的劝说,恨恨地将心中的怒气化作话语骂出来,似乎这样她才舒坦一些。 “难道公主不怕取了我这颗狗头,你亲爱的阿爹便也难逃一死么?”就在美丽姑娘的大骂声堪堪落下之时,不属于她与独空的第三道好听的男子声音含着冷冷的笑意清晰传入耳。 美丽姑娘循声望去,顿时怔愣住,久久回不过神,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待美丽姑娘回过神,用手一指来人,趾高气扬地用宣示的口吻道:“你这个男人,本公主要了!” ------题外话------ 阿妹的情敌出现了! 大叔今天好苦逼,在学校抽着时间手写的3000字,今晚又是学校饭局,九点才回到家,啊啊啊~没有菇凉看文,好伤感~ 108、跪下求我 林府小园中,青绿的瓜棚下,一只熟透了的丝瓜在瓜藤上颤了颤,而后跌落到地,然而此时此刻,一向爱极这园子里一花一草的主人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弯腰将它拾起,而是坐在廊下淡淡漠漠地看着面前的刀光剑影。 林蝉蝉的手紧紧扒在窗棂上,绷着心和身子,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 “不知道小阿妹有没有听说过‘三步断肠’?”龙誉仍旧保持着一手捂着林蝉蝉的嘴,一手掐着她咽喉的动作,声音很是冷淡,“哦,不对,我记错了,是‘一步断肠’才对。” 龙誉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和那个白面小男人相处了好几个月,连说话的方式口吻竟然都像他一样,贱得慌,非得戏弄对方一番才觉得舒心。 “看来小阿妹是知道什么叫‘一步断肠’,我的指尖便沾染了‘一步断肠’,取你的性命不过瞬间之事。”龙誉感觉得到林蝉蝉的身体有些僵,知道自己的话奏了效,慢慢拿开了捂在林蝉蝉嘴上的手,“若是小阿妹不怕死,或是自认能在我的一步断肠下活命,只管叫便是。” 林蝉蝉果真没有喊叫,然而却不是急得转过身向龙誉求饶,而仍是双手紧紧扒着窗棂,双眼紧紧盯着窗外所发生的一切,心里的紧张在面上表现得一丝不漏。 龙誉忽然觉得这个中原姑娘有点意思,如此关头不是在乎自己的命而是先关心别人的命,不由也将头凑到了窗户前,顺着林蝉蝉的视线往外望,看着看着不禁啧啧赞道:“你担心的是那个拿长枪的少年?倒是有些本事,你不用太担心,他一时半会还不会倒下,不过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不过就算倒下,还有那坐木轮椅的男人在,死不了。” “大伯早年受过重伤,没有功力。”林蝉蝉一颗心本就紧紧系在林龙与黑泥的安危上,听到龙誉的话一时间也没觉得奇怪突兀,只紧紧拧着眉担忧道,说完才惊觉不对劲,迅速往旁退开了两步,惊愕警惕地看着龙誉。 在龙誉眼里,林蝉蝉就是一只没有任何杀伤力威胁力的软兔子,给了她行动能力也不怕给她带来丝毫危险,所以当她听到林蝉蝉的话后并不在乎林蝉蝉有任何反应,仍透过窗户上的木格拧眉盯着静坐在木轮椅上的林龙,兀自道:“没有功力?看着倒不像,没有功力还能在危险当头之际这般镇定自若,定不会是泛泛之辈。” 龙誉的话音刚落,便听到林蝉蝉惊诧不已的声音,“是你!?” “哦?”龙誉转头看向一脸震惊不已的林蝉蝉,微微挑眉,丝毫没有置身有可能无法脱离的险境的急迫,眸子冷意微闪,“林大小姐认得我?” 方才在假山里遇到的那个小姑娘说她家小姐在大老爷的小院里,大老爷的小院只有大老爷和一个小男仆,而且大老爷的小院从不让闲杂人进入,此时大老爷的小院应当只有她家小姐一个女子,很好认的。 于是龙誉循着那个小姑娘所说的方向找着了她所说的小院,也见到了她所说的大老爷和小男仆,想来那个小姑娘所言非虚,那么她便只管找到所谓的林大小姐便是,再于是,她就沉着屋前打架,从屋后翻入,找到了曳苍的心上人。 只是她没有料到,这个中原小姐居然认得她,那么她就要提防这其中是否有诈,要考虑她与曳苍是不是掉进了别人所埋设的圈套中。 “我在圣山见过你。”林蝉蝉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自己家中见着龙誉,虽然龙誉今日是一身中原装束,做男儿打扮,可她还是瞧出来了,因为林龙所作的画就在她对面的墙上正正挂着! 龙誉也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到了对林蝉蝉的印象,心下微怔,终化作放心一笑,“没想到曳苍心中真是有你。” 否则也不会违背圣山教义将一个中原女子乔装打扮带到那个不允许任何中原人活命的圣山上去。 龙誉的话让林蝉蝉的心猛地一颤,一时也不在乎龙誉对她是否存有敌意,是否是个危险的存在,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龙誉的双臂,紧张得险些连话都说不清,“曳曳,曳曳,他,他现在怎么样!?他还好好的对不对!?” 龙誉没有拂开林蝉蝉,而是紧紧盯着与她等高的林蝉蝉的眼眸,神情很是认真,“你很在乎他?” 林蝉蝉没有料到龙誉会有这么一问,怔愣只是一瞬间,眼神变得异常坚决,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因为我爱他,所以我在乎他,即便是短短一个月的相处,我愿意此生与他生死与共。” 龙誉的心因林蝉蝉坚决不移的一席话深深震撼了,能毅然决然地说出一个爱字已是不易,更枉论生死与共,可林蝉蝉的眸子里有的尽是满满的坚决与真心,没有丝毫的虚情假意。 “那我若是说,他此刻就在林府前院,正往府中拼杀而来,你又当如何?”既然敢于表明自己心中情感,那就需要自己一点一滴去争取,假别人之手,得来的情感终究不会稳固,经不起岁月侵袭。 林蝉蝉这一次是真正地被震惊住了,久久回不过神,说不出话。 她以为她在曳曳的心中,不过一抔泥土,风吹即散,如风一般不留痕迹。 她以为只是她一厢情愿,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她自己坚强地去争取,去经营。 她以为他定当恨极了她,因为是她将二叔引到了苗疆,是她害他受了不该受的一剑。 就在林蝉蝉震惊之时,龙誉又将头别向了窗外的方向,眼神开始变得阴沉,只听她冷冷道:“若是你心中真的有曳苍,真的想见他,就到前院去,外面的少年就要撑不住了,我来为你挡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林蝉蝉立刻又趴到了窗子前,眼见黑泥身上的伤愈来愈多,眼里慌乱四溢,连忙转身往门外重启,“我要先去帮大伯!” 黑泥就算再能扛,体力也有消耗殆尽的时候,大伯没有任何功力,黑泥一旦倒下,大伯必然危险,这些人是冲她而来的,只要她出去,他们就绝对不会伤害大伯,她虽然很想见曳曳,可她不能对不起大伯,她不能自私地为了自己而让自己最敬爱的大伯受到伤害! 可林蝉蝉才跑出一步便被龙誉拦住,凌厉道:“你就算出去也会无济于事,若你信得过我,就只管去找曳苍,这里,我替你挡,绝对让你口中的大伯安然无恙,若是不担心稍后见到的是曳苍的尸体,你就只管在这儿呆着。” 林蝉蝉身子摇了摇,定定看了窗外一眼,再转过头定定看着龙誉凌厉的眼眸,咬咬牙,点点头,“我,相信你。” 这么做,也能让大伯见到他想要见的人,昨日大伯那震惊且激动不已的反应仍清晰地留在她的脑海中,她可以肯定,那画中女子,在大伯心中占着千斤分量,即便大伯从未与她说过有关那画中女子的只言片语。 这个与大伯画中女子长得几近一模一样的苗族女子,她,选择去相信。 “既然如此,绕开众人眼线,尽快赶到前院去。”龙誉没再给林蝉蝉任何疑虑的机会,拉着她往她翻入的窗户走去,一边走一边叮嘱,“见到曳苍,告诉他,我稍后接应你们。” 龙誉一转身,就看到了正正挂在她所面对墙壁上的书桌后的卷轴画,眸子里闪过一丝震惊,却又很快消失,迅速走到窗户前,将林蝉蝉猛地往窗外推。 林蝉蝉踮脚提气正要离开时,诚挚地看了龙誉一眼,而后飞离了窗边。 龙誉大步走到她方才所见的那幅卷轴画前,这一次,她眼眸中的震惊再没有丝毫掩藏。 不仅是因为这中原人的书房里挂着一幅苗族女子的画像,而是这画中女子,竟与她长得九分像! 若非画中女子右眼角下的滴泪痣,还有她洗发时既开心幸福的神情又温婉轻柔的举动,龙誉几乎要以为这画中女子便是她自己。 脑子里毫无预兆地突然闪现出烛渊与她讲过的那则故事,龙誉突然有些不敢去看画卷右下角的落款。 可最终,龙誉的视线还是移到画卷的落款处。 林龙。 龙誉双手微颤,林龙,林龙,龙!? 当此之时,屋外传来重物落地“铛”的一声沉闷声响,龙誉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不再看墙上的卷轴画,沉着眸往屋外飞身而去。 此时此刻,苗疆,蚩尤神殿。 气氛冷得如同冬月飞霜。 布诺眼里眼里嫌恶深深,右手紧握成拳,似乎只要这个大殿里的少女再多说一句话,他便要上前让她身首异处。 独空眼里平淡与浅浅的忧伤并存,淡淡地看着烛渊,并不像如之前一般担忧眼前的少女会被捏碎在这五毒圣教的总殿中。 美丽少女则大胆地盯着烛渊,将烛渊俊美的模样深深描摹在心里,目光由狂妄慢慢变为灼热。 烛渊视若无睹,恍如未闻,慢慢往北面的石制大椅上走去,动作优雅地转身坐下,这才微微抬眸望向独空,浅笑道:“不知独空大巫师前来,有失远迎,真是失敬,失敬了。” 独空也是浅浅一笑,向烛渊抱拳拱手,正要说话,却被那美丽姑娘一把打下他作揖的双手,张狂嚣张地昂起头往烛渊所坐的方向走去,最后在烛渊面前站定,用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坐在石椅上的烛渊,狂妄道:“你,不是应该先跪下向本公主行礼吗?” 独空连忙大步上前,一边扯过美丽姑娘一边向烛渊低头道歉道:“公主尚且年幼,请大祭司不要在意公主所说的话。” 谁知那美丽姑娘抬手竟将独空往后用力一推,厉声道:“独空,不要以为我阿爹看得起你,你就可以对我不尊不敬,要知道,没有我阿爹给你的这一身荣耀,你什么都不是!” 独空只静静地看着她,不再言语。 “原来这便是我苗疆的公主,碧曼大公主么?”烛渊斜靠在石椅上,漫不经心地浅笑,“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既然你知道我是苗疆的大公主,为何还不向我下跪!?”碧曼气愤地看着烛渊,厉声问道。 “呵……下跪?也不知我若是真对大公主下跪,大公主受不受得起我这一大礼?”烛渊轻笑出声,笑声里是满满的轻视,“大公主可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我不管这儿是什么地方,这苗疆的每一寸土地,皆属于我阿爹。”碧曼用手一指这大殿内屈指可数的人,倨傲道,“你们,都必须臣服在我阿爹的脚下,而我身为大公主,你们也必须也臣服在我的脚下。” “而你,我要定了。”碧曼说着,指锋一转,直直指着烛渊的鼻尖。 独空大惊,再一次上前拉开了碧曼,碧曼仍是愤怒地骂他些吃里扒外的话,可这一次独空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再冲到烛渊面前去放肆。 这个阴云一般的大祭司,任何人都得罪不起,而苗王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不能再任由碧曼这么闹下去,他知道大祭司之所以还在忍耐碧曼的不知好歹,完全是因为卖他一个面子,而不是因为她是苗疆的大公主。 布诺早已怒火中烧,上前就想将碧曼给劈了,他从不打女人,可是这个看着不足二十岁的女子却让他忍无可忍。 他知苗王室已经朽落不堪,不成想竟朽落成这般模样,单从这样一个目中无人的公主身上便可看出如今的王都是怎样的一副模样,难怪失了民心,怨不得任何人。 烛渊抬手拦住了忍无可忍的布诺,浅笑吟吟,“大公主方才所指的可是我?我方才还曾一度眼花,以为大公主所指的是我身后的布诺。” “哼!他!?给我提鞋都不配!”碧曼鄙夷道。 布诺胸中怒火腾升,烛渊依然挡着他,嘴角的笑容变得森然,“既然大公主想,那么我可以成全大公主,让大公主来为布诺提鞋。” “不过在这之前,还请大公主看看自己的双手。”烛渊收回了挡在布诺身前的手,布诺也没再冲动地往前跨一步。 碧曼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双手,只一眼,她便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她纤纤嫩白的双手,此刻在慢慢变得乌黑,由内而外,由掌心漫向指尖,漫向手臂! “你竟敢对我下毒!?”碧曼不可置信地盯着烛渊,因为害怕而使得声音有些颤抖,语气里的嚣张狂妄也少了一些。 “怎么?大公主觉得很奇怪么?”烛渊微微抬眸,懒懒的眼神里尽是冷意,语气鄙夷至极,“大公主自认为高高在上高人数等,可在我眼里,你的命,犹如一只蝼蚁。” “待你浑身溃烂,不过眨眼之事。” 碧曼惊恐不已,她想不相信烛渊的话,可是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手臂蔓延的毒素由不得她不相信,此刻她放下了所有的倨傲与狂妄,转身紧紧抓着独空的手臂,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可怜兮兮道:“独空,你救救我,我错了,我刚刚不应该骂你。” 终究是个从未离开过王都的十八岁女孩,再如何趾高气昂目中无人,遇到这种从未见过的事情,仍旧会害怕地寻求救命稻草。 独空心里也有些慌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便走到了烛渊面前。 可还不待独空开口,烛渊便先淡淡道:“大巫师若是要从我这儿求得解药,我想还是不必了,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你——”碧曼心底恐惧在无限扩散,蔓延,求助地望向独空。 “大公主就算把大巫师看穿了也无用。”烛渊像是看戏一般,欣赏着碧曼的恐惧与卸下所有狂傲时的模样,将手肘抵到了椅把上,支手撑着额,“其实我一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大公主若是想解毒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独空显然比碧曼还要焦急,率先出声,在触碰到烛渊冷冷的眼神时,才懊恼自己不经意间表露的情绪。 “方法很简单。”烛渊轻勾嘴角,“跪下求我。” 109、以后我要生个女娃娃! 黑泥嘴角不断沁出血水,手臂受重创,手中的长枪跌落在地,额上汗珠大如豆密如雨,呼吸变得急促,长枪虽落,此刻却是赤手空拳地与对方搏战,伺机再操起自己跌落在地的长枪。 可是,尽管黑泥仍在坚持,却已处于下风。 对方死了五人,除了林天外人人负伤,在林龙眼里,黑泥已经做得很好了。 林天一掌重重打在黑泥心口上,黑泥喷出一口鲜血,频频往后退去,半跪在地却仍撑着想要再站起身,还未站起林龙的大掌便按在了他的肩头。 “黑泥,行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林龙慈祥道,他不能为了小蝉儿而拿黑泥的性命去拼。 谁知黑泥却猛地摇头,强撑着一口气再站起了身。 “将军,劝你的人还是不要做垂死挣扎了,将军还是尽快交出大小姐为好,否则……”林天咬咬牙,眼神狠厉,“否则林天宁做忘恩负义之人!” 林天的话很明显,若是林龙再不交出林蝉蝉,他就连林龙也一并杀了。 黑泥摇摇晃晃着身子往前走了两步。 林龙眼神骤然变冷,杀意陡起。 “从未见过无名小卒也敢这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突然,有女子鄙夷的冷笑声从林龙身后传来。 林天大惊,林龙也不例外,黑泥立刻后退,退到了林龙身边,警惕凌厉地望向林龙身后正跨步越过门槛的陌生人。 “你是什么人!?”林天见到竟是一个作男子打扮的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嘲笑自己,易躁的心不禁勃然大怒,大声怒喝道。 龙誉仿佛没有看到黑泥眼中的凌厉与杀意一般,慢慢往他身边走,最后在他身前站定,神闲气定地盯着手持长剑的林天,依旧讥讽道:“当此情景,询问对方名姓,是为了日后好寻上门报仇,而你一个将死之人,似乎没这个必要。” “哈哈哈——”林天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狂笑,而后盯着龙誉,“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便让你做一个死也不知道自己死于何人之手的嚣张小儿!” 林天说罢,举着剑一个俯身便向龙誉猛冲而来,只见龙誉从容不迫且赤手空拳地接下他无数招,黑泥看得目瞪口呆,林龙则是双手紧紧抓着椅把,两眼紧紧盯着那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身影。 林天几个回合下来仍未能伤到龙誉分毫,且龙誉还是赤手空拳与他过招,心中怒火燃烧更盛,本还想不动用死士自己解决她,可现下不能再拖延时间,必须早早解决了该解决的人,抢到大小姐,否则到了三将军面前也是死路一条。 龙誉见死士一齐向她发起了攻击,眸光一冷,也不打算与其再多做纠缠,双手如蝶般舞动,一股淡淡的紫色粉雾便从她的指尖倾洒而出。 那些这举剑向她劈来的死士顿时僵在原地,手中利剑齐齐砰然落地。 林天内力高出死士几层,感觉到不妥虽然已经用衣袖捂住了口鼻,却也迟了,四肢再慢慢变得僵硬,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望着龙誉,任长剑从自己已无力握持的手中跌落倒地。 黑泥紧张的一口气稍稍缓解一些。 林龙仍旧紧紧盯着龙誉的背影,紧握着椅把的双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龙誉轻轻拍了拍双手,躬身从地上捡起了林天掉落在地的长剑,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剑身,冲林天微微一笑,道:“前面我似乎听到你说,要打苗疆从这世上铲除干净,是吗?” 龙誉笑得很轻,在林天眼里却又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方才的自大再也了无踪迹,却还是强自镇定,恶狠狠地盯着龙誉,高昂起下巴道:“是又如何!?苗疆那些异类,就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好,很好,死到临头还这么有骨气,倒是让我刮目相看。”龙誉把玩着手中的长剑,毫不吝啬地赞赏道,她觉得,她不仅是说话的方式受了那个白面小男人的影响,如今连行事作风都和他有些相像,若是换做以前,遇到这样蔑视苗疆的人,她已是愤怒得毫不犹豫地将其杀了,而不是像现在还有心情欣赏他临死前的恐惧与强装的冷静。 只是这不试不知道,一试倒觉得将这些中原狗的锐气全部磋磨干净再慢慢欣赏他们对死亡的恐惧的模样的确是种不错享受,难怪那个白面小男人这么喜欢折磨人。 “既然你这么瞧不起苗疆,那我便让你欣赏够各种死法再挑一种你最喜欢的死法,如何?”龙誉抬起剑,用剑身在林天身上啪啪啪打了三下,看着利刃削破林天的脸,看着他眼里掩藏不住对死亡的恐惧,笑得满意,首先走到一名僵在原地的死士面前,一手捏开他的嘴,一手抬起将指尖对准他被捏着张开的嘴,用拇指指甲扣着食指指甲用力弹了几下,而后松开了自己的手,看着面前的死士咽了一口唾沫,才满意地转头看向林天,说道,“这叫‘一步断肠’,看清楚了。” 龙誉说罢,用手将面前死士用了一推,死士往后跌开一步,只见他浑身痉挛口吐白沫,原本鼓胀的肚腹瞬时憋了下去! 林天惊得两鬓冷汗直流,黑泥也是亦惊亦恐,看看那出手狠毒的姑娘,再低头看看自己主人,只见自己主人不仅双手颤得厉害,便是双唇也有些发颤,似乎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再看主人看那姑娘的眼神,似乎是识得。 黑泥不敢走动,忍着胸口的剧痛,寸步不离地守在林龙身边,因为他觉得这里的人,谁都不可相信。 龙誉处理掉一个死士,再走向另一个死士,一边走一边从头上取下一根发簪,用发簪尖利的尾端在第二名死士的左脸颊划开一个口子,只见那名死士的左脸颊迅速变紫再变黑,以此同时还迅速鼓胀如球,扯得他整张脸变形得狰狞,龙誉再用手上的簪子在那鼓胀如球的面皮上轻轻一戳,那面皮便爆破开,连扯着脖子半张脸一齐变得血肉模糊。 “这叫‘颊里藏花’。”龙誉如介绍一件寻常得再不能寻常的器物一般,却已让林天冷汗涔涔,脸颊上的伤口使得血腥味不断扑鼻,就是二十年前上阵杀敌,他也从未觉得如此刻这般恐惧,明明他面对的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子! 龙誉没有再继续走向第三名死士,而是绕回了林天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满脸冷汗,很是满意,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瘦颈小陶瓶,从中倒出了一枚小小的黑色药丸,举到林天眼前,笑问道:“知道这叫什么吗?” 林天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住手。”林龙颤抖的双唇终是抖得出话来,然而出口的声音低沉沙哑得仿佛沙漠最粗粝的砂石,有些不堪入耳。 “住手?”龙誉清楚地听到了林龙低沉沙哑的声音,心猛地一颤,却冷冷一笑,“可笑,我降住的人,我想怎么处置,是我自己的事情。” 龙誉冷笑说完,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剑刺入林天的肚腹,再猛地抽出,林天还未来得及喊叫一声便跌倒在地,龙誉单脚踩着他的胸口将手里的那枚药丸准确无误地扔进了林天半张的嘴中,还不忘解释,“这叫‘三日封喉’,那就是你就算身受重伤三日之内也不会死去,三日之后,浑身溃烂而死。” 龙誉说完,不再看林天一眼,收回脚,也不再管其他还僵住的死士,慢慢转过身,直面林龙。 林龙方才虽一直紧紧盯着龙誉,然而却像特意不让她看到脸面一般,他所能瞧见的仅仅是龙誉的背影,此刻真正看到龙誉的面容时,他还是不可控制地用手撑着椅把想要站起身,奈何最终还是重重跌回轮椅中。 黑泥原本不知一向处事不惊的林龙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可当他看到龙誉的面容时,心下也有些了然,识趣地往后边他的小屋走去。 龙誉本不想面对林龙,可她既然已经决定不再逃避任何事情,那她就必须面对。 她不是傻子,她不是什么都联想不到。 龙誉与林龙对视良久,谁也未有开口,静默得唯有阳光在两人之间穿梭流淌。 “你叫,什么名字?”终是林龙颤着泛白的双唇先行开口,眼里交织着怜惜与溺爱,“从苗疆来?” 太像了,甚至连说话的声音语气都一模一样,也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几乎让他以为就是她出现在他面前,可终究不是她,因为那双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下,没有那一颗他最喜欢亲吻的滴泪痣。 而且,她不会时隔二十年,模样还一层不变,如同他初见她时一般。 可他所想的,终究只是梦,面前的女孩,不是她,只是与她长得像极罢了。 她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她恨不得他去死,他甚至不知道她至今是否还活在世上。 难道—— 林龙突然心头一紧,连忙否定自己脑子里这一闪而过的想法,不,不会的,怎么可能,不过是长得与她相像的人而已,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在询问别人名字之前,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讳吗?”龙誉握着长剑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其实她也会害怕直面真相的那一刻,她企盼此刻她所面对的,不是如她心中所想的一般,“这不是你们中原人所讲究的待客之道吗?” “实属姑娘与我一个故人长得太过相像,致使我一时忘了姑娘所说的待客之道。”林龙温和一笑,正想说话,忽觉心口一阵难受,咳嗽几声待气息平缓之后才道,“我姓林,单名一个龙字,敢问姑娘名讳?” 龙誉握着剑的手猛地一颤,却没有回答林龙的问题,盯着他的眼神渐渐变深变冷。 “姑娘可否要进屋一坐?上些茶水,才不会有违姑娘所说的待客之道。”林龙假装没有看到龙誉眼神的变化,仍旧温和道,他想要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小院中的苗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和她,是否有些什么关系。 “就这么把一个来历不明还斩杀了你曾经的部下的苗人请进屋中好吗?”龙誉双脚丝毫未动,只盯着林龙冷冷一笑,“征西大将军,林大将军?” 林龙正要转动木轮往屋里去的双手突然顿住,有些错愕地看着龙誉,而后沧桑一笑,“都是往事了,姑娘若是要为二十年前我征战苗疆一事来报仇的话,只管下手便是,以姑娘的身手,取我性命不过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你书房里的画,画中人,是谁?”龙誉未握剑的手已经慢慢拢起,她就要听到答案了,之前她那么想要知道的二十年前的事情,如今似乎就这么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她却又有些害怕了,因为,事实总是残忍的。 “我的一位故友。”林龙不去问龙誉为何会知道他的书房里有画,似乎料到她早会有此一问一般,可在说到画中人的时候,他沧桑的笑容里还是揉进了满满的温柔,“一个名叫佑纳的苗疆姑娘。” 林龙说完,一手捂着心口,一手顶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身子都抖动起来,咳得几近断气,声声咳嗽声回荡在小小的庭院中,让听的人都担心他会这么咳着咳着就会断气了。 因着林龙的剧烈咳嗽,龙誉注意到他喉结正下方一寸的地方有一个小指甲盖般大小的黑影在皮肉之下猛烈跳动,此刻像是要突破喉结的阻挠冲向喉咙一般,可直至林龙的咳嗽声慢慢缓和下来,那小黑影仍旧无法突破阻挠它前进的喉结高坡,于是慢慢地向下隐退,往心口的方向慢慢消失了。 “铭心蛊。”龙誉看着那在林龙脖子皮肉下慢慢消失的黑影,心中有惊诧,语气却是异常平静,不去看林龙震惊的眼神,只淡淡缓缓道,“不会宿主性命,但是会让宿主身体慢慢变得虚弱,对练武之人尤其残忍,先夺其武功,再夺其内力,而后开始慢慢夺其行动能力,双手能力,最终会使得宿主变成一个空有心智却无法行动的活死人。” “每月的初一、十五与三十,宿主会全身疼得如同在饱受被人剔了骨血却还留有一口气在般的折磨,年年月月如此,不死不休,如此的疼痛必将刻骨铭心,故谓之铭心蛊。”龙誉平静地说着,慢慢直视林龙惊讶却又痛苦哀伤的眼眸,“而一旦宿主体内的蛊虫由心口冲到喉头处,宿舍就会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嗜血狂魔,见人即杀,不论男女老幼。” “这一刻的到来,会在宿主的双手如同双脚般无法动弹的那一刻,而变成狂魔的人,唯有斩其首,焚其身,才能将其从这世上完全抹除,只是,当宿舍变为嗜血狂魔,功力便会大大增强,所向无敌。”龙誉盯着面色痛苦不堪的林龙,继续残忍道,“林大将军,你如今,双手已经开始变得麻木了,可对?” “姑娘说得无错,正是。”林龙没有否认,哀凉地笑着,“不过我会在我祸害他人之前,了结自己。” 他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滥杀无辜的狂魔,有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苦苦支撑着活着这二十年是为了什么,或许只是为了心中那小到几乎不存在的期待。 “呵……”龙誉冷冷笑出了声,抬起手中的剑,剑尖指着林龙的咽喉,讽刺道,“原来在所有中原人的眼中,苗人的命都不是命,当年赫赫威名的林大将军,也不例外。” 她以为,他至少会是个例外,只可惜,他不是。 “林大将军方才不是问我姓甚名甚吗,那我现在便告诉林大将军。”龙誉将尖利的剑尖逼近林龙的咽喉,已刺出血珠来,顺着林龙的脖子直直躺下,林龙似感觉不到痛苦,温和笑着,龙誉将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无比,“我姓龙,单名一个誉字。” 龙誉说完,将手中的剑甩落在地,决然转身。 林龙如同五雷轰顶,似乎天地在他眼里皆变成了一片白茫茫,久久无法从中回过神来。 龙誉迈出两步后突然驻足,本想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头也不回地往前院的方向冲去了。 “我姓龙,单名一个林字。”时光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回到了那个最美好的年月,一个低沉还带着没多少人情味的男子声音在记忆的深处响起。 “龙鳞?”有少女柔美的嬉笑声回应,“你怎么不叫龙角,龙嘴,或者龙尾巴呢?” “你从哪儿来呢?怎么会没有家呢?不要怕不要怕,以后我带着你混,我吃什么就给你吃什么,不会让你挨饿的!”这是少女拍着心口对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子信誓旦旦说的话,也是他第一次认为她可爱。 “龙鳞龙鳞,你看!我找到你要的东西了!你高不高兴?”那是少女几日几夜未眠才找到的他曾随口说到的灵芝草,当是她满身脏污眼眶乌青浮肿地双手托着一大朵灵芝草递给他,眼睛却亮得有神,那是他第一次对她笑。 “龙鳞龙鳞,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掉下山还摔了腿!我还以为你被狼吃了!”那是少女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因为几日几夜找不到他,因为担心他,那是他第一次替她擦掉脸颊上的泪。 “龙鳞,你要到中原去吗?你小心些,我等你回来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你不要在中原被中原的人给打死了……”少女心中很是担心他,却又不知如何表达,那是他第一次轻轻拥住她。 “龙鳞你回来了!你去了那么久!我以为你被中原人打死了!”少女不管不顾地紧紧搂着他,他将带回的东西交给她,她高兴得活蹦乱跳,拉过她的手,凑近她的眉心,那是他在她眉心落下的一个吻。 “龙鳞,我喜欢你!”少女将捆成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花儿塞到他怀里,不等他的答案便跶跶跶地跑开了,他看着那乱七八糟的花儿笑了,对着早已无人的林间回了一声“我也喜欢你,佑纳”,那是他第一次正视他对她的情感。 “龙鳞龙鳞,以后我要生个女娃娃!我要给她取名龙誉!”少女搂着他的脖子,笑靥如花地憧憬他们美好的将来,他笑着问她为何要叫誉,她只害羞地笑着说不告诉他,他将她在怀里搂得紧紧的,那是他第一次害怕失去她。 再后来…… “我那么爱你,又怎舍得让你死?”少女凄厉地笑着,满脸泪痕,“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那一次,他是真正地失去了她。 她把最美好的年华给了他,他却给了她一个万劫不复的将来,她恨他,他无怨。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年他以为的她的一句玩笑话,竟然是真的! 龙誉龙誉,如今他才后知后觉这誉字的含义。 誉,永远的等待! 她早就知道他并非苗人…… 林龙慌乱地推动木轮,离开小园往前院的方向去。 他已对不起佑纳,绝不能让他的孩子再受到丝毫伤害! 110、我带你走,愿不愿意? 林府前院,曳苍已经进逼到了中庭,而对方既早有准备,他所面对的对手必不会是泛泛之辈,心口上那尚未好透的伤因着连日连夜地狂奔已开始负荷不了,再这么大肆动用内力,已能感受得到伤口在慢慢撕裂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可是他不能停,他若停下运转内力和手上的气刃,他就只有死路一条,而他既然决意来到中原,没有见到她之前,他绝不会死。 他不知她何时在他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让他为了她宁可不顾生死。 他只知,他不顾一切来到中原,只为了见她一面,问她一句话。 指尖气刃在颤抖,面对似乎永远也斩杀不尽的中原人,他不知自己的身体还能支撑到何时,他的气刃再如何威力无穷,也会有因他体力耗尽而消散的一刻,而且,他只有一人。 “曳曳――!”突然,林蝉蝉又悲又喜的声音在刀戟碰撞声中突兀响起,使得曳苍微微一怔,不禁抬眸向急急朝他奔来的林蝉蝉望去。 林蝉蝉在远远见到被环围其中的曳苍时,泪水便不可控制地自眼眶溢出,扑打在脸颊上,太好了,曳曳没有死,曳曳还好好的,曳曳来找她了! 可就在林蝉蝉向曳苍所在的方向飞扑过去时,曳苍因为林蝉蝉方才那惊喜的呼声微微分了神而没有注意到朝他身后劈来的剑势,林蝉蝉害怕地尖声惊叫:“曳曳小心――!” 可林蝉蝉没有能如愿地扑到曳苍的身边,因为有人无情地将她拦住了,曳苍也没能成功躲闪开身后那一剑,因为他看到突然拦在林蝉蝉面前的两名身形高大的男人,担心她会有危险。 因此,曳苍的背上便生生受了那一剑,正正好斜劈在他背部那还未好透的伤口上,血水蔓延,滴落在地。 曳苍身体微微晃了晃,嘴角血流蜿蜒,指尖气刃瞬间短去一半。 “曳曳!”林蝉蝉心如刀绞,想要去到曳苍身边,奈何却被两名男子死死钳着双臂前进不得,只能不断挣扎着,泪水汹涌,“放开我!放开我!” 曳苍此处的厮杀也因林蝉蝉这突然出现而骤然停顿下来,众人震惊地看着鬓发散乱满脸是泪仍是平日里打扮的林蝉蝉,心中疑惑重重。 今儿不是林大小姐上轿的大喜之日吗?为何林大小姐还是这副打扮?又为何,对着一个中原武林人人痛恨的五毒妖人哭得花容失色?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被他们这些外人知道的纠葛? “各位弟兄,五毒教不仅掳我林家女儿,更对我林家女儿下情蛊!想要毁了我林家与藏剑山庄的名誉!五毒不诛,天地不容!”林麟看出众人脸上的猜疑,不由痛心疾首道,说着还眼神狠绝地看着曳苍,一副恨不得喝其血寝其皮的模样,真真像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个十恶不赦天地不容的大恶人一般。 而众人一听情蛊二字,心底的猜疑瞬时便被怒火恨意所替代。 情蛊,一旦体内被种下此蛊,宿主心中便只爱蛊主一人,情蛊虽不夺命,却是拆散爱侣最好的武器,而他们之所以都知道情蛊,是因为以前苗疆尚未与中原水火不容时,中原时常有人向苗人买蛊,用在那些不肯匍匐在他们脚下伺候他们的女人身上。 而如今,这情蛊种在林家大小姐身上,毁的不仅仅是林家大小姐,毁的更是整个藏剑山庄的颜面,而扬州藏剑如今是中原武林的龙首,毁其颜面如同毁了整个中原武林的颜面。 五毒外教这么做,无异于在向整个中原武林宣战! “铲灭五毒外教!杀净所有五毒妖人!”五毒妖人,太狂妄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麟眼底的骄傲与满意一闪而过,走到满面泪痕的林蝉蝉面前,面色阴寒,林天,居然就这么让她跑出来了!? 只见林蝉蝉看着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张嘴想要大声告诉所有人,事情不是她二叔说的那样,曳曳并没有给她下蛊,五毒教也不像他们所说的那般天地不容! 可林蝉蝉刚一张嘴,便觉口中被塞入了一粒小小的药丸,只见自小以来虽然对她严厉却不乏疼爱的二叔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眸子明明笑着,出口的话却是痛心疾首般的语气,“好孩子,不要怕,二叔会为你报仇的,定会杀了这个妖人为你取来解蛊之药。” “不是这样的!”林蝉蝉立刻猛地摇头,可是张张口,却发现她一个字也发不出声,惊恐且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麟,二叔,竟然对她下哑药!? 林麟笑得温柔,看在林蝉蝉眼里却异常狰狞,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另行他策了。 “放开她。”曳苍冷冷盯着林麟,任心口剧痛,任背部淌血,面上无一丝惧色。 “右长老死到临头,还是先关心自己的命为好。”林麟冷笑着转过身面对着曳苍,众人不等他话音落,新一轮的厮杀再一次开始。 曳苍眼神骤然冷至极致,只见双手轻轻一扬,再一落下,那已短去一半的气刃瞬间长至四尺!森森然泛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紫气。 “我本不善用毒,你们既要逼我,便别怪我将你们拿来试毒。”曳苍声音森森冷冷。 林麟有一瞬间的震惊,眼底的恐惧一闪而过,很快被浓浓的恨意与不甘所覆盖,聚毒紫刃,当年,他就是险些丧命在这毒刃上,以致他这二十年来身体里的残毒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他恨,恨这个所谓的五毒右长老,恨整个五毒教,以致恨整个苗疆! 所以,他要毁了这让他苦痛折磨的一切! 曳苍话音堪落,众人还来不及看清他如何出手,只觉一道戾气刷面而过,顿时血花四溅,几颗脑袋骨碌碌滚落到底,那飞溅的血花见到皮肤之上,只觉一阵火辣辣如皮肤燃烧起来一般火热撕痛,那被血滴溅到的皮肤瞬间糜烂,直透皮肉下的白骨! “是剧毒!诸位小心!”林麟再不能作壁上观,执剑上冲向了曳苍,他必须要护住他在中原武林的形象与地位,绝不能在此使得他经营了数年的一切被毁。 “二十年前你赢不了我,二十年后你依旧不可能赢得了我。”曳苍看着林麟,冷声道。 “未,必!”林麟胸中怒火燃烧,咬牙切齿,两个字挤着牙缝狠毒地迸出来。 那些前一刻还在举剑的武林人士识相地往后退开几步,深知这时候他们若是再出手只会自乱阵脚,丝毫帮不上林麟一点儿忙。 刀光剑影,厮杀,血腥,他们两人的一招一式快得旁人无法辨认,唯见两个纠缠的身影打得难解难分。 林蝉蝉看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再挣扎不再吵闹,深思完全紧紧揪在了两个相杀的人身上,二叔虽然利用她,可毕竟是她的亲人,她再如何狼心狗肺也不会真的希望二叔受伤,而她更不想看到曳曳再受到丝毫的伤害。 就在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时,一枚小小的银针在所有人都未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不知从何处朝曳苍飞去,曳苍察觉之时迅速躲开,然而这却给了林麟一个大好的机会,长剑刺穿了曳苍的腰部! 曳苍吃痛,面色煞白,收了左手气刃,捂住了腰上的血口。 “啊――!”林蝉蝉张着无声的嘴,如疯了一般想要挣开两名男子的钳制,已经稍得缓解的双眼此刻又被咸苦的泪水浸得生生疼,仿佛要滴出血一般火辣辣生疼。 然而曳苍的吃痛只在一瞬间,将手从腰上的血口拿开,甚至看也不看满手粘稠的血,再一次在左手指尖结气成刃。 因着曳苍满手鲜血,使得他那原本透明的气刃此刻浮着猩红之色,让所有人都真真切切地瞧见一把连臂长血刃。 林蝉蝉仍旧在拼命挣扎,不!曳曳不要!再运功你会死的!会死的……不要…… 曳苍的目光有些微涣散,在触碰到林蝉蝉尽是泪痕的面庞时,又很快聚起了神。 林麟再一次举剑。 “不――”林蝉蝉被死死钳制着,几近崩溃,就在她撕心裂肺地无声呐喊时,钳制着她行动的两名男子突然间一齐松开了手,林蝉蝉一时间也无暇思考为何会突然间给她自由,一心只想着扑到曳苍身边,他生她亦生,他死她亦随。 林蝉蝉本就轻功了得,再加上情急,扑到曳苍面前不过转瞬,曳苍震惊,林麟亦是大惊,可是剑已出,难以收回,只眼睁睁地看着剑尖向紧抱着曳苍的林蝉蝉背部刺去! “蝉儿让开!”林麟大吼,语气真真急切,却不知出于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林蝉蝉紧紧搂着曳苍,将生死置之度外,曳苍心惊,迅速抱着林蝉蝉逆转方向,让自己的背部却承受那已无法闪躲的一剑。 林府中庭右面的两层阁楼上,一名手里还捏着一根细小银针的白衣公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庭中这一幕。 “叮――”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轻响,林麟的剑势偏离了原本的轨迹,一根打磨得细致的素雅银簪跌落在地。 “暗器伤人,贻笑大方!”龙誉从方才钳制着林蝉蝉却已被她施毒软倒在地的两名男子之间慢慢走向曳苍所在的方向,然而目光却不是看着林麟,而是投到了中庭右面的两层阁楼上,却见那半开的窗户后空无一人,冷笑,“呵!这就是你们中原人所谓的光明磊落?” “什么人!?”林麟既怒又惊,侧头望着龙誉,谁竟敢如此嚣张狂妄!? 而怒的又岂止是林麟一人,其余人等皆齐刷刷地瞪向龙誉,哪个目中无人的张狂小儿居然敢如此来评说中原人!? 只见龙誉一个迅疾闪身,来到曳苍身边,见曳苍仍紧紧搂着林蝉蝉,一边冷冷盯着他们的对手,一边用手肘戳了戳曳苍的腰,有些不耐地低声道:“行了行了,曳苍你这英雄救美的苦情戏也看着点情况,该结束时就尽快结束。” “……”曳苍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小娃娃,真是受大人影响非一般深啊…… 曳苍将林蝉蝉圈在自己左手臂弯中,将她红肿双眼里的害怕与担忧完全融化在他的一举一动中,抬眸,结刃,与龙誉背对背站着。 “我只问你一句话。”曳苍微微垂眸看着自己臂弯里的林蝉蝉,用苗语问,“你遇见我的一开始,是偶然,还是故意?” 他不顾一切来到中原,为的就是这一个答案,不论她的答案如何,他都能跨过人生的这个坎,不再做任何滞留。 “我庆幸我在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了偶然的一个你。”林蝉蝉毫不顾忌周遭异样的眼光,目光灼灼地昂头看着曳苍,即便张口无声,却还是无声而言。 曳苍将林蝉蝉搂得更紧一分,释然地微微一笑,他虽未完全读懂她的口型,心中却已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积压在心口的千斤大石顿时化作虚无,原来,他也会害怕,害怕假意,害怕失去。 “我带你走,愿不愿意?”曳苍因身体失血过多使得指尖气刃波动不已,时聚时散,然而说出的话却是前所未有的毫无畏惧。 林蝉蝉身体陡然一僵,因方才的紧张而止住的泪再一次滚落,而后将脸埋在曳苍胸膛里,用力地重重点头,“嗯!” “那么,我带你走,从今以后,我来做你的天。”从未说过一句情话的曳苍,这是他能说得出能给得起的最大的承诺。 他明白,她同意跟他走,就等同与离开她从小生长的土地,离开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与亲人,她的一个点头,是她对他的感情与信任,那从今往后,就由他来撑起她的一片天,护她一世无虞。 “嗯!”林蝉蝉已经泣不成声。 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似乎一夕之间全都变了,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关心在意她的幸福,就连二叔都能无所保留地利用她,那这个地方便再无她所恋,至于大伯…… 大伯,会明白她的…… “行了行了行了,你们不肉麻,我还麻呢。”突然,龙誉一个嫌恶又哆嗦的声音打破了这难得的款款深情,有些烦躁道,“现在可不是你们谈情说爱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私定终身的时刻,等着活着离开你们再再续深情。” “……”这已经连受大人影响都算不上了,而是深得大人真传,或者说,是深受荼毒。 不过她话说得对,他们必须要活着从这似乎已成为天罗地网的林府出去,回到苗疆。 “你来断后,我来开路。”龙誉还没有狂妄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全身而退,该张狂时自当张狂,该审时度势时自当要见机行事,绝不可再莽撞。 这是她深思了大半个月捋清所有事情中的其中一件事情,好好活着,绝不可再粗心鲁莽。 曳苍并不反对,他现在这般的身体情况,断后可以,开路他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相信龙誉几乎无人能敌的布毒之术,况且他的怀里还护着一个林蝉蝉。 只见龙誉说话间,两人已经迅速换了站位。 林麟已是气得浑身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能识破方才那暗里飞针,虽不知道这横出的小儿究竟是何人,可既能识破白家的暗里飞针,绝不是可小觑之人。 “林天!”林麟沉声吼道,蝉儿既已来到前院,林天不可能不在。 “不用叫了,林天已经死了。”然而回答他的是冷淡得几近陌生人般的声音。 当此之时,那些听林麟命令而行事的林府武丁举棋不定地看着林麟,“副帮主,这……大小姐……” 林麟怒火中烧,理智全无,“追!一齐杀了!” “我看谁敢追!?”伴随着一声沙哑的吼声,一块白灿灿的长方形令牌落到地上,落地竟是半截插入坚硬的青石板砖中! “大哥!?”林麟从暴怒中回过神,眼神触及半截入地的令牌时,不可置信地盯着本不该出现的林龙。 “江湖令!?”忽然有人惊呼出声,众人大惊,皆停住脚步,不再紧逼着龙誉三人,再听有人更高一分地惊呼,“大将军!?” 江湖令出,江湖听令。 江湖令,中原武林的最高力量,执有之人一生只可动用一次,武林中人从不知江湖令被轮执于何人手中,也从未有人见过真正的江湖令,只知其是白玉打制,黑玉篆体,所以当有人看到那枚入土半截的令牌时,除了江湖令,他们再想不出是何其他的玉牌。 再看那执令之人,竟是隐匿了二十年之久的修罗将军,林龙! 一个是震惊武林的江湖令,一个是曾经的修罗将军,如何让人不震惊!? 曳苍也是震惊,林蝉蝉则是紧紧抓着曳苍的衣襟,紧紧盯着似乎短短一个时辰内已经苍老许多的林龙,紧紧咬着唇任泪扑簌,龙誉则是看着周身突然停止了进逼来袭的中原人,眸光冷,头也不曾回地迅速往府外的方向飞去。 林龙慈爱地看了满面泪痕的林蝉蝉一眼,朝她微微点头,只见林蝉蝉咬牙向他用力点了点头,他便将目光移到了龙誉的背影上,久久移不开,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江湖令出,江湖听令。”林龙滚动着木轮来到那枚被他扔出的江湖令旁,躬身将其从青石板砖中取出,握在手里向众人出示,没有丝毫情感的双眸盯着错愕不已的林麟,冷冷道,“谁敢再追出一步,就是与整个中原武林做对。” “咳咳――”林龙说完,猛地咳嗽几声,掩口的手沾满血腥,这一咳,他喉间的血再也止不住,如顶破土层的泉水,不断往外冒。 龙誉,龙誉,我没有资格被你称为父亲,可我想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佑纳,我如今的下场,你可满意了? 龙誉三人虽得了林龙的帮助却不敢大意,他们三人一起行动,目标始终太大,且中原人善变,常常出尔反尔,这一刻没有追兵并不代表下一刻他们不会再陷入层层包围中,于是出了林府的第一件事,龙誉首先想的便是再一次乔装打扮,他们这一身打扮,已是不行了。 可是,他们这一张已经成为过众矢之的的脸,能到哪儿去乔装? 就在此时,曳苍失血过多体力不支突然往前踉跄了一步,林蝉蝉惊慌,龙誉更是急着寻思能暂时藏到哪儿去。 “嘘,不要吵。”突然,一只手出其不备地抓住了龙誉的手腕,就在龙誉抬手想要向其撒一把毒时,只见大白天却蒙着脸的陌生男人眉眼很是熟悉,莫名给她一种信任感,抬起的手便又慢慢垂了下来,只听那人温柔道,“跟我来。” 陌生男人没有松开龙誉的手,龙誉也没有将他的手拂开,只是怔怔愣愣地看着他,心不可名状地快速跳动。 好熟悉的感觉,是少有的梦里时常出现的温柔,她曾经最喜欢的温柔。 “小……小哥哥?” ---- .. 111、阿誉,对不起 “小……哥哥!?”龙誉怔怔地任由陌生男子拉着自己的手腕,声音有些颤抖。 男子未有出声,只引着他们绕过引人注目的地方,进了一条僻静狭小的巷道,一扇早已脱了漆的小扇木门前,一名墨衣男子正恭敬地等着,见着他们到来,立刻推开了门让他们进入。 龙誉因为一心神思全落在仍拉着她手腕的男子身上,已分不开神去思考他们置身何处,甚至将那站在门边的墨衣男子给忽略了。 曳苍已经变得意识模糊,脚步虚晃得厉害,还能勉强迈动脚步已是不易,也顾不得其他了,大半的重量压在林蝉蝉身上,然而,仍是警惕凌厉地看着身影已经在他眼里变得朦胧的陌生男子。 林蝉蝉因为一心只牵系着曳苍,无暇思量其他事情,见着曳苍与龙誉熟识,便也不疑龙誉,再见着龙誉与这突然出现的男子相识,便跟着她走了,因为曳苍身上的上不可拖。 墨衣男子将他们请进院子里后,站在门外,四处看了一眼,对着空荡荡的无人街巷微微点头,便转身进了院子,顺带将门上栓。 门外的空巷,几道黑影如飞鸟般迅速闪过,往四处散去。 “小哥哥……是你吗?”进了院中,男子才松开龙誉的手腕,龙誉眼里依旧只有他,声音仍然轻颤。 陌生男子这才慢慢转身,眼神温柔地赴下挡在面上的白锦帕,话语柔和,“是我,阿誉。” 龙誉定定看着他,那眼神似要将他整个人都满满地嵌在视线里,再不让其消失一般,心底波涛骇浪难以言说,想要出口的话语竟全然化作唇角的颤抖。 真的是……小哥哥!她寻找了整整两年的小哥哥! 然,惊讶的岂止是龙誉,更是林蝉蝉! 再见到被龙誉称之为小哥哥的男人面容的那一刻,林蝉蝉面色极具刷佰,眸中爬上难以言状的恐惧,紧握着曳苍的双手禁不住发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曳苍察觉到林蝉蝉的恐惧,将她搂紧,凝起涣散的神思,垂在身侧的右手慢慢抬起,指向龙誉口中的小哥哥。 龙誉感受到身后曳苍与林蝉蝉情绪及举动的变化,转过身将曳苍正在慢慢结刀的手裆下,“我这次的任务是与你一起全身回到苗疆,放心,我不会让你的新媳妇受一点伤。” 曳苍只是冷冷看着龙誉,并未说话,亦或说他已无气力说话,他必须留着最后一丝气力保护他的女人。 林蝉蝉忍着心中的恐惧,拉了拉曳苍的衣摆,让自己因害怕而颤抖的心尽量平静,她相信这位姑娘不会害她们的。 因为她是大伯重要的人,她既然能帮她保护大伯,那她就更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同伴。 “曳苍,你身上的伤必须处理,否则你回不到苗疆。”龙誉当然知道曳苍心中担忧防备的是什么,因为此刻小哥哥身上的衣着与他们一样,同是中原人的衣裳妆扮,“小哥哥并非坏人,他是苗人。” 林蝉蝉没有再有其他反应,只是眸光从小哥哥身上惊过的时候有不可置信的震惊与不解,但是她心中的情绪不能再反应出来,因为她也知道曳苍身上的上不可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曳苍见怀里的林蝉蝉的身子慢慢松缓下来,放下警惕,舒了一口气的同事完全失去意识,昏迷之前见到是的林蝉蝉满是焦急担忧的小脸。 男子看了一旁的墨衣男子一眼,墨衣男子会意,上前欲扶过整个重量都压在林蝉蝉身上的曳苍,却被林蝉蝉防备似的挡开。 墨衣男子蹙眉,不再有任何动作。 龙誉以为林蝉蝉是在害怕小哥哥对他们不利,正要说话,小哥哥温和如从前的声音先她发出,“阿誉,不知我可否与这位姑娘说上几句话?” 龙誉慢慢转身看着白衣着装的小哥哥,只见小哥哥仍如从前一般,抬手在她头顶上轻轻揉着她的脑袋,两年未曾见过的漂亮眼眸里的温柔未有一丝改变,仍旧是那个宠她疼她的温柔小哥哥。 “阿誉,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先跟墨衣去歇歇,待我与你这位受伤朋友的姑娘说上几句话,便去找你,可好?”小哥哥手上的动作很轻柔,眸子里的宠溺如水般温和,用的是苗语,让龙誉身处中原而莫名烦躁的心慢慢安宁了下来。 龙誉点点头,看了林蝉蝉一眼,见着林蝉蝉像救命稻草一般地看着她,只能安慰道:“小哥哥是好人,不会伤害曳苍的。” 龙誉的一声“好人”,让小哥哥温柔的眼眸里弥上了一层苦涩与哀愁。 林蝉蝉咬着牙,再没有表示,垂下了眼脸,龙誉以为是自己安慰的话凑了效,看到墨衣男子在旁已经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随墨衣转身往厅堂走去了。 林蝉蝉紧紧搂着曳苍,生怕会有人将他们分开一般,即便曳苍的重量已将她压得直不起腰来,也不愿让方才的墨衣帮搭把手。 白衣公子从怀中掏出一支白瓷瓶,将一枚药丸倒在手心递给林蝉蝉,道:“吃了便可出声,林姑娘放心,我不会害你。 林蝉蝉有些迟疑,终是伸出了微微发颤的手,捏起了那枚躺在白衣公子掌心中的药丸,心一横,眼一闭,将药丸扔到了嘴里。 药丸入喉即化,林蝉蝉试着低低啊了几声,声音虽然有些黯哑,却也比哑着好。 ”白……公子。“林蝉蝉提起十万分勇气才敢抬头面对白衣公子,有一种视死如归至死不悔地坚决道,”我……不会嫁给你!“ 扬州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中原第一公子,武林未来的继承人,她的……未婚夫,白雎公子,终是……逃不过吗? 这样一个翩翩佳公子,至始至终都不是她的良人,她的心里只有一个能背她一辈子的曳苍。 白雎只是眼神温和地看着一脸惊恐却又坚定不移的林蝉蝉,慢慢将目光移到了昏迷不已的曳苍身上,林蝉蝉察觉到白雎挪移的目光,下意识地将曳苍楼得更紧。 ”白公子若是觉得我毁了你藏剑山庄的颜面,一切冲着我来就是了,不要伤害曳曳!“曳曳为了她而身负重伤,那她也要守护曳曳,哪怕用生命作代价。 ”林姑娘是找到属于自己的良人了。“白雎只是静静看着,并未愠怒,倒是笑得春风和煦般暖人心田,”那么白某应当恭喜林姑娘。“ ”恭喜我!?“林蝉蝉一惊,”白公子不是来将我捉回去交给我二叔的吗!?“不是来将她捉回去完成这什么武林第一喜事的吗!? ”那林姑娘是想嫁给白某吗?“白雎注视着林蝉蝉,”既然白某不是林姑娘心中的良人,白某又何必强求。“ ”白某给不起林姑娘想要的,同样,林姑娘也给不起白某想要的。“白雎手心里握着一枚小小的银铃铛,平静地看着林蝉蝉,”所以,林姑娘见着白某,不必担忧害怕。“ ”白公子你……肯放过我?“林蝉蝉不可置信,这是二叔连她都可以牺牲的谋划,真的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过她? ”其实林姑娘可以认为是你放过了白某。“白雎的笑似乎天生有一种亲和力,让林蝉蝉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眼神慢慢移向厅堂的方向。 林蝉蝉看向正站在前厅廊下看着他们的龙誉,心下似乎了然了些什么,牵出了一记连日里已变得生涩的笑容,”正如白公子所说,我给不了白公子想要的,白公子也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们,或者可以说是各得其所。“ ”林姑娘聪慧。“白雎柔笑赞道,眼神移到了昏迷不醒的曳苍身上,”林姑娘尽管放心让他养伤,不会有人找得到这儿,你们也能安全无虞地离开芙蓉城,去你们想要去的地方。“ ”白公子大恩,林蝉蝉日后再报。“ 白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高声道:”墨衣。“ 墨衣应声前来,白雎吩咐,”领林姑娘到后屋去,将请来的大夫带进来。“ ”是,少主。“墨衣领命后帮扶着林蝉蝉将曳苍搀到了后屋,林蝉蝉也不敢再拒绝墨衣的帮忙,因为她自己实在也扛不动一个曳苍,向白雎感激地深深一垂首,与墨衣一起往后屋去了。 白雎定在原地片刻,才慢慢转过身,面对着立在厅堂廊下的龙誉,有些艰难地迈开脚步往她走去。 白雎眼里的龙誉,隔了将近两年不见,脱了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稚气,多了一些许难得的沉稳,虽是一身中原男儿的打扮,却不掩她有致的身姿,依旧美丽如从前,尤其一双清泠泠的眼眸,清透得好似最纯澈的山泉,与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相差无几,只是望着他的眼神不再如两年前一般亲昵。 龙誉眼里的白雎,白玉冠,长发垂肩,白锦袍,衣袂轻扬,眉目温柔,阳光倾洒,风姿绰绰,翩翩如遗世独立,美不胜收,仍旧是那个温柔的小哥哥,然而却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两年的时间,仿佛那个温柔的小哥哥已变得陌生,不知是否是因为他一身中原公子打扮的缘故。 龙誉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觉,嵌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总让这一份喜悦不能挥洒得淋漓尽致。 秋风舞,枯叶落,旋过两人间,相对默默。 见不着时念想,一旦见着,竟是相对无言。 ”阿誉。“白雎走到龙誉面前,想要再如方才那样揉揉她的秀发,却又觉双手如千斤重,竟抬也无法抬起。 龙誉只是静静盯着白雎温和如风般的眼眸,扬起拳头,毫无预兆地一拳狠狠揍到了白雎的肚腹上,白雎吃痛,往后踉跄了两步,险些跌下脚下踩着的低矮石阶,微微弯腰用手捂上了被揍之处,眼里却一丝怒色痛色也无,倒是笑得愈加温和,”阿誉的拳头是愈来愈厉害了,五脏六腑都疼。“ ”你消失了多久我就找了你多久。“龙誉毫不关心被自己揍得生疼的白雎,眸光波动不止,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拢紧,咬着牙盯着白雎声音低哑道,”我以为你死了。“ ”小哥哥,你知道这种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的滋味吗?“龙誉说着又扬起一拳头想要挥到白雎脸上,却在拳头离白雎的脸颊只有一寸距离之时改变了方向,毫不留情地再一次落到了他的肚腹上。 白雎依旧没有闪躲,生生受了龙誉用尽全力的一拳,只觉喉间一阵腥甜,嘴角有猩红的血流出。 ”对不起。“白雎抬起手,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渍,注视着龙誉怒火腾升的眼眸,柔声道歉。 ”对不起顶个鸟用,就像人死了才来说对不起有个鸟用!一个对不起能把死人变成活人吗!?“龙誉突然一改冷静的态度,狂暴得如同天空中的一记炸雷,心头怒火不断上窜,完全无视白雎嘴角的血渍,抬手一把揪住了白雎的衣襟,站在矮石阶上将石阶之下的白雎给用力往上提,暴怒地狂吼道,”我也一声不吭地消失两年让你找我试试!你就是个混蛋!剜了你才合适!“ 龙誉吼完,暴怒地甩开手,白雎再一次往后踉跄几步。 墨衣从后屋绕出来时就看到白雎被甩开的一幕,惊得他想要立刻上前把那胆大之人给捏碎了,可还没迈出一步便被白雎凌厉的眼风一扫,便乖乖地转身往后门去将早已寻好的大夫领进来。 ”阿誉,对不起。“五脏六腑疼得仿佛在灼烧,白雎满眼疼惜,慢慢抬起手,靠近龙誉的头,手停在半空许久,见着龙誉没有抗拒,才轻轻放到了她的脑袋上,疼惜爱怜地重复着三个字,”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还能向她说什么能让她原谅他的话。 ”小哥哥,我找了你差不多两年,几乎将整个苗疆都翻了一遍,我甚至连王都都潜入了,临渊城我去了,挨着苗疆的吐蕃一些地方我也去了,西南边的爨部我也去了,我想着,你就算是死了,也会给我留个信,没想到,你在中原好好地活着,早已忘了还有我这号人的存在。“龙誉的心情拾掇得很快,方才的暴怒此刻已平静了下来,声音低沉,有些自嘲。 说不愤怒是假的,说不伤心也是假的,毕竟是一齐度过了十年的人,当初突然消失已经让她难以接受,如今竟是以一名中原翩翩佳公子的姿态好端端地出现在她面前,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阿誉……“白雎心生疼,轻揽过龙誉的肩,想要将她轻轻环在怀里,然而却被龙誉猛地推开。 ”别碰我!“龙誉带着自嘲伤感的眼眸里满是嫌恶,”小哥哥,我穿这一身中原衣裳是为了便于行动,那么,你呢?“ 不要告诉她不想听到的答案,那样她会觉得这个世上再无人可信。 ”阿誉,我不曾骗过你。“白雎被龙誉这嫌恶地一推只觉心犹如坠入谷底,将实话在心中尽数抹灭,他突然间有些害怕,害怕会完完全全失去她,他已走了最决绝的一步,绝不能失去她,那么,他只能将骗子的角色彻头彻尾地扮演着,”当年的离开,是情非得已。“ 因为他不离开,她就必死无疑,所以,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是,这其中的一切,他却不能告诉她,哪怕一丁点,也不能告诉她。 龙誉紧紧盯着白雎,眼中的嫌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哀凉,”是连我也不能告诉的事情?“ ”是。“白雎没有否认,眼里却是满满的苦涩,他的生命从来不由他,当年被扔到苗疆由不得他,要离开时也由不得他,爹说得没错,他们都是棋子,只需要配合,不需要任何情感,他若有情,他身边的人便会多一分危险。 ”请原谅我的难言之隐。“请原谅他的不可相告,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她。 ”小哥哥,我相信你。“龙誉上前一步,时隔两年第一次主动握住白雎的双手,眸子变得澄澄亮,”小哥哥既然不想说便不说,反正小哥哥说的,我都相信!“ 龙誉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直刺白雎心头,鲜血汩汩而流,疼痛感蔓延全身,这仍旧是那个无条件信任他的阿誉,可是他呢? 他心里装着的是对她的满满谎言,日后她若是知道了一切,又将会怎样? 造物弄人,何其玩笑。 ”那小哥哥你来让我瞧瞧刚刚有没有揍疼你。“得到了白雎一句肯定的话,龙誉又恢复了以前和白雎在一起时的跳脱,漂亮的眸子干净澄澈,没有丝毫脏污的尘垢,是满心满怀的真心相待,说着就要去掀白雎的衣袍,没有丝毫男女之别的芥蒂。 白雎面色微红,忙握住龙誉的手,惹得龙誉哈哈大笑,痞子样的推了推白雎的肩,笑嘻嘻道:”小哥哥还是像从前一样容易脸红,有什么好羞的,我还没羞呢,来吧来吧,让我看看刚刚下手重不重。“ 龙誉说着就甩开了白雎的手,然后就去解他的腰带,可是解解解,解得自己都火了,怒道,”这什么破衣服,一根破腰带像乱麻绳!“ 白雎轻笑出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阿誉,解不了便不管它了,你下手不重,我没事,来跟我说说这两年都做了些什么。“ ”事情就多了去了。“龙誉轻哼一声,反手拉住了白雎,将他往厅子了扯,”我要坐下喝茶说,不然说不出来。“ ”好。“白雎柔声答应,感受着龙誉掌心的温度,眼角的温柔毫不掩饰。 落叶轻旋,秋意浓浓,柔情满满。 你既来到我身边,我便想要抓紧你,再不放手。” 103、将他放心上,这可怎生得了 所谓的厅堂空空荡荡,只有几张椅子,三两桌几,似是许久无人居住一般,顶上房梁还结着蛛网。(.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便是椅子和小几上都沾着厚厚的灰。 一进门,白雎便柔声道:“阿誉,屋外风凉爽些,而且许久未有与阿誉一起坐在树下畅聊了。” 龙誉也觉得这满是灰泥的厅堂无处可坐,虽然她平日并不讲究这些倒是真的很想念与小哥哥一起在树下聊话儿玩耍的时光,便笑着点头,转身又拉着白雎往外走。 院中树下本是一片荫荫草地,但该是久无人居住无人打理的缘故,荫荫草地已是杂草丛生,虽是秋季,仍能看到许多虫子蹦跶其中,龙誉面不改色地上前,抬脚在杂草丛中撩了几脚,那暂栖在杂草中的虫子便疯狂搬家了。 白雎在龙誉身后看着她这一如从前的粗鲁举动,心中暖得柔和,反握住她的手,温和道:“草这么长了,不能在地上坐了,等等我,我到厅中搬两张椅子。” 白雎说完,有些不舍地松开了龙誉的手,转身往厅堂走。 “小哥哥!”可就在白雎才走出几步之后,龙誉又突然从后边拉住了他的手,心有些慌乱。 龙誉突然害怕看到白雎的背影,因为两年前,他也是留给她这样一个背影,她仍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对她说,让她等等他,他去摘些野果就回来了,可是她一直坐在那儿等他,等了整整一天一夜,也没有见到他回来。 之后,就是她四处寻他,也再寻不到他的身影,他那个离去时的背影,是她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后来她才有发觉,那一次,他离开之前向她叮嘱了许多话,当时她还嫌他唠叨,嫌他不过是去摘几个果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废话,他只笑而不语,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匆匆离开了。 当时她只是坐在树下掐着花儿等着小哥哥把那酸甜好吃的野果子摘回来,完全没有想到他这一离开就再没有回来。 白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龙誉带着担忧不安的眼睛,眼神温柔至极,抬手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疼惜道:“阿誉,我不走,我只是进屋拿把椅子而已。” 白雎自然知道龙誉眼底的担忧是为了什么,是害怕他的再一次不告而别,他又何尝想要离开她身边,“我不会再离开你,至少,我不会再不告而别。” “我找不到你,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龙誉紧紧拉着白雎的手,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安,“小哥哥,你知道的,我在乎的人很多,但无法割舍的人很少,有你,有阿娘。” 如今,还有一个他。 “阿誉,对不起。”白雎觉得心仿佛有针扎一般生疼,很想将龙誉紧紧搂到怀里,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知道还不到时机,因为她是只将他当作一个真正的小哥哥,她的担忧与不安,只是对一个一齐生活了十年的亲人,他的阿誉,心中装着的只有苗疆大爱,于她自己的感情,则单纯的像个孩子,所以,他不可急。 “以后再也不会了。”白雎爱怜地抚着龙誉柔软的长发,温柔小心的眼神像是在呵护他的至宝。 龙誉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白雎的眼睛,因为她还无法做到不害怕失去,此刻再抬头时,已是无所忧虑地笑靥如花,搂上了白雎的胳膊,笑道:“那,小哥哥,我渴了!” “还有,你要和我说你为什么会在中原,又为什么会找得到我,再把我们带来这种地方?”小哥哥说的话,她都相信,所以她不用在担忧心,小哥哥再突然消失,可是有些情况,她还是必须要了解的,毕竟这儿是中原而不是苗疆。 龙誉说着,将白雎的胳膊拽得厉害,还不忘狠狠瞪他,“还有我还要和你算这两年的账!” “好好好,我去搬椅子,再去沏些茶,待会儿再一五一十地把你想要知道的都告诉你,好不好?”白雎笑得宠溺,仿佛要将他掩埋在心底的柔情并着这空缺的两年一齐给她,他恍惚觉得,他们又回到了一齐在苗疆开心的时光。 少时,他初到苗疆时,他憎恶那里的一切,想要离开却又不可能,抗拒不得离开不得,只能顺从地接受,渐渐地便也看透了,他知道自己身上所担负的重任,由不得他愿与不愿,而他,接受的也是中原武林铲灭五毒教的教诲,便渐渐改变自己的独来独往,离群索居,然后,他就遇到了一个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个女孩子的她。 他本以为他不会真正在意苗疆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始终要离开苗疆,甚或日后要与苗疆为敌,可是人生总有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她便是他生命里的意外,一个他欣喜的意外。 初见她时她才不到十岁,脏兮兮的如猴儿一般在安静的林子里上蹿下跳毁了他的菜园,弄塌了他的屋顶,还将他的衣裳拿来栓小猴,他自认他定力好,可那时,面对她还是定力不足大爆发了,谁知她用他的衣裳拉扯着她刚抓到的猴儿,手里捧着一大把青青绿绿的野果子双手递到了他的面前,见他气得满脸绯色不接手,便伸手脏兮兮的手拉起他的衣摆一兜,将手里的果子全部兜到了衣摆里,不管他已濒临爆发的脸色,用另一只手将挡在脸上的几缕发丝撩开,没脸没皮地笑眯眯道:喏,果子给你,很好吃的! 然后,她说完兀自拿起一个作为赔礼的果子放到嘴里嘎嘣一声咬了起来,笑嘻嘻地将手中猴儿往他面前一扯,要是你觉得不够,猴儿肉也很美味的! 苦笑不得的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无语,看着她只觉心烦,抢过她手里牵着的猴儿将她轰走了,心里第一次怨念苗疆怎么就出这种人才,简直就是人生的噩梦。 可是他没想到他的这个小噩梦自那次之后就时常出现,依旧是不断地给他制造麻烦,他狂暴过,可是那小噩梦没脸没皮日日出现,日日有新麻烦产生,简直就是搅得他不得安宁,渐渐的,他也习惯了发现小噩梦只是纯属野孩子,心肠倒不坏,还时常给他摘野果抓河鱼,偶尔哪日不见着小噩梦他还觉不习惯了。 后来,有一天小噩梦眨巴着眼睛给他送了一朵花,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毫不知何为羞涩地向他说,小哥哥,我觉得你很漂亮,像花儿一样,他顿有一种想吐血的冲动。 也是那一天他受了她将近半年的“折磨”后,第一次肯与她说话,知道了她有着一个与中原人极像的名字,龙誉。 也是那一次,他发现她其实有着一双碧海蓝天般澄澈漂亮的大眼睛,干净,纯真。 那一年,他十八岁,她将十岁。 如今,他二十八岁,她二十岁,却是很多事情已变。 龙誉没有过多注意白雎眸中的柔情,只觉他的话让她很舒心,让她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温柔的小哥哥,仍旧没有变。 “啥!这还差不多!这才是我温柔可人的小哥哥!”龙誉昂着头笑得开心又得意,甚好,小哥哥又回来了。 白雎看着她这般可爱的模样,忍不住轻轻捏住了她的鼻尖,笑道:“那便等等我,很快将茶水奉上。” 龙誉笑着拍掉他的手,学着大爷一般的模样,笑着好爽一挥手,“去吧!” 白雎浅笑转身往后屋去了。 墨衣已在后堂前等着白雎,见他含笑走来,眉目间浮上一层担忧,往前迎了上去。 “少主。”墨衣看着白雎,想要说话,却被白雎打住,“什么也不必说,我的事情我知道,你替我照顾好人就行。” “少主,那可是林大小姐!您的未婚妻子!”墨衣激动,愤愤不解,“况且,那是五毒右长老!方才就要死在您银针之下的人!” 然而回答墨衣的是白雎一个冰冷的眼神,墨衣噤声。恭敬低下头道:“属下多话了。” “人如何了?” “无碍了,修养些时日便好。” “嗯,庖厨在何处?”白雎眼神淡淡往四周瞟了一圈,“可打扫了。” “右侧边是已清扫了。”墨衣不敢再造次。 白雎淡淡应了一声,往右侧去了。 墨衣看着他的背影,道不出心中滋味。 苗疆,蚩尤神殿。 “跪下来求我,或许我会考虑给你解药。”烛渊仍旧一副慵懒模样地看着慌乱的碧曼,声音淡淡地好似在开一个冷玩笑。 “你……休想我会对你下跪,我若死了,我阿爹定将你碎尸万段!”碧曼慌乱之际,还不忘逞强,想要拿起她的身份来压人,因为在王都,只要她一个瞪眼,那些人都会吓得屁滚尿流,可是现在面对这个漂亮又可恶的男人怎么就没有用呢! “那好,我等着你那所谓的阿爹来将我碎尸万段。”烛渊轻轻拍了拍沾染在自己衣摆上的尘泥,抬眸漫不经心地看了又气又害怕的碧曼一眼,微微扬起了嘴角,“他若不来,我便将你碎尸万段。” 独空终是将逞强的碧曼拉到了自己身后,看着烛渊,慢慢弯下了自己的双膝。 碧曼怔住。 烛渊眼神骤冷。 就在独空双膝要跪到地上时,只见烛渊轻轻一摆手,独空只觉双膝如被鞭子抽了一道,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双臂猛地一提,已弯曲的双腿又绷直,往后踉跄了两步,难免震惊。 “布诺,给她解药。”烛渊冷冷看着情绪很快平静的独空,冷声如刃,“大巫师,前来我圣山无事可说,便请带着你的人,滚。” “祭司大人,请原谅公主的莽撞,若祭司大人心下不悦,独空愿代公主受过。”独空恭恭敬敬地向烛渊抱拳垂首,这一次,碧曼没有再拦他。 “呵。我岂敢在大巫师头上造次。”烛渊冷笑讽刺,“我圣山还不缺受罚的人,大巫师若想受过,只管回王都去讨。” 说话间,布诺将一直黑色小陶瓶呈给了独空,独空道一声多谢,便接过陶瓶,将瓶中仅有的一粒白色药丸倒在手心里,递给碧曼,温和道:“公主,解药,不用怕。” 碧曼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烛渊,才又看向独空手心里的白色药丸,并未抬手。 “公主,不要忘了我们来到圣山是为了何事。”独空依旧温和地说着,见着碧曼捏起药丸放到嘴里,才觉心苦涩得厉害。 平日里她并不是这般定要高人一等的姿态,她之所以这般,当是她心里真的在意大祭司,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想要他,要定他了。 碧曼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黑紫正在慢慢消失,心里对于死亡的恐惧,也随之散去,便又得意地笑道:“你竟然敢对本公主下毒,那你这个男人,本公主更是要定了!” 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她,着实可恨,明明长着一张俊美得无与伦比的面庞,却有着一颗冰冷的心,真是有一丝的男人,她碧曼想要的,就是这样不同于所有人的男人! “公主,请先说正经事。”独空想要装作没听到不在乎,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在意,不想再听她大声宣布她的情有独钟,也怕她再一次激怒烛渊,只能再一次提醒道。 谁知独空的话音一落,烛渊已从石椅上站起了身,冷冷看他一眼,将碧曼当作空气,冷淡地往殿门走去。 “喂!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本公主还没说正事呢!”碧曼被烛渊无视得极度不悦,不由大声吼道眼里坚定慢慢,越是不可征服的人,她就愈是要征服! “大公主,若是再多说一句,只怕就不再是中毒那么简单。”布诺厌恶地说道。若非是大人看得起大巫师独空,这个狂傲的女人,不知要死上多少回了,居然还不知道羞耻地说些大言不惭的话 “哼!”碧曼不屑地冷哼一声,反正迟早是她的男人,她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布诺突然很想龙誉此刻就在此处,那么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娃娃定不会再满口喷粪。因为他觉得龙誉那种没脸没皮的本事一定能将这个女娃娃迫压得再吐不出一句话。 “公主,事情由我来说,公主认为如何?”独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早就跟苗王说,公主一同前来,只会坏事,不会成事,偏苗王爱女如命,不舍得跟她说一个不字,便让她来了。 “嗯,你去说吧,反正有我在你只会觉得坏事。”碧曼倒也不算完全地无理取闹,此刻倒是幅通情达理的模样。 独空无声苦笑,公主,真的是将大祭司上心了,这可怎生得了。 113、小哥哥,你依然懂我 碧曼看着独空离开大殿的背影,突然又想跟上去,却被布诺拦了下来,布诺只是眼神嫌恶冰冷地看着她,碧曼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在大殿里慢悠悠地晃荡。(.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独空出了总殿,却已不见烛渊的身影,心下轻叹一口气时,一名面容恬淡的女子上前来恭敬地对他道了句“祭司大人有请”,便微微颔首随她去了。 独空心事重重,只随着前来指引的女子往前走,并无心思观赏周遭景色,待女子停下脚步时,两人已是到了蚩尤神殿前。 “祭司大人在神殿里,您请。”女子侧过身站到一旁,将手交叠垂在身前,向独空微微躬身垂首,话语恭敬。 抬头,只见威严的蚩尤神殿坐卧于三丈高的基座之上,神殿正前方是层层而上的石梯,石梯分三层而上,每层石梯分二十五级,每上二十五级石梯便会有一个与下一层石梯相接的平台,平台宽约一丈,两侧分别矗立着高大的灵蛇圣像,最上一层平台比其下两层平台要长上三倍,平台的左侧,五种圣物的石像坐于方形基座之上,而平台的右一侧,基座则是面目狰狞的人形石雕,每个充当基座的人形石雕上是被极具夸大的五圣物石雕,口中均叼着一颗被雕琢成心脏模样的石头,将一幅五毒食人的画面展现得活灵活现。 那引路的女子停在了石梯前没有往上,独空冲她微微点头,便拾阶而上,来到殿前,只见两人环抱粗的石廊柱上,饕餮狰狞,门楣墙壁上均雕刻着五种毒圣物猎食的血腥场面,偌大的地方只有廊柱旁分别站立着一名执戟教徒,统共四人,而奇怪的是,这神殿空有门楣而无门户,要想入殿,唯绕开三丈高的殿墙从两侧进入。 独空择左边入口,走道呈九十度转角,走了几步之后再拐过一个九十度转角,便是真正进入了蚩尤神殿,而在那两个九十度转角之间,置放着一只终年燃着熏香的大青铜鼎,使得淡而清的清香之气终年逸散在整个神殿中。 独空一走进蚩尤神殿便看见了烛渊,只是这一次烛渊并非如寻常一般慵懒地斜靠在坐北的大石椅上,而是面对着殿外的方向跪坐在大殿正中央一张方形蒲团上,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摆放着一只陶壶,两只茶碗,还有一根青绿的蓍草,小几的另一侧,则也是一张方形蒲团。 此刻独空走进来,烛渊头也未抬,只是拿起了陶壶,先慢慢往自己对面的那只陶碗注上茶水,待陶碗里的茶水满过三分之二时,他才开始往自己面前的陶碗注茶。 独空轻步走到烛渊对面,对着那张空着的蒲团上屈膝,安静地跪坐下来。 “我不习惯饮酒,若大巫师觉得这甜茶难以下咽,我可唤人上酒。”烛渊替自己的陶碗也注满茶水后,将陶壶轻搁在小几上,这才淡淡抬眸,看向独空。 “能得大祭司亲自注茶,已是阿树的荣幸。”独空温和浅笑,“茶水足矣,阿树本也不是喜好饮酒之人。” 独空说完,双手捧起了面前的陶碗,青绿的茶汁,扑鼻的茶香已使人心旷神怡,轻啜一口,入口更是清香甘甜,还带着淡淡的甜味,很是爽口。 烛渊单手捧起了茶碗,轻轻晃了晃了茶碗,看着碗中茶水晃动不已,才轻啜了一口,淡笑道:“原来大巫师还记得自己叫阿树,我还以为大巫师如今只知道自己是王都的大巫师。” 独空捧着茶碗的手轻轻一颤,碗里的茶汁便有些许晃出碗壁,洒到了他的手上,独空将陶碗放到小几上,将手放到了双膝上。 “大祭司若要嘲笑阿树,阿树无话可说。”独空依旧浅浅笑着,只不过笑得有些无奈,“不过阿树从未忘记过自己姓谁名谁。” “若是阿树忘了不能忘的过往,如今阿树就不会出现在大祭司面前。”他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包括他想做的是什么,他都知道。 他心中又恨,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是么?”烛渊浅浅一笑,又是轻啜了一口茶,“那这一次能让大巫师亲自前来圣山的,又是何事?” “大祭司心里早已知晓,又何必再问阿树。”阿树没有笑,平凡的脸上很是平静,静静地看着烛渊。 “大巫师可真是了解我,就是连我的喜好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否则又怎会只带着一个公主便只身前来圣山了,我说的可对?”烛渊将碗中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将空茶碗在手里摩挲把玩着,欣慰一笑,“大巫师与我,若不做知己,只怕天理都不容。” “若是可以,阿树倒极想与大祭司做知己。”独空微微一笑,无丝毫虚情假意。 若算上这一次,他们统共不过只见过三次面而已,本该连朋友都称不上,更枉论知己。 可是,这普天之下,只怕只有他能读懂他,他能了解他。 仅这般,他们足可以成为知己。 烛渊但笑不语,提起茶壶替独空将茶水满上,再替自己重新注满一杯茶水,而后率先双手捧起茶碗,向独空举起。 独空亦是含笑向烛渊举起茶碗,只听空旷的殿中响起碗壁轻碰的声音,两人一齐抬头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 “都护府许多人莫名染病,便是那回到长安的使臣自回到长安也一病不起,长安再次派来使臣,说这现象是中了苗蛊,道是唐王震怒,命苗王一月之内解决好此事,否则将再一次大举进兵苗疆。”独空放下陶碗之后,收敛了嘴角的笑意,面色沉静地缓缓陈述道,“苗王心急如焚,想不出解决之法,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向五毒圣教求助。” “除此之外,近月来,王都内外常有怪事发生,时有人死于非命,且死相不堪,皆是被活生生挖了心脏,搅得王都如今是人人不安,苗王已是许久未眠。”独空像是在陈诉一件道听途说的事情一般,面上无甚表情,倒是眸中嘲讽之意渐浓,“苗王本还放不下身段向圣教求助,直到前几日王后险些遇难,苗王才最终决定放下身段,派人来圣山与大祭司相商此事,谁知王都如今非但无勇武之人,便是连稍微有些胆气的人也没了。” “于是便将你这么一个几近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巫师推出来了。”烛渊笑着接话,讽刺浓浓,“原来我圣山是龙潭虎穴,在堂堂苗王都的眼里竟也是个有来无回的地方。” “那么,大巫师前来,是想与我说些什么,又相商些什么呢?”对于独空所说的事,烛渊并无丝毫诧异,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等着看好戏的口吻。 独空垂眸,拿起了摆放在小几上的蓍草,握在手里,轻轻抚着,而后才抬眸看着烛渊,平静道:“阿树心中所想,与大祭司心中所想的一样。” “哦?那大巫师说说,我心中所想又是什么呢?”烛渊盯着独空,似乎来了兴致,并不在意他擅自拿起了那株蓍草。 “报仇。”独空面上的平静似乎在一瞬间被打破,两个字几乎是紧紧贴着牙缝从口中蹦出来,眼底似有一股火苗在熊熊燃烧。 “呵……”烛渊轻笑出声,“真是知我者,莫过大巫师也。” 是的,他说的没错,他们想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报仇。 “那么,大巫师,你想要怎么做呢?”烛渊看着独空的眼睛,“而你,又舍得么?” 中原,益州。 当白雎搬了椅子有沏了茶水来到树下之后,龙誉还没说几句话,肚子便不给面子咕咕加了起来,使得她又笑眯眯地看着白雎,白雎温柔且无奈地笑笑,让她再等等,他去为她买些吃的,偏的龙誉说要他亲手做的,说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他亲手做的菜了,白雎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声好,便又起身往庖厨的方向去了。 白雎绕到后屋后,便叫来了墨衣,让他速去街市上买些鸡鸭鱼肉等等一类的东西,因了他有事先让人准备了油盐米粮锅碗瓢盆等这些器具,如今已在庖厨按各自位置摆放好,那么便需要些可以下锅的东西便好。 墨衣虽然心中阴云阵阵,却又不能多说不能多问,只能领命去了,心里想着外边那些拿惯了刀剑的手如今让他们去提鸡提鸭,脸上该是个什么表情,算了,叫了他们还不如他自己去的省事,他的主子真是见了梦中情人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少主与那个苗族姑娘的重逢,也不知究竟会是好事还是坏事。 墨衣心中纠结无处可说,只能恹恹地出门去了。 庖厨里,因为方才烧了热水来沏茶,灶膛里还有些余温,白雎从屋子一角的柴堆里抱了一把柴放到灶膛外边,撩起衣摆便在灶台前蹲下身,将柴禾在灶膛里堆好后并未生活,而又是站起身去看来时让那些人准备的油盐一类东西准备齐全了否。 他想得到龙誉定会好好折腾他一番,果然,不出他所料,也正是如此,才证明她还是从前那个喜欢向他讨要所有东西的阿誉。 这般想着,白雎心里被过往的开心填满,一转头,看到龙誉正站在庖厨外看着他,笑眯眯地问:“小哥哥,我知道你不用我帮忙的,对不对?” 白雎浅浅一笑,温和道:“对对对,不用你帮忙,乖乖等着吃就行了。” “那我去瞧瞧曳苍怎么样了。”于是,龙誉高兴地跑开了。 白雎许是与龙誉重逢太过高兴,且一心只想着如何为龙誉做一顿味道如从前的饭菜,一时没有注意到龙誉眼中的笑意有些灰瑟。 龙誉跑开后,站在前厅与后屋之间的院中回头看庖厨里时而在门里晃过的正低头忙碌的白雎的身影,洒照在身上的秋本该阳温温暖暖的,可龙誉却觉得丝丝凉。 她虽不是什么极其聪慧的人,却不代表她蠢得什么都不会观察,不过有些时候,她宁愿她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像突然出现的小哥哥,这个看似无人居住的院落,还有那个明明陈旧却器物样样崭新的厨房,以及小哥哥身上那身怎么看怎么都比苗衣衬体的中原衣衫…… 小哥哥说的话,做的事,她本该丝毫不需怀疑,她也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小哥哥,那个疼她宠她的小哥哥,不会骗她,她必须相信他,不能多想,可是,摆在眼前的这一切不同寻常的情况,总像一把斧子,生生地劈在她对他的信任上,劈出一条裂缝来。 她不想去想,她想要一心相信她的小哥哥,可是,她还可以吗?即便可以,她也不可拖上曳苍一起。 龙誉在院子里站了片刻,起步往斜对面唯一一间门窗打开的屋子走去了。 曳苍仍旧处于昏迷状态,只不过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正有一名须发花白的大夫在帮他包扎伤口,林蝉蝉则在一旁搭把手,龙誉进屋时,满脸沟壑的大夫只是抬头淡淡看她一眼,便又继续为曳苍包扎伤口,林蝉蝉看到她,则是冲她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已恢复了些许血色,想来是曳苍并无生命危险的缘故。 龙誉只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两人为曳苍忙活,待老大夫为曳苍包扎好伤口后,叮嘱了林蝉蝉几句话后,便背上随身医药箱离开了小屋,龙誉悄声站到了门边,看到了那名大夫往庖厨的方向去了,进了庖厨后不知与白雎说了些什么,便毕恭毕敬地往后门离开了。 龙誉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曳苍的伤势如何了?”龙誉看着床上浑身缠着棉布条的曳苍,习惯性地开口即是苗语。 “大夫说没有性命之忧,没有伤及胫骨,不过因为前不久才受过重伤,只怕恢复起来不容易。”林蝉蝉自然地用苗语回答,声音很是嘶哑,想笑,然而更多的是想哭,“就算恢复了……武功,也会废一半……”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上心,你应该这么想,拿一半功夫换到一个肯为他生肯为他死的媳妇,值了。”龙誉觉得自己如今就连安慰人的话也越来越畸形,其实她更想说就他那伤上加伤的情况能留着一条命在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这是他离开圣山之前早就料到的,他义无反顾。 龙誉说完话后,才有些惊讶地看着林蝉蝉,“你会讲苗语?”还讲得极其顺畅,与真正的苗民相差无几。 “从小就会,我大伯教的。”龙誉那畸形的安慰话让林蝉蝉脸颊登时绯红,不过并不如那一般的闺阁小姐那样羞臊难当,倒是昂头笑得幸福,而后想到自己那慈祥的大伯,脸上的笑容变为哀伤,“姑娘,我大伯……” “你若是想要谢我替你救了你大伯,不必了。”龙誉一听到关于林龙的话,脸色立刻变得阴冷,“而你若是要问我是否与你大伯相识,也不必问了,我从未见过你大伯,更别说认识。” 龙誉冷冷一句话将林蝉蝉想要问的话全部拍碎,林蝉蝉纵是再想问些什么,也会察言观色,看得出,这位苗疆来的姑娘不愿有人提及大伯。 可,她时常看见大伯盯着书房那幅画久久出神,眼神温柔而深情,她与大伯之间,究竟有何恩怨? 不过,她既不想说,她也不可能强问。 “我叫龙誉,今年二十,日后直接叫我龙誉就行,反正日后咱们定会时常相见,姑娘阿妹的叫,别扭。”龙誉很快别开了关于林龙的话题,语气也慢慢平和下来,“你呢?” “我叫林蝉蝉,今年也是二十。”林蝉蝉听到龙誉的话后显然有些兴奋,将龙誉细细看了一遍,有些不相信道,“你也是二十?我怎么看着你像十六!” 龙誉听到林蝉蝉也是二十的时候明显不信,也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撇撇嘴道:“我看着你像十五。” “……”林蝉蝉不服,“我桂月生的,你呢?” 龙誉得意地笑了,“不好意思,我荷月生的,比你还长了两个月。” “……”林蝉蝉顿时蔫吧,不爽,最后还是泄气承认道,“好吧,承认你比我老,以后老得也比我快。” 这就是身体里与她有着相同血液的妹妹吗?真是有趣又好玩,看来不是每一个中原人都可恶得惹人厌,她以后定要与她多多相处才行,省得整个圣山都静悄悄死气沉沉的,不过,多了这个么阿妹,不知曳苍还能否继续呆在圣山。 那个白面小男人会允准吗? 龙誉想到烛渊,不禁将手抬起放到心口,他此刻该是在做什么呢? 龙誉的失神只是一瞬间,也很快收起了与林蝉蝉玩笑的态度,难得地严肃问道:“你与小哥哥相识?方才小哥哥与你说了些什么?” 林蝉蝉被龙誉的话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抓住了曳苍的手,面上已经慢慢恢复的血色又一寸寸褪下去,紧紧抓着曳苍的手,摇头,“不相识,也没说什么。” 龙誉没有再继续往下问,既然对方不想说,她也不逼问,反正不管是否相识,说了些什么,他们也将离开了,问与不问,没甚关系了。 “你既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不过你要知道,你既选择与曳苍一齐走下去,那就等同于你要离开你生活了二十年的中原。”龙誉自然观察到林蝉蝉的举动,盯着林蝉蝉的眼睛,沉声道,“而你二叔,甚或说是整个中原武林,不会放过曳苍。” 这么堂而皇之地到中原来劫亲,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林蝉蝉将曳苍的手抓得更紧,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她知道她选的这条路没有回头路,她与他,必须付出代价。 “所以,你们必须走,今夜就走。”龙誉压低音量,神情严肃,“一刻也不要在中原多留。” 虽然她选择相信小哥哥,但是她却不想再拿任何苗民的性命开玩笑,她深深记得她如今已是某个人的目标,她不能再连累任何人,就算不是她的第一次任务,她也要让曳苍与林蝉蝉安全无虞地回到苗疆。 “至于曳苍身上的伤,一路上就靠你多加注意了。”如今的益州,定当是天罗地网,而小哥哥既然敢救他们,必定有让他们脱身的法子,她相信,她的请求,小哥哥一定会答应。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林蝉蝉当然知道多留在益州一刻,他们的危险就会多一分,即便白公子说了会让他们安全离开益州,她依旧不能放心,可她再如何不放心也无济于事,曳曳昏迷不醒,他们目前能做的只能是静观其变,然当听到龙誉的话时,还是让她惊讶。 “我暂且不和你们一起走,因为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龙誉沉声应道,嘴角扬起的笑容让人莫名放心,她才刚刚见到小哥哥,怎么能马上就离开。 林蝉蝉还想说话,却被龙誉打断,“不用多问什么多说什么,你们会活着回去,我也会活着回去,放心。” “我明白了。”林蝉蝉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重重点头。 “好好守着曳苍,其余的,交给我。”龙誉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林蝉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扭回头看着双眼紧闭的曳苍,很想哭,最终只是吸了吸鼻子,因为她最想见的人就在身边,他们不会再分开,所以她没有必要再哭。 至于她说的离开,她相信她。 龙誉再折返到庖厨时,已是鸡鸭鱼肉青绿蔬菜样样齐全地摆在一张色泽黑沉的木制食案上,鸡鸭是拔过毛了的,便是内脏也都掏了干净,切成均匀的小块摆放在大盘子里,鱼是剃好鳞片也处理好内脏了的,肉是处理成整齐的小块,蔬菜也是清洗干净了的,上面还沾着颗颗晶莹的水珠,不过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竟是食材满案,果然,面前的这个小哥哥,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还记得以前每每她打到一只野鸡,都是小哥哥烧了热水,而是蹲在地上细心地拔毛,还将鸡血用陶碗接着,道是待会一齐蒸给她吃,她就搬一张他特制的小椅子坐在一旁,托着腮笑着看他杀鸡,然后等着他把一只活蹦乱跳的鸡变成一道美味的菜捧上桌给她吃。 鱼呢,则是他们一齐到河里去插去捞,抓到了鱼,依然是小哥哥摆弄,她等着吃,还有青菜,是小哥哥自己垦的菜园子,自己撒的菜种,一瓢一瓢水浇大的。 现在呢,虽说仍是他站在灶台边将食材下锅,却不一样了,食材不仅不用他亲自操劳,单单就他那一身看起来就华贵的长衫就显得与这满是油烟味的庖厨格格不入。 白雎看到龙誉进来,正想叫她离开,还未等他开口,龙誉还未踏进门槛却又转身离开,白雎心头一阵失落,然而却在片刻之后,龙誉手里提着一只矮凳又走了回来,将矮凳搁到了身边往后一点点的地方,坐了下来,托着腮看他掌勺。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出力,她看着,很开心,也很温馨。 “做这儿,会呛着你的。”白雎温柔地看着坐在矮凳上的龙誉,柔声道。 “怕什么,呛呛又不会死,以前不也这样吗。”龙誉则是不耐地撇撇嘴,只绷直腰盯着锅里看,“太久没有见到小哥哥了,很想念你做菜的味道。” 白雎笑得眉眼温柔,心中暖意四溢,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摆弄手中的铲勺。 “小哥哥,我有事想和你说。”龙誉看着白雎笔挺的背影,有些试探性地问道。 “阿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马车我已经让人备好了,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此时锅中翻炒的是鸡肉,鸡皮沁出的油贴着铁锅发出兹兹的响声,炒鸡的香味愈来愈浓,白雎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温柔,龙誉有些怔怔,白雎将炒鸡盛在瓷碟中,放到食案上,才转头看向身侧后方的龙誉,在她面前慢慢蹲下了身。 “阿誉,我还是你口中你心中以前的那个小哥哥,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不用任何小心翼翼的口吻,我不习惯。”白雎本想揉揉龙誉的脑袋,却又怕自己手上的油污脏了她,只是柔和地看着她,眼神极致温柔,“你想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止你,只要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支持你,帮你。” “小哥哥,你依然懂我。”龙誉开心地笑了,因为白雎一如既往的温柔,“我暂时哪儿也不去,就赖着小哥哥了。” 龙誉说完,站起身走到食案边,捏了一块烫手的鸡肉,放进嘴里呜呜啊啊地边吐舌头边吃着,笑靥如花,“好吃,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 这是难得的相见,她心里总有一种一旦离开,他们就再不能相见的可恶感觉,挥之不去,萦绕心头。 他们,真的会这样吗? ------题外话------ 这个时候貌似说中秋快乐有些晚啊~但还是依然祝姑娘们中秋快乐~ 114、注定做一个没有心的人比较好 月上中天,再藏于乌云之后时,一辆乌篷马车静静地停在了狭窄的巷子口。 银月藏于乌云后便再不见露出脸儿来,偌大的益州城笼罩在黑暗之中,唯有花街柳巷摇曳着蜜色灯火,偶有更夫的梆声在长街巷道的某一处响起,更显夜深人静。 小巷四周,最最隐匿的暗处,隐藏着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风灯在夜风里摇晃,昏黄晦涩的烛光透过灯罩投影在地上,成了小巷里唯一的光点。 马车并不大,长度正好能容一人竖着躺下,此刻马车上铺着厚厚的毡被,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的曳苍便躺在厚厚的毡被上,林蝉蝉跪坐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睛紧紧盯着站在马车下手中提着一盏风灯的龙誉。 夜黑,风大,灯火摇晃,她们两人均看不清对方面上的神情,只听林蝉蝉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你的男人当然你来照顾。”这是龙誉的声音,“走吧,尽快回到该回的地方。” 林蝉蝉忍不住轻轻笑了,重重嗯了一声,只听马鞭甩到马屁上“啪”的一声,车辙滚动,马车碾滚着尘泥往夜色深处去了,直到眼里的火光慢慢变成一点最终在视线里消失,林蝉蝉才放下车帘,握着曳苍的手,眼神坚毅不悔。 再见了,生我养我的美丽的芙蓉城。 龙誉手里提着风灯,眼睛定定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她依旧站在那儿。 昏黄的光碎在龙誉脸上,照不明她心中所想。 墨衣站在她身后,见她许久没有转身回巷中院子的打算,不禁出声提醒道:“姑娘,该回了。” “他们,能安全离开益州吗?”龙誉仍旧只是看着远方,脚下未动。 “姑娘只管放心。”对于龙誉这个白雎心尖上的人,墨衣的态度很是恭敬,说出的话丝毫担忧也无,因为,只要他的主子想要护的人,从来没有护不住的,不过区区一道芙蓉城的城门与满城武林人士的搜逻,在少主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回吧。”龙誉问完话,听到墨衣的回答,才转身往小巷里走。 墨衣对龙誉没有好感,但也没有厌恶感,想着白雎叮嘱过的话,跟在龙誉身后还是恭敬道:“公子会晚些时候回来,姑娘若是累了便先歇着,屋子已收拾好了。” 他还从未见过少主对什么事情这么上心过,不论面对任何事情都是温温和和不甚在意的,然而面对这个苗疆来的姑娘,少主就似乎变了个人般,事事亲为,甚至还为了她亲自下厨,要知道这样的殊荣是任何人都未享受过的。 少主是真的将她放在心尖上宠着疼着爱着,若非如此,少主也不会…… 虽然他一届下属无权过问少主的事情,可他是真心希望少主为她所做的一切是值得的,不论她是苗人还是中原人,因为少主手中的箭已经射出,而这支箭一旦射出,少主便再无回头路。 “知道了。”龙誉并未多问什么,推开了虚掩的院门,走进去后走到院中那株他们今日曾小小坐了一会儿的树下,两张椅子仍摆在树下,龙誉将手中风灯挂到树枝上,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背靠到椅背上,昂头静静看墨空中正慢慢从乌云后探头的银月。 墨衣本想在旁静候着,可总觉自己不管杵在在院中何处都显多余,便走到了后院,在龙誉视角外的地方静呆着,他可不敢就这么放着少主心尖上的人不管,虽然她并不比他弱。 月华银白,烛火昏黄,一半一半投照在龙誉面上,有种半明半灭的虚幻感。 身手不凡的车夫,夜半能在益州城门通行无阻的马车,恭敬有加的下属,还有那隐在小院四周暗处的暗卫…… 这些,她没有问出口,并不代表她没有察觉。(.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小哥哥,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府后院,一扇隐在满墙绿藤中的木门打开着,黑泥正安静地站在门边,手里提着一盏风灯,将从黑暗中只身走来的年轻公子请进院中后,将木门关上,才继续引着年轻公子往院子中的屋堂走去。 夜静寂,除了脚步踩踏狭窄的碎石小路所发出的声音,便只闻风吹满园绿叶所发出的轻微娑娑声。 廊灯摇晃,三间屋子唯有最左边的一间亮着烛光,黑泥将年轻公子领到了左边屋子门前,待年轻公子轻推虚掩的房门进入屋子后,黑泥才轻轻将门阖上,提着风灯退下了。 “白公子,夤夜相邀,多有不便之处,还望白公子见谅。”林龙坐在书桌前,见着白雎,推动身下轮椅向他靠近。 只不到一日时间,林龙面上竟是沟壑凸显,仿佛一日间苍老了十岁,一向平淡的眼睛此刻满布血丝,便是身体似乎也在这一日之间极速消瘦,那棉布袍子穿在身上竟呈松松垮垮状,仿佛那宽松的衣袍之下是一身的瘦骨嶙峋。 “晚辈白雎见过林大将军。”白雎抱拳向林龙深深一拱手,“至于见谅之说,晚辈不敢当。” “白公子果然一表人才,小蝉儿没能嫁个白公子,真是没福分。”林龙淡笑说着,轻轻咳嗽了起来。 “若林大将军夤夜邀晚辈来说的是晚辈与大小姐的婚事,晚辈想,不必了。”白雎听到林蝉蝉的名字,直起了腰,看向林龙,然而他一抬头,看到的不仅仅是林龙,还有垂挂在他身后墙上的美人画卷。 画上的女子,是阿誉!? “白公子既无心于小蝉儿,我自然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林龙知道白雎已经注意到墙上的画卷,仍只是和气地看着白雎,慈祥地笑道,“夤夜邀白公子前来,是想与白公子说一个陈旧的故事,只是不知与白公子初次见面,白公子可有兴趣听我这个无趣之人说这无趣之事?” “晚辈愿洗耳恭听。”白雎从画卷中的苗族姑娘身上回过神,再一次向林龙微微垂首躬身。 “既然如此,白公子请坐,我让黑泥上些茶水来。”林龙笑得沧桑,“长夜漫漫,故事,细讲细听才有味。” 夜风习习,故事如卷轴一般慢慢打开…… 苗疆,圣山。 独空在一个无人之处,对月独饮。 “独饮易醉,大巫师这是在买醉么?”烛渊不知何时出现在独空面前,正慢慢向他走来。 独空轻轻一笑,有些自嘲道:“我倒是想醉,不过买醉不是一个真正男人应该做的事,不过是夜来无趣,自己寻些事情做而已,如何,大祭司也要饮几口?” 独空说着,将手中酒坛向烛渊一递。 烛渊接手,将酒坛放在鼻底嗅了嗅,又将酒坛递回给独空,嫌弃道:“饮酒也要有讲究,这酒太难闻,难以下咽。” 烛渊说罢,在独空身边席地而坐。 独空难得地哈哈一笑,昂头又是自顾自喝了几口酒。 “大祭司,我一直忘不了当年那一幕,那是一只禽兽,撕毁了我一生的梦。”独空没有再继续喝,将酒坛放到了面前地上,浅笑,声音却是冰凉如夜风,“是大祭司你告诉我什么叫仇恨。” “呵呵,大巫师这么说出来,是想要感谢我呢,还是要报复我呢?”烛渊也是浅浅一笑,说出的话漫不经心。 “我曾经是恨你,因为你让我知道什么叫恨,把我原有的生活与性子完全扭曲了。”独空摩挲着酒坛,似是在自言自语,“可后来,我觉得我不该恨你,因为你并不是我的仇人,也是因为你,我才能活至今日。” “若不是想着要等待时机报仇,只怕我这条命早已不知死在了何处,更不会有如今这个随时可以手刃仇人的身份。”独空笑得愈来愈嘲讽,“只是我突然间觉得,我就这么一刀将他杀死是便宜了他,我恨他,我想看着慢慢受尽折磨而死。” “而我这个所谓的大巫师的身份,是一生的耻辱。” “其实我的心也是黑的,非要看着仇人生不如死,才会觉得这二十年没有白活。” 说至最后,独空的笑声已经变得苍凉。 “大巫师的心只是黑了而已,而我的心,则是早已经死了。”烛渊听着独空的话,仿佛在听一首平平淡淡的曲子,听完仍旧慵懒浅笑,“这个世界在我眼里早已成灰,不论心黑还是心死,都已无谓,若是大巫师放不开放不下,一把刀子,就能解决一切。” “一生性命,不过一把刀子的事情。”烛渊拿过了独空面前的酒坛,“我如今活着的意念就是要看着曾经夺走我一切的人生不如死。” “同你一样的追求。”烛渊说着,将酒坛放到了嘴边,皱眉昂头饮了一口酒,“不论你还是我,注定做一个没有心的人比较好。” “可命运总有意外,我们纵是算尽别人的命运,也卜不透自己。”独空又夺过烛渊手中的酒坛,笑道,“大祭司的命运,不是掺进了不可预知的意外了吗?” “彼此彼此。”烛渊淡淡瞟独空一眼,抬手一拳砸烂了他手中酒坛,酒水湿了他一身。 独空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大祭司一时哑口无言。 是的,他们的人生,意外已发生,无可逆转,也无法改变。 ------题外话------ 好吧,大叔要出门喝酒,今天暂且9点吧~请见谅! 115、还是对我那么温柔 夜半寅时,白雎回到了那所坐落在僻静小巷中的小院,银月藏匿,星斗暗淡,漫天无光,垂挂在树下的风灯将灭未灭,宛如夜里簇拥在一起的萤虫,火光细微。 龙誉就坐在树下的椅子上,身子斜斜歪歪,似是睡着了,白雎看到此情景,眼神微凉,轻声走到龙誉身边,正弯腰想要将她抱起,龙誉猛地睁开了眼睛,抬手就要劈上白雎的面门。 “小哥哥?”借着风灯中还残留的烛光,龙誉看清了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即将劈到白雎面上的掌风因她的迅速反手而劈到头顶的树叶上,打得顶上树叶哗哗往下掉落在她身上,震得风灯中的烛光更弱了一分,令她不禁蹙眉抱怨道,“小哥哥,以后出现时不要这么偷偷摸摸,我会一掌劈死你的。” 习武之人听觉灵敏,她也不例外,更因她此刻身处中原,自是处处小心警惕,便是连闭眼休息时也绷着心弦,以免自己在这闭眼之时变成一具无头尸。 “我哪里有偷偷摸摸,不过是怕吵着你特意放轻了脚步而已。”白雎面对龙誉劈面而来的掌风不闪不避,在张口说话之时眼里的微凉尽数化作温柔,“怎么连睡着了还这么小心警惕?这两年都是这么连睡都不安心睡吗?” “没有,是到了中原必须警惕小心而已。”龙誉如实而说,昏暗的光线中她没有瞧见白雎微闪的眸光。 “不是让墨衣让你累了便歇着了的吗,怎么这么晚的天了还坐在这儿?”白雎说着,眼里的凉意又浮了上来,“墨衣到哪儿去了?” “我嫌他啰嗦,让他睡去了。”龙誉这回注意到了白雎眼中的凉意,撇撇嘴道,“我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又不是没在屋外睡过,怕什么,我还没那么娇弱。” “是是是,阿誉最是强壮了。”白雎终是柔笑着揉了揉龙誉的脑袋,“不过你既然累了为何不肯到房里睡,睡在这椅子上不是难受得紧吗?” “还不是等你。”龙誉说着,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才有些困顿道,“小哥哥你去哪儿了?” 龙誉一句寻常得不能在寻常的“等你”,听在白雎耳里却似这世间最美的话语,眼中温柔更甚,“去为我们明天离开这芙蓉城做些准备而已。” “去哪儿?”龙誉顿时困顿全消,紧紧盯着白雎。 白雎眸中温柔未减,只轻轻抚着龙誉的秀发,柔声道:“去我曾经多次与你说到过的地方。” 他一直想要带她前往的地方。 “扬州?”龙誉几乎不用思考,脑子里便蹦出了这两个字。 从前在苗疆,扬州这个地方,小哥哥曾经与她说过不下十次,以致于她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不高兴地时候还骂骂咧咧说中原的地方她才不屑去,然而每每说起扬州时,小哥哥眼里总有一种她读不懂猜不透的情感。 “是的,是扬州。”白雎收回手,撑在椅背上,俯首看着面前仍坐在椅子上正抬头看他的龙誉,眼底又流露出龙誉依旧读不懂的光,“我知道阿誉不喜欢中原,可也正如我所说,中原并非人人都是十恶不赦之人,好人依旧很多,而扬州,是个很美的地方,阿誉可愿与我一道前往?” “去那儿,做什么?”龙誉盯着白雎的眼睛,心微微发颤。 “去了便知道了。”白雎眸光温柔似水,“无论何时何地,有我在,我必保护你,所以,苗疆也好,中原也好,阿誉都无须担忧害怕。” 他会护她一世无虞,一如从前一般。 “好,我跟小哥哥去。”鬼使神差的,龙誉点头答应了,因为她心底隐隐有种感觉,只有到了小哥哥口中所说的扬州,她才会知道她想要的答案。 小哥哥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小哥哥,还能不能让她义无反顾地相信。 得不到她想要的这个答案,或许她会在意一辈子,就算回到圣山会受罚,她也要先找到这个答案。 风灯中所残留的最后一丝烛火终是灭了,天地寂寂。 天明辰时,龙誉随白雎坐上一辆外表平实内里舒坦的马车,掀帘看着整个益州城中来来往往的官兵,畅通无阻地离开了益州。 龙誉不想将白雎往她最不愿看到的方面想,可她这一日来她所见到的所察觉的,却又不得不使她往那一方面想,内心煎熬,无人知晓。 “阿誉,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夜里没睡好?”坐在龙誉对面的白雎察觉到龙誉的一样,关心道,“若是夜里没睡好,这小榻可以躺着歇息,我让墨衣慢些赶路。” 白雎说着,微转身去铺整横置在马车最里侧的小榻,龙誉看着他这一如从前贴心的举动,往前躬身一把拉住了白雎的手腕。 “小哥哥,我不累,不想睡。”龙誉拉着白雎的手腕,让自己笑得自然,“小哥哥昨天不是说想要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吗,我与你讲,待我讲完,小哥哥你也要与我讲这两年你又是在哪里怎么过的。” 白雎被龙誉这一拉,便停下了手上动作,重新将身子坐好,温柔浅笑,“好,要是累了不要撑着,只管歇着就是。” “小哥哥还是对我那么温柔。”龙誉笑得眉眼弯弯,拉着白雎的手坐到了他身侧,侧身坐着,将背抵着白雎的手臂和肩,头微微后仰枕在白雎的肩上,寻找着曾经的感觉,开始了她没有任何章序的回忆与陈诉。 白雎任由龙誉这般亲昵地靠着自己,静静听她时而平缓时而高昂的述说,说到紧张处还不忘拳打脚踢地比划,小小的马车,仿佛成了他们那个无人打扰时光静好的天地。 龙誉一边说,有时摩拳擦掌有时唾沫横飞,白雎则是柔笑着时不时给她递上水囊,一边让她不要这么激动,小心一个不稳翻下马车,龙誉则毫不在乎地咕咚咕咚喝过水后又开始继续唾沫横飞地说着没有他存在的这两年生活,一直开心地说着说着,直到说到圣山说到她到五毒圣教盗药时,她依旧很激愤,可一要说到烛渊时,她激动的话却戛然而止。 “怎么了?”面对龙誉戛然而止的回忆,白雎只是眸光微微一沉,却只是一瞬间又被温柔取代,“说得好好的,我正听得好好的,怎么不说了?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龙誉笑着摇摇头,而后无赖地将身子往旁一倒,将头枕到了白雎的腿上,没脸没皮地笑道,“突然觉得说累了,想睡了。” “累了便睡吧,不累了想说了再继续说。”白雎并不在意龙誉这毫无男女之别的举动,只是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这么睡怎么舒服,来,到小榻上睡。” “啊哈哈,小哥哥,你长胖了,从前你这腿上连块肉都没有,枕着都像柴禾。”龙誉则是将脑袋在白雎腿上搓来摆去,笑得不亦乐乎。 于是白雎原本还淡定的脸便在她这么搓来摆去的情况下慢慢红了起来,连忙用双手稳住了龙誉乱晃的脑袋,有些无奈道:“阿誉,不要乱动。” 白雎说着忙将龙誉就要蹭到他腿根上的脑袋给轻轻往下移了,耳背也有些红了起来,再由她这么乱动,就要碰到她不该碰的地方了。 可是一向粗枝大叶对男人身体尚算了解的龙誉此刻没有注意到白雎身体的变化,只注意到了他绯红的双颊,一时兴起不由抬起双手,像从前那样“偷袭”地两手贴上白雎的双颊揉搓着,哈哈笑道:“小哥哥还是那么容易害羞,不行哪,要比我脸庞还厚才行的!” “阿誉,累就别闹了,睡吧,来,到小榻上去。”白雎双颊绯红地任由龙誉虐待他的脸,像从前那样由着她闹,只要她开心就好,轻轻将她的双肩扶住,将她整个上身撑起来,笑得无奈又宠溺,“若还是像从前那样枕着我的腿睡,我便也坐到小榻上去就好。” “好!”龙誉一高兴就蹦起身,一蹦起身,脑袋便撞到了车棚顶,嘣的一声闷响,白雎立刻将被这一撞身子立刻矮半截的龙誉小心地搂到怀里,关心又心疼道,“小心些,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 “来让我看看,撞到头顶哪个地方了?”白雎说着抬手就抚向龙誉的头顶。 龙誉突然这么被白雎一搂,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明明仍旧是那个能给她温暖的怀抱,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觉陌生,甚至,有些排斥。 心中排斥,龙誉便一把推开了白雎轻拥着她的怀抱,因为在那么一瞬间,她想到的不是眼前这个对她极致温柔的小哥哥,而是那个阴晴不定时常玩弄她的白面小男人。 他的怀抱与小哥哥的怀抱截然不同,小哥哥的怀抱是温暖的,而他的怀抱则是寒凉的,似乎任她怎么捂都捂不暖。 她就这么跟小哥哥到扬州走一趟,不知他若知晓,会不会又想着法子完整她,不过几日未见他那张挂着假笑的白面,倒是想念了。 “小哥哥,我睡了,我醒来之后就轮到你跟我说你的故事了。”龙誉一从白雎的怀里挣出便快速地挪到了小榻上,粗鲁地将摆在小榻上几只包袱一齐推到了最里边,而后扯过小榻上的一只小枕头,倒头便躺下,闭眼之前还不忘交代白雎一句,便是连她以前最喜欢的大腿枕头也不要了。 白雎看着自己骤然空落的怀抱,将举在半空的手慢慢垂下,本想再揉揉龙誉的脑袋,一时却觉双手沉重得抬不起来,只温柔浅笑道:“嗯,睡吧。” 龙誉抱着枕头在小榻上蹭了又蹭,终于寻到一个舒适的姿势,便不再动了,然而却是背对着白雎。 白雎坐在一旁静静看着龙誉微弓的背影,瞧着她一直未有转过身,当是睡着了,白雎才从衣襟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银铃铛,放在手心,眼神温柔地看着,仿佛在看他最钟爱的一件宝贝。 还记得这是她十二岁时,他从中原回到苗疆给她带的一只银锭子,她抱着新奇的银锭子看了又看,最后搂着他高兴地说,她要把那只银锭子打成银镯子,然后拉着他兴致勃勃地去找了打制银饰的一名老师傅,打了一只漂亮的银镯子后还剩下一点碎银,她便让老师傅给打了一只小铃铛,当时她高兴地编了一根红绳,将小银铃铛串在红绳上,拼死拼活让他戴在脖子上,他捱不过她的软磨硬泡,无法,终是妥协地让她兴高采烈地将那女孩儿家的东西挂到了他脖子上。 然而他不知,那只小银铃铛他一戴上就一直没有取下,直到他返回中原。 只是他担心,甚或说是害怕,害怕这取下了的银铃铛,再无机会重新挂到脖子上,因为他知道她戛然而止的话是为了什么,也知道她突然挣开他的怀抱是为了什么,所以他不能再等了,他走了最决绝的一步。 他这二十八年均是为了他人而活,他不想到头来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若是连她都保护不了,他重返中原便没有任何意义。 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哪怕是他的生身父亲,他也不允许。 白雎凝视着手心里的银铃铛,抬起另一只手捏住了穿在银铃上头小孔上的陈旧红绳,将小银铃铛垂在了眼前。 “叮铃……”有风从车窗拂进,银铃浅摆,发出如少女清脆悦耳笑声般的轻响。 只是眼睑轻闭并未入眠的龙誉听到这熟悉的银铃声,双肩猛地一颤,在白雎还没有注意到之前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不是不想与小哥哥说那个白面小男人的事情,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若换做以前她不会有任何犹豫,可如今,看着小哥哥的眼眸,总觉这样的话他不爱听,至于原因,她不知道,仅是直觉。 龙誉将手轻放到心口,不知她不在圣山,他体内的眠蛊可有折磨他?她没有与曳苍一道回圣山,他会不会担忧她呢? 想着想着,倦意渐渐袭上眼帘。 ** 当曳苍幽幽醒来之时,已是他们离开益州四日后的黄昏,他们所乘坐的马车即将进入苗疆地界。 仍旧是那一辆乌篷马车,车夫却已在三天前途经的一个小镇换了人,如今的车夫是林蝉蝉自己选的,是个平实憨厚的中年大叔,而那个帮他们从益州驱车出来的车夫则是一句话也不说的走了,不过临走前没忘丢给她一小袋的碎银子,使得林蝉蝉对白雎的好感和感激又多了一分。 也幸好有银子和这个新雇的憨厚车夫,否则曳苍一直昏睡的这四日,林蝉蝉真不知如何伺候,她虽不是什么娇娇闺阁大小姐,可从小到大都是别人伺候她,她还没有伺候过别人,况且她面对的是一个男人,虽然自认为已经能称之为她的男人了,可是像车夫大叔那样将她的男人全身上下都细细擦拭个遍,她还做不到,想想就觉得面红耳赤。 好在车夫大叔老实,知道什么当问什么不当问,只专心地赶车,细心地伺候该伺候的人,只有时候看到面红耳赤的林蝉蝉时,会觉得这个小媳妇真是容易羞臊,面对自己男人还这么羞,以后,难办哟。 曳苍缓缓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乌黑黑的车篷顶,侧头,就是林蝉蝉已经消瘦得厉害的小脸,眼眶乌紫红肿,小嘴轻抿,此刻正闭着双眼歪头靠着车窗,许是累极的缘故,车子一颠一颠,她的脑袋就一下一下地撞在车窗上,却仍旧没有醒来。 曳苍就这么定定看着此刻一点不貌美的林蝉蝉,看着看着,那眼神不是变得深情,而是慢慢变得拧巴。 他绝对是脑子没满水,才会一时冲动不顾一切地冲到中原来找回这么个小累赘,而曳苍一想到自己那无异于宣告他在乎她的疯狂行为,脸更黑了。 “林小蝉。”曳苍拧巴着接受了自己造下的这个“孽”,黑着一张脸想着林蝉蝉的名字,选了一个他还勉强能叫出口的名字沙哑着嗓子叫了着磕着车窗熟睡的林蝉蝉一声,谁知林蝉蝉只是动了动眼睑,并未睁开眼,而是摸索着向前伸出手,手盖到了曳苍脸上,然后再移到了他的额头上,掌心在曳苍额头停了片刻,没有感觉到烫手的温度,林蝉蝉才又放心地收回手。 “林小蝉!”曳苍被林蝉蝉这举动弄得眼角直抽抽,本想坐起身体,奈何他这一个月里受了两次伤的身体废得可以,此刻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黑着脸大声吼道,声音之大吼得在外边赶车的憨厚大叔险些栽下马车,而后笑着心中腹诽,这是一个羞媳妇和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呵呵呵呵…… “在!”而靠着车窗睡着的林蝉蝉听到曳苍这突然的一吼,立刻惊醒,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然后就这么猛地一站直身她的脑袋便撞到了车篷顶,疼得她忙弯下腰捂头直咧咧,捂着捂着,突然变得震惊不已,“曳曳!?你你你你,你叫我!?” “废话,那是你自己叫你自己?”曳苍没好气白了林蝉蝉一眼,他绝对是脑子没满水,才会看得上这么个只会惹麻烦的白痴小累赘。 可曳苍的话还没说完,便觉身上一重,竟是林蝉蝉整个人扑到了他身上。 “曳曳,曳曳,你终于醒了!”林蝉蝉激动又开心,一时竟忘了曳苍身上还有伤,竟高兴地整个人扑了上去,眼泪淌了他满怀,紧紧搂着他。 曳苍被林蝉蝉的举动弄得一怔,心底温暖开心却不表现在脸上,只黑着脸道:“老子这身体原本只是废了,你在这么一压,你就要升级成寡妇了。” 林蝉蝉惊蛰一般立刻直起身,眼眶更红了,眼角仍在沁泪,吸吸鼻子,有些不解道,“寡妇?” 林蝉蝉自己问完之后才明白曳苍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扑到了曳苍身上,高兴地啊啊叫着,“曳曳的意思就是说答应娶我做媳妇了,是不是?是不是!?” “疼疼疼疼疼——”曳苍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家伙,体重不轻啊,他心口上的伤可经不起她这么狂压,再裂开一次他就可以去见阎王了,语气不由得恶劣,“起来起来!我要是被你压死了,鬼娶你当媳妇!” “嗯嗯嗯!”林蝉蝉高兴地绷直身子,笑靥如花地看着曳苍,“那一下次换曳曳压我,这样曳曳就平衡了!” “……”曳苍顿时想吐口老血。 坐在马车外的车夫大叔顿时咳嗽了几声,满脸涨红,原来这小媳妇是内里彪悍啊,这小相公才一醒来就压来压去,别忘了你那小相公身上还有伤哪,不适宜压来压去哪…… 林蝉蝉虽是笑着,眼眶里却是泪珠大滴大滴滚落。 “哭哭哭,没有哪次见你你是不哭的,知不知道女人的眼泪是最烦了。”曳苍看着林蝉蝉红肿得不能再红肿的眼眶,艰难地抬起无力的手,用指腹毫不温柔地替林蝉蝉擦掉脸上的泪,有些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哭了,我现在是活着,又不是死了,再哭,眼睛都瞎了,老子可不想养个瞎子。” 她这眼睛,要是再落泪,就算不瞎,日后也会留下毛病的,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小累赘。 “曳曳肯娶我当媳妇了,我高兴!”林蝉蝉吸吸鼻子,昂起头让泪水倒回去,笑得幸福,“我不哭了,以后都不哭了!” “林小蝉,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孽,所以这一世老天降下你这么个小娃娃来折磨我?”看到林蝉蝉不再哭了,曳苍才重重叹口气,说得无比揪心,“你看,你这么死皮赖脸地要我娶你当媳妇,险些让我把这条老命都豁出去了。 ”嘻嘻,那肯定是我上辈子造了福,又或者说是上辈子你欠了我的,所以这一世老天把你送给我了!“林蝉蝉昂头笑得得意,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净,”曳曳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嫌弃我,其实心里是很喜欢我的,不然也不会到中原来找我了!“ ”行了行了行了,你有脸说,我还没脸听了。“曳苍白了林蝉蝉一眼,语气不善道,”扶我坐起来,总这么躺着,老子后背要烂掉了。“ 一听曳苍说后背要烂掉了,林蝉蝉立刻紧张小心地扶住他的双肩,将他小心翼翼地扶坐起来,扯过一直准备在马车里的一叠厚厚的衾被塞到了曳苍背后,让他倚靠着衾被坐得舒服些。 曳苍看着满面疲态动作小心却又发自内心笑得开心的林蝉蝉,有心疼,也有感动。 ”林小蝉,我要是就这么废了,你后不后悔?“曳苍被靠着厚厚的衾被,盯着眼眶仍旧红肿的林蝉蝉,似玩笑又似无奈,”娶你这么个媳妇,代价可真高昂。“ ”我不后悔。“林蝉蝉盯着曳苍,眼神真诚坚决,”曳曳要是废了,我养曳曳一辈子。“ ”呸!老子要活得活蹦乱跳的,既然要娶媳妇也要风风光光的,要是残废了算个鸟屎!“曳苍突然一激动就直起腰杆,一直起腰杆就扯到伤口,不禁倒吸口凉气,”嘶——疼死老子了——“ ”曳曳你有没有事,来我帮你看看伤口。“曳苍一疼,林蝉蝉就紧张,说着就要去帮曳苍看他胸膛上的伤,怕曳苍不相信她会看伤势,又解释道,”我会处理伤口的,这几天都是我帮曳曳处理伤口的,所以曳曳现在才这么有精神。“ 只是林蝉蝉的手还没有碰到曳苍的身体便被曳苍轻轻握住了手腕,曳苍静静地看着林蝉蝉,难得的没有态度恶劣,却也没有浓情蜜意,只是很平静道:”林小蝉,以后不要再哭了,哭多了,会瞎的,既然决定跟我走,日后若有什么,就跟我说,我虽给不了如林府一样的锦衣玉食,却是自信能给你一世无忧无愁。“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有的只是实实在在的话,却给林蝉蝉这一生最大的感动,用手捂着嘴让自己忍着不落泪,可终是无用,泪水还是大滴大滴的滚落。 曳苍轻轻叹息一声了,慢慢抬手,轻轻揽过林蝉蝉的肩,让她靠到自己肩上,林蝉蝉怕碰到他的伤口便一直僵着身子,曳苍便用手将她的头按靠在自己肩上,”死不了,这点点疼又不是忍不了,你再绷着身子我就不娶你当媳妇了。“ 林蝉蝉立刻乖乖地将头靠在曳苍的肩上。 ”最后哭这一次了,日后若是还让我看见你哭,那我就……“曳苍突然打住。 ”那就怎么样?“林蝉蝉吸吸鼻子追问。 ”那我就打你。“曳苍轻轻笑了起来,很温柔,声音亦是林蝉蝉从未听过为温柔。 ”嗯!我以后再也不会哭了,这是最后一次!“林蝉蝉亦哭亦笑,再一次整个人扑到了曳苍身上,紧紧搂住了他。 曳苍温柔地笑着,也轻轻搂住了林蝉蝉。 其实,付出的又岂止是他而已,她为他所抛却的,更甚。 外边的车夫大叔也笑了起来,真是年轻人,年轻无限哪。 ”曳曳,曳曳,你再叫叫我的名字!“林蝉蝉将一把鼻涕一把泪蹭在曳苍身上蹭干净之后,才从曳苍的怀中蹦出来,眨巴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兴奋地看着曳苍。 曳苍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叫叫嘛,再叫叫让我听听嘛!“林蝉蝉不依不挠地抱住了曳苍的胳膊,摇晃着。 ”你再摇我的胳膊,我这胳膊就废了。“曳苍没好气道。 ”嘻嘻,曳曳说了,死不了,这点疼又不是忍不了。“林蝉蝉果断搬出了曳苍方才说过的话,继续撒娇,”曳曳再叫叫我嘛,还从没有人这样叫过我呢,大伯叫我小蝉儿,二叔叫我蝉儿,其他人呢,不是叫我林姑娘就是叫我大小姐或者林大小姐,曳曳的叫法最与众不同了!“ ”你自己叫几声来听听也一样。“曳苍突然间觉得好头疼,小娃娃不好整啊,他的新媳妇不同常人啊! ”那不一样不一样!“林蝉蝉不满地撅起了小嘴,将曳苍的胳膊晃得更厉害,”你要是不叫给我听,我就把你的胳膊晃断!“ ”……“曳苍觉得他拼了性命找回来的不仅是小累赘,还是个大赖皮,为了自己的胳膊着想,终是妥协道,”服了你了,林小蝉,林小蝉,林小蝉,林小蝉,林小蝉,大女王,满意了没?“ ”哈!满意了!“林蝉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而后想了想,又低下头,飞快地在曳苍脸颊上落下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双颊绯红连忙转过头不敢让曳苍看到。 曳苍怔住,而后轻柔笑了。 只是曳苍笑着笑着,忽然笑容就出现了裂纹,盯着还没敢回头看他的林蝉蝉,问道:”林小蝉,那个和你一样大的熊孩子呢?“ 龙誉呢!?那个牵系着大人性命的熊孩子呢!? ”曳曳说的,是龙誉吗?“林蝉蝉听到曳苍的话,一时也忘了娇羞,转过头看着曳苍,只见曳苍点了点头,她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 ”这是哪儿了!?她没有跟我们一起离开益州城!?“曳苍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脸上的表情登时又变得严肃起来。 ”龙誉让我带着你先走,她……留下有些事情要办。“林蝉蝉觉得严肃起来的曳苍总有种可怕的感觉。 ”那个白衣公子,是什么人?“曳苍盯着目光有些闪躲的林蝉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冰冷,以免吓着了这个肯为他抛却一切的小娃娃,”林小蝉,你认识的,对不对?“ ”曳曳,我……“林蝉蝉有些不敢看曳苍的眼睛。 ”看着我,说实话。“曳苍轻轻握住了林蝉蝉的手,”林小蝉,你既然决定了要嫁给我,就不该有事情瞒我的对不对?“ ”他是……我的未婚丈夫……“林蝉蝉怕曳苍怨怪她之前没有与他说明,连忙抬起头解释道,”不过我才不喜欢他,我们没有什么的!“ ”我知道,我不是怀疑你这个。“他怀疑的并不是此事,而她心中若是有别人,也绝不会跟他走了,他想要知道的,是另一件事,”那他是谁?“ ”他是扬州藏剑山庄的少庄主,白雎公子。“她知道的,曳曳不会猜疑她的。 可是林蝉蝉的话音一落,曳苍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大叫一声,”停车!“ 车夫大叔被曳苍的大吼惊住,旋即勒马。 ”曳曳怎么了!?“林蝉蝉大惑不解。 ”林小蝉,让车夫把马车卸下,我们只要马匹,快!“曳苍急急吩咐道。 ”曳曳你要驾马!?“林蝉蝉大惊,”不可以!你现在连动都不方便,怎么驾马!?不可以!“ ”顾不了那么多了!“曳苍深吸一口气,猛地坐起身,身上伤口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只皱眉咬牙忍住。 ”曳曳!不行!我不能看着你那自己的命开玩笑!“林蝉蝉大惊失色地伸手挡在车门前。 ”林小蝉,我不能为了自己,而让我最敬爱的大人有性命之忧。“曳苍面色阴沉,抬手轻轻摩挲着林蝉蝉的脸颊,好似在安慰她不要怕一般,”林小蝉,没有大人,我早就死了,你可以明白的。“ 林蝉蝉将下唇紧紧咬出血来,终是艰难沉重地点了点头。 暮色渐浓,马匹狂奔。 大人,是万万不能有事的!” ------题外话------ 啊啊啊~大叔又要出门玩了~ 116、不高兴而已,想杀人 夜凉如水夜,月色昏黄。 烛渊坐在蚩尤神殿中庭的石凳上,手里握着一支夜箫,指腹轻轻摩挲着箫身。 中庭很是安静,昏黄月色中唯闻潺潺水流之声。 烛渊忽而将夜箫一端抵到了自己唇下,轻轻一吹,无声,不禁微微蹙眉,换做用力一吹。 “哔——”尖锐刺耳的箫声划破宁静,震得耳膜都生疼。 烛渊看着自己手中的夜箫,有些气恼,一气恼便将手中夜箫扔到了地上。 夜箫在他脚跟前滚了几下,停了下来,烛渊阴沉了脸片刻,才又弯腰将脚跟前的夜箫拾起。 为何他吹出的箫声就这么不堪入耳,而她吹出的箫声竟能让他心安得安然入睡? 她离开圣山将近半月,半月没见到她一副小野猫的模样,倒是想念了。 不过她这一趟离开圣山似是有些久了,小家伙莫不会是又想着要逃吧? 烛渊这般想着,眸光完全冷了下来,握紧手中夜箫,站起身往前殿走去。 阿妹,你想让我失望么? 你所说过的话,只是玩笑么? 你可知道,我生起气来,是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 烛渊堪堪步入前殿,一直在殿口等待多时的教徒立刻恭敬地单膝跪下,“大人!” 教徒很想泪奔,等着见大人一面多不容易啊,他已经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了,可蚩尤神殿不是他们这些教徒能随意踏足的,非急事大事不得进入殿口,而就算是急事大事也只能在殿口与大殿的交界处等着,没有祭司大人的允准便擅自踏入殿内的人,后果……没人敢想象。 “进来吧。”烛渊已将心中沉闷收整,面上又是恢复了平平淡淡的神情,看着一脸焦急的教徒,仍只是淡淡问道,“何事禀报?” “回大人,殿外有人求见大人,道是有急事大事要与大人说,手中还有曳苍大人的银牌,属下不敢耽搁。”教徒单膝跪在大殿中央,恭敬回道,“是位姑娘,神情很是慌张,真的像是有大事急事的模样。” “你倒是会看相了?”烛渊微微挑眉,眼里阴沉闪过。 “属下不敢。”教徒连忙低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既然曳苍的银牌,便让她进来吧。”能让曳苍放心交予银牌的人,他倒是要见见。 “是。”教徒恭敬应声,连忙退下,满背冷汗。 祭司大人,果然不是他们这些小教徒能见的,单就那气场就足以让他们不敢直腰,说上几句话就能让他们莫名冷汗涔涔。 站在蚩尤神殿外焦急等待了两个时辰的林蝉蝉已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不管冷脸立在殿前的教徒就冲到神殿里,可曳苍在再一次昏迷之前对她千叮万嘱,蚩尤神殿万万不可闯,大人万万不可得罪,见到大人小心说话,万不能乱说或多说一句话。 而这本不该林蝉蝉前来蚩尤神殿,奈何曳苍一到圣山脚下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便再一次倒下了,还是林蝉蝉照着他交给的口号在哨卡找来了值守的教徒把他背上的圣山,也幸好他们就算千赶万赶也不忘在临至上山前换上了苗衣,否则林蝉蝉真怕自己被哨卡那森森冷箭给射死,因为这一路上曳苍把该注意的该知道的都一一给她说了。 林蝉蝉知道,这是曳苍不放心她,所以一路就算没有气力也忍着痛把圣山该知道的都告诉她,以免她不熟悉不适应而犯错,而曳苍本是让林蝉蝉将事情告诉布诺,再让布诺到蚩尤神殿告知烛渊,奈何林蝉蝉匆匆去找布诺后才得知布诺已经下山去了,半个月内是不会回到圣山的。 林蝉蝉无法,曳苍再次昏迷,布诺不在,曳苍不顾性命之忧而拼死也要回到圣山告知烛渊的事情不能再由别人代劳,林蝉蝉只能握紧了曳苍在昏迷前交到她手中的银牌,亲自来到蚩尤神殿。 可是她没想到,这个曳苍口中所说的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的祭司大人架子这么大,堪比皇帝老子,她这么心急如焚地在殿外等了两个时辰,他在里面居然连屁都没吭一声,心里不禁替曳苍不平,觉得这种人不值得曳苍为他担一点点的心。 可是当林蝉蝉见到那斜倚在石椅上一脸平淡眼神凉淡的年轻男子时,心中不满还来不及宣泄便先溜得干干净净,因为那无形中遮罩在身边的冷冽气息,以及那座上男子的眼神,虽然淡淡平平,却似含刃,令人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被削成肉泥。 “见过祭司大人。”林蝉蝉躬身垂首,态度很是恭敬,不仅是她记得曳苍的话,更是因为她真真是感觉得到面前这个男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这就是曳曳口中的大人,烛渊大祭司? 居然,这么年轻!?比曳曳还年轻!? 就在林蝉蝉心中一连串疑问冒起却恭敬地站在烛渊面前的时候,烛渊也微微眯眼看着她,稍倾,才微微笑道:“你就是曳苍不顾性命也要见到的人?” “中原林家的大小姐,林二将军林麒的独女?”又或者说是,那个小家伙的妹妹? “祭司大人认识家父!?”林蝉蝉顿时惊讶,她可是连自己爹娘的面都没有见过的,大伯说,她爹在她出生前就不在了,她娘则是在她难产的时候死的。 “我想,但凡如我这个年纪的苗人,没人不认识你们林家的三位英雄。”烛渊浅浅笑着,话里嘲讽意味浓浓,盯着林蝉蝉,“所以我在想,曳苍看上你又带回你,是要毁掉多少埋在他心底的东西。” 当年林家三位将军率兵攻进苗疆,将仇恨种在了每一个苗人的心中,曳苍也不例外,相较于他这个对任何人都无甚在意的人来说,曳苍心中背负的可不比他少。 “呵呵,我似乎不应当在曳苍不在的时候与你说这些有的没的,省得曳苍醒来后又为你伤神。”烛渊看着林蝉蝉怔愕的眼睛,支手撑额,漫不经心道。 “你怎么知道曳曳昏了过去?”林蝉蝉觉得这个大祭司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有种一种瘆的慌的感觉,这种阴森森的人到底是哪里值得曳曳敬佩? “曳曳?”烛渊突然眉毛微挑,笑意深深,“叫得倒是亲密。” “你认识曳苍不到三个月,而我认识他,已经二十五年,没有什么不知晓的。”烛渊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神情懒散,“若他醒着,绝不会让你来见我,要知道,你之所以被曳苍带离开圣山,是因为我让他杀了你,他不舍得而已,而他既然肯为了你独闯中原,自然就当防着我见到你,以免我突然一个心情不佳,抬手就把你的脑袋给拧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烛渊慵慵懒懒地说着,似乎完全不把人命当命,听得林蝉蝉觉得这个男人不是一般阴森,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离他越远越好,却又不敢,只能僵着身子站着,心底一遍遍念着曳苍的名字以给自己一点还站在这个蚩尤神殿里的勇气。 她发誓,她以后再也不会单独面对这个五毒教权力最大的大祭司,会短命的。 “说吧,曳苍让你来见我,是要说什么要紧的事情。”烛渊的话依旧冷冷淡淡的,没有丝毫疑问味道,就像是一场戏要开始了,管你台上演得有多卖力,他爱看不看的态度。 “我们在芙蓉城遇到了白公子,是白公子帮了我们,然后我们才安全回到的苗疆。”林蝉蝉决定赶紧说完正事赶紧走人,这里,太骇人。 “白,公子?”烛渊手指轻轻敲着椅把,眼睛慢慢眯起,危险流露,“中原第一公子,扬州藏剑山庄的少庄主,白雎白公子?” “正是。”林蝉蝉有些震惊,她觉得这个笑得恐怖的大祭司似乎是无所不知。 “然后?”烛渊眸中已是寒意森森。 “然后,龙誉没有和我们一起离开芙蓉城。”林蝉蝉照着曳苍交代的话完完全全告诉烛渊。 而后,整个大殿陷入了安静之中。 良久,烛渊才轻轻笑了起来,“呵……我说难怪等不着她回来。” 原来,竟是如此,很好,好得很。 林蝉蝉突然觉得周身充满了危险的味道,害怕真像烛渊所说的,他一不高兴就会把她的脑袋给拧了,她相信他这样的人绝对说得出就做得到。 “她只是让我们先走,没说她不回来啊。”林蝉蝉觉得她有必要补充一下,以免龙誉无辜遭殃,她还觉得龙誉挺好,以后能时常见面不缺个伴呢,不能突然就没了。 烛渊只是冷冷看林蝉蝉一眼,林蝉蝉立刻噤声不敢再出气。 “回去照顾曳苍吧。”烛渊依旧保持着斜靠在石椅上的姿势,没有再问什么,林蝉蝉立刻喜上眉梢,一时忘了曳苍交代了离开要行告退礼,连忙转身跑了。 “曳苍的爹娘是被中原人杀的。”就在林蝉蝉即将走出前殿时,烛渊的话幽幽飘进她耳朵里,使得她欢快的脚步骤然僵在原地,猛地回头,那张石椅上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而后,林蝉蝉的脚步再也欢快不起来。 烛渊又到了中庭,开启了进入地底山洞的机关,悄声无息地走了进去,机关再沉沉关起,中庭又陷入了静寂之中,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 烛渊一直在山洞里呆到翌日天微明时才出来,双手染满鲜血,神情阴冷,到了偏庭的泉水里泡了半个时辰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慢慢往曳苍所住的小殿去了。 曳苍此刻已醒来,只是气色很不好,脸上血色全无,胸口的伤因几天不停不歇地奔劳悉数崩裂开,林蝉蝉正坐在床沿上一边替他擦拭伤口,一边听他说去要到哪儿去取药,取什么药,眼睛红红肿肿的,却是不再掉一滴泪,只曳苍语气艰难地说一句,她就点一次头。 烛渊到来时见到的就是曳苍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淡淡的眼神未变,却吓得林蝉蝉立刻抓住了曳苍手,曳苍则微笑着让她去药王谷取药,拿到崎棉那儿去煎或者在那儿煎好了再回来,林蝉蝉知道曳苍是为了不让她呆在屋里不自在故让她离开了,而林蝉蝉也很是担心曳苍的伤,真的怕突然哪一天早上她醒来就看不到他睁眼了,忙用力点头往药王谷的方向跑去了。 “曳苍,就算是二十年前,你也没有出现过这种要死不活的情况。”烛渊站在床边,俯视着曳苍胸口上狰狞的伤口,凉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关心,“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大人,难得我找到一件值得我豁了性命去做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讽刺我了。”曳苍痞子似的扯嘴角一笑,双手撑着床板想要坐起身,却被烛渊按住了肩头制止了他的动作。 “躺着吧,没见你什么时候见着我这么积极地想要起身行礼。”烛渊说着,在床沿坐下了身。 “还能活着回来见大人,当然要表现表现。”曳苍哈哈一笑。 “那就把你这副废身体养活了我让你表现个够。”烛渊说得淡然,盯着曳苍的眼睛,“曳苍,为爱疯狂真不像你的作风,所以,你要是过两天就死了的话,我就让你女人给你殉葬。” “嘶——”曳苍想要动动身子,突然牵到伤口,也不忍着,倒吸一口凉气,而后笑意满满,“这个嘛,大人只管放心好了,我这条烂命只怕现在阎王爷也不敢收。” “这倒是,你这条命确实有些烂。”烛渊不给面子地接口。 “……”大人,好歹给个面子。 沉默稍倾,曳苍观察了烛渊的神色,才又惭愧地开口道:“大人,我有罪过,没有把那熊孩子一起带回来。” “你?”烛渊似鄙视一般轻轻笑了起来,“还是我让她却帮衬你的,你能从中原的天罗地网中把你这条烂命带回来就算是好的了,还指望带她回来?” “……” “她自己有手有脚,自是想回的时候就回,不想回的时候就不回,从没把我的话听进耳里过。”烛渊说着,声音慢慢变凉。 “大人,她现在可是圣蝎使了,您的话,她自然要听。”曳苍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 “曳苍,其实我觉得我没资格嘲笑讽刺你。”烛渊不再就龙誉听不听他管制的话题往下,而后不自觉地将手摸向自己腰间,将那支插在腰带里的夜箫拿到了手里把玩。 曳苍一时大惊,瞬间又冷静下来,这是他早就猜得到的事情,“大人要到中原去?” “那你觉得我要不要去?”烛渊摩挲着手中夜箫,神情冷淡,“我觉得我必须要去。” “大人为何觉得自己必须要去?”曳苍觉得,打铁要趁热,大人孤独寂寞煎熬了这么多年,真的如老左所说,该有一个人来陪伴他救赎大人,只是大人似乎比他还要磨叽扭捏,不就是感情和小女娃娃的事情,不愿承认还搞不定,这才不像大人的作风。 因为曳苍的问话,烛渊又慢慢转眼看着他,曳苍毫不闪躲迎视他的目光。 “不高兴而已,想杀人。”烛渊也没有隐藏自己心中想法,或许也只有面对陪伴了他二十五年的曳苍和布诺之时,他才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一如二十年前那样,“或许,我没有你这么敢于承认和面对,甚或连布诺都比不上。” “大人。”曳苍还是艰难地撑起了身,看着烛渊,看着烛渊的眼神不是平日里下属对主人的恭敬,而是朋友对朋友的真挚,“你早已把自己的心封死了,感觉不到自己的心,也察觉不到的心。” “我们知道你放不下过去放不下仇恨,我们也不会劝你放下,因为我们自己也从没有放下过。”曳苍说着,抬手搭上了烛渊的肩,“可是我们不想看见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那个女娃娃,我们瞧得出,她对大人来说是特别的,不仅仅是因为眠蛊,我们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大人真正笑过了,她却能让大人真正笑起来。” “大人,何不尝试去承认去接受?”曳苍说完又笑了笑,“我就一粗人俗人,说不出什么好话,可面对大人,我说的都是实在话。” “我有笑了么?”烛渊淡淡问道。 “大人自己不知道而已。”曳苍点了点头,突然皱眉,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中原人不是有句什么话来着,什么当局什么旁观的,一时想不起来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烛渊略微鄙视道。 “对!就是这句!”曳苍一兴奋就一掌拍到了烛渊肩膀上,拍完后觉得不对,这不是老左,一时激动拍错人了,便又假装伤口疼躺回了床上。 烛渊斜了曳苍一眼,慢慢从床沿上站起身。 “既然如此,我是必须到中原走一遭了。”烛渊将夜箫别回腰间,“反正有你给我开了不要命前往中原抢女人的先河,我不怕丢人。” “……”大人真是做什么事都不忘踩他几脚。 “我走了,祈祷我别像你一样废着回来。” “……”曳苍再一次狂汗,却见烛渊已经离开,不由大惊,“大人!你不能就这么去啊!老左不在,你要带上几位圣使啊!大人!” 大人不会像他一样脑没满水自己去吧!?等待他的已经是天罗地网,更何况对方是中原第一公子,前往的人是大人! 烛渊的确是只身离开了圣山,无视了曳苍狂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那他对她的情感不仅仅是喜欢?而后不可失去? 是这样么? 可能么? 可不管可不可能,可不可失去,他现在就没法忍受她身处中原和另一个男人有说有笑。 所以,这一趟中原,他非去不可。 即便,天罗地网。 这样,他才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题外话------ 大叔今天无话说,苦逼得一言难尽 117、他有没有也想到她呢? 龙誉与白雎到达扬州时已是深秋之际,马车在路上跑了整整七日才到达扬州,龙誉坐了七天的马车简直就是坐得头昏脑涨,一到扬州一跳下马车就发誓以后再也不坐马车了,白雎则笑着问她,既然一路坐得难受,为何不直接骑马,龙誉则是哼哼几声,没有说她纯属忘了骑马这一回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深秋之际,素有绿杨城郭之称的扬州也开始泛着秋天的黄意,白雎笑着说,他曾说过杨柳青青,要到明年开春才能看到了。 除了临渊城和益州那些靠近苗疆的城池之外,龙誉还没有到过中原的其他地方,忽而来到了与西南苗疆气候还有环境有天壤之别的江南之地,虽然皮糙肉厚,但还是有些不适应。 马车是停在一家客栈前的,白雎下了马车后便带着龙誉往二楼上房去了,龙誉跟在白雎身后上楼时回头望了一眼正在柜台前掌柜交谈的墨衣,眼神并未见喜悦,而是有些暗淡,便是住进这种叫做客栈的地方,也不用小哥哥自己打点一切了吗? 小哥哥,究竟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这一路上他没有少和她说他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在哪儿过的,但是她总觉得,小哥哥的话只是说了一半,并没有说完,好像有什么在刻意隐瞒她一样。 她想问,却又怕问出口。 有些梦,一旦碎了,便一辈子都难圆了。 有店小二在面前引着路,上了三楼,转个弯,走到尽头,店小二哈着腰推开了最里面两间房门相对着的房门,白雎微微点头,递了一小块碎银给店小二,店小二笑得见牙不见眼将腰躬得更低,退下了。 龙誉看不惯中原人这种爱财如命的模样,厌恶得很,抬脚踏进了右面的房间,一踏进门槛,龙誉便被屋中摆设惊住了。 雕花架子床,坠紫绸软帐,曳地帘帐,红木圆桌,青瓷茶壶,球形镂空小香炉,馨香袅娜,于临街一面劈一扇小门,门外是小廊,廊上置摇椅一把,小几一张,真是惬意十足。(.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中原人,就是会享受。”龙誉将整间房屋看过一遍,最后再走到小廊上,只见从小廊往外看去,能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街景,错落有致的房屋,蜿蜒在城内的小河,弯拱在河上的石桥,远方还能看到眉黛般的远山,一派平和的景象,令龙誉不禁咂咂赞道。 “那么现在也让阿誉来享受一番不好吗?”白雎浅笑着走到龙誉身边,与她并排站在一起欣赏街景远景,语气温和。 “我可不愿消受中原人的福。”龙誉轻哼一声,却还是转口道,“不过陪小哥哥来看看也好。” “或许慢慢的,你会习惯也不一定呢?”白雎笑得温和,眉眼含着一丝忧伤,又含着一丝期待,抬手揉揉龙誉的脑袋,“累坏了吧,待会上了热水好好梳洗一番,吃了中饭带你到街上走走,还要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小哥哥对扬州很熟悉?”龙誉盯着白雎温柔的眉眼,脱口问道。 “嗯,算是吧。”白雎收回手,“不是都跟你说了的吗,这两年我是在扬州呆的居多。” 白雎面上柔笑,心中却苦涩得紧,他不是不想将她带到藏剑山庄,不是他害怕自己护不了她,而是怕她看到藏剑山庄四个大字之后会离他远去,他不是有意瞒她,只是两年来她对中原人的怨恨愈来愈深,他不知如何开口坦白。 而他一旦坦白,就表明了这十年她一直活在他的欺骗中,那么嫉恶如仇的她,能接受得了他这十年谎言背后的真相吗? 若是两年前,他还敢告诉她真相,可是两年前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地就离开了苗疆,如今再见面,他却开不了口。 那么他不能急,他只能慢慢地让她接受他是中原人的真实身份,他不想她怨他恨他,哪怕一丁点,他也不想。 他想要她即便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后依然能够如从前那般信任他,以及,喜欢他。 “为什么要呆在扬州?”龙誉问出了自己这一路上都没有问出口的话,白雎看着她,正欲开口,门外传来了店小二的声音,倒是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先好好洗个澡,然后带你去吃些东西,我们再去玩。”白雎绕开了龙誉的问题,再一次揉了揉她的脑袋,出门让店小二把热水和浴桶端上来,便到自己对面房间去了。 不得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上热水的速度不是非一般快,就在龙誉要阖上房门时,白雎出现在了门外,手里捧着一套浅绿色的衣裙。 “阿誉,你身上的衣裳该换了,总是扮成个男孩子的模样,也不行。” 龙誉看着白雎手里的衣裙,蹙眉,毫不掩饰眼里的排斥,“中原衣裳,我不想穿。” “可这儿是中原,不穿中原衣裳,阿誉还想穿什么呢?”白雎耐心温和地劝说,“而且就算你想穿苗衣,这儿也没有你可以换的苗衣,不是吗?” “好吧。”龙誉叹了口气,接过白雎手里的衣裙,又轻哼一声,“就听小哥哥的,就算是给小哥哥面子。” 龙誉说完,关上了门,忽而又打开门,探出一颗脑袋,认真地交代道:“小哥哥,你可不能偷看啊!” 虽然那个白面小男人总说她没料可看。 龙誉又关上了门,白雎摇头浅笑,玩笑道,“那我帮你把着门也不让别人偷看好不好?” “不用不用,只要你不偷看就行了,你去洗你的吧!”房里的龙誉倒是爽快。 白雎轻笑出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的确也要好好沐浴一番。 白雎沐浴好并且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后便站在龙誉门外等她,龙誉并未让他就等,很快便拉开了房门,白雎在看到龙誉的一瞬间,有些怔住了。 眉如柳,不妆而娇,眼似穹,不点而幽,小巧的鼻子因为刚刚沐浴过的缘故透着淡淡的粉色,小嘴如精雕细琢过一般娇艳欲滴,细腻的皮肤不是闺阁女子的白皙,而是带着些微微的麦色,因着方才洗头了的缘故,此刻及腰乌发正散在肩头,银珠耳坠,浅绿裙裳,外罩一件绣莲纹薄绸衣,这是白雎第一次见到龙誉作中原女儿打扮,与身穿苗衣时的灵韵想比,倒有别有一番貌美风情,一时竟看得移不开眼,可这样一幅如画美卷在龙誉一张口时就毁了。 “这什么衣裳,难穿得我都想撕了,小哥哥你看,我穿了半天现在连腰带都还没有缠上!”龙誉半鼓着腮帮子将一段颜色稍深一些的绿色腰带往白雎面前一甩,很是恼怒道,说完之后才定定看着白雎,看着看着就贼兮兮地挑眉笑了,“小哥哥,越长越俊哪,告诉我,迷倒过多少阿妹了?” 沐浴后的白雎,白玉冠,玉发簪,长发高绾,着一件白色绸子长衫,衣襟与袖口处以银线绣竹纹,呈暗花感,脚踏一双黑底镶银边长靴,腰间系一衮银边腰带,再坠一质地温润色泽通透的圆形白玉佩,也因着堪堪沐浴完的缘故,衣襟盘扣并未扣到顶,使得脖颈前的衣襟微微敞着,露出脖颈下白皙的肌肤与性感的锁骨,与穿着苗衣的他,真真是天壤之别。 “小哥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白,像女人一样。”龙誉看到白雎白皙的脖颈时,有些瞠目结舌,立刻嫌弃道,“从前你在苗疆的时候,也没发现你这么白啊。” “什么叫‘也变得’?阿誉还认识谁也是很白的么?”白雎温柔笑着,拿过了龙誉不雅地晃在手中的腰带,将她往她房里推,听似无奈却极为宠溺道,“来,进屋里来,我帮你系腰带,怎么还是那么笨手笨脚,连个腰带都不会系。” “是这种中原衣裳太麻烦,不是我不会。”龙誉一点不觉羞,反倒自豪得可以,“反正以后我也不会穿这种中原衣裳,会与不会,没什么两样,那我还要会来干什么,小哥哥,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对,我们阿誉说的话,好的坏的都是对的。”白雎浅笑着替龙誉缠好了腰带,忽然爱怜道,“阿誉长成美丽的大姑娘了,倒是瘦了,怎么了?过得不好吗?” “别说了别说了,没死就算是好的了。”龙誉像挥走晦气一般摆摆手,又想到了烛渊,她是没被他似乎变着法子的试炼折磨死就算是好的了,虽然他也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的小命。 龙誉觉得,这些日子她想到那个白面小男人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明明和他没有半分关系的话或者事情,她也总是会想到他,甚至有时候连小哥哥跟她说话她都没有听到。 这就是喜欢吧?嗯,一定是喜欢! 龙誉想着想着,又想到了烛渊那张没有多少表情的黑脸,想到他身上山泉的味道,想到沉睡时安静的模样以及他冰凉的胸膛。 那个不会照顾自己的白面小男人,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有没有也想到她呢? “阿誉。”白雎看着又兀自出神的龙誉,心猛地揪疼,叫了她一声没有反应,不禁握住了她的手,再唤了一声,“阿誉!” 这已经是她这七日里第十次失神了,他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竟连他几次唤她她都听不到,只知她心中所想,定和小妹密信中所说之人有关。 “小哥哥你叫我?”龙誉被白雎握住手才回过神,只是一回神的瞬间便下意识地将手从白雎手中抽出。 “饿了吧,走,带你去吃些好吃的。”白雎的手心空落落,心也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的阿誉,已经变了。 不,他怎么能让她变呢? 他想要她一直做他的阿誉。 ------题外话------ 大叔今天学校要值日,要三陪学生,陪吃陪看陪睡,一天不得回家,晚上也要在学校过夜,字是凌晨的时候加班加点码的,累得虚了,3点睡6点起,桑心~阿门,所以吐槽一下~ 118、戴这个东西,能养人的对不对? 各式楼阁鳞次栉比,飞椽相勾,棱角嶙峋,层叠上升,雕檐繁复,有似展翅欲飞的鹰鸟,有似威震山林的猛兽,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楼外廊弯梯迂,颇像中原舞女曳地水袖撩拨时的感觉。一条清泠的河水自城中蜿蜒而过,大理石铺陈的十二孔芙蓉桥如长虹偃月般倒映水面,河岸两旁仍是垂柳燕燕,酒幌临风,店肆熙攘,廊坊遍开,行人络绎不绝,脚步闲散,谈笑风声。才子翩翩,佳人依依,小贩吆喝,货郎担货,商货琳琅,很是一派非凡热闹。 这就是扬州?小哥哥曾经多次提到过的扬州?真是与临渊城还有益州城很不一样。 龙誉走在白雎身边,因为进城时她只是微微掀开车帘寥寥看了几眼街景,未曾注意细看过什么,此刻慢慢踱步于街市中,正四处张望着,既新奇又有些排斥。 “阿誉,给。”正当龙誉侧头看着路边的小摊时,面前突然多出了一样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六个小球似的玩意儿,外面包裹着一层红色的东西,由一根细木棒子串着,此刻细木棒子的底部正由小哥哥拿着,将这一串奇怪的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 龙誉盯着面前的东西,眨了一下眼睛,而后抬眸,看着白雎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秀眉微挑,“嗯――糖,葫芦?” “阿誉真是好记性,还记得我说过的话。”白雎温柔地笑着看龙誉终于算是笑逐颜开地接过了他手中的糖葫芦。 她并不喜欢扬州,他看得出的,可他想看到她明媚阳光的笑脸,想看她弯得如同月牙般的眉眼。 “哈!我当然记得,还记得当时你把我馋了好长一段时间!可是后来你只带回了甜糕没有带回这糖葫芦!”龙誉笑着咬了一整颗裹糖山楂,一碰到舌尖立刻笑得眯眼弯弯,“好甜!小哥哥果然没骗我。” 龙誉笑着说着,心急地一口就咬碎了裹在山楂上的糖衣,眉心立刻蹙起,深吸了一口气,“也好酸。” “那一次也不知怎的,我走遍了整个临渊城就是没寻着卖糖葫芦的,所以只给你带了甜糕。”白雎柔笑着解释,“可是甜糕你不也一样吃的很香吗,当时可没听见你抱怨来着。” “当时忘了,现在补骂。”龙誉笑着又咬了一颗糖山楂,“这个比甜糕好吃。” 龙誉说着,不自觉地又兀自补了一句,“那个白面小男人似乎很喜欢甜味的东西,想必这个他也会喜欢。” 龙誉自言自语的声音虽小,白雎还是听得清楚,眼里的笑容有一丝寒光闪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抖,忍不住问道:“阿誉,你说什么?” “嗯?”龙誉这才发觉她竟把心里突然间出现的想法给脱口而出了,便将手中的糖葫芦举了起来,笑道,“我说这个糖葫芦好吃,想着回去的时候带些回去。” “阿誉觉得好吃就行,喜欢吃的话就在这儿吃个够不好吗?”白雎忍着心底刺痛,让自己笑得没有任何异样,不想在顾及什么中原讲究的男女授受不亲,抬手便握住了龙誉另一只手,温柔道,“饿坏了没有?糖葫芦可填不饱肚子,我带你去吃些更好吃的。” “嗯。”龙誉再一次咬了一颗糖葫芦果子,笑着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在这中原街市上被白雎牵着手,也并不觉得被白雎牵着手有何不妥,以前在苗疆,莫说牵手,就是睡觉她都和她的小哥哥同在一张床上睡过,况且她一向都觉得中原礼教礼数太多,不就是牵个手,还要讲什么授受不亲,这是他们对情爱一事向来开放的苗疆人所无法理解的。 故,白雎牵起龙誉的手时,引来众多人的侧目,有惊诧,有鄙夷,有哀叹,更有艳羡。 惊诧这样的明目张胆传递彼此情意,鄙夷这样光天化日不懂礼教,哀叹如今的世风日下,女子艳羡的是竟有女子能得这样一个俊逸得近乎完美的公子的宠溺与呵护,男子艳羡的是竟有男子得如此貌美姑娘的大胆回应。 龙誉自然不知道这些注目着他们的眼睛深处的想法,故浑然不在意,白雎则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分,不去在意周遭的眼光,依旧对龙誉温柔浅笑点说着他们路上见到的事物,却不知他这样的笑颜迷住了多少姑娘的心,又令多少姑娘为他而驻足,为他而将心陷落。 只是那些期待他一个转身一个回眸的姑娘不知晓,他的眼里,唯有他所执手之人,再也融不进其他人。 然而,白雎没有回头,龙誉却回头了,继而凑近他笑得贼兮兮,“小哥哥,好多姑娘在看你呢,都很漂亮呢,小哥哥要不要也回头看看?” 龙誉说完,才发觉有些不妥,想要将自己的手从白雎手心里抽出,“险些忘了,咱们这样,只怕会引人误会,要是害得小哥哥娶不到媳妇就坏大事了。” 然而白雎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是将龙誉的手握得紧紧的,丝毫不给她抽出手的机会,并未回头,只是牵着龙誉的手继续往前,眼神很是黯淡,嘴角笑意消失,话语却依旧温柔,“不用管任何人,阿誉不用瞎操这种心。” 而那些一直等待着白雎一记回头的姑娘们看到的始终是白雎的背影,以及龙誉靠近他,两人的手握得更紧的画面,一地芳心碎。 “不操心?”龙誉忽然又笑得一脸贼兮兮,一边走一边将脑袋歪到了白雎面前,微微挑眉,“难道说,小哥哥心里有喜欢的姑娘了?” 白雎的双颊蓦地泛红,龙誉则毫无女子形象地哈哈笑了几声,不管白雎将她的手握得有多紧,还是用力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手,很快换成了一本正经的模样,“虽然我不讲究什么男女有别,可要是让小哥哥喜欢的姑娘看到就不好了。” 不会有哪个女人喜欢看到自己在意的男子和另一名女子亲近,同样,如果换做是她,她也绝不会想看到那个白面小男人和别的女人亲近。 白雎微微张嘴,想要否定龙誉所说的话,可他却又开不了口,因为他心里的确有喜欢的姑娘,只不过不是别的姑娘,而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是这个傻姑娘还没有意识到而已,而他,还不敢向她说出自己的情意,只好暂时作罢。 “先不说这个了,酒楼到了。”白雎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他无法回答的话题,只见他要带她前往的目的地已在眼前,不禁将话题撇开,想要再一次牵起龙誉的手,终是没有提起勇气,只是轻轻抚了抚龙誉的长发,领着她走进了一派雅致的品味阁。 白雎将扬州的特色小菜都点了一份,在上菜时将菜品向龙誉一一细细解释着,菜名,做法以及这道菜名字的由来,听得上菜的店小二瞠目结舌,不禁夸赞这位爷知道得可真多,他这一个在品味阁做了几年的店小二都没他了解得清楚,白雎笑而不语,龙誉则自豪高调地替白雎接受了店小二的夸赞,道,那是,她还从没有见过她的小哥哥不知道的事情。 店小二笑着说小夫人好福气,有这么个什么都知道又体贴的丈夫,没成想他的马屁竟然拍错了,看着龙誉突然拉下的脸色才懊悔自己说错了话害得只看要到嘴的赏银要飞了,白雎则是笑得温和,赏了店小二一小块碎银,店小二笑得点头哈腰,道是要是有吩咐尽管传唤他,他就在门外候着,白雎说不必候着了,店小二揣着银子万分高兴地带上门退下了。 “什么店小二,有没有点眼力劲儿!?”龙誉很是不悦,将手边满满一杯酒喝光了,抱怨道,“亏小哥哥你还给他赏银。” “阿誉就这么不喜欢给我当娘子吗?”龙誉的反应让白雎心中很是难受,有些苦涩地笑看着龙誉。 “什么娘子!?”龙誉吃惊,不解,拧眉,“小哥哥是小哥哥,是我最爱的兄长,亲人,况且小哥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可能给小哥哥当娘子!?” 龙誉显然对白雎说出的“娘子”二字深为吃惊,竟激动得站起了身,白雎则是浅浅柔笑,“我不过是玩笑着说说,阿誉用得着反应这么大吗,快坐下吃饭吧,吃完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在她心里,他仅仅只是兄长,是亲人而已吗? 可是他想要的,不是做她的兄长,亦不是做她的亲人,而是,做她的爱人。 “小哥哥,这种玩笑不好玩。”龙誉盯着白雎嘴角的笑意,确信他确实是在开玩笑之后,才猛地坐下身,心里吁了一口大气。 方才小哥哥所说的话依旧说话时的神情语气,真的让她以为他说的是他心底的想法,她不能相信,抑或说是不敢相信,小哥哥一直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对她又怎么会有除了兄妹以外的情感,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果然,仅是一个玩笑,也幸好,只是一个玩笑,否则,她无法接受。 “好好好,我错了,小哥哥错了,不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吃饭吧,不然饭菜要凉了。”白雎夹了一块鱼肉,细心地挑出鱼刺后放到龙誉碗里,含笑如常,“来,吃一块鱼,鱼刺我挑出来了,不会卡着喉咙的。” 龙誉看着白雎小心挑鱼刺的动作,觉得又看到了以前还在苗疆的小哥哥,满心感动地夹起碗里的鱼肉放到了嘴里,将嘴巴塞得满满的,一边吃一边说道:“小哥哥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两年,我吃鱼老被鱼刺卡到喉咙,所以每每一到吃鱼的时候,我就万分万分地想念你。” “那意思就是说,不吃鱼的时候都不想到我了?”白雎又夹起一块皮肉炸得金黄的鸡肉放到龙誉碗里一边玩笑道。 “小哥哥你是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要疯了。”她岂止是吃鱼的时候想到他呢,孤单的时候,寂寞的时候,迷惘的时候,困惑的时候,她都异常地想他,“只有小哥哥肯听我天上地下地胡吹,只有小哥哥能懂我理解我,遇到无法解的问题,也只有小哥哥会救我。” 龙誉啃着鸡肉,眼神忽然变得伤感,白雎放下筷子,坐到她身边,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温柔爱怜道:“吃饭时就不要想些不开心的事情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且本就不是你的错,不必一直自责,若有人在暗处盯上了你,那就是你防不胜防的事情。” “不过以后不用担心了,不用再担心吃鱼被卡住喉咙,不用担心有什么过不去的砍,也不用担心有人在你身上使阴谋诡计,因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了。”她是他宁愿负了天下也不愿负的心尖宝,他绝不会让她再受到丝毫伤害,也不会让她为了任何事情而悲伤,他会守护她,一如从前一样,“难道阿誉不想知道我喜欢的姑娘是谁吗?” 龙誉心尖一颤,一时竟不敢正视白雎温柔的眉眼,只是胡乱夹了一块鱼肉就塞到嘴里,故作开心道:“小哥哥若是觉得时机到了,自然会带我去见小嫂子的,而小哥哥若是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不是吗?” “阿誉真是长大了,这么通晓道理了。”白雎将龙誉有些慌乱的动作看在眼里,依旧温柔地抚着龙誉的长发,他的阿誉只是心思粗了些,并不是不晓人心看不透事情的人,有些话,她还是能明白的,只是她不敢承认不敢相信而已。 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便不急,他会慢慢等,他从不逼迫她做任何事情。 “咳咳咳――”龙誉突然猛地咳嗽起来,面露难受之色。 “被鱼刺卡到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白雎被龙誉的咳嗽声弄得心一揪,连忙捧起龙誉的脸颊,一脸的心疼关心,“来,张开嘴,让我看看。” 只是一个一如曾经的动作,从前那么多年,每每她被鱼刺卡住喉咙都是这么由小哥哥帮瞧的,可是如今面对小哥哥近在咫尺的面庞她竟觉很不自在,尤其是感受到那轻拂在自己面上的温热鼻息时,心底没来由的抗拒,于是,双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将一脸担心的小哥哥给推了开。 白雎微微一怔,龙誉自己也是怔住了。 “我,我没事的。”龙誉捏着自己的脖子,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而后再大张开嘴让白雎看,“小哥哥你看,吞下去了,小小小小小的鱼刺而已,吞下去就好了。” “以后吃鱼我先帮你挑好鱼刺了再吃,这样就不会再被卡到喉咙了。”白雎很快从微怔中回过神,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坐好,“又耽搁了一些时间,快些吃饭吧。” “小哥哥吃肉!”龙誉笑着给白雎夹了一块最大块的香酥鸡,似乎以此来缓解方才的尴尬。 不会的,不会的,她所想的不会是真的,小哥哥喜欢的姑娘绝对不是她所想的那个,绝对不是! 小哥哥待她温柔待她好,完完全全只是像从前一样而已,绝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好在龙誉舒缓好自己心中想法,一顿饭也算吃得开心,酒足饭饱后歇了小半会儿,白雎便带着她离开了,带她去往一个他所说的能看到好玩的的地方。 在路过的摆在街市两旁的小摊时,龙誉突然在一个卖玉器的小摊前停下了脚步不走了,白雎便跟着她一块停了下来。 龙誉盯着摊面上的众多翡翠玉器,抬手拿起了一只白玉扳指,只见通透的白玉上竟是刻着一只饕餮。 “小姑娘,要买玉扳指吗?就买你手中这只吧,这是上好的和田玉,小姑娘眼光真是不错。”摊主是一个长相老实的中年男子,见着有生意,笑眯眯地很迎人,说话也是老老实实的语气,倒没有龙誉在临渊城见到过的那些满口黄牙一张嘴就尽是将自己商货吹上天的摊贩形象,心下不禁对这扬州多了一分好印象。 “小哥哥,戴这个东西,能养人的,对不对?”龙誉拿着那只饕餮白玉扳指目光盈亮地看着白雎。 他手上总是戴着厚重冰冷的银指环,不知换上这样的指环会如何? 119、嫁给我,好不好? “小哥哥,戴这个东西,能养人的,对不对?”龙誉拿着那只饕餮白玉扳指目光盈亮地看着白雎。 这是玉石,她在临渊城见过的,很漂亮的东西,曾听说过将这玉石打磨成的镯子玉佩佩戴在身上既可养人又可保平安,也不知是真是假,倒是看着这饕餮雕刻的玉指环,觉着那个白面小男人会喜欢。 “阿誉何时也喜欢这玉扳指一类的东西了?”白雎眸光微黯,拿起了一只打磨得圆润的青玉镯子,温和道,“而且哪里有姑娘家戴玉扳指的,你若是喜欢玉石,买只镯子才合适。” 龙誉只是瞟了一眼白雎手中的玉镯,将玉扳指握在了手心,摇头,“小哥哥你知道我从来不太喜欢戴这些东西,便是银环我都极少戴。” 龙誉说完又将手中玉扳指对着阳光举了起来,看着在阳光下通透漂亮的玉指环,微微笑了起来,嗯,的确很漂亮,而后看向摊主,“这个是叫玉扳指是吗?老板,还有没有一模一样的?” “小姑娘想要两只?”摊主笑得更亲和了,忙低头看向自己的摊面,“我瞧瞧啊,我记得是打磨了两只这样的玉扳指的,正正好是两只,来,找着了!” 龙誉立刻兴奋地接过摊主递来的另一只玉扳指,拿着与自己之前拿的那只细细比照了起来,果然相差无几,便分别套到了自己双手的食指上,可是一套上之后她便蹙起了眉,“怎么空这么多呢?” “傻阿誉。”白雎将自己手中的玉镯子放下,眼神虽然黯淡却还是笑得既温和又无奈,“玉扳指是套在拇指上的,你这样戴,当然会空了。” 白雎说着伸出手想要帮她将玉扳指换到拇指上,龙誉却在他手指碰到自己手上玉扳指之前将它们迅速套到了自己双手拇指上,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白雎的触碰而将双手举在她与白雎之间,笑问道:“是这样吗?确实是比刚才合适多了!” 白雎浅笑着,慢慢垂下了自己的手。 摊主见状,也笑道:“这位公子真是体贴,姑娘好福气。” “阿誉既然这么喜欢这两只玉扳指,那便买下吧。”白雎说着,从袖间掏出一块如拇指指甲盖般大小的银块递给摊主,摊主则瞪大了双眼一时不敢接,“这位公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银子,我这是小摊子,没这么铜币找给公子……” 这这这这,起码有四五两重的银子,他这两只玉扳指加在一起顶多只值不到一两银子,“公子,您若是想买成色好些的指环镯子,玉铺子里当多的是,我这……实在……” “既然是阿誉喜欢的,那便不必找了,拿着吧。”白雎说罢将碎银放到了摊面上,摊主震惊得瞪大了双眼,而龙誉则飞快地将那块碎银拿起塞回了白雎手中,将自己头上绾发的银簪取了下来,递给摊主,“这个,可以了没?” 摊主仍旧不敢接,这银簪,比那碎银更让他不敢接啊,这瞧着比那碎银更贵重啊! 白雎眸光已经完全黯淡,正想要说话,却已被龙誉笑着抢先,“小哥哥,这两只玉扳指,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你的银子,要是小哥哥舍得,再拿那银子帮我打支簪子也是可以的!” “既然阿誉坚持,那我便随了你了。”白雎笑得有些落寞,如今他在阿誉的心中,究竟还占了多少分的重量?竟是连一个才认识不到半年的人都比不上了吗? 龙誉笑眯眯地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也不管那目瞪口呆的摊主再说些什么,将银簪放到了摊面上,高兴地转身走了,然而走了几步之后发现白雎并未跟在她身边,不由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白雎还有些失神地站在小摊前,微微歪了头叫道:“小哥哥?” “嗯,来了。”白雎微微一笑,迈开脚步走到了龙誉身边,看着她对着手上两枚玉扳指微微而笑的模样,心难受得厉害。 离开那卖玉器的小摊之后,龙誉跟着白雎在路上折了几个弯,来到了一个名叫“观园”的朱漆大门前,门楣额扁上书风雅的“观园”二字,大门两旁分别站着两名青衣小童,见着他二人前来,其中一名小童立刻眉眼含笑地将他们请进了院子中。 只见绕过一道刻着朱鹤松峰的影壁,眼前豁然开朗,亭台水榭,小桥流水,湖泊锦鲤,青竹松风,碎石小道,深秋之际竟仍是绿意垂垂,倒是让龙誉开了一番眼界。 引路的小童将他们二人领到了一个稍微宽阔四周环着低矮青绿花丛的地方便躬身退了下去,只见宽阔的地方上摆置着十数张茶几,每张茶几旁环着四把椅子,每张茶几旁的椅子上均坐着一两个锦衣华服的人,或年轻,或中年,只见他们或在与旁人交谈,或在饮茶,均是闲散惬意之态。 甚或还有几名怯羞羞的小姐姑娘端着其中,身旁坐着的或是父母亲,或是年轻公子,只见其只是静静坐着,时而用帕子轻轻掩嘴浅笑,真是将美人浅笑展现得淋漓尽致,看得龙誉心中啧啧赞叹。 因着其中有女眷,故白雎携着龙誉前来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且方才那引路小童离开之后立刻有一名紫衫小童前来迎候,将二人引到摆置在最后边一张小几旁,是故便更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都是自顾自地谈笑品茗。 白雎冲那紫衫小童微微点头,那紫衫小童便飘然退下了,他便拉着龙誉的手在小几旁的椅子上落座,而后抬手指了指他这些桌席最前面的地方。 只见在众人所面对的地方,有一个两三尺高,一丈长半丈宽的小高台,小高台后立着一张同朱漆大门后影壁上图案一般的朱鹤松峰大屏风,似是戏台子。 “戏台子?”龙誉接过又飘然而至的紫衫童子递上的茶盏,挑挑眉猜测道,而后又自我疑惑,“可小哥哥跟我说过的戏台子似乎和这不一样,这么小的戏台子,人还能站上去?我一脚就能踩榻。” “看了不就知道了?”白雎浅浅一笑,却是没有看向小小的戏台子,而是看着坐在身侧的龙誉,只见她灵秀的侧脸上,眉心微蹙,睫毛弯翘,在这秋高气爽的午后,泛着微微麦色的肌肤仿佛弹指可破,似乎透着胭脂粉醉,惹人想要上前啄上一口。 白雎看着失了神,慢慢抬起手,慢慢抚向仍在专心致志研究戏台的龙誉的脸颊。 “当――!”突然,一声铜锣声响,龙誉惊得握着茶盏的手颤了颤,也惊得白雎回了神,立刻将自己不知不觉抬起的手收了回来。 紧着,一阵混着急切紧张又惊险万分的兵刃相接的声音从戏台的屏风后响起,众人的心随着这突然而出的声音提紧,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小戏台上,龙誉也不例外。 只见屏风后有朦朦胧胧的黑影,忽然那黑影便一齐蹦到了屏风前,落到了小戏台上。 那是只有两尺高的木偶小人,其中一名小人身穿黑衣,黑巾蒙面,脚踩一双及膝长靴,右手握一把长剑,另一名小人则是一袭白袍,手中握的竟是一支笛子!两名小人面上均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眉眼,便是那披散在肩上的长发都异常逼真,此刻两名手上的武器正不断相接,屏风后配合着传出打斗所发出的铿铿锵锵的声音。 只要稍一观察,便能看到小木偶人的身上手上连着细细的丝线,丝线向上延伸,于与屏风等高处连接于几根细长笔直的棍子顶端,在台前看不到操纵之人,而随着那些牵引在偶人身上的细线高低左右地摆动,那小木偶便活灵活现地好似真人一般,精彩纷呈。 “木偶戏!?”龙誉兴奋地惊呼出声,放在椅把上的左手因为兴奋猛地抬起,握住了白雎放在茶几上的手,兴奋得两眼放光,“原来小哥哥真的没有骗我,真的有木偶戏!” 龙誉这一声兴奋的惊呼本在这铿铿锵锵的声音中并不突兀,可偏偏此时那打斗声因着黑衣偶人的倒下戛然而止,她这一声惊呼便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庭院中显得异常突兀,于是成功地将先前未有注意到他们的所有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 一瞬间,众人面上俱是惊诧。 白雎并未在意这突然投射到他们身上的惊诧目光,而是轻轻反握住龙誉的手,温柔浅笑,“小哥哥何时骗过阿誉?怎么样?喜欢吗?” “嗯!”龙誉用力点了点头,权当面前这些人的目光是惊于她的大惊小怪,却还是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被白雎反握住的手。 众人又慢慢转回了头,小戏台上的木偶剧仍在继续,却是换上悠悠扬扬的筝曲。 这场戏剧名叫知己,讲述的是两个曾经同生共死的知己最终为了各自家国反目成仇的故事,一场戏下来,虽是木偶戏,却令人有一种置身其中的感觉,再配上那形象逼真的动作与时而激荡时而悲怆的筝音,以及屏风后说唱之人激昂入情的诵念,真真展现了一幅英雄悲泪的画面,荡气回肠却又无限苍凉,令人振奋却又无限唏嘘,直至戏终了,看客仍久久回不过神。 就在龙誉还沉浸在这木偶剧带给她的震撼之中,正想要冲到戏台屏风后去看看究竟是何人能把这一出英雄相惜却又相杀的木偶戏演绎得如此完美时,几个身影出现在了她面前。 “能有幸得在观园见到白公子,真是三生荣幸。”只见一名身穿海蓝衣袍的年轻男子向白雎抱拳拱手,一副敬仰的模样,而后大胆地看了龙誉一眼,万分艳羡地问道,“这位想必便是林大小姐吧?在下王直,幸会幸……” 只是那自报姓名的王直公子还未说完话,只觉胸口被一阵掌风袭上,一脸痛色地捂着心口往后倒退了两步,幸而他身后有人稳住他,否则便形象大失地跌倒在地,正愤然抬头想要看究竟是何人敢对他出手,一抬头便触到了白雎冷得能将他生吞活剥了的眼神,吓得他想要骂出口的话全部都卡在了喉咙里。 “没想到王公子真是有看戏的好雅兴,改日我登门拜访邀王公子再来一次观园如何?”白雎此刻全然没有面对龙誉时的温柔,周身冷冽,让面前这些本欲来示好的一干公子们无不胆战心惊,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究竟是王直的哪一句话惹到了这位待人一向温和的少庄主,可他们至少看得出这位少庄主此刻是他们断然惹不起的。 “不敢,不敢劳白公子大驾。”王直已是一身冷汗,他的初衷是巴结这个名扬中原武林的白公子,而不是惹怒这位极有望一统中原武林的公子,当下屁滚尿流地跑了。 原本尚算热闹的园子竟是很快便清宁了下来,龙誉看着那慌乱而逃的公子哥们,心渐渐往下沉,便是连想要崇拜一下那演绎木偶剧的师傅们的心情都尽数碎在了慢慢下沉的心中,只是看着白雎又已经变得温柔的眼眸,心沉沉,连那些演戏的师傅们已经走远也不在意了。 “小哥哥,你在中原用的名字,是姓白吗?”龙誉看着白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 “嗯,我在中原的名字,姓白,名雎。”白雎温和地看着龙誉,面上平和,心下却乱了,“我曾经与你说过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雎。” 还瞒得住吗?还需要隐瞒吗?她能接受得了身为中原人的他吗? “小哥哥,叫白雎吗?”龙誉握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来来回回地转动着,“那林大小姐又是谁?林蝉蝉吗?” “是的。”白雎并未否认,既然她已问出口,他便知道他始终是要面对的,继续隐瞒不如坦白。 “小哥哥和她……是什么关系?”尽管龙誉已经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心,声音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她是我的未婚妻子。”白雎的声音依旧温和,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打算,“不过,我心中无她,她心中也无我,我们始终不会成为夫妻。” 龙誉目不转睛地定定看着白雎,震惊错愕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似乎想要从他面上找出他在撒谎的破绽,可是,她的希望注定落空,因为温柔的小哥哥,从不会欺骗她。 那么,她离她想要的真相便只差一步了,而此时此刻,她竟有些怯懦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那样的事实。 “小哥哥,我觉得两年时间,我们都变了。”龙誉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指上的玉扳指,来回摩挲着,声音有些艰涩道,“从前,小哥哥不会隐瞒我任何事情,而我,亦不会对小哥哥隐瞒任何事情。” “小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没有和你说,我现在已经是五毒圣教的圣蝎使。”龙誉没有抬头看白雎此刻的眼神是惊愕震惊还是平静如水,只是幽声继续说着她未有向他说出的事情,“而且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让我想要疼……” “阿誉。”龙誉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白雎突然半蹲在她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的动作而打断,只见白雎眼神苦涩,龙誉的身子因为白雎这突然却又寻常的举动猛地一僵,不去看白雎的眼睛,继续道,“他是……” “阿誉,不要说了!”白雎再一次打断龙誉的话,低低吼出声,站起身第一次并不温柔地捧起龙誉的脸,让她抬头看着自己,且温柔且痛苦道,“阿誉,嫁给我,好不好?” 他等不了了,他不想听到她向他述说她心里装着的是另一个男人,他接受不了,也不想接受。 一瞬间,龙誉只觉自己脑子里响起了隆隆雷声,嗡鸣不止,瞳眸慢慢睁圆,因为震惊,一时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怔愣地任由白雎深情爱怜地捧着她的脸。 小哥哥……说了什么!? “想要娶我亲爱的阿妹,也要看我同意与否。”突然,一道冷至极致的低沉声音从龙誉身后传来,“中原第一公子,扬州藏剑山庄少庄主,武林未来的继承人,白雎白公子?” 龙誉身子再一次陡然僵住,左手指上那并不合指的玉扳指因着她双手的猛然僵住失去扶撑,从她指上脱落,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题外话------ 啊啊啊啊~情敌终于见面了~ 120、你最想娶的人,早已是我的人了 日藏云拢,晴空骤然暗沉,爽朗的秋风仿佛突然之间变得萧瑟,卷过身旁,冷意非常。(.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龙誉僵直着身体,震惊揪痛却含着一丝期望的眸子紧紧盯着面前的白雎,声音颤抖,“小哥哥……你真的是,中原人?” “真的”一词,让白雎的手微微一抖,阿誉,早就猜到了吗? 白雎温暖的手心慢慢变凉变冷,慢慢垂下了捧着龙誉脸庞的双手,不敢再直视龙誉震惊拧痛却仍含着期望的眼睛,心疼得如同有人拿着匕首在他心上打划。 白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的答案会打破她眸子里的期望,他不想看到她眸中的期望变成绝望,抬眸,眸光低沉地看向面前的不速之客。 然而,白雎此刻的沉默是无声胜有声,龙誉眼底最后的一丝期望渐渐变为灰败,粉碎,沉到心底。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小哥哥的真实身份,只是她不愿承认而已,她在心中存着的是对他满满的信任,然而这份一如既往的信任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扬州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浅,可尽管如此,她仍旧选择相信,哪怕这份信任变得只剩下一丝一缕,因为不想看到那么疼爱她的小哥哥以一个中原人的身份站在她面前。 然,事实永远是残忍的,那如即将熄灭的火光一样细微的信任与期望终是被她最不想见到的事实掐灭,将她生生打入了冰冷的湖底。 温柔的小哥哥,怎么可能是中原人呢?又怎么可能是中原武林未来的继承人呢?怎么会是她最痛恨的中原人呢?怎么,会呢…… 怎么会如此可笑呢…… “叮铃——”突然一阵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响起,龙誉僵直的身体如被惊蛰了一般站起身,猛地往后转过身,与此同时,因为她这突然间的举动使得她身后的椅子砰的一声往后反倒在地。 左祍上衣,宽脚长裤,暗紫底色纯黑绣边,十指银指环,额心银质新月,发尾松松编起的长发倚在肩头,已是毛糙凸显,缀在衣摆下的小银铃在风中轻摇,悦耳的声响在此时园子的死寂中显得异常突兀,而那自指尖滴落的鲜血与白皙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杀意隐隐。 “阿哥。”龙誉看着面前离她只有十步之遥仍旧是一身苗衣指尖滴血的烛渊,本该是惊诧的声音因为喉间的酸涩而变得低沉沙哑,心骤紧,欲抬脚想去到烛渊身边。 他竟又是寻她来了吗?可她如今,是该喜还是该悲呢? 龙誉没有瞧见,因为她再自然不过的一声“阿哥”而漫上白雎眼眸的灰暗。 可她的脚还未抬起,白雎便抓住了她的手臂,身子一抖,双脚顿时如铅石一般沉重,抬不起,迈不出。 “阿妹怎的这么贪玩,竟跑到这种地方来玩,真是让我好找。”烛渊盯着白雎抓着龙誉胳膊的手,嘴角微微扬起的浅笑中寒意森森,弹落指尖的血滴,向龙誉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来,跟我回去。” 白雎并未松手,只是脚步轻移,站到了龙誉身前。 “白公子,想要娶我圣教圣蝎使为妻,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烛渊说着,眼神冰冷,左手五指慢慢撩动,“难道白公子不知道青梅竹马一向都是悲剧收尾的么?” 白雎握着龙誉手臂的手陡然紧收,眸中杀意陡起,另一只手移至自己腰间腰带上,那原本缠绕在他腰上的银带瞬间变为一柄长剑! 烛渊冷冷一笑。 一触即发的杀意瞬间地裂山崩般迸发。 龙誉大惊,想要制止已为时已晚,白雎将她用力往后一甩,手中软剑即刻寒光四溢,与烛渊那无形千丝引狠狠纠缠到了一起。 秋风因杀意而猛烈,呼啸在整个庭院中,震得满园树木绿丛哗哗作响,紫与白两道人影在你来我往的寒光中渐渐化作两道朦胧的影子,相交,厮杀。 龙誉的长发与衣袂在杀意卷起的狂风中翻飞,心如同面前那厮搅的人影剑气与杀意一般混乱,想要嘶喊,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要冲上前将相杀的两人分开,却是一步也迈不开。 两人皆是她真真放在心底在乎的人,她都不想看到无论他们之中的谁受丝毫伤害,可在她面前厮杀的,偏偏是她在乎的两个人。 白雎已将白家疏影剑法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再加上自创的一套阴柔与阳刚相糅合的剑法,年仅二十九,一身剑法武学已能独步武林,此刻他手中中原的至上宝剑疏影剑对上苗疆至高的无形千丝引,一时分不出高低,招招快绝,式式狠烈,击击夺命。 烛渊十指上的银指环嗡然震动,指环上大张的饕餮大口隐隐有血色沁出,招招阴毒。 “五毒教的大祭司,莫忘了,这儿是中原,当心有来无回。”杀意翻卷中,白雎剑锋直指烛渊眉心,声音冰冷。 “我既敢只身前来,便不担忧有来无回。”烛渊眼眸微眯,轻轻避身躲开剑锋风刃,额前银质新月晃动,只听他无所畏忌地勾唇冷笑,“白公子这般与我厮杀,是因为觉得我方才说的话不对?” 白雎眸中冷意更甚,手上招式愈发快绝。 烛渊嘴上虽要占上风,心下却并不敢轻敌,能与他的无形千丝引相抗衡的人,他还从未见过,中原第一公子,真是不可小觑,现下他倒要担心自己能否敌得过他这狠厉快绝的剑法。 “虽然是与白公子第一次见面,但我还是想与白公子说一件事。”烛渊边与白雎相拼,边浅笑道,他双手指环上的血色愈来愈多,十指已经开始有些微微发颤,竟然快到极限了么?然而他只是面不改色地浅笑,“你最想娶的人,早已是我的人了。” “轰——”一声巨大如雷劈晴空般的声响,整个园子中的树木尽数轰然断落到地。 白雎眸中杀意恨意如烈火燃烧,仿佛要将烛渊扒皮劈骨才能令他满意。 烛渊只是浅浅笑着,墨色的眼眸阴冷万分,“不如我与白公子做个游戏,看看你心尖尖上的人最在乎的人是谁,如何?” 烛渊说罢,双手往旁轻移,破绽突现,白雎手中剑直刺其肚腹! 白雎为烛渊这突然显露出的破绽一惊,自身破绽亦微微显露,烛渊则嘴角轻勾,抬手循着白雎因惊讶而露出的破绽一掌直击他心口! 两人同时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各自往后倒退了几步,一直相交缠的剑影终于分开,停止。 白雎捂着心口,冷冷看着对面的烛渊,烛渊则是面无丝毫痛楚地用手捂着自己被穿破的肚腹,玩味地迎视着白雎的目光。 一地被震落的树叶,在两人之间轻轻旋着,一时静寂。 “阿哥!”终是龙誉一声惊呼打破了这份短暂的静寂,迈着如铅石般沉重的脚步冲向烛渊。 白雎原本稳立的双脚颤了颤,往后踉跄了一步,身子微微摇晃,手紧紧揪在心口上,不可置信满是悲凉地望着往烛渊飞奔而去的龙誉。 脑子里瞬间跃上烛渊方才所说的一句话,你最想娶的人,早已是我的人了。 不!不可能!他的阿誉,那个单纯天真的阿誉,不可能是别人的! 烛渊则是看着拧着眉向他跑来的龙誉,满意地将嘴角高高扬起。 其实,与其说他是在试她的心中白雎究竟占多少分量,不如说他在试他自己在她心中占的分量有没有比白雎重。 或许在他人眼里,除了报仇,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上心,更不会有什么事情让他担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从他遇见了她,一切都在慢慢地发声改变,曾经那个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不上心的他,也开始有了在乎上心的事情,譬如他不知何时开始喜欢看到她的笑脸,不知为何总想听到她为他而吹的箫曲,他开始习惯了每日见到她,也会在见不到她的时候想念她张牙舞爪的模样。 他的心早已死了,他本不会再有任何情感的,可偏偏,就无可预兆地让一只小野猫走进了他已经死去的心 一路由苗疆前来,他不是没有任何担忧,且愈接近扬州,他的心就愈忐忑,他竟担忧他会见到他想象中的一幕,他担忧他见到的会是她倚在他人怀中浅笑的画面。 而在方才他对白雎说出看看她更在乎谁的一句话时,他心中并无任何成算,因为他方才已经瞧见她坐在他身旁,一脸欢心地握着他的手看戏的一幕。 他心中怒不可遏,第一次有种将她扯到身边,让她双眼只能看着自己的霸道欲望。 他也终于知道,他对她的感觉,并不仅仅是喜欢而已。 无人知晓,她方才的那一声满含担心的“阿哥”,在他心中,胜过世间天籁。 他已经得到了他心中想要证实的,那便不枉他千里迢迢来到中原这一趟。 面对一脸忧心,双手紧紧抓着他双臂的龙誉,烛渊难得地向龙誉露出一记发自内心的温柔浅笑,“啧啧,阿妹这紧张的模样,是为我么?” 龙誉原本紧绷的心因着烛渊这无谓疼痛的玩笑话弄得突然松了下来,原本紧张的神情也立刻刷黑,正要说话,忽觉背后一阵阴厉的杀意袭来,心一抖,第一反应竟不是躲闪,而是上开双臂紧紧搂住了面前的烛渊! 烛渊迅速抬起左手。 只是还不待烛渊撩动五指,那杀意便改变的方向,冲向了旁侧。 龙誉搂着烛渊身子的双臂抖了抖,而后松开,慢慢转过了身,看着满目痛苦的白雎。 “小哥哥……”龙誉将烛渊挡在自己身后,迎着白雎哀伤的目光,喉间苦涩得紧,“他就是我刚刚跟你说过的人。” 121、她说过的,以后由她疼他 小哥哥,他就是我刚刚跟你说过的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在白雎耳里,却是这天下最残忍的一句话,将他撕痛的心碎成齑粉。 烛渊身体亦是突然一颤,凝眸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龙誉,眸中震撼如激浪,翻滚着万千浪花,继而慢慢归于风平浪静。 龙誉也被自己这未加思索的举动惊住,却仍是将烛渊护在身后,安静却又痛苦地看着眸光灰败受伤的白雎,不退不怯。 小哥哥,真的是中原人,小哥哥,竟然不仅仅是把她当做妹妹一般看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而这究竟是何事开始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此时此刻,她与他之间已横了一条或许终她一生都无法接受的鸿沟,她对他的无条件信任,正慢慢填进他与她之间的沟壑中,他们,已回不到曾经。 她无法接受她最亲最爱的小哥哥是她心底深深恨着的中原人,她做不到什么都不知道,纵是她接受得了小哥哥的这番情意,她的心也接受不了他是中原人这个事实,而且还是与苗疆为敌的藏剑山庄少庄主。 这样的真相,何其残忍。 然而令她自我惊讶的不是这令她无法接受的事实,而是她在察觉到直击而来的杀意前毫不犹豫地将烛渊搂住欲替他挡下危险的举动。 那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让他再受到丝毫伤害。 她震惊的是她为他的奋不顾身,她震惊的是原来他在她心中竟是这般重要,以致于她可以为了他豁出自己的性命。 她在乎他的程度,已不仅仅是喜欢,只是她一直未有察觉而已。 正如她自己心中所知,没有共同经历过磨难,根本无法真正证实自己的心。 这种情感,与她心中对小哥哥的情感完完全全不一样,若是小哥哥面临危难,她亦会为了他奋不顾身不畏一切,可唯独她自己心中最是明白,对于小哥哥,她害怕失去害怕他受苦难,那是像对阿娘一样的情感,是对长辈对兄长对亲人的情感。 而面对她身后的他,同样是不可失去,可为了他,在刚刚那危险来临的一瞬间,她可以为他做到忘却生死,只为不愿看到他再受任何伤害。 她说过的,以后由她疼他护他爱他。 她在看到林蝉蝉不顾一切向曳苍飞奔而去时,心中不是没有感慨她可以为了爱人做到抛却一切同生共死,她本以为她不会为了情爱做到这种不顾生死的地步,却不想,面对危险,她竟也如林蝉蝉一般,为了住在自己心间的那个人,做到将生死置之度外。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成为她心的一部分,割舍不了,更不可失去。 “阿誉,你认识他,不过不到半年而已。”白雎想让自己不看眼前这刺痛他心的一幕,可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如何能不看,不过是心疼得难以呼吸而已。 这天下间,他最疼爱最无法放下的,是她,他最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也是她,他曾以为,她心中除了他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他曾以为,即便他离开她身边两年她依然会如曾经一般爱他。 而如今,她没有变,他在她心中仍旧占着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地位,她也一如曾经那般爱他念他,只是,她对他的爱,无关男女,仅是亲人,在她心中,他是兄长,却并非良人。 他以为,短短两年时间,一切都不会改变,只要他将她圈在怀里小心地护着爱着,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对她的情感并非只是兄妹之情,他亦想好了,即便全天下都反对,他都要娶她为妻。 可是,他竟是错了,两年时间虽然短,却足以让另一个人闯进她的生命,如今,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一个仅仅相识半年的男人不顾一切乃至豁出性命。 他的心,如何能不疼? 他如何能看着她笑卧他人怀,他不是圣人,他做不到! 龙誉看着神情受伤的白雎,心亦是苦痛难受得厉害,她就算再坚强得像个男人,可即便她是个真正的男人,也无法在一时之间接受她敬了爱了整整十年的人,其实是与她势不两立的人,那么这十年,又有多少是真情,多少是谎言。 还是,从她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一切都是谎言? “小哥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龙誉忽然微微笑了,笑得凄凉,“小哥哥,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呢?” 白雎默然,只是哀凉地看着龙誉,嚅了嚅嘴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问的没错,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其实这两年来,她虽不知他身在何处甚至以为他死了,可他却清楚地知道她去了哪些地方寻他,知道她闯了圣山盗了圣药,知道她进入了圣山参加了成为圣蝎使的试炼,知道五毒教人人敬仰的大祭司为了她一而再地离开二十年未曾离开过的圣山。 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能再这样在她生命里消失,他必须出现,可是他没有想到,他最在乎的她,最在乎的,已经不再是他。 而他埋藏了十年的谎言,终究是要戳破,却没想到,竟是由他人之口说出,而且,还是她心中最在乎的那个人。 白雎的沉默让龙誉的心更疼,嘴上的笑更凄凉了一分,声音不可控制地颤抖,“那我现在只想问小哥哥一件事,小哥哥,你真的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吗?” 她想听到他亲口说出的答案,她想要他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这样即便他是中原人,也仅是个与中原武林无关与苗疆无恩怨的中原人,她或许能勉强接受。 “阿誉,我……”白雎左手紧抓着胸前衣襟,俊逸的眉紧紧皱着,第一次觉得面对他最念想的人,双唇沉重得难以张开。 与此同时,站在龙誉身后一直沉默冷观的烛渊眼眸微微眯起,凌厉寒意并起。 “少主!”墨衣紧张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月门响起,在看到满园凌乱时,将手中长剑紧紧握住,往白雎的方向飞奔,烛渊微微抬手,尚未有任何动作。 “小哥哥,我懂了。”听着墨衣蓦然响起的惊呼,龙誉的双肩猛地一颤,微微昂头凄然笑了笑,再低下头时,已是站到了烛渊身侧,紧紧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看着白雎的目光,已然变得只剩平静,“既然如此,我就要在此和小哥哥道别了。” “白公子,苦情戏演完了?”烛渊被龙誉这坦然一握而露出微微一笑,并未反握龙誉的手,只是将自己捂在肚腹上的右手抬起,笑道,“那我便带我的阿妹走了。” “还忘了说,白公子苦情戏演得不错,不枉我千里迢迢来扬州一趟,这路怪不好找的。”烛渊还在玩笑说,使得沉浸在深深悲伤中的龙誉黑了一脸,将他手用最大力气握着,咬牙压低声音道,“阿哥再这么废话多多,小心回不到苗疆。” “那――阿妹把我背回去?”烛渊微微挑眉,笑意更甚,仿佛感觉不到丝毫肚腹上血窟窿带给他的痛楚一般,也不在意他身处何处,仍旧如寻常一般玩笑。 龙誉赏给他一记瞪眼,烛渊笑得笑得像无赖。 白雎心痛窒息。 “五毒妖人!休要在我中原地盘上目中无人!”墨衣被烛渊一副毫无所谓的模样激怒,心知此刻白雎心中定是煎熬痛苦,更是怒不可遏。 烛渊看着墨衣,冷冷而笑。 “你们走不掉的。”白雎将手中长剑微微一抖,暂时收了眼中的悲痛,静静地与烛渊对视,而后看向龙誉,仍旧温和道,“阿誉,我不会让你走的。” 龙誉心尖一颤,伴着握着烛渊的手也微微一颤。 “那便要看白公子能否留得住我与我的阿妹。”烛渊早已注意到随在墨衣身后将这整个观园包拢的暗中力量,勾唇反讽,“又或者说,看看中原武学与我苗疆蛊毒相比,究竟谁胜谁负。” 一瞬之间,龙誉心口突突而跳。 “阿妹,眠蛊在召唤你我了。”烛渊声音低沉,蓦地反握住龙誉的手,将右手冰冷的五指并拢在一起,轻放心口上,“阿妹若是对自己那青梅竹马出不了手,我便大发慈悲让你只是看着就好。” 白雎手中软剑已然举起。 烛渊轻按在心口的手朝上画出一个弧度,手臂回到与肩平齐处,冷笑,“眠蛊之力,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幸见识的。” 话音落,剑光起,五指动,园子四周黑影倏动。 小小的园子,顿时织就出一张黑色的天罗地网。 天下杀手阁――白阁,杀力震惊天下,也并非虚传。 龙誉始终对白雎下不去手,而白阁的杀手也始终只是将刀锋剑刃指向烛渊,虽然白雎有事先言明不可伤害龙誉,但烛渊要挥发出眠蛊的威力必须执龙誉之手,因为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动用眠蛊之力,还未能达到运控自如,然尽管如此,白阁杀手亦能毫无阻碍地直取烛渊这个目标,也因为烛渊虽一举一动都牵着龙誉,却并未将她当做护盾,而是每一个举动都将她挪转至不受攻击之处。 龙誉第一次见识到眠蛊之力,中蛊之人,竟是即刻变敌为友,倒戈相对! 白雎亦是深深震惊。 然,眠蛊的力量即便再强大,倘若宿主身有不支,亦发挥不出其威力。 白阁杀手已有一半因蛊成友,然,烛渊嘴角已开始有血色沁出。 龙誉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手不是冰冷,而是灼热得烧人! 122、阿妹,我快疼死了 龙誉掌心感受到的不仅仅是烛渊灼人的温度,还有他五指上的银指环如野兽嘶喊般的震颤,以及,鲜血的黏稠。 “阿哥!?”龙誉眸中弥上紧张,低头看向他们紧紧交握的手,只见血色已浸过她的指缝,顺着手指往下蜿蜒,下意识地将烛渊的手握得更紧。 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突然间他的身体在发生这不正常的变化!? “阿妹不必紧张,反噬而已,死不了。”烛渊察觉到龙誉的紧张,手上动作未停,眸光沉沉,声音淡淡,一路前来扬州,动用千丝引的次数太多,使得反噬的时间大大提前了么? 而已!?龙誉握着烛渊的手止不住轻轻颤抖,抬眸看向正执剑向他们逼来的白雎,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垂在身侧的手猛然紧握成拳,而后打开,五指并拢,抬手,掌心对着白雎,神情决绝。 烛渊微微一怔,将龙誉的手反握得更紧一分,勾唇浅笑,“阿妹,这是要保护我么?” 白雎眼神哀凉至极,手中软剑颤动不已。 “小哥哥,我不会留在中原的。”龙誉声音冷冽决绝。 她又何尝想与小哥哥成为敌人,可若是不与之为敌,他们就走不出扬州,世事本无情,纵是他们再不舍再如何心痛,又能如何? “所以,我们注定要成为敌人吗?”白雎凝望着对面执着他人手的龙誉,在龙誉转动手掌之时,缓缓将手中软剑垂下,凄然一笑,“阿誉,走吧。” 龙誉震惊,烛渊微微眯眼,墨衣震惊得难以言喻。 “少主!万不可放了这五毒妖人!”受了无形千丝引重伤的墨衣半跪在地上,捂着伤口震惊地看着白雎,白阁杀手也在一瞬间停下攻杀,烛渊亦是微微抬手,已中了他偶人蛊的白阁杀手便也停了下来。 “阿誉,我始终无法对你下杀手,所以,你走吧。”白雎一如既往的柔声说着,他多想上前轻轻揉着她的秀发与她说每一句话,可是他不能,他与她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一个时辰,你能走多远便走多远,一个时辰之后,我会发出天涯追杀令。” 龙誉双肩微颤,紧紧握着烛渊的手,紧紧盯着白雎。 “啧啧,白公子真是看得起我这条命,居然舍得用上天涯追杀令。”烛渊在龙誉开口之前淡淡笑了,任由肚腹上的伤口血流汩汩,“既然白公子这么给面子,我与我的阿妹又岂有不买账的道理,一个时辰后,我等着中原武林人士将我追杀至天涯海角。” 白雎任由烛渊自己一人唱戏,只是静静看着龙誉,温柔浅笑,“阿誉,你会再回到我身边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龙誉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凄然摇头,艰涩一笑,“小哥哥,如今,再相见,不如不见。” 再相见,他们便是敌人,如此,又何必再相见。 白雎柔笑不语,烛渊凑近龙誉的耳畔,暧昧地温温吐气,“阿妹,再不走,你想为我收尸么?” 龙誉终不再决然地别开眼,不再看白雎,紧握着烛渊的手,提气,箭步如飞与烛渊瞬间消失在白雎眼前。 烛渊在离开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白雎一眼,白雎回以他淡然一笑,就在他们的身影从园子中消失之时,那些被烛渊偶人蛊所控的白阁杀手面目陡然变得狰狞,而后整个人如癫狂了一般身子猛颤,正在墨衣不得其解时,只见他们心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开一个暗褐色的血口,眨眼之间将活生生的一个人腐化成水! 恶心的肉体腐烂之味让身为杀手的白阁中人都忍不住面露恶心之色,胃里翻江倒海,纷纷抬手掩蔽。 白雎只是冷静地看着眼前这恶心诡异的一幕,面不改色,这就是蛊王的力量吗? “少主!为何要放走那五毒妖人!?”墨衣为眼前残忍得近乎诡异的一幕心中愤怒恨意翻腾,愤声道,“这些都是咱们白阁的弟兄!” “墨衣,你认为,纵是整个白阁的杀手一齐出动,能拦得了五毒教的大祭司吗?”白雎看着满园恶心的黑乌血水,淡声问道。 墨衣再一次深深震惊,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是,五毒教的大祭司!?” 若真的是五毒教的大祭司,只怕真的出动整个白阁的杀手,也敌不过他一人! “若非如此,我何必用上天涯追杀令。”白雎将手中软剑重新绕到腰上,只见那原本还是闪着银光的利刃一到了他腰上便只是一根精美的银质腰带,丝毫也看不出是一把夺命利器,“与其说是放他走,不如说是保住在场弟兄性命。” “少主,属下瞧他不过二十岁模样,当真有传言中那般厉害!?”墨衣拧眉,心中有疑惑,传言五毒教的大祭司拥有神鬼皆惧的可怕力量,一双手,可毁人于刹那,杀人于无形,但凡出手,足以令天下人闻之色变! “苗疆蛊毒,防不胜防,而这五毒教的大祭司,则有一双用蛊用毒的圣手,手握苗疆至上武器无形千丝引,更有百毒不侵之身,如今……”白雎眼神慢慢变得深沉,“更是让我等见识了蛊王之力,传言实否虚否,你自己掂量便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方才你我所见,便是蛊王的力量,且还是蛊王最低层的威力。” 不仅是五毒大祭司的力量人神惧怕,便是阿誉的用毒之力与剑法,只怕前来的所有白阁杀手一齐出动都不是其对手,阿誉不是嗜杀之人,可面对敌人,更是面对中原人,她绝不会心慈手软。 白雎沉声说完,不仅墨衣,便是连尚还活着的白阁杀手均是深深震惊。 “可他再如何人神惧怕,也仅仅是一个人而已,一个有血有肉会死会亡的人,我泱泱中原武林,还不至于畏惧一个五毒外教的大祭司。”白雎又是一句话扳回了众人的自信心,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块盘剑圆形玉佩,递给墨衣,声神俱冷,“墨衣,传信在扬州的所有武林门派掌门人,半个时辰内到庄内大堂集合。” 墨衣在白雎面前单膝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地接过白雎递来的玉佩,领命退下。 白雎转头看向身后的一干白阁杀手,命令道:“你等回去,让各分阁主到总阁待命。” “是!少主!”众人听命,只见黑影一闪,整个观园中只剩下白雎独自一人。 白雎再次取出自己视为珍宝的小银铃铛放在手心柔怜地看着,指尖轻轻抚着铃铛上的纹路,兀自温柔道:“阿誉,倘若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何期待?我怎能忍受你笑卧他人怀?阿誉,你会回到我身边的,我会让你回到我身边的。” 一个时辰内的扬州是安全的,龙誉知道小哥哥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即便是对敌人,既然他说了一个时辰才发出天涯追杀令,那他们便绝对有一个时辰来远离危险。 她倒是不怕被追杀,因为她被派下圣山之时便已做好了被中原武林追杀的准备,只是此时她成了林蝉蝉二号,带着一个受伤的曳苍二号,跑不快,自然也就逃不远,天涯追杀令,自小哥哥的嘴里说出,想来不会是玩笑,而一个时辰,就算他们能与前来追杀的人拉开距离,可就算快马加鞭回到苗疆至少也需要五天五夜,还要算上她与他不识路途,万一迷了路被围杀,面对人海,他们只怕插翅都难飞。 龙誉拧眉阴脸沉思,与烛渊飞身出了观园之时,平和的街市虽然已经因接近黄昏而变得稀落,然而仍旧是平和之象,未有出现如益州城那样四处戒备之状,正正好印证了白雎所说与她心中所想,他们拥有安全无虞的一个时辰。 龙誉动作快速敏捷地翻出了观园的高墙,落地之处正巧是行人稀少之处,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与此同时,正巧有一辆两骑马车缓缓由街道的尽头驶来,让她不禁两眼放光,眼疾手快地飞上前,扯下车夫,凶神恶煞地掐着马车内的一位白面公子哥让他不准吭一声,否则摘了他的脑袋,白面公子哥冷汗涔涔地点头,车夫则是手脚颤抖地却解下套在马匹身上的绳索,待两匹马脱了马车的束缚之后,龙誉才掐着白面公子哥的脖子满意地点点头。 “没想到阿妹对待中原人真的是毫不温柔,与对待苗民简直是天壤之别。”烛渊站在龙誉身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将这胆小的中原人吓得魂都快飞了,捂着肚腹上的伤口笑吟吟,“阿妹你瞧瞧,你把这小公子吓得魂都快飞了。” 那白面公子哥和他的随身小厮以及车夫看到烛渊时,浑身开始抖得如同筛糠,苗,苗,苗人!? “……”龙誉对似乎不知危险为何物的烛渊瞬间很无奈,咬牙道,“阿哥,没看见他们其实怕的是你吗?你就先少废话两句,上马再说。”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幸好这条巷道此时没人路过!否则他们的一个时辰绝对变成一刻钟! 谁知烛渊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棕色马,没有接过车夫颤抖不已的手递来的缰绳,又淡淡地看向龙誉,说出一句让龙誉吐老血的话。 “阿妹忍心让我一个重伤之人独自驾马么?”烛渊看着龙誉,装得满脸幽怨。 龙誉一把甩开掐着的白面公子哥,夺过车夫手中的缰绳,恶狠狠地盯着烛渊,咬牙挤着牙缝一字一字道,“上,马,我,带,你。” 谁知烛渊仍是不上马,拧着眉一脸嫌弃地看了看马,再看看龙誉,很是严肃道:“阿妹带我?我坐前面?太丑了,有毁形象。” “……”莫说龙誉,就是站一旁颤颤巍巍的几人都眼前这个受重伤的苗人是个疯子,心底把菩萨土地爷一类的神仙都拜了个遍,祈祷着这两个骇人的疯子赶紧走吧赶紧走吧,不然他们的命危险哪! 龙誉咬牙那个愤恨,翻身上马,而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烛渊,咬牙扬起嘴角,笑问道:“好阿哥,我的好大人,这样你坐到我身后,够美了,满意否?” 烛渊将马背再打量一遍,很是勉为其难道:“凑合吧。” “那就请我的好阿哥好大人赶紧上马吧。”龙誉咬牙切齿。 烛渊非常有大人气场地微微点头,而后一个足尖轻点地,便翻身上了马背,坐在龙誉身后,龙誉执紧缰绳,用力一甩,与此同时双脚一蹬马肚,道一声“驾”,马匹便扬蹄而奔。 马匹在黄昏的扬州城中狂奔,惊吓了无数路人,喧嚣着尘泥飞出城门,撞飞了挡在城门前的守卫,惊得城楼上的士兵纷纷向其张弓放箭,却一发不中,就在龙誉带着烛渊驾着马匹狂奔出城门时,他们能清楚地听到城楼声隆隆的鼓声响起,看来待会追着他们的不仅仅是武林人士了,还加上了扬州官兵。 烛渊似乎很是喜欢看这种混乱的场面,微微往后转头,手轻扬,那紧追他们驾马而来为首的两名城守便双双翻落下马,脑袋齐颈而断! 血洒官道!惊得紧跟而来的人马人仰马翻! “阿妹,好景致呢,要不要回头瞧瞧?”烛渊玩够了,看到后面的人没有再继续追上来,便放下了手,浅笑向急着赶路的龙誉道。 “阿哥坐稳了,免得摔下去把脑袋撞开了花。”龙誉很是无奈,她原本因为得知亲爱的小哥哥真的是中原人这个事实而悲伤的心被这个白面小男人搅得一团糟,真是笑不是,哭也不是。 “阿妹这是换一种说法让我搂紧你么?”烛渊语气闲散,一如既往玩笑的态度,然而在龙誉没有看到的背后,他捂着伤口的手已经被血液染透,面色变得苍白,却是一直没有转回头,双眼紧紧盯着身后以及两旁,眸中的森冷与凌厉未曾褪下过。 “阿哥说对了,我这正是在盛情邀请阿哥将我搂得紧紧的。”龙誉觉得沉默、无言以及严肃正经都不适合用来与这个白面小男人交流,唯有无耻和没脸没皮才是对抗他一张浑嘴的有力武器,否则不是被他气死就是被他噎死。 “呵呵……”烛渊轻轻一笑,任身下马匹如何颠簸,他手上仍旧未有任何动作,只是不依不附地坐在龙誉身后的马背上,嘴角沁出血,捂着伤口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使得他将伤口包拢着掐在五指中,嘴角的弧度却扬得温心,“方才,我听到了阿妹的无声示爱。” “……”龙誉的脸颊慢慢浅浅涨红,矢口否认道,“阿哥那绝对是看错了,否则就是眼瞎了。” “是么?”烛渊幽幽淡淡浅笑,“可我瞧得清楚呢,也觉得高兴呢。” 他看到了面对危险时她对他的奋不顾身,足以证明她对他,不仅仅只是喜欢那种浅淡的情感。 直到确定身后暂时不再有危险,烛渊才转回头,有些疲惫地将额头轻轻抵到了龙誉的后肩上,低声道:“阿妹,我快疼死了。” 龙誉一惊,骤然拉紧缰绳,马匹扬起前蹄,停了下来。 ------题外话------ 明天争取多更一点啊~今晚要加班加点码字了~桑心~ 123、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所爱! 龙誉欲翻身下马查看烛渊的伤势,却被烛渊用力按住了肩头,有些厉声道:“走!不要在这儿耽搁时辰。” 天涯追杀令,藏剑白雎,呵,只怕这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给他下的套,他本不必担忧什么,只是万没料到千丝引会在此等紧要关头反噬,原因何在? 难道……是师父的血!? 呵呵,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师父,终于活不下去了么? 千丝引反噬,眠蛊之力挥发不出,敌人就在身后,他还不至于落到要一个女人来护他生死的地步,看来真该听曳苍的话,将几位圣使带在身边。 不过一个小伤而已,只不过是会多耽搁些回到苗疆的时日,命丧中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不过看着这个小野猫担心紧张他的模样,倒是心中舒坦得很。 “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落脚,届时我这身子,由阿妹想怎么看都可以。”烛渊靠着龙誉的后肩,笑着吐气,忽然发现其实龙誉的脖子很暖,便稍稍坐直身将头向龙誉的颈窝蹭了蹭,颇有无赖的味道。 “鬼稀罕看你那破身子!”龙誉紧张的心情终是被烛渊的无耻打败,但也不敢有丝毫放松,执紧缰绳再次驾马前去,“颠簸死你才合适!” 他说的没错,他们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落脚,处理他的伤口,否则就这么一路颠簸到苗疆,他就算不死也会是半死。 “阿妹好无情。”龙誉因风飘飞的发丝拂到烛渊面上,痒痒挠挠的,带着淡淡的清香,很是让人觉着温馨,使得烛渊的声音也难得地变得柔和,“难道阿妹不怕我死了你会把眼睛哭瞎么?” “而且,阿妹看我的身子不是一次两次了,似乎每一次都看得津津有味呢。”伤口虽然很疼,但烛渊的心情却是异常的好。 “……”龙誉很有将烛渊扔下马的冲动,却还是咬牙忍了,“阿哥,你既然知道疼,而且快疼死了,就闭闭你的贱嘴行不行?” “照阿妹这话说,似乎我是铁打的不会疼一样,其实呢,我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的,还没有达到老妖怪的地步。”烛渊非但没有停嘴,反而说得愈发的多,“还有,阿妹说的不错,我也觉得我这张嘴挺贱,不说到阿妹张牙舞爪就是觉得不满意。” “可是呢,虽说是贱嘴,似乎还有某个阿妹曾经啃了又啃。”烛渊将额头抵在龙誉的颈窝里,鼻息暖暖,浅笑,“阿妹你说是不是?” 烛渊的话音堪堪落下,龙誉便用力一抖自己的右肩,使得烛渊靠在她肩上的下巴不禁随之扬起,继而是龙誉蓦地回过头,看准他的唇,张嘴就用力咬住。 鼻尖碰着鼻尖,鼻息相缭绕,龙誉用力咬着烛渊的唇,睁着眼挑衅似的瞪着他,烛渊只是微微一怔,继而微微笑了,任由龙誉啃着他的唇,而后有些话语不清地笑道:“阿妹这么喜欢我这张嘴,也要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啃,现在,阿妹应该好好看路驾马才是,我瞧见前面有一座桥了。” 龙誉立刻松开烛渊的唇,扭回头,果然前面马上就遇到一座桥,幸好,险些没冲到河水里。 烛渊轻轻舔了舔自己唇上被龙誉咬得出血的压痕,又将头低下,重新在龙誉的肩上靠好,眸子里第一次露出疼痛之色,“阿妹,你再不快些找到个安全的地方,你的好阿哥就真要死了。” “那我就等着瞎好了。”龙誉讥唇反讽,然已是快马加鞭,过了桥发现岔了三条小径,凭着心中感觉择了一条直冲而前。 烛渊放心地将自己的命交给龙誉,安静地靠在她肩上,微微闭起了眼。 龙誉透过背上的衣衫感受得到烛渊的身体变得愈来愈烫人,扬起马鞭重重甩到了马屁上,咬着牙心疼道:“阿哥,别死了。” “嗯。”烛渊难得地没有多话,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不会的。” 他还没有看到那些人应有的下场,纵是天下亡,他也不会死。 龙誉的心绷得疼,努力寻找着所谓的安全之地。 一个时辰后,整个扬州的武林人士,热血沸腾,正义燃烧! 武林各门各派终于能达成共识一齐再踏进苗疆,完成二十年前未能完成的整个中原武林的夙愿——摧毁五毒外教! 天涯追杀令,这一次,天涯海角,一定将五毒妖人在这世上抹除干净! 藏剑山庄,竹林深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仍旧是石桌,石椅,棋盘,以及坐在石桌旁的盲眼灰衣人。 白雎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慢慢走近灰衣人,而后将药碗放到了石桌上,恭敬道:“爹,到了您喝药的时辰了。” 风摇竹枝呼啦啦作响,白雎浅淡的声音混在其中,仿佛被呼啸的狂风淹没的呼喊,有些几不可闻。 灰衣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摸索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一一将它们归回到各自的棋盒中,颗颗归拢得准确无误。 “雎儿,可有兴致坐下与为父对弈一局?”灰衣人说着,捧起了面前石桌上的白子棋盒,往自己对面一递,“雎儿自小喜爱白色,便用白子如何?” 白雎平静地接过灰衣人递出的棋盒,移到了他对面,撩衣坐下,一如既往的恭敬答道:“既是爹的命令,孩儿又岂敢不从,不过这还是孩儿第一次能得爹的厚爱与爹对弈。” 灰衣人迷蒙混沌的眸子没有任何情感,从面前棋盒中执起一枚黑棋,落到了自己面前棋盘右下角第三格,白雎也执起一枚白子,却是落到了棋盘的正正中央,一边落子一边道:“孩儿子落棋盘正中。” 灰衣人终于抬起无光的眼眸看向白雎的方向,只是一会儿,又垂下了眼睑,执起落子,平淡道:“雎儿,知道为父为何一直是自己对弈吗?” “孩儿不知,爹的心思,孩儿不敢随意揣摩。”白雎也是继续落子,专注地看着棋盘,并未抬头看过灰衣人一眼,却不忘解释自己子落棋盘何处。 “因为,与为父对弈之人,皆是为父的敌人。” 白雎正从棋盒执棋的手蓦地顿住,终于抬眸望向对面的灰衣人,而后轻轻落子,淡淡道:“那爹的意思是说,如今你我父子,是敌人,是仇人吗?” “难道不是吗?”灰衣人反问,冷冷一笑,“雎儿,为父从小教导你做一个无情之人,可你终究做了一个动情的棋子。” “爹您一直都是掌控整张棋局的人,将这天下视作棋盘,将你周身所有人都视作棋子,包括我娘,包括我和小妹。”白雎淡淡一笑,又执起了一枚白子,落下,“可是爹您不知道,其实棋子真正想做的,不是一颗冷血无情的棋子,而是一颗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棋子。” “不过,爹您不是将我教导得正如您心中所想的那样吗?”对弈未有停止,灰衣人冷眼听着白雎的话,白雎每落下一子又继续一句,“孩儿如今正是冷血无情,不然如何能与爹成为敌人仇人?” “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灰衣人冷笑,身体里自双腿蔓延而上的僵硬感传到五指,使得他再也无力执住棋子,那被轻夹在指间的黑棋便啪的一声跌落回了棋盒中,手随之无力垂下,打翻了棋盒,满盒黑棋骨碌碌滚了一地。 “爹从未将孩儿当做儿子养。”白雎对于灰衣人突然打落棋盒毫不惊讶,继续自己的独自下棋,淡淡的语气里多了一抹怨恨,“爹从来只将孩儿当做一枚棋子,一枚可以完成您所有意愿的棋子,甚或说是工具。” “可如果爹不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或许我会认命做您一辈子的棋子,而不是变成如今要与您成为敌人的地步。”白雎再执起一枚白棋,却没有再落到棋盘上,而是重新放回了棋盒里,抬眸盯着灰衣人的双眼,眸中恨意缭绕,“爹,这是您逼我的。” 灰衣人沉默,无法从他无光的眼眸看出此刻他心中所想。 “不过爹放心,孩儿始终是藏剑山庄的少主,就算再怎么,孩儿也还是个中原人,您这辈子想做而没有做到的,孩儿会替你去完成,就当做还您生养孩儿的恩情。”白雎说着,将盛着汤药的瓷碗移到自己面前,而后从袖间取出一把匕首,面不改色地轻轻划开了自己左下臂,将从伤口滴出的血滴到瓷碗中,“孩儿已以藏剑山庄百年名誉发出天涯追杀令,爹您也不用担心孩儿就这么突然出面代您处理这武林之事,孩儿会将您中了苗疆巫蛊一事处理得天衣无缝,正好能当给天涯追杀令的发出做最好的解释,你就放心地在这竹林里好好养病就行了。” 白雎不紧不慢地陈述完,慢慢站起身,端起药碗走到灰衣人身旁,将碗沿抵到灰衣人唇上,仍旧恭敬道:“爹,喝药了。” “雎儿,看来为父真的是将你调教得极好,好到你竟敢犯下这弑父之罪。”灰衣人冷冷笑出了声,鄙夷,嘲讽,不甘,怨恨。 “就算我永世不得超生,今生今世,我也要护她安全无虞,至少,我不能让她活在我带给她的危险之中。”白雎凄然一笑,无情地揪住了灰衣人的头发,用力往后扯,使得灰衣人不得不往后昂起头,而后迅速捏住他的脸,将他紧闭的牙关狠狠捏开,将手中碗里混着血的药汁往他嘴里灌。 灰衣人被迫将恶心的药汁尽数咽下,咽下之后低低冷冷笑出了声,“我的好雎儿,你为了一个苗疆的野种,不惜动用如此绝决的方式,不惜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不惜背上弑父的罪名,也要将我置之死地。” “若非如此,我要拿什么方式来保护这世间真正把我当人看的人?”白雎依旧笑得凄然,有血从他两边嘴角淌出,与他瞬间惨白的双唇形成鲜明对比,“爹您是从不会信任任何人的人,可这天下间,你却独独相信一人,那便是小妹,您认为就算天下之人都会背叛您,独独小妹不会背叛您。” “其实我不知道爹您这种可笑的想法究竟从何而来。”白雎一边用衣袖替灰衣人将他嘴角以及脖子上的药汁擦拭干净,一边道,“而恰恰与您的想法想法,这全天之下,最恨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妹。” 灰衣人似是震惊,白雎继续不疾不徐道:“我知道爹您想知道我心中是何时开始有如此绝决的想法,而这又与小妹有何关系,是吗?” 白雎替灰衣人擦干净药汁后,才抬手用手背搓掉自己嘴角的血渍,苍凉道:“两年前,您将我召回中原之时,我知道终有一天您会将她从这世上抹除,在我离开苗疆时,我便自己吞服了毒药,只为防着我最不想见到的那一天的到来。” “可爹您总是残忍的,我最想得到什么,您偏偏要毁掉什么,我喜欢什么在意什么,您偏偏要抹除什么,可所有的所有我都可以抛却,唯独她,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就是爹您,我也不允许。” “爹您喜欢喝血菊,尤其喜欢喝我泡的血菊,爹现在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吗?”白雎轻轻抚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粗糙的指腹磨着伤口,疼到心里,“因为每一次,我都在您的血菊里加入了我的血。” “爹您万万不会想到,在您给我下毒的同时,我也在给您下毒。” “我知道爹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包括我,入口之物必细细检查,可这是融入我血液的苗疆慢性毒药,就算是扁鹊还阳也查不到任何异样。” “本来我想我不会用到这么绝决的方式,可是您却并不打算放过我,那我便只能背负这弑父的罪名下地狱。” “小妹的密信,爹您总会亲自开启,而爹您知道为何小妹的每一次来信都是书写在布帛上的吗?因为布帛能浸毒,从小妹给您的第一封信开始,就已经是浸毒的,否则爹您以为您的眼睛是为何而盲,您当真以为是毒娘子的毒让您盲的吗?” “爹,对您恨之入骨的人,不是我,而是小妹。” “而我血液里的毒,不过是将小妹埋藏在您体内的毒尽数触发了而已。” “爹,我斗不过您,所以我只能用最绝决的方式,毁了我自己的同时,也毁了您。” “这样,我才能守住自己想要守住的。” “爹,您一辈子都在下棋,已经够了。” 忽而,秋风大作,冷意森森,竹林摇摆得如同骇浪翻涌,吹得放在石桌上的空瓷碗都摔落在地,啪的一声碎做数片。 “爹,起风了,我扶您回屋歇着吧。”白雎边说边搀扶起浑身僵硬的灰衣人。 当他身体的僵硬感蔓延至脖子时,就是他魂归之时。 “哈哈哈哈——”灰衣人骤然仰天大笑,声色俱厉,森森瘆人,“白雎,我以你弑父之罪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所爱!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雎面目平静,将灰衣人搀扶进了竹林最深处的屋房。 生生世世不得所爱吗?这就是他弑父所付出的代价吗? 真是可笑又可悲呵…… 白雎从竹林走出之时,依旧是墨衣在外焦急地等待,见到白雎苍白的面容时,紧张担忧地问道:“少主,您毒发了!?” 白雎默不作声,迈步继续往前,墨衣急得挡到了他的面前,“少主,您没从庄主那儿拿到解药!?” “墨衣。”白雎驻足,平静地看着墨衣,淡淡一笑道,“终究是一条要死的命,拿不拿解药又能如何,不过是多活些日子而已。” 白雎说完,继续往前。 “少主!”墨衣再一次将他拦住,愤懑不平道,“少主您这么为了那个苗疆的女子值得吗!?您为了她连性命都不要了!她眼里却没有您!” “连你也看出她眼里没有我吗?”白雎凄然一笑,“其实我也在问自己,这么做值得吗,可我终究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受到任何伤害,只要她平安,或许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少主您为她做的这一切!她不知道您为了她不仅背负了天都不容的罪!不知道您为了她付出了多少!不知道您为了她活不过明年夏天!”墨衣第一次在白雎面前咆哮,只为了他的不值得! “墨衣,不要说了。”白雎痛苦地闭起了眼,“让我静一静吧。” 让他幻想一下她还会回到他身边,其实她心里装的是他。 “是,少主。”墨衣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再开口。 “天涯追杀令……”白雎艰涩启齿,“记着,不能伤害她,一丝一毫都不行。” 墨衣双拳紧握,紧咬牙关,“是,少主。” 他又何尝不想他所做的一切是值得的?可是世事无常,他始终挣脱不了可笑的命运。 他还要怎么做?他还能怎么做? 扬州城内外。 官兵,杀手,明处,暗处,骇浪不止。 深秋的日头已经开始落得早,戌时的天已是完完全全暗了下来,厚重的城墙上已经燃起照明火把,城门外的官道已无一个行人,唯独见一辆牛车从官道远处向城门的方向驶来,伴着赶车人一下接一下甩到黑牛身上啪啪的鞭子声响起,似是很紧张急切。 “停下来!”在牛车驶到城门前时,两名执戟城守将手中长戟往道路正中央一交叉,挡住了牛车,厉声问道,“什么人!?” 只见赶牛车的是一个身形瘦小身穿灰布衣的精瘦青年,身上灰衣糟蹋不堪,皱巴巴地还粘着稻穗子,头上裹着一条汗巾,见着有城守在前方拦住路,连忙跳下牛车,将头上的汗巾扯下,一副紧张却又战战兢兢的模样,躬着身,将汗巾抓在手里,诚惶诚恐道:“两位官爷,小民是吴家村的,今儿刚刚收完地里没收割完的稻子回家,家兄便倒在了家中,村里没大夫,所以小民才急急用牛车将家兄拉来城里看看大夫。” “兄长?”其中一名稍高的城守眼神凌厉,似乎不信,收了长戟慢慢走到牛车旁,举起一旁的小士兵递来的火把,就着火光清楚地看到牛车上果然躺着一个年纪约摸二十五六的男人,与精瘦青年身上同样的灰布衣,只是稍微干净些,脸颊消瘦得厉害,嘴唇干裂迸血,双目紧紧闭着,额上有冷汗频频沁出,虽未到不惑之年,本该乌黑的头发竟是花白,身上盖着一条破旧的薄毯子,此刻男人的身子正在薄毯下瑟瑟发抖,城守伸手将男人身上的薄毯掀开,定睛看了片刻,眼里的警惕淡下,然而凌厉仍在,“什么病?” “回官爷,小民也不知家兄究竟犯了何病,只知道家兄从小身子就是这样,干不了重活,时常昏倒在地身体发颤,只是捱着捱着过了二十多年,近两年似是好些了,没想到今儿家兄竟是咯血了!”精瘦青年说得伤心紧张又悲痛焦急,一入情就紧紧抓住了城守的手臂,“小民从小就和家兄相依为命!小民不能没有家兄啊!” 城守被精瘦青年这么一拉立刻完全阴下了脸,用力将精瘦青年用力一甩,嫌恶道:“得了得了!进去吧!别死在城门给整座城带来晦气!”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精瘦男子立刻点头哈腰感谢,一副感激不尽地模样,说完就要坐上车板继续驱车进城,谁料去路还是被城守挡住,吓得精瘦男子又是惶恐,颤声问道,“官爷,不,不是让小民进城了吗?” “我是说了让你带着你兄长入城,可没说让你再驾着牛车进城。”城守一副鄙夷之态,“牛车留下,你们便可入城了。” “牛车留下!?”精瘦男子大惊,“可没了牛车,小民,小民拿什么来载家兄……!?” “背着去!”另一名城守厌恶地瞪了精瘦男子一眼,不耐烦道,“我等弟兄看得起你这头牛是你的福气,不要再跟我等讨价还价。” “可是,小民家的田地还要全靠这头牛……”精瘦男子咬着牙小声道,将手中汗巾揪得紧紧的。 “那今夜这城门你不用进了。”城守用鼻子冷哼一声。 精瘦男子咬咬牙,忍痛割爱地艰难道:“小民知道了,这头牛,就留下犒劳几位官爷了。” 说罢,精瘦男子慢慢挪到了车板旁,小心地将车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扶起,而后弓背蹲下身,将男人背到了背上。 就在男人全部的重量压到精瘦男子身上时,他的脚步踉跄了几下才站稳,而后将背上男人往上颠了颠,咬着牙艰难地往城内挪步。 男人的脑袋无力地耷拉在精瘦男子肩上,散乱的花白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以致于无人看到头发黑影后男人微微扬起的嘴角。 进了城门,出了城守的视线,精瘦男子沉重缓慢的脚步立刻变得飞快,很快闪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将背上男人给放了下来,一边放一边小心地左右观望,压低音量道:“阿哥,脱衣衫吧。” “还有那两名城守,等着过几日手废了。”俨然龙誉阴沉的声音。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他们折返回了扬州城,而且只有回扬州城才能有买的到疗伤的好药材,也幸而她耳上还有一对银耳坠值钱,找到一个平实的村子换了一辆牛车和两套破衫子,也没想到这个白面小男人居然还会易容,且还把易容用的三两物件带在了身上,只不过这易出来的容实在有些不忍直视。 龙誉利索地脱下了罩在外边的灰布衣,露出了穿在里面的锦缎衫子,心中叹然,这一路回苗疆,她还要干多少拦路打劫的事情? 待龙誉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发现烛渊仍是一动未动,不由拧眉,“阿哥你倒是动啊!” “浑身疼,不想动。”烛渊盯着龙誉,懒懒道,“要不阿妹继续背着我?没想到阿妹这么有气力,我倒觉得蛮舒服的。” 龙誉沉默,二话不说便径自替烛渊扒下了他身上的灰布衣,露出里边一件中原公子所喜爱穿的广袖长袍,而后再将他脸上那张病怏怏的人皮面具扯下来,嫌弃道:“阿哥,你下回不能整些比较像人的面具?” “嘶——阿妹手下留情,我本人这张原质老脸还是要留着的,别把我毁容了日后见不了人。”烛渊被龙誉用力的撕扯动作吸了一口凉气,很有心情地说着风凉话,“还有,阿妹不可鄙视我的审美眼光,不像人,那也是一种境界。” “……”龙誉觉得这个白面小男人真是越来越无耻了,拿起方才揪在手里的汗巾将烛渊花白的长发擦了擦,顿时又是墨发漆黑,龙誉不知如何摆弄男人长发,更不知如何摆弄出中原公子的发型,便将烛渊的长发一齐撩到了右肩上,用一根墨色束发带于发尾处捆扎在一起,忍着欲欲迸发的情绪,“阿哥,你肚腹上的伤,大概是不疼了?” “伤不在阿妹身上,阿妹自然可以说风凉话。”烛渊含着浅笑任由龙誉替他打理好身上的装束,很有兴趣的开玩笑,“阿妹再继续背背我这个快要死的兄长如何?” 龙誉看着烛渊肚腹上的伤口已经浸染在衣衫上的血印,冷眼沉默,一时不知再拿何话来堵这个似乎何事都毫不在意的白面小男人的嘴,不禁踮起脚,张嘴用力咬住了烛渊的左脸颊,良久才松开。 “阿哥,我可不像你还有这么的好心情,我不想看到你受伤。”龙誉松开嘴后将头递到了烛渊心口,声音沉闷得紧。 “那阿妹就照顾我吧。”烛渊笑着将下巴抵到了龙誉的头顶。 “嗯!”龙誉用力点头,“阿哥再忍忍就好。” 两道身影跃出了僻静的小巷,往夜里扬州城人声最鼎沸处掠去。 ------题外话------ 大叔去监考鸟~明天更新一万字啊~啊~ 124、不想和你干那种事! 水蛇腰,身姿妙,脂粉香甜,风情旖旎。[.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烟花柳巷地,最是迷人醉。 重新贴上一张新面皮的烛渊在龙誉的搀扶下站在屋顶看着脚下的景象,眼角有些抽,“阿妹,这是什么地方?” “这么明显的窑子,阿哥没看出来吗?”龙誉将烛渊箍在她肩上的手臂拿下,顺带替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很是正经道。 “为何选这种地方?”烛渊脸黑了黑,又将手搭到了龙誉的肩上。 “这是我认为的最安全的地方。”龙誉又将烛渊的手臂拿下来,不悦道,“得了,继续演戏,这回阿哥你是病少爷,走,咱们下去吧。” “病少爷逛窑子?病了还能大展雄风?”烛渊忍不住轻轻笑了,拉回了欲跳下屋顶的龙誉,捂着伤口十分幽怨道,“阿妹,你是要把我折腾死了你才舒服是么?我虽然能忍,但不代表我的血不会流干。” “你的面皮就只剩下病秧子模样的了,难不成阿哥想当病小厮,让我当大爷?”龙誉拧眉看着夜色中烛渊腰身上又已完全被血色染透的袍子,拉住了他的手,有些歉意道,“很快便能让阿哥歇下了。” “阿妹,你我身上可是身无分文,你还想大摇大摆地逛窑子?”烛渊有些无奈地说着,又将自身的重量倚到了龙誉身上,疲惫道,“阿妹,我没气力和你玩了,随便找个地方当会儿小人吧,我暂时可以随遇而安。” 于是,龙誉放弃了大摇大摆逛窑子的念头,扶稳了烛渊,选择了最近且又无人注意到的一扇窗户,悄声窜了进去。 屋子很宽,摆设并不富丽,却很是雅致,并不像窑子里一般庸脂俗粉的屋房,一瞬间让龙誉觉得她进错了地儿,好在紧闭的房门外传来男人哈哈的调笑声,才让确定自己并没有进错地儿。 窜进窗户之后,龙誉才发现这间屋子的两侧坠挂着层层叠叠的曳地纱帐,扶着烛渊轻手轻脚地窜到了左侧的纱帐后,还不忘小声地向烛渊嚼耳根,“阿哥,这种既宽又雅致得够别样的屋子,简直就是专为我们这种小人设计的,这地儿不错,好藏身。” “似乎的确如此。”烛渊赞同,一向聪明的他确实也没搞懂这挂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帐究竟有何用途,却也懒得研究,背靠着墙慢慢坐了下来,牵动伤口,第一次在龙誉面前露出疼痛之色,还不忘玩笑道,“没想到我也有偷偷摸摸做这么没面子的事情的一天。” “面子能当命来用?”龙誉也立刻在烛渊身边跪坐下身,轻轻拂开了他挡在伤口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替他解开腰带,再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衫来查看他肚腹上的伤口,血水浓浊,竟是险些就是肠穿肚烂的后果!竟是伤得这般严重!?他还能面不改色地有说有笑!? 龙誉握着烛渊已经被血染透的手,紧紧握着,轻轻发颤,是他太能忍,还是他不在意生死?心好疼。 “阿妹说的对,面子确实不能当命来用。”烛渊将头靠在墙上,缓缓吐着气,微微一笑,“在我为了一个阿妹离开圣山闯入中原时,我的面子就已经被我自己给扔了。” 其实这伤势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伤,他能忍,不过目前不想忍罢了,暂时留在扬州将伤养好了再回苗疆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这么重的伤,阿哥为何不早跟我说早让我看?”龙誉将烛渊的手握得紧紧的,紧紧盯着他的眼眸,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疼惜。 “看了不过是耽搁时间而已,看了不如不看。”烛渊说的毫无所谓,“况且我还没死,既然死不了,又何必做些无所谓的事情。” “谁说无所谓!?”龙誉突然暴怒,险些大吼出声,好在她还能自控,只是用力地甩开烛渊的手猛地站起身,低声怒喝道,恶狠狠地瞪着烛渊,良久,才又从新跪在下身,报复似的用手指尖用力戳到烛渊伤口附近的地方,用警告的口吻道,“我有所谓,很有所谓。” 烛渊因为肚腹被龙誉这么突然间猛地一戳,身子如被蛰了一般猛地一抖,却是笑意吟吟,“阿妹这是换一种方式在说爱我么?” “是又如何?”龙誉不羞不恼,只是微微挑眉看着烛渊,承认自己心中情感,没什么好羞人的。 “不如何,高兴而已。”烛渊眼眸浮上发自内心的柔笑,这世上,终是有人愿意爱他疼他,“那阿妹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譬如,你的小哥哥?” 龙誉盈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垂眸,牵到了心底最疼的一处伤口,哀伤地笑笑,“阿哥若是想要知道,我会告诉阿哥的,不过不是现在而已。” 烛渊淡笑不语,若是她不想说,他也不会逼她。 龙誉突然站起了身,转身撩开身后的纱帐,将屋子逡巡一遭确定无人之后,转过头对烛渊低声道:“我找些有用的东西为你处理伤口,顺便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银两能顺手牵羊的。” 龙誉说得正经,烛渊赞同地点点头,待龙誉在屋子里蹑手蹑脚地翻找可用之物时,烛渊冷着眼轻轻摩挲转动着指上的银指环,眉心紧紧拧着,其实,疼得蚀骨噬心的并不是肚腹上的伤口,就算不能疗养,它也会慢慢愈合,否则他也不会这般拿自己的身体性命开玩笑,不过是他想多瞧瞧她紧张他的模样,才装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他曾笑布诺的痴情和曳苍的疯狂,没想到他也会有为了一个女人而疯狂的一天。 他也曾在心底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终是不得解,或许正如世人所说的一般,感情一事,不是任何道理能说得通理得顺的。 不知龙誉究竟是从哪个地方搜到的干净棉布,抱到了烛渊面前,开始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伤口,一边擦一边拧眉忧心道:“阿哥,你伤得很重,这可怎么好?” “怕我死了?”烛渊玩笑道。 “是。[.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龙誉并不违心而答,“我要阿哥好好的,一直。” “那么你的小哥哥呢?”烛渊反问,眼神紧锁龙誉双眸,正如白雎所说,他与她相识不过未到半年,而他们,则是十年。 这是除了那件事之外,他无法释怀的第一件事情,他本以为,这天下间,没有什么再值得他在乎的,如今却在乎此等小事,是否很是可笑? 龙誉凝视着烛渊墨黑的瞳眸,正欲开口,忽听到房门被猛地踢开的声音,继而又是房门被用力阖上的声响,伴随着男人急促的喘息声和女子的娇喘一并响起。 龙誉一愣,烛渊眸光亦是沉下。 再接着,就是悉悉索索的脱衣声与重物翻倒在床榻上的声音。 龙誉与烛渊两人的脸同时刷黑。 “嗯……啊……”女子欲推还就的娇喘使得男子爆发出低沉的吼声,伴随着响起的还有床榻因为大幅度动作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 女子的欢叫声随着男子的动作一声高过一声,龙誉的脸则一层黑过一层。 然而欢爱中的两人并未发现屋内还有两个外人,只沉浸在自己的翻云覆雨中,将激情释放至最高点。 “阿妹,品味挺重,竟然带我来看这么激情四溢的戏。”烛渊听着屋内女子嗯嗯啊啊的叫声,只觉体内火烧火燎,身体有了不该有的反应,只能压低音量借着玩笑来驱散自己体内乱窜的热流。 “你只是听又看不见。”龙誉黑着脸纠正烛渊的玩笑话,继续替他擦拭伤口,“阿哥当做练耳力就成,他们干他们的,咱们干咱们的。” “……”烛渊眉梢颤了颤,“阿妹,什么叫‘他们干他们的,咱们干咱们的’?” 龙誉瞪了烛渊一眼,“就是别管别人。” “我倒是不想管别人。”烛渊含笑凑近龙誉的耳畔,暧昧吐气,“可是我想管我的阿妹,阿妹你说,该怎么办好?” 龙誉有个足以令所有男人都望尘莫及的彪悍过往,自然知道此刻烛渊心底想的是什么,却冷着脸抬手将他的脸从自己耳畔移开,鄙视道:“阿哥,你肚腹上可是有伤的,不适合做大动作。” 烛渊笑,“那阿妹的意思是说我能活蹦乱跳了之后做多大的动作都可以?” “这就是窑子,阿哥伤口痊愈了之后想要多大动作就能有多大动作,大到楼塌都行。”龙誉继续专心致志地为他擦拭伤口。 “……”烛渊有扶额的冲动,身体里的欲火被龙誉这种歪曲的想法一盆冷水般浇灭,却不忘扭正她的想法,“阿妹是让我去当采花大盗么?我还从没有采花的兴致。” “想得美!”龙誉替烛渊擦拭好伤口,顺带抬头狠狠瞪他一眼,毫不羞涩地坚定宣布,“你是我的。” 烛渊心下的满意还没涨满,龙誉又接着吐出了一句让他汗颜的话,“阿哥若是憋得不行了,那就等着我哪天心血来潮了觉得不恶心了就采你。” “……”烛渊第一次觉得人生很无力,第一次妥协道,“阿妹,改日跟我说说你这种震撼人心的想法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如何?” “那就交换,阿哥也要和我说说你从前的事情,如何?”龙誉忽然笑得眉眼弯弯,她想知道他的过去,想知道没有她存在的过往三十多年。 只是龙誉等到的不是烛渊的回答,而是他骤然一凛的眼神,以及他迅速将她拉到了他的怀里,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头往旁侧低矮下身。 “砰!”一声沉闷的声响发自烛渊身后的墙壁,只觉整面墙壁都在嗡嗡而动,而他们面前的层层曳地纱帐则如被刀削一般断作两段,切口齐整,缓缓飘落在地。 与此同时,龙誉看到了纱帐外一双男人的赤足。 “两位朋友不声不响地闯进他人屋房并且还在他人办好事时细细碎碎地咬耳朵,不觉得此等做法很不厚道吗?”男子的声音很冷,掀开挡在面前的半段纱帐,慢慢朝龙誉与烛渊走近,“我与我的女人在床上那般卖力,两位至少要认真观看不是?” 鹰隼般锋利的褐色瞳仁,鹰钩鼻,薄嘴唇,脸廓棱角分明,齐肩短发,玄色长袍只在腰间松松系着,坦着上身,肌肉结实,麦色肌肤,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右手握一把新月弯刀,而弯刀的手柄顶端连着一根细链子,链子的另一端延伸向烛渊头顶的墙上,而方才烛渊脑袋所靠的墙上,正嵌着一把同样的新月弯刀,刀身竟已有一半嵌入坚实的墙壁之内! 只见男子捏住细铁链轻轻一甩,那嵌在墙壁之内的新月弯刀便回到了他的手中,此刻正站在烛渊与龙誉面前,冷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然而,自他口中说出的汉话,竟是如苗人说汉话一般生硬! “爷,怎么了?啊――”那原本欢快逢迎着男子的貌美女子不知为何给她云巅之欢的人为何突然离开了她的身体,再看到男子突然飞出那随身弯刀时已是吓傻了,好不容易回过神,用丝被遮挡着身体赤足轻移到男子身后看看他怎么一人在自言自语,在看到倚墙而坐的烛渊与龙誉两人时,震惊,继而爆发出惊恐的喊叫。 只是,她惊恐的喊叫声在她自己四溅的鲜血中戛然而止,男子手中的新月弯刀在女子惊恐得几乎暴突的双目注视下,准确无误地嵌入了她的脖子! 只听细铁链再一次轻轻甩动而发出的声响,染血的弯刀回到男子手中,女子手中的丝被滑落,她雪白的身体砰然倒在血泊之中,雪白的身体与刺目的猩红,形成触目惊心的强烈对比。 龙誉微微一惊,拧眉,出手好狠毒的男人。 烛渊处变不惊,面不改色。 “南诏勇士,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烛渊将龙誉从自己怀中松开,借着她的托扶慢慢站起身,拢过敞开的衣衫遮住肚腹上的伤口,与男子对视着,淡淡笑道,“打扰了勇士的好事真是抱歉。” 龙誉震惊地看着烛渊,再警惕地看向对面的赤膊赤足被他们扰了好兴致而将前一刻还与他翻云覆雨的女子残忍抹杀的男子,下意识地往烛渊身前迈出一步,欲将烛渊挡在身后护着。 因为烛渊方才说出的一句话,不是汉话,亦不是苗语,她虽听不明白话中之意,却听得出,这是南诏的语言!而南诏人,寻常最惯使的,不是长剑长戟,而是弯刀! 这个男人,是南诏人!? 然而震惊的岂止是龙誉,便是那个手执新月弯刀的男子也是面露惊诧之色,将烛渊以及龙誉两人上上下下打量过一遍,昂头哈哈一笑,操着龙誉听不明白的南诏话道:“没想到在远离南诏的中原扬州,竟能遇到能识能说我南诏话的中原人!有意思,有意思!” 男子哈哈笑着说完,忽而凝眸看着烛渊的双手片刻,笑得意味深长,“哦,不,应该说是,在扬州这种地方,竟然能遇到苗人!” 烛渊不着痕迹地将龙誉从自己面前拉开,自己站到了她面前,笑回道:“公子观察入微,在下佩服,在此扰了公子雅兴,实属意外而已。” 南诏人,为何会出现在扬州?定不会是寻常的南诏人,新月双刀,阴厉无常,想来,或许,是那个人。 “你们,便是引得藏剑少主发出天涯追杀令的人吧?”男子亦是眼笑心不笑。 烛渊但笑不语,男子不再多问,然而方才陡起的杀意却在慢慢消失。 “阿哥?”方才两人用南诏语言对着话,龙誉不便插嘴,现下两人均沉默了下来,龙誉才紧握着烛渊的手唤他一声,并不温柔的一声,没有小心翼翼也没有紧张害怕,倒更像是在说,阿哥,提防这个男人。 方才烛渊虽是轻轻一拉她的手,再稍稍往前一步,可就是这一个细微的举动,却让龙誉的心泛着甜,她知道,他这是对她无声的保护,证明他的心如她的一般,她心有他,他心有她。 “原来还有一个小阿妹,这位公子倒是好情趣,还带着个小阿妹来观摩别人的旖旎好戏。”男子突然将注意力移到了一身中原男子打扮的龙誉身上,换上了生涩的汉话,“不过却做了个不称职的看客。” “那只能说明公子你的表演不够卖力。”龙誉反讽道,他以为谁愿意看他那令人恶心的一幕?不过是瞧着这地方好藏身而已,“你若是够卖力了,我们定会瞧得津津有味。” 男子没料到龙誉会如此接口,微微一怔,继而爽朗一笑,看向烛渊,又换上了南诏话,“这位公子,如此有意思的阿妹,送了我如何?” 烛渊眸中杀意顿起,毫不犹豫地举起左手,指尖对准男子。 男子毫不在意,换上了汉话道:“明日天明我便离开扬州城回南诏,两位可有兴趣同行?” 龙誉眼眸一亮。 “还有,我这儿有些对剑伤很有效的膏药,我想,这位公子应该会需要。” 龙誉眼眸更亮。 “既然公子盛情相邀,那我与我的阿妹便恭敬不如从命。”烛渊淡淡笑回道,垂下了左手,一个小小南诏而已,他若是敢打她一丝主意,他足以轻而易举地毁了他整个诏。 “阿哥,此人能信?”龙誉小声问道。 “阿妹不是要顾我护我么?那接下来的事便交给阿妹了,如何?”烛渊挑眉柔笑。 龙誉则是看向南诏男子,没脸没皮地伸出手,挺胸直背理直气壮道:“同为江湖人士,你既有良药,贡献出来才是正义之举,藏着掖着只能是小人。” “……” 翌日天明,一辆宽大的青篷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出了扬州城门,往南而去。 江湖大动,一场血雨腥风正在酝酿。 青篷马车在路上慢悠悠行驶足足半月才到达临渊城,陌生男子悠闲,龙誉能理解,而烛渊一副比任何人都要悠闲的模样让龙誉无法理解,仿佛这一路上关于中原武林终于要齐力剿灭五毒教的所见所闻与他无任何关系一般,该吃吃该睡睡,也不紧张自己身上的伤能否痊愈,简直要将龙誉气得七窍生烟。 而承了别人人情的烛渊一路上仿佛眼里没有那南诏男子一般,自那夜在扬州烟花巷荒唐相识之后,这两人就没再有过一句交流,使得龙誉在心底有了一个深深的疑惑,难道男人都是一种奇葩的生物? 一路上,都是南诏男子自说自笑,偶尔龙誉听不过去了忍不住出言相堵,每每这时候,南诏男子都是哈哈一笑,甚是开心,也每每这时,烛渊冷冷瞟他一眼,道是伤口疼了,龙誉则关心地低下头为他查看伤势,不过不得不说,南诏男子给的膏药,的确很有效,仅仅七八日,烛渊的伤口便已恢复了八九层,于是便使得龙誉对他的态度改观了些。 马车抵达临渊城时,南诏男子便与龙誉二人分道扬镳了,临走前不忘意味深长地看他们一眼,笑道:“二位,日后,一定会再相见。” 龙誉撇撇嘴,心里念着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再见到这种阴阳怪气的男人了,一个白面小男人就够了。 烛渊眸光沉沉,看不出心中所想。 中原各门派已经齐聚临渊城,蠢蠢欲动,只待武林最高人的一声令下,他们便穿入那苍莽的苗岭。 那南诏男子一离开,烛渊立刻变得好手好脚,伤口不疼了,也没再有事没事就说头晕得很,豪爽地花掉南诏男子相送银两买了一匹在龙誉眼里怎么看怎么畸形的马,而后装模作样地将龙誉请上了马,接着自己再翻身上马,随之顶着一张假面皮大摇大摆地将龙誉圈在身前甩着缰绳驾着马悠悠出了临渊城城门,离开时还不忘啧啧感慨,“阿妹,看来你那小哥哥所说的天涯追杀令的威力有待提高,我都大摇大摆地一路从扬州来到临渊城,再从临渊城离开,那追杀令还没杀到我头上,真是让我白白期待。” “……”龙誉习惯了有烛渊在身旁相伴的感觉,也深深确定了自己对他情感以及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现下如此被他圈在怀里与他共乘一匹马也不觉有异,倒是心底觉得暖暖的,听到他这么说,便将手肘向后用力一抵,抵到他尚未完全好透的伤口上,凶狠道,“难道阿哥期待着全天下人都惦记着你这颗白面脑袋?” “只是想尝尝被人追杀的滋味而已,谁知中原杀手太让我失望。”烛渊故作惆怅叹息。 “阿哥你骑术不佳,别把自己摔了再把我摔了。”龙誉翻翻白眼,不想再和他废话,只轻轻往后一靠,缩下脑袋将后脑靠在他并不温热的怀里,听着他让她觉得安心的平稳心跳。 这些日子他吃吃睡睡样样行得安心,完完全全将他的命扔给她照看了,他倒是舒坦,她这一路上就没好好地合过眼,如今被他这么环在怀里很安心,使得那久违的倦意很快便浮上了心头。 “这个阿妹只管放心,不过是一匹马而已,我还是征服得了的。”烛渊悠闲驾马,坐直身子,让龙誉靠着更舒服些,目视前方,似是漫不经心道,“阿妹,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的么?怎么能就这么安心地睡了呢?” 龙誉忽然也坐直身子,昂起头在烛渊带着短硬胡渣的下巴上重重咬上一口,直到烛渊的下巴上留下她深深的牙印才松口,而后在马背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竟与烛渊面对面坐着! 烛渊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滞,神色也微微一怔,龙誉则已像一只八爪鱼一般四肢紧紧扣在他身上,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环在他的背上,将脸完全埋到了他的颈窝里,像小猫一般挠人地轻轻吐气。 一股燥热的火苗立刻在烛渊的身体里噌噌噌腾升,蔓延向全身,蔓延到指尖,他能清楚地感受得到紧紧贴在他身上的龙誉身体最柔软的部位,带着怦怦的心跳。 因为龙誉的双腿搭在烛渊的双腿上,如此她才能将他搂紧,以致她的小腹紧紧贴在他的肚腹上,毫无征兆地引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欲望,慢慢体现在身体之上,只可惜突然被烛渊带到了悲伤中的龙誉并未察觉到他身体因她的举动而产生的反应,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仿佛要将他嵌到她身体里,害怕他会突然消失一般。 “阿哥,我与小哥哥认识十年了,那年我十岁,小哥哥十八岁。”龙誉将脸埋在烛渊的颈窝中,沉沉道出了那段最美好的回忆,“起初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小哥哥都不理我,当我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后来呢,后来我也不记得是怎么回事了,小哥哥理我了,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努白。” “阿哥你不知道,我当初死死巴着小哥哥让他理我,是因为我觉得他很漂亮,我长到十岁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哥哥。” “哈……然后呢,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是很不错的,小哥哥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还很温柔,对我比我阿娘对我还要好,而我呢,可以向他撒娇,还可以向他嬉笑怒骂,小哥哥却从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便是连一个狠厉的眼神都没有过。” “小哥哥知道的东西很多很多,也教会了我很多很多,他教我学汉话认中原文字,教我拳法教我练剑,小哥哥说,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我虽然不喜欢中原人,但是有一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懂得的东西多,不会有错,所以,我学了小哥哥教给我的所有东西。” “我曾经只是以为小哥哥不过是知道的东西很多很多而已,知道一些中原的东西并不奇怪,谁知道,事实竟是这样呢……” 龙誉直说自嘲讽地笑笑,“那一年,我不顾小哥哥的反对去参加了义军,在男人堆里嘻哈滚爬了将近两年,最后见到的是三万头颅血猩红猩红的一幕,那时我哭着和小哥哥说,与中原人不共戴天,现在才知道,或许我在小哥哥的眼里,是多么地可笑。” “再后来呢,也就是两年前,小哥哥突然消失不见了,我就一直找他,找了将近两年,仍旧杳无音讯,我觉得我不用再找了,便回去见了阿娘,却不知阿娘为救村里的一位阿爷上山采药时误中奇毒,所以我才会夜半闯入圣山盗药,然后,就遇到了阿哥你。” 龙誉的叙述很平静,然而声音却愈来愈小,以致说到最后便是连烛渊如此敏锐的耳力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龙誉将脸在他的颈窝里埋得更深。 “阿哥,我平日里虽然莽撞些,有时愚蠢些,可我却不至于糊涂到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的地步。”龙誉将脸在烛渊的颈窝里蹭了蹭,呼吸着独属于他的气息,让自己难受的心好受些,“小哥哥,只是哥哥,是兄长,是亲人而已。” “那种被最亲最敬的人欺骗了整整十年的感觉,并不好受。” “就像阿哥所说的,或许没有心,更好。” 她多么希望小哥哥仍旧是那个生活在苗疆的努白,而不是生活在中原的白雎,一个真真正正的中原人,苗疆真真正正的敌人。 多么残忍的事实,多想逃避,可又必须面对。 “可再难过的坎终究是要跨过去的,就算我再如何接受不了小哥哥其实就是个中原人的事实,我也必须接受,与其逃避,不如面对。”龙誉忧伤的话语里慢慢多了一分拿得起放得下的豁达之味,离开了烛渊的颈窝,昂头看他墨黑幽深的双眸,努力扬起了嘴角,“我明白自己的心,我想与阿哥一齐面对一切,背负也好,什么都好。” 她心底想要携手走一生的,是他,不是别人。 烛渊望着龙誉如水般澄澈的眸子出神了,握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苍莽山林间,树涛汹涌,如浪如潮,马儿一时没有了牵制,轻轻踢踏着马蹄,在茂密的山林间慢慢前行。 “嗯。”烛渊心尖震颤不已,身体欲望灼热,喉间干涩,终是松开了执僵的双手,回应地轻轻搂住了龙誉的肩。 “阿哥,我想见我的阿娘。”龙誉眉眼盈笑,小哥哥,她不会再见,她宁愿将过去美好的十年回忆深深埋藏,也不想与其称为势不两立的敌人。 她想她的阿娘了,她想与她的阿娘说,她遇到了她生命里本不会出现的另一半。 不知道阿娘会是如何反应呢? “嗯。”烛渊觉得他体内的热火即将要将他燃烧,喉间干涩得紧,喉结跳动不已。 他似乎,真的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阿哥,你别光嗯!轮到你给我说点好听的!”烛渊简单的一个“嗯”字让龙誉很是不满,她可是哀伤又深情地说了那么多话,他竟然就两个“嗯”字敷衍她!难得她都对他说出了那么肉麻兮兮的话,他就算没有强烈的回应也该有一个稍微深情的回答,一个嗯字算个什么事!好歹她可是信誓旦旦地认为他心底绝对的也装着她,只不过不知分量几多罢了。 龙誉这么一不悦一怒,紧贴在烛渊身上的身子便动了动,这一动,将烛渊体内强力压制的热火尽数猛烈燃烧,如枯柴遇烈火,想止也止不住,于是这枯柴遇烈火便明显地表现在烛渊的身体变化以及神情变化上。 “阿妹。”烛渊忽然一手搂着龙誉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目光灼灼火热地看着她,嘴角微扬,冰凉的唇准确无误地贴到了她的唇上,舌尖轻舔,牙齿摩挲,轻柔爱溺。 龙誉被烛渊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有些怔忡,一时讷讷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定定看着眸光如火般燃烧的烛渊,这就是他给她的回应? 只是这个吻,不同以往,虽然仍旧冰凉,却没有任何玩味之意,有的只是温柔与爱恋,以及,欲望。 欲望!?龙誉顿时又一惊,此时此刻,她已经清楚地感受并发现了烛渊身体的变化,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得到有某样东西在抵着她身体最敏感的部位。 “阿哥,嗯……”龙誉猛地一推烛渊,动作之大险些将正在亲吻她的烛渊推下马,然后第一反应又是将他搂抱住。 烛渊不惊不诧也不怒,只是离了龙誉的唇,笑得眼角微扬,竟有一种迷惑人心的味道。 龙誉第一次瞧见烛渊笑得如此,嗯,怎么形容,风情万种?不禁看得有些痴了,烛渊则是笑意更甚,“阿妹,你不专心呢,在想什么呢?” 烛渊说完,微微低头在龙誉的下唇轻轻咬了一口,龙誉身子如被惊蛰了一般,猛地一抖,再一次推开烛渊的怀抱,想要翻身下马,却被烛渊更快一步将她又圈回了怀里,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垂,妖冶一笑,“阿妹,要到哪儿去?” “远离你!”龙誉的心本已是有些慌乱,此刻再因烛渊这般挑弄的动作弄得心跳大乱,忙用手推开了烛渊的脸,坚决地大声道,她知道烛渊想要干什么,所以她想要立刻逃开,此刻倒不是如前一次一般觉得恶心,而是有些害怕,还有些,羞。 “阿妹为何要远离我呢?”烛渊含笑反问,将龙渊在自己怀里搂得严严实实的,不给她丝毫挣脱的机会。 “不想和你干那种事!”龙渊挣扎,啊啊啊,那种事,她连看都看不下,要自己躬行,怎么想都觉得她做不来! “哦?阿妹知道我想干什么事?”烛渊笑意更甚,挨着龙誉的耳畔,伸出舌尖又在她的耳垂上轻绕一圈,龙誉的身子又是突地一颤,烛渊笑得更满意,“那阿妹告诉我,我想干的是什么事情呢?” “明知故问!”龙誉气恼,依旧在推烛渊的怀抱。 龙誉的挣扎此刻在烛渊眼里是欲推还就,而在龙誉本人心里,她虽在挣扎,可她身体里有一种奇怪的反应,有些灼热,也有些挠人,仿佛在叫自己不要再推搡了,又似乎在期待他再一次亲吻她。 啊啊啊,这是什么鸟该死的反应! “阿妹,做人不能不负责任,你把我身体里不该带起的东西给带起来了,现在又想扔下我逃走,是不是有点不厚道?”烛渊含笑说着,抱紧龙誉从马背上跃到了地上,让她贴着他的身子在他面前站好。 小家伙,撩起他的欲望就要逃?这一次,他怎么能再如她所愿。 “我何时给你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龙誉昂头看烛渊,拧眉不服。 “那阿妹方才在马背上巴巴地转身坐到我身上搂我那么紧是什么意思呢?”烛渊强忍着欲火笑问道。 “我――”龙誉张口,发现自己竟一时语塞了,她方才只是一时难受,想要搂紧他以让自己的心不难受,却忘了所知道的男人某某地方最不可被碰到,而她方才还是自己最羞人的某某地方碰到了他的某某地方,怎么能不带起他身体里男人的欲火? “阿妹你瞧,你自己都说不上来了不是么?”烛渊说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龙誉娇艳欲滴的唇,笑得魅惑人心。 “阿哥,没有别的办法可行了吗?”龙誉承认错误,不再推攘要逃离烛渊,却是抬起眼小心翼翼地和烛渊打着商量,“我,还没有想过要和阿哥干那种事情。” “嗯?”烛渊微微挑眉,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还没有准备好。”龙誉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看着烛渊,“阿哥你的五兄弟不能再帮你解决一次?” “……”烛渊嘴角的笑容有些僵。 “就这一次,下一次,我保证我一定将准备做得好好的!”龙誉在心底打着一个虚无缥缈的誓。 “……”烛渊挫败,欲火全息,松开了龙誉。 “阿哥,这都第二次了,你不会死吧?”那些糙哥们说过,欲火焚身不能解,是要死人的,这世上最残忍的死法! “……”烛渊无力扶额,“阿妹,我还不会死,但是不保证不废。” 再由她这么闹,没问题也要有问题了,他就可以不用做男人了。 “阿哥放心,下次我会做好准备采你的!”这种事情,迟早是要发生面对的吧,就让她先好好学习一番再开始,绝不会再临阵怯场害死他。 “……” ------题外话------ 苦逼地大叔赶得想屎了……菇凉们国庆欢乐,要睡7天好觉啊! 125、知道佑纳是怎么死的吗? 今年的冬日来得异常的早,才将将入冬,阴冷的寒风便呼啸着卷过苗疆的每一寸土地,也就在这样一个提早来临的冬日,已然动荡的中原武林竟突然沉静了下来,聚在临渊城的各门各派如冬日里蛰伏的野兽,仍旧觊觎着苗疆,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中原,似乎有一场风雨在酝酿。 而在苗疆山林间不疾不徐地往圣山去的烛渊,仿佛将中原的天涯追杀令视作粪土,面上从未露出过紧张急迫的神情,慢悠悠地赶路,急的只有龙誉,奈何她也拿这个脾气性情诡异的白面小男人没有法儿,他走得慢,她也只能慢慢跟着,一路上反复咀嚼着烛渊几日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圣山的命运,不会由中原人来颠覆,中原武林的风雨,就要卷起,毁的,不过是他们自己,污秽的人,始终会酝酿出污秽的事。 或许是她脑水有限,无法完全参透他这句话,只知一件很绝对的事,圣山的命运,不会由中原人来颠覆,永远。 龙誉与烛渊回到圣山时,苗疆飘飞起今冬的第一场雪,喜得龙誉忙用手去接,看白雪在掌心融化,笑得开心,张开双臂扑到了烛渊怀里,而后将冰冷的手贴到烛渊的颈窝里,哈哈笑得开心,却惊呆了远远尾随着的教众。 布诺匆匆来迎,红雪冲在前头。 “小圣蝎!”龙誉率先瞧见了向她快速爬来的红雪,自动将布诺忽视,蹲下身将手掌打开放到了地上,让红雪爬到了她手心里,才站起身笑道,“抱歉啊小圣蝎,这回没有带你一道下山。” 红雪似是生气地别过头,噌地跳到了烛渊肩上,使得龙誉狠狠瞪了烛渊一眼,烛渊浅笑。 “大人。”布诺看到好手好脚的烛渊,忐忑了一个多月的心终是能舒了口气,知道龙誉不待见他,也不在意,只是也看到了方才另教众惊呆的那一幕,虽然心中也有些惊讶,可更多地却是高兴,为他寂寞苍凉了三十多年的大人感动高兴。 他们最敬爱的大人,终于肯接受一个人了,这是他们等了盼了二十年的事情,他们几乎要以为,这样能走进大人生命的人不会再出现了,幸好。 “回来了?”烛渊将肩上红雪拿下,放到了龙誉肩上,看着布诺,淡淡道,“待会儿与曳苍一起到神殿来见我。” 烛渊说完,抬脚继续往前,龙誉将红雪拿到手心里哄着,瞧见烛渊走了,正欲跟上,烛渊却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与布诺,而后向布诺道:“朵西姑娘应该甚是想念自己女儿了,就让她见见吧。” 布诺微微一怔,而后眼神变得柔和,点头,“是。” “阿妹,今夜的饭,就与你的阿娘一齐用吧。”烛渊说完,往蚩尤神殿的方向去了。 雪愈下愈大,冷意愈甚,龙誉的心却像是被火捂着一般,很暖很暖。 而后龙誉惊奇地发现,她亲爱的阿娘居然还住在之前的那间半山腰小屋,不禁心底有些牙痒痒,那个白面小男人,居然骗她说阿娘不住这儿了,而她居然愚蠢地相信了。 龙誉不待见布诺,就算她不是她负心汉亲爹,可布诺在她心里的形象也与负心汉无异,否则她这二十年从没见他找过她的阿娘,而她到前不久才知道她的阿娘经常在夜里黯然伤神原来是为了这么负心汉,于是,一路走到朵西所住小屋的山脚,龙誉都不愿开口与他说一句话。 布诺自然也不会与这么一个小娃娃计较,只是心中有些无奈,若是可以选择,他又何尝愿意当一个负心汉,不过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过去的事情,终要成为过往,他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血气方刚无所畏惧的小伙子,他们回不去的。 “小姑娘既然不喜我,我便不同你一道上去了,晚些时候我再将晚饭送来。”布诺在山脚下驻足,不再往前,一张脸一如既往的严肃。 “多谢左长老了。”龙誉向布诺微微垂首,客气答谢道,便快步往半山腰去了。 龙誉觉得,和布诺站在一起比与烛渊那种阴晴不定的怪男人站在一起还要让人觉得沉闷,简直和一块木头呆在一起没什么区别,加之她不喜欢布诺这个负心汉,于是和这么一块负心汉木头走一路简直就是折磨人,她想不明白她美丽温柔的阿娘怎么会看得上这种木头,比姜花阿爹还要没劲。 哈,待会一定要刨刨阿娘年轻时候的事情来听听。 龙誉摇头甩掉“负心汉”这个带给她不好情绪的词,很快便到了半山腰的吊脚楼下。 布诺站在山脚定定看着在树木掩映后只稍稍露出一个屋顶的吊脚楼,片刻,才转身离开。 龙誉悄悄挪到了门边,只听机杼发出的轻响在屋内响起,龙誉想着朵西的温柔心里就觉得温暖开心,本想一把推开门就往亲爱的阿娘怀里扑,可最后还是转了转眼珠子,抬手,轻轻叩响了门。 “门未上闩,左长老自行进来便好。”继而,屋内传来朵西温柔的声音。 龙誉听到“左长老”一词,拧起了眉心,粗鲁地将虚掩的门砰的用力推开了,屋内的朵西似乎是没料到布诺竟也会有这么粗鲁大力的动作,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看向房门处。 只一眼,她手中的梭子便掉落在地,在机杼前猛地站起身,定定看着龙誉,面上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仿佛不相信自己双眼所见的一般,双唇颤了许久,都抖不出一个字。 “阿娘!”就在朵西吃惊间,龙誉已经一股风般刮到了她面前,将脑袋顶到她肩上蹭了蹭,笑道,“阿娘不要看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是你美丽可爱人见人爱的乖女儿没错!” “阿誉?”朵西看着蹭在自己肩上脸皮颇厚的龙誉,仍旧有些不敢相信,扶稳了她的肩,将她再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抚摸着她的脸颊,颤抖着声音再一次确认道,“真的是我的阿誉?” “阿娘,你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连我都看不清了?”龙誉撇撇嘴,忽然抱住了朵西的腰,将吃惊的朵西轻而易举地从机杼前抱了起来再放下,笑的得意,“是我是我,阿娘,你没有看错,的确是我,总是让你头疼的阿誉!” 龙誉这突然的举动让朵西面上的不敢相信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地激动,紧紧握着龙誉的手,轻轻抚摸着龙誉的脸颊,慈爱地笑道:“真的是我的阿誉,阿娘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我的阿誉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那日的大祭司,能留下她的命,她已觉得惊奇,她以为,她们母女,再无相见的机会,没成想,她还有机会见到她最牵挂的阿誉,她的好孩子,这如何让她不吃惊? “阿娘,你这不是见到我了吗?说得像你死了还是我死了一样。”龙誉又撇撇嘴,看得朵西温柔开心到心底,是她的阿誉,那个欢欢笑笑不懂疾苦的阿誉,简直就像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令人有些不可置信。 龙誉说着,按着朵西的肩头让她在机杼前重新坐下,自己则也跨到了机杼内蹭到她身边坐着,搂着朵西的胳膊,将脑袋搁到了朵西的肩上,收了脸上的笑意,幽着声音缓缓道:“阿娘,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和你说。” 她的阿娘,不仅仅是阿娘,更像是她的好姐妹,无论她在外边遇到了什么不顺心或者过不去的事,只要与阿娘一说,再听阿娘画龙点睛般的几句话,就总会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放不下的解不开的过不去的,都会变得顺其自然。 朵西则是如从前一般,轻轻拍着龙誉的手背,再没有母女俩这难得一见的震惊与激动,也没有对于龙誉如何又到了她这儿来的担忧,此刻她心里只想着听她的宝贝女儿吐露心事,其余的,皆都暂且不管了,如今天下事在她眼里,都不及她的一个阿誉重要,生死何妨? “说吧,阿娘听着。”朵西慈爱温柔的话语以及动作让龙誉觉得很温暖,不禁将朵西的胳膊搂得更紧,其实她又何尝没有害怕过再也见不到她的阿娘,可是,他终究是在乎她的,否则也不会再让她与阿娘相见,比较,他那么恨阿娘。 “阿娘,我现在是圣蝎使了,和圣蝎红雪的关系也挺不错,我还想,当教主。”在朵西面前,龙誉不需要任何隐瞒与掩饰,朵西心下微惊,没有作声,只静静地听着龙誉的陈述,只因她知道,一旦龙誉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让她再改变主意,除非她自己,所以她没有必要在此事出声,只需静静听着龙誉诉说便好。 “当了教主,有力量有权力,我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一切,才能与中原相抗,若只是我自己,终究是太过渺小,自己对抗中原,总有种螳臂当车的感觉。”龙誉说着,有些自嘲,而后笑着继续,只不过笑得有些凄凉,是朵西从未见过的模样,“阿娘,我知道我的亲阿娘是谁了,也见到了我的亲阿公,我的亲阿娘叫佑纳,是十九任圣蝎使,我的亲阿公叫擎天,曾是圣山的大祭司,对不对?” 朵西身体陡然一僵,龙誉慢慢坐直身,面对着朵西,朵西则慢慢转过身,看着龙誉带着凄凉的眼眸,心底的无奈与愧疚层层往上泛,以致于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阿誉,你都知道了?” 她从未见过活蹦乱跳的阿誉真正流露出心中的哀伤,然而这个残忍的事实,莫说阿誉,就是石头人,只怕都会崩塌。 “阿娘,我知道你想瞒着我一辈子的,因为你不想我伤心,可若是能选择,我也宁愿选择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龙誉极少叹气,如今却在朵西面前轻轻叹了口气,不为别的,只为让积压在自己心口上的重量能减轻些,“阿娘,我去过益州了。” 朵西惊得站起了身,双手紧紧掐住了龙誉的双肩,面色刷白,紧张地想要出声,竟只是颤抖着嘴唇问不出一句话。 “阿娘这么紧张的反应,那只能证明益州有什么我不能见的东西,或者人。”龙誉昂头看着朵西,心也微微颤抖着,“阿娘,我见到他了,他叫林龙,当年的征西大将军,佑纳的爱人,我的阿爹,对不对?” 朵西双脚虚软,颓然地跌坐回机杼的木栏上,阿誉知道了,阿誉竟然都知道了,还见到他了,佑纳,你说,这是报应还是什么? “阿娘,其实你不用担心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我的心强悍得很,装不下的必须装得下,接受不了的也必须接受。”龙誉握着朵西慢慢变得冰凉的双手,释然地笑了,“阿娘你说过的,我就是一棵风吹不倒的竹子,会弯但绝对不会折,我还想活得好好的,不会让自己深埋在上一辈的恩怨里拔不出来,阿娘,我没事的,你瞧,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朵西将龙誉搂进了怀里,久久,才颤抖着说出一句话,“阿誉,我们,对不起你。” “阿娘,你没有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是我的亲阿娘与那个名叫林龙的男人,可是我的亲阿娘不在了,那个名叫林龙的男人也快命不久矣,我不恨谁,只想阿娘阿娘好好的。”这次换做龙誉懂事地轻轻拍着朵西的背,“阿娘,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名叫林龙的男人体内的铭心蛊,是何人所种?” 她至始至终都不愿承认那个曾经要毁了整个苗疆的男人为阿爹,便是连说出他的名字她都需要勇气,而她的问题,得到的,仍旧是朵西的沉默。 龙誉终是淡淡一笑,“果然是我的亲阿娘所种的吗?种下铭心蛊,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换的啊……我的亲阿娘,是至死都爱着那个男人,刻骨铭心。” “而我身上的眠蛊,是我的亲阿娘为了让他品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而种的,因为一旦我一催动体内眠蛊的力量,就能牵动他体内的铭心蛊,让他体会被人千刀万剐的痛苦,被自己的亲生骨肉一点点折磨,却又不能下杀手,真是个既有用又残忍的报复手法。”不惜搭上自己十月怀胎所生下骨肉的性命,只为了一个背信弃义的中原男人,“还是说,我在佑纳的眼里,只是一个不该出生在这世上的野种?” 野种,是擎天对她的称呼,也是对他的称呼,她不知道他是否是野种,而她,则是个真真正正地地道道的野种,真是可笑。 “阿誉!”一直沉默的朵西突然厉声喝住龙誉的话,眼神苍凉至极,轻轻抚摸着龙誉的秀发,艰难苦涩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到了最后,佑纳……已经疯了……” 佑纳疯了,所以才会在她心心期盼出生的孩子身上下这种随时会被大祭司拿捏性命的眠蛊,可当佑纳神智清醒时,一切,都晚了…… “阿誉,你不知道,佑纳是多么希望你能出生到这个世上,即便你是始终恨着又始终放不下的人的骨肉。”说到佑纳,朵西仿佛看到了那一段最美好却又最凄惨的往事,于是轻抚着龙誉秀发的手便微微颤抖,“阿誉,知道佑纳是怎么死的吗?” 龙誉定睛看着朵西,心突突直跳。 “那是一个山哭鬼啸的雨夜,佑纳抱着你,跪在廊下,看着漆黑的雨夜,将林龙送给她的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心口。” “她怕自己再突然间疯了做出伤害你的举动,所以,她选择了结了自己。”那一晚,她被大雨挡在了山下,待雨停她回到家中时,见到的便是还在襁褓中的龙誉满脸血地在佑纳怀里哇哇大哭,而佑纳,则是再也张不开那双漂亮的眼眸。 龙誉震惊,久久难语。 “阿誉,佑纳的确是第十九任圣蝎使,而我,则是她的使女,不允许有情爱的使女。” 布诺此刻端着她们母女的晚饭站在屋外,凄凉一笑。 ------题外话------ 大叔要出门潇洒了~ 126、圣山的老男人终于有人肯接手了! 雪愈下愈大,布诺敲响了虚掩的房门。 热腾腾的鱼汤还有白嫩嫩的米饭,还有特意为她们准备的袄子和棉被,由跟在布诺身后的两名教徒捧在手里。 朵西客客气气地冲布诺道一声多谢左长老,布诺将手中的饭食放到桌上,朵西上前亲自接过教徒手中的棉被,布诺从教徒手中拿过袄子,轻放到凳子上,亦是客客气气地回一句没什么,朵西则转身将棉被搬到里屋去放着。 龙誉紧紧盯着布诺,布诺也不在意,只是向她说了一句话,朵西从里屋出来时,布诺已经走了,龙誉则是已经捧起了一碗鱼汤美滋滋地喝着,还不忘赞道:“阿娘,这鱼汤是我喝过的所有鱼汤里最好喝的!” 龙誉的情绪自我修复得很快,此刻面上已经丝毫不见了方才的哀伤,又变回了那个朵西所熟悉的成日嬉皮笑脸不知疾苦的小娃娃。 “慢着些,别烫着了。”朵西温柔一笑,看向窗外,已是夜色沉沉,雪静静下着,桌子上,摆着一盏她进屋时还未点亮的豆油灯,朵西知道,这是布诺离开时燃上的。 他待她,依旧如从前那般关心备至,就像他所炖出的鱼汤,二十年了,仍旧是从前那个味道,似乎从未改变。 “阿娘阿娘,你也喝!”龙誉将手中盛着鱼汤的陶碗放到桌上,拉过了朵西的手,将她按坐到自己身旁的另一张凳子,再亲自双手捧起另一碗鱼汤递到她面前,朵西笑着接过,龙誉才又落座,开始了她风卷云残地将桌上大半的饭菜全部卷进肚子里,朵西只是无奈地让她慢点吃,别噎着了。 龙誉吃完之后,两眼放光地看着朵西面前并未动过一口的鱼汤,朵西慈爱地笑着将鱼汤推到了她面前,龙誉则哈哈笑着说“阿娘那我就不客气了,反正你天天都能喝到”,便又将一大陶碗的鱼汤咕咚咚下肚了,吃完之后心满意足地软趴趴地整个人趴到了桌上,用手搓着肚子,一边打着嗝。 “嘿嘿嘿……”忽然,龙誉自己嘿嘿笑了起来,而后眼睛亮亮地看着朵西,像个献宝的孩子,有些得意道,“阿娘,我告诉你个好事?” “你个皮孩子,不给我闯祸就好了,能有什么好事给我这个阿娘说?”朵西一边收拾着被龙誉这么大趴而弄得乱七八糟的桌子,语气虽是无奈,眼里却是满满的慈爱。 “啊哈哈――”龙誉猛地站起身,得意的哈哈大笑,“那个白面小男人允许我今晚和阿娘呆一晚,怎么样,阿娘有没有觉得是好事?” 朵西收拾桌子的举动突然一顿,有些不可相信,烛渊大祭司能允许阿誉来见她她已觉得不可思议,如今更让阿誉留在她身边一夜,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阿誉,告诉阿娘,发生了什么事情!?”朵西突然猛地抓住了龙誉的手臂,惊慌,不安。 “阿娘,难得咱们母女有这么个大好的晚上,你就先不要管你这个碗碗筷筷了,明儿我走了你再慢慢收拾。”龙誉仿佛没有看到朵西眼里的惊慌与不安,绕到了朵西身后,从朵西身后像小时候那样搂住她的脖子,然后慢慢地左右摇晃着,“阿娘,原来你不是老说我再像个野小子一样就别想嫁出去了吗,然后现在我发现,其实我魅力还挺大。” “……”朵西觉得她教养孩子教养得有些失败,又皮又野,还没脸没皮。 “阿娘你别不相信,我可是把那个白面小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反正在朵西面前,龙誉无所顾忌,胡天胡地地瞎白话。 不过,她说的也算是实话,只是绕着这个实情所画的圈有点大,大得超出了实际范围很多倍。 “……”朵西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阿誉这孩子,又开始胡言胡语了,“行了,你这个皮孩子,真当阿娘到了脑子不好使的年纪了吗?既然你不让阿娘收拾桌子,那阿娘就继续织布。” 朵西说完,轻轻拍了拍龙誉挂在她脖子上的手背,站起身往机杼走,而龙誉就这么吊在她背上,跟着她一起挪到了机杼前,朵西坐下,她继续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背后晃啊晃。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阿娘,我没有骗你。”龙誉将下巴搭在了朵西肩上,不再玩笑,有些幽幽道,“阿娘,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朵西刚拿起梭子的手微微一抖,等着龙誉接下来的话。 “阿娘一定会觉得惊讶,就是我自己,我也有些不敢相信,我也想不明白我怎么就会喜欢上那样一个人呢?”朵西是龙誉的阿娘,也是她的姐妹知己,面对朵西,她不需要任何隐瞒任何伪装,语气染上了一丝哀愁,“小哥哥和我相识了那么多年,对我那么那么好,我都没有喜欢上他,却偏偏喜欢上了一个仅仅相识了半年的人,而且还是个嘴贱心黑的人。” “哦,小哥哥,阿娘知道的,就是以前我时常像你说起的小哥哥,他竟然,是中原人。”龙誉没有注意朵西的反应,只是苦涩笑笑,“这个事实对我来说很残忍也很打击,而小哥哥就算不是中原人,我对他,也没有那种男女之情。” 龙誉说着,突然昂起头哈哈一笑,“哈哈,阿娘,我觉得我就是在犯贱吧,对我好的将我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的,我不喜欢,偏偏去喜欢一个对我不冷不热还恨我的人。” “阿誉。”朵西虽然这个龙誉喜欢烛渊的事很震惊,可她知道她的阿誉需要的不是她的疑问与惊讶,而是需要她的理解与肯定,理解她这一份本不该存在更不该萌生的情感,毕竟,横在他们之间的上辈恩怨始终是一条填不满的沟壑,可她想看到的不是阿誉对感情的惶然与迟疑,而是幸福与开心,“感情的事,从来不是你我所能说的准的。” 朵西轻轻拍着龙誉微微发凉的手背,看着窗外扑簌簌的白雪,慈爱道:“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只要你认定的事,放心去走就好,世俗眼光,又何妨?” 龙誉将脸埋在朵西肩上,瓮声瓮气地问道:“阿娘,你说,佑纳爱上了林龙,她后悔了吗?” 曾经的爱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恨,那样惨烈的结局,她后悔了吗? “佑纳啊……”说到佑纳,朵西便变得伤神,温柔的声音幽然飘渺,“她心中是恨极了林龙,可她最后仍选择为了他的骨肉而毁灭了自己,说到底,佑纳对林龙的爱,远远胜过她对他的恨。” “佑纳爱他爱入骨髓,所以才会恨入骨髓,我想,她是至死不悔自己爱过林龙的,因为他们拥有过最美好的回忆,她不悔自己爱过他,也不悔自己生下了你。” 她悔的,只是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不怪任何人,只怪她自己。 “那阿娘你呢?”龙誉抬起头,又将下巴搭在了朵西肩上,问道,“你后悔爱过你的布诺阿哥吗?” 她看得出的,她的阿娘与布诺左长老,是曾经深爱过的两个人,只是没能走到一起,变成了如今只能遥遥相望的情况。 朵西没想到龙誉会有这么一问,苦涩一笑,幽幽长叹了一口气,她的阿誉,果然很聪明,什么都被她看得明明白白。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阿誉又何必在乎阿娘这个答案呢?”朵西低头,穿梭,开始推动面前的机杼,“如今阿娘心中所在乎的,只有你,所放心不下的,也唯有你而已。” “我选的路,我不曾后悔。”机杼唧唧复唧唧的声音在安静的雪夜中响起,朵西温柔慈爱的声音像是一碗暖和的姜汤,驱散了龙誉心中所有的不安与忧虑,唯留下温暖与坚定,“阿誉,这是你选的路,相信自己会走到最后,你所做出的决定,不论是苦是甜,阿娘都会支持你。” “还是阿娘最好了!”龙誉终于又展露出笑脸,将朵西搂得紧紧的,左晃右晃,不再问会让自己不开心也让朵西哀伤的问题,哼起了少时她自编的最得瑟的歌谣,“我是龙誉我天不怕地不怕!” “好了,你这个皮孩子,你再这么晃着,让阿娘怎么将这不快快织好给曳苍呢?”朵西笑,无奈又宠溺。 “这布是给曳苍的!?”龙誉看着机杼上马上就要完成的棉布,惊得从朵西的背上跳开,一脸的“娘们啊娘们,没看出来啊”的神情,指着机杼上的棉布道,“曳苍穿这么花花绿绿的布,他有脸走出去见人吗?” “噗……”朵西轻轻笑出了声,抬手,曲起食指轻轻敲上了龙誉的脑门,纠正她道,“这是要给曳苍小娘子做新衣用的布,曳苍一个大男人,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穿姑娘的花色啊。” “曳苍就要娶林蝉蝉了!?”够速度!可是,“那个白面小男人能同意!?” “阿誉,你这个称呼,要改,若是让圣山上的其他人听到了,你是要受罚的。”朵西严肃起脸教育龙誉,看着龙誉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是废话,便继续织布,笑道,“布诺揣测祭司大人的心思应当不会出错,曳苍的好事,大约就在几日了。” “哎呀呀,圣山的老男人终于有人肯接手了!”龙誉搓着下巴啧啧道。 “……”朵西满脸黑云。 “曳苍自个娶媳妇让阿娘你帮他小媳妇做新衣!?阿娘你也答应!?有没有记得敲他一杠!?”恢复了精神的龙誉像只野猴,就是朵西也无奈。 “那阿娘,林蝉蝉当新娘子那天穿的新衣做好了没?让我瞧瞧呗!” “啊哈哈!明儿我就去找林蝉蝉,戳着她的脊梁骨好好笑她一番!” “……” ------题外话------ 本来大叔想国庆奉上肉渣渣的,可是,不放假忙,放假了也忙,大叔那个郁结,若是不出错,明天就能奉上终于要出炉的肉渣渣了!今天暂更3000吧,因为大叔要出门约会了!祈祷大叔明天能有时间码肉渣渣吧! 127、记得关注他的大兄弟还能不能使唤 蚩尤神殿里,龙誉嘴里所谓的老男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就是烛渊也不例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曳苍站在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的中庭,双手紧抱着自己一丝不挂的双肩,黑发垂在肩上,与白雪还有他已然僵白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发着抖看着正坐在石廊下,手里捧着热茶的烛渊,牙齿打着颤问道:“大人,您看我都冻得打喷嚏了,让老左把衣服给我呗?” 烛渊对着手里的热茶轻轻吹了一口气,轻啜了一口,仿佛没有听到曳苍的话一般。 曳苍心里那个叫苦不迭,瞧着烛渊无视他,又改口问道:“大人,我不用衣服了,让我到廊下站着也好啊,这大下雪天的,真心冷啊。” 曳苍心下幽怨,可是没法,谁让他做了让大人不悦的事情。 “喷嚏,方才我和布诺也一齐打了,证明你这喷嚏不是被冻成的。”烛渊终于将眼神挪到了站在雪里打着赤膊的曳苍。 “……” “曳苍,你的气刃,废了?”烛渊看着曳苍胸前那虽已愈合但仍旧狰狞的伤痕,不咸不淡地问道。 曳苍面色立刻变得深沉,不再抖着身子,将手覆到心口伤口上,恭谨道:“大人,准确来说是我这身子废了,若是再用气刃,我必死无疑。” 两次重伤,加上没日没夜地狂奔回圣山,他这副躯壳,与废无异了。 “就为了那么个中原女娃娃,值得么?”烛渊盯着曳苍的眼睛,森森冷冷。 曳苍直视烛渊的目光,不闪不避,坚定一笑,“大人,我认为值得。” 良久沉默,白雪扑簌,落到曳苍赤坦的肩上,落到烛渊脚边。 “既然如此,那就娶了她吧。”烛渊捧起茶碗,又啜了一口。 曳苍大惊,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布诺则露出了释然一笑,将手中拿着的曳苍的衣服扔到他怀里。 “大大大大大人,您您您,您说说什么!?”一向能言会道的曳苍突然变得口齿不清,接过布诺抛给他的衣服,一时竟忘了穿起,仿佛感觉不到一丝冷意一般,只目瞪口呆地盯着烛渊。 “既然没听到,就当做我没说过。”烛渊继续喝茶,不咸不淡,不怒不喜。 “大人大人大人,别啊!”曳苍迅速穿上衣服,蹦到了廊下烛渊面前,看看烛渊,然后定睛在布诺面上,兴奋地抓紧布诺的双肩,两眼放光道,“来来来,老左,大人刚刚说了什么,你给重复一遍。” 布诺一张木头脸看着兴奋得无与伦比的曳苍,一板一眼道:“大人说,让你娶了林蝉蝉。” 曳苍又一次久久说不出话,眼神变幻莫测地看着烛渊,最后双膝并拢,面对烛渊重重跪到了地上。 他想过很多种大人对他擅自到中原弄得如今一个废人一事的态度,也想过大人会以哪种方法来处置他,独独没有想到,大人说出的,竟是这样一句他万万想不到的话! 烛渊没有制止曳苍,也没有丝毫惊讶,就像面前曳苍所做的事情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只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陶碗,看倒影在碗中茶汁的灯火破碎不已。 “曳苍,你今年,三十五了,没错吧?”可曳苍迎来的是烛渊风牛马不相及的问话,一时脑子转不过来这么快,啊了一声,而后又嗯了一声,险些有种冲动要问“大人您想帮我过生辰?”的话,还是忍住了没问。 “布诺今年三十七,可对?”烛渊接着问。 “大人记得无错。”布诺恭敬接话答道。 接着是烛渊状似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两岁隔两辈,布诺,你这个深沉的阿爷应该多多告诉曳苍这个小伙子什么叫深沉。” “像我,折中,不嫩不老,正合适。”烛渊悠悠然说完,又悠悠然喝茶。 烛渊的话仿佛冬日的沉雷,霹雳得很。 “……”曳苍突然觉得自己膝下铺着石子,硌得慌。 “……”布诺脸上的严肃被劈焦了,大爷?他有这么老了!? “好了,都去忙吧,曳苍,若是觉得这雪不够冻,你可以在庭子里多站一会。”烛渊说着,不理会好像被雷劈过一般的两人,将茶碗搁到身旁的竹几上,站起了身,而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头捏着曳苍的肩让他站了起来,交代一句,“想娶媳妇就速战速决,就后日吧,一日时间,够了的。” “……”曳苍再一次被雷劈,大人,你家娶媳妇一日就能完事了啊!? 烛渊深沉地看了布诺一眼,再深沉地拍拍曳苍的肩,正经地深沉道:“放心,你娶媳妇,你阿爷早帮你做好准备了。” 说完,慢悠悠走了,留下被劈焦的曳苍与布诺两人。 “大人下山一趟,心情这么好?”曳苍毫不掩饰面上的震惊,拼命用手肘抵着布诺的腰,笑问道,“大两辈的阿爷,给解释解释?” 布诺白他一眼,不说话,去收拾烛渊竹几上的陶壶陶碗。 曳苍继续兴奋地用手肘戳他的腰,笑眯眯道:“老左,你早就猜到大人会让我娶媳妇了对吧!?还提前帮我准备着了!?感动啊感动!” 布诺站直腰,冷嗖嗖地看着曳苍,“小伙子,麻烦你的手肘离我的腰远点。” “没事,反正你这腰以后也不会用到!”曳苍笑哈哈地摆了摆手。 布诺冷冷看着笑眯眯的曳苍,低下头,将手中陶壶里尚还滚烫的茶汁倒向曳苍的裤裆,冷嗖嗖道:“那你的好兄弟这辈子也别想用了。” 幸好曳苍反应及时,往旁跳了跳,躲开了布诺这“致命一击”,还不忘将手挡在自己裤裆前。 布诺提着陶壶,面无表情地转身,“我现在就去把让朵西为你们准备的新衣烧了,新被褥什么的也烧了,顺便将你过冬的衣裳也全烧了,你裸着过冬吧。” “啊啊啊,别啊!”曳苍立刻狗腿地跑到布诺身旁,抬起手臂扳上了布诺的肩,嘿嘿笑道,“我说老左,做哥们要讲情义啊,咱们这三十年的兄弟情分你可不能这么过分啊!” 布诺沉默,目不斜视,任由曳苍扳着他的肩。 “你看你猜得到大人的心思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些日子我都提心吊胆地过着,你这兄弟不够意思啊!”曳苍笑着抱怨。 “活该。”布诺冷冷丢给曳苍两个极没面子的话。 曳苍哈哈大笑,用另一只手戳了戳布诺的腰,“我说,阿爷,你就别装深沉了,笑吧,笑吧,啊。” 布诺本是绷着一张脸,可最后实在耐不住曳苍手指在他腰上的一戳一戳,忍不住笑了。 曳苍看到布诺终于笑了,摇头无奈叹息,“大人说的身没错,你就是个阿爷,居然还要我这么个小伙子来哄,真是不要脸哪。” 布诺沉默。 “还有,老左,跟我说说你都帮我准备好了哪些东西,就明日一日时间准备能来得及吗?我可不想就这么仓仓促促地让林小蝉过了门,毕竟她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这么待她,若实在不行,我带着她离开圣山就是,反正我早就做好了大人将我逐出圣山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大人会亲口说让我娶她。”曳苍不再玩笑,而是难得的严肃正经。 “曳苍,你无法猜透大人的心思,可总该知道大人从来都不曾将你我当做下属对待。”布诺微微笑了笑,“大人让我把林蝉蝉要出嫁的消息告诉你,让圣蝎使去帮你,让你把林蝉蝉带回圣山,让朵西好好地留在圣山,这些,已经很够了。” “大人今次,是找到他想要明确的东西了。”曳苍不置可否,也是释然地笑了,“老左,我从未忘记过去你我一起起过的誓,我从未觉得大人待你我不好。” “行了,跟我一起去准备吧,今夜和明夜,你都别想睡了,大伙的情绪是最要紧的,毕竟你的新媳妇是中原人,让大伙接受你娶一个中原姑娘为妻需要你自己去搞定了,其他的事宜,你不用操心,我来帮你准备。”布诺难得也扳上了曳苍的肩,玩笑道,“小伙子,娶妻可高兴?” “哈哈哈,好阿爷,好兄弟――”曳苍大笑不语,与布诺哥俩好地扳着肩,大笑着离开了蚩尤神殿。 林蝉蝉知道曳苍要光明正大地娶她过门是在翌日天明,雪堪堪停,整个圣山白茫茫的一片,林蝉蝉的心也愣得白茫茫的,鼻尖酸涩得紧,想哭,最后却是吃吃笑了。 她知道曳苍一定会娶她,不过没想过曳苍会在圣山娶她,她觉得不仅那个浑身冰冷的大祭司不允许,就是整个圣山的人也不会同意,毕竟她是中原人,是苗人所不能接受的中原人,要想要整个圣山的人都接受他们这一个婚事,只怕曳曳要努力的不知有多少。 而她答应过曳曳不会再哭的,所以她不能哭,她只要开心地笑着就好。 这个亦惊亦喜的消息是龙誉告诉林蝉蝉的,今儿天将将明,龙誉就从朵西那儿卷了个大大的包袱冲去找曳苍,问曳苍他的小媳妇在哪儿,曳苍也正要去见林蝉蝉,虽然觉得龙誉这么兴匆匆地要找林蝉蝉很是让他惊奇,可想想龙誉不会害林蝉蝉,刚好也算是给林蝉蝉做个伴,免得她太孤单,便让她与他一道去了他所住的小殿。 一路上,一向多话的龙誉只问了曳苍三个问题,曳苍也如实回答了。 第一个问题,龙誉问他,日子定在什么时候,曳苍说明日。 第二个问题,龙誉问他,真的确定要娶林蝉蝉吗?曳苍肯定地说确定。 最后一个问题,龙誉问,你不会后悔?曳苍亦是肯定回答,不后悔。 于是,到了曳苍的小殿,一见到林蝉蝉,龙誉不等曳苍与林蝉蝉说上一句话,二话不说便将林蝉蝉拖走了,曳苍惊讶,制止,龙誉只丢给他一句让他没理由阻拦的话,明儿拜堂,今晚提前洞房? 曳苍立刻石化,他这辈子最服两个女人,一个是他自己的女人,另一个,就是他敬爱的大人的女人,说出的话和大人一样霹雳。 林蝉蝉一头雾水地看着曳苍,曳苍扶额摆手,冲林蝉蝉道,去吧去吧,跟她去吧。 曳苍本想昨夜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林蝉蝉,可他想到当时已经歇下,不忍打扰她的好梦,便没有回小殿,于是今早便遇到了龙誉这么个熊孩子,这个熊孩子可别忘了跟他的新媳妇说这个大事就行。 龙誉哈的一笑,拉着林蝉蝉直奔自己的小屋,跑到一半想起自己这都一个多月没呆自己的小屋了,准是满灰了,于是颠了颠背上的大包袱,拉着林蝉蝉转头奔向蚩尤神殿。 林蝉蝉就这么被龙誉风风火火地拉着,如风一样一会儿刮往这儿一会儿又刮往那儿,让她一肚子的疑问都来不及问,唯有龙誉再说,疑问先憋肚子里,待会儿我来帮你解惑,只是林蝉蝉离开曳苍的小殿时不忘回头看曳苍一眼,只见曳苍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安心跟着去就行,于是林蝉蝉便安心地跟着她跑了。 可当林蝉蝉看到蚩尤神殿时,打死也不走上那石梯,龙誉也不为难她,风一样地卷了进去,不过片刻又风一般地卷了出来,拉起林蝉蝉又风风火火的跑了,眼角眉梢挂着盈盈笑意。 “走走,带你去见我漂亮温柔的阿娘。”龙誉得了烛渊的允准,带着林蝉蝉往朵西的小屋奔去了。 林蝉蝉心里鄙视龙誉,没见过谁这么夸自己阿娘的,可当林蝉蝉见到朵西时,才真真觉得龙誉不是浮夸,只有不及,以至于她看朵西都有些怔怔出神。 而朵西见到才离开没多久的龙誉本就有些吃惊,再看到她手里牵着的同她年纪一般大小的林蝉蝉时,更是吃惊,不过所有的吃惊很快化作温柔一笑,“想来这位姑娘便是曳苍右长老的心上人了吧?” 林蝉蝉的脸蓦地一红,龙誉则是将背上的大包袱粗鲁地甩到桌上,哈哈一笑,“阿娘神眼,一看就懂了!这就是曳苍拼死拼活从中原抢来的新娘子,林蝉蝉,树上那玩意的蝉。” 龙誉说完,又向林蝉蝉道:“蝉小妹,这是我漂亮温柔的阿娘,你可以叫她朵西大美人。” “胡闹。”朵西嗔笑着曲起食指敲了敲龙誉的脑门,“行了,别在这瞎闹了,带着林姑娘到里屋去试试明日要穿的衣裳。” “林姑娘别见怪,阿誉就这性子。”朵西说完,又向林蝉蝉抱歉浅笑,林蝉蝉看着朵西温柔的笑容,心里既温暖又羡慕。 也不等林蝉蝉反应,龙誉又扯起她风一般刮进了里屋,进了里屋,龙誉又探出一个脑袋,冲朵西道:“阿娘,明儿蝉小妹从这儿嫁出去,嘿嘿,交给阿娘了!” 朵西浅笑,无奈摇头,坐到机杼前,继续织布,任由两个小姑娘在里屋唧唧叨叨。 于是,林蝉蝉知道了曳苍明天要娶她的消息,简直就如冬日滚雷,轰轰又隆隆,轰隆得林蝉蝉久久反应不过来,任由龙誉翻开那大包袱里的衣裳在她身上比划来比划去,最后用力一拍她的肩膀,爽气道:“来吧,试试!” 对于林蝉蝉,龙誉是愈看愈喜欢的,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喜欢这么个姑娘,尽管她是中原人,尽管她身体里淌着苗疆仇人的血。 “曳曳娶我?那个蚩尤神殿里的大祭司,会同意!?”林蝉蝉盯着面前被龙誉拿在手里的新衣,惴惴不安地问,“还有圣山的其他人,能同意吗?” “是曳苍娶你,又不是他们娶你,管他们同不同意?”龙誉撇撇嘴,说出的话让林蝉蝉勇气大增,“他敢娶,你就敢嫁,怕什么,财狼虎豹,他都会替你挡着,想这么多做什么?” “龙誉,你的想法真奇特。”林蝉蝉心中的不安终是被这份巨大的喜悦冲淡,开始积极地试新衣,还不忘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 对于龙誉,林蝉蝉也是喜欢的,虽然在林龙小园了她险些会掐死她,虽然她们相处得少之又少,可她一见到龙誉就觉得没来由的亲切,就像从小一起长大的熟识玩伴一般,没有单点隔膜。 “那是,人嘛,总要相信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龙誉受用地敲起了鼻孔,一副“你有眼光”的模样,而后看向已经换上新衣的林蝉蝉,两眼放光地点点头,“啧啧,还挺漂亮,明儿再戴上那些七七八八零零碎碎烦人得不行的银饰,一定能把曳苍迷得神魂颠倒了。” “真的?”林蝉蝉也不是个脸皮薄的,听到龙誉这么一夸,非但不觉羞涩,而是立刻找铜镜来左照照右照照,也笑眯眯道,“把曳曳迷倒,那是我的目的。” “怎么迷?”龙誉挑眉问。 “不知道。”林蝉蝉老实回答,泄了些气,巴巴地看向龙誉,期盼似的问道,“你懂?教教我呗!” 龙誉嘿嘿一笑,向林蝉蝉勾了勾手指头。 于是,自认缘分不浅的两人一齐坐了下来,开始小声地叽叽呱呱。 林蝉蝉先是专心致志地听着,时而点头,时而拧眉,时而满脸涨红。 龙誉看到林蝉蝉这种正常姑娘的反应,老气横秋地拍拍林蝉蝉的肩,一副老成的口吻道:“你这反应,好得很,这是良家女子该有的反应。” 林蝉蝉红着脸翻了翻白眼,“龙誉,说得你自己不像良家女子一样。” 龙誉嘿嘿一笑,毫不在意,更不会脸红,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定定看着林蝉蝉,“曳苍,三十五了吧?” “嗯,是的,和我二叔一样的年纪。”林蝉蝉眨眨眼,不知龙誉为何突然问起曳苍的年纪。 龙誉捏住了下巴,若有所思道:“那你们洞房时,记得关注他的大兄弟还能不能使唤,所有人都说,这可是关系着女人终身幸福的事情。” 虽然她不能理解女人的终身幸福和那玩意有何关系,不过自来所有人都这么说,她便相信应该确实是有道理的。 林蝉蝉经过龙誉方才的一番教导,当然知道龙誉说的大兄弟是什么,她这种没脸没皮的造诣还没有龙誉高,于是脸又刷地红了。 龙誉叮嘱完林蝉蝉,忽的想到了自己,想到了烛渊,然后猛地站起身,动作突然得身后凳子都翻倒在地。 林蝉蝉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连忙跟着站起来,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我的终身幸福也需要关注!”龙誉闷闷地吼了一嗓子,吼得外屋的朵西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放下梭子进来瞧。 那个白面小男人都已经三十八了,她岂不是更该关心自己的终身幸福!? ------题外话------ 好吧,原谅大叔,肉渣渣今日还没能现身,明日一定能现身,要是明日肉渣渣还不能现身,菇凉们就把大叔阉了吧,哈哈! 127、让我看看阿哥的大兄弟! 鉴于林蝉蝉是中原人,而龙誉对于娶嫁一事完全不懂的情况,朵西觉得不能再让龙誉教林蝉蝉一些有的没的,便拉了林蝉蝉的手,坐到了外屋的桌子旁,给她上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甜茶,开始给她讲苗疆这娶嫁的习俗。 林蝉蝉虽能说出一口顺溜的苗语,但对苗疆的习俗却不了解,此刻便是洗耳恭听,而一向对听这种琐事便打瞌睡的龙誉这次居然没有瞌睡,竟也是认真地听朵西详讲。 朵西说,苗疆的婚事是很隆重的,在结婚前一月,女方就开始哭嫁,村中未婚姑娘,每晚聚会陪哭,嫂子们劝解亦哭,统称“哭嫁”,实际是唱出嫁歌。婚前三日男方送肉酒聘礼到女家。女方则宴请宾客,舅爷,姑爷及亲友礼作贺,而这时“哭嫁”也达到高潮。 这些龙誉还是懂的,但是她觉得这提前一个月哭简直就是费事,还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但这些她也只敢在心底自己念叨或者向小哥哥牢骚,可不敢在村子老人们面前叨叨,那样绝对被轰出村子。 结婚的前一天叫“插花日”,此日女方家宾客齐集,男方必须在插花日派迎亲队伍去女方家。迎亲队伍由年青的七至十一人单数组成。领队的男人叫“娶亲大哥”,女子叫“娶亲婆”,另外还跟随一班吹鼓手。迎亲队到女方家寨外即鸣放爆竹,女方紧闭大门,必待娶亲大哥送上开门礼红包,讲一番娶亲客套话,才准进门,迎亲队坐席饮酒时。女方村中的姑娘们会向迎亲客人们劝酒,必将迎亲客人灌醉,姑娘们可以借劝酒、上菜、上茶、盛饭等伺机向迎亲人脸上摸抹锅底黑,摸得娶亲人个个成为大花脸,名曰“打粑”,或用豆渣和荨麻叶对娶亲人围攻,打得娶亲人遍体都是豆渣;荨麻叶蜇得娶亲火焦辣疼,叫“打亲”“打发”,既越打越亲,越打越发,要女方待老年人出来制止才停。然后,晚上男女青年可以对唱山歌,通宵达旦。结婚日叫做“正日”,正日黎明,开始发亲,由女方送亲大哥背新娘从正门出换新鞋送入户门外的花轿中,抬去男家。若途中与别寨娶亲队伍相遇,则各抢先从高处绕过。到了男家门外就由娶亲大哥背新娘从门前火盆上走过,然后新郎新娘行礼拜堂,男方则大摆宴席三天,答谢亲朋好友等不在话下,过完三早后新郎陪新娘回娘家探亲小住几天。1 朵西又说,圣山从没有举行过任何一场婚事,且林蝉蝉娘家在中原,其中虚礼应当能省则省了,她估摸这插花日是需不到一整日的时间了,明儿应当只是迎亲人来把新娘子接去拜堂便行了的,只是不知这接亲的队伍会是谁人来,不知礼堂设在何处,而新娘子这一边,理应由兄弟背送出门,可她们这儿只有她们三人,何人来当这送亲大哥? 龙誉一拍桌子,站起身,赳赳道,“我来当!” 林蝉蝉噗的一声笑出了声,“那我使劲压扁你!” “……”朵西扶额,很无奈,面对阿誉她已经觉得够头疼,如今再来一个和阿誉等大的孩子,真是让人经受不住,“你们两个,不要胡闹,这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不能像平日一样胡咧咧。” 龙誉扁嘴坐下,不出声了,好吧,这种时候阿娘说的话还是要听的。 林蝉蝉则慢慢拧起了眉,有些介怀地问道:“那送亲和接亲都是由男人来背?” 龙誉知道林蝉蝉话中之意,哼笑一声,“苗疆不是中原,不讲究你们那套男女授受不亲,你以为别人稀得背你?” “……阿誉,好好说话。”朵西再次无奈,什么叫“你以为别人稀得背你”,道理虽然对,可这表达方式得杀翻多少人的脸面。 好在林蝉蝉也是个糙心思的,只觉龙誉说得有理,嗯嗯应声连连点头,点得朵西汗颜。 就在朵西为林蝉蝉出嫁的送亲队伍该如何办时,屋外响起了布诺平淡的声音,开门,看到布诺身后站着四名年轻女子,龙誉识得她们,竟是四位使女! 布诺言,这四位姑娘是作为明日的送亲队伍的其中四人,还余七名男教徒在楼下候着,龙誉心想,啧啧,不愧是长老级人物的婚事,隆重得使女都来给林蝉蝉送亲。 林蝉蝉不认识四位使女,只当她们是布诺安排来的人,只觉宽心了些,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朵西亦不认识四位使女,她心中想的是她这间屋子太小,一下子容不下这么多人。 布诺似是知道朵西心中所想,轻轻一扬手,四位之女便退下了,而后向朵西平和道:“朵西姑娘,可否借步说话?” 朵西点点头,随布诺出了门,屋里的林蝉蝉和龙誉又开始叽叽呱呱,然后龙誉说了一个让林蝉蝉很不能理解的苗疆习俗,那就是洞房不是在拜堂当日,而是在拜堂的三日之后! 于是林蝉蝉又和龙誉嚼啊嚼,问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于是龙誉又爽的当一回胸怀文墨的人了,添油加醋地讲得林蝉蝉频频感叹苗疆的故事真是美好。 可是,朵西回屋后带来的消息更霹雳,明儿礼堂设在总殿,大祭司本人做证婚人,林蝉蝉吓得险些没跌下凳子,龙誉则啪啪地拍着她的肩,啧啧道,面子够大啊,这婚事都瞩目够气派啊。 林蝉蝉悄声自言自语道,她觉得那个大祭司脸冷得吓人啊,她怕到时腿软啊。 龙誉还是耳尖听到了,又开始和她呱唧呱唧,林蝉蝉听得又惊讶又拧眉,朵西最终无力地继续去织布,她觉得自己想法还是很正常的,怎么养出的女儿就这么不走寻常路呢? 龙誉和林蝉蝉简直就是相见恨晚,有说不尽的话,就连饭桌上都叨叨个不停,洗澡时恨不得塞一个浴桶,然后早早就一起卷到棉被里,继续胡天胡地地瞎吹,最后一起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想。 待她们睡着之后,朵西进屋替睡得四仰八叉的两人盖好棉被,慈爱地抚了抚龙誉的脑袋,无奈地浅浅笑了,吹熄了豆油灯,轻带上门,继续到外屋织布,天冷了,她要为她的阿誉缝一件新袄子。 天还未亮,朵西便把熟睡的林蝉蝉和龙誉叫了起来,林蝉蝉以为自己睡过了时辰,连忙从床上蹦起来,朵西温柔地说时辰还早,不过要起床梳洗打扮了,林蝉蝉乖乖点头听话。 林蝉蝉今日要穿的新衣是朵西缝制的,所需佩戴的一切银饰则是昨夜她们睡下之后天蛛使使女与风蜈使使女送来的,林蝉蝉洗漱妥当,换上了新衣,便乖巧地坐在铜镜前任朵西帮她梳妆打扮。 朵西将木梳交到了龙誉手里,让龙誉帮林蝉蝉梳发,龙誉自然知道朵西的意思,林蝉蝉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在这里,只有她这么一个永远不可能让林蝉蝉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姐姐,龙誉难得笑得稳重地接过木梳,将梳齿没入林蝉蝉头顶的黑发间,一梳梳到底,一共三下,林蝉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见了昨日与龙誉在一起的玩闹之态,嘴角含着既感伤又幸福的笑,用手背搓了搓眼角,让自己不哭出来。 而后朵西将林蝉蝉长至腰际的长发一缕缕盘起,最后在她头顶扣上一顶沉沉的银冠,银花满冠,银角高扬,龙誉替她将银耳环,银项圈,银手镯等银饰穿戴好,于是一个与旬日完全两副模样的林蝉蝉便活脱脱地耀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百褶裙,精镶花边的黑底红边右衽上衣缀满银片、银泡与银花,外罩缎质围裙,微微一转身,叮当作响,甚是悦耳好听,便是林蝉蝉看着铜镜中一副苗女盛装打扮的自己,险些都没认出来是自己。 就在龙誉笑眯眯地观察着林蝉蝉时,屋外响起了隐隐约约芦笙吹奏的声音,身着一件黑底花绿边的玉蟾使使女哥叶亦笑吟吟进来,道是迎亲队伍到了。 龙誉眼睛一亮,问:“哥叶亦阿姐,豆渣有没有?” 风蜈使使女逻翁娅正从门外捧了一盆豆渣进来,听到龙誉的话,笑着将手中木盆扬了扬,微微挑眉笑道:“这儿呢,龙阿妹,一块玩玩他们?” 对于这个欢脱的龙誉,虽已成为圣蝎使,但她完全没有圣使的架子,倒是让这些使女们愈发觉得她这个有趣又可爱,自然便连称呼也没有换,龙誉自然也不在意这些,要是谁一口一个圣蝎使的叫她,她还觉得不习惯呢,还是这么自然些的好。 龙誉听到逻翁娅的话,两眼一亮,跟她一起到了屋外,翘首以盼地等着那迎亲队伍快快来。 不得不说,这右长老的婚事就是隆重得不同凡响,娶亲大哥竟然是布诺亲自出马!惹得朵西都忍不住笑了,想来是曳苍一夜软磨硬泡的成果。 然后,接亲的十一名男子均没躲过龙誉以及四位使女的蹂躏,尤其布诺,满身满脸的豆渣,惹得他一把严肃惯了的脸都忍不住微微泛了红,不为别的,只因为朵西正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多少年了,他多少年未见过她这样笑了? 待一群人窜到树丛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出来,林蝉蝉便由一名身材壮实的年轻教徒从二楼屋中背了出来,下了楼来将她放上了架四周缠着红花的歩辇,芦笙声再次响起,送亲的四名使女与其他七名男教徒随在歩辇两侧,跟着歩辇走了。 果然如朵西说的一般,这接亲队伍一来便把林蝉蝉接走了,林蝉蝉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歩辇抬起之时她回头望了龙誉与朵西一眼,龙誉冲她点头一笑,林蝉蝉也重重点了点头,扭回头,紧张地坐着歩辇走了。 龙誉还不忘揽着朵西的肩,悄悄夸赞,曳苍有本事啊,才一日时间,竟然就将人心抚摸得这么好,居然都没有一个人逆毛的,她得找个时间和曳苍好好学学这本事。 朵西:…… 龙誉没有跟着去送亲,礼堂上那些复杂的事情她没心思去参与,她需要的是好菜与美酒,然后,借酒壮胆,去验验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于是,这曳苍与林蝉蝉的大婚,龙誉吃了喝,喝了又吃,竟从正午一直吃吃喝喝到了酉时,撤了酒席饭桌之后,圣山百年难得一遇地在总殿前燃了旺得不能再旺的篝火,几乎整个圣山的教徒都围在这冬夜里的篝火旁,不论男女,接着喝! 酒坛扔四处,欢歌笑语,是圣山从未有过的欢乐,人人面染红光,尽皆开心之状,难得拥有这么无所顾忌的一夜,所有人都抱着一个一醉方休的想法,尽情地喝!慢慢地,呼噜声一片。 龙誉手里拿着一个酒坛,醉醺醺地在醉翻了满地的人群中晃悠悠站起身,还想找人对饮,于是用脚踢踢这个又踢踢那个,各个醉得不省人事,无人理她,再看向四周,还有人在喝得正欢,可不关她的事,于是她便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一步三摇摆的摇出了人堆。 忽然面上觉得凉凉的,昂头,睁着迷蒙的双眼看了许久,才看清了天空中不断落下的白点子,摇了摇了手中的酒坛,发觉空了,便信手将酒坛扔到了一旁,“啪”的一声碎了一地,龙誉脖子里钻进一片雪花,惹得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而后醉醺醺地嘿嘿笑了两声,“下雪了,你们睡吧,冻死你们。” 龙誉说完,又接着摇摇晃晃地走了,眼里景象不知叠了多少层,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摇又摆又跌又爬地来到蚩尤神殿前,看着高高的石梯,又嘿嘿笑了两声,继续摇着上去。 只是醉醺醺的龙誉没有发现,今夜的蚩尤神殿外,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没有守卫的影子! 雪愈下愈厚,空荡的蚩尤神殿一丝暖意也无,仿佛没有丝毫人气一般,尽管前殿四壁上燃着数十支火把,将整个前殿映照得通明。 烛渊便跪坐在前殿正中央,以他为中心,他周身的地面上以暗紫色颜料绘着一个直径半丈的圆,圆内绘着繁复诡异的图案,他双手中拿着几颗被涂成暗褐色的滚圆小石子,而后将手腕轻轻往前一扬,掌心打开,那些小石子便骨碌碌在地面上滚动,然后在诡异的图案内停下。 烛渊将双手轻放在双膝上,看着面前暗褐色石子与地上暗紫色图案拼合显示出的卦象,淡淡一笑。 大乱,命终么? 烛渊看着地上的卦象良久,才重新拿起面前的石子,就在他重新拿起第一颗石子时,慢慢抬眸望向殿口的方向,然后眸光渐渐变得阴沉。 龙誉摇摇晃晃地摇到烛渊面前,抬脚正要踩到地上的图案,只见烛渊手轻轻一挥,她便往后踉跄几步,跌坐在地,非但不像平日里一般炸毛,倒是盯着烛渊无赖般的嘿嘿笑了起来,“阿哥,好凶哪。” 扑鼻的酒气,还有龙誉身上皱巴巴又脏兮兮的衣裙,以及她毛糙糙的头发,烛渊黑着一张脸在圆内站起身,抬脚一脚就跨到了圆外,嫌弃地看着龙誉一眼,二话不说便提起了她的衣领,将她往外拖,“不早了,回去歇着吧,今日随你们怎么玩,我不会责怪。” 龙誉被烛渊这么一提衣领便又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倒退着往殿外的方向走,不由眉心一拧,用力拍掉了烛渊的手,而后猛地一转身,双臂环上了烛渊的脖子,整个人一齐贴到了烛渊的身上,昂头凑近烛渊薄削的唇吐着醉醺醺的酒意,嘴角上扬,眉眼弯弯,“我今夜偏哪儿也不去,我要和阿哥一起睡!” 烛渊本是嫌弃她又脏又臭酒气正要将她从自己身上拿开,知道她是醉酒了也不在意她这突然的举动,可当龙誉吐出这么一句暧昧不已的话时,烛渊捏着她手臂的手便突然僵住了。 还不待他反应,龙誉竟踮脚一口轻咬上了他的唇,舔着吮着,吃吃笑着,有些口齿不清道:“我知道阿哥是嫌我脏,嗝,不怕啊,我现在,现在就去洗澡。” 龙誉说完,看着烛渊明灭不定的墨色眸子,伸出舌尖在他鼻尖轻轻舔了一下,因酒意而软绵绵的身体感受到烛渊陡然一颤的身体,笑得眉眼更弯,继续啃他的唇,笑眯眯问道:“阿哥要不要和我一起洗呢?” 龙誉之所以敢有这么大胆的举动,一方面是因为醉意壮胆,一方面是因为此时此刻的烛渊在她眼里,是异常的迷人,他的眉眼他的唇,似乎都在散发着魅惑人心的味道,加之火光映照使得他本就俊逸的脸庞更似天外之人,有些虚幻飘渺,好似随时都会离开这尘世一般,使得她想要搂住他感受他真实存在的温度,一时竟忘了她今夜来到蚩尤神殿的真实目的。 烛渊的心跳慢慢加快,因为眠蛊,也因为他自身情感。 然而,一向能言善道心黑最贱的烛渊被龙誉这不正常的主动弄得怔怔失神,但他身体的反应却在噌噌地回应龙誉的主动。 龙誉此刻已是酒意八分,那唯剩两分的清醒根本不算个事,紧贴着烛渊的身体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将脚尖踮得更高,含住了烛渊的耳垂,得意狡黠地笑着,“嘻嘻,阿哥不好意思和我一起洗,那就先帮我暖暖被子。” “阿妹这么盛情相邀,我岂能拒绝这美好的鸳鸯浴呢?”烛渊终于回了神,勾唇邪魅地浅笑,搂住了龙誉的腰身,而后手臂往上提力,将她整个人往上轻轻一颠。 龙誉被烛渊这轻轻往上一颠而使得双脚离地,下意识地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双脚也紧紧缠在了他的腿上,烛渊就这么搂着她,脚步稳健地往偏庭的泉去了。 龙誉也就这么任由烛渊带着她,将醉醺醺昏沉沉的脑袋搁在了烛渊肩上,还不忘时不时伸出舌尖舔舔烛渊的颈窝,又或者是张嘴在他颈窝上轻轻咬上几口,偏要烛渊的身体一蛰一蛰的反应,她才觉得满意,因为她虽然醉,但醉得还记着她的目的,她是来检验她的终身幸福的,换她之前的话说,就是来采他来了。 天在落雪,然而因为这偏庭里的大树纵是冬日也枝繁叶茂,以致错过繁枝茂叶而落下的雪花只有三五朵,温热的泉水,在这冰寒的天气扑腾着淡淡暖暖的湿气,氤氲在整个池面上,弥散在整个片中,迷迷蒙蒙,竟别有一番温馨惬意的味道。 烛渊像是惩罚龙誉似的,只是将她的鞋袜褪了,便将她整个人扔到了泉水里,龙誉突然被烛渊这么一扔,背部抵到的又是无任何阻挡之力的水面,一时失去支撑,整个头部便没入了水中。 烛渊本是好整以暇地等着看龙誉的一副狼狈样,可他发现龙誉这么一沉到不算深的泉水里竟久久没有浮出脑袋来,心不禁一紧,刚脱了鞋一时连袜子衣裳都顾不及脱,便大步走入了池水中,紧张地将头沉到池水下,竟不见龙誉的身影! 这池水虽然不深,但却不算小,且也仅仅是池子沿边的水浅些而已,因为是他平日里要坐着泡澡故而让人将池底垫高些,再往里处去一些,池水是足比他的身高还要深的,且不论她是否知水性,单单她那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就算知水性只怕此时也不会用,烛渊一向沉稳的心一瞬间紧紧地揪起,大步跨着水往池子里处寻着,只见池面平静,湿气缭绕,仍不见龙誉的身影。 “阿妹!?”烛渊突然急了,声音里是未加掩饰的紧张,出声之后,他才发现,他对她的紧张,远远超出了他料想的范围。 无人应答,烛渊眉心紧拧,又唤了一声 “哗——”突然一声水面被破的声音从池子最深处传来,伴随着在水面上冒出的是龙誉湿淋淋的脑袋,正大口喘着气咧着笑看着不远处一脸阴沉的烛渊,扬了扬手,高声笑道,“阿哥!我在这儿呢!” 烛渊盯着与自己相隔并不算远的龙誉,脸阴沉沉的,暗夜里虽有风灯,但隔着距离,龙誉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仍旧在得意地笑着,而烛渊却不再往前,只是转身,往池边的方向移去。 龙誉的酒意被这温暖惬意的泉水泡过之后更醉了,于是便玩心大起和烛渊玩起了游戏,听到烛渊紧张的叫声时心里是满满的开心与得意,就算此刻见到烛渊二话不说的转身,也不觉得有何不对,便慢悠悠地往池边游,谁知游到池边时竟不见了烛渊的身影,唯有他湿淋淋的衣裳被扔在池子边上,鞋子却不见了。 龙誉仍旧是醉醺醺地四处望了望,大叫一声:“阿哥?” 无人回应,龙誉便瘪了气一般开始脱自己身上的湿衣裳,而后将自己的湿衣裳用力甩在烛渊的衣裳上,不解愤愤,将身子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搓搓洗洗。 泉水很宜人,龙誉泡着泡着,便开始昏昏欲睡。 可就当她惬意得快要睡着时,她猛地从池水里站起身,扯过一幡整齐叠放在一旁石桌上的干净大棉巾,胡乱地将湿头发擦了擦,而后裹住身子,抬手拍了拍自己热烘烘的脸颊,往后殿飞去了。 后殿里,殿门两侧石灯架上火光微闪,微微跳跃。 烛渊已是面朝里裹被睡下,带着湿意的墨色长发铺散在枕上,帘帐未垂,火光给他的墨发染上了一层浅浅淡淡的柔光。 “阿妹,我这儿不欢迎你。”在龙誉跨进殿内的那一刻,烛渊冷冷凉凉的声音浅浅传来,“走吧,可不要等我生气再走。” 龙誉不羞反怒,借着未减反增的酒胆,噌噌两步便到了烛渊床前,而后坐上床,猛地一扳烛渊的肩,双手用力压着他的双肩让他平睡在床上,然后大开双腿,赫赫然坐到了烛渊小腹上! 烛渊一怔,脸色极具刷黑,眼神沉至极致,抬起手正要将酒胆冲脑的龙誉挥开,可还不待他抬手,龙誉已是突然俯下身,用她温热的双唇紧紧贴上了他带着凉意的唇! 然龙誉只是将烛渊的唇含在嘴里又啃又咬,双手仍死死压在他双肩上,却没有下步动作,只是咬着烛渊的下唇,醉蒙蒙问道:“阿哥,我只是逗逗你,你就生气了?” 烛渊沉默,身体里的热流却开始四处乱窜。 “阿哥,你是很紧张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也不会生气了对不对?”龙誉放过了烛渊已经被她啃得红肿的唇,改啃为舔,轻轻地一下一下像小猫舔舐一样,将烛渊身体里的欲火尽数燃起,她在笑,有些开心,又有些得意,“证明阿哥也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阿哥紧张我在乎我,我很开心呢!”龙誉说完,又对着烛渊的唇啃啃咬咬,而后秀眉一横,在烛渊身上坐直腰,手指指着烛渊的心口,严肃正经道,“所以,我决定,今晚要把阿哥给采了!” 烛渊眉毛一抖,这是又将他的欲望生生熄灭的节奏么? 然而,烛渊已经养成了处变不惊,面对此情此景,依然如此,嘴角微微上扬,勾出最迷人的弧度,浅笑温柔道:“前些日子阿妹不是还慌得紧么?怎么今夜这么看得开了?不觉得恶心了?不觉得接受不了了?” 再给她折腾,他可经受不住了。 “因为我的终身幸福要被重视!”龙誉下巴微微一昂,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惹得烛渊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扶住了她娇小的双肩,一个翻身,将两人换了个位置。 “阿妹想要怎么被重视?”烛渊一边翻身,一边笑着反问。 然,因着烛渊带着龙誉这么一翻身,只是被龙誉松松系在身上的棉布巾便散了开来,此刻堪堪遮盖住她肚脐以下的地方,露出她算不上美好但也极为诱人的上半身,与她缭乱在胸前的墨黑发丝交相辉映,美色难掩。 烛渊只觉喉间一热,体内欲火烈烈燃烧。 龙誉被烛渊这么一瞧,本就绯红的双颊此刻连带着脖颈一起燃烧起来,然却不再觉得像之前那般厌恶,反倒觉得羞涩难当,但在这羞涩难当中,她还是没忘记她这么让他一览无余是为了什么,于是又双手抓住了烛渊的双肩,将左腿扣在他的腰上,挺腰,翻身,又将烛渊压到了身下! “让我看看阿哥的大兄弟!”龙誉坐在烛渊身上气昂昂地大声宣布如何重视她的终身幸福,还不忘将身前的棉布巾往上扯了扯。 “看有何用,阿妹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烛渊勾唇浅笑,习惯了龙誉的半途泼出一盆冷水,此刻多少有了些免疫力,热辣辣的欲火不灭反而更盛。 再翻身,不着痕迹地将龙誉还遮在身前的棉布巾拿开。 ------题外话------ 1:百度得到的苗族嫁娶风俗之一(谁让大叔不是苗汉子呢~只能百度了啊百度~) 附:林小蝉终于嫁给她的好人了,啊哈哈,阿哥还是很温柔的~ 肉渣渣来了~明天端肉块,就不是肉糜了,哈哈~ 阿妹一直很彪悍~菇凉们想要谁扑谁呢~? 129、下次换我在上面试试! 烛渊扯了棉布巾,却忘了还横在他与龙誉之间的棉被,因着他这么一扯棉布巾,带着棉被也跟着往上挪了挪,方才还能看见的龙誉的春光,此刻倒被他自己弄得完全被棉被遮住了。 而且,好歹不歹的,龙誉很不合时宜很煞风景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烛渊觉得,他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小野猫阿妹不管再做什么事他都不能再当回事,否则就自己玩死自己,还是欲求不满而死,于是,烛渊本还扬着笑意的脸又刷刷地黑了,抓住盖在龙誉身上的棉被一脚,往自己身上一裹,翻下身,径自睡了,将龙誉晾在了一旁。 龙誉又打了一个喷嚏,烛渊只当充耳不闻。 然,方才还无比奔放的龙誉没有再扑到烛渊身上,而是慢慢坐起了身,见着烛渊是背对着他,也不觉得有何羞赧,而是将手放在床面上摸摸找找着什么东西。 就在烛渊身体里的滚烫慢慢褪下之时,一块布巾搭到了他的脸上,继而是龙誉的手隔着布巾轻轻揉搓着他的后脑,伴随着她难得软软柔柔还有些心疼抱怨的声音响起,“阿哥,不是说了湿着头发不好吗,你怎么不记着呢?” 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扔入一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将息未息的火光在他沉沉墨色的眼眸里跳了跳。 忽然,烛渊只觉背部一阵冷意袭来,继而便是一片温热的柔软紧紧贴到了他的背上,只听龙誉嘻嘻笑道:“嗯,少一晚上没擦没什么的!” “阿哥的身子怎么这么冷呢?”龙誉从烛渊背后搂紧他,也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好似没有察觉到烛渊的身体反应一般,心疼地喃喃道,“这棉被又厚又暖和,阿哥的身子怎么还这么冷呢?” 龙誉喃喃着,手环在烛渊腰上将他搂得更紧,因为头埋在棉被里使得她的声音听起来好似闷得心伤,“阿哥不要怕冷,以后我来帮阿哥暖。” 烛渊心中涟漪化作骇浪,汹涌而来,使得心尖震颤不已,眸中浅淡的火光化作不知名的暖意,冰凉微颤的手覆上了龙誉环在他腰上的手,慢慢转过身,平躺在床上。 “阿哥,我帮你暖身子呢,你可不能推开我。”龙誉将脸贴在烛渊胸膛上,得逞般耍赖道,双手紧紧搂着烛渊的手臂,说着,又是打了一个酒嗝。 烛渊被龙誉折腾得怕了,就这么静静躺着,不言一语,只抬起了微微僵硬的手,轻轻放到了龙誉倾泻了满肩如绸缎般柔滑的长发上。 一天酒意上脑仍然未消的龙誉此刻只想把烛渊冰凉的身体捂暖,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烛渊冰凉的胸膛上,开始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阿哥,刚刚你是不是问我为什么突然不怕和你干那种事了?这是个挺严肃的问题呢。” 龙誉醉醺醺地说着,发觉鼻子有些痒痒,便将鼻子在烛渊胸膛上来回搓,搓得烛渊的身体绷紧得更厉害,龙誉搓得舒服了,再继续道,“经过我好几日的深思,还有昨晚与曳苍小媳妇的商讨,我们就达成共识,都觉得这事儿,嗝,迟早要经历的,早晚而已,早死早超生。” “……”烛渊的脸黑了黑,这种天经地义的男女之事,居然能叫早死早超生?他这有趣的阿妹,果然可爱得紧。 “还有,我此等江湖儿女,那种什么名节的东西,一向看得开开的!就算在成亲之前把那那那事给办了,我也看得开开的。”龙誉说到激动处,突然坐起了身,啪啪地拍着烛渊的胸膛,酡红着脸绷着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胸一挺,赳赳道,“所以,嗝,我决定试试!” 一向不走寻常路的龙誉此刻将长发全部撩到身前,挡在自己身前,也挡住烛渊灼灼的目光,哼了一声,而后伸手一指烛渊的心口,用宣布的口吻道,“虽然我不在乎名节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我这辈子就只吃定阿哥了,嗯,现在只算是提前洞房而已!” 烛渊浅笑听着龙誉的大声宣布,正欲开口,却被龙誉软软的唇瓣堵住了嘴,而龙誉似乎特别喜欢烛渊的下唇,总是一碰到就又咬又啃,待她啃够了,才叼着烛渊的下唇笑得眉眼弯弯道:“阿哥,我喜欢你薄薄凉凉的唇,所以,我不想阿哥有任何不舒坦。” “嗯?”烛渊灼灼目光,可一向连杀人都毫不心软的他却不想强迫她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情,自制力仍在,温柔道,“阿妹若是不想,我不会强迫阿妹的。” “可阿哥不是会废吗?” 烛渊顿时贱心又起,满不在乎地浅笑道:“废又如何,我这都能当阿妹阿爹的年纪了,就算不废,我也没人可采了不是么?” “不行!”龙誉又坐直身,一脸的愤愤不同意,瞪着烛渊,“所有人都说,这是关系着我们女人一辈子幸福的事,我怎么能让阿哥毁了我的幸福!” 烛渊眉毛一抖,“阿妹不怕了么?” “我龙誉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这种小事!?”龙誉又换了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抽出一只手啪啪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道,“我已经做好准备来的!今夜,我一定要把阿哥采了!” 烛渊立刻俯身堵住了她的嘴,惩罚似的重重咬了一口她的下唇,听得她“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才满意地松口,有些阴森森地笑道:“阿妹,话要三思而言,也要看看究竟是谁采了谁。(.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不行!必须我采阿哥!”龙誉不服气地大吼一声,震得烛渊耳膜都有些嗡嗡响,于是噙着不怀好意地笑,将两人的位置又换了过来,笑吟吟道,“好,阿妹,你采。” 于是龙誉昂起下巴得意地哼了一声,将棉被全部裹到了自己身上,坐到了一旁,烛渊顿时觉得浑身冷,很郁结道:“阿妹,你这是要冻死我的前奏么?” 龙誉只脸不红心不跳专心致志地盯着某处,一本正经道:“我必须先好好观察,才能采得顺利。” 就在烛渊郁结得不能再郁结时,龙誉将门两侧的火把弄息后又蹬蹬蹬准确无误地跳回了床上,将身上的棉被打开,连人带棉被一起盖到了烛渊身上。 殿内一片黑,唯闻呼吸声。 “阿妹,你是要冻死我才满意么?”烛渊已经挫败得不能再挫败了,算了,为了自身幸福,以后还是少碰这只小野猫。 这么涨涨褪褪的,简直就是非人的折磨,能忍,但会废。 “接下来要怎么呢?”龙誉却像没有听到烛渊的话一般,兀自喃喃,“我瞧见的和蝉小妹看到的不一样,究竟怎么弄?” “……”烛渊无力,轻轻搂住了龙誉,邪邪一笑,“阿妹不会采便不要逞能,我教你如何?只不过这黑灯瞎火的,只怕阿妹不好学。” “阿哥会?”龙誉在黑暗中拧眉,“阿哥采过?还是被采过?” “……” “要是阿哥采过别人或者被别人采过,我就不采阿哥了!”龙誉突然屈膝撞向烛渊的要害部位,烛渊偏身躲过,含笑堵住了龙誉的嘴。 “阿妹,莫乱动,不然你这辈子的幸福可没保障了。”烛渊邪肆浅笑。 “我不要这种不干净的保障!”龙誉挣扎,这与她的初衷不相符!凶狠道,“阿哥你有爱干净的毛病!我也有爱干净的毛病!我不要别人碰过的阿哥!” 明明是她自己扑来的,现在却又闹着要走,头昏沉沉的,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无耻,可是心好闷…… 也是,他比她年长那么多,漫长的三十八年,他的生命没有她的存在,在没有她存在的三十八年里,她如何要求他曾经没有过女人,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谁知烛渊非但没有生气,而是深情绵长地吻上了她的唇,最后,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淡淡吐气,“我的小野猫,天下间,除了你,再没人会在乎这个问题,如此,你明白了么?” 龙誉心一紧,更疼了,紧紧搂住了烛渊。 然后,龙誉又恢复方才那种鸡飞狗跳的精神气,郑重其事道:“还有一件要紧事,听说这种事,第一回都会很疼很疼,阿哥,这到底是男人疼还是女人疼啊?那就这么着吧,不管你疼还是我疼,咱们都慢点,怎么样?” “……”烛渊内心好挫败。 接下来。 龙誉只有一个感觉,疼,比她肩上被打穿了一个血口子还疼。 烛渊几乎也只有一个感觉,也是疼,之前他说的废了,至少还有个“全尸”,这简直险些没落得个被“分尸”的后果,他真觉得自己要断了。 以致到了最后,两人都十分地郁结,阴影重重,龙誉还特意睡到了床的最里面,和烛渊中间隔了还能容两三个人睡下的空间,烛渊本想揽过龙誉的肩,抚慰抚慰她,谁知他一捞手,身边空空如也,知道龙誉是怕了,躲到了最里侧,便收回了手,温和道:“阿妹,累了便睡吧。” 谁知过了一会儿,龙誉又贴到了烛渊身上,而后猛地坐起身,惊喜道:“阿哥,你的再因他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颤身子,绷紧,”啊“的轻呼出声,柔绵绵的声音立刻连着双唇一起被烛渊含在嘴里,唯剩下睁圆着双眼发出的呜呜声。 烛渊得逞地笑了,小家伙,到底是谁采谁呢? 于是,这是个极其不风雅美丽的夜晚,龙誉的吼声像杀猪,酒意全消,频频喊停,可这劈出去的枪岂有半路收回的道理?于是折腾了不知多久两人才解放,烛渊压根没体会到女人似水的感受,龙誉也压根没体会到所有人所说的欲死欲仙的感受。 身子在发暖!” “嘶――”龙誉这么一惊一乍的动作牵动她身下的痛处,眉心紧拧,倒吸一口凉气。 “疼就不要乱动了。”烛渊的心暖意融融,在黑暗中拉过龙誉的手,让她在自己怀里躺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阿妹不想,我就不会再动阿妹,这样睡着暖和些,不用躲的。” 龙誉将脑袋往上蹭了蹭,蹭到烛渊的颈窝里,呼吸着他身上带着温暖的气息,搂着他的脖子开心道:“原来这样能让阿哥的身子暖和,那以后我多这样帮阿哥捂捂!” 烛渊没有说话,嘴角却笑意悠扬。 “这点疼算什么,我要阿哥好好的,嘶――”龙誉说话易激动,此刻激动便觉下身疼,却是咬牙笃定道,“我就不信谁都说欲死欲仙,到我这儿就疼得死去活来!” “……” “还有,我知道诀窍了,下次换我在上面试试!”龙誉一巴掌拍上了烛渊的大腿。 “……” 龙誉叨叨着沉沉睡了过去,烛渊替她盖好棉被,却是睁眼一夜无眠。 他没有告诉她,他一向寒凉的身子之所以变暖,是因为眠蛊,因为他们的交合,使得他们体内的眠蛊振奋,蛊王的力量,完全觉醒。 如此,他能更好的进行他的报复计划了。 雪夜寒凉,即便没有炭火,依旧有让人变得暖和的办法。 130、悲喜苦甜,我陪你走 经过一夜欢腾的圣山今晨很是安宁,一夜的白雪竟下得很厚很厚,厚得竟能没过脚踝。 不美好的一夜好似一场梦,一觉醒来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龙誉若非感觉到下身的疼痛,便真将昨夜当做一场梦了,梦里还你压我扑的,还有她拍胸脯说下次她要在上面,现下想来,她才觉得酒意上头真不是盖的,她真的将那个白面小男人给采了。 可是,床边空空,那个白面小男人在哪儿? “阿哥!”龙誉下意识地张口就大喊一声,回荡在整个后殿里,回音浅浅。 “阿妹不要这么一大早就深情呼唤我,这会让我以为阿妹是欲求不满。”烛渊含着笑意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龙誉抬头,看到已经穿戴得齐整的烛渊怀里正抱着一沓厚厚的棉被走进来,走到床前,将怀里棉被放到了床上,而后将叠放在棉被最顶上的一套干净衣裳扔给龙誉,有些嫌弃道,“起来,然后把这干净的棉被换上。” “换了?”龙誉抱着身上的棉被坐起身,看看那一沓高高的棉被,再看看烛渊,很是不解,“难道阿哥还一夜换一次新铺盖?” 洁癖到这种地步? “这倒不是。”烛渊回答得正经,“只是嫌阿妹你太脏了而已,一身酒气洗也洗不干净,再用这么脏的铺盖,我会失眠的。” “……”龙誉咬牙将枕头砸到烛渊身上,好歹老娘为了你怕你日后不像个男人没把自己嫁了倒把洞房夜提前了,没有温存,好歹也别这么贱行不行? 烛渊轻易接住了龙誉砸来枕头,笑吟吟地又将枕头扔回给她,“啧啧,阿妹,不要这么一大清早的就向我扔枕头,会让我以为阿妹再邀我共眠一样,阿妹那杀猪嚎,我必须消化好几日。” “烛渊!”龙誉咬牙怒吼,“我也没见你昨夜喊得有多好听!” 一直闷哼! “我那是配合阿妹,阿妹嚎得太大声,我再嚎大点声,要把整个圣山的人一起引来围观你我,那就不好了。”烛渊一本正经地分析,而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走到了殿内右侧,躬身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堆里翻找着什么。 龙誉咬牙愤恨,恨恨地穿上烛渊给她带来的干净衣衫,大小正合适,暗紫底红绿边,右衽襟,襟上绣的是红色蝎纹,针脚细密,还有一件衮边小袄,穿在身上既舒适又暖和,最后还有她时常簪在头上的缀花小银梳和蝎形银耳环,床前,还有干净崭新的鞋袜,龙誉一边穿衣一边看着烛渊半躬着在翻找东西的背影,憋闷的心暖了又暖。 这个看着心冷又嘴贱的白面小男人,其实心是很温柔的,至少对她还是温柔的。 如此想着,龙誉便将昨夜之事看得开开的了,穿了鞋袜之后开始照烛渊的话帮他换上新的铺盖了,在换铺盖时,龙誉发现床单上三两滴暗褐色的血迹,连忙快速收拾。 待龙誉为烛渊的床换好新的铺盖时,一转身,烛渊已含着浅笑站在她面前,双手背在身后,浅笑道:“来,阿妹,先别急着去梳洗,我先送你一样好东西。” 龙誉下意识地看看一旁被烛渊翻捣地更加乱七八糟灰尘乱飞的东西,实在不能理解在那样一堆乱糟糟的东西里面能翻出什么好货。 烛渊却不在意龙誉的反应,让龙誉伸出双手,而后从身后拿出一本两个巴掌大的蓝皮小册子放到了龙誉手里,龙誉看着书皮上正楷书就的几个大字,顿时觉得天在打霹雳。 房事三十招! “阿妹昨夜信誓旦旦地说下回要在上面,于是我就寻思着,不行啊,阿妹水平不到家,别到时再嚎得像杀猪,连带着真正把我给废了,于是,为了阿妹的终身幸福也为了我的完好无缺,我觉得,这本册子,很有必要。”烛渊看着龙誉不知变幻了多少种面色的脸,将笑意死死憋在心底,佯装严肃道,“阿妹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好东西?打开看看?” 于是,烛渊是低估了龙誉的脸皮,只见她变幻了几种面色之后,竟真是当着他的面脸不红心不跳还笑吟吟地打开了手上那本方式三十招! “第一篇,正统式,女下男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龙誉不光看,还附带将注释念出了声,看到那插图上赤身裸体相缠的两人,啧啧评判道,“这画工真是差,女的腰像水桶,男的腿像筷子,啧啧,不堪入目。” “是么?”烛渊微微挑眉,拿过龙誉手中的小册子,将画上的人细细看了一番,点头赞同道,“阿妹眼力真是不错,看得真对,阿妹要是觉得这本‘三十招’有失美感,我再找一本,绝对不会奸污阿妹漂亮的眼睛。” 龙誉咬牙,不论口舌上还是功夫上,她似乎就没赢过这个可恶可耻又可恨的白面小男人!什么叫“再找一本”!? 这是画毕竟不是实战,从前她还会觉得这种事情恶心,现在她发现她竟在一夜之间功力猛增,居然连看这种猥琐的画都能面不改色还能附带品评! 看来中原有句话说得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和这个白面小男人呆了这么些日子,这心啊,更糙更贱了。 “阿妹放心,我记得有一本叫做‘春宫七十二变’,别急,我这便找找。”烛渊将“房事三十招”搁到了小几上,转身又要到那对胡乱的东西里去翻找,却被龙誉大声叫住。 “烛渊!”龙誉擒着他的手腕噌地站起身,一脸怒意。 烛渊浅笑,“阿妹不要急,我保证这七十二变比三十招画得要漂亮得多,还是,阿妹信不过我,要和我一起找?” “呸!谁要和你一起找,我只想问你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哪儿来的?”龙誉实在想不到这个白面小男人居然会有这种肮脏的东西,心里一时难以接受,“还是说,你在哪个阿妹身上实战过了!?” “哎呀呀,阿妹这是提前洞房一大早起来就打翻醋坛子么?真是让我这个鳏寡了三十多年的老男人好生开心。”龙誉的怒容和愤怒的话语让烛渊觉得开心有趣,于是就忍不住犯贱打趣,“还有,阿妹怎么能觉得这种过日子必须的事情是乱七八糟和肮脏呢?若是如此,阿妹昨夜为何要乱呢?” “你——” “还有,我确实在某个阿妹身上实战过了,那个阿妹像只小野猫,老喜欢动不动就张牙舞爪乱咬人,阿妹认不认识?”烛渊笑吟吟地打断龙誉的话,低头凑近龙誉的脸,轻轻浅浅吐气,“这样的回答,阿妹觉得满意么?” 龙誉看着烛渊近在咫尺的脸,张口就咬住了他的下唇,恨恨地又咬又啃,霸王似的冷哼一声,“要是你有别的女人,我看得过眼的我就奴役她,我看不过眼的就杀了她!” 烛渊笑,“小野猫这是要变身成为林中之王么,这么凶狠。” “我爱干净,我不会和任何人分享一个男人。”龙誉叼着烛渊的下唇强势宣示,烛渊嘴角上扬的弧度更高,心中暖暖动荡。 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个女人如此强势地把他放在心上,他以为,除了曳苍和布诺,对于任何人来说,他都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阿妹。”烛渊难得深情地要搂上龙誉的肩,却被龙誉猛地一推,有些抱怨道,“阿哥不是要给我找什么七十二变吗?先别抱了,先找。” “……”烛渊觉得,他也应该要学会不走寻常路,直路真不适合他们的风格,“阿妹突然有兴趣了?” “画得美我就学完七十二式,画得不美就你学。”龙誉看着烛渊那被自己啃得红红肿肿的下唇,忽觉心情大好,伸出舌尖又轻舔了烛渊那红肿的下唇几下,又想起了昨夜的不美好,换她一本正经道,“为了不再出现昨夜的情况,必须学学前人经验。” “呵呵,阿妹说了的话待会可别后悔,若是学了,可是要实战的。”烛渊浅笑,没脸没皮确实是他阿妹的行事作风,若是看到这册子便忸怩娇羞的,他倒是会以为不是他所喜欢的小野猫,指腹轻轻摩挲过自己饱受“摧残”的下唇,转身继续去找那所谓的七十二变。 龙誉本是好整以暇的站在烛渊身边看他翻找,一边看一边问道:“阿哥,你说你什么三十招七十二变都看了,怎么昨夜还那么失败?我到现在还疼得紧。” “女人没成功,男人自然要失败。”一想到昨夜烛渊也泄气,就是因为她太紧,所以她到现在还疼得紧,他倒是想成功,可他要是成功了,她今儿想必就没这下床蹦跶的气力了,所以还是他自己忍着了。 龙誉不以为然地哼哼,眼神瞟过烛渊的双手,忽然像响起了什么似的,转身便往殿外冲,再冲回来时,烛渊手里已是拿着一本同为两个巴掌大的红皮册子坐在床沿上等着她。 龙誉一时倒没心思去看那什么三十招七十二变,只是看着心情有些不大好地走到烛渊身边,坐下,拿过了烛渊的手,将他的掌心打开,将手里攥着的东西放到了烛渊掌心里。 是一枚雕刻着饕餮纹的白玉扳指。 “是要给阿哥送一对的,可是那日在扬州,掉了一只。”龙誉摩挲着烛渊指上的银指环,声音低沉道,“阿哥,要不要戴上试试?” 那一日,他灼热的体温,沁血的手指,深烙她心,她想问,却又怕问。 她从未害怕过什么,可偏偏有关他过往的一切她既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她的心极少为别人而疼,即便知道小哥哥其实是中原人这样一个残忍的事实,那种心疼,她仍然能忍,可对于这个白面小男人,她总是莫名其妙的心疼,不忍也不想看到他丝毫不开心。 烛渊看着手心里的白玉扳指,眸光沉了沉,欲收回手,龙誉却将他的手握住,期待般的看着他,他便笑了笑,“那阿妹便帮我戴上试试吧。” 龙誉指尖摩挲着烛渊左手拇指上的银指环,而后,才慢慢将那银指环取出,继而,双目睁圆。 “叮——”龙誉指尖捏着的银指环掉落在地,撞击出清浅冷硬的声响,盯着烛渊的拇指,双肩微微颤抖,喉间哽咽,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阿哥……” 只因那没了银指环的拇指,皮肉翻卷,仿佛终年无法干涸的猩红血满布其中,竟还隐隐能看到血肉下的森白指骨! 烛渊面上无一丝痛色,好似已经感觉不到指上的疼痛一般,对于龙誉震惊的反应,只是浅浅笑着,将手心里的那枚白玉扳指套到了拇指上,顿时血色迸溢,仿佛要将那白玉扳指染透,不断有血水在手心手背一缕缕蜿蜒而下,烛渊转动着白玉扳指,有些无奈道:“阿妹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阿妹你瞧,我这手指却不领情,似乎只有戴我那银指环才能震住这些乱流的血。” 烛渊说完,弯腰要捡起被龙誉掉落在地的厚沉银指环,却被龙誉猛地转身搂住,双臂紧紧环在他的腰上,将脸深深埋在他怀中。 龙誉找不到任何言词来形容此刻她内心的沉痛与哀伤,仿佛那翻卷的血口子不是在烛渊指上,而是在她心上,让她疼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想紧紧搂着他,将他完完全全嵌进她生命里,由她来疼他爱他。 “阿妹,你搂得我快要呼吸不了了。”烛渊仍是玩笑的口吻,眼神却是凉凉冷冷的,没有丝毫笑意,淡声说着,“其实阿妹很聪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阿妹也能猜想得到,这就是苗疆的至上武器,无形千丝引。” “呵呵,不过是拿命来换的东西,看着总能忆起不好的东西,想扔却扔不掉,旁人羡慕我却厌恶。”烛渊愈说声音愈凉,如若可以,他不愿要这样一双手。 龙誉听着烛渊平静的心跳,听着他平淡得不能在平淡的话语,慢慢松开了紧搂他的双臂,慢慢躬下身,将方才被自己突然间手僵而跌落在地的银指环拾起,轻轻捧起烛渊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被血染透的白玉扳指,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银指环在他指上重新套上。 龙誉握着烛渊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捧起,贴上自己的脸颊,眼神哀伤地昂头看着他。 “阿妹,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烛渊忽然冷冷笑了,欲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龙誉紧紧握住。 而后,龙誉却自己突然甩开了烛渊的手,猛地整个人一齐扑到了烛渊身上,烛渊被她这么一扑没稳住身子,便往后跌睡到床上,龙誉紧搂着他脖子,咬住了他的耳朵,开始笑道:“就像阿哥说的,没心没肺才适合我,多愁善感和我完全不沾边,所以呢,阿哥你是想多了。” 同情吗?不,是心疼,比任何时候都要疼。 龙誉啃着烛渊的耳朵,将他梳得整齐的长发挠得散乱,贴着他耳畔哈哈笑了笑,紧着在他颈窝上狠狠咬了一口,才坐起身,目光莹莹,用一副没心没肺的口吻指着烛渊心口道:“阿哥,我就一俗人,而我看阿哥也不是什么高雅之人,和我也差不多,所以我早就决定这辈子就撵着你这么一个同样俗的阿哥了,是喜是悲,是苦是甜,我陪你走。” 龙誉说完,俯身,装出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在烛渊已经被她啃得红红厚厚的唇上偷了一口香,而后站起身,笑哈哈地往殿外的方向跑,临走时不忘带走那本七十二变,啪啪拍在手上冲烛渊流氓样地挑了挑眉,做出自然风流倜傥一笑,“阿哥,等着我下回来大展雌风!” 哈哈说完,龙誉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是喜是悲,是苦是甜,我陪你走,么? 烛渊慢慢坐起身,看着龙誉离开的方向,淡淡笑着,若有所思,抬手抚向自己的左眼。 不祥之眼,呵…… 那日之后,烛渊离开了蚩尤神殿,住进了药王谷,并且下令封谷,除了曳苍与布诺,任何人都不可进谷,龙誉深为好奇,却不能明目张胆地去闯,心里很是愤懑,呸,她又不是见不到那个白面小男人便活不下去,封谷?他怎么不封人? 不过烛渊只是呆在药王谷,并没有缺胳膊断腿地吃苦受罪,反正在圣山他就是天王老子,龙誉愤懑了几日之后便懒得去挂心他了,也因为她这个堂堂正正的圣蝎使,终于有了像样的任务,那就是带上她的使女,观察王都动静,因此她就更无暇心去揣摩烛渊那一向不正常的心思。 而龙誉的使女,不是别人,正是林蝉蝉。 曳苍与林蝉蝉大婚的次日,烛渊亲自在武演场看了红雪选使女才去的药王谷,也不知是红雪与龙誉是太心有灵犀还是什么,一眼就相中了林蝉蝉,莫说所有教徒,就是曳苍也愣了,而龙誉与林蝉蝉却欢得很,险些没当场抱着跳起来,不过形式还是要走的,使女的试炼依然要进行,结果自然是林蝉蝉虚的只剩半条命。 而曳苍,因着娶了林蝉蝉这么个中原媳妇,烛渊本是要撤了他右长老一职,可他平日里人心工作做得极为到位,不仅几位圣使连带使女,而且还有整个圣山的教徒为他继续争得了这右长老一职,抗议声险些没唱到蚩尤神殿前,皆是嗷嗷喊着说咱苗疆汉子不介意这种虚的,看上了就去抢,管他中原不中原的,曳苍大人做得对,给圣山长脸! 于是曳苍就继续坐着右长老的位置,还不忘贱了吧唧地跟布诺勾肩搭背说,看吧,老左,老子比你得人心哪,要是你也去娶个中原媳妇,绝对被剥皮,外带用油炸。 布诺无语,就着圣蝎使使女的试炼由他接管为由,卯足了劲给林蝉蝉使难关,老子被剥皮外带油炸,那你媳妇也别想好过了,第一层试炼,曳苍看着林蝉蝉吊着的半条命,赶紧果断地去安抚布诺那颗内里黑的心,省得他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自己还没享福就被老左那个混蛋折腾得没命了。 林蝉蝉天天晚上和曳苍嚼耳根犯疑惑,她怎么觉得这试炼是在将她往死里整啊,曳苍哪里敢她说其实是他犯贱在先惹了那内里黑的布诺,只得拐着弯哄着林蝉蝉,哄得林蝉蝉高高兴兴的,于是曳苍又感叹,幸好他这媳妇心思够粗,好哄,不然,不敢想。 只不过曳苍也好哄歹哄的终于等到一个月的试炼结束,以为自己的幸福日子要来了,谁知他粗神经的小媳妇去钻了被人的被窝!就在曳苍郁结得要吐老血时,布诺淡定地走到他身边,轻飘飘地扔下一句。 我告诉你那小媳妇,圣山有规定,试炼通过之后要与圣使住一块,三个月,否则,曳苍要受责罚。 曳苍咬牙,老左你个黑心的混蛋!老子不和你干一架老子就不是男人! 布诺不屑地瞟他一眼,就你这使不出气刃的身子,我一刀就能把你断两截。 …… 曳苍还未上战场就已败北。 林蝉蝉就在圣蝎殿住下了,也真钻了龙誉的被窝,两个话痨子成天有说不完的话,听得红雪都觉得她挑错了人,于是龙誉就将自己从烛渊那带来的七十二变和林蝉蝉分享了,两人起初还有些面红耳赤,到了最后却是一一点评起这个画那个字的。 林蝉蝉好奇龙誉怎么会有这种册子,龙誉也不忸怩遮掩地告诉林蝉蝉,她提前洞房了,和那个白面小男人,就是那个叫烛渊的大祭司,瞧着你挺可信,告诉你了,不过要暂时保密。 林蝉蝉惊得险些没跌下凳子,那个冷面大祭司啊,看着都让人腿软,是……什么感觉的? 龙誉实在不想去回忆那个夜晚,于是便将话题牵到了林蝉蝉身上,翻着七十二变的小册子问她和曳苍摆弄过哪种姿势。 林蝉蝉幽怨极了,老滚到床下,算哪个姿势? 龙誉笑得四仰八叉,心里想着这种糗事应当要和那个白面小男人嚼嚼,可还不等她有机会和烛渊嚼曳苍的八卦,林蝉蝉就已经和曳苍嚼了他俩的八卦,嚼得曳苍那个目瞪口呆,于是曳苍和布诺嚼的时候,布诺也呆了。 大人果然是大人哪! 可自烛渊住进药王谷之后,龙誉再无舒坦小日子可过,每日的晨练必不可少,晨练完还必须和红雪到雾踪里走一遭,并在里面呆上三个时辰以上,如此日子持续到林蝉蝉试炼完之后的半个月,布诺给她带来了烛渊下达的任务,观察王都动静。 龙誉深深思考着这个任务,观察王都动静,因由何在?圣山与王都,抑或说,那个白面小男人和王都,之间有什么? 布诺冷冷抛下一句,大人的命令不需要任何怀疑,只要执行就行,而后再告诉她,其余几名圣使皆已执行任务去了,任务失败,皆是提头来见。 龙誉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中原,必有人去,是何人前去? 布诺只是冷冷看她一眼,道,不是她的任务,永远不要插足,说完便走了,临走前不忘交代她,这一次任务,不要再将圣蝎留在圣山。 龙誉之所以在意中原之事,只是因为白雎,她想不明白,那日他们离开临渊城时,临渊城已经是即将迸发的杀意,冲苗疆而来,又为何突然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苗疆平静如常,便是连小哥哥发出的天涯追杀令,似乎都在几日之间再无后续。 究竟是怎么回事?中原发生了什么事? 温柔的小哥哥,可还好? 还有,那个她不应该在意的人,死了?还是活着? 只是,正如布诺所说,不是她的事情,还是永远不要插足为好。 中原发生了何事,变得如何,又关她何事? 那个人,是死是活,又和她有什么干系? 至于小哥哥,既然决定不再相见,又何必再去想,徒增自己心中悲伤而已,她不会企盼他们还会如从前那般,只盼他们没有兵戈相向成为敌人的那一天就好。 而王都,又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观察? ------题外话------ 大叔昨晚苦逼地把小肉码出来,但是结果一脸黄条,伤感,删的渣都不剩 131、魇将归来 深冬,大雪扑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王都古老的殿宇穹顶尽是白茫茫,三天三夜的大雪不停不歇,将苗疆的一切都冻得萧瑟,灰沉沉的天好似随时都会崩塌下来一般,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巨变。 黑灰砖石垒砌的巫神殿坐落在王都的西面,墙上古老的图腾浮雕已追溯不出年代几何,卧于四季苍翠的松林之中,仿佛一头深深沉睡的野兽,在风雪夜中发出低低沉沉的深眠声,有三两火把在呼啸着风雪的松林摇晃不已,正往巫神殿方向而去。 巫神殿内空荡荡,四壁雕刻着上古图案,神殿正中央的四脚燃火炉鼎中跳跃中烈烈焰火,成了这偌大神殿内唯一的光亮,将四壁浮雕晃照得魑魅魍魉,整个神殿冷意森然,毫无一丝暖意,就是那本该温暖的鼎中焰火,似乎也是冷的。 独空端肃地跪坐在殿内北面,看着神殿中央炉鼎中微微跳跃的火苗,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长石案,石案上摆放着三只青灰色的铜鼎,右边一只铜鼎内盛着清水,左边一只铜鼎内燃着焰火,中间一只铜鼎内燃着一柱香,在三只铜鼎正前方的空处,是一只两只手心并在一起大小的银盘,银盘里盛着白灰,银盘上横着一株青绿的蓍草,竟是同烛渊占卜时所用器具以及摆放位置一模一样! “大巫师,为何不燃炭火?我觉得这巫神殿冷得透骨啊……”忽然,殿门处传来男人低沉且略显苍老的声音,入目,是一名肩披狐毛大氅满身白雪的男人。 只见男人眼角皱纹层层,头发有些花白,从外貌瞧年纪约摸四十五六,然却面色健朗,步伐稳健,尤其一双泛着浑浊的眼睛,阴桀狠戾并存,让人瞧着背生寒意。 此刻男人在一名身穿藏青袄子头缠青布巾的中年男子的搀扶下跨入殿中,一入殿中,那中年男子即刻替男人解下肩上的大氅,将大氅搭在小臂上躬着腰退到了男人身后,男人则大步朝独空走去。 独空见到男人,不疾不徐地原地站起身,向男人微微垂首,恭敬道:“独空见过我王。” “坐了坐了。”赤索里走到独空对面,石案的另一侧,在摆放在地的圆蒲团上双膝并拢,跪坐下身,冲独空摆了摆手,独空便从新落座。 赤索里坐下后,忽觉寒意更甚,不禁小小地打了个颤,正想转身吩咐那名随他而来的中年男子去燃些炭火来,独空平平淡淡的声音却先行传来。 “想来王上是许久未曾踏足巫神殿,竟是忘了巫神殿不能燃火以免惊扰神明的规定。”独空一边淡淡道,一边拿起放在石案上的银指环一一套到自己的十指,赤索里一听,面上即刻浮上羞愧之色,挥退了那名中年男子,让他到殿外候着。 “还请大巫师勿怪我这不尊神明之罪,近几个月来我心中不安得很,所以才会一时忘了这巫神殿的规定。”言及神明,赤索里眼里的阴桀与狠戾全然消褪,一时间神情端肃得好似一另外一个人。 “王上忧国忧民,神明自当不会怪罪。”独空将最后一枚银指环套到自己指上,平静地看向赤索里,“而独空,不过王上赐封的大巫师而已,又岂敢对王上又任何责怪之意,只是不知王上选在这寒冬时节请独空卜卦,想要卜的是何人何事的命途?” 赤索里面色端肃,眸子里的阴桀又慢慢泛了上来,盯着独空,不言一语。 “王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想要先听听独空对王上心思的揣度。”独空将两手轻放在双膝上,迎着赤索里的目光,轻淡的声音在冰冷的殿内轻轻回荡,“王上想要看看这已是百年不遇的连日大雪究竟有何征兆,不知独空猜得可对?” “知我心者,莫过大巫师。”听着独空的话,赤索里眸中才泛上的阴桀又渐渐消失,对独空的欣赏与信任又多了一分,将心底的不安一并在独空面前展现了出来,“这三日不停不歇的大雪,总让我觉得心中不安得很,而且这些日子,我总是睡不好,夜半总是会被噩梦惊醒,心突突地跳,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那王上可否告知,您的梦中,出现了什么?”香柱燃烧腾升的烟凝作一缕,缭绕在两人之间,独空的声音轻得好似不存于这个世间,对于赤索里有着一股莫名的蛊惑力,蛊惑他说出他心中真实所想。 赤索里的眼神慢慢变得涣散,瞬间又变得清醒,答道:“梦中事我一向记不住,大巫师应当知晓的。” 他所梦到的种种,是永远也不能告诉别人的。 “独空糊涂,一下竟没记起王上不记梦的习惯。”独空淡淡一笑,抬起右手拿起了放在银盘上的蓍草,直视赤索里那含着不为人察觉的惊慌的双眼,神情庄肃道,“王上,独空早些年便已经与您说过,您此生唯余最后一次让独空替您卜算的机会,王上信得过独空,所以王上这么些年不再踏足巫神殿,那么不知王上今夜冒着风雪而来,想要卜的,是您自己的命途,还是整个苗疆的命途?” 赤索里放在膝上已然皱纹横生的手颤了颤,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目光坚决,声音沉哑道:“卜……我的吧。” “那还是如从前一样,请王上先行闭上双眼。”独空的声音凉淡如水,在赤索里闭眼的一刹那,他没有注意到独空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厉,而后对着面前的石台深深一躬身,再坐直身子之时,伸出左手在银盘里抓了一把灰,一半洒在右边的铜鼎内,一半洒在左边的铜鼎内,烟柱微微晃,他将手中的蓍草折成了两段。 赤索里屏着呼吸,神殿内唯闻炉鼎中那细弱火苗燃烧发出的轻微刺啦声,当右边铜鼎水面上的白灰完全沉入铜鼎底部的时候,独空用拇指和食指将那冒着红光的香头掐灭,伴随着响起滚烫的温度碰到皮肉发出“嘶”的一声轻微声响,独空面不改色,赤索里蓦地睁开了双眼。 然而赤索里就算再如何紧张急迫地想要知道卦象显示的神明之意,他也不敢在此刻出声相问,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的独空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 在整个苗疆,赤索里唯一尊重也唯一相信的人就是独空,这个比他整整小二十五岁轻淡得好似不存在于世的男子,只因他卜算出的卦象,从未出错,简直就像是能准确无误地预见命运一般,就好像是神明将他赐给王都一般,所以他不顾众人反对,废了上一任大巫师,将他奉作王都乃至整个苗疆的大巫师,第一大巫师! 良久,独空都未有开口,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显示的卦象,赤索里直到再也屏不住呼吸,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出声,“大巫师,卦象显示……如何?” 坐了苗王之位三十五年之久的赤索里发现自己出口的话语竟是没来由的微微颤抖和小心翼翼。 “魇将归来。”独空将掐过香头的手浸入右边铜鼎的水中,声音淡漠得如同巫神殿外扑飞的冬雪。 赤索里眉心紧紧拧住,面色因为独空的话而有些惊慌,“什么……意思!?” “神明之意,还需王上自行揣度,请恕独空无可奉告。”独空的声音凉凉冷冷的,丝毫不因赤索里是苗王便气弱几分,而赤索里清楚独空的脾性,能相告,他自然会相告,而他若说无可奉告,便真的只能他自行揣度,而且苗疆所有人深信神明,深信神明之意不可泄露,这是所有卜算之人所遵从的,而一旦泄露神明之意,必将为卜算之人招来噩运抑或杀身之祸。 “五毒教给的竟是假解药,如今都督府倒下的人更多,今日更是接到都护府竟也皆是人倒马死的消息,一月之内要是再不能将此事处理好,都护府便上奏长安出兵苗疆,届时,只怕王都不保。”赤索里在朝堂遇到的所有难题几乎都会与独空说,期待独空能给他想出个绝好的应对之法,或者给他卜出一个好的卦象,让他能够心安些,此时他得不到“魇将归来”这四字之解,便期待着独空能从其他事情上给他点解,“大巫师,对于此事,你有何应对之法,还有……这是不是你说的‘魇’?” “王上,此等庙堂之事独空不当参与,而且此等事自有各大人长老帮您想法子,独空不过是一个会算算卦的巫师而已。”独空一语避开了对赤索里问题的回答,赤索里有些微的吃惊,因为以往,独空就算不参与国事,可也总会给他出些有用的法子,却不像今次这般直接拒而不答。 独空看着面色不佳的赤索里,略显关心的问道:“王上,您在害怕?” 赤索里闻言,眼中震惊难掩,仿佛被窥透了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猛地站起身。 “王上,您所害怕的,并不仅仅是长安向苗疆出兵一事,独空说得可对?” 赤索里再一次震惊,紧紧盯着独空的眼睛,恍惚在他眼里看到了阴毒,以及他似乎没有说完的话,他仿佛听到独空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您害怕的,还有您曾经做过的事情! 不!不可能!他在梦中所见,紧紧是梦而已!绝不会是真的! 知道当年那件事情的人,已经全都死了! 还有那个孩子,早就死了!他亲眼看着他被扎了一刀,被扔下了山崖! “阿爹!”突然,一道清丽的声音打破了赤索里心中的恐惧与震惊,将他拉回了现实。 只见一道俏丽的红色身影冲到赤索里面前,一脚踹翻了独空面前的长石案,石案上的铜鼎银盘顷刻叮当翻倒在地,混着白灰的清水洒了独空一身,独空面上不起一丝波澜,只是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垂首对着来人恭恭敬敬道一声,“独空见过公主。” “我阿爹的心思岂是你能猜的!?”碧曼此刻火气极大,又在翻倒了一地的东西上踢了几脚,指着独空的鼻子骂道,“我阿爹是苗疆的勇士,是大英雄,我阿爹从来不会害怕什么!就算是长安出兵攻打我苗疆,我阿爹也不会怕!我苗疆有的是勇士!不像你,软绵绵连把刀都握不住!若是不是我阿爹给你身份地位,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阿曼!”赤索里扯开了怒气冲冲的碧曼,呵斥道,“胡闹!这里是巫神殿,由不得你乱来!” “公主说的是,独空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王上赐予的。”独空垂眸,语气平淡恭谨,嘴角却勾出森森冷笑。 如若他不是逢卜必准,只怕早已是荒野腐尸了,赤索里之所以给他大巫师之位,瞧中的不过就是他卜算以及会察言观色的本事,如今他不过是将他内心想法稍加说出来,他便这般任由公主侮辱他最最在意的卜卦器具,若换做以往,遇到此等情况,一记耳光落到公主面上才是最轻的斥责,如今,不过是一句呵斥而已。 呵,若他方才再继续往下说,只怕便不是被公主指着鼻尖侮辱,而是被他腰间的长刀断了脑袋。 “哼!”碧曼冷哼一声,高昂起头,满头发辫尾端系着的银铃铛便叮当作响,挽住了赤索里的胳膊,崇敬道,“阿爹,你永远是阿曼心中的大英雄,苗疆的大勇士,神鬼不惧的!” “我都让您别老听独空胡扯了,信他还不如信您自己!”碧曼继续补充。 赤索里被碧曼的话捧得开心,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对!他是苗疆的大英雄大勇士,他什么都不需要怕!至于那些个噩梦,终究不过也仅仅是梦而已,他绝不相信死了的人还能复活!不过,现下还是要给独空面子,因为还有用他之处,不由又向独空颔首致歉道:“阿曼性子一向如此,还望大巫师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阿爹!”碧曼不服气,跺脚。 “王上言重了,独空不过一介小民,自当尊敬公主与王上。”独空仍旧垂着头,心中冷笑更甚。 大英雄大勇士?呵! “行了,阿曼,不要胡闹了,跟阿爹回去,这么大下雪天的,四处乱跑像什么话。”赤索里慈爱地替爱女拂掉她肩上还未融化的雪花,眼里尽是慈爱温柔,也只有面对碧曼,他才会将他阴毒狠戾的一面完全藏起,全然一个慈父的形象,赤索里冲碧曼说完,又抬眸望向独空,用近乎命令的口吻道,“大巫师,如今都督府与都护府一事,只怕还需要劳烦你。” “尽忠于王上是独空的职责,更是独空的荣幸。”独空故意将头垂得更低。 “你知道就好!”碧曼又是冷哼一声,狠狠在那摔落在地的银盘上踩了几脚,直到踩得银盘变形,才挽着赤索里的胳膊趾高气昂地走出巫神殿。 赤索里没再阻止碧曼的无理取闹,却是转身的时候眼底一抹阴毒闪逝。 最后一次卜算也用完了,有些人,就不必留了。 直到碧曼红色的裙角消失在视线里,独空才慢慢蹲下身,收拾一地的狼藉,伸手拿起那个被碧曼踩得完全变形的银盘,湿了水了衣服贴着心口,拨凉拨凉。 “暗处的朋友,冰雪寒天夜,偷听这么久可觉得冷?可要下来与独空坐下喝杯热茶?”独空将翻倒的石案扶正,将翻落了一地的东西一样样慢慢捡起放到石案上,忽然头也不抬地淡然道。 “没想到你这样一个怎么看怎么孬的人,竟还能觉得到我的存在。”黑砖石错落层叠的穹顶传来女子清清冷冷的嗤笑声。 ------题外话------ 明天又要上班了,感伤 132、在意那个白面小男人 “独空无甚本事,甚至软绵绵连把刀都握不住,可蛇蝎使在独空顶头一直发出鄙夷的笑声,独空若是再无所察觉,那也未免太愚钝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独空抬头看向正从穹顶跃下的龙誉,面色不起丝毫波澜。 “大巫师这是在拐着弯骂那父女俩愚钝吗?”龙誉嘴角含笑,冷冷盯着独空,“我想,大巫师应该不会高声大喊把那父女俩引回来然后抓了我吧?” 龙誉虽是因为方才所见而对独空嗤之以鼻,可心中对独空感觉得到她的存在不禁对独空的印象稍加改观,或许,这个男人并不像她所看到的那么懦弱,而且,他竟知道她是圣蝎使,她成为五毒圣教的圣蝎使不过短短三个多月前的事情,他不过是个远在王都且看着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男人,又怎么会知道发生在圣山的事情? 难道是圣山有人相告?可她的直觉却又是不可能。 “以圣蝎使的身手,大可在我张口喊人之前掐断我的脖子。”独空好像没有察觉到龙誉眼中的冷意一般,转身面对身后的殿墙,只见他在墙上一个太阳浮雕上轻轻一按,原本厚沉的殿墙便打开一个两尺见方的暗格,暗格中整齐地摆放着陶壶陶碗,竟还有煮茶的小陶炉,龙誉在一旁看着心中啧啧赞叹着这大巫师看来只怕是个表里不一的人,独空将陶壶陶碗以及小陶炉取出来放到了长石案上,一边继续平静道,“而圣蝎使若是了结了独空,独空猜这王都的所有人,应当都会是满意的,包括王上与公主。” 龙誉愈加认真地观察面前这个长相平凡且懦弱的男人,试着揣度他心中所想,看着他再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乌黑的木炭以及一把不大不小的铁钳子,有些惊讶问道:“你已看得出王都不再想留你,为何还要为那个男人卜卦?” 龙誉自小看着苗民艰难地生活在苗疆与中原的夹缝中,而苗王非但不体惜爱怜他的子民,还一次次派人搜刮苗民丰收所得,不仅不知羞耻地向不断屠戮苗民的中原俯首称臣,更已是三次将美丽的苗疆姑娘进贡到长安,还三番两次不顾苗民疾苦强行征集劳力去为他修建宫殿和祭坛,若是不从,后果只有死,她尤记得有一次她忍不住要冲出去把那王都来的人给杀了,是小哥哥拉住了她叫她不要意气用事。 还有,六年前的那场惨烈屠杀,她竟查得线索是他们苗疆的王上将消息悄悄传到了长安,以三万苗族英雄的性命来换得大唐对他王位的支持! 所以,她恨王都,更恨那个所谓的王上,她曾经想独身杀到王都,杀了那个祸害苗民的祸根!可是她不能意气用事,不仅是她的力量还没有强大到能独闯王都,更是因为若她一旦成功,长安或许会有新的理由再一次出兵苗疆,苗疆必将陷入大乱。[.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故,她能做的,只能忍,先忍着,也因此,她更想要进入五毒圣教,坐上教主之位,拥有力量,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许多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懂的,圣蝎使若是觉得独空是个孬种,那独空便是个孬种,圣蝎使若是觉得独空懦弱,独空也不介意当那懦弱之人。”独空并未正面回答龙誉的问题,而是提着小陶炉走到了神殿正中央的铜鼎前,把小陶炉中的木炭放到了铜鼎中,木炭遇火,即刻噼啪地跳跃出点点火星,独空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这条命,更不会在乎外人如何看他一般。 这天下间,能懂他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龙誉看到独空竟用铜鼎里的火燃木炭,一时惊讶,不禁分了些神,微微拧眉道:“这是神殿圣火。” “正是。”独空将铜鼎里的木炭翻了个身。 “你用圣火燃木炭!?”龙誉对于独空这种平平静静的态度很是惊奇,用圣火来燃煮茶用的木炭,这人怎么给人的感觉和那个白面小男人的行事作风有那么一些相像。 “有何不可?”独空面不改色,好像在做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一般。 “你刚刚不是说巫神殿内不可多处燃火?”龙誉拧着的眉心没有解开。 “呵呵,圣蝎使心中也有惧怕之事,或是说是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害怕被世人知道吗?”独空淡淡一笑,将被火烧得已是微微通红的木炭用小铁钳子夹回小陶炉,抬眸看向龙誉,不疾不徐解释道,“有些人,想要借神明之力来压住心中的恐惧与不安,自然怕惊扰了神明,而独空不过烂命一条,有何所忧所惧?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就是,心中坦荡,自然不怕神明怪罪。” “行了行了行了。”龙誉听着独空念经似的解释,觉得自己真心听不来这种温雅男人说出的温吞吞的话,不禁摆摆手,有些鄙夷道,“你不就是真想让那个男人在这巫神殿里冻死吗,用得着把神明搬出来吗?不过那个男人要是就这么被冻死,就太便宜他了。” 独空被龙誉这堪称“独到”的见解弄得微微一怔,应是完全没有料到龙誉会这么认为,片刻的怔忡后不禁笑意更甚,“圣蝎使说话真是有趣,独空佩服。(.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独空说完,走到长石案前,将小陶炉放到了石案上,而后拿起陶壶到殿外装了些雪回来,将陶壶燉在了小陶炉上,又转身到殿墙上那个暗格里拿出了一包巴掌大小几张枯荷叶层层包裹的东西,而后跪坐到他方才落座过的蒲团上,将手中包裹好的枯荷叶层层打开,赫然是茶叶。 “圣蝎使,若是不怕独空在茶水里下毒,又觉得这雪夜太过冰寒的话,便坐下与独空一起喝一碗热茶如何?”独空边说边拿起放在陶碗里的长柄木勺在陶壶里搅了搅,雪已经完全化开,正在炭火的温燉中酝酿着上升的水雾,只听独空温吞吞地继续道,“这是台凯独有的香茶,自家炒的,今年年春祖奶奶特意让人给我捎的,当时我拿着没舍得一时喝完,没想到现在居然是用作回味只用,甚至还见到了圣蝎使。” 听到“台凯”二字,龙誉的心不禁沉了沉,生生泛疼,躬身将脚边的蒲团翻了个背,继而跪坐下身,一向能说的嘴一时竟缄默得不知接什么话才好。 台凯台凯,美丽快乐的台凯,竟是因为她,全都毁了,一如独空所说的香茶,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再也无人能品尝到了。 陶壶中的雪水慢慢开始鼓起泡,沸腾,独空从枯荷叶中抓起一小把香茶,投入了陶壶中,而后将剩下的茶叶继续用枯荷叶小心翼翼地包裹好,再小心翼翼地放回暗格中。 待独空做完这一切再坐下时,茶水已经咕咚咕咚冒着泡,揭了壶盖,用长柄木勺搅了搅,茶香即刻四溢。 自独空说了台凯二字之后,龙誉发觉自己有些抬不起眸,有些不敢看独空平平淡淡的面容,她不是凶手,整个台凯却因她而毁,她始终是台凯的罪人,那个小阿妹骂的没有错,是她将不幸带给了台凯,除了找到那个幕后之人,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弥补她带给台凯的灾难。 “有时候,不是你不惹灾难,灾难便不会找上你。”独空倒了一碗香酽的茶水,双手捧起递给龙誉,“台凯的命运如此,是早已注定的事情,说来,圣蝎使是台凯的恩人,又何必如此自责?命运该来时,谁也无法阻止。” 龙誉抬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独空,试图在他眼里寻找丝毫虚假与安慰之意,然而,没有,不管是虚假还是安慰,都没有,他依旧是一副温温淡淡的神情。 龙誉接过陶碗,看着青绿茶汁中自己的倒影,手紧紧握着陶碗,几乎要将其捏碎,眼神凛凛,“我不会让大伙白死的,不会。” 独空缄默不语,捧起陶碗,慢慢饮茶。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良久,龙誉捧着陶碗,直视独空,打破沉默。 独空看了龙誉片刻,似乎在琢磨她要收回的究竟是哪句话,淡淡一笑,“其实圣蝎使说得无错,我的确又孬又懦弱,软绵绵连一把刀都握不稳,这是事实。” “这句话你已经重复第二次了。”龙誉盯着独空的眼睛,“大巫师在乎那个蛮不讲理的公主讲的话?” 独空的手微微一颤,陶碗中的茶水险些溢出,虽很快恢复自然,龙誉却已瞧得清楚,不再就这个问题往下,毕竟她与他素不相识,今夜能对坐饮茶,也不过是巧合,但是她心下却还是忍不住为其叹一口气,不值得。 “我想我应该走了,多谢大巫师的热茶相待,让我这身子暖和了不少。”龙誉说完,欲站起身。 “圣蝎使且慢。”独空叫住了龙誉,龙誉平静看他,他才继续道,“圣蝎使来到王都已经将近一月,如今天是愈来愈冷,这雪,只怕还会下得更大,独空觉得,圣蝎使还是回圣山去吧。” “你知道我早就潜伏于王都?”龙誉再一次惊讶,对独空刮目相看,然而眼神却是顿时变得冷冽,声音也变得冷冷的,“圣山的事,大巫师也要管吗?” 王都周围以及王都内部有尸人出现,并且数量不少,苗王似乎有将大批苗民进奉给都督府和都护府当奴隶的打算,由他们方才的谈话,苗疆更有长安随时会再次出兵的危险,她必须要知道其中更详尽的事她才能返回圣山,否则等于弃整个苗疆于不顾。 还有方才他们所说的都护府人倒马死的情况,她也要去看看,究竟是否五毒圣教所为,若是,因由何在?若不是,亦不能让长安的大兵再压一次苗疆,苗疆会毁的! “不是独空要管,而是独空觉得圣蝎使再留在王都也不会再有任何线索的收获,不如就此回圣山将你探听到的消息一并告知大祭司为好。”独空说完,不知有一句话当不当说,最终还是平静说出口,“风雨欲来之前,独空想,大祭司是希望圣蝎使能在他身边的。” 他等的,抑或说是他们等的那一天,就要来了。 又或者说,整个苗疆一起等的那一天就要来了。 所有的付出,即将结束。 龙誉看着独空,眸光冷沉,并不言语。 独空也不在意,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龙誉,一改温吞吞之态,而是变得严肃非常,“独空此处有一封信,还望龙誉能替独空转交给大祭司。”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听你的话回圣山?”龙誉没有接过独空递来的信,只是冷冷盯着他。 “因为我相信圣蝎使是在乎大祭司的。”就像他在乎你一样。 龙誉抬手,两只手指夹住信,“你我不过第二次见面,你就这么相信我会将这封信送到他手上而不会自己拆了看了扔了?” “圣蝎使爱苗疆,我相信圣蝎使不会这么做。” 龙誉冷哼一声将信从独空手指拿过,是,他说的没错,即便她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假,可是单单那一句,她就一定会选择先回圣山。 风雨欲来之前,她要回到他身边,即便她不知道他所说的风雨是什么,也不知他是否信口而出,她此刻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因为这连日大雪,她也觉得着实诡异,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狂风巨浪一般。 龙誉转身走了。 “圣蝎使,雪大,夜黑,独身一人,需小心。” 独空没有挽留她在如此冰雪寒天夜留下,而是似乎话中有话,龙誉没有回头,径自走了。 狂风呼啸着白雪如刀一般扑打在脸上,松涛仿佛鬼哭狼嚎,龙誉踮脚踩在厚厚的雪上,因着狂风与脚尖着力点太绵软,加之夜太黑沉,唯有她怀中一颗拇指甲般大小的夜明珠散着浅浅淡淡的绿光,她的脚步并不快。 她其实可以不急着赶回圣山,因为她已让林蝉蝉带着探听到的消息先行回去,可是在意那个白面小男人,再因着独空这么一说,她就更在意,她觉得自己有些犯贱。 忽然,龙誉感觉到风卷雪飞的松林里有异样,虽不明显,但是她的耳力不会有错。 “妹子,这么大的风雪,这么黑的夜,急急赶路是要回圣山吗?” 风大雪大,女子的声音不甚清晰,在黑暗中却已足够龙誉听得清楚。 ------题外话------ 今天大叔看啥啥不对,看别人的电驴牌子,叫“宏驹”大叔眼睛不好,看成了“公厕”;然后又看到一辆驴的车牌子叫“尼建”,大叔又看成了“尼玛”,哎,看来大叔老眼很昏花了~ 133、孽,孽种的孽 一只火光猛烈晃动的火把,在风雪中明明灭灭,欲灭不灭。 借着这火光,龙誉看清了来人的容貌。 “蛇阿姐!?”亦惊亦喜亦疑惑,惊的是这样的风雪夜居然会有人出现,喜的是这个人竟是已经两月未见的蛇阿姐,疑惑的是蛇阿姐又怎会在这冰冷的风雪夜出现在王都附近? 而且,周围,有异动。 “蛇阿姐怎么会在这儿?”龙誉保持着面上惊讶的神情,心下却多了一分猜疑与警惕。 “自然是受命而来。”沙耶娜举着烟火扑拉的火把慢慢朝龙誉走近,温柔浅笑的面容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有些奇怪的扭曲,翻卷的寒风将她温和的声音吹得细弱,“圣蝎使使女已回到圣山,布诺大人让我来找妹子回去向祭司大人复命了。” 然而,随着沙耶娜朝龙誉的慢慢移动,龙誉的眼神慢慢变冷,垂在身侧的手慢慢五指并拢。 “妹子?”沙耶娜见着龙誉没有反应,不禁又唤了一声。 “蛇阿姐小心!”龙誉眼神一凛,迅速抓过沙耶娜的手腕,将她快速扯到自己身后,与此同时,一枚银针擦着她的耳畔往后她身后的方向飞去,龙誉抬起另一只手用力向前甩开,七八道细微银光向前飞去,杀意凛冽! 沙耶娜因着龙誉这突然一拉使得握着火把的手猛地一抖,火把跌落,而就在火把跌落到厚厚的白雪即将熄灭的那一刹那,借着微弱的火光,龙誉看见了面前松林里一齐摇晃出的十几个人影! 火光骤然熄灭,归于风雪之夜的黑暗中只有龙誉抓着手腕时扔抓在手心里的夜明珠透过她指缝散出的轻微绿光。 “蛇阿姐――”龙誉正开口,忽觉后颈传来微微的酥麻感,全身有些绵软无力。 “呵呵,妹子的心,真的是很善良,明明已经怀疑我,在危难之际竟还会先保护我。”沙耶娜温柔的声音在龙誉身后响起,龙誉听在耳里却觉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以致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沙耶娜似乎又说了一句,“难怪他们都喜欢你。” 沙耶娜最后一句话混在风雪中显得无比感伤,龙誉想要提起力气从沙耶娜身旁离开,发现竟是连抬眼皮的气力都已没有,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终究还是大意了。 “啵……”一声龙誉手中的夜明珠落入白雪中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声音响起,她的身体扑倒在了冰冷的白雪中。 那些埋在黑暗深处的黑影,没有再移动一步。 “呵呵,呵呵呵……”风雪湮没了沙耶娜低低冷冷的笑声,仿佛有数不尽的悲伤与苍凉。 龙誉再睁眼时,身体依旧瘫麻,唯有脖子能扭动,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狭小的山洞中,小小的洞口堆积着枯枝败叶,将洞口完全遮掩住,透过那错落的枯枝,能看到些微属于白日的光线,狂风仍在呼啸,吹得那些枯枝咔嚓嚓作响,却顽强地没有塌落,看不出外面仍否在下雪。 而龙誉之所以能看清这洞口情况,完全是因着山洞里燃着柴禾,只听干柴燃烧发出的哔哔啵啵声,昏黄的光投照在洞壁上,若不是洞口那些枯枝间隙里的些微白光,只怕她不知此刻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龙誉能感觉到自己身下垫着的是干草,和着山洞里的火堆,并不觉得冷,她坐不起身,只能微微扬起脖子,看不到人,却看得到山洞中另一个人在洞壁上的投影。 龙誉眼神冷冷,张口,却发现自己张口尽是无声。 “妹子醒了?”沙耶娜温柔的声音传入龙誉耳中,龙誉的眼神完全冷了下来,不笑亦不怒,只静静地看着沙耶娜走到她身边,躬身将她扶起,让她背部靠着洞壁坐着,而后沙耶娜在她身边慢慢坐下。 “妹子只是昏迷了一夜而已,以妹子的用毒本事,我自不敢在妹子面前搬弄自己的用毒之术,不过是趁妹子大意之时就妹子迷晕了而已。”沙耶娜坐在龙誉身边,并没有看着龙誉,只自顾自说着,好像在自言自语一般,“妹子的声音,只是暂时没有而已,七日后妹子仍能如常说话。” 龙誉冷冷盯着沙耶娜,仿佛要将她为何要这么做的目的看穿一般。 原来,她猜的没有错,第二层试炼时,是她在她的毒药中动了手脚,动作之迅速连她都没有察觉到异样,而那时,若非那个白面小男人救她,只怕她早在那时候就死了。 美丽温柔的蛇阿姐恨她?恨得想要杀死她? 理由呢?她与蛇阿姐相识并不久,结怨更无从说起,究竟是什么原因致使她想要置她于死地? 真是有些可笑,她以为,蛇阿姐是她在圣山遇到的第一个好人,像阿娘那般漂亮,像巫姑阿姐那般温柔,像小哥哥那般待她好,原来,却都是为了害她。 “妹子此刻定是在想我为何要这么做。”沙耶娜说着,微微扭头看向龙誉冰冷却依然清泠的双眸,嫣然一笑,“妹子的眼睛真是漂亮,干净透彻得就像妹子本人一般。” 沙耶娜说完,又别回了头,不再看龙誉,而是微微往后昂头,将后脑抵在洞壁上,幽幽浅浅地笑着,“妹子现在无法说话,不如听听我说话如何?” 龙誉并不表态,也不再看沙耶娜,而是盯着面前不远处的火堆看,看火苗在漏进山洞的些微冷风的吹拂中微微晃动。 “苗民一直以来几乎都是与世隔绝,然而在苗疆这片疆土上,有一个寨子,又一直与整个苗疆隔绝着,过着真正的与世无争的生活,那个寨子叫上碧。”沙耶娜没有去看龙誉微微晃动的眼神,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述说中,“妹子想来也是知道这个寨子的,不为别的,只为整个上碧在二十六年前的一个雪夜被血洗,整个寨子三百多口人,不论还大着肚子的女人,还是还吃着奶的小娃,抑或是已经很老很老的阿婆,皆不能幸免,唯一幸免的,只有上碧的圣女,阿青里。” “上碧人很聪明,聪明得制造尸人这样的事都是上碧人想出来的。”说到此,龙誉无法动弹的身子微微一颤,垂放在干草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握紧,却仍是无力,沙耶娜说到此,眼神变得黯淡,“可是再聪明又有何用,终究没有逃过被屠村的命运。” “可怜那阿青里,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还被那屠村之人带走了,带到哪儿去,妹子知道吗?”沙耶娜呵呵一笑,“她被带到了中原,带到了苗疆人最恨的中原去了,村子被屠,自己被抓到中原,便是连自杀的能力都被剥夺了,妹子,你能想得到那个可怜的阿青里心中是有多么怨恨吗?” “阿青里被关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石室中,连续三天被灌着吃下些食物后,第四日,当她以为那些中原人只是想要将她关在这石室中时,那个屠村的男人出现在了石室,剥了被下了药身体软无气力的阿青里的衣裳,再剥了他自己的衣裳,如禽兽一般压到了阿青里身上。” 狭小的山洞静静,偶尔发出柴禾被火焰烧断的声音,沙耶娜听不出是哀凉还是幽怨的声音幽幽响着,龙誉静静听着。 “然后呢,如此禽兽的行为自然孕育了一个孽种的生命,自那男人告诉阿青里她肚子里已有了不该有的生命时,一个多月来一直处于反抗状态并且时时想着自尽的阿青里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让人灌着喂食,也不再想着自尽,然而却是再没有说一句话,安静得像个死人。” “又到了大雪扑飞的季节,到了上碧被屠整整过了一年的那一天,大雪下得猛烈,石室里,阿青里手腕脚腕被铁镣铐定在石床上,没有产婆接生,那个男人就在旁边看着,看她撕心裂肺地喊叫了整整一天一夜,看她生下一个血淋淋的女婴。” “那个男人说,女婴是他的血与绝顶聪明的上碧圣女的结合,将拥有这世上最聪明的脑子,以及上碧圣女一脉无师自通的尸人制造之法。” 龙誉平静冰冷的眸子睁了睁,又归于平静。 “那个男人给女婴取了一个名字,孽,孽种的孽,没有姓氏,他觉得这样一个孽种不配拥有与他一样的姓氏。”沙耶娜说完,自嘲般冷冷一笑,又一次转过头看向龙誉,“妹子想不想知道那个连畜生都不如的男人姓谁名谁?” “阿青里是在中原扬州生下女婴的,那个男人,姓白,名严,若是女婴的名字再套上这个姓氏,就应当叫白孽。” 白严,白严!?扬州藏剑山庄的庄主!?龙誉没有掩藏她的震惊,二十六年前上碧从世上消失,一支一脉都没有留下,竟是白严所为!? 那她所说的白孽,和小哥哥,是……兄妹!? “看妹子的反应,应当是想到什么了,阿妹想的没有错,那个女婴,就是你那个小哥哥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沙耶娜的声音依旧浅淡温柔。 这一次,龙誉眼神变为凌厉,她竟然,知道小哥哥!? “妹子觉得我知道你小哥哥的事情很奇怪是吗?”沙耶娜微微扬起了嘴角,勾起一抹凄美哀凉的弧度,“那个女婴,中原名叫白孽,妹子可知道她的苗疆名字叫什么?” 龙誉盯着沙耶娜嘴角凄凉的笑意,心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难道,难道―― “她的苗疆名字,叫沙耶娜。” ------题外话------ 不够的字数明天尽量补上~ 134、是不是想要杀了我? “哔啵――”柴火堆里爆出一朵火花,迸出十数颗火星。 龙誉心底的震惊难以言喻,不可置信地看着沙耶娜。 “白孽是我,我就是白孽,很可笑是不是?呵……”沙耶娜依旧在平静地陈述着,双手安静地垂放在膝盖上,没有看龙誉震惊不已的神情,眼睛看着面前的火堆,继续道,“阿青里生下我之后就死了,这些,是那个男人告诉我的,他说他不怕我恨他,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从没有把我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我一生下来,就被他喂下白家特制的毒药,无论我远在何处,他都能把我的命捏在手中,我在那间暗无天日的石室里活了整整十年,若不是给我送饭菜的白雎每次都会与我说上三两句话,我这辈子只怕连什么叫做说话都不知道。” “所以我恨那个男人,恨得入骨,就算将他碎尸万段也解不了我心中的恨,我至今仍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过一刻时间是把我看做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狗一件工具。” “我长到十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他告诉了我一切,让我到苗疆去,要我想方设法进入圣山。”沙耶娜冷冷轻轻一笑,“所以,我成了他真正的工具,以妹子的聪明,应该已经猜得到那个男人让我进入圣山的目的是什么了。” “当一个细作,从内部毁了整个五毒圣教。” “其实,我可以选择死的,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我不甘,就算我的命拿捏在那个男人手中,无时无刻不忍受着他对我的残忍与折磨,可我不想死不愿死,因为我要亲眼看到那个男人得到他应有的下场,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为整个上碧,为我那可怜的阿娘,以及为我自己,报仇。” “所以,我只能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工具。” “可是,不仅是他没有想到,便是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这样一个连生命都不由自己控制,对这个世界心灰意冷的人居然也会动情,居然会做到为了心中那个人而不顾自己性命的地步。”沙耶娜说着,又看向神情已经慢慢归于平静的龙誉,浅浅一笑,“妹子你猜,是什么人值得我这么做呢?” 龙誉默不作声,不仅是因为她根本无法出声,也是因为她猜不透沙耶娜心中所想。 她曾想过沙耶娜只是不喜她恨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中原派来要毁了五毒圣教的细作,更不会想到,她竟是上碧后人,身体里淌着的血与她何其相似,命运,却远比她还要悲哀。 沙耶娜不急着自问自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人形小木雕,表面已被摸得光滑的小木雕安静的躺在她手心里,却是个未完成品,人形腰部以下的部分还未雕出。 龙誉再一次震惊,这是……这是她曾经雕刻的那个白面小男人的木雕!她以为蛇阿姐只是一时觉得那个小木雕有趣,没成想她竟是早已看出来那木头刻的是何人了。 那么,蛇阿姐心中的人,是……!? “妹子,你说我当时为何要从你手里拿过这个木雕呢?”沙耶娜动作轻柔地摩挲着木雕的嘴脸,低头,眼神温柔地看着木雕上那嘴角微微上扬眸子微微完成倒月牙的人形,视一旁龙誉的震惊于无物,此时此刻,她的眼里仿佛只有她手中的人形木雕,“因为我从没有见过他这般舒心的笑容。” 沙耶娜的指腹一下一下地在木雕的眼睛轻轻摩挲过,声音幽幽,“是的,我爱上了一个永远都不该爱的人,即便我知道爱上他等同于把自己坠入万丈深渊,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龙誉张嘴,想要说话,张嘴无声,只能微微拧眉盯着沙耶娜,以及她手上轻柔的动作。 蛇阿姐,圣山的灵蛇使,竟然爱上了那个没有心的大祭司,她们,居然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命运一向会捉弄人,似乎无时无刻不在那这个世上的人开玩笑。 “那一年我十五岁,我第一次走上圣山,第一次匍匐在蚩尤神殿里,也就是那一次,只一眼,我便知道我把自己的心失落在了那一双冷冰冰的眸子里,并且无法自拔。” “我不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蚩尤神殿明明就在圣山,然而我却永远靠不近他,甚至连见他一面都是极为不易,我甚至能掐指算得出一年之内能见到他的次数有多少,可愈是如此,我心中对他的思念就愈甚,有时几乎折磨得我都快疯了,比那个男人折磨我还要疼上千倍百倍。” “可是我知道我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我也不曾幻想我会得到他的任何回应,因为在他眼里,或许连我的样貌都记不清,可我无悔,因为我始终在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也因为我本身就是个肮脏的存在,不配得到他的任何回应。” 龙誉听到此,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使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抬起手扇沙耶娜一巴掌,奈何尽管她使尽浑身解数,能做到的也仅仅是五指的微微抖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妹子,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要为我觉得不值得吗?”沙耶娜注意到龙誉的反应,又柔柔笑了,一如龙誉所熟悉的温柔笑意,没有丝毫做作与虚假,“妹子啊,你真的是善良,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最上心的居然还是我,这也是我为何迟迟对你下不了杀手的原因。” “妹子,我恨你,很恨很恨,你还看不出来吗?因为你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所有东西。”沙耶娜抬手,将龙誉额上散乱的发丝理了理,眼神哀伤,“可我又喜欢你,喜欢你这样一个不知愁苦的妹子,因为你有一颗干净善良的心,善良得我一次想要杀一个人犹豫得揪心。” “妹子,其实你大可不必同情我,因为我做的事情,你已足够恨我,恨得想要杀我,若是如此,我也能无所犹豫地杀了你。” “你的第二层试炼,是我换了你的毒药,因为我想要你就这么死在试炼场上,没想到他果然是在乎你的,竟然出手救了你,实在令我震惊,又心痛。” “方才我讲的,上碧圣女一族的血脉,拥有无师自通的制造尸人之力。”沙耶娜看着龙誉干净透彻的眸子,将最残忍的事实一字一句古语放得缓慢告诉龙誉,只见龙誉即便全身瘫麻然双手却在微微发抖,圆睁的双眼慢慢布上猩红的血丝,紧紧盯着沙耶娜,“妹子,你早就联想到了,只是不愿承认而已,而我想看看妹子伤心时候的模样,我不信,有谁人能一直无忧地过一辈子,尤其是妹子你,明明经历过许多足以令人撕心裂肺的事情,却依旧可以笑得无忧,有时候,我羡慕你,有时候,我却想撕裂你的笑脸。” “没错,出现在苗疆的所有尸人,皆是我所为。” 龙誉想捂住耳朵,想逃离这个山洞,拒绝听沙耶娜亲口说出这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沙耶娜温柔凉薄的声音如刀子一般一下一下扎到她的心上。 “那个小姑娘,我记得叫阿木朵,妹子,我可有记错?”沙耶娜的声音依旧温柔,听不出丝毫阴毒,可偏偏说出来的话,比任何利器都能伤人,“其实早在妹子到圣山之前我就注意到妹子了,因为白雎在乎你,比在乎他自己还要在乎你,他让我照顾好你,我与他的身体里虽然流着同样的血,他可以说是我的大哥,可实际上,他确是我的主子,那个男人,将我的命,交到了他的手里。” “白家的所有人我都恨,所有他愈是在乎你,我就愈想要伤你,让他尝尝心痛的滋味,后来呢,妹子你就到圣山来了,二十年未曾离开过蚩尤神殿的他为了你一次次踏出了蚩尤神殿,所以我失控了,我让你亲眼看到了阿木朵被毁。” “还有台凯,也是我所为,妹子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吗?”沙耶娜突然猛地一把揪住龙誉的头发,用力往外拉扯,然而龙誉此刻却感觉不到疼痛,她仿佛又看到那个混着血水的雨日,那个她心中永远也无法抹平的一道伤! 她一直想要知道的幕后人,想要碎尸万段的人,竟然,是温柔的蛇阿姐! “妹子,你的手在发抖,是不是想要杀了我?”沙耶娜轻轻抚了抚龙誉的头发,眉眼含伤,“有时候,我也觉得我是疯了,杀了那么多无辜的苗民,或许我是真的疯了,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以致于看到他对妹子你笑,我就忍不住想要杀人,杀光你在乎的人,让善良的你尝尝悲伤欲绝的滋味。” “为……什么?”龙誉的头因为沙耶娜扯着她的头发而往侧斜着,因这样的事实太难以接受,以致于她感觉不到头皮传来的痛感,盈亮的眸子充着血色,灰暗晦沉,艰难地张开慢慢刷白的唇,无声地吐出三个字。 “为什么?为什么?妹子你问我为什么?其实我也时常在问自己为什么。”沙耶娜放开了龙誉的头发,眼神也变得灰蒙蒙的,“因为他在乎你,所以我恨你,他对你笑,我就更恨你,更想要你痛苦,即便我有不忍,毕竟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这个妹子,如若你不是白雎在乎的人,如若你不是他在意之人。” “妹子,凭什么你能拥有这么多人的疼爱,而我,竟是连远远望着他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凭什么?”沙耶娜似是自问自答又自嘲一般,嘴角的笑变得诡异,“妹子,若我告诉你,树顶村落的那一场大火,也是出自我手,你是不是想要将我碎尸万段?” 沙耶娜轻柔的笑声仿佛能冷到心底,龙誉恨不得想扇她几个耳光,让她说这不是真的! “妹子不想相信是吗?因为你的善良使得你不想承认这样的事情是我所做的对吗?呵呵……其实我本不打算毁了那个平和的村子的,可是在第二层试炼时他出手救了你,那我就更恨你,可我不想杀你,我想要的是你承受心的折磨,是我告诉羽鹰帮,是树顶村落囚了那四鬼那么多年,还在他们身上种了偶人蛊,所以妹子就看到了那一场大火。” “所有的一切,皆是因妹子而起,若是没有妹子,阿木朵还会活着,树顶村落还会继续平和,台凯还会有一年一度的努嘎西,妹子,我说得可对?” 沙耶娜嘴角的笑意最终变为诡异的阴狠。 心底最痛的伤口被完全剖开,疼得无法言喻,龙誉慢慢闭起了眼,不想再看沙耶娜的脸。 她以为,会是中原人,更甚一层,就是王都的人,没想到,竟是蛇阿姐,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 “妹子,你若是要恨我,就尽管恨吧,若是等我死了,你想要恨,也无从恨起了。”沙耶娜将脑袋往后昂,抵到了洞壁上,看着洞顶幽幽凉凉道。 龙誉蓦地睁开眼。 “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杀你,杀你,或许我会解恨,可我不忍,每每一看到你澄澈的眼眸,我就下不了手,以致于到了我生命的最后关头,我依旧下不了手杀你。” “呵……妹子,我活不长了,就剩下不到十天的命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违背了进入苗疆的最初目的,为了他,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圣教的事情,也因为白雎怕他死了之后我对你不利,所以,他掐死了我的生命之源。” 龙誉双眼蓦然圆睁,小哥哥……会死!? “妹子,白雎至死都为你着想,他也准备快死了,究竟还有几个月,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他为了你,把他的命都豁出去了,可即便如此,仍旧得不到你的心,呵呵,或许是白家做下的孽太多,以致于神明将惩罚降到我们身上,爱而不得,是最最痛苦的事情,呵,呵呵……” “妹子你说我临死前还把你抓来这山洞是干什么呢,因为我想最后见他一面,好让我死得安心,或许,死是我最好的归宿,因为我已经做到了想要做的事情,那个我恨了二十几年的男人在子女的背叛中绝望地断气了,我也便没了再活下去的目的,这世上无一人在乎我,生与死,皆无人在乎,或许会记住我,也就只有妹子而已。” 沙耶娜说着,也慢慢闭起了眼,嘴角残存着平静的笑意,“妹子你怀里的书信我已经让人送到圣山去了,七天,若是七天之内他没有来,或是没有找到这儿,我就要妹子到黄泉路上给我做伴。” 洞外,大雪依然扑飞。 洞内,两人的心,皆是如洞外的风雪一般寒凉。 那个一直藏在龙誉袖间的红雪,不知何时已不在龙誉身上。 135、阿哥,我要玩七十二变! 狭小的山洞陷入了完全的静寂中,龙誉不知洞外是否风雪依旧,沙耶娜每日喂她吃下少许的干粮和水,不再与她再说一句话。 昼夜轮转,日子已以至第七日晨。 龙誉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整整七日,她对于沙耶娜递到嘴边来的干粮瞧也未瞧,沙耶娜便撬开她的牙关将干粮塞进她嘴里,再往她嘴里灌些水,七日里她未曾闭过眼,倒影着火光的眸子猩红得可怖。 她不知道她该想些什么,只觉自己的心混沌得无法思考,她不知道烛渊究竟有多在乎她,她也不知道小哥哥究竟是不是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她无法接受的是身体里有一半血是苗疆人的沙耶娜如何对和蔼可亲的苗民下得了杀手,眼睁睁看着那一张张无辜的笑脸惨死在刀光火海中,难道爱上一个人,真的会变得如此疯狂,变得如此残忍地杀害无辜的人吗? 若是她早知道他对她的一个笑颜会害死这么多无辜的生命,那她宁愿选择从没遇到过他,宁愿,从没对他动过情。 这样的事实,让她一腔为树顶村落以及台凯报仇的心尽皆冷了,沉了。 即便她能行动自如,她也无法对沙耶娜下手,因为她的命运已经太过可怜,可怜得她的心已经扭曲,对这样一个无法逃脱命运枷锁可怜又可恨的人,她不知报仇二字该要如何写,她手中的利刃又该如何指向她。 或许,让她就这么无法动弹是帮她做出的最好选择。 可,她心中的仇恨仍旧无法宣泄,不,是中原,给苗疆带来杀戮与不幸的,是中原人!是中原那些一直想要铲灭苗疆拔除五毒圣教的罪恶之人!而沙耶娜,就是中原人滔天欲望的孽果,一个可怜的存在。 若是没有中原人的贪婪,若是没有中原人的狭隘与无法容忍,苗疆就不会有杀戮,不会有刀光血影的悲哀,一切的一切,皆因中原而起! 她该恨的,该寻之报仇的,是中原,不是任何人!沙耶娜,究其实,只是个可怜的傀儡,她种下的一切大恶皆因中原白家的贪婪欲望而起。 她该恨的,是中原人! 龙誉灰败猩红的眸子慢慢聚起光亮,黄亮的火光在她重新变得澄澈的眼眸中烈烈燃烧。 突然,莫名的,她的心口,怦怦狂跳,仿佛在回应某人的呼唤一般。 眠蛊眠蛊,生生相惜,相互感应―― 难道―― 龙誉慢慢扭头,望向洞口的方向。 洞口的枯枝静寂地沉睡着,没有丝毫动静,晨日的白光依旧错落其中,心跳仍在加速,以致她的呼吸也慢慢变得急促。 坐在龙誉身旁的沙耶娜察觉到她的变化,柔柔地微微一笑,美丽哀凉,慢慢站起身,未言一语,走到了洞口,将掩映在洞口的层层枯枝往外尽数推打开,凛冽如刀的寒风即刻无所遮拦地涌灌进山洞中,柴堆上的火猛地晃了晃,熄了。 晨日的白光使得被枯枝掩映的洞口突然豁亮起来,刺目的白光令龙誉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火堆骤熄,刺骨的寒风灌进脖间,显得异常冰冷。 原来,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洞口,已经不见了沙耶娜的身影。 猛烈的心跳渐渐趋于平静,带着温温暖暖的感觉。 龙誉双眼死死盯着敞亮的洞口,入眼尽是白茫茫,原本掩映着洞口的枯枝倒在厚厚的白雪中,使得许多积雪扑漫进了山洞,寒凉雪遇着山洞里残存的温暖,化作了些许雪水。 龙誉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紧张,抑或说是从未有过的期待,不再因眠蛊,心已再次加速。 是他吗,会是他吗? 正如沙耶娜所说,她也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究竟占了几分重量,她从不知道自己也会这么期待着想要见到他,想要知道究竟是不是他来找她了。 可是,她依旧动弹不得,想要自己亲自到洞外看看情况也没有办法。 那么,若真是他来了,沙耶娜,会如何? 龙誉的心又紧了一分,以那个白面小男人的脑子,应该早已知道沙耶娜对他的情意,抑或说或者早就知道了沙耶娜是中原派到圣山的细作,若真是如此,他又会怎么做? 龙誉依旧死死盯着洞口,她发现,自她遇到那个白面小男人后,她想的问题是越来越多了,她从前的无忧无虑,不知在何时离她远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龙誉耳里除了风声还是风声,直到她双眼看着洞口看到干涩得生疼,她听到有人踩着白雪向她所在的山洞洞口走来,伴随着响起悦耳的银铃声。 烛渊逆着晨光站在洞口,身上裹着一领狐毛大氅,寒风吹起他垂在身后的长发,缭乱在肩头,因着逆光,他的脸溺在暗光之中,让龙誉看不清楚,唯见他身体周围好似镀着一层浅浅柔柔的光,温柔了他整个人的存在。 龙誉觉得自己干涩生疼的眼睛有些火辣辣的疼,应是眼中有湿意的缘故,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她人生最美的一道风景,美得她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阿妹此时这么丑就不要笑了,一笑起来更丑了。”烛渊一向凉淡的声音带着嫌弃传入龙誉耳中,与此同时,他慢慢走近龙誉,龙誉看清了他的面容,那一双总是含着浅淡笑意的墨色瞳眸难得没有一星笑意,有的只是如深幽寒潭般的冰寒。 “阿哥。”龙誉仿佛看不到烛渊眼中的冰寒一般,含着笑张嘴无声地吐了两个字,笑得眉眼弯弯。 此刻,她爱极了他眼里的冰寒,因为她看得出她知道,他是因为生气才会将他平日里那虚假的笑颜收起,而他的生气,是因为她,因为在乎她。 她看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因为体内眠蛊所感应到的感觉不会欺骗她,这是她第一次读到他内心的情感,令她开心,或是说,令她感觉幸福。 烛渊看到龙誉猩红的双眸,再看到她的无声张唇,眼神寒了一分又一分,从怀里取出一支细颈小陶瓶,将两粒黑色的药丸倒到手心里,动作毫不温柔的塞进了龙誉嘴里,而后就蹲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静静看着她。 龙誉微微往后昂头,让自己眼里的湿意尽数倒回去,渐渐的,她发现自己原本瘫麻的四肢有了感觉,不禁试着动动五指,再试着抬起手臂。 忽然,她张开还残留着瘫麻之感的双手扑到了烛渊身上,将双臂环在他的脖子后,烛渊因着她这突然一扑,重心不稳往后跌坐在地,龙誉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烛渊微微蹙眉,“臭,又脏,多少天没洗过澡了?” “我就是一辈子不洗澡,阿哥你也得闻!”龙誉像个无赖一般将脸窝在烛渊冰凉凉的颈窝里,难得地觉得鼻子有些酸,那还没有完全倒回眼里去的湿意又有了冒出来的迹象,只见她还故意将脸在烛渊的颈窝里蹭了又蹭,发现自己不但身体能动竟是声音也有了,虽然有些沙哑,却还是笑着继续哼声道,“我就是脏,也一辈子赖着阿哥!” “我以为阿哥不会来的。”龙誉幽幽说着,将烛渊的脖子搂得更紧了,眼里的湿意再也无法控制,汩汩冒出,湿了烛渊的颈窝,龙誉不仅没有抬头,反而将脸在他颈窝里埋得更深,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伴着感伤,又伴着开心。 在这山洞里的七天时间,她从没有坚信过他一定会来找她,她虽知道他在乎她,却不知道这份在乎在他心里究竟能占几分重量,并非她不相信他,而是她觉得若是把她和他的仇恨摆在一起,她或许根本不及他心中的仇恨更重要,她不知道他对她的在乎何时有变,更随着这七日时间一天天缩短,洞口依旧如常,她就愈来愈觉得他不会出现。 她甚至觉得,他所表露出的对她的情感,不过是要假意,不过是想要取得眠蛊的力量而已。 可就在刚才,他出现在洞口的那一瞬间,她那仿佛一瞬间停止了心跳的心,感受到的是他内心无可掩饰的紧张与慌乱,与他平静外表完全不一样的惊慌,只是这些紧张担忧与慌乱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全部归于平静,只因她的安然无恙。 这是她体内眠蛊所感应到他的内心情感,他这样的人,能给她这样的情感,她觉得够了。 “阿妹,让我想想,我发现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烛渊仿佛没有听到龙誉的话一般,任由她紧紧搂着自己,感受到她滴落在他颈窝的湿意也不在意,只坐在冰冷的地上神情严肃地说着他自己发现的问题,“自从遇到阿妹,我就总是需要找你,初见你时是我去找你,第一次让你下山采药时也是我找你,放你离开圣山后我还是去找了你,你去中原久久未归,依然还是我去找你,这次你突然失踪,还是要我亲自来找你,阿妹,你说,你还要我找你多少次才够呢?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阿妹这么折腾我。” 收到独空给他写的信时,他便知道她出事了,而且是她一个人应对不来的事情,他第一次慌乱了,不同于她去中原的那一次,而是没来由的慌乱,令他都震惊自己的反应。 她在他心里,已经占了不可失去,谁人都无法替代的位置,无眠蛊无关,只与他的心有关。 “阿哥这是嫌我给你惹的事多吗?”龙誉将自己眼里的湿意在烛渊的大氅上抹干净,将头靠在烛渊肩头,对着他的颈窝开心地笑着吐气,“我要阿哥找我一辈子。” 烛渊冰寒的眉眼瞬时在一汪温柔中化开,他依旧没有接龙誉的话,而是将紧贴在他身前的龙誉轻轻推开,抬手解开系在自己脖子下方的大氅的系带,而后拿住大氅的顶端,手腕微微转了转方向,将大氅披到了龙誉肩上,再亲自为她将系带系上。 龙誉眼中已没有湿意,但是两眼依旧猩红得很,此刻她低头看着烛渊正在替她系系带的双手,笑问道:“阿哥不是嫌我脏吗,怎么还舍得把自己的披风给我披?” “阿妹不是要粘着我脏我臭我一辈子么,可这让我适应还需要一个过程,不过是提前感受一下而已。”烛渊将系带系好,回答得一本正经,好似在回答什么异常严肃的问题一般。 龙誉再一次笑着扑到了烛渊身上,笑吟吟道,“好阿哥!” 或许他没有甜言蜜语,或许他不会将任何感情都表现在脸上,可她知道,他将他心底所在乎的情感化作了一举一动,却还不忘贱言贱语将他的温柔掩盖下去,这是个别扭的阿哥。 而她,正好喜爱他这份可爱的别扭。 “我以为我来到会看到一具丑陋的尸体。”烛渊将双手撑在地面上,以撑住龙誉的重量,没有抬手回搂她。 “若是阿哥会看到尸体,那阿哥自己早就也是尸体一具了。”龙誉也不在意烛渊的双手放在哪儿,贴着他的身体搂着他的脖子微微昂头看他,笑得有些得意,“阿哥是不是太紧张我,以致于忘了眠蛊是生生相惜的吗,我若死了,阿哥肯定也会到地下去找我的。” 烛渊沉着脸不说话,他的确是太过紧张慌乱了,因为那场大雪困了他整整两天两夜,可尽管如此,他仍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可龙誉却不依不挠了,在他身上扭了又扭,笑意里的得意更甚,向他的脸凑得更近,笑着问道,“阿哥,我说的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烛渊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龙誉消瘦的脸颊和血丝满布的眼睛,心底有种名为疼惜的感觉。 “阿哥,你知道吗,这七天每过一天,我就更伤心一分。”龙誉将头抵到了烛渊下巴下的脖子上,不再不依不挠地胡闹,原本得意高兴的声音里变得低沉。 “红雪带着我走了一半路之后不见了,我在大雪里迷路了。”烛渊终是抬起了一只手,放到了龙誉的头上,轻轻抚着她毛糙的长发。 龙誉听到烛渊的“迷路”二字,惊得她立刻抬头,一抬头就撞上了烛渊的下巴,疼得她眼角有隐隐的湿意,也撞得烛渊的下巴麻得疼。 “阿哥,我要玩七十二变!”迷路迷路,他这么迟迟没有出现竟是因为迷路!她这么黯然伤神的几日居然是因为他的迷路!说什么她也接受不了!她要用她学到的七十二变蹂躏他! 烛渊的脸立刻黑了,拧眉看着一脸怒意疼疼的龙誉,阿妹,你开玩笑的吧? 洞外的茫茫雪地中,红雪在欢快地跑着圈儿。 136、阿哥,对不起,我错了 “阿妹,七十二变这种美丽的事情,不适合在这种粗陋的山洞进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烛渊用手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再将山洞环视一圈,严肃道。 “阿哥,难道野合你还想有床有枕头吗?”龙誉心中愤愤,说话带刺,打开烛渊的手,张口就咬上了他的下巴,狠狠用力地咬。 烛渊面不改色,而是更严肃正经道:“我一直觉得野合这种丑陋的词与我不配,阿妹若是想玩,回了圣山你再慢慢玩。” 龙誉将烛渊的下巴咬得更用力,抬手就往烛渊的裤裆下伸,还没碰到,就被烛渊擒住了手,趁他体内的欲望被她撩起之前将她推到了一边,径自站起了身。 “阿妹要是还这么有气力,就站起来跟我回圣山。”烛渊不冷不热地看着坐在地上的龙誉,寒风吹刮着洞壁呼呼作响,冷意更甚,令龙誉毫无征兆地打了一个寒颤。 “我不!我就喜欢野合这种刺激的感觉!”龙誉昂头,小野猫凶悍样地看着烛渊,然而她看到的是烛渊满是短小胡渣的下巴,她也才注意到他冰凉眸子下很是青黑的下眼睑,心再一次溢满暖意。 烛渊居高临下地俯视龙誉,忍受她所有的无理取闹,淡淡道:“阿妹这赖要是耍够了就站起来,难道阿妹是非要把身上的气力用在野合上才满意么?” 龙誉忽然听话地慢慢站起身,可是双脚像是不听使唤般使不出一丝气力,许是连续瘫麻了几日的缘故,使得她才稍稍站起身又跌坐在干草堆上,于是她便抬头看向站在一旁只观望不帮扶的烛渊。 “嘿,阿哥,我这双腿,一时废了,站不起来。”龙誉讪讪笑着,一脸无辜,说话时还不忘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伸手扯了扯烛渊的衣袖,活像一只讨好人的小猫像烛渊讨好道,“阿哥帮帮我,扶我一把呗。” 烛渊只是冷眼看着她,无动于衷,就在龙誉发觉自己人生第一次装可怜失败正垂下手的时候,烛渊背对着她蹲下了身。 龙誉愣住了,愣愣看着烛渊尚算宽阔的背,久久反应不过来。 “阿妹要是嫌弃,那我就先走了。”久久等不到龙誉的反应,烛渊抛出不冷不热一句,复站起身。 就在他站起身的一瞬间,龙誉整个人用力扑到了他背后,因有前车之鉴,烛渊早已稳住了双脚,才使得他没有往前跌趴在地上。 也就在龙誉扑到他背上的那一瞬间,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浅淡却温柔疼惜的弧度,也只是一瞬间,他平展的眉心又慢慢蹙紧。 “阿妹将我的脖子搂得这么紧,是太爱我还是想要杀我?”这双小手臂,勒得他快要断气了。 “阿哥你猜呢?”龙誉搂着烛渊脖子的双手不松反更紧,将脸埋在他带着冷意的长发间,无赖般地笑着反问,将双腿紧紧扣在烛渊身上,以免自己往下滑。 烛渊没有说话,迎着凛冽的寒风抬脚往洞外走去。 “阿哥阿哥,我要滑下去了,你用手带带我呗,做人不能这么小气。”龙誉得寸进尺地将脸在烛渊的背上蹭了又蹭,烛渊无奈,抬手挽住了她的膝弯,让她更稳妥地呆在他的背上,龙誉又高兴地将自己的身子往上蹭了蹭,将头蹭到了烛渊的肩上,将脸贴在烛渊的颈窝里。 “阿哥,你的身子好冷,我给你暖暖好不好?”龙誉鼻尖触及烛渊冰凉的颈窝,令她不禁吸了吸鼻子,拉了拉自己身上的大氅,将烛渊的身子一并包裹在宽大厚暖的大氅中。 烛渊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依旧沉默,却发现他背上的这个重量,其实很轻很轻。 “阿哥,蛇阿姐呢?”龙誉将下巴搭在烛渊的肩上,垂眸看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行进,挂心地问道。 她已将洞外四处都看过一遭,没有血色,亦没有人影,她不知道沙耶娜是死是活,亦不知道自己是担忧还是高兴。 “不知道。”烛渊淡淡答道。 龙誉惊喜,“阿哥没有杀蛇阿姐!?” “不过是不想脏了我的手而已。”烛渊冷冷一笑,仿佛在笑龙誉的天真,“我杀她,只会让她解脱得更早,可我偏想要她慢慢受折磨而死,想必此刻,她应该是瑟缩在哪个角落承受着非人的折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阿哥,你早就知道蛇阿姐是细作。”龙誉将脸埋到了烛渊背上,声音微微发颤,却没有任何疑问,仿佛在叙述一件她早就明白的事情。 “阿妹已经知道了不是么?”烛渊微微一笑,带着冷意,“从她第一次匍匐在我的面前我就已经知道她心怀不轨,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了如指掌,包括她给中原传密信,炼尸人。” “包括,她对我的情意。” 烛渊冷冷的声音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龙誉搂在他脖子前的双手已深深用力地抠进了他的双肩。 “留着她,不过是想要看看她究竟能使出什么大本领而已,只是作为细作的她,十年来从未有过任何对圣山不利的举动,而我正好日子太过无趣,有个人来观察刷完也是不错,我倒是想看看她能在我的眼皮底下掀起什么大风大浪,终究这结果还是令我失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所知道的,还有她的身世,她身上背负的血仇,还有她迟迟没有将尸人驱向圣山的原因。 “阿哥,蛇阿姐之所以在圣山没有任何大的动作,是因为她爱你。”龙誉的心有些难受,因为这一个注定了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她付出了太多,包括她自己的性命,既可恨又可悲,“为了爱你,蛇阿姐把命都丢了。” “与我何干?”烛渊无情反问。 “可蛇阿姐终究没有要了我的命。”龙誉难受道,明明那么恨她,却还是放了她一命,“阿哥,刚才,你见到蛇阿姐了对吗?” 她不知道她是否如沙耶娜说的善良,可她知道她不会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爱人,即便对方是一个可怜人,她也不会,可她不会阻止她见他最后一面,因为她的人生已经太过悲哀。 可她依然想知道沙耶娜是否见到了他,又和他说了些什么。 “怎么,阿妹不想让她见到我,还是不想让我见到她?”烛渊嘴角挂上了寻日里的玩笑,“还是说,阿妹怕我跟别人跑了不要阿妹了?” “我不怕。”龙誉在烛渊背上摇了摇头,声音低低却笃定自信,“因为阿哥是我的。” 烛渊的心还是自认为不争气地小小加快了速度,龙誉清楚地感受得到他心的变化,又将下巴蹭到了烛渊的颈窝里,笑得得意,“嘻,我是明白了,阿哥总是口是心非!” “我只是想知道蛇阿姐跟阿哥说了什么。”埋藏在心底整整十年的感情,让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的感情,在她生命的尽头,她会说什么。 烛渊没有回答龙誉的话,眼睛只是凉凉淡淡地看向前方,仿佛看到了那个温柔又妩媚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含着柔美的笑问他,为何不是她。 至始至终,他没有回给她一句话,甚至看着她慢慢转身,走入茫茫松林雪海,面上神情也无丝毫变化,仿佛在看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原因,他自己也不知晓,只是情之一事从来没有先来后到,正如这十年,他从未觉得她在他生命里有过停留,甚或觉得她根本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犹如一个陌生人,留不下星点痕迹,又或是说,他的心,根本由不得任何人留下丝毫印记。 只有这个名为龙誉的女娃娃,是个例外,也是他人生的意外。 他从不会悲悯怜惜任何人生命的终结,包括沙耶娜,即便她为了他忍受了十年的苦痛折磨,即便她为了他将命都奉了出来,依然得不到他的丝毫在意与怜惜,在他眼里,她始终是一个可有无可的过客。 就连这最后一刻,他仍旧一句话都不愿给她,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没有心。 沙耶娜最后回过头看着烛渊,嘴角有血蜿蜒,笑得凄美,说,你想见的人,死了。 于是他不能自已地慌张朝那个狭小的山洞口奔去。 沙耶娜笑得更凄绝,说,我终于见到你除了笑与不笑之外的模样。 他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阿哥,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包括树顶村和台凯被屠,你都知道是何人所为,对吗?”开心与哀伤并存,与他在一起,就是注定要承受她从没有承受过苦痛,她不怨,她亦不悔,她不怨他的知而不告,她只怨自己的愚蠢。 “阿妹,一味的良善在这个世界根本无法存活,我说过,我不想要一个弱小的人站在我身边,唯有经历过黑暗中的苦痛,才能将一切看得更清,才会追求强大。”烛渊难得地没有玩笑,“阿妹若是恨我也可只管恨,因为我也恨着阿妹。” “阿哥,我不会恨你。”龙誉松开了自己深深嵌在烛渊双肩中的五指,紧紧环着他的脖子,目视前方,坚定道,“我也说过,我会强大到与阿哥并肩而立。” “那阿妹你认为,你所谓的蛇阿姐会真正放过你这条命么?”烛渊笑意深深,说出的话被寒风包裹,显得异常的意味深长。 龙誉陷入了沉默,什么意思? “阿妹,你说,以你的脑子,若是没了我,你要怎么活?”烛渊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的蛇阿姐一旦死去,她所制造出的尸人必然暴走,阿妹你猜,届时苗疆会变成怎样一种情况?” 龙誉惊得在烛渊背上直起了腰,大氅被撑开,寒风呼呼直灌进两人身体里,烛渊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寒颤,龙誉立刻又俯下身将他搂着暖暖的,烛渊满意勾唇。 “阿妹原本不是一直想要调查尸人一事么,如今我便把这件事交给阿妹去办了,阿妹所爱的苗疆的平静日子,可就交到阿妹手上了。”烛渊的脚步不仅不因背上背着龙誉而变得缓慢,反而愈加轻快,“阿妹,该用用你的脑子了,若是实在想不出对策,再来问我。” 龙誉张口狠狠咬住了烛渊的脖子,冷哼了一声,心却提得紧紧的。 烛渊不怒反笑,“阿妹愈来愈像一只小野猫了,动不动就咬人,要是回了圣山有人问起我这脖子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咬痕,我该怎么回答呢?” “这个阿哥就放心好了,我相信圣山之上不会有人敢问你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龙誉松口,还故意在自己的齿痕上舔了几下,感受到烛渊身体的小小变化,才得逞地安静下来。 烛渊但笑不语,红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烛渊面前不远处的雪地上,带领着他在茫茫雪海松林见穿行。 龙誉没有注意到红雪,因为她发现烛渊冰凉的身体慢慢有了温度,很暖很暖,暖得她将脸靠在他的背上不愿再抬头,还将风帽拉起遮挡她和烛渊的脑袋,听寒风隔着风帽在耳畔呼啸,在烛渊微微起伏的背上只觉七日来的倦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竟是靠着烛渊的背沉沉睡了过去。 “阿妹?”烛渊发觉过了许久龙誉都没有再说话,不由拧眉叫了她一声,而回答他的是龙誉浅浅的酣眠声以及她的脑袋即将往他的身体外侧倾倒,烛渊将眉心拧得更紧一分,虽然无奈,却还是抽出一只手,将她的脑袋在他的背上倚靠好,听着她浅浅的酣眠声,无奈却又温柔地微微笑了。 烛渊发现,他的身子与龙誉的身子交碰会慢慢变得温暖,当是他们真正欢好眠蛊的相互感应无疑,感受着龙誉紧贴在他背上的心跳,只觉心安。 红雪本在前面领着路,忽然发现自己与她的新旧两个主人相距甚远,不由调转方向,往回爬去,爬到了烛渊肩头,摇尾看着难得眉目温柔的烛渊。 “红雪,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个小主人很是让你操心?”烛渊浅浅笑了。 红雪在烛渊肩上打了个圈儿,烛渊笑意更甚。 “看来以后我与你需要更多地交流交流。”或许是他过往三十多年的时日太过压抑阴暗,所以上天给了他这么一束难办又温暖的阳光。 烛渊在雪地上留下的深深脚印很快被风雪填埋,松林雪海又恢复了从未有人来过的迹象,就像是某些人留在这世上的痕迹,不过瞬间,就被填埋抹除得干净,没有人去在意,更不会有人去伤怀。 灵蛇使在去往中原执行任务时,被中原人杀害了,这是曳苍和布诺两位长老向圣山教徒公布的消息,圣山自然陷入了高喊为灵蛇使报仇的激愤局面,若非烛渊出现,只怕已有教徒冲到中原去了。 烛渊只说了一句话,整个圣山便安静了下来。 他说,时机未到。 不仅是因为他在圣山众人心中是神明般的存在,更因他那能预见命运的巫术从未出过错,所以他一句话,胜过曳苍与布诺百句。 在圣山人心中,也正因为大祭司如神明一般的预见之力,才使得二十年前就已奄奄一息的五毒圣教没有从这世上消失,而是慢慢恢复了元气,慢慢地恢复了以前震慑中原的力量。 灵蛇红叶与红菱似乎没有寻新主人的迹象,回到迷踪去了。 灵蛇使使女画里似乎不相信灵蛇使沙耶娜已死的消息,提了十万分的胆气入了蚩尤神殿,再出来时,是被被抬出来的,已是断气,喉间站着圣蝎红雪。 整个五毒圣教的人皆知,在没有圣蝎使出现的这二十年里,烛渊大祭司就是圣蝎红雪的主人,且五种圣物,皆有自己的脾性,灵蛇使画里这般被圣蝎红雪亲自取命的下场,当是她在神殿里说了什么得罪了圣蝎或是得罪了大祭司的话,没有人会为她的死唏嘘,也没有人会认为她无罪,因为但凡大祭司烛渊的决定,从没有人会认为不该。 圣山之人更恨中原人了,不仅是因为沙耶娜之死,更是因为灵蛇使之位一旦空缺,教主之位又将无人上座,圣山众人可是千盼万盼才盼到了五位圣使全齐,盼着时隔了二十年的新一任教主诞生,却不想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如何令他们不恨? 龙誉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才醒来,这是在她醒来之后林蝉蝉告诉她的。 龙誉一醒来就泡了个舒爽的澡,将她这些日子的晦气给洗干净,之后狼吞虎咽地吃了八大碗酸汤鱼饺,直看得林蝉蝉目瞪口呆,吃饱喝足之后舒爽地躺在藤摇椅上听林蝉蝉的详细“汇报”。 林蝉蝉说她是第一个看到烛渊大祭司背着她回到圣山的,那会儿天将明未明,看到他们时还以为看花了眼,因为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冷冰冰的男人竟会把她背回来,只不过在见到她林蝉蝉时,他的温柔就全没了,因为他将他背上那个睡得死沉的人扔到了她背上。 “做你的使女就要受你的奴役,龙誉,曳曳可还没得到过我背他的待遇,这么好的事,第一次竟然给你了,真是不美好。”林蝉蝉看着一副悠然惬意模样的龙誉,抱怨之后又认真道,“可是,龙誉,你不是在王都吗,怎么回来时竟瘦得有些不成人形,还和那个大祭司一齐回来的?” “遇到了情敌,险些没命,他救了我。”龙誉将自己那七日的情况认真简单地总结为一句话,令林蝉蝉听得瞪大了双眼,惊得从小凳上蹦起了身,口齿不清道,“情情情情敌!?” 其实林蝉蝉想说,那样阴森可怖的男人,送她她都不敢要,竟然还有情敌!? “其实我也在想,他那样冷冰冰阴森森的白面小男人,竟然不止我一个人瞎了眼看上他。” “我觉得那个大祭司是真的关心在乎你。”林蝉蝉又重新坐了下来,在圣山这三个月,她的脾性已经改了很多,除了在曳苍面前她还活蹦乱跳如从前,其余更多的时候都是安静的,知道了当喜怒不形于色,并且要学会察言观色,不当说话时绝不可多说一句,反正她要做到的是不能让任何说曳苍娶了个没用的惹人嫌的中原媳妇,所以对于龙誉说出的这种对于她来说完全属于劲爆级别的消息,她震惊,可也能很快平静下来,认真剖析问题,“不然他不会将你背在背上,我见到你们时,他的脸色很是疲惫,想来是一路回来他从没有放下过你。” 就像那是曳曳背起她一样,心中无她,他绝不会背起她。 “蝉小妹,你说,真的有人会爱一个人爱到丧失自我的地步吗?”龙誉将腰杆挺起,坐直身子,看着林蝉蝉,她想找个人一舒胸中压抑,她始终还是无法接受沙耶娜那所谓的情爱。 “若是连命都可以给对方,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林蝉蝉反问,却眼里却没有任何疑惑不得解,“不过是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我们身上,所以你会觉得无法理解而已。” 龙誉第一次以一种赞赏的眼光看林蝉蝉,“蝉小妹,没看出来你对这情啊爱啊的理解得倒挺多挺深。” “那是,至少在这一方面我还是自认比你强的。”林蝉蝉得意地昂昂下巴,“谁让我和曳曳走到一起这么不容易,我险些死了,他也险些死了,幸好没有到低下去当鬼夫妻。” “哈哈,你确定到了地下曳苍还会想娶你?指不定找哪个漂亮妖娆的女鬼风流去了。”龙誉忍不住打趣。 “他敢!”林蝉蝉果然怒了。 龙誉嘴角的笑意慢慢变得沉静,神情认真地看着林蝉蝉,“蝉小妹,你认识扬州藏剑山庄的白雎少主,对不对?” 对于沙耶娜说过的话,她一直害怕着,她总有一种感觉,沙耶娜说的话是真的,虽然她心底希望的是她说的话不过是骗她刺激她而已,毕竟她那么恨她,小哥哥一旦真如沙耶娜所说的那样,她必将一辈子都解不开这个心结,如此沙耶娜便达到了让她痛苦的目的,比让她死更难受。 小哥哥会死?不可能的,绝不可能,那么温柔的小哥哥绝不会死,即便他欺骗了她,可她不会恨他,更不希望他死。 林蝉蝉的手有些微颤抖,定定看着龙誉,心中有慌乱,可她相信龙誉不会害她。 “白公子是个人人都说好的人……” 傍晚时分,蚩尤神殿里,烛渊左手捧着的小香炉里插着的香燃到了尽头。 “死了么?”烛渊看着袅娜的烟柱慢慢消散,沉沉笑了,“如此不值得,死了倒也解脱。” 烛渊说着,抬眸看向殿门处,沉沉笑意改为浅淡,“阿妹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这么疑惑不前扭扭捏捏可不是阿妹的作风。” “阿哥,你方才说……谁,死了?”龙誉慢慢走到烛渊面前,看着他手中香炉里已经燃尽的香梗,出口的声音有些发颤。 “阿妹你猜呢?”烛渊笑得温柔,转动着手心里的小香炉,却是没有看龙誉。 蚩尤神殿一如既往的冷,仿佛这神殿的主人不知何为冰冷一般,没有丝毫暖气。 龙誉艰难地张张嘴,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阿妹既然无话可说,那便走吧,阿妹这是睡饱了没事干所以来我面前杵是么?可我还困得很,这下轮到我去补眠了。”烛渊不冷不热地说着,将手中小香炉放下,自石椅上慢慢站起身。 “阿哥。”龙誉突然抓住了烛渊的手,烛渊淡淡看她,龙誉欲言又止,“阿哥,我……” “阿妹若是要与我说想到了如何应对尸人暴走的对策,我愿洗耳恭听,而阿妹若是要与我说其他不相干的事情,请恕我现在乏得很。”烛渊静静看着龙誉澄澈的眼眸,心底一股莫名的怒火在往上窜。 他知道她想要说想要问的是什么,他的心感受得到她的想法。 龙誉没有放手,只是期盼似地看着他,张张嘴,依旧没能将心底的想法说出口。 “阿妹,我所卜的卦的确能够预见命运,可是阿妹有没有想过,预见命运,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烛渊静静地盯着龙誉的眼眸,“命运可知不可改,阿妹这么急切地想要知道你那亲爱的小哥哥命运究竟如何,是想要做什么呢?” “若他不死,阿妹想做什么?若他死了,阿妹又想做什么?”烛渊不着痕迹地拂开了龙誉的手,冷冷淡淡道,“我不会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卜卦,阿妹回去吧,我以大祭司的身份命令你,明日正午之前,必须将你思量的应对之策拿来见我。” 龙誉被烛渊拂开的手仿佛失去了气力,再也抬不起来,更别说再一次抓住烛渊的手腕,只能看着他慢慢往花庭后殿的方向走去,一时竟是连张口唤他的勇气都没有。 烛渊走到通往后殿的甬道口时,顿下脚步,没有回头,凉凉淡淡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再次传进龙誉耳里,“每一个人的命运皆如轮盘,自出生那一刻起轮盘便开始转动,不可改变,更不可逆转,强行逆转命运轮盘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一句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巫师断不能违背的,就是泄露天机,天道轮回,是这个人世自古以来从不会改变的。” 烛渊说完,身影在龙誉视线里消失了。 龙誉如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垂首定定站在原地,低头看着烛渊放在石椅椅把上的小香炉,突然很想煽自己一个巴掌。 身为巫师的原则,她如何能不知道?她只是太过害怕温柔的小哥哥会死,以致于心慌乱了,于是慌不择路地来找他了,可她忘掉的不仅仅是苗疆巫师的原则,她忘掉的更是小哥哥的身份。 小哥哥是苗疆更是五毒圣教的敌人,他又怎会帮小哥哥卜卦。 而最最让她恨她方才举止言行的,是她不知他预见命运要付出代价,她不知会是什么代价,可无论什么代价,皆不是她想要的,她恨自己,因为她感觉得到他压制在心底的怒火以及一缕缕浅淡的哀伤。 她说过以后疼他护他的,可她自己,做了什么? 龙誉一边想一边捧着烛渊方才放下的小香炉用掌心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香炉贴着手心,在这寒天冻地的时节,那冷意能透过掌心直穿心尖,令她不禁打了寒颤。 龙誉心一紧,连忙将小香炉放下,匆匆往后殿跑去了,可她才跑到中庭便停下了脚步,因为烛渊正立于满园萧条之中,正将手中刚刚点燃的明路风灯挂到一旁的石像尾巴上,听到龙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转过头看着她。 烛渊淡淡的眼神与寻常无异,龙誉却觉看得难受。 “阿妹,许久未听你吹夜箫了,突然又想听你吹夜箫了。”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烛渊从外褂后的腰间取下一直都别在腰上的褐色夜箫,浅笑看着还站在廊檐下的龙誉,“虽然此时夜色不算好,不过阿妹可否愿意为我吹奏一曲?” 龙誉走上前,接过了烛渊手中的夜箫,烛渊依旧浅浅笑着,那样的笑容让龙誉辨不明究竟是真是假,只见烛渊转身往后殿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此处风大,冷,到后殿廊下坐着吧,还能挡着些寒风。” 龙誉没有跟着他走往后殿,而是定在原地,将夜箫抵到了下唇,十指微动,悠悠扬扬的箫曲便溢满了整个花庭,往夜空缭绕而去。 烛渊的脚步有一刹那的停顿,却还是走到了后殿廊下才回过头,整个人隐匿在寒冬之夜的暗色之中,让人看不清他面上表情。 夜色下,龙誉位于花庭,只能隐隐约约瞧见站在后殿廊烛渊的漆黑身影,一刹那间竟给她一种他随时随地都会消失或被吞没在那黑暗之中,惊得她的箫声戛然而止,非一般地往烛渊所在的方向冲去。 可那明明前一刻还存在的身影在她来到跟前时竟突然消失不见了!龙誉惊怕得双手紧紧握着手里的夜箫,双肩不受控制地微微打着颤。 “阿哥!”龙誉急切地唤了一声,带着不安和颤抖的声音混入冰寒的空气中,在空荡荡的花庭中形成回音,那昏黄的风灯摇了摇,更显萧条之意。 没有烛渊的回应,龙誉的心更慌了,龙誉不禁又急又怕地将双手五指并拢,放到了嘴边,冲空荡荡的花庭大吼了一声,“阿哥――!” 龙誉这一声吼震得那挂在石像尾巴上的风灯似乎晃了晃,一瞬间竟有要熄灭的迹象。 “原来震耳欲聋是这种感觉,阿妹这一嗓子够凶狠。”就在龙誉心急如焚时,烛渊带着玩笑的轻笑声在她身后戏弄般响起,惊得龙誉连忙回过头。 冬日的天黑得早,此刻虽未到戌时,可是天已经完全黑沉了下来,黑暗之中,借种中庭那远而昏黄的火光,龙誉虽看不清烛渊的面容,却已足够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存在。 “还是说,这是阿妹的深情呼唤?”暗沉的夜色里,烛渊如常玩笑道。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脖子处便传来撕痛的感觉,还有双臂被某只小野猫的爪子用力狠狠地掐住,那只喜欢张牙舞爪又尖牙利齿爱咬人的小野猫又把他给咬了。 “阿妹还是改不了这爱咬人的毛病么?而且怎么专喜欢咬我的脖子呢?看来我真需要为我的脖子担忧担忧,指不定哪一日就被阿妹给咬断了气。”烛渊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只浅浅笑着。 而他的话再一次没有说完便被龙誉堵住了嘴,不是用手,而是用嘴。 龙誉依旧狠狠掐着他的胳膊,泄愤似的用力啃着他的下唇,逮到他的舌头便用力吸着,直到她的舌尖尝到腥甜之味,她才放过烛渊的舌和唇,改啃为轻舔,双臂也环到了烛渊的脖子上。 龙誉小猫似的轻轻舔着烛渊那已经被她啃得红肿的唇,而后舌尖慢慢往下,轻轻舔过他刮净了胡渣的光洁下巴,还不忘轻轻啃了那光洁的下巴几口,才又继续慢慢往下,轻轻舔着他微微跳动的喉结。 而一直无动于衷的烛渊,冰冷的身体在龙誉那温热带着些微湿意的舌尖撩拨下,渐渐有了反应。 龙誉的舌尖继续游走,轻舔上了烛渊完美迷人的锁骨,令烛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突地一颤,龙誉得逞似的又在他的锁骨上轻啄一口,烛渊的身体又是微微一颤,当此之时,龙誉突然抬起头,踮起脚,含住了烛渊冰凉的耳垂! 烛渊体内的欲火尽数被龙誉成功地撩拨起来,微微躬身,将挠他心智的龙誉打横抱了起来! 龙誉含着得逞的笑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吐气,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阿哥,对不起,我错了。” 137、我喜欢阿妹的叫声 烛渊体内的欲火尽数被龙誉成功地撩拨起来,微微躬身,将挠他心智的龙誉打横抱了起来! 龙誉含着得逞的笑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吐气,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阿哥,对不起,我错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烛渊的身子在慢慢变得温暖,慢慢变得火热,龙誉用舌尖拨弄着他的耳垂。 后殿里的灯火好似终年不息一般,始终在昏暗的后殿燃着昏昏黄黄的光,只见烛渊抱着龙誉进了后殿之后,轻轻一勾手,殿门左侧的火光骤熄,厚重的殿门便自行掩上了。 烛渊将龙誉扔到那独属于他的宽大竹床上前不忘脱了她脚上的棉鞋,自己则站在床前呼吸有些急促地看着她,浅浅淡淡的火光将凉寒的后殿酝酿出暧昧,烛渊好似看到了龙誉白皙嫩滑的双颊有迷情的红霞浮动着,喉结不禁猛地一动。 “阿哥。”龙誉被扔到铺了两层软被的床上并未觉得疼,倒是眉眼扬着娇俏的笑直腰将身子贴近烛渊,“我已经泡过澡了的,又香又干净,不信你闻闻?” 龙誉说着,抓起一缕垂在胸前的发丝,凑到烛渊鼻底,笑问烛渊,“还有山泉的味道,是不是?” “然后呢?”烛渊笑着反问,微微躬身凑近龙誉的面庞,“阿妹想要表达什么呢?” 烛渊的鼻息不同寻常,而是灼热而滚烫,龙誉看着烛渊近在咫尺的眉眼,读到他眼底即将喷薄而出的欲望,一想到那第一次仿佛整个人被撕裂开的疼痛,方才那大胆逗弄他的勇气便消退了大半,立刻朝后拉开与烛渊的距离,嘿嘿笑着,“没什么,我没有想表达什么。” 烛渊只是静静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慢慢变得深邃。 “阿哥,我突然肚子疼,你不是困得慌了吗,那阿哥你快些睡吧,我就先走了,不吵你了!”龙誉被烛渊这样深邃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床便挪,见烛渊只是静静站着,赶忙俯下身将棉鞋套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可就在她正弯腰想要拿过棉鞋时,她的手被一阵迅疾的掌风用力一拍,还不待她反应,她已被烛渊压着躺到了床上,两条小腿还晃悠悠地垂在床边。 “阿妹,闯了祸又想临阵脱逃么?”烛渊双手撑着床面,慢慢俯身靠近龙誉的耳畔,浅浅笑着,“阿妹不是想玩七十二变么?此时此刻此地正适宜,我愿意给阿妹小试牛刀,怎么样?” “我不要!”龙誉毫不犹豫地拒绝,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烛渊,感受着他灼热的气息以及体温,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哦?为什么呢?”烛渊微微挑眉,抬起一只手轻轻抚着龙誉弯而细长齐整的眉毛,笑意温柔,“阿妹前几日还狂野得如同小兽一般要和我野合呢,这会怎么却不要了呢?” “那是因为……”龙誉不是感受不到烛渊身体的变化,而是已经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某处已经在撑小帐篷了,虽然她也觉得这临阵脱逃实在是折磨他,可她也实在是……的的确确……怕疼,所以,“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下次吧,怎么样,阿哥?” 烛渊却没有将她放走的打算,只是将俊眉挑得更高,笑容更深邃,“下次?只怕阿妹的下次,我已经废了。” “不会的不会的,啊……”龙誉正讪讪笑着,忽然身子猛地一颤,轻呼出柔柔绵绵的一声。 于是她想要抬起双手将烛渊推开,可烛渊好像猜透了她要逃的想法一般,不仅死死扣住了她的双手,还将她整个人带到了床上,手指轻勾,被撩挂起的帐幔便慢慢垂了下来。 “阿哥你放开我,我不要玩七十二变了!” “那阿妹不是白学了么?不觉得浪费了么?”烛渊笑着再一次靠近龙誉的耳畔,阿妹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么,怎么却怕这么美妙的事情呢?“ 龙誉双手打开了又握紧,握紧又打开,然而她却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生怕自己再发出方才那种可耻的叫声。 烛渊一只手则覆上了她的下巴,用拇指将她紧紧咬着的下唇拨了下来,依旧笑得温柔,”阿妹小心将自己的下唇给咬掉了,这样届时想叫只怕更不好意思叫了。“ ”为什么?“双颊已经染满红晕的龙誉好奇心依旧很浓。 ”没了下唇,说话会跑风,而且还丑,届时阿妹还好意思叫么?“烛渊浅笑。 龙誉连忙伸出舌头舔着被她自己咬出牙印的下唇,她不要说话会跑风。 ”小家伙,怎么会这么怕疼呢?“烛渊笑意柔柔,看着龙誉的小舌,胸中欲火更是翻腾,俯身张口就擒住了龙誉的舌,覆在她的唇上与她的舌交缠着,丝毫不给她闪躲的机会。 ”阿妹可还觉得冷?“烛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龙誉透红的脸颊,柔声问道。 龙誉咬唇不答,烛渊微微撑起了身,微微歪头笑了,”那阿妹用身体回答我就好。“ ”阿妹,你也想我了呢。“烛渊贴着龙誉的耳畔,浅笑出声。 ”阿妹,你这样会把我夹断的,那样以后你就要当活寡妇了。“烛渊拧眉认真分析后果,”这样阿妹以后的幸福日子就失去保障了,阿妹不怕么?“ 龙誉紧紧抿着唇。 ”乖,一会儿便不会疼了,听阿哥的话,嗯?“烛渊柔笑,徐徐诱导着他可爱的小野猫。 ”真的不会再有被撕裂开的感觉?“龙誉有些不相信,不是她受不了疼,是这种疼实在太难忍,而且还会让她忍不住发出那种可耻的叫声。 ”我也害怕听到阿妹杀猪般的嚎叫。“烛渊抚了抚龙誉的秀发,笑意更浓,”我会让阿妹体会欲死欲仙的感觉,如何?“ ”我喜欢阿妹的叫声,如阿妹的歌声一般好听。“烛渊不忘俯在龙誉耳边轻轻咬着她的耳朵。 龙誉则是将双手十指深深嵌入了他的背中,还不忘在他肩上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虽是如此,可龙誉今夜体会到了与上一次全然不同的感觉,不再有撕痛感,而是让她觉得有一种舒服感,或许这就是所有人所谓的男女间最美妙的幸福。 巫山云雨,悱恻又缠绵。 ”阿哥你个混蛋,你自己都会七十二变,竟还要我学!“翻云覆雨之后,龙誉女王样地坐到烛渊身上,指着烛渊的心口愤懑地吼道。 因着龙誉就这么赤溜溜地坐在烛渊身上,她还弥漫着激情过后略带粉色的美景便被烛渊尽收眼底,烛渊半眯起眼盯着她的身子,笑了,”看阿妹还这么有气力,似乎是还想再来一回,要不要再试试?“ ”休想!“龙誉一巴掌用力拍在了烛渊的胸膛上。 ”阿妹,来,躺下,虽然皮糙肉厚但也不表示不会被冻着。“烛渊扶住了龙誉的将,将她揽下贴到了自己身上,厚软的棉被里立时又暖和起来,烛渊让龙誉枕着他的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阿妹想必累了,睡吧。“ ”阿哥,我不想偷偷摸摸的。“龙誉将脸埋在烛渊温暖的臂弯里,瓮声瓮气道。 烛渊没有回应,不知过了多久,待他想要说话时,回应他的是龙誉浅而安宁的酣眠声。 烛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龙誉光洁的脸颊,眼睑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哥……“突然,龙誉抬手搓了搓鼻底,动了动嘴巴。 ”嗯?“小家伙竟没睡着? 可龙誉只叫了一声阿哥便没了下文,搓了搓鼻底之后又揪了揪耳朵,动了动脑袋,将手搁到了棉被之外。 烛渊无声地弯了弯嘴角,拿起仍在沉睡中的龙誉搁在棉被上的手臂,收回了温暖的棉被中。 龙誉又动了动,小小地翻了个身,将脸贴在了烛渊的胸膛上,将手臂和腿一齐搭到了烛渊身上,搂住了烛渊的腰。 ”阿哥阿哥!“突然,龙誉拧眉紧张地叫了一声,双眼并未睁开,似乎梦魇了,令烛渊也微微蹙起了眉,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我在。“ ”阿哥快逃!有毒虫要咬你!“然而梦靥中的龙誉哪里听得到烛渊的声音,只紧拧着眉惊慌叫出声,手紧紧抓住了烛渊的手臂。 ”阿妹,醒醒,你梦靥了。“烛渊轻轻拍着龙誉的脸颊,试图唤醒她,”我在这儿。“ 可龙誉又突然安静了下来,然而眉心依旧紧拧,手依旧紧紧抓着烛渊的手臂,良久,她的手才慢慢松开,摸索着环到了烛渊的背上,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道,”阿哥不怕不怕,我疼你保护你。“ 烛渊的身子僵了僵,垂眸定定看了眉心慢慢舒展的龙誉许久许久,而后将她紧紧环在了怀里。 ”好好地再睡一觉吧,天明之后,不知要何时才能再如此安心地睡一觉。“ 烛渊轻轻抚着龙誉的秀发,看着暗沉沉的帐顶,无法入眠,最后替龙誉盖好棉被,自己穿上衣裤,披上一件外褂,朝中庭去了。 暗夜中只听匝匝地机关开启之声,烛渊的身影慢慢隐匿到了地面以下。 而龙誉万万没有想到,她一觉醒来竟会见到一个她意料之外却又令她厌恶的人。” ------题外话------ 其实大叔不想当3000党,戳群如何菇凉们? 138、我爱干净,从不乱咬人 龙誉睡着睡着,忽觉鼻子有些痒痒,用手搓了搓,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翻个身继续睡。 嗯,枕头很软和,铺盖也都很软和,龙誉依旧睡的香,不忘舔舔嘴角彰显自己的满足。 烛渊手里捏着龙誉的一缕头发,蹲在床边,正用龙誉自己的发梢轻弄着她的鼻尖,谁知龙誉不仅没有醒,而只是翻个身继续美滋滋地睡着,烛渊不禁回头看看殿外已经很少敞亮的天,再回头看着将自己裹卷成一个大粽子的龙誉,用手肘撑着床面,上身微微往前倾以致能看到龙誉面朝里的侧脸,继续将她的发梢伸到了她的鼻底。 烛渊将龙誉的发梢在她的鼻底拨了拨,见到龙誉两只鼻翼忽闪忽闪,嘴巴不禁扬起了一丝得逞的笑意,将手中的发丝又拨了拨。 “啪!”突然一声轻响,烛渊垂眸看着就这么突然落到自己左脸颊上的小巴掌,有些微怔。 而睡意蒙蒙的龙誉在这一刻似乎也醒了过来,微微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在看到烛渊近在咫尺的脸膛时也怔了怔,随后却是将用她还贴在烛渊脸上的手摸了摸烛渊那被她轻拍过的半边脸,呓语道:“小苍蝇不疼不疼,不要再吵姐姐了,去睡吧,姐姐也睡了。” 龙誉说完,连忙将手收回了棉被中,棉被里的暖意将她那小小的心悸全融化了,让她完完全全忽视了烛渊的存在,拉了拉被子继续睡。 烛渊微微挑了挑眉,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扬了扬,手慢慢移向被角,与此同时慢慢站直身。 当烛渊嘴角的弧度弯至最大时,他的手用力一扬,那被龙誉卷在身上的棉被便被他提拉在了半空中,连带扯着龙誉在床上滚了一圈。 “啧啧,风景真差。”烛渊看着床上光溜溜的龙誉,含笑含笑嗤鼻道。 突来的冷意让龙誉的睡意倦意完全醒来,看着那被烛渊提在手里的棉被,气不打一处来,刚要破口大骂,眼里突然闪出一抹狡猾,将散乱的长发轻轻拢了拢,笑吟吟,“那不知道昨夜是谁在我这块风景又差又贫瘠的土地上耕地的?” 烛渊依旧将棉被提在手中,也是浅笑着:“忘了告诉阿妹,其实我夜盲,误把贫瘠当沃土。” 龙誉心底咬牙,面上却笑着,慢慢膝行着挪向烛渊,抬手勾住了烛渊的脖子,将身体贴到了烛渊身上,对着他的颈窝轻轻吐气,伸出食指在烛渊的心口处打画圈儿,佯装柔媚道:“阿哥,你们男人不是最喜欢大清早大展雄风吗?如何?阿哥要不要试试?” 龙誉嘴上挑弄着烛渊男人的欲望,心下则是嘿嘿愤愤地笑着,你这个可恶的白面小男人,老子将你的欲望撩拨起来后就一脚踹开你看你还不求我当大王! 谁知烛渊只是浅浅笑着:“阿妹不知道你的阿哥不同常人么?你的阿哥我呢,比较衷情于深夜,夜深人静时,能将阿妹那好听的叫声听得更清楚,更能体会什么叫销魂蚀骨。” “那就是说阿哥不要了?”这怎么和她所了解的不一样?她原来可是每天早上都会看到那些糙男人们的兄弟在撑帐篷,而且还是撑得鼓鼓的,她就不信这个该死的白面小男人没反应! 龙誉心里不悦也不服输,鼓起正要将手往烛渊的裤裆探去,可她的手还没碰到烛渊的裤裆,耳垂便被烛渊的含住,而且他的手也开始在她背上肆意游走,他掌中的凉意让她不禁将身子绷紧,脑子开始有些发热。 “阿妹硬要我要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今天我想玩野合,阿妹觉得可好?”烛渊说罢又将龙誉的耳垂舔了舔。 龙誉身上一抖,连忙将烛渊推开,呼呼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烛渊。 呸!这算个什么事!她还没开始攻城,居然就先被这个无耻可恶的白面小男人反攻了! “我今天不想野合!”龙誉愤愤道,她发觉她在这个白面小男人面前总是离成功很遥远! “那就请我的小野猫起床吧。”烛渊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迷离,按压下心中一惊开始窜起的欲火,谁说她的小野猫不是沃土呢,谁说他就不觉得清晨很迷人呢,只不过现在不是玩的时候而已,若再玩下去,他只怕便不能自已了。 烛渊说完,依旧没有将手中棉被放回床上。 龙誉气妥了,好吧,以后她再思量怎么和这个白面小男人斗智斗勇,现在必须先解决绝冷暖问题,这么大冷的天光了这么久,冻得她伤身又伤心,于是开始变得乖顺,讨好模样地拉了拉烛渊的手,轻轻摇晃道:“那阿哥先把棉被给我呗。” “给了阿妹,阿妹是还想再睡一觉么?”烛渊挑挑眉,有些玩味。 “没有没有,只是暖暖,暖暖了再穿衣服而已。”龙誉嘿嘿笑。 “别暖了,穿衣服了。”烛渊不给她打商量。 “烛渊你个王八蛋!知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龙誉终于暴走,继而气愤地去找自己的衣裳,可找了老大一会儿却没找到,脸完全黑了下来,怒瞪着烛渊,“我衣服呢?” “忘了告诉阿妹,我嫌它们脏,让布诺拿去洗了。”烛渊含笑浅谈说着,“不过阿妹放心,里衣里裤我还是留下来了的。” “你……!”龙誉忍无可忍咆哮,“你有完没完啊!?我总算发现了,烛渊你就是个小肚鸡肠小心眼儿还斤斤计较人家咬你一口你要咬别人一口的人!” 啊啊啊啊啊!气死她了! “我爱干净,从不乱咬人。”烛渊很认真道。 “……”龙誉觉得再听她多说几句她就要气死了,“那阿哥让我光着见人么?” “只要阿妹敢,我是不介意。” “你……!啊嘁!”龙誉光荣地喷了烛渊一身唾沫星子。 烛渊终于将棉被裹到了龙誉身上,笑道:“要不,把棉被给阿妹当衣服?” 龙誉干脆沉默。 烛渊浅笑,用棉被将龙誉裹着横抱了起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龙誉总觉烛渊这突来的好意有种阴森森的意图,心下自想自惊,立刻在棉被里张牙舞爪,东蹬西踢,骂道:“烛渊你个王八犊子!你昨晚刚把老子这块贫地给耕了,如今嫌老子不够肥美竟然想把老子光溜溜扔出去!我咬死你!” 烛渊拧了拧眉,而后笑道:“阿妹倒是教给我该怎么做了,把阿妹就这么扔到武演场去,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白面小男人,你个王八犊子!你敢!”龙誉终于从棉被里挣出了手,正要去掐烛渊的脖子,当此之时,烛渊松开了双手。 “砰!”龙誉连人带棉被被毫无征兆地扔到了地上,臀部着地,虽然身下有棉被垫着,可还是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过是想带阿妹去泡个澡暖暖身子,不过既然阿妹这么有意见,那就算了。”烛渊扔了龙誉之后,一边拍拍手,一边状似无奈惆怅地继续往前走。 泡澡!?前一刻还正想大骂烛渊的龙誉一听到泡澡暖身子立刻抱着被子跳了起来,没脸没皮地笑着追上了烛渊,嘿嘿笑道:“阿哥,走呗,泡澡,顺便试试小野合的滋味也是可以的。” 她一般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她现在冷的慌,能泡个澡是件多么美丽幸福的事情,怎能让到了嘴边的鸭子飞了,而且玩玩野合游戏能让身子更暖和,而且暖的持续时间久,还有,嘿,感觉不疼了,不仅不疼,还蛮舒服的。 “可惜我过了想和阿妹野合的那个劲儿。”烛渊不理会龙誉想泡澡的主要意图,外带凉飕飕地看她一眼。 龙誉腹诽,小肚鸡肠的男人,不就骂了他两次王八犊子,居然将他甩了真是小气小气又小气!呸呸呸! “我就是个小肚鸡肠一丁点小事也要斤斤计较的男人,所以,阿妹别说不能泡澡了,还注定就这么裹着棉被见人了。”烛渊似乎真是小气劲上头了,依旧凉飕飕。 “嘿嘿,哪里哪里,阿哥是我见过这天底下最大肚的人,肚里能撑好几个蚩尤神殿!”龙誉马屁兮兮,虽然她心有不愿,可她的衣服还要这个白面小男人去弄来,好吧,忍,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与他这种小气吧啦的人计较。 烛渊目不斜视。 “阿哥,好冷啊,我要被冻死了,你继续抱着我走呗。”龙誉厚脸皮地去拉烛渊的手,却被烛渊拂开,龙誉没有挫败,依旧贴近烛渊装委屈道“阿哥,我没有穿棉鞋就跟着你走,冷。” 龙誉说着,还将一只脚抬起伸到烛渊跟前,单脚在他身边跳着跟着他。 烛渊微微垂眸,只见龙誉原本百嫩的小脚已是被冻得青白,眸光跳了跳,却没有停下脚步。 龙誉却停下了脚步,看着正穿过中庭的烛渊的背影,抿了抿唇,抱稳身上的棉被,冲向烛渊的同时张开了右臂,在猛地蹦上他背后的同时用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脖子。 烛渊被龙誉这一“突袭”险些往后翻,却是很快站稳脚才不致于被龙誉弄得往后仰倒,即便他的脖子被龙誉紧箍得无法呼吸,只因他若往后仰倒,受伤的定然是她。 “阿哥用手托托我托托我,我要掉下去了!”龙誉身上裹着棉被使得她另一只手无法抽出来,还令她双腿无法紧扣着烛渊,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慢慢往下滑。 烛渊轻轻拧了拧眉,抬起双手托住了她的重量,龙誉便趁势往上,蹭了蹭以使自己不往下滑。 “阿妹用我这个公王八犊子背着,那阿妹便是承认自己母王八犊子。”烛渊无奈却宠溺地温柔笑了笑,不过说出的话任谁听了都是贱得慌的讽刺。 而龙誉竟是出乎意料的没有还口,而是得意将脸靠在烛渊肩上,搂着烛渊的脖子无谓笑道:“那又怎么样,反正都是王八犊子,你陪着我,我也陪着你,谁也不嫌弃谁。” 烛渊不在说话,眸光却慢慢变得深沉。 他决定了要做一件事情,待他完成这些年的坚持之后。 烛渊才堪堪走到萦绕着暖雾的偏庭池子边,龙誉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烛渊背上蹦了下了,飞快地窜进了温暖的池水中。 池水很温暖,龙誉冰冷的身子很快变得暖和起来,而后转身面向着池边方向,将头露在水面上,看着正坐在不远处石凳上的烛渊,只见他双眸微闭,两指轻按着眉心,似困乏,又似有心事。 “阿妹,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你体内眠蛊的变化么?”烛渊敲起腿,将手肘抵在腿上,掌心撑着下巴,看着池水里的龙誉,神情有些似笑非笑。 龙誉微微蹙眉,将手移向心口,垂眸,片刻,才有慢慢抬眸看向烛渊。 她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她以为这再寻常不过,每每他靠得她愈近,她体内的眠蛊便都会有反应,昨夜至今她的心跳确实有些奇怪,不同以往任何他靠近她时的感觉,却也无甚在意,而他现在这么一问,难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阿妹,你的蛇阿姐在昨夜死了,尸人已经暴走,而你,就是她所制造出的所有尸人的目标。”烛渊嘴角轻勾,“如此,阿妹你说,你的蛇阿姐放过你了么?” 在听到沙耶娜已死的消息那一刹那,龙誉浸在水中的身体僵了僵,而后她却笑了,如释重负一般,“幸好蛇阿姐的目标是我,而不是那些无辜的村民。” 烛渊平静地看了龙誉良久,不笑不语,随后才浅浅笑了,“这样才是真正的阿妹。” 爱苗疆,胜过爱她自己,没想到,他看上的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那阿妹与我一起做一件事情如何?”烛渊站起身,慢慢走向龙誉,在池边蹲下了身。 “你这个公王八犊子想要做的事情,我这个母王八犊子岂有不相随的道理?”龙誉笑着甩甩被水湿了的长发,故意甩了烛渊一身水。 烛渊伸手捏住了龙誉的鼻子,浅笑道:“那么我让阿妹把如今正向圣山围涌而来的尸人引到王都,阿妹敢么?” 龙誉的鼻子被烛渊捏得呼吸不得,抬手正要拍掉烛渊的手,听到他的话,动作不禁僵住,睁着澄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当然,我这个公王八犊子不会让我的母王八犊子只身涉险。”烛渊冰冷的五指轻轻抚过龙誉的脸颊,笑得温柔,“我与阿妹一起,阿妹敢么?” “当然敢!”龙誉巧笑嫣然,无畏无惧,更无疑惑。 烛渊眸光微颤,笑意更甚,“难道阿妹不想问我原因么?” “得了吧,就阿哥你这小气吧啦的脾性,就算我问,你肯定也不会告诉我。”龙誉撇撇嘴,双手捧水淋着自己微微露出水面的双肩,所说的话听似抱怨,而面上却是笑得眉眼弯弯。 “阿妹真是聪明。”烛渊淡笑,那样的原因,他选择不告诉她,因为他明白自己也会害怕,所害怕的竟是她知晓真相。 因为,他的的确确是命带凶煞。 “可阿哥是想要做什么?” “我想,阿妹是知道的,或者说阿妹是猜得到的。”烛渊浅声说着,转身向身后的石桌走去,拿起了摆放在桌面上叠放整齐的衣服又重新走回池子边,将手中衣物往前一递,“阿妹暖够了就赶紧起来,难道阿妹要在这池水里泡到尸人围到你面前来才起来么?” 龙誉连忙站起身,扯过被烛渊连同衣物一起拿在手中的棉布巾裹在身上将身上的水珠擦干,然后急急忙忙地套衣物,套到最外件的袄子时,龙誉蹙眉,“这不就是我昨天穿的衣服吗?” “正是。”烛渊笑吟吟。 龙誉眉毛抖了抖,“你不是说拿去洗了吗?” “哎,这么浅显的谎话一般只有脑子不够用的人会上当,譬如,我的小阿妹。”烛渊说着一边含笑往后慢慢退步,以避开龙誉易暴易怒的尖牙利齿。 “烛渊!你就是一小肚鸡肠的白面小男人!”龙誉咆哮,踮脚去追烛渊。 “多谢阿妹夸奖。”烛渊边快速移步边笑,“不过我已经不小了,小男人这个词似乎不太贴合我,阿妹还是换个词为好。” 烛渊在前飞快瞬步,龙誉在后紧追不舍,一路往圣教总殿的方向而去。 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圣蝎使脚步匆匆跟在大祭司身后前往总殿而已,并未形成什么令人误解的举动。 到了总殿外,烛渊突然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微微侧转头对正赶上自己的龙誉道,“阿妹,我们圣山有贵客呢。” 龙誉一时忘了自己穷追猛赶烛渊的目的,在听烛渊说话的同时抬眸往总殿望去。 只见一个俏丽的身影正向他们的方向快步而来,然而她原本巧笑嫣然的娇颜在一看到烛渊身旁站着的龙誉时,眼神不禁变得凌厉,面上的笑颜顷刻消散,盯着龙誉厉声叱问道:“你这个女人是谁!?” 139、她不怕死,就只管来 环佩叮噹,声声悦耳,然女子本该甜美的声音却高高在上得令人止不住生恶。 “你是什么人!?”碧曼声色俱厉地看着龙誉昂着下巴用宣布一般的口吻道,“离我的男人远一点!” 龙誉眸中的惊讶一闪而逝,不温不冷地淡淡看了身旁的烛渊一眼随后便将目光往四周巡,似乎没有看到趾高气昂的碧曼一般,冷笑开口:“不知左长老可在?” “圣蝎使可是有事找我?”布诺微皱着眉从他们身后走上来,他厌恶这个公主,只怕不止他而已,整个圣山的人只怕都会厌恶从王都来的人。 “没事,不过是想和左长老说说,山下的巡守之人是不是该换换了?此等疯野狗怎么能随便放到山上来。”龙誉看叶未看碧曼一眼,嫌恶道。 “你竟敢侮辱本公主!?”碧曼岂有听不懂龙誉话外之音的道理,登时火冒三丈,立刻抽出挂在腰间的软鞭,“啪”地用力一甩,猛地抽向龙誉的脸,凶狠道,“看本公主不毁了你那张脸!” “啪!”长鞭如厉风急抽象龙誉,只听一声响,就在碧曼得意地以为她成功将龙誉的脸抽毁之时,竟见龙誉徒手握住了她甩出的软鞭令她扬在嘴边的笑意在瞬间僵掉。 碧曼彻底被激怒,将所学本领全部用上,将气力灌注在长鞭上,用力甩臂以图将龙誉的手掌抽碎,可她见到的竟是龙誉无动于衷地仍旧抓着她软鞭的另一端整冷笑看她。 “公主,你尝过这软鞭的滋味吗?”龙誉冷笑,嗤之以鼻,五指突然间用力,碧曼只觉拿着软鞭的整条手臂麻得失去了知觉,不能自己地送开了软鞭,与此同时,那长鞭在龙誉手里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向她抽来,令她心中大惊,已是竟忘了躲闪。 “啪——”一声鞭子抽到皮肉之上的刺耳声在前殿广场上回荡开,抽打声之凌厉仿佛能看到皮肉绽开的情景。 然而,怔怔的碧曼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因为有一道身影在鞭子抽到她身上之前挡到了她的面前。 独空平静地站在碧曼的面前,一道血印自他的右眼角一直延伸到脖子上,毁了他那张平凡的脸。 烛渊淡然观之,龙誉则微微皱起眉。 在独空挡在碧曼面前的那一瞬间,龙誉本事可以收回手,可是她不想。她想看看这个平平淡淡的大巫师究竟有多在乎这个无理取闹的野蛮公主,看来,她在他心中地位不浅。 “你走开!我不用你帮我挡!”碧曼回过神的刹那猛地推了独空一把,愤怒吼道。 龙誉下手不亲,独空脸上血口破绽,猩红蜿蜒,如一条血红小蛇巴在他脸上,衬得他平凡的脸膛苍白无色,被碧曼这么用力一推,往前踉跄了几步,面色苍白神色却不改。 “大巫师,我真怀疑你瞎了眼。”龙誉冷眼看着这一幕,将手中长鞭扔到了独空脚边,冷声道,“大公主是吧,忘了告诉你,我龙誉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王都的人,你应该庆幸我没有打死你,若你还敢在我面前甩鞭子,我不介意把你身上每一个关节一一折断。” 烛渊浅笑,依旧作壁上观的态度,布诺又恢复了他的严肃脸,紧拧的眉心却是舒展开了。 碧曼气得发抖,这个女人,居然敢不将王都放在眼里!刚要开口,独空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圣蝎使勿怒,公主只是性子顽劣些,并无恶意,独空在此代公主向圣蝎使赔不是了。”独空平平静静的声音有种温雅之味,然每次听在碧曼耳里都令她觉得心烦。 “独空你给我退下!不用什么事都用你来帮我说话!你不是我什么人!”碧曼怒斥,“这个女人,我怕她做什么!?” 可碧曼的话还没说完,她只觉后颈被人用力一击,昏了过去。 独空立刻将扬起的手放下,扶住了碧曼软倒的身体。 烛渊从独空身边走过,未作停留,甚至未看他一眼,走进总殿。 龙誉亦走了进去,布诺离开了殿前广场。 “大巫师这一回把大公主带出来是不打算让她回王都去了么?”烛渊在总殿内坐北面南的石椅上坐下,斜倚着身子撑着额不咸不淡地看着正抱着碧曼的独空。 独空迎着烛渊的目光,诚恳道:“我希望届时大祭司可以放过公主,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者无罪么?”烛渊轻轻一笑,“那大巫师就不怕她恨你?” 独空默不作声。 “若我说我不稀罕她的命,大巫师是否又该请我断了她那不该有的情感?”烛渊嘴角的笑容慢慢变深。 独空眸光微微一抖,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虽然我想,可我知道大祭司不会。” 他们其实都一样,恨不得王室的人都生不如死,可生命总有意外,碧曼或许就是他的意外。 “或许这就是命定,命定他们欠我的,要全都还给我。”烛渊笑意深深,空荡仅他们三人的大殿只有两人的声音浅浅回荡。龙誉听着他二人令她不明所以的对话,眉心越蹙越紧,别的她倒是听不明白,可碧曼对烛渊伤心了喜欢了这层意思她到死听明白了,不禁站到独空面前三部距离之处,扬眉看他,问道:“怎么?大巫师你的女人想抢我的男人?” 直白的话让独空怔住,带着血痕的脸慢慢变红,一幅尴尬之态,烛渊则是轻笑出声,“若真是如此,阿妹又当如何?” “她不怕死,就只管来,”龙誉未做思考,张口即答。 烛渊笑声高扬了一份,看向独空,“大巫师,可听明白我阿妹的话了?” 独空从怔愣中回过神,脸上红云消退,浅淡一笑,“当然,圣蝎使是绝不可能将祭司大人让给他人。” “笑话!”龙誉嗤鼻道:“难道大巫师愿意将你的女人拱手让人?比如说,你怀里的女人?” “公主不是我的女人。”独空苦涩一笑。 龙誉嗤鼻声更甚,“孬货!喜欢就承认就去争取,像你这样,换作是我,我也不会将你看上眼。” “或许吧。”独空并未回驳龙誉的话,这让龙誉觉得她的一记硬头打在了棉花上,软趴趴的无处使劲堵得很。 “阿妹,不是人人都可以如你一般无所顾忌,说爱就爱,说抢就抢。”烛渊浅笑淡淡,龙誉回头看他,却见他的笑容变得得意且有些无赖,“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像阿妹一样能遇到我这么好的阿哥。” “……”虽然心下无话,龙誉还是移步到了烛渊身边。 或许也是,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一个对的人。 独空看着烛渊二人,搂着碧曼的手不禁紧了紧。 “大巫师此次来,是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么?” “是的。”独空的手紧了紧。 “二十年的坚持,你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结果了。” “是。” “决定好了?” “嗯,决定好了。” 烛渊静静看了独空片刻,缓缓站起了身,浅笑:“来,阿妹,我们可以走了,包袱,想来曳苍已帮我们准备好了。” 烛渊走到殿门顿了顿脚步,转身看仍定在原地的独空很是好意地提醒道:“大巫师,可要跟紧我们,可要当心我的阿妹一个不开心,把你的女人扔去喂尸人。” 龙誉看着烛渊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有种想要上前握住的冲动,可她的手抬了抬,却没有勇气碰到烛渊的手,因为这是圣山,因为对方是他,所以她不能再随心所欲如从前。 她可以不管自己是不是不能言爱说嫁的圣蝎使,可她不能不管他是圣山大祭司这个身份,她可以不顾及自己,可她不能不顾及他,他说圣山众人心中的圣神,她不可以毁不能毁。[.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可她却不喜这种想靠近却不能靠近的感觉,总觉不安心,尤其在眠蛊在体内反应之时,更有在她不知小哥哥是否命不久矣的情况下唯觉只有他能给她安心,却连握手都不可。 蛇阿姐、尸人、小哥哥……出了总殿,曳苍已是提着两只包袱候在殿门旁,眼神从龙誉身上闪过,才恭敬地将手中包袱递给了烛渊:“大人。” 烛渊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将手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而后轻轻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看向稍跟在他身后的龙誉,身子微微晃了晃,道:“冷呢。” 龙誉闻言看看曳苍,在看看烛渊,忽然觉得他给她一种风吹就倒的感觉,冷风吹撩起他垂在耳边的发丝,衬得他本就白皙的面庞有种苍白感,龙誉立刻凑到烛渊身前,瞧稳了殿前广场的守卫皆是背对着他,拨开他的衣襟瞧了瞧,一瞧,脸立刻黑了。 “穿这么少?冻死你活该。”龙誉用指尖拨着数烛渊外褂下的衣物,眉毛抖了抖,两件!? 龙誉似不相信,又拨了一遍,烛渊笑:“阿妹别数了,我确实突然忘了多穿两件。” “……”独空觉得,也许天下间,也只有大祭司一人在这种时候还说得出这种话。 “……”曳苍心里鄙视,大人,你这理由够假。 龙誉扯过曳苍手里的包袱,扔到烛渊身上,用命令的口吻道:“穿!” “如此多人,形象不好。”烛渊拒绝。 “那你想怎么样!?”龙誉开始咬牙。 “我还是比较喜欢大氅”烛渊终于说到重点。 “冻死你正合适!”龙誉狠狠咬牙,大步往前走了几步,状似毫不在乎,可走出几步之后又回过头恶狠狠瞪了烛渊一眼,喝道,“等着!” “我要用那一领白色的,千万别拿错了那一领黑色的。”烛渊不忘对着龙誉的背影补充。 寒风凛冽,烛渊嘴角笑容在龙誉离开的瞬间消失干净。 “有什么事,就说吧,让大巫师听了也无妨。”烛渊走下了殿门前的石阶。,有些漫不经心问道。 曳苍提着包袱随在其身侧,严肃道:“中原武林大乱,藏剑庄主死,藏剑少主似身中奇毒,命将不长。” 独空将昏迷的碧曼背到背上,听闻曳苍的话有些微惊讶,却不伤心,因为他关注的从不是武林之事。 “狗咬狗么?”烛渊满意一笑,负手往前轻移步,“呵!中原人一向喜欢如此,不对,应是自古如此,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我教如今在旁乐得观看,叫什么来着,大巫师可知?” “若独空没有记错,这句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独空虽对武林之事不伤心,但烛渊问话,他不可不答。 “呵呵……正是如此。”烛渊昂头看了看天,只见天空灰蒙蒙暗沉沉的,似乎又有大风雪要来临。 曳苍虽对中原问话不大了解,但听独空所说的话,还是或多或少地从字面理解一些,中原武林各派相争,有利的必然是圣山,这绝不会错。 “山下情况如何了?”烛渊敛了敛眸,问道。 “正要和大人说。”曳苍今日是难得的正经,“大人下令不得斩杀那些尸人,若尸人的数量再增加,只怕哨卡就要收不住了。老左已经到山脚去了,应该、还能抵挡那些暴走的尸人。” “还有……”曳苍欲言又止,眸中有愤恨之色。 “还有就是,尸人里有圣山教徒的亲人朋友,是不是?”烛渊声音淡淡,令人听不出他心中所想,“昨夜之事你今日才与我说,证明打架都知语气让被制成尸人的亲人朋友或者做傀儡,不如让他们真正死了解脱,告诉他们,我会替他们完成这个心愿,也会将制造尸人的黑手找出来替他们可怜的亲人报仇。” 烛渊顿了顿继续道:“顺便再告诉他们,不必慌,圣山不会因这些尸人而毁,苗疆更不会因这些尸人而乱。” 烛渊说完,从曳苍手中拿过了包袱,不徐不急道:“去吧,我稍后便也到山脚了。” “是,大人。”曳苍向烛渊微微垂首,脚步如飞般往山下的方向冲去了。 他相信大人所说的话,圣山众人更相信大人的一言一话,圣山不会毁,苗疆更不会乱。 “没想到祭司大人也会在意圣山在意苗疆。”独空走到烛渊身侧,平静。 烛渊倒不虚掩,轻轻一笑:“没有苗疆便不会有圣山,没有圣山便没有我这个大祭司,身份的存在,我还不至于想托举自己如今地位的一切被毁,没有圣山便没有如今的烛渊,要毁,也是我亲自来毁。” “至于苗疆,他人性命虽与我无关,可我也还没有到达见不得别人好的疯狂程度,我自然不会去关心,可我的阿妹似乎很是爱苗疆,只怕我不在意不行。”言及龙誉,烛渊语气里的冰冷少了一分。 “祭司大人便不害怕被反噬?”独空忍不住问。 他了解曾经发生在烛渊身上的事情,也明白他所有的想法,他以为他真的没有心,没想到他的心还在,还会跳,还残留着温暖,然而他也明白,他这样的人,一旦他的心被某个人捂暖了,那么为了那个人他便连改天逆命也在所不惜。 “反噬?”烛渊轻轻笑了,“我连死的滋味不知道都尝了多少次,何惧反噬?” “一个人呆的太久,久得忘了什么叫关心在意,而一旦得了某个人的关心在意,心便不知不觉间动了,也就不想撒手了。”烛渊淡笑说着,看向身旁的独空,“大巫师不也是如此么?” 独空被、烛渊的话反问得身子微微一颤,垂下了眼脸。 碧曼的脑袋外搭在他肩上,面朝向他的脖子,均匀的鼻息轻轻吐在他的脖子上,让他既安心又苦涩。 他从没多想过什么,以为内他知道,她会将他恨入骨髓,既然早就知晓结果,他便选择了没有开始。 苍穹灰沉沉,仿佛人世间无法消散的怨恨,抹不掉,推不开。 另一处,龙誉在往蚩尤神殿的方向狂奔,因为她不想那个白面小男人被冻得更白,一边跑一边不忘心底碎碎骂着烛渊。 “龙誉!”突然,路旁萧索的树丛中跳出了林蝉蝉,饶是龙誉听力好,可在此等一心一意念着只想快些拿到大的情况下还是林蝉蝉吓住了。下意识地抬手就要攻击对方,在看清这突然窜出的人是林蝉蝉时猛地刹手。 “蝉小妹,难道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龙誉没好气地轻怕了林蝉蝉一脑瓜子,而后她发觉林蝉蝉有些不对劲,不由问道:“蝉小妹,你不会真是软绵绵的大小姐吧,才拍你这么一下你就不行了?” 林蝉蝉只是低着头不作声,似乎,还在啜泣。 龙誉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严肃道:“是不是曳苍那个王八蛋欺负你了?我带你去找他!” 龙誉此刻来了大姐的气势,蚩尤神殿也不去了,拉住林蝉蝉的手腕就往来时的方向拉。 “不关曳曳的事!”林蝉蝉连忙拉住了龙誉,龙誉的凶悍劲她是知道的见过的,她怎么能让龙誉就这么冲去找曳曳给凑了。 “那你哭什么?”龙誉盯着林蝉蝉有些微红肿的眼眶,眼神冰冷。 对于林蝉蝉她是真心喜欢,真心当作蝉小妹来对待,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将她喜欢在意的人欺负了去。 “龙誉……”林蝉蝉紧紧抓着龙誉的手,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仿佛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才艰难地断断续续道,“龙誉,我大伯……我大伯快要……死了……” 龙誉怔住,林蝉蝉无声淌泪,抓着龙誉的双手不停颤抖着。 龙誉说不出自己心中感受,那个男人,要死了?她明明那么很那个男人,为何听到他快要死的消息竟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她不是期盼着他死的吗?为何现在却不觉得满意呢? “你听谁说的?”良久,龙誉才慢慢张口,然而出口的声音竟是令她也意想不到的低沉略带沙哑,心底反反复复只有几句话,那个男人要死了?那个害了她的亲阿娘害了苗疆又不要自己的那个男人,真的要死了?真的……会死? “我今晨偷偷听到曳曳和布诺说的,他本不愿告诉我,怕我伤心,可我想要知道,他就告诉我了,就说了两句话,中原武林乱了,林龙快要死了,曳曳不会骗我的,武林乱不乱不管我的事,可是最爱的大伯却快要死了……”林蝉蝉愈说双手颤抖得愈加厉害,她在害怕。 龙誉轻轻拂开了林蝉蝉的手,冷淡道:“蝉小妹,这不关我的事。” “龙誉!”林蝉蝉又抓住了龙誉的手,抓的紧紧地,生怕她会再拂开她的手一般,颤声道,“龙誉,我记得我小时候经常问我大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说我长大了我替他完成,大伯就温柔地笑着说我完不成他的愿望,因为他的愿望是想再见到他画卷上的女子一面。” “龙誉,我知道你见过我大伯书房里的那幅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大伯的画中人,也不知道你和那画中人是什么关系,可我知道你是我大伯想要见的人!” “我不知道你和我大伯只见发生过什么事情,或许你和我大伯只见在仇怨也不一定,可我仍然想求求你,求你去见我大伯最后一面。” “我不会去的。”龙誉无情回绝,因为她恨他。 “龙誉,我求你,否则我大伯只怕连死都不安心,我求求你!”林蝉蝉颤抖着说道最后竟朝龙誉直直跪了下来! “蝉小妹!”龙誉大惊,连忙要扶起林蝉蝉,奈何林蝉蝉仿佛铁了心一般龙誉若不答应,她便不起来。 “龙誉,我大伯不是坏人,他是一个很温柔和你温柔的人,他很爱画上那个叫犹纳的姑娘,他把自己困在林府后院二十年,孤单了二十年,他只求有生之年能再见到画中人,我再也回不去中原,所以我求求你,替我见我大伯最后一面好不好?替我告诉他我嫁人了,曳曳对我很好,圣山的人也很好,我会一直很好很好,可不可以?”林蝉蝉怕龙誉不愿听而打断她,急急说完,大冷的天,她额上竟有薄薄细汗沁出。 “蝉小妹,你知道我和你大伯之间的恩怨有多深吗?”龙誉握住了林蝉蝉的手,声音低沉道。 “龙誉,我求你!”林蝉蝉哽咽一句,给后挪开一步,作势就要给龙誉磕头。 龙誉在她的额头磕到地面时蹲下身双手钳住了她的双肩,制止了她的动作,沉声道:“我答应你。” 答应她,去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也好,让她亲眼见证他生命的终结,让她亲口和阿娘说,那个害了佑纳的男人,终是死了。 “龙誉,谢……”林蝉蝉立刻喜上眉梢,然而她的一个谢字还没说完便被龙誉打断了。 “蝉小妹,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感谢,我亦不想和中原扯上任何关系,你有你的理由,而我答应你也有我的理由,所以,不需要感谢我。” 龙誉说着,钳着林蝉蝉的双肩将她从地上弄了起来,道:“我有任务要去做,我会尽快赶往益州。” 说完,龙誉不待林蝉蝉说话,转生继续往蚩尤神殿的方向去了。 中原武林大乱,那个男人快要死了,中原会否发生变格。 藏剑山庄会如何?小哥哥又会如何? 140、蛊王的天下 龙誉见过林蝉蝉之后便有些神思恍惚,以致她忘了烛渊还有独空正在等她去往王都,臂弯里挂着烛渊的大氅,垂着眸,脚步缓慢又有些漫无目的,若非有教徒匆匆跑来寻她,道是祭司大人找她,她或许走到夜晚都走不到山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尸人已然疯狂,猩红的双眼如同沁血,被砍伤了不知疼,只面无表情地向圣山上的方向冲杀,在冷意森森的领子间如同潮涌,竟有上百人之多,且不知还有多少尸人也正往圣山往龙誉所在的方向积聚而来。 圣山教徒在抵挡,可面对曾经的同胞如今的傀儡,他们痛苦,他们内心挣扎,即便知道这些尸人不再是人,即便知道让他们死了比如此活着强,他们仍然无法向其举刀,山脚,猩红的血不可避免地落了一地的斑斑点点。 烛渊便站在一干教徒的最前端,左臂平展,倏地在身前划开一个弧度,整片林子即刻发出嗡鸣,枝抖叶落,寒风如刀,俯身向山上飞掠来的尸人被他阴冷迅疾的风刀往后扫退几步,肚腹被风刀割裂,红黑的血泊泊淌出,仍旧面不改色,继续往前掠来,其中一名手握长刀的黑衣尸人脚步如风,跃上半空,举刀向烛渊面门劈来。 烛渊非但无动于衷,更是将举起的左手放了下来。 众教徒大惊,冲上前来就要护卫烛渊,惊慌道:“大人!” 他们尊拜大人,大人虽未说一句话,大人虽只是站到了他们身前,可他们知道大人无声中的有声。 曳苍大人方才的话他们都听得明白,大人会替他们守住他们想要守住的一切,他们几乎不曾见过大人,但他们相信大人,所以他们绝不能让大人受伤!还是为保护他们而受伤! 烛渊面无忧色,而是轻轻扬起嘴角,因为就在尸人手上的长刀要劈到他脑门上时,另一把长刀自他身后急飞而来,准确无误地刺进了尸人心口,刺穿了他的身体。 尸人砰然倒地,众教徒惊,只见一道黑影自山上的方向飞到了烛渊身边,将他挡在了身后! “圣蝎使!?”教徒在看清来人是龙誉时,又是一惊,与此同时,他们紧拧的心稍松了一口气。 圣蝎使虽然年轻,可手上功夫了得,毒术了得,蛊术也了得,加之脾性好,对谁都和颜悦色,和谁都能有说有笑,像阿姐像阿妹又像弟兄,短短时日,圣山人人都喜欢这个圣蝎使,原本还对她作为圣蝎使有些不满的教徒也喜欢上了她,平日里如同一家人一般,相处融洽得时常欢声笑语,如今看到她竟只身挡到了祭司大人身前,心中对她的好感又是噌噌上升了好几分。 然而,他们见到的只是龙誉奋不顾身地保护烛渊,却不知方才那一刻她心中的惊慌,她明明知道这个白面小男人就是在等她出手救他,她也明明知道这些尸人根本伤不了他分毫,可看到那闪着寒光的长刀向他劈去,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心慌。 “阿妹要是再晚来一步,我这脑壳可能就被分成两瓣了。”烛渊看着巍然不动站在自己面前替他挡开尸人所有攻击的龙誉,压低声音笑了,“啧啧,两瓣哪,阿妹想象一下,那是什么样子呢?像瓜被开瓢一样?想想就觉得丑,对吧,阿妹?” “……”龙誉很想一掌就把烛渊的脑壳开成瓜瓢,可她却无暇分心,她要对付周遭的尸人。 这些尸人,身手皆阴毒有力,虽与她所交手过的“四鬼”有差距,可数量却远多过四鬼,且如今竟一举而来,想来,蛇阿姐是真的恨极了她,毁了如此多苗民,不仅是想要她死,更想要她承受心的折磨。 一尸人一条命,即便他们已成为没有自我无法思考的傀儡,可要她将他们一个个挖心焚尸,看一地血流成河,看本该寻常生活着的苗民同胞在她手中化作齑粉,她做不到,她承认自己没有这种勇气。 而这些尸人,在龙誉出现的一瞬间,杀力尽数迸发,不再与圣山教徒交手,招招直劈龙誉,且招招狠烈阴毒,令那些不忍对其下手的教徒想帮龙誉与烛渊也不知如何帮,一时只能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紧拧着心观望着。 “哎,阿妹,其实你何必这么累一个个把这些尸人放倒呢?”烛渊如看戏一般看着龙誉面如寒霜地对付双目越来越猩红的尸人,无奈地叹了叹气,从她身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龙誉顿觉一股寒意蔓延至她全身,与此同时,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雄蛊在与他体内的雌蛊发生共鸣。 “眠蛊可是蛊王呢,没想到阿妹这般炼蛊用蛊的高手竟是不知是用眠蛊的力量,真是令我无奈又伤心,所以说,若没了我,阿妹该怎么办呢?”烛渊喜欢不合时宜地开玩笑,然而却是一边说着一边将龙誉的五指与他的五指形成十指紧扣,嘴角含笑,眼神却异常严肃,与她并肩站着,道,“难道阿妹不知炼制尸人最重要的就是偶人蛊么?” “只要有蛊虫存在的地方,都是蛊王的天下。”烛渊没有侧头看龙誉却是将她的手拢得稍紧一份,“如此,阿妹明白自己的力量了么?雄蛊,蛊王中的王,我的阿妹,我就在这里,雌蛊就在你的身旁,你尽可让你的蛊民都匍匐在你的脚下。” 龙誉只觉自己被烛渊握着的手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并且这种灼烧之感从她的掌心蔓延向她的手臂,蔓延向她的四肢百骸,掌心热汗猛沁出,身体里如有惊涛骇浪在翻卷,冲撞得她的身体好似下一刻就会碎裂开,心口突突猛跳,仿佛那一直栖息在她心中的雄性眠蛊要冲破她的血肉蹦出来一般,一时竟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平日里那自认不凡的炼蛊驭蛊之力好似沉到了脚底使不出来,眼看着尸人手中的利器皆对准她,不由咬牙急道:“说重点!” 她没养过蛊王,她不知道怎么运用蛊王的力量! “阿妹一向聪明,自己领悟。”一枚毒针从尸人方向射来,烛渊微微偏头躲开,顺手割断了一个尸人的脑袋,面对如此情况依旧如在玩笑,“阿妹还是快些回应雌蛊为好,否则我就要加入尸人一列了,届时阿妹来挖我的心烧我的尸体?” 雌蛊已发出对雄蛊的邀请,若是得不到回应,他则会被体内雌蛊支配,成为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并且,刀枪不入,沦为这世上真正的怪物。 而回应的方式,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可说,眠蛊有自己的感应,一旦说出口,一切便毁了,而他,也就真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王八蛋,现在不是你开玩笑的时候!”龙誉怒极,转头狠狠瞪着烛渊,烛渊眼眸微微一眯,拉着她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而在她方才所站的地方,七八滴红黑的血迅速没入泥土中,瞬时那小片地面龟裂,往下凹陷一寸! 腐骨血!遇肌即腐化成水! 龙誉眸光颤了颤,蛇阿姐,竟连这种阴毒之法都加之到了这些尸人身上…… 龙誉紧紧扣着烛渊的手,她手心如火,他手心却如冰,冷与热两股温度在两人紧贴的掌心间来回串流,龙誉心有急迫地看着烛渊,只见他略微苍白的脸上,薄削的双唇竟鲜红如血,艳艳如绯花,一眼,令她心跳猛烈得近乎窒息,不由自主地,抬起另一只手,勾住烛渊的脖子,踮脚,微微闭眼,不在乎周遭有些什么人有些什么眼光,吻上了烛渊殷红却冰凉的双唇。 圣山教徒被这一幕完完全全惊住了,独空背上的碧曼已幽幽转醒,见到这一幕一时间也呆住了。 苗疆之人皆知,五毒圣教大祭司不可有情爱,五位圣使及其使女亦不可言情说爱谈婚说嫁,如今的圣蝎使使女是圣山百年来的特殊,可是祭司大人与圣蝎使―― 怎么可能!?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静止的不知是在场的圣山教徒,更有那双目猩红的尸人,在龙誉亲吻上烛渊的一瞬间,皆如同折了线了的木偶,双臂与脑袋无力垂下,眸中猩红依旧,双手皆颤抖着,然而他们手中的利器却再无气力举起来。 烛渊微微弯起了嘴角,“阿妹,我的形象是完全让你给毁了呢,这让我日后怎么在圣山立足呢?” “那就是要命和要面子的选择了。”龙誉慢慢离开了烛渊的唇,面色阴沉沉。 她不是他,无论何时何地都笑得出都玩笑得出,她知道她这么做也许会使得圣山大乱,可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她感觉得到,若她不这么做,他下一刻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她不怕自己受伤,也不怕面对的尸人有多少,她只怕他受伤,怕他不在她身边。 烛渊没有回头看身后的教徒一眼,迈开脚步,从停止攻击的尸人群中慢慢穿过。 龙誉回头看了仍旧处于震惊中的众教徒一眼,咬咬唇,跟着烛渊的脚步走了。 “阿妹,我说了我要的是那一领白色的大氅,阿妹怎么给我拿黑色的那一领来了呢?”穿过尸人群,烛渊略微抱怨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龙誉低头看向自己臂弯,一领黑色大氅静静垂着。 ------题外话------ 大叔今天身体抱恙,码字像便秘,挤破脑都挤不出来,周末补上。 141、烛渊是我的男人 龙誉低头看向自己臂弯,一领黑色大氅静静垂着。 她拿错了?她明明记得她拿的是白色的,怎么会成了黑色的?可不管白色黑色,现在都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吧? “阿哥,这些尸人,就这么晾着?”手心失了烛渊的握拢,龙誉体内的灼热感瞬时消退,心跳归于正常,可她觉得不安,因为她觉得这些暂时无法动弹的尸人只是暂时不可动而已,不知何时会再暴动起来,她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留在圣山。 烛渊没有回头,亦没有答话,兀自往前走。 “烛渊!”龙誉咬牙,这不是他犯小气的时候! 然她的话音刚落,不知何时从独空背上蹦下来的碧曼便挡到了她面前,凶神恶煞。 “难道大公主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好狗不挡道’吗?”论情绪脸色神情的变化,龙誉比任何人变化得都快,前一刻她还冲着烛渊咬牙切齿,这一刻却可对着碧曼面色如霜,嫌恶冷笑。 “不知羞耻的女人!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一个不属于你的男人!”鉴于龙誉手上功夫确实比自己强,碧曼只能愤怒地用眼刀剜着龙誉,不敢再轻易动手。 “不属于我?那属于大公主吗?”龙誉眼中嫌恶更甚。 “我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我就越想要,我就一定要得到,就像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我也一定要得到他,他,我定要他成为我的男人!”碧曼声声高傲自信,“你身为圣山的圣蝎使,不允许有情爱,注定了他只能属于我。” “哈哈哈哈――”龙誉先是怔了怔,似乎对于碧曼说出的话极为不可置信,而后昂头狂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你――”碧曼觉得自己的颜面被龙誉踩到了脚下,怒不可遏,张口正要斥骂龙誉的狂妄,然而一句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咽喉便已被龙誉狠狠掐住! 独空大惊,想要上前劝止,然而龙誉一句冷意森然的话让他不敢再往前一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龙誉说,“大巫师,你若是再往前一步,我不介意送你一具尸体。” 独空明白这个情绪易变化波动的圣蝎使有着同烛渊大祭司不相上下的脾性,那便是一旦惹着了他们,管你什么身份,都会不计后果的将你捏为碎骨,况且他几乎没有任何手上功夫,想要硬搏是不可能的,那只会让碧曼的脖子断更早。 碧曼被龙誉掐着咽喉,面色慢慢变得通红,想要说话,却无法出声,双手抠着龙誉掐着她脖子的手以此减轻自己的痛苦,然而尽管她的指甲已经深深嵌进龙誉的手背,龙誉只是面不改色。 “自不量力一词真是在大公主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愚蠢无知的人一般都自认为天下无敌,就譬如大公主你。”呼吸慢慢变得困难的碧曼眼中,龙誉嘴角的冷笑比深冬的霜雪还要骇骨,“我爱苗疆,我爱苗疆的每一个人,唯独除了王都的人,若是大公主愿意,我不愿意将你的尸体扔到王都。” 龙誉五指间的力量更紧一分,碧曼面色更涨红一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咽气,独空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握紧,然龙誉却没有松手的迹象,反而捏着碧曼的脖子将她慢慢提了起来,“不要惹我,我虽不是最强,但捏碎你,我还是可以做到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滚。”龙誉说着,猛地松手,已然窒息的碧曼如同断线的偶人瘫跌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独空连忙来到她身侧,蹲下身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有不为人察觉的无奈与苦涩。 “大巫师,还请你不要带着你的女人跟我们一条道,否则就真像我阿哥所说的,我一个不高兴就把她扔去喂尸人,或者我亲手捏碎她的咽喉。”龙誉俯视着面前得了独空关心却还想要斥责他的碧曼,毫不给情面地将碧曼的面子踩在脚底蹂躏,“我今次放过你这截脖子,我给的是大巫师面子,我的的确确不把你这大公主当回事,所以日后滚得离我越远越好,若让我再看到你,我可以让你选择你喜欢的死法。[.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龙誉说着,声音陡然变得森然狠厉,“我不大方,所有敢对我的男人动心思或者惦记着我的男人的人,我都可以一一送她们一个好、下、场,懂了吗大公主?” 碧曼抬头瞪着龙誉,她不信身为苗疆人没有谁不匍匐在王都脚下的!不过一个五毒教算什么!一个大祭司算什么!?她一个小小的圣蝎使又算什么!? 可是她所有的怒火想要化为厉语出口却变成了阵阵咳嗽,她恨,她想要将面前这个两次辱她的女人给千刀万剐! “呵呵,不服吗?那好,大公主不怕死,就只管来试试。”龙誉不屑地最后看碧曼一眼,拍拍方才捏过碧曼脖子的手,嫌恶道,“真是脏。” 碧曼气得双目充血,浑身发抖。 “大巫师,我觉得你还是把你的女人再弄晕一次为好,不然我觉得你们上不了路。”龙誉从碧曼身边走过,善意提醒道,独空面色平淡,没有说话,碧曼刚刚缓过的气又急了起来。 龙誉走出几步之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过头一字一句坚定道:“忘了说,烛渊是我的男人,只属于我的男人,就算圣山不允许大祭司与圣使有情爱,可我决定的事情,即便天理不容,我也要逆天而行!” 独空内心震撼,抬头望向龙誉的方向,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他从没见到过哪个女子敢这么大胆坚定地把自己对一个男人的感情说出口,相比之下,他或许连她一个指头都不如,呵…… 碧曼亦是震惊,即便天理不容,也要逆天而行吗!? 换做是她,她能为了爱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吗?她不懂她是否爱那个名叫烛渊的大祭司,她只知道她看上的东西,她一定要抢到手! 龙誉冰冰冷冷地走出碧曼与独空的视线之后,立刻改走为跑,连忙去追不知已经走到哪儿去了的烛渊。 寒风刮面,龙誉紧捂着臂弯上挂着的黑色大氅,一边在密密林子里寻找烛渊的身影。 “阿哥――!”苗疆的寒风湿冷湿冷,仿佛能冷透到骨子里,冷飕飕的寒风灌进脖子里,龙誉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想到烛渊身上只穿了两件薄衫而已,不禁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唤他。 树林里只有风刮过的呼呼声,没有烛渊的回应,龙誉往掌心里哈了一口热气,而后冲着林子大声吼道:“公王八犊子――!” 龙誉这强力的一声吼,震得头上枯枝腐叶扑啦啦往下落,险些没把山林里冬眠的动物给吼出来。 “啊嘁――”一声响亮的喷嚏声在林子北边响起,在萧瑟冷寂的林子里显得异常清晰,龙誉嘴角一弯,连忙往喷嚏声的方向跑去。 很快,龙誉看到烛渊的身影,然而烛渊不仅没有停下来等她的迹象,反而愈走愈快,龙誉也不在意,脚步更快几分,很快便追上了烛渊的脚步。 “阿哥!”龙誉一靠近烛渊便逮着他往他背上跳,烛渊好像背后长眼似的,在龙誉就要扑到他背上的一瞬间别开身子让龙誉扑了个空,龙誉往前踉跄两步险些栽倒,烛渊装作看不见继续走,谁料龙誉一个扭身就章鱼巴一样地巴到了他身前四肢紧紧扣着他的四肢,并且还在慢慢往下滑,烛渊依旧当她不存在,任她巴在自己身上也继续往前走。 随着他每走一步,龙誉的身子就往下滑一分,每每当她的臀部将要滑到他的膝盖时,她又往上挪挪,然后又往下滑,接着又往上挪,如此七八回,龙誉似乎乐此不疲,烛渊却停下了脚步。 “太重了,我走不去了。”烛渊沉着脸抱怨道。 龙誉立刻从他身上蹦下来,抖开垂在臂弯上的大氅,作势就要劈到烛渊肩上,却被烛渊别身避开,龙誉只当没看到烛渊拒绝的举动,继续将手中的大氅往他肩上披。 “我说了我要的是那一领白色的。”烛渊拧眉,依旧避开。 “我拿的确实是白色的,大概是天气不好的缘故,一下了山就变成了黑色。”龙誉好耐心地再一次为烛渊披上,这一次烛渊没有再避开,任她将大氅披到了自己肩上,看着正在替他系带子的龙誉,煞有介事的问道,“那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阿妹记得叫我也看看。”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龙誉替烛渊系好大氅带子后,不忘替他将风帽戴上,而后自己钻进了大氅里,贴着烛渊冰凉的衣物搂着他,掌心轻轻摩挲着他的背,似在为他取暖,用脸蹭了蹭他的胸膛,哈气道,“好冷,暖暖。” 烛渊眼神慢慢变得柔和,站在原地任龙誉帮他取暖,抑或说是相互取暖。 “阿哥,那些尸人怎么办?我觉得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杀过来。”直到龙誉觉得烛渊冰冷的身子被她捂得稍稍有了些温度,且没有听到那个令人厌恶的公主跟上来的动静,才从大氅里烛渊的怀里钻出来,问道。 “阿妹,你去拿大氅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烛渊答非所问。 龙誉微微一怔,笑着摇头,“没想什么,阿哥问这作什么?快些回答我的问题!” “阿妹是遇到了什么人?听到了什么话?”烛渊垂眸看着龙誉盈亮却带着些微闪躲的眸子,面上表情淡淡。 “是我先问你在先!”龙誉怒了。 “那阿妹就等着尸人来包围你吧,不过半柱香,他们就会涌到你身边来了,阿妹现在要不要快跑?”烛渊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大氅,脚步微移,瞬间往前扯开了与龙誉一大段距离。 龙誉将手放到了心口,是她控蛊之力还不行吗? 而蝉小妹交托给她的事情,她能对他说吗?他能答应吗? 说,还是不说? ------题外话------ 美丽的周末成了大叔的补字日,菇凉们,为大叔苦逼的周末哀悼! 142、我今夜要奴役你! 果如烛渊所言,不过半柱香时间,安静下来的尸人便又如潮一般往龙誉之所在涌去,自苗疆的各个方向齐聚而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龙誉不知独空那个受气包用了什么法子把碧曼弄走了,总之没在跟在他们身后,不然以她的脾性,真的有可能一掌就把她的命给收了。 龙誉手上功夫好,脚上功夫也不赖,她虽感受得到尸人再次暴动着向她涌来,可要追上她的脚程却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可她不是可以不眠不休不痛不疼的尸人,如此狂奔,她是需要停下休息的,而一旦她停下休息,那尸人就会离她越近一分,那么她的危险就会多一分,以致她不得不毫不停歇地往王都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本可以不这么气喘吁吁不得停歇,因为只要雌蛊和雄蛊并肩而立,必可让尸人再次停下甚或匍匐在她面前,可是那个白面小男人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硬是和她拉开远远的距离,让她始终追不上他的脚步,更别说碰到他的身体与他体内的雌蛊相感应。 龙誉一直看着在她前方不远处烛渊的背影,每次想要追上,可每每就在她要追上烛渊脚步的时候,他与她的距离又在一瞬间拉开了,如此反复几次,龙誉认了,感情这白面小男人又是小气吧啦的劲儿上头了,不再去追赶他的脚步,不过随着天色渐渐转黑,龙誉开始觉着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这才想起她今儿还吃过一星点东西下肚! “烛渊你给我停下来!”龙誉隔着衣服揉搓着自己的肚皮,只听“咕”的一声在静寂的山林里异常突兀,只见烛渊身影未停,龙誉咆哮,“烛渊!我饿了!我死了!” 烛渊依旧未停,龙誉不仅在原地站定了脚步不跑不走了,更是一屁股在冰冷冷的地上坐了下来,昂头冲着马上就完全黑下来的苍穹吼道:“不知道今早是哪个王八蛋说得比唱的好听,不让我只身涉险,呸!呸!呸!现在就先要饿死老子!天地——” 然,龙誉嘴中的“指证”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觉额头被一小包东西砸中,低头一看,一个白棉帕裹着的物体正跌落在她身边,状似……其中裹着馒头。 “哈——”龙誉立刻得意地眉笑颜开,抓起了滚落在身旁的小小白帕包裹,打开,果然是馒头,还是三个,虽然是冷了的,不过也总比刨树皮来吃好,于是抓起一个馒头便塞到了嘴里,昂头看着此刻已站在她面前,手里提着两个包袱的烛渊,问道,“阿哥,有没有带酱萝卜?” 烛渊眉毛跳了跳,龙誉立刻嘿嘿笑,“没有就算了,这次就原谅你吧,下次记得带上。” 烛渊的眼角跟着跳了跳,龙誉将咬了一口的馒头往烛渊面前一递,嘴里嚼着馒头口齿不清道:“阿哥要不要吃?” 烛渊看着那沾在馒头上的涎水,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嫌弃,龙誉果断把馒头收回来了,又咬了一口,哼声道:“我还不想给你吃呢,浪费。” 龙誉的话刚刚说完,烛渊便向她伸出了左手,龙誉眉毛抖了抖,于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白帕子里包着的馒头拿起一个放到烛渊手心里,心下十分愤怒,可恶的白面小男人,老子的嘴你都啃了竟还敢嫌弃老子的口子,改日老子就用口水淹死你! 可烛渊得到龙誉大方“施舍”的馒头后并未收回手,只是垂眸凉凉淡淡地看她津津有味地嚼着馒头,龙誉又啃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馒头之后才发现烛渊并没有收回手,不禁抬头看看烛渊,再看看他手中的馒头,于是将他手心里的馒头收了回来,取而代之的是在他手心里放上自己的手。 他的手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左手轻握住龙誉的手,右手掌心向里轻贴在心口处,眼眸慢慢闭起,脸上无一丝笑意,而后右臂往前平展开,手腕轻旋,越旋越快,紧着在他猛然睁眼的刹那,右臂猛地在身前水平划开一个弧度,林子嗡鸣,龙誉只觉一股强烈的震麻感从她脚底直冲脑门,令她嘴里叼着的馒头跌了下来,心口暴胀欲破。 在他们视线之外的林子周遭,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哀嚎震穿林子,苍穹唯余的一丝昏暗之光在这一瞬间消散,茫茫天地陷入了夜的黑暗之中。 龙誉无心思再啃馒头,而是抬起另一只手轻按上自己心口,感受着身体里灼灼上升的体温和突突直跳的心跳,黑暗里她看不见烛渊的面容,只紧紧回握着他的手。 这就是……他的控蛊驭蛊之力……?竟是强大到如此地步! 她体内雄蛊的力量在迸发,以致她的身体此刻如火烧火燎一般滚烫,而他的体温却与她正正相反,冷得如同寒天冻地,让她想要贴近再贴近,以缓解她体内的滚烫。 可就在龙誉拼命想要向烛渊靠近之时,烛渊却松开了她的手,一股失落与空虚感即刻蔓延她全身,体内灼热更甚,在这样的深冬竟热得她想要将自己撕开。 “啵——”火石摩擦燃起火苗的轻响,烛渊单膝蹲在地上点燃了绕了火棉的枯树枝,将火石收进包袱里,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拿着火把,不冷不热地看了龙誉一眼,起身走了。 龙誉赶忙站起身时不忘将剩下的两个馒头重新包好抓在手里,蹭蹭跟上了烛渊。 “嘿嘿,阿哥,我真怀疑你这包袱里什么都有。”龙誉接着这好奇的机会往烛渊凑近一分,以吸收他身上的冷意,烛渊没有避退,然而龙誉却觉体内温度不减反增,令她不得不将身上的袄子给脱了下来,寒风灌体,瞬间让她觉得无比舒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烛渊的眸光却冷了冷,借着手中火把的光照找寻着附近何处有可暂时歇脚之处,可走了许久却未寻到山洞,反倒是龙誉将自己身上的衣裳剥得只剩下一件里衣,使得烛渊平展的眉心不禁微微蹙起。 突然,一间搭建在矮山脚下的小木屋隐隐约约映入眼帘,烛渊眉心更蹙紧一分,走近了些瞧,只见盖顶的茅草已经变得稀薄,整间木屋在寒风中有种随时都有可能被吹塌的感觉,陈旧腐朽的门一推即从门框上脱落,小小的木屋顶挂满蛛网,扑鼻满是灰尘的味道。 烛渊的脸顿时黑了,眼角猛跳,难道,真要在这儿!? 烛渊微微闭起眼,稳定自己的呼吸,好在这只是灰尘味大些,没有霉味已是好的了,好在墙角还有一堆干稻草,虽然颜色有变,也还能勉强隔寒,用上曳苍的话,出门在外,忍了,忍了。 可就在烛渊睁开眼时,龙誉已经毫不嫌弃地扑倒在了那堆满是灰带着少许霉味的干草堆上,吁了一口气笑道,“阿哥,今儿我们在这过一夜明儿再赶路对不对?正好正好,我正需要歇歇腿,再这么赶,我的腿就要废了。” 烛渊眼角再一次跳了跳,眼神定在龙誉身上,再慢慢移到她身下的干草堆,他不知他是要感谢这个将木屋搭建在这荒僻之处的人还是该指责他没事来这种地方搭屋子做什么,总之他现在没有这种思考的心情,而且他没有随遇而安的好习惯。 昏暗暗的火光中龙誉显然没有发现烛渊越来越黑的脸色,亮晶晶的眼睛将整间小屋子环视了一遭,最后惊喜地从干草堆上蹦起身,蹦向屋子的另一角,高兴道:“竟然还有干柴!省得我去捡了,看来这破屋子的主人有造福后人的美德。” “……” 龙誉说着,先将手中裹着白帕的馒头以及自己脱下的衣服袄子塞到烛渊怀里,而后将干柴一把把抱到了屋子正中央,摆好成堆,最后再拿过杵在一旁的烛渊手上的火把,蹲下身将干柴慢慢点燃。 只是龙誉在专心致志地燃干柴,点燃干柴后又去将那歪倒在地上的破木门给掩到门框上,好歹也能遮挡些风,而她没有发现烛渊也在内心挣扎地进行一件事,待她燃好柴堆之后,转身,险些没吓一跳。 只见烛渊将他肩上披着的大氅平平整整地铺到了干草堆上,而他自己则正在脱衣裳,此刻已经脱到只剩一条里裤! “阿哥你干什么!?”这回轮到龙誉眼角跳了跳。 然而,不得不说,这个白面小男人的身段是完美的,完美得她本就滚烫的身子似乎更滚烫了,竟使得她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阿妹又不是瞎子,不会自己看么?”烛渊看着龙誉一副难得傻愣的模样,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赤裸着上身慢慢走向龙誉,将她还拿在手中的火把拿过,扔到火堆上,贴近她的耳畔轻轻咬住她的耳朵,笑声淡淡,“阿妹的身子已经这般滚烫了,难道阿妹就不想做些什么?” 龙誉听闻烛渊的话,惊得往后跳开一步,险些一脚踩到火堆里,幸好烛渊及时搂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朝后带了几步,她的脚才得以完好无损,可龙誉看着烛渊的眼神却倏地变了,极其正经道:“你给我下药!?” 龙誉的话一出口,烛渊原本含着浅浅笑意的眼神登时完全冷了下来,冷冷将她往旁一扔,面部表情地转身,抓起方脱下的衣服便往身上穿。 龙誉发现自己的玩笑开大了,趁烛渊穿上衣服之前连忙从他身后搂住了他的腰,烛渊冷冷将她环在他腰上的手用力掰开,龙誉搂得紧,他就掰得用力,毫不手下留情,龙誉的手被他掰得疼,用脸蹭着他背后可怜兮兮道:“疼疼疼,阿哥,手要断了,断了以后就不能抱阿哥了。” 烛渊垂下了双手,不再掰她的手,龙誉像做错事的孩子,搂着他的腰慢慢从他身后挪到他身前,将下巴抵在烛渊胸口,昂头看他,弱声弱气道:“阿哥,我错了。” 好吧,她就不该惹这个小心眼爱别扭的白面小男人。 烛渊不看她,龙誉继续乖巧认错,认完错不忘踮脚舔舔烛渊凉冰冰的唇,滚烫的身体碰到他冰冷的身子就不想再离开,她知道这是动用眠蛊之力后的反应,并非他给她下药,而是眠蛊自身需要欢爱,那便需要他们这两个宿主发生些什么。 龙誉舔完烛渊的唇,才站稳脚,又踮起脚咬住了他的下唇,含在嘴里轻轻啃着,最后叼着他的下唇乖巧地笑着,声音难得的软绵绵,“我小气的阿哥,我知道错了,你给我吱个声呗。” “错在何处?”烛渊仿佛被龙誉啃顺了脾气,冷冷哼了一声。 “错在不该没有认真观察阿哥的脸色前就乱开玩笑,不该乱说阿哥给我下药。”龙誉回答得认真,说完双手环上烛渊的脖子,踮脚又在他薄薄凉凉的唇上轻啄一口,歪头笑道,“阿哥说我反省得对不对?” “那正确的应该怎么做?”烛渊还不肯完全买账,依旧直着腰任龙誉将她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有时觉得自己真是变了很多,竟然能宠她宠到任她妄为的地步。 龙誉将脚踮得更高,轻轻咬住了烛渊的耳垂,轻轻吐气,笑得调皮,“正确的是,野合,对不对,阿哥?” “哦?那阿妹说说为何要野合?”烛渊嘴角消褪的笑意又慢慢浮了上来,龙誉踮脚落脚隔着她身上一层里衣在他身前造成的柔软摩擦使得他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挑眉,有一种听不到答案便绝不满意的味道。 龙誉放过了烛渊的耳垂,在他面前站好,情意深深地看着烛渊墨黑如深潭的眼眸,极其认真道:“因为不这样做,我就会死。” 若不满足眠蛊的要求,即便眠蛊自身亡,它也会先要宿主付出性命。 他爱干净,他不近人情,他可说是冷血无情,可他会为了她,将这些都掩藏起,他小气又别扭,从不会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直直白白地说出来。 其实,他很温柔。 “既然知道会死,那就老实躺到上面去。”烛渊似乎很满意龙誉的答案,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指着他们后侧铺着大氅的干草堆,把后果一并挑明,“要是阿妹说不,那我们就等着明儿早一尸两命吧。” “阿哥,一尸两命不是这么用的。”龙誉想纠正。 “躺上去。”烛渊黑着脸命令。 龙誉不服,挺腰昂昂道,“这次轮到我七十二变了!” 烛渊认认真真看了龙誉眼神坚定的眸子片刻,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走向干草堆,“那好,我躺上去。” “等等!”龙誉连忙去把火堆给熄了。 “阿妹,黑灯瞎火的,你能办好事么?”已经躺到大氅上的烛渊开始为自己的大兄弟担忧,这个比野猫还野的阿妹,他总觉得不放心。 “阿哥你不知道,亮堂堂的我害羞,好歹我一个姑娘家的。” “……” 龙誉说的是实话,可她说话的口吻以及平日的行事作风,令人完全无法想象她会和害羞这个词沾上边。 龙誉把火堆弄熄之后,烛渊没等来她的下步动作,黑暗中唯闻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和寒风灌进破窗户的呜呜声。 然后他又等,还是没有接下来的动静,不由蹙眉,“阿妹,你是热着,别忘了我在冷着。” 而烛渊的话才说完,龙誉滚烫又光溜溜的身子便压倒在他身上,突来的暖意让他的心无形中也暖了几分,正要酝酿美好氛围以驱散对这个环境的嫌弃,却听龙誉一声略带惊讶的抱怨,“阿哥,你没脱裤子!” 烛渊突然来了好兴致,学着龙誉的强调也蹦出一句,“阿妹,你也没脱裤子!” “我,我还要准备准备!”等她准备好了,她再把里裤给脱了。 “阿妹不觉得等你准备好了我就已经被冻死了么?”寒风瑟瑟,烛渊却玩味浓浓,他要不要帮他的小阿妹一把呢? “哎,看阿妹这样,要捱到明儿早都没有捱好。”过了半晌,龙誉仍旧只是趴在他身上不动,烛渊挫败,扶着龙誉的背,边欲将两人还给位置,边道,“看来还是需要我出力才能办成事。” “不行!”龙誉果断将欲起身的烛渊压倒,声音大得险些将顶头屋顶的灰尘都震落下来,龙誉按着烛渊的肩膀,半撑着身,哼声道,“我来!我今夜要奴役你!” “那就请女王大人帮我脱裤子吧。”烛渊笑意吟吟,不再动,他要看看他的小家伙怎么“出手”。 于是就在这黑灯瞎火中,烛渊的裤子险些被龙誉扯破,而且小家伙的七十二变只学会两变,还是新手上路,折磨得烛渊满头大汗,让他哭笑不得,而龙誉也是满头是汗,直骂烛渊这个奴隶不听话不好驾驭,烛渊笑着含住了她的嘴终是将两人的位置换了过来。 “你竟敢造反!”龙誉双颊红透得如同石蒜,勾着烛渊的脖子,本该气势满满的一句话在烛渊一个用力中化作软绵绵的轻哼,身子轻飘飘如同上了云端。 “女王大人不够魄力,我自然要造反。”烛渊轻笑,“不造反那我们明天到阴间继续玩七十二变?” “哼!”龙誉不服气,双手环在烛渊背上,弓起身就去咬烛渊的下唇,她就是喜欢把他薄薄的下唇咬得厚厚的,那样才显得他的脸看起来没那么冰冷。 然而,龙誉触手处尽是暖润润的汗意,将烛渊的下唇啃得更开心,只要他的身子能暖起来就好,否则这样的寒冬,她不知他是如何忍的。 一夜缠绵,无火而暖,相拥而眠。 烛渊怕冷,睡觉时习惯性将自己蜷起,又似在自我保护抵挡着什么。 白日的光线漏进窗户斜照在破屋里,龙誉揉了揉惺忪的眼,发现身上好好地盖着半边大氅,另一半边则是被她垫在身下,身旁已没了烛渊的身影。 “阿哥!?”龙誉连忙坐起身,肩上的大氅滑落,有些凉,却未觉到冷,这才想起昨夜她与烛渊捣腾过后都穿上了衣服,但是昨夜明明那么冷,这大氅又怎会盖在她身上!? 不知为何,一在他身边她就睡得异常熟,可她昨夜睡着之后非但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暖和,难道他一夜没睡把大氅给她盖了!? 龙誉见到了烛渊,他正负手而立在破损的窗户前,冬日灰沉的日光将他冷削的面庞照得有些朦胧,冷风灌进窗户撩动他垂在胸前的长发,他整个人站在那儿,给龙誉一种他站在天地交点的感觉,静寂孤单得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好似随时都会消失在那镀在他身上灰蒙蒙的晨光中一般,让她莫名害怕。 烛渊似乎没有听到龙誉唤他,只静静定定地看向窗外,冷沉沉的眼眸不知蕴藏着何种情感。 “阿哥?”龙誉再一次唤他,声音变得轻悄,带着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再大一些便会使得他在这晨光中慢慢变为虚无,慢慢消失不见,手里拿着大氅慢慢向他靠近。 “嗯?”烛渊轻轻应了龙誉一声,慢慢扭过头,看向小心翼翼站在他身旁的龙誉,然而他的左手却是挡在他的左眼上,淡淡一笑,“阿妹既醒了,那便走吧,我们有四日时间赶到王都,四日之后,只能由阿妹你来将再一次暴走的尸人压制住。” 烛渊说完,欲转身,龙誉却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腕,抬起另一只手将他挡在左眼前的手轻轻拿了下来。 只见他遮挡的左手之下,那原本墨黑如幽潭的瞳眸,是猩红的血色,在晨光的拂照中,好似血色的炼狱池。 就在龙誉注视着烛渊血色的左眼时,烛渊双眸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危险之意在流露,垂在身侧的右手轻轻勾动。 龙誉好似没有注意到烛渊的变化一般,而是用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左眼,而后高高踮起脚在他左眼的上眼睑上落下轻柔一吻,眉眼弯弯笑得璀璨,“一直没有告诉阿哥,阿哥的左眼很漂亮,像红色的透明石头,我曾经在中原见过一次,有机会我去偷回来送给阿哥。” 烛渊的左上眼睑有些轻颤,心也有些微微颤动,因为龙誉指腹的温度,也因为她说的话。 漂亮……? 烛渊的心有些怔怔,他生命一切的不幸皆是因这一只异于常人的左眼而起,便是曳苍与布诺见到他这样的左眼时都有些心惊,他从没见过谁不恐惧他这只左眼的,更别说有谁会夸赞他这只如血一般的眼眸,便是他自己,有时他都恨自己有这样一只眼睛,却不曾想,竟有人会夸赞它……漂亮。 “阿哥不相信我说的话?”难得看到烛渊怔怔失神,龙誉有些不悦地问道。 “没有,只是没想到阿妹能说会道到这种程度。”烛渊轻轻拂开了龙誉还停留在他脸颊上的手,从她手里拿过了大氅,披到肩上,系好,淡淡道,“好了,阿妹,走吧。” 烛渊说着,走到屋子角落的干草堆上,拿起昨夜扔在那儿的两只包袱,还不忘将龙誉包好的两个馒头拿起,接着往门边移步。 “阿妹,你还没有告诉我昨天你在帮我拿大氅时心里想了些什么。”烛渊拿开斜靠在门框上的破朽木门,在跨出门槛时微微顿下脚步,稍稍回头看向仍站在破屋里的龙誉,“阿妹可以不急着回答我,阿妹思考四日在我们抵达王都时再回答我也可以。” 龙誉有些失落地看着自己方才触碰烛渊脸颊的手,而后看着烛渊的背影兀自喃喃道:“阿哥,我不是能说会道,我是真的觉得你的眼睛漂亮,第一次误撞到你洗澡时,我就觉得它漂亮,怎么不相信我呢……” 烛渊走出木屋后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苍穹,眼神凉凉,原本白皙且略带苍白的双颊竟是泛着隐隐浅浅的绯色,若非细看,当是看不出来。 烛渊浅浅扬起嘴角,有些欣慰又有些无奈,好在他的阿妹有一颗不细致的心,否则就该被她发现了去,若是被她发现,他们就绝不可能在四日内到得了王都。 而龙誉的确粗心大意,没有察觉到烛渊微热的身体,更不会明白他挥开她的手只为了不让她察觉到他的体温变化。 四日里,烛渊没有再与龙誉说过一句话,晚间也不作停留,只偶尔停下歇脚,将包袱里准备的干粮递给龙誉,而龙誉一路上似乎心事重重,还有些恹恹无甚精神,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没了活蹦乱跳的精神气,每每烛渊给她递干粮她只接过就啃,没有抬头看烛渊一眼,烛渊低头看她吃干粮她也不抬眼,待烛渊转过身时她又时常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第五日,他们到达王都地界,本该在外巡守的兵卫不见只影,唯有萧疏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瑟摇摆,远处王都的殿宇灰沉沉的苍穹下显出一种灰败感,全然没有苗疆人所崇拜的神秘与武勇之气。 独空只身一人站在萧疏的枯草间,似乎早早就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龙誉惊讶独空这么一个软绵绵柔弱弱的男人怎么会比他们还要早到达王都,独空似乎看出龙誉的惊讶与疑惑,不禁淡淡笑道,坐牛车。 龙誉顿时想吐血三尺,她怎么就忘了有牛车有马可以用!活生生浪费了她这么多脚力!愤懑之下不由恶狠狠地去瞪烛渊,都怨这个白面小男人催啊催!害得她忘了有这么好用的牛马能用! “都护府出兵了,苗疆北边防线最多能支撑大半个月,都护府也正发兵往幽潭草泽进入苗疆,也于大半月之后抵达,王都如今所面临的局势是这样,可对?”烛渊并不在意龙誉的目光,只静静地看向独空。 “正是。”独空敛了嘴角的笑意,严肃回道。 “呵呵,那个男人,至今做梦我会来救他,可对?”烛渊冷冷一笑,眸子里的冰寒是龙誉从未见过的,即便是他想要杀任何人时,也不是这样阴冷得要将全所有的一切都毁了的杀意,“还是他以为,苗疆所有人还会如从前那般奋不顾身地保卫王都?” “长年来他习惯了做梦,梦里一切都在往他所想的方面发展,一切都在他的运作与操控之中,梦着他能一直作为苗疆最至高无上人人拥戴的王。”独空平静说着,然而垂在身侧的双手却已慢慢拢紧,一向平淡的眸子里尽是鄙夷与仇恨之意,使得那条斜拉在他右脸上的疤痕显得异常狰狞。 “呵呵,你我等这一天似乎等得够久了。” “是够久了,已经够时日了。” 烛渊望向王都的方向,看那坐卧在林海间的古老殿宇,慢慢往前迈开了脚步,轻轻笑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踏足这个名叫王都的地方。” 这个让他恨了二十几年的地方,恨不得反掌就将它给毁了,可是他不能,他想要看到里面的那个人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让他亲眼看着他如何把他重视的东西一点点握到手中,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来,阿妹来,我教给你应该怎么做,怎么驾驭你体内的眠蛊。”烛渊边往前走边向龙誉伸出自己的左手,龙誉本在细细琢磨着他与独空所说的话,忽闻他叫自己,便习惯地走上前向他靠近,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触手,竟不是一如既往的冰冷,而是滚烫的温度! 龙誉心惊,正待开口询问,烛渊凉凉淡淡的声音便已先响起,“阿妹,现在不适合分心。” 说罢,烛渊与她十指紧扣,转身,面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面对正在慢慢向他们聚集而来的数百号尸人,如王者一般站在稍高的山坡上,独空已退至他们身后。 “阿妹,完全驾驭尸人,只能由雄蛊来完成,我相信阿妹的驭蛊控蛊之力,只要虔诚地与你心中的眠蛊对话,它便能完成你心之所想。”烛渊凉淡却带着些许温柔声音在龙誉耳边轻轻响起,如旷谷瀑声,又如风呼山林,令她心颤,又令她心安,“阿妹可还记得我们来王都的初衷?” “记得。”龙誉轻轻点头,将烛渊暖热的手握紧,扫了一眼正黑压压而来的尸人,神情恭肃地缓缓闭上了眼。 只要他想要做的,无论什么,她都会与他一起,不问缘由,不怕后果,只要与他在一起,只要他在她身边,她皆可坦然心安地面对。 所以,眠蛊,我只是想为我心爱之人达成他的心愿而已,请让你的蛊民尽匍匐在你的脚下,听你所号,包围王都! 龙誉心中徐徐默念完,蓦地睁眼,双目炽热如烧,与烛渊交握的手不受控制地发颤,左臂用力往前平直挥斩! 隐隐约约,她仿佛见到一道几不可见的紫光在她手臂挥过之处荡开,猛地往尸人的望向铺散开去! 心跳突突加速,身体几乎难以负荷,即便她想稳住自己的身子,可她的双腿竟不受控制地虚软,拖着她的身体往后倒去,而后她背后撞到的是她意料之内的烛渊的胸膛,然而她却紧张地紧紧搂住烛渊,惊慌道:“阿哥,危险!” “圣蝎使,你已经成功了,大祭司不会有任何危险。”尸人如风般从他们身旁狂奔而过,冲向王都的方向,龙誉搂护着烛渊,独空带着惊诧与赞叹的声音在尸人狂奔的脚步声中化得细微。 “大巫师,接下来的,暂且交给你了。”烛渊没有回搂龙誉,只是嘴角含笑看向独空。 独空微微点头,转身,随着狂奔的尸人一齐去往王都的方向。 “阿妹,这儿没有看客,这些尸人有眼等于无眼,你搂这么紧,也没人欣赏你的深情。”尸人仍在他们身旁呼啸跑过,烛渊玩味深深地笑道,双手提紧龙誉的腋窝,把她抽离自己的身体,将她往自己面前一摆,“来,阿妹试试看自己能站了没有。” 谁知龙誉非但没有自己站稳,还更贴紧了烛渊的身体,将自他们身旁跑过的尸人视为无物,恶狠狠地瞪着烛渊,“阿哥你这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利用完我就想把我踹开!” “阿妹怎么喜欢乱说话呢?我是疼阿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把阿妹踹开呢?”烛渊浅笑一手轻搂住龙誉的肩,一手轻轻抚着她的乌发,“难道阿妹没有看到我深情款款的眼神?” 龙誉顿时想作呕,“没看到,我只看到阿哥犯贱的眼神。” “哎,平白被亲爱的阿妹骂犯贱,真是伤心。”烛渊浅笑吟吟,他还是喜欢如此精神气足足的阿妹,习惯了她的吵闹,这四日的安静反倒让他无所适从了。 可烛渊等到的不是龙誉恶狠狠地还口,而是她好似习惯性地环上他的脖子,高高踮起脚将她的脸贴到他的脸颊上,而后轻轻捧着他的脸,将唇轻碰到他的额头,烛渊一时微怔,被她这突然的温柔举动弄得心有些怦怦跳。 不是没有尝到过她的温柔,只是这一次的温柔,令他感觉很不一样,似水柔似和风般暖,令他觉得温暖而惬意,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 “阿哥,你身子难受,怎么不说?”龙誉轻捧着烛渊的脸,眸含心疼意,声音微微发着颤,“是不是那日在破屋你冷了一夜?” ------题外话------ 无声的温柔神马的才比较适合大叔这种糙汉,啊哈哈~ 143、我咬死你——! 那夜的第二日,她碰到他的手和脸,她不是没有察觉到他异样的体温,她以为那不过是那种事之后的后劲,比如上次与上上此都是如此,她想着这样正好,他的身体这么冷,暖着些也好,而且当时她是开心的,高兴这一次居然能让他身子暖这么久,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没有想到,竟是,他发高热了! 而这么四日,她竟是丝毫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难怪半夜里她不曾觉得冷,难怪第二日醒来时那本该垫在他身下的大氅会盖在她身上,难怪他早早便已站在窗边,原来是他将暖和的大氅让给了她却不想让她知道…… 她的心,到底粗到什么地步了…… “没有,那夜我睡得很好。”龙誉的手心很温暖,仿佛能暖到烛渊心里,令他能面不改色地打着谎。 “阿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所以你觉得很多事情都不必要告诉我?”龙誉声音依旧微微发颤,捧着烛渊脸庞的双手也微微发着颤,“还是说,阿哥觉得瞒着我骗着我很好玩?” 二十年前的事情她可以不问,即便她想要知道,来王都的原因她也可以不问,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告诉她,她知道这可能是他心底最不为人知的一道伤疤,所以她选择闭口不问,可为何连他身有不适都不肯告诉她,是认为她不可信,还是觉得根本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她只是心疼他想要好好疼他爱他而已,其实她不是怨责他这小小的隐瞒,她只是恨自己的粗心而已,明明说了要疼他,却是连这种浅显的事情都察觉不到! “阿妹观察事情倒还蛮细微,我确实觉得阿妹挺蠢的。”烛渊轻轻抚着龙誉的长发,毫不否认地浅笑,“不过我没有骗阿妹也没有瞒阿妹,只是阿妹脑子笨没有发觉而已,这怎能怪我呢,对吧,阿妹?” “其实我不该怪阿哥的,我应该怪我自己。”龙誉有些无力地垂下双手,轻轻环上烛渊的腰,将脸埋到了他身前的大氅里,闷声闷气道。 “好在还明理,知道错在自己就行。”烛渊嘴角笑意更深,略带玩味。 “王八蛋!我已经够怨自己了,你就不能给我说句好的!?”龙誉原本是在烛渊怀里点点头,而后发觉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连忙退开他的胸膛怒道。 “头疼,要晕倒了。”烛渊扶额,立刻一副病怏怏模样,身体还微微倾斜要倒不倒,吓得龙誉连忙去扶他,伸手在他额头摸摸,滚烫得吓人,一时也忘了去考究烛渊这副模样究竟是真头疼还是假头疼,急道,“阿哥你头疼?那怎么办,你的宝贝包袱里有没有带能吃的药?” 烛渊确实头疼,有些晕,原本他以为不过一日便好了,谁知身子竟是愈来愈虚,眼前景象也开始时不时变得朦胧恍惚,头也有些昏沉沉的,许是急着赶路的缘故,可是他不能停,他怕一停下便被她发现了他的异样,便一直忍着这愈来愈难受的不适直至此刻,看到她成功地驭控尸人,他才能稍宽下心。 此刻,烛渊看着龙誉为他心急的模样,心下有种名为心满意足的暖意。 “我一向很少发高热。”要是包袱里有带退高热的药丸,他还需要忍这么些天的难受不适么?哎,他的阿妹,究竟是有多粗心。 “那怎么办怎么办!?”龙誉显然急了,摸摸烛渊的额头,又摸摸他的脸,最后又将他抱紧,慌乱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从不曾想过,自己会为了某个人的小小高热而紧张得不知所措。 若不是真正放在心底疼着爱着,又有谁会平白为了一个人紧张慌乱?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烛渊却一副淡然的模样,任龙誉急得将他又搂又摸,四日紧赶到达目的地之后他宽了一口气,便觉这几日的昏沉沉一齐袭上了脑子,压得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再有龙誉这般紧张的关心他觉得身体也变得有些虚软无力,却还不忘在这种时候逗一逗容易跳脚的龙誉,“阿妹你这么乱摸我我也舒坦不了,阿妹你说该怎么办呢?我现在难受得紧。” “你不是嫌我蠢吗,你一个这么聪明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我一个蠢头蠢脑的人能想得到什么办法!”龙誉一急就什么也想不到了,真是越急越乱。 烛渊忽然俯身到龙誉耳畔,轻轻吐着滚烫的气,“那就野合吧。” 龙誉顿时惊了,往后退一步,拧眉道,“阿哥,这种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你还有那力气吗?” “不是有阿妹可以当女王么?”烛渊微微扬眉。 “这有用吗?这能把高热褪掉?”龙誉不相信,这只能增高热吧,于是摇了摇头,“我不信。” “阿妹这是不相信我吗?”烛渊故作一副失落样。 龙誉将周遭环视了个遍,将信将疑道:“阿哥,这种地方,怎么看都不太适合野合,要不,咱们找个合适点的地方?” 烛渊突然很想笑,却还是憋住了笑意,佯装虚弱道,“我觉着阿妹很是有气力,不如阿妹背着我去找一个阿妹认为适合野合的地方如何?” 谁知龙誉将眉心拧得更紧,“我倒是有气力背你这竹竿子,可是阿哥你不怕压坏你的大兄弟吗?” 烛渊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清朗的笑声不同于他任何时候的轻笑,仿佛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干净纯粹与安宁,不糅杂任何虚假,如山泉叮咚般悦耳,又如和风拂面般柔和,声声动听,回荡在寒冷萧瑟的空气中,传入龙誉耳里,竟让她听得失了神。 “我的阿妹,你真是可爱极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烛渊笑着将下巴抵到了龙誉肩头,搂住了她柔软娇小的身子,拂在她耳畔的声音慢慢变得细微,“阿妹,我睡一觉,就把我的安危交给你了,可好?” 烛渊说完,还不待龙誉反应,便失去了意识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龙誉身上,龙誉险些往后栽倒,连忙稳住了双脚,紧紧搂住了烛渊倒压在她身上的身子。 举目茫茫萧瑟,何处能让他们暂时歇个脚,他身上的高热,又该怎么退? ** “啵——”桌上的豆油灯爆出一朵小小的火花,一只纤细却不怎么细嫩的手拿起摆放在灯盏旁的一根细木棍,轻轻拨了拨灯芯,灯火大了几分,整间屋子顿时也亮了几分,照得桌旁女子在墙壁投照出忽晃的剪影。 这是一间寻常的农户之家,房间不大,虽然简陋却很暖和,挨着里墙摆放着一张半丈宽的竹床,紧挨着竹床的角落堆放着锄头铁锹一类农事用具,屋子正中央摆着这一张四角木桌,木桌已有些年岁,陈旧的痕迹满布在桌面,桌上摆放这一盏豆油灯,南面窗户上垂挂着厚厚的旧棉被,以作挡风之用,桌脚边摆放一个炭盆,盆里燃着暖意融融的炭火,使得整间屋子暖暖的。 烛渊躺在竹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双目阖着,双颊绯红,额上正有细密的汗珠不断沁出,却是习惯性地将身子蜷起。 龙誉轻拨了灯芯后便转身走到床边,看到烛渊又将身体蜷在一起不禁蹙起眉,她已经把他的身子放平三次了,他却总是不知不觉地将身子蜷起,像在自我保护一般,龙誉看着忍不住心疼,坐在床沿,拿起拧干的帕子替他轻轻擦掉他额上不断沁出的虚汗。 “叩叩……”忽然,虚掩的房门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位头缠布巾长相可亲的中年妇女捧着一只陶碗推开了虚掩的房门,关心地轻声问道,“龙妹子,你男人可有好些?” “玛里阿姐。”龙誉一见到妇女,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笑道,“在出汗了,应该是快好了的,多谢玛里阿姐关心了。” “好好好,出了汗就好了,来,这碗姜糖水待会你也喂他喝了,这样出汗出得快些,再睡一觉到明天早,你就能又见到一个有气有力的男人了。”玛里和善,说话也直,说着将手里的陶碗放到龙誉手里,龙誉心里暖暖的。 龙誉看着笑起来眼角堆着些许皱纹的玛里,仿佛看到了和蔼可亲的树顶村人与台凯那些和善的村民,接过陶碗,眸光有些暗淡,“打扰了玛里阿姐还要劳玛里阿姐帮忙,真是过意不去。” 白日,她背着烛渊在寒风萧瑟的山林间寻找可歇之处,好运地遇到正上山捡枯柴的玛里,于是一脸惊讶的玛里便好心地将他们请到了她的家,然后她一个身体从未有过任何不适的人实在不知如何处理昏迷不醒的烛渊,玛里便拍拍她的肩说放心,保证明天还她一个健健康康的男人。 对于玛里的直白与爽利,龙誉是喜欢的,她有着女人的细心,有着苗疆人的淳朴平和与热情,却也有着男人的豪爽,她身上有着龙誉所爱的苗疆人的美与好。 “嘿!这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不过一个小忙而已,遇上了,当然要帮,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拖着你那睁不开的男子在林子里四处晃悠被野狼啃吧。”玛里听了龙誉客气的话笑着摆了摆手,随后又推了推龙誉,“还杵着干什么,还不趁热把这姜糖水喂你男人喝了。” 龙誉像个被婆婆教育了的小媳妇,完全没了在平日里的野力劲儿,只听话地捧着陶碗往烛渊走去。 “阿娘……”就在龙誉正迈步往烛渊走去时,一道怯生生的少女声音在房门处响起,龙誉不由驻足往房门看去。 只见站在门边的是玛里的大女儿水阿眉,年纪十八,模样清丽可人,两股麻花辫倚在肩头,双眸含着羞,眼神在龙誉和玛里身上跳了跳,最终却往躺在床上的烛渊跃去。 龙誉不蠢,水阿眉的心思表现得很明显,白日里他们在山林里遇到她们母女俩时她就已经发觉了,水阿眉在看到烛渊时那惊艳的眼神已经不自觉泛红的双颊,任是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她对烛渊一见倾了心,龙誉心下不满之时不忘心底把烛渊骂了个遍。 “大妹!”玛里一看到自己的大女儿立刻沉下了脸,一改对龙誉的和颜悦色,走过去一把揪住了水阿眉的耳朵,声色俱厉地将她揪出了屋子,“我让你给你阿爹温着饭菜你温了没有!?” 玛里身为三个女儿的娘,自然将水阿眉的心思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她怎么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对别人的男人有不该有的想法! “阿娘,疼,我已经给阿爹温着饭菜了的。”水阿眉讨饶,她不明白一向温和的阿娘怎么会突然这么凶,她不过是想多看几眼那个漂亮的阿哥而已,她还想知道那个阿姐和那个漂亮的阿哥是什么关系。 玛里仿佛看透了水阿眉心底的想法,把她揪出屋子时不忘回过头笑着交代龙誉,“龙妹子,和你丈夫好生歇息着,我保证这丫头绝对不会再来吵你们。” 玛里故意将“丈夫”二字咬重,说完,将水阿眉揪走了,不过片刻,龙誉隐隐听到了水阿眉的哭泣声,不由轻叹了口气,捧着陶碗走到床边坐到了床沿上。 方才屋子里的吵闹未有将烛渊吵得醒来,龙誉看着烛渊细致得近乎完美的面容,心里恨恨想,都是这张脸惹的祸,伤了无知少女心,龙誉心中愤愤,干脆一把捏住了他的脸,借力将他紧闭的嘴捏开,可就在她用力捏住烛渊的脸时,还是慢慢松开了手,昂头喝了一口姜糖水,含在嘴里,慢慢往下俯身,贴上了烛渊的唇。(.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龙誉将半大碗姜糖水喂烛渊喝下之后,贴着他的唇竟有些不舍得离开,便趴在他的身上一下一下轻轻舔着他的下唇,时而轻轻啃几下,喃喃温柔道:“阿哥,我会对你好的,我会一直疼你的。” 一夜细心照顾,当灯火燃至油面,火光在油面微弱地跳动几下,终是熄灭之时,龙誉趴在床头浅浅睡了去。 烛渊慢慢睁眼之时,鼻尖闻到有炭火燃尽的味道,屋内光线有些暗沉,不适应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想来是他的阿妹走了好运找到了能留他们歇脚的人家,却是一时辨不清此时是白日还是黑夜。 耳边有清浅均匀的鼻息声,烛渊微微扭头,果见龙誉伏在他枕边睡着了,双手撑着床面慢慢坐起了身,尽量不吵醒她。 身体里的不适与那难受的温热感没有了,烛渊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手背额头皆冰凉,他又恢复了寻日里正常的体温,想来是辛苦他的阿妹了。 烛渊垂下手,正要抚抚龙誉头顶的秀发,忽然虚掩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了,原本昏暗的屋子顿时变得明亮,已然是白日。 烛渊的手放到自己腿上,微微别眼看向房门的方向,只见一个青涩羞赧的年轻姑娘站在门边,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面上的羞赧被震惊与惶恐取代,身体微微发僵,她手中的陶碗微微一晃,脱了她的手心往下跌落。 “啪——”陶碗撞到地面,碎做数瓣,碗内的白粥散了一地,龙誉惊醒,少女逃开了。 水阿眉如何也想不到一个人睡着时和睁开眼时竟会有天和地的差别,她从不曾想过她心仪的漂亮阿哥竟有一双漂亮得连天上星星都比不上的眼睛,可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冷冷的好像两把尖利的刀子,刚刚仿佛只要她再往里走一步她就会被他那冷得如刀锋的眼神杀死一般,让她莫名心惊和恐惧,害怕她会被杀死,所以她逃了,连带她对他的爱慕一并消散成灰。 “阿哥,你一醒来就把小阿妹吓跑了?”龙誉慢慢直起腰,揉揉困乏的眼睛,看看门边那碎做数瓣的陶碗和那散黏在地上还疼着热气的白粥,声音沙沙地问道。 “阿妹你也瞧见了,我可坐在这儿什么都没有做。”烛渊浅笑。 “那就是你长得太吓人了,把小阿妹吓跑了。”龙誉下结论,这样也好,省得毁了一颗清纯的少女心,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烛渊但笑不语,龙誉连忙伸手在烛渊脸上东摸摸西摸摸,然后又将脸贴到了烛渊脸上,最后再将唇贴到了烛渊额头上,确定他体内的高热完全褪下后才舒了口气,而后竟是双手掐住了烛渊的脖子,凶恶道:“下次你不舒服时再不吭声的话,我就掐死你!” 他不知道她昨天有多紧张! 可还不待烛渊说话,正好进屋的玛里便惊慌劝阻道:“龙妹子!你这是干什么!?你想下半辈子守寡吗!?” 玛里匆匆将双手端着的两只大陶碗放到桌上,连忙跑过来扯开龙誉的手,一副紧张的模样,训道:“你这新媳妇,哪有对自己男人动手的道理!?何况你男人才刚刚醒来!?昨天也不知道是谁紧张得要死要活的模样,现在男人一醒来竟又换了个样,龙妹子,不是阿姐我说你,既然给别人当了媳妇,就要有一个媳妇的样,哎,你这样,怎么成?” “……”龙誉觉得自己是有嘴有理也说不清了。 “刚才大妹那丫头把粥碗给打了,我给你们又拿了来,来,龙妹子,快喂你男子吃些,天寒,吃了热粥暖暖身子你们也好赶着去看你婆婆。” 玛里说着,转身去收拾水阿眉留下的狼藉,摇了摇头,走了。 龙誉蹦到桌边,捧起一碗粥,再蹦回烛渊床边,嘿嘿笑道:“来,阿哥,喝热粥,我喂你。” “婆婆?”烛渊看着嘿嘿笑的龙誉,挑挑眉,“难道阿妹不知道我无父无母么?” “阿哥,喝粥吧,你都虚了好几天了。”龙誉依旧嘿嘿笑,谁让她见到这么和善又对她胃口的玛里阿姐这瞎白话就没了个底线,吹得玛里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 烛渊没有再就着龙誉这胡话往下问,接过龙誉递来的陶碗,皱了皱眉,还是拿起勺子舀起了尚算香的米粥,少一天不擦牙洗牙就吃饭,还是能忍的,能忍的。 龙誉看到烛渊喝粥,心下开心,自己则蹦到了桌边,将勺子捏在手里,捧起陶碗昂头就呼啦啦地喝,要是太烫,就停下哈哈舌头,又继续喝,那狂野得如同男人喝粥时的西里呼噜声与烛渊的细吞慢咽形成强烈对比,同样的时间吃完,烛渊嘴边干干净净,而龙誉,不仅嘴边挂着米粒,下巴也沾着米粒,就是桌上还躺着几颗米粒,几滴米汤。 “阿哥你也吃好了?那我去和玛里阿姐说一声,咱们就走吧。”龙誉抹了抹嘴,非但没有将嘴角的米粒给抹掉,反而将米粒搓到了脸颊上,却不自知,“阿哥能不能走?若是阿哥身体还虚,那我们就再打扰玛里阿姐一天。” 烛渊没有答话,只是掀了身上的棉被下了床,穿了鞋脚步平稳地走到龙誉面前,抬手替她拿掉黏在她脸颊还有下巴上的米粒,“我还没有那么柔弱。” 龙誉看着烛渊从自己脸上拿下米粒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好意思,抬手又抹了一把嘴,嘴边脸上沾着米粒在这个白面小男人面前不丢人,可出门见了别人可就丢人了,虽然她脸皮厚,但是有时还是需要顾顾脸皮的,毕竟出门见人脸是必须的。 “那咱们就走吧。”龙誉说着就去拿挂在墙上的那两只烛渊一路提在手上的包袱,挂到了肩上。 “阿妹,我们这是要走去哪儿呢?”烛渊站在桌边没有动,看着龙誉去拿包袱然后又去拿他的大氅,淡淡问道。 龙誉不解,“难道阿哥不是要去王都?” “我自然是想去王都,可阿妹想去的地方却不是王都,阿妹,我说得可对?”烛渊捕捉到龙誉眸中一闪而逝的惊诧,眼神移到了她肩上的包袱上,“阿妹没有打开过那两个包袱么?” “我怕你揍我。”她倒是想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宝贝,她很奇怪他们每次需要用到的东西他都能从包袱里掏出来,当然除了退高热的药,可她明白这个白面小男人的奇怪脾性,万一她偷偷打开了包袱看到的是什么她不该看到的东西,不知他又要发什么古怪的脾气,所以她还是选择压下自己的好奇心,更因为这两个包袱一直都是他拿在手里,唯有昨日他昏得不省人事,她心里只顾着担心他,哪里还有心思想到这两个包袱。 “阿妹现下打开看看如何?”烛渊转身面对着四方桌,在凳子上坐了下来,“阿妹拿过来这桌子上打开吧,也好在我们离开之前满足了阿妹的好奇心。” 有机会看,不看白不看,龙誉挪步到了桌旁,将包袱搁到了桌面上,只听当的一声重物碰到桌面的声音,龙誉想,应该是火石,也就在龙誉将包袱放到桌面上时,她才发现这两只包袱一只稍瘪却不轻,另一只稍鼓却又不大沉手,烛渊将手肘抵到了桌面上,支手撑额,看着龙誉慢慢打开两只包袱。 龙誉先打开的是稍瘪的一只包袱,只见打开的包袱里躺着两块火石,些许火棉,三支细颈陶瓶,几张棉帕子,几张干饼与几条干肉,看到这些,龙誉没有过多惊讶,而她那少许的惊讶也完全只是因为这样的东西他竟会亲自拿一路。 令龙誉完完全全惊住的是第二只包袱,因为躺在包袱里的,是两套中原衣裳与两张人皮面具! 龙誉慢慢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一脸淡然的烛渊。 “阿妹不是想要到中原去么,我就替阿妹提前准备好了替换的衣裳,如何,阿妹,高兴么?”烛渊伸手拿起放在衣服上的人皮面具,认真道,“瞧,我连人皮面具都为阿妹准备好了,阿妹是否有觉得有我这样一个贴心的阿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阿哥……你,知道?”知道她见过蝉小妹,知道蝉小妹交托给她的事情? “我只是在等阿妹亲口告诉我而已,可没想到阿妹憋了几日竟是一个字都没说,无法,只好由我先开口了。” “阿哥你是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或者是先便知道?”说不震惊是假的,龙誉紧紧盯着龙誉,发现他的力量,是她料想不到的可怕。 “怎么,阿妹害怕么?”烛渊浅浅一笑,将那人皮面具在手中把玩着,“阿妹是否把我想得太无所不能了?我是人不是神,我也会老会死,也会有我不知道想不到的事情。” 譬如他自己,他就猜不到卜不到。 龙誉摇摇头,若要怕,她早就怕了,她只是没想到他一开始就知道了而已,她这几日迟迟没有开口与他说,纯属是她怕他不同意而已。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想干什么便干什么肆意妄为的龙誉,她是圣山的圣蝎使,必须听从大祭司命令的圣蝎使,而且她体内的眠蛊时刻牵制着他的性命,她可以不考虑自己,她却不能不考虑他,去中原,等同于自己往危险靠近,她不能这么自私。 “我只是在想阿哥不会让我去中原的。”所以几日来她总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想她龙誉什么时候想要做一件事情也需要这么瞻前顾后了。 “我不让,阿妹便乖乖地不去么?若是阿妹不去,又怎么会那么肯定地答应曳苍小媳妇的请求呢?”烛渊抬眸看龙誉,“阿妹肯定在寻思着找一个绝佳的机会冲去中原,做你的老好人,管我同不同意,对不对?” 龙誉看着烛渊深幽的眸子,舔了舔嘴唇,算他……说对了。 “不过阿妹也想对了,我是不会让阿妹去中原的。”烛渊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将手中人皮面具扔回了包袱中,嘴角弯弯,“所以,阿妹,别想了。” 龙誉一怔,顿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心中那股易燃的怒火噌地就上升了,一掌拍到桌子上,怒道:“你耍我是不是!?你不让我去你准备这衣服干什么!?你不让我去还和我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阿妹又说对了,我就是耍阿妹。”烛渊不顾龙誉怒火腾腾,仍旧笑意吟吟。 “你——”龙誉暴怒的话还来不及出口,微张的嘴便被烛渊微微俯身以唇堵上,将她所有的愤怒都化在他温柔的亲吻中,渐渐变得迷乱。 “我的阿妹,我不过是忘说了两个字而已,阿妹怎么又变成了一只像被烧了尾巴的狂躁小野猫?”烛渊说着,看着龙誉被他吻得泛着淡淡绯色的双颊,恶趣味地张口就咬住了她粉扑扑的脸颊,咬得龙誉倒吸一口凉气,烛渊笑,“不过,我就是喜欢看阿妹跳脚的模样,精神足得可爱。” “阿妹猜猜,我少说的是哪两个字?”烛渊咬过龙誉的脸颊之后,又微微昂头用下巴的短胡渣磨刺着被他咬过的地方,疼中带麻痒中带酥的感觉让龙誉的身体有些暖绵绵热烫烫,竟令她想要与他做那种事情,不禁使她又急又气,怒道,“我蠢,我猜不到!” “小蠢猫,我就知道你猜不到。”烛渊笑得得意,“我要说的不过是‘我不会让阿妹独自去中原的’,这么说,小蠢猫明白了么?” “王八蛋!你就是在耍老子!”龙誉一怒,扬手在烛渊心口处落下重重一拳,揍得烛渊往后退了两步忙捂着心口连连咳嗽,龙誉看看自己的拳头,再看看烛渊,立刻笑着扑到他身上,搂紧他,用脸为他揉心口,眸中开心难掩,“阿哥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去?” “心口疼,走不动了。”烛渊复在凳子上坐下。 “我帮阿哥揉揉就不疼了。”龙誉用手轻轻揉着烛渊的心口。 “没用,要疼十天半月。”烛渊冷脸。 “那我背阿哥走。”时间不等人。 “那会压坏我的大兄弟。”烛渊冷哼一声。 “不怕,昨天都已经压了,这不还好好的,没事,来吧。”龙誉豪爽地拍拍自己的肩。 “既然阿妹不怕守活寡,那我也不必保卫阿妹日后的美好日子了。” “没事没事,我说坏不了就坏不了,别叨叨了。”龙誉有些嫌烛渊啰嗦,“慢,我先把包袱收了,险些忘了。” 龙誉说完,不顾烛渊微跳的眼角,将包袱重新包好,将大氅在烛渊身上披好系好,然后将包袱塞到烛渊怀里,最后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往前一甩下巴,“上来吧。” 烛渊眼角又跳了跳,勾唇笑着将手中包袱挂到了龙誉脖子上,在龙誉开口抱怨的一刹那将整个人的重量一并压到了她的背上。 可烛渊低估了他的野猫阿妹,她是身子脾气像野猫,力气却像熊,比男人还男人,可谓是毫无压力地挺腰背起他,脚步稳当还略带轻快地往门外走了去,使得烛渊一张俊脸黑了又黑。 龙誉欢快地和玛里道别,于是两人就在玛里震惊不已的目光中以一副男女颠倒的怪异姿势离开了玛里的家,往中原进发。 烛渊安然地享受奴役龙誉的滋味了,安然之时不忘逗逗容易跳脚的小野猫。 “阿妹,你认路么?”烛渊将手肘抵在龙誉的肩膀上,撑着下巴忧心问道。 “我又不是阿哥你,整个苗疆我都跑过,不会像某个人蠢得还迷路。”龙誉肩膀被烛渊压得疼,不禁往下压压腰缩缩肩膀。 “这样就好,那阿妹往左边那棵长相丑陋的树靠近一点。”烛渊伸手指向前方不远处一棵七歪八扭确实长相难看的树。 “阿哥想干什么?”龙誉不解。 “我想看看树上有没有鸟窝。”烛渊很认真。 “……这种时节阿哥你都知道窝被窝里,你认为会有鸟选择在这大冷的天搭窝?”龙誉有些咬牙切齿,她觉得这个白面小男人开始在没事找事。 “这样的么,那阿妹就往右边那棵长得像女人的树靠近一点。”烛渊的手指又换了一个方向。 龙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眼角跳了跳,不得不说,白面小男人观察得很到位,那棵树确实长得很像女人,有腰有屁股,甚至还有胸部。 “阿哥你又想干什么?”龙誉眼角跳得更厉害。 “我想看看它附近有没有长得像男人的树。”烛渊依旧说得很认真。 “……”龙誉咬牙切齿不说话。 “哎哎哎,阿妹,过了过了。”烛渊在龙誉脚步不停地跑过那棵长得像女人的树时不满道。 龙誉抓狂,将烛渊从她背上甩了下来,本想把烛渊摔个四仰八叉,可烛渊偏落地落得风度翩翩,不忘舒畅地吁一口气,“终于能沾到地了。” 龙誉终于怒火中烧,爆发咆哮,“你这个王八犊子,感情我背你这么一路你都嫌难受!?” “阿妹终于看出来了,阿妹的背硌得慌,硌得我一把老骨头疼。”烛渊心中忍着笑看跳脚的龙誉,面上一副认真的模样。 “那你刚刚废话那么多就是为了让我把你放下来!?”龙誉咬牙切齿。 “阿妹终于聪明了一回。” “你嫌我背得硌得慌你,你为什么不早说!”龙誉牙齿磨得咯咯响。 烛渊无辜,“我说了,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其中就包含了这个意思,只怪阿妹与我心有灵犀得不到位,没有听出来而已。” “……”龙誉低头,沉默,呼呼喘气。 “啊啊啊啊啊——我咬死你——!”再抬头,龙誉怒气大爆发,扑过去就要咬烛渊的脸。 “哈哈哈——”烛渊终于不再忍着笑意,大笑出声,站在原地不动,任龙誉对他的脸又啃又咬,然后又恶狠狠地啃咬他的下唇。 萧萧林间,两幢温馨的人影,女子的怒骂声,男子的清朗笑声,相相缠绕,响彻密林。 曾几何时,他想,他何时也能发自内心的欢笑。 曾几何时,她想,她会遇到那所谓的生命另一半吗? 如今,一切,再美好和谐不过。 可,这份美好,能持续吗? 不,是一定要持续。 龙誉对烛渊啃啃咬咬后,跳到了他背上让他背着她,将脸蹭在他颈窝,柔柔吐气,“阿哥,我没想到你会陪我去中原。” 烛渊浅笑,就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144、这是快要死了么? 剑南道都护府出兵苗疆一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苗疆,顿时人心惶惶,有年轻人拖着一家老小躲进了更深的山里,有些老人仿佛对苗疆即将压顶的祸事充耳不闻,不随众人逃奔,仍是如往常一般坐在自家门槛上抽着水烟,睁着浑浊的老眼望着冬日灰蒙蒙的天,发出同一样的感慨。 苗王无能无德,终于要亲眼见证苗疆被毁的那一天了吗。 若换做上一任苗王在位之时,发生此等压顶之灾,苗民必然人人拿起武器毅然加入王军,抵御大唐军队,可如今,再无人愿意为王都为苗王冲锋陷阵,在王都的人前来抓人前去御敌之前皆逃窜的逃窜的,躲藏的躲藏,还留在村寨中的全是不愿逃离要亲眼见证苗疆被毁的老人。 原本平和安宁的村寨皆变得清冷空荡,没有了妇人少女们的笑语欢声,没有了孩童们的嬉笑追逐,没有了老人们的无奈呵斥,没有了鸡鸣狗吠,唯有寒风夹着残落的枯叶卷过村中空地,偶有老人的咳嗽声在某一幢吊脚楼中响起,更显寒冬的萧条。 灰蒙蒙的苍穹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龙誉站在空荡荡的村寨中,慢慢挪步,雪花落了她满头满肩也不自知,还是走在她身侧的烛渊替她拂掉了头顶肩头的雪花。 “阿哥,苗疆真的会毁吗?”龙誉忽然觉得双脚有如千斤大石,移步艰难,开口更是艰难,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握紧,指甲深深嵌进了手心中,声音有些谙哑。 “若是毁了,阿妹你说,我们要去哪儿呢?”烛渊将龙誉肩上的雪花拂到手心里,让冰冷的雪花在自己的掌心里融化成水,口气一如既往的轻淡,仿佛对所见所闻毫无感触一般。 龙誉不说话,只是将双拳握得更紧。 “阿妹还是快些走为好,阿妹若是能在唐军到达幽潭草泽前回到苗疆,我们就可以不必做那无处可归的野人。”烛渊说着抖了抖自己风帽上的积雪,抬头望了望天,“雪似乎越下越大了,真像是上天在落雪泪。” “阿哥,你算过苗疆的命途的,对不对?”龙誉伸手抓住了烛渊的手臂,眼神坚定地看着烛渊,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衬得她略微麦色的面色有些苍白,“苗疆不会毁的,对不对?” “阿妹,有时候相信神明,不如相信事在人为。”烛渊替她理了理额前被风拂乱的碎发,淡笑道,“我不是说了么,只要阿妹能在唐军到达幽潭草泽前回到苗疆,苗疆,还会是苗疆。” “还有十日。”龙誉拧眉算了算,拉住烛渊的手便往前狂冲,“那我们快去快回!” 两道身影如箭般消失在渐渐变得白茫茫的村寨中,飞过幽潭草泽,飞往中原,飞向益州。 当此之时,眠蛊与雌蛊离不得分不得,只能如影随形。 在即将出幽潭草泽时,龙誉抖开了包袱里的两件中原衣裳,先替烛渊换上之后再自己换上,最后再贴上人皮面具,烛渊也一改同上次一般大摇大摆进入中原的态度,任龙誉替他换衣再帮他贴上人皮面具,虽然事情很是迫在眉睫,可龙誉看到贴了人皮面具的烛渊,还是忍不住抱怨,“阿哥,下次要是还有情况需要易容,能不挑这么丑的面具吗?就算挑丑的,能不挑这么老的吗?” 龙誉一边往自己脸上黏面皮,一边感叹,“阿哥帮我看看我贴好了没有。” “我们这次不是需要掩人耳目再掩人耳目么,丑点没人注意。”烛渊顶着一张大叔脸把龙誉拉了拉面皮额角的褶子,认真道,“一副大叔大娘样,更没人注意。” “……”龙誉看着烛渊那张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面皮,有些不忍直视,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脸上这张面皮究竟难看到何种地步,纠正烛渊的想法,“阿哥,其实要是太丑的话,更惹人注目。” 这就是两个极端,太美的别人会注意,太丑的同样会吸引眼球。 “这也挺有道理,看来下次还是选漂亮的面皮,也省得自己折磨自己的眼睛。”烛渊的眼神一瞬都没有在龙誉脸上停留过,其实他倒真有些后悔拿了这么丑的面皮,而且还是最丑的一张,脸颊全是麻子,真的是,惨不忍睹不忍直视折磨眼球。 龙誉眼角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盖了面皮的脸,摸到一手麻子,眼角跳不停,不禁咬牙切齿,“烛、渊。” “阿妹,还剩不到八天了,再不快些走,我们就赶不回来了。”烛渊还是没有去看龙誉的脸,径自往前走了,这一路,他还是少让自己的眼球受折磨为好。 还不待他的话说完,龙誉已经先他一步往益州的方向飞远了。 剑南道都护府出兵苗疆,临渊城大动,益州也大动,百姓有性情高涨的,盼朝廷此次能一举收服了这片诡异的南疆,也有惶惶不安的,道是天道轮回,朝廷强行出兵苗疆,是要有报应的,必会重蹈二十一年前的覆辙。 包袱里有些碎银铜币,龙誉在临渊城拿银钱换了两匹马,顾不得一路见闻,只快马加鞭地往益州赶,离苗疆愈远,她的心就愈不安,若非有他在身边,只怕她自己也会坠入惶惶不安中。 快马加鞭,一天时日,当马匹累得再也跑不动时,龙誉与烛渊抵达了益州城门,城防因为对苗疆的战事而有所加大,穿甲执枪的士兵偶成三五列在城中穿过,热闹的街市依旧熙攘,人人皆在论中原对苗疆这一战,然人人面上却无一丝忧色,仿佛作一件茶余饭后的闲事来闲谈,他们没人会忧心大唐会败,抑或说在他们眼里,苗人的命不是命,任烽烟战火刀戟连绵,只要唐军赢,倒下都不是人命。 易了容的烛渊和龙誉进城时接受了盘查,顺利进了益州城,益州的冬日不算太冷,薄薄的雪时常还是飘在半空中便化了,与苗疆的扑簌大雪很不一样,可是看着路人毫无忧色地谈论剑南道都护府出兵苗疆并且大言不惭地嘲讽苗疆时,龙誉掩藏在心底的杀意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外逸散开,幸而有烛渊在旁轻轻握住了她紧握的手,否则她定会当场就让整个益州大乱。 可烛渊掌心的冷意让她冷静了下来,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在益州引起骚动大乱,这样只会耽搁他们返回苗疆的时日,她只能将她对中原所有仇怨生生压下,不再去看中原人可憎的嘴脸,只目不斜视地往林府的方向去。 龙誉一向记事很清,林府她虽只是上次来抢林蝉蝉时来过一回,府中弯弯道道她却已能熟记在心,加之她与烛渊两人的脚上功夫,完全在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来到了几乎无人问津的后院。 小小的院子,在益州尚算温和的深冬依旧绿意星翠,瓜藤是枯黄了,可瓜棚旁的菜地却是绿意绒绒,一个身穿黑布袄子的少年正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木瓢往木桶里舀水然后细心地泼向菜地,院中屋房的门前廊上,挂着一只银制风铃,偶尔发出叮当叮当清脆的声响,廊下,一个面色苍白,双颊瘦削,颧骨高高凸起,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坐在木轮椅上,双腿上盖着厚厚的毡子,放在毡子上的双手竟是瘦骨嶙峋,此刻他正背靠着椅背,头微微往苍穹的方向昂着,双眼微微闭着,似在假寐。 龙誉还未踏进小院便已看到独自坐在廊下的林龙,心不由颤了颤,不过三几个月的时日,他竟变成了这副模样,果然如蝉小妹所说的,快死了吗? 她是恨他的,她该恨他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却说不出道不明自己心中情感。 林龙没有察觉到有外人的到来,正在浇菜的黑泥却在他们站到院外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一样,连忙将手中木桶木瓢往菜地上一扔,冲到了林龙的面前。 “黑泥,怎么了?”黑泥的动静很大,以致林龙放在腿上的双手僵硬地动了动,慢慢睁开了双眼,却没有看向黑泥,而是仍旧看向灰蒙蒙的苍穹,“天黑了?” “咳咳咳――”林龙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剧烈咳嗽起来,似乎咳得太过吃力,倚靠在椅背的背不由往前弯,顿显他背部的枯瘦与些微的佝偻。 黑泥连忙轻轻拍着他的背以减轻他的痛苦,不忘抬起警惕凌厉的双眸看向烛渊与龙誉的方向。 而龙誉在看到林龙睁开的双眼时抬手紧紧掐住了烛渊的手臂,烛渊只是淡淡看着剧烈咳嗽不止的林龙,默不作声。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色泽没有任何生气的眼睛,比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双眼还要浑浊,他抽动的喉结下方,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影突突直跳,铭心蛊马上将他完全吞噬了。 今日是二十九,离三十还有一日,他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选择今日自我了结,一个是明日被铭心蛊完全吞噬变成真正的嗜血狂魔。 “当年叱咤南疆的林龙大将军,这是快要死了么?”烛渊清清冷冷的笑声在忽扬的寒风中响起,卷至林龙耳畔。 林龙忍着咳嗽艰难抬头,抬起黯淡无光的眼眸,嘴角血色隐隐。 ------题外话------ 大叔昨天到今天只睡了3个小时,没精神没气力,码不出字了,暂且3000吧,后天早上大叔没有课,就窝办公室拼命写写写吧 145、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 寒风突然狂烈,银风铃叮叮当当的脆响不绝于耳,黑泥毫不犹豫站到了林龙面前,杀意凛然地看着烛渊。 林龙艰难地抬起僵硬的右手,抓住黑泥的手腕,黑泥咬咬唇,退至了林龙身旁,却依旧杀气腾腾地看着烛渊。 “圣山的大祭司吗?咳咳……”林龙浑浊的双眸中,震惊只是一闪而逝,而后淡淡笑了笑,“没想到林某临死之前还能见到大祭司如此故友,真是三生荣幸。” “林大将军说错了,是故敌,而非故友。”烛渊轻轻拿开了龙誉紧掐着他手臂的手,慢慢往林龙走去,黑泥心中不安,下意识地往林龙身前移步,却被林龙抬手挡住了脚步。 林龙没有察觉到龙誉的存在,听闻烛渊的话,仍只是不惊不惧地淡淡笑着,“大祭司的声音,还是如二十年前一般,没有丝毫改变。” “而曾经叱咤苗疆的征西大将军已是行将就木,如何,我这个词语没有用错吧,林大将军?”烛渊走到林龙面前五步开外的站定,不再往前,似笑非笑,寒风拂面撩发,将他墨色的瞳眸衬得森冷森冷。 “大祭司的确是用得无错。”林龙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面容淡然地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渍,“那么大祭司今日来,是要亲手了结我这条命吗?” 黑泥立刻不顾林龙阻拦,再一次挡到了他面前,神情决然,烛渊则是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浅笑出声,“我是要感谢大将军当年使得圣山那般大乱,若无那番大乱,只怕我如今早已是枯骨一具,又如何能站在林大将军面前谈笑?” 林龙面容沉淡,却敛了嘴角的笑意。 “不过我只是说我自己对林大将军的命不感兴趣,却没说别人对林大将军的命不感兴趣,对吧,阿妹?”烛渊浅笑说着,定定看着林龙,见着林龙放在厚毡子上的手抖了抖,睁着黯淡无光的眼眸望向他所在的方向,便微微往后侧身,向仍站在院门处的龙誉轻轻伸出了左手,柔声笑道,“阿妹来,你这么千里迢迢来到益州,不就是为了看眼前这个人的这一天么?或者阿妹告诉我,想让他怎么个死法,我帮你?” 龙誉并未开口说话,只是眼神明灭不定地看着林龙,令人看不透此刻她心中所想。 烛渊的一声“阿妹”,林龙僵硬的不再仅仅是双腿,而是整个身子,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黑泥心中的警惕与不安更甚,眸中杀意更烈。 寒风狂卷,院中瓜棚吱吱呀呀作响,和着叮铃铃的风铃声,成了此刻院中唯一的声响。 “阿哥,我想和这位中原曾经的英雄说几句话。”片刻的沉默后,是龙誉低沉冰凉的声音打破了这寒风中的沉默。 林龙听到龙誉的声音,双肩亦是微微颤抖,用力睁着眼,想要看清龙誉的面容,然而他双眼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再如何用力睁眼都是徒劳。 而黑泥在听到龙誉声音的一瞬间也惊住了,这个声音他记得,他也辩得出,这就是上次来帮大小姐的那个苗疆姑娘,他所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是短短三几个月她竟能变成如此难看的模样,别的先且不必说,单是那一脸麻子都足以令所有见到她的人惊吓。 与此同时黑泥心中的警惕与眼中的杀意倒是淡了几分,因为他察觉不到这个陌生姑娘对师父的敌意。 “啧啧,阿妹这是嫌我碍事了么?真是伤心。”烛渊浅浅笑着,“这破院子就这么丁点地儿,阿妹要我避到哪儿去呢?” “若是姑娘不介意,愿否到林某书房一坐?”林龙抖着苍白干涸的唇,终于艰难得抖出了沙哑简单的一句话,却无人知,他说出这一句简单的话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气力,说完这一句话,仿佛他身体里的气力都被抽了干,又开始弓着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忘睁着无神的双眼紧张地看着龙誉的方向。 此刻,他不是那个曾经风云一时的征西大将军,不是销声匿迹在林府后院活了二十年淡然如水不问世事的普通百姓,而是一个满怀希冀地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想要靠近却不能靠近不敢靠近的可怜老人。 龙誉面无表情地看着咳得如同飘摇在风雨中的枯叶一般的林龙,冷冷应了一句,“可以。” 一瞬间,林龙没有掩饰他的喜出望外,紧张道,“黑泥,快,快推我到书房,不,不,还是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行。” 林龙高兴得有些语不成句,艰难的抬起僵硬的双手放到木轮上,吃力地推动木轮,黑泥想要帮他,却被他推开,他不能在他的女儿面前表现得那么无用。 他是害怕的,害怕她拒绝他,可就算她拒绝他,能让他在离开这人世之前听到她的声音,他也心满意足了,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不想她竟答应了他,如何让他不欣喜若狂? 然,铭心蛊已经开始吞噬他双手血脉,致使他的双手慢慢变得僵硬如石,只怕过不了两个时辰,他的双手便会完全失去知觉与自控力,变得如同石头一般,他此刻自行移动木轮椅已是万分吃力,森冷的天,他仅仅是将木轮椅调转一个方向便已是满头细汗,然而他眼角嘴角却扬着笑意,任黑泥多次想要出手帮他都被他用手挡开拒绝了。 龙誉站在烛渊身边看着林龙这艰难的一举一动,轻轻咬住了下唇,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握成拳。 “我倒想瞧瞧林大将军这么些年的农夫日子是怎么过的,瞧这满园的菜啊藤啊的,可真难想象种这些东西的一双手曾经是一双执着长戟染满鲜血的手。”烛渊像是看不见林龙的艰难举动一般,不冷不热地嘲讽着,慢慢往院子里藤蔓已经完全枯朽的瓜棚走去。 黑泥大惊,既担忧林龙又担忧那些菜地,一时竟不知道要先顾哪边,要知道,这个院子里的每一颗植物都像是师父的命,要是被那个冷冰冰的男人毁了可怎么得了!? “黑泥,任大祭司去吧,我想大祭司还不至于对人命没兴趣而对那些东西有兴趣。”林龙觉察到黑泥的紧张,不由宽慰道,“接着去浇菜吧,让我与这位姑娘说几句话,不必担心。” 黑泥在踟蹰,他不能完全相信一个还当称之为陌生人的龙誉对林龙没有害心。 “去吧。”林龙又道,黑泥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转身之际不忘丢给龙誉一个凌厉的眼神,龙誉看到了,却当视而不见。 龙誉知道,她那别扭的阿哥是把空间留给了她,不干预她所想要说的话想要做的事情,故而走开了,而她,也要把林蝉蝉的话转达给他。 林龙将木轮椅推得很艰难很慢,从正屋门前到书房门口不过短短三丈距离,林龙却推了很久很久,龙誉一直走在他身后,却一直没有伸出手帮他一把,他停她停,他走她走,毫不着急,到达书房门前时,林龙已是满头大汗。 林龙往前微微倾身,推开了虚掩的房门,再次推动木轮,可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进到书房,因为半指高的门槛将他完完全全阻挡在外,就在他内心无奈嘲笑自己无用之时,一股力量从后轻而易举地将他推进了书房中,令他震惊,心在一瞬间完全暖融成水。 龙誉只是将林龙推过了房门那道门槛便松开了手,林龙也不介意,继续慢慢推到木轮,虽然目不视物,却轻车熟路地绕过了屋中摆设,来到他的书桌前。 这是龙誉第二次走近这个书卷味浓浓的书房,一时间只觉这书房和她上次见到的不大一样,环视一周后发现那幅原本挂在书桌后墙壁上的画卷不见了。 “龙……”林龙转动木轮椅,让自己面对着龙誉,张了张嘴,然后才吐出一个字便被龙誉打断。 “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龙誉冷冷打断林龙艰难的启齿,“若是可以选择,我不愿自己姓龙。” 林龙没有任何震惊,只是苦涩笑了笑,“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我甚至连见你的资格都没有。” “我恨你,我这一生不想再看到你,不想听到任何与你有关的事,可是蝉小妹姓林,她哭着求我来见你,在你临死之前替她给你带几句话,所以我不得不来。”龙誉面容沉静地看着面色哀伤的林龙,声音冷得如同屋外的寒风。 “小蝉儿,可还好?”听到龙誉言及林蝉蝉,林龙眉目变得慈祥温柔,咳嗽几声后问道。 “自然比她在这儿呆着的时候不知好上千倍百倍。”龙誉声音不仅冷,还字字带刺,“蝉小妹不能也不会再回到中原,她让我告诉你,她和曳苍成亲了,曳苍待她很好,圣山的人待她也很好,如今她是圣山圣蝎使使女,她过得很好,她会一直很好很好。” 听闻圣蝎使三字,林龙僵硬的手不禁抖了抖,笑得慈爱,“小蝉儿幸福就好,那我便可以走得放心了,不知姑娘可否替我给小蝉儿带一样东西?” “可以。”龙誉没有拒绝。 “那林某先行谢过姑娘了。”林龙摸索着从书桌面上拿起一支如手臂一般长短粗细的长方形雕花木盒,放到双腿上轻柔地摩挲着,眼神温柔,“这是我这一生最珍爱之物,曾经小蝉儿问我要,我不舍,如今,我将它送给她了,也愿她能替我好好保存着它。” 林龙说完,将木盒双手捧起,往前递去。 龙誉走上前,心中万般杂陈地接过木盒。 “不知姑娘可否在林某临终前答应林某的一个不情之请?” 146、阿妹一如既往的心善 房内静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龙誉沉默着,将那只长形木盒握在手里,静默着看林龙,面上无什么表情,林龙也不因这沉默而尴尬,想张口,却又是咳嗽。 “噹——”轻轻一声响,林龙身子微微一颤,抬头有些怔仲地望着身前黑乌乌的一片,想要抬手抚抚面前的龙誉,却无力气,也无勇气。 沉痛哀伤瞬间涌上心头,令他咳嗽更烈,他虽看不见,但他听得出,这是杯盏轻撞桌面发出的轻响,就在他身旁的书桌上。 待林龙的咳嗽渐渐平缓下来,他才抬手慢慢向桌面摸索着,当他指尖碰到杯壁时有些胆怯,眼眶有些难受,一双手就保持着堪堪触碰到杯壁的姿势,迟迟没有将整只杯盏捧到手心里。 她说得对,他没有资格叫她的名字,而他不仅仅是没有资格叫她的名字,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没有资格知道,更没有资格触碰。 林龙始终没有勇气捧起龙誉放在桌面上的茶盏,只是慢慢收回了手,收回手之后放到了木轮上,一边推动木轮一边抱歉慈笑道:“瞧林某一时高兴忘了待客之道,姑娘请坐,请坐,林某着就为姑娘煮些茶。” 他记得佑纳喜欢喝他煮的茶,尽管他一双握惯了刀枪的手煮出的根本不能再称之为茶,可佑纳却是最喜,这么些年,他煮茶的技术已远非当年可比,却再无人品,无人再夸赞他煮的茶,无人再搂着他的手臂,无论他多忙都嚷嚷着要喝他煮的茶了。 佑纳,如今怎么样了,应该仍是恨他入骨,他想问,他想知道,可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开口,不会得到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只会自取其辱。 “不必了。”龙誉看着林龙艰难却高兴地忙活,心里百般杂陈,不知是何滋味,冷冷拒绝了,“林大将军不必忙了,有什么事情直说吧,我还要赶着回苗疆,以免苗疆真正毁在中原人手中。” 她没有时间在这儿耽搁,她也不想再多见林龙一眼,因为从方才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的心就感觉有大石在重重压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难受得紧。 她是恨他的,可是看到此时此刻此模此样的他,她竟有些恨不起来,她厌恶这种感觉,所以她想离开。 林龙正握起茶壶的手微微一抖,不舍地将茶壶放回了原位,端坐在木轮椅上,而后向龙誉深深一躬身。 龙誉怔仲,微微蹙眉。 “请姑娘能在离开之时,带黑泥一道走,当是林某求姑娘了。”林龙没有抬头,沙哑着嗓音道。 “你我非亲非故,甚或可以称之为敌,我凭何要答应你的请求。”不知道为何这个她该恨之入骨的男人,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那个险些将苗疆毁了的男人,应当是一个凶残可憎的恶人,而不是应该这种一个风烛残年般的老人,可无论他可恨还是可憎,都将与她再无丝毫关系,“理由。” “黑泥是个好孩子,我只是想他远离中原是非而已,他不适合生活在中原,他更适合苗疆。”林龙慢慢抬起头,浑沌黯淡的眼眸似乎又浊了几分,空洞地望着龙誉,“因为他是苗疆的孩子。” 龙誉定定看了林龙片刻,摇头:“他不会跟我走。” 她看得出,那个孩子虽然年少单纯,却敬他爱他如兄如父,又怎么会在这最后时刻弃他而跟她走。 “我已经告诉过他,我活不过今日,让他到苗疆去,否则就是不遵师命,黑泥一向听我的话,所以,他会跟姑娘走的。”林龙平静说着,“黑泥虽口不能言,却心如明镜,他知晓如何生存,姑娘只需将他带到苗疆即可,其他的,皆无需姑娘操劳。” 龙誉冷硬地“嗯”了一声,冷冰冰道一声“后会无期”后转身欲走,忽见林龙颤抖着手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把裹着皮革的匕首,心不由自主一抖,在原地驻足。 林龙缓缓把皮革从匕首身上褪上,只见是一把狼骨匕,匕刃打磨得锋利,微黄的匕身散着古朴的气息,匕首柄上的日月纹图古老而神秘,刃意森森如凶狼舔血,只一眼,龙誉便识出这是苗疆之物。 “这是佑纳送给我的定情之物,我一直留着。”林龙指尖轻轻摩挲着匕背,眼神深情温柔像在抚摸爱人的脸颊,忽然一滴浑浊的泪自他眼角滑落,“替我告诉她,我的罪孽这一世赎不完了,下一世再偿。” 龙誉我这长木盒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嚅了嚅嘴唇,想说话,终是闭着嘴没有说出口。 “能否请姑娘送林某一程?”林龙握着匕首,递向龙誉的方向,久久,龙誉没有反应,林龙也没有放下手。 “算是请姑娘代佑纳见证我最后的下场。”慢慢的林龙连说话也变得艰难,喉结下猛跳的黑点正慢慢往他喉结的高坡移动,就在他双手变得完全僵硬再也握不稳匕首之时,龙誉上前握住了那把失去持握就要落下的匕首,毫不犹豫转腕,讲匕首尖峰对准林龙的心口。 可龙誉握着匕首的手一直颤抖着,匕尖对着林龙的心口始终没有下手,她恨这个人,可此时让她亲手手刃他,她却下不了手。 就在龙誉内心挣扎着迟疑着的时候,一双冷硬粗糙的大掌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毫不犹豫地往前用力! “咳——”林龙一口鲜血破口而出,落到他腿上的厚毡上,迅速散开,侵入其中。 那把狼骨匕首,就准确无误地没入在他的心口,一朵血色奇葩正在她的胸口衣衫上无限绽放。 龙誉一时怔住了,手仍紧握着匕首手柄,指尖碰到林口,血色灼热滚烫,令她想要松手,然林龙冰冷的大掌却紧紧包拢着她的手,不仅让她无法松手,反而用力,将那刺入他心口的匕身齐根完全嵌进他的心口,使得他心口又忍不住呕出一口腥血。 这一次,那自他口中喷薄而出的鲜血再也止不住,泊泊如泉涌,紧握着龙誉的手如硬石轰然搭落在腿上,再也抬不起来。 那在他喉结处突突直跳的黑影突地停顿,紧着跳动的愈加猛烈,仿佛在拼尽全力要突破喉结高坡往他喉上冲,牵动着他已然枯瘦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你——”龙誉震惊过后慢慢松开手,卸下了所有的冷冰,有些无措地盯着气息慢慢变得微弱嘴角却微微上扬的林龙,心如被人掐了一把,又疼又酸。 她……亲手杀了这个男人!? “龙……誉……”林龙虚弱地慈笑着,整个下巴已被血色染透,他多想抬手抚抚她的脸颊,可他做不到,“我的确没有……咳……没有资格……做你的阿爹……” “可是,我满足了……”林龙已经开始气若游丝“至少,我……还能听到……你的声……音……” 最后一字落,林龙闭上了双眼,那片在他喉结处突突直跳的黑影也在此刻骤然停顿,继而慢慢化作血色,变黑,使得他的身体在慢慢变为黑紫色。 但,林龙在笑,嘴角扬着满足与释然的弧度,脸颊上残留着泪水滑落的痕迹。 “佑纳已经死了,连我也没有见过她,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龙誉看着已然咽气的林龙,良久良久,才低声道。 她方才本是要告诉他的,可看着他那双灰蒙蒙的双眼,到口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其实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与她说,可他知道她不会听。 她也知道,他很想听她叫他一声“阿爹”,可她始终没有开口。 可也在这最后一刻,她才知道,其实她不恨他,只是说不明她心中对他的情感。 就在方才他紧握着她的手将匕首刺向他心口的那一刻,她其实完全可以扔掉手中的匕首,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这样做可以让他解脱,比活着强,至少不会再苦痛,她只是想答应他最后一个请求,而已。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只是不知,黄泉路上,他是否会遇到佑纳。 “啧啧啧,阿妹仍是一如既往的心善。”书房门口处,烛渊正懒散地倚在门框上,转动着自己手上银指环,含笑玩味道,“外表装得无情,实则是让他早死早超生不必忍受心上和身上的折磨,难道这就是别人常说的好女儿?”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龙誉冷声纠正了烛渊的话,他已死,她没有任何必要再恨他,可她永远不会承认他是她的阿爹,她这一生只有一个阿娘。 龙誉转身看向烛渊,却发现不知何时那个名叫黑泥的少年也站在门外,而她竟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她之所以察觉不到烛渊的存在是因为他有那个本事,可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竟也有深厚的内力以致能完全掩藏自己存在的气息吗!? 然,黑泥在听到烛渊的话时深深震惊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龙誉,却很快恢复平静,跨进了门槛,平静却沉重地走向在木轮椅上永远沉睡过去的林龙,而后屈膝跪在了林龙面前,恭恭敬敬地对着林龙磕了三记响头。 烛渊似乎对林龙的死与黑泥沉重的悲伤视而不见,含着浅笑向龙誉招了招手,“阿妹来,我们是否可以走了呢?” 龙誉慢慢走到烛渊面前,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胸膛上,声音有些低沉道:“阿哥,再稍等等我。” “哦?阿妹是真的要将这个男娃娃带回苗疆么?”烛渊稍稍站直身,无形中让龙誉在他身上倚靠得舒服些,讲龙誉垂在肩上的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把玩。 “嗯。”龙誉闷闷应了一声,她的心很难受,不知是因为林龙,还是因为佑纳,又亦或说是因为他们两人。 “我告诉阿妹一件有趣的事情。”烛渊将龙誉的发丝慢慢往自己指上一圈圈缠绕,语气柔淡,“这个男娃娃,刚才一直在院子里安静地堆柴禾,啧啧,我看着是准备着用来烧林大将军的失身用的,怎么样,这件事情有趣么?” “嗯。”龙誉将脸埋在烛渊怀里又闷闷应了一声,是很有趣很惊奇,可她现在却没有去惊讶去揣度别人内心的心情。 “所以,一个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都能这般冷静,阿妹你一个陌生人难受什么呢?”烛渊好似百无聊赖一般,将龙誉的发丝一圈圈缠绕在指上,又一圈圈慢慢解开,继而将冰冷的手掌轻轻盖在了龙誉头顶,“我说了,活蹦乱跳没心没肺才适合阿妹,黯然伤神什么的,不适合阿妹。” “王八蛋!我就黯一会儿伤一次都不行!?”龙誉心底的伤神几乎被烛渊的风凉话一扫而光,狠狠跺了他的脚背一脚,转身去看黑泥。 只见黑泥正背对着林龙半蹲在地上,正将林龙搬到他的背上,脸低低埋在,令龙誉看不到他面上神情。 “你跟不跟我们走?”在黑泥背着林龙经过龙誉面前时,龙誉无意识地又掐住了烛渊的手臂,看着黑泥背上面色完全变得黑紫的林龙,沉声向黑泥问道。 黑泥紧紧咬着唇,僵硬地点了点头。 “一炷香时间足够了。”烛渊冷淡的声音紧接着道。 黑泥将下唇咬得更紧,再一次点了点头。 院中,正如烛渊所说,干柴早已堆好,也正如林龙所说,黑泥知道他活不过今日,只是不知这一把火将他化作枯骨,是他自身的愿望,还是黑泥之愿。 可,这都与她无关,她只想做一个看客,而不是戏中人。 尸身,枯柴,一把火,在寒天里烈烈而烧,仿佛要燃烬过往的所有爱恨情仇。 黑泥就跪在火堆边,跪在冷得刺骨的地上,呆呆看着林龙在大火里渐渐消失,眼眶疼得厉害,却至始至终没有落下一滴泪,末了,他小心翼翼地拾起林龙的尸骨,装进一个中等大小的白瓷坛中,而后抖开一块黑布,将白瓷坛细心地包裹好。 黑泥做这一切早已超过了半柱香时间,龙誉站在廊下静静看着这一过程,烛渊则拖了一张椅子到她身旁,此刻正斜倚在椅子上闭目假寐,在他假寐之前不忘提醒龙誉磨叽完了叫他一声。 黑泥将包裹好的白瓷坛抱在怀里,转身走到廊前,掂起放在龙誉脚边的一只包袱,平静地抬头看了龙誉一眼,再微微往下低头,示意他可以和他们一起离开了。 “阿哥,起来了,再睡成猪了。”龙誉也淡淡地点了点头,转头伸手去推睡得安然的烛渊。 烛渊微微睁眼,嘴角微微上扬,然而他的嘴角才堪堪翘起,眼神却在慢慢变冷。 “黑泥兄弟,林将军可睡醒了?我来与他下昨日未下完的棋。”院外,有男子温和的声音传来。 正侧低头看烛渊的龙誉身体猛地一颤。 “啪——”院外男子手里的一卷画轴落地,寒风卷过,将画轴轻吹开了。 画中,一个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苗族少女在逗弄一条小蛇,身后,是花开满目,少女,正是龙誉。 “阿……誉!?” ------题外话------ 好吧,一个美丽的星期三上午又被学校的琐事给冲没了,感伤… 147、你就这么在乎他吗? 就算她换了样貌,换了声音,换了身形,龙誉想,这天下间还能一眼就认出她是龙誉的,唯有她的小哥哥。 可是那个她的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小哥哥,那个对苗疆无比熟悉穿着苗衣最是俊气的小哥哥,又在哪儿了呢? “阿誉?”白雎一领白裘站在院门,怔怔地看着站在屋前廊下的龙誉,画卷在他脚边被风吹动着,灰蒙蒙的空气中,白雎那俊逸得足以令天下女子为之倾倒的翩翩白衣显得孤独而落寞。 虽然她此刻顶着一张丑陋的面皮,可他还是一眼便能认得出那是他的阿誉,这天下间,没人再有如她一般清冷透彻的眼睛。 龙誉有些僵硬地站直身,看向白雎看着那掉在他脚前,画着她的画像的卷轴,心难受至极,想往前,却迈不开脚,想离开,又想多看他一眼,一时内心揪痛着站在原地,手搭在烛渊搭在椅把上的手背上,微微颤抖,而后慢慢抬起,在烛渊渐渐变冷的眼神中慢慢撕下了贴在脸上的面皮。 白雎看着那张令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庞,心痛而温柔笑了。 “果然是阿誉,我不会认错的。”白雎温柔浅笑,却止不住心痛之感,因为那坐在龙誉身旁的人,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她方才紧握着他的手。 “小哥哥,你还好好的。”龙誉定定看着白雎,看他还是那个与从前无异无任何病状的白雎,感伤的同时心中对他的担忧完全放了下来,不去看那令她双眼疼痛的画卷,努力让自己笑得开心,“没想到来中原一趟能见到小哥哥,仍然好好的小哥哥。” 果然蛇阿姐只是骗她的,小哥哥仍活得好好的,蛇阿姐不过是死了也要她承受心的痛苦与折磨罢了。 “小哥哥,我要走了,我们,后会无期。”龙誉嘴角勉强扬起的弧度变得悲伤,握住了烛渊的手,艰涩道,“阿哥,我们走吧。” 小哥哥还好好的,她便可以对他了无牵挂了,她始终不能逾越跨在他与她之间的身份鸿沟,她始终接受不了她最爱的小哥哥是中原人这个事实,所以相见,不如不见。 且,她对小哥哥只有兄妹情谊,不见,会对他更好,时间,是这世上最好的解药。 烛渊没有回握龙誉的手,只任她握着自己的手,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冰冷的眸子看向白雎脚前的画卷,面无表情。 对于龙誉与白雎之间的事情,他不想问,不想懂,也不想参与,不涉足,所以只是在旁静静看着,做一个仿佛事不关己的看客。 他不是在意,他不是能毫不在意地看她与她的青梅竹马你侬我侬,只是他心底也有他无法过不去的坎,她的过去没有他,任何关于她过往的事情他都只是个陌生人,且过去已成事实,任他再如何不满他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就像她的过往没有他,她无法插足任何关于他过往的事情一般。 所以,他给她独自解决她与她的小哥哥之间事情的空间,让她自己选择自己决定,只有如此,她的小哥哥才会在她心中因着时间慢慢淡去,倘若其中有他的参与,只会让她对她的小哥哥愈加难忘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允许她陪她来中原,若是她不能见林龙最后一面,即便她再如何恨他,此事也会成为她心中的一个结,永远横在他们之间,她要再见她的小哥哥一面,着是必然之事,他不必阻拦,不想阻拦也不能阻拦。 不过是再见一个将死之人而已,他无需在意什么。 沙耶娜没有骗她,白雎,的确无多少时日可活,只是她不相信而已。 寒风卷着白雎脚边散开的画卷,扑啦啦作响,白雎垂眸不去看那两只握在一起令他双眼刺痛的双手,弯腰拾起画卷。 画中,龙誉正在对他笑。 龙誉看着白雎的一举一动,看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画卷,看他动作温柔地将画卷慢慢卷起,将烛渊的手握得紧紧的,一时竟无法移开脚步。 “阿妹,六天。”烛渊淡淡看着龙誉,声音也是淡淡的。 “黑泥兄弟,能否请你替我暂时拿着这幅画?”与此同时,白雎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画卷双手递给正站在廊前的黑泥。 黑泥微微一怔,继而上前双手接过白雎递来的画卷,烛渊瞳眸微微一缩,嘲讽笑道:“小哑巴,你这是不打算走了,打算违抗师命么?既然如此,阿妹,我们走吧。” 烛渊说完,回握龙誉的手,拉着她出廊檐,与白雎擦肩而过往院外的方向走。 龙誉在揪拧着心与白雎擦肩而过时,他嘴角的柔笑令她的心如被生生划了刀子一般疼痛,让她禁不住嚅了嚅唇:“小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你一直是我的小哥哥,对不起,我始终不是你的爱人。 “阿誉,我不要你的对不起。”白雎苦涩笑了笑,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龙誉却没有看见,因为她已从他的身旁完全走过。 突然,龙誉只觉身后一阵厉气朝烛渊袭来,令她想也不想便将烛渊用力往自己一侧用力一拉,自己则迅速转身面对着敌意,挡在烛渊面前。 白雎手持白光冷冷的利剑,对着她与烛渊的方向,神情冷冷,嘴角已然没有了所有的温柔,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冷冷道:“大祭司,杀了我中原曾经的大将军,就像这么一走了之吗?” 他不是傻子,在看到院中那一片木柴燃烧过后的残迹,与黑泥怀中的包裹,他就知道林大将军已经不在人世了。 “呵……”烛渊轻笑一声,慢慢转过身,却是站在龙誉身后,神情淡然,笑道,“没想到白大少主竟也是个有趣的人,放着大乱的中原武林事不管竟躲到这儿来下棋,末了找不到棋友,就将屎盆子扣到我头上,真是有意思。” “大祭司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如此无所顾忌地开玩笑。”白雎笑了笑,凌厉地看着烛渊,“就算大祭司想走,也要看我手上的剑同不同意。” “呵……看来白大少主是认定了我把你们中原曾经的大英雄一刀给捅了,非要我偿命不可了。”烛渊浅笑说着,轻轻按下了龙誉挡在他面前的手臂,“不过,以白大少主如今模样,能杀得了我么?” 白雎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眼神愈发凌厉地看着烛渊,他知道? “小哥哥,林大将军是我亲手送上路的。”龙誉没有从烛渊面前推开,她不想他们其中的谁受伤,所以她不愿看到他们动手,她总有种感觉,这次他若是动起手来,必要有一人倒下才会停手,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阿誉,你一向心善,小哥哥岂会相信你的谎言。”面对龙誉,白雎又温柔地笑了,仅管笑容中夹杂着苦涩,然而虽然他是这么告诉自己,可在看到龙誉眸中的坚绝时,他握着剑柄的五指还是不由自主微微颤了颤。 烛渊只是浅笑,白雎心中难以忍受眼前如此画面的折磨,也冷冷笑了:“大祭司在危难之际只知躲在女人身后,不觉可耻吗?” “白大少主这一次便说对了,我正不知可耻为何物。[.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烛渊依旧浅笑,“阿妹,你知道么?告诉我如何?” 白雎手中的剑往前指近一份,可面对挡在烛渊面前神色坚定不移的龙誉,他的剑再也无法往前。 “小哥哥,我没有骗你,是我杀了他,就用是这把狼骨匕首。”龙誉从怀中去除了那把古朴的狼骨匕,以示此事的确与烛渊无关。 她不是没有看到小哥哥严重的沉痛与悲伤,可她既要走,既坚定走出他的生命,就必须将不该留的东西全部斩断,长痛不如短痛,即便这样的事实对于小哥哥来说是他无法相信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的伤。 “小哥哥若是不信,可以问他。”龙誉转脸看向一旁的黑泥,黑泥低头,看着怀中的黑布包裹,既未摇头也未点头。然,白雎却已知道他的答案,若不是她出售,黑泥绝不会这般沉默。 黑泥虽口不能言,可也正如林龙所说,他心明如镜,林龙虽从未说过一句关于龙誉的话,可是他知道,他的师父将这个几乎与他书房里画卷上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看的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能死在她手上,师傅不仅无怨无悔,反而是师傅心之所愿,所以他能做的,只是照师傅临终前的要求,将他的尸身烧了,将尸骨带到苗疆去。 他也看得出,师傅很喜欢这个明教白雎的公子,否则师傅不会让他踏足这个小院,更别论与师傅一道下棋品茶,而他自己,也打从心底欣赏喜欢这位白雎公子,师傅待白雎公子好得总让她是不是妒忌,可如今他明白了师傅为何待白雎公子与待别人不一样,因为师傅似乎是将白雎公子当作女婿来对待,可他不明白,这个被师傅所重视的姑娘,为何与其携手的不是白雎公子,而是一个长得难看且不年轻还冷冰冰的男人。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如今师傅不在了,他想要做的只是遵师命去到苗疆,其他的,皆与他无关。 “阿誉,他始终是你的阿爹。”白雎不愿相信龙誉的话,他的阿誉那么良善,不可能亲手将自己的生身父亲送上路,不可能的。 “可是我恨他。”龙誉没有解释自己亲手结束林龙性命的理由,虽然会为小哥哥误解她而心痛,但是这样也好让小哥哥以为她变了。变得蛇蝎心肠,变得已不再是他所认识的天真善良的龙誉,这样,也好。 白雎定定看着龙誉的眼睛,似乎在找寻她撒谎的端倪,可终究要令他失望。 “阿誉,你就这么在乎他吗?”白雎将眼神慢慢移到龙誉身后的烛渊身上,苦涩一笑,慢慢将手中长剑放下。 你就这么在乎他,不惜以身相护?你就这么在乎他,不惜将你手刃自己生父的事实在我面前坦白?你就这么在乎他,不惜将你我之间的情谊全部斩断?你就这么在乎他,连我即将要终结的生命之痛,你都丝毫没有查觉…… “是。”龙誉未加思索,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因为她不能选择沉默,她的心既已认定她就不怕告知世人,即便会伤了小哥哥的心,可也正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是吗……呵……是吗……”原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吗? 他本是想今日将画送到林大将军手中后就到苗疆去,去找她。 如今,中原武林正在大乱,五毒教极有可能在此时反扑,可他却什么也顾不得不想顾了,因为他觉得他的命捱不到夏初了,他不顾武林各派间的大乱,顾不得藏剑山庄百年的辉煌,即将被林麟挑唆的各派人士毁坏践踏,顾不得他这武林盟主之位被所有人反对着觊觎着,他只想在他这条命走到尽头之前见到她。 他要见她,他不信她会在短短时间内爱上一个被世人视为魔鬼修罗的男人,他不信她将那个男人看的比他还重要,他不信她会真的将他从她生命中剔除,他不信她会爱上别人。 他一直以为,她是他的,无论他去到哪儿,她都会一直牵挂着他念想着他,正如他不在他身边的这两年多时日,她一直在找寻他。 可是,他错了,他该早出现在她面前,这样,她就不会遇到那个男人,这样,她就仍然是他的,他也高估了自己,在小妹给他传第一封密信告知他或许她回到圣山去时,他就应该出现在她面前的,可是他没有,而在他得知那个男人与她碰面之时,他依然高估着自己,他怨不得别人,他该怨的该恨的,只有他自己。 若是两年前,他没有离开她,该多好。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在没有他的这两年时日里,她却遇到了她生命认定的人,何其可笑。 她不再是他的,又或者说,她从来都不是他的,从来都是他在自作多情,而她,从来都只将他当作哥哥仅仅是哥哥是兄长而已,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将他当爱人。 他明白的,只是不愿相信而已,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为了她,弄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为了她,亲手杀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即便他不能称之为一个父亲,可弑父,他已经违了天道,他为了她,亲手毁了与自己有骨血之亲,一生不幸的妹妹,只为让她能在苗疆安安然然地活着,而他毁的不但是他的小妹,还有他们的父亲倾注在苗疆的所有心血,他为了她,如今,他的性命娿即将没有了。 他在苗疆活了整整十年,后八年全是为她,他离开苗疆再次踏回中原,是为她不受伤害,他背上杀父弑妹的罪名,使得中原武林陷入大乱之中,仍是为她,她做尽这一切,只是为了能与她在一起,像从前在苗疆那样欢愉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他。 如今他站在她面前,就像是一个自取其辱的小丑,他本想着不顾一切到苗疆去找他,无论用何手段,只要她的心能对他言及一点点男女之爱,无论他是死是活,都要将她抢到身边来。 可是,如今,什么都不必了。 看着她仍然义无反顾地将他护在身后,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说她在乎他,他觉得他这么多年来,都是在演着一个笑话,可悲的笑话。 “小哥哥,对不起。”一瞬间,龙誉觉得白雎颀长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之感,心痛得难以名状,可她除了说“对不起!”她不知晓还能用什么话来抚慰她最爱的小哥哥。 如今的他们,仅仅一个简单的拥抱,只怕要做都是艰难。 “阿誉,我说了,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你很好,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白雎淡淡笑了,笑得极其温柔,“你仍是从前那个良善的阿誉,林大将军能在你手中长眠而去,我想这也是他最大的愿望。” 曾经,她趴在他肩上笑着说,她的阿爹肯定是个又高大又威猛同时又很英俊很温柔的人,而她虽然恨林大将军,可他不相信她对林大将军会恨到要手刃的地步,除非是林大将军自己要求。 他了解阿誉,她从不无情滥杀,更何况是对与她有骨血之亲的生身父亲。 “白大少主,你情话说够了,酸话也说够了,那就请该杀就杀,该打就打,不要再耽误我们的时间可否?”烛渊鄙夷且聊赖的声音极不合时宜地响起,“还有,阿妹,你们这样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都能抖下来煮汤了。” “……”龙誉很想踹烛渊一脚。 “阿誉,能否让开让我与大祭司过一回手?”白雎只当对烛渊视而不见,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向龙誉温柔道。 龙誉心紧拧着不安着痛楚着,正有些怔怔时,主演按下了她挡在他面前的手臂,终是走到了她面前来。 “白大少主要交手的人是我,问我即可,何必多此一举问我的阿妹,我若是点头答应,我的阿妹也绝不会反对,对么?我的阿妹?”烛渊嘴角含着笑,往后微微侧头,睨着眼看龙誉,特意将“我的”儿子咬重,眼角的余光瞥到白雎将剑柄握得紧得不能再紧的手,嘴角的弧度扬的更高,“这应该称作什么呢?男人间的斗争?啧啧,阿妹,你的脸长得挺不错,挺有面子,让我们两个大男人这么光明正大地开打抢你,待会儿记得和我说说感受。” “……” 烛渊说完,抬手将怔在自己身后的龙誉推到了一边,龙誉,紧抿着唇,退至一旁,她虽对烛渊说的话很吐血,可她还是知道的,男人间的交手,女人不可插手,尤其是这个白面小男人,他既已站到了她的面前,那就是无论她如何劝阻,这场交手都不可避免,所以,已经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她能做的,只能是静静旁看着,只能期盼着他们谁也不要受伤。 “阿妹放心,我对你小哥哥的命还不感兴趣。”烛渊话虽是对龙誉说,然而却是面对着白雎,眸中深意幽,“白大少主,为搏佳人心,连命也不顾了,值得么?” 白雎淡淡浅浅笑着,抖抖手中的长剑道:“大祭司,多说无益,手上说话吧。” 烛渊敛起嘴角浅笑,双臂微抬。 森然剑气煞气,在一瞬间在小小的院子猛烈碰撞着,夹带着寒风如飓掀翻了瓜棚,将植着青菜的泥地一并削了起来!将林龙心爱的院子尽数摧毁! 黑泥紧抱着林龙的事故坛站在廊下看着这杀气倒卷的一幕,完全惊怔住了,忘了去护哪些他也极爱的瓜棚菜地,升值忘了呼吸,双目一瞬不瞬地顶着院中那一白一黑如刀刃般烈烈碰撞在一起的身影,看着那杀气凛凛的白光剑影,任寒风夹着杀气如刀般扑面,他也一动不动。 好快的神兽,快到他几乎看不清他们的一招一式。 龙誉同样也震撼了,他们这一次的交手,竟是比上一次不知烈上多少倍,竟让她有一种不死不休的错觉,她想张口让他们停下,可是那扑面的剑气厉风让她如何也张不开嘴。 杀气猛烈撞击震荡开的崇礼使得整个屋房都在微微震动,黑泥开始觉得双耳嗡鸣,抱着坛子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颤,呼吸在变得急促,屋房廊顶震荡得愈加厉害,梁上灰尘扑扑往下落。 龙誉也开始觉得脑袋有些胀痛,双手十指也如黑泥一般微微抖着,他们再不停下,不仅他们自己大受重创,便是连旁人都将无命! 龙誉汇聚内力,眼神凛了凛,欲冲进两人之间制止他—— “砰——!”房屋一角连墙带瓦轰然坍塌。 与此同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分开,皆齐齐往后倒退数步! 148、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噹——”白雎手中的长剑从中折断,在空中抛开一个弧度后,嵌入了地面之中! 白雎往后倒退数步,面色煞白,另一只手用力按在心口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龙誉大惊,心颤不已。 “啪……”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只见烛渊垂在身侧的左手五指微微颤了颤,那套在他拇指上的银指环自他指上脱落,掉落在地,竟是分作了两瓣! 烛渊亦是往后倒退几步之后才站稳脚步,丑陋的面皮遮盖在他脸上,令龙誉看不见他的面色,可她却清楚地瞧见了左眼正有猩红之色在隐隐泛起,令她的心更惊一分。 苗疆的至上武器,无形千丝引,小哥哥居然能将其损缺!?她知道小哥哥的功力与剑法都是上上层,她知道小哥哥很强,却不知他的强会强到何种程度,她万万没想到,小哥哥的剑法会强到能崩裂无形千丝引的地步! 可,如今她在意的不是他究竟隐瞒了她多少事情,而是他的身体,她看得出,此番交手,小哥哥的身子,不同上次,总给她一种随时会崩坏的感觉,令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蛇阿姐的话,不可能的,小哥哥不是还好好的吗? “白大少主,真是好身手。”烛渊看着身体有些摇摇欲坠却仍在撑持着的白雎,嘴角微扬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他倒是真心佩服他,明明经脉都已经开始崩毁,却还能与他如此狠烈地交手,能接住他毫不留情的一招一式,不仅能在他的杀手中活命还能与他相抗衡,甚至还能将他的千丝引毁去十分之一,的确值得他称赞。 从没有人能在他的千丝引下活命,他已经是第二次与他相抗衡,并且还是在经脉受损的情况下毁了他的千丝引,他倒是欣喜有这样一个能与他平起平坐的强敌,难道他遇到一个他看得起的对手,但还是可惜了,他们没多少时日再做对手。 “不过,白大少主还是输了。”烛渊将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嘲讽地看着白雎,就算他此刻有着完整的经脉健全的身子,他也未必赢得了他,更何况他此刻是一个不全之躯。 “噗——”白雎按在心口的手蓦然一紧,突地一口鲜血喷出!身体猛地晃了晃,却仍强撑着没有倒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小……”出人意料喷薄而出的鲜血让龙誉揪痛的心慢慢变凉,她害怕地正欲上前扶住白雎摇摇欲坠的身体,然而她口中的“哥哥”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敏锐的神思已然在告诉她,正有危险与杀意在向他们靠近。 烛渊将左手拢成拳,将拇指按压在其余四指的环握中,淡淡看向龙誉,“阿妹是要等到我们被别人剥皮剔骨了才肯走么?” 龙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而是紧紧咬住了下唇,最后看了面色煞白的白雎一眼,绝然走到了烛渊身边。 她是苗人,苗疆如今面临危难,她必须尽快回到苗疆去,她不能在中原再做任何停留,小哥哥只是受了伤而已,小哥哥还是好好的,她应该走了,她可以走了的。 “那么,白大少主,我们,后,会,无,期。”烛渊眸中带笑,将后会无期四个字咬得极为清晰,再一次走到白雎身边,与他擦肩而过。 就在烛渊与白雎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听到白雎压低得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自信淡笑声响起。 “未必是我输了。”白雎抬手擦掉嘴角的学,微微扬了扬嘴角。 烛渊幽寒的眼神骤然一凛。 “阿誉。”白雎看向已经决定要完全走出他的生命,正垂眸走到他身侧的龙誉,温柔笑了,“既然后会无期,再让我认真看你最后一眼可好?” 白雎左手微动,想要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却又觉手臂是那么虚软无力,心如刀绞。 尽管她表现得这般决绝,可他不认为他输了,他要赌,用他所剩无几的时日做最后赌注!方才他们的交手,虽然他们都未曾言明,可他们都心照不宣,他们赌的不是实力不是身手不是手上功夫,而是赌他们各自在她心中的地位。 龙誉心痛如刀割,艰难地慢慢抬起头,看向白雎,也让他看自己最后一眼。 嘴上说得容易,可要她斩断与小哥哥的所有情分是何其的难,可她不想他与她都痛苦,能选择的,也唯有完全走出他的生命而已。 白雎在笑,如从前一般温柔地笑着,带着无限的宠溺。 可是,就在龙誉抬眸的一瞬间,只一眼,她揪痛的心便如被巨石压沉到了脚底,刹那间呼吸近乎停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危险的杀意越来越近,烛渊头也未曾回过的身影越来越远,龙誉将下唇紧咬得沁血,绝然别开头,聚气踮脚,循着烛渊离开的方向飞身离开了小院,消失在白雎的视线里。 黑泥也咬咬唇,将白雎交给他暂为保管的画卷轻放在了地上,向白雎微微一躬身,紧抱着怀中的尸骨坛,一并从白雎的视线里飞身离开了。 龙誉离开后,白雎捂着心口的手又紧了一分,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再也撑持不住,摇晃着以断剑拄地,单膝跪到了地上。 白裘如雪,血开如花。 白雎单膝撑在地上的身子又晃了晃,神色黯然,阿誉,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少主!”一道黑影自院外冲到白雎身边,蹲身扶住了他恍如扁舟的身体,看到他手中拄地的断剑,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紧张与担忧,“何人能伤您至此!?” 林龙不喜外人踏入他的院子,所以能来到此院子的也只有白雎而已,墨衣每每随白雎前来都只能在前院候着,而如今武林处于大乱中,加之都护府也在如今向苗疆出兵,益州如今很不平静,白雎虽一再说不必墨衣跟随着,可墨衣担忧他的身体,不敢光明正大地跟着,只敢背地里偷偷跟着。 如今藏剑山庄危机,武林大乱,少主的武林盟主之位人人觊觎,地位已是岌岌可危,而少主对这些事情置之不理,任由蜚语流言满天飞,任由武林乱着,任由林麟那个企图称霸整个武林的小人挑唆各门各派与藏剑山庄间的关系,非但不理会,反而离开了扬州来到林府这小小的后院陪林大将军品茶下棋! 墨衣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他所尊敬所信奉的少主,如今少主所拥有的一切是他拿命换来的,是他不惜背负逆天的骂名才得到的,可他却几夕之间选择对这一切放手。 墨衣明白,少主做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苗疆姑娘。 他知道少主心里苦,他不会求着少主将武林大事摆在心中第一位,他也不会劝少主回到藏剑山庄,少主这二十八年活得够累了,他不会在少主这最后剩下的时日里求他去做他已经全然不在意的事情,他忠于少主,不论少主做何决定,对武林有益也好,对中原无益也罢,他都会至死追随少主,他只是,为少主觉得不值得而已。 因为那个苗疆姑娘的眼里心里,装着的不是为她做尽一切的少主,而是另一个男人! 而能伤得到少主的,除了五毒教那个妖异的男人,这天下再无其他人! “是五毒妖人来了!?”墨衣眼神骤然变得狠厉,扬手一挥,朝空气里道一声“跟我追”,只见院外黑影倏动,墨衣聚力,正欲离开,却被白雎抬手拦住,沉声道,“都退下。” 片片黑影在院外停住,瞬间又向四周隐去。 “少主!你还要护着那个女人到什么时候!?她害得你还不够吗!?如今竟还让那个五毒妖人来伤你!”墨衣怒从心生,为白雎不甘,一时口无遮拦。 “墨衣。”白雎冷冷唤了墨衣一声,而墨衣似乎气上了头,一时仍梗着脖子道,“少主,墨衣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这么为她,根本就不值得!” “和阿誉无关,这伤,是我自取其辱。”白雎艰涩一笑,抬手以衣袖擦掉嘴角下巴的血渍,将断剑递给墨衣,“这剑,替我收回剑鞘吧。” “少主!” “这世上本就无什么值得不值得可言,只有愿意不愿意之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所以,墨衣,你不必再多言了。”白雎说完,捂着心口往林龙的书房方向走,忽而像想起什么似的,又突然顿下脚步,“武林如今情况如何了?” 而他刚问完,墨衣正要张口回答,他却又兀自摇摇头浅笑道:“不必说了,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他是亲手杀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可他从不曾希望看到武林大乱。 “可是武林需要少主!武林若是在林麟的掌控中,必然被毁!”白雎的淡然让墨衣无法平静自己的心。 “墨衣,我不是神不是圣人,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也会自私,我的时日已所剩无多,我就不能自私一回吗?”他要自私地把武林弃之不顾,他如今什么也不想管了,他心中所想的,只有她而已。 武林大乱又与他何干?藏剑山庄是存是毁又与他何干?谁存谁亡又与他何干?他不是圣人不是菩萨,他的心没有那么宽那么大,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也会自私地普通人而已,他曾经从未想过要一统武林,若非为了她,两年前他不会回到中原来,若非为了她,他不会手刃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将整个武林掌控在自己手中,他做尽这一切,只是为了爱她护她,可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他的身影,她不再属于他,也不会再到他的身边来,她心里已有了她想守护想携手走一生的人,那他要这一切,还有何用? 所以,他什么也不想去理会了,他不是无力平息武林如今的大乱,只是他不想不愿罢了,他只想念着她,只想见到她,只想拥抱她,只想让她回到他的身边来。 墨衣看着白雎孤寂的背影,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除非我这条命还有再续,否则,这天下事,都与我无关。”白雎淡淡说着,淡淡笑着,继续迈步往林龙的书房走,抬起右手摸向自己脖间,取出绕在脖子上的一根红绳,只见红绳之上,一枚小小的银铃铛轻坠其上,苍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它。 “林大将军归西了,尸骨已焚烧了由黑泥带走了。”白雎最后还淡淡补充了一句,不知是对墨衣说,还是对他自己说。 墨衣看向院中柴禾燃烧过后的残迹,再看向白雎的背影,心中悲悯,抬脚也跟着往书房走去,同时心中也紧张担忧着。 少主,体内的毒素蔓延得更深一层了,他还能见到今年的夏日吗? 烛渊与龙誉以及黑泥一人驾着一匹马出了益州城时夜幕已降临。 “阿哥。”僻静小路上,龙誉突然勒马。 在前驾着马的烛渊没有让马停下,只是让马匹往前慢慢踏着步,听到龙誉的声音却没有回头。 龙誉看着在夜色里渐渐变得朦胧的烛渊的背影,喉间有些哽咽,“蛇阿姐没有骗我,小哥哥会死。” 149、他自私,他承认 蛇阿姐没有骗她,小哥哥,会死。 在她抬头看到小哥哥嘴角血渍竟是黑褐之色时,她就知道,小哥哥,活不了多久了。 她善于用毒,苗疆是蛊毒的天下,这天下之毒,她几乎了如指掌,她甚或能从别人的血液里辨得出闻得出是否有中毒,中的又是多重的毒,小哥哥的体内,是剧毒,是她明白然却是这天下无可解的毒――穿心。 毒入骨髓即穿心,苗疆至毒之一,只有毒药而无解药,中毒之人必死无疑,小哥哥又如何会中苗疆的至毒!? 小哥哥才二十八岁,小哥哥这么温柔,怎么会中毒,又怎么会死…… 龙誉看着烛渊停在朦胧夜色中的背影,握着缰绳的手有些微颤抖。 烛渊执着缰绳让身下马匹原地踢踏了几下马蹄后,调转了马头,神色凉淡地面对着龙誉。 灵蛇使说的没有错,她想的也没有错,是的,白雎会死,这是命定中的事情,更改不了。 “然后呢?”两人间隔着一段距离,烛渊的声音不大,带着冬夜的寒意,却已足够龙誉听得明白。 马匹喷着鼻息,在慢慢变得更冷的冬夜里显得尤为清晰,黑泥驾着马识趣地往一旁去了。 烛渊等待着龙誉的答案,然,龙誉却是沉默了。 他问得对,然后呢?她还想做什么呢?苗疆如今面临着危难,她能有什么然后?她已经决意与小哥哥再不相见,她还要有什么然后? 可是,她的心好疼哪,小哥哥待她太好太好,她如何也接受不了小哥哥会死这个事实,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她能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阿妹没有回答,那我便当作阿妹什么也没有说过。”烛渊轻甩缰绳,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继续赶路吧。” 烛渊说还未说完,龙誉已站到了他身边,紧紧抓住了他手中的缰绳,昂头看着坐在马背上的烛渊,用力咬着唇,良久,才艰难道:“阿哥,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的,不是吗?” 烛渊只是静静地微低着头看龙誉,松开执着马缰的右手,轻轻抚过了她被她自己咬破的下唇,淡淡道:“阿妹就这么想要回头么?” 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从方才还在林府后院她抬头看白雎的时候,他就已猜到她心中的想法。 白雎也说得对,他未必是输了。 烛渊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一直自信自己是赢家,却还是输了一个将死之人。 呵呵,也是,他们相识十年之久,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插足的美好过往,他与她相识不过短短不到一年时日,单单是时间,他就已经是输家,在她心中地位,他还会是赢家么? 更可笑的是,他一个没有心,只为仇恨而活着的人,如今竟也如此在意一个女人,又或者说是如此直白地和另一个男人抢一个女人。 只怕他的阿妹也当他是一个无情无感的人,不知他也会难受也会在意,所以才会这般无谓地对他表明,她在乎她的青梅竹马,她心疼她的小哥哥,她要在这苗疆面临危难之际回到她的小哥哥的身边陪着他。 他是冷血,是无情,可这仅是对他人而言,他也想让自己不在乎不上心,可是他做不到了,他对她的情感或许来得太快,可,是她让他明白了什么叫温暖与疼惜,他自己一个人太久太久,久到浑身都已冷冰冰,不知什么叫暖意,如今让他碰到了感受到了,他便在意了上心了,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了,更不想与任何人一齐分享。 他自私,他承认。 因为他也会心疼。 “阿哥,我只需到明日天明之前就好。”龙誉的手有些颤抖不止,抬起,轻轻覆在了烛渊的手背上。 她的答案很明白,她一定要回头。 “若是我说不,阿妹又会如何?”烛渊轻轻摩挲着龙誉的唇,语气浅淡得又似在问自己,“阿妹会不惜与我大打出手也一定要回去么?” 龙誉摇摇头,握住了烛渊的手,“若是阿哥说不,我就会跟阿哥回苗疆去,因为我来中原只是来完成蝉小妹的心愿而已,如今我做到了,我是该回去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遇到小哥哥,更没想到小哥哥已经毒入骨髓,上一次,她就已决意与小哥哥再不相见,她虽心如刀绞,可她不能这么自私,小哥哥或许需要她,可她的阿哥更需要她,与其让阿哥难受,不如选择她自己难受。 她始终要对不起小哥哥的,不回头,也好,只是,她会遗憾一辈子而已。 “可我不想阿妹的心一辈子都记挂着另一个男人。”烛渊将自己的手从龙誉紧握的五指中抽出,一甩马缰,又重新往益州城奔去了。 他的心胸很狭窄,他不能接受他所在意之人心中始终惦挂着他人,若是如此,他宁愿选择此刻让她返回益州。 遗憾,是最美好最长久最深刻的回忆,他不想让她心中的遗憾为别人而留,只是如此而已。 马蹄踢踏卷起尘泥扑到脸上,龙誉看着烛渊逐渐远去的身影,冲在一旁的黑泥喊了一声“明日天明时此处见”,翻身上马,也往益州城飞奔而去了。 益州城内,林府后院,林龙书房。 烛火浅映,在厚厚的窗户纸上投照出一个朦胧的剪影,偶有咳嗽声在书房内响起,更显冬夜的静寂与清冷。 书桌上,一张米白的宣纸铺展着,宣纸顶端上压一方扁长的镇纸,书桌右上角摆一方无雕饰的端砚,白雎手执一杆宣笔立于书桌后,此刻正将沾了墨的笔头轻轻于纸上勾勒着。 “少主,请同墨衣回扬州吧。”书房内,墨衣发自内心的关心有些百劝不听的无奈,“这儿什么药材都没有,您的身子要怎么撑?” 白雎没有说话,眸也未抬,只是专心致志地画着自己的话。 “少主!您――”墨衣急,想要再说出口的话被白雎轻轻抬手打断。 “墨衣,这天下间,也只有你还会关心紧张我这身体了。”白雎将手中宣笔轻搁在砚台上,等待着纸上墨迹变干的空当,才抬头看向一脸焦急的墨衣,浅浅一笑,“回到扬州是死,在这儿也是死,既然都是死,在哪儿死又有何区别?” “少主,或许您身上的毒可解呢!?白叔已经在四处寻找解药了,这次您回到扬州时,白叔一定将解药找到了!”墨衣激动,眸中尽是不相信不放弃。 白雎心有动容,轻叹一声,“让我怀想一夜林大将军的生平,明日天明后,我随你回扬州。” 他的赌注只在今夜有结果,过了今夜,是输是赢,他都不在意了,因为他已经没有能力没有性命再去在意了,今日与烛渊的放手相决,他的身体再也撑持不住了,本来还能勉强撑到夏初的性命,只怕连今夜都撑持不过了。 只是,他没有告诉墨衣他的身体在急剧衰弱,也没有告诉墨衣他体内的毒这天下根本无药可解,看着墨衣仍满怀希冀地等着白叔找到解药,他不忍开口。 墨衣终究太年轻,他已算是中原的罪人,他不想墨衣日后因他而被所有人唾弃。 然墨衣听得白雎的话不禁大喜过望,道是要留下来守着他,却被白雎遣退了,道是他想自己安静着,墨衣心知少主从不会骗他,便满怀欣喜地走了,待墨衣走后,白雎将小院外的暗卫一并遣退了,才回到书桌后继续作画。 忽然,书桌上的烛火晃了晃,虚掩的书房门被从外轻轻推开了。 “阿誉,你来了,我在等你呢。”白雎抬头,看到站在门边的龙誉,温柔地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阿誉来,来看我的画画得可还好?” 在白雎听到房门被推开而发出的轻响的那一刻,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他害怕出现的不是她,而当他看到她的时候,没有人能知晓他心底的欣喜若狂与莫名哀伤。 阿誉,他的阿誉,果然回来了。 他知道的,在阿誉知道他命不久矣后,绝不会弃他于不顾。 这一赌,他赢了。 龙誉看着烛火映照中白雎温柔却苍白的面容,心紧紧揪着,举步维艰地朝他移去,站到了他的身边。 白雎在含笑作画,在他指间毛笔下勾画出的,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龙誉,一双眉眼,栩栩如生美轮美奂,让龙誉有那么一瞬间以为那画中人就是她在水中的倒影,只是画中人还未有嘴,白雎此刻正在勾画她娇俏的唇。 龙誉的心揪得更紧更疼了,若非将她的一颦一笑深深记于心中,如何画得出连她自己也误认为就是她走进了画中的画像,小哥哥……她如今要如何面对将她捧在手心里护着疼着的小哥哥…… “阿誉,我画的像不像你?”片刻之间,白雎已将画中龙誉的上唇勾画好,此刻正一边描摹着她的下唇,一边柔声问道。 “小哥哥,你体内的毒……”龙誉将紧咬得下唇松开,艰涩道,“他并没有向你下毒。” 白雎手中的画笔不禁一抖,一滴墨滴到了画纸上,在画中人的嘴角晕开。 一幅即将完成的画,刹那毁了。 150、我不舍得小哥哥走 一滴墨迹,在宣纸上慢慢扩散,慢慢晕开,生生毁了一幅如花画卷,毁了画中龙誉的姣好容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白雎轻轻叹息一声,将手中毛笔再一次轻搁在砚台上,指尖轻碰画中龙誉的脸颊,才抬眸看向身旁的龙誉,笑得哀伤,“阿誉,你还是像从前一样,能猜透我的心思。” 龙誉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去为他卷起书桌上那幅被一滴墨迹毁了的画卷,动作轻缓。 白雎看着龙誉的举动,心头一窒,无所征兆地吐出一口乌血,黑褐的血大片铺展在将龙誉卷到一半的下半画卷上,如暗夜花开,与米白的宣纸对比得及其刺目。 滚烫灼热的血滴到龙誉手背上,使得她正拿着画卷的手猛地一抖,心揪得紧紧的,“小哥哥!” “阿誉,不用卷了,过了今夜我也画不了看不到了,不会再让你左右为难的。”白雎毫不在意地抬手,用手背擦净自己的嘴角,笑得温柔而哀伤,“阿誉,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还回来?” 今日白日在屋外院中,他叫住她,不是为了挽留她让她留下来,他的目的,只是让她看到自己嘴角的血迹而已。 阿誉是聪明的,对这天下之毒亦是敏感的,她必会在看到他嘴角黑褐的血迹时知晓他身中剧毒,他要的是她在离开后再回到他身边,他要的是在烛渊面前证实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他甚至想要的是,她会因此而认为他身上的毒是与烛渊交手时被中下的。 他看似赢了,实际却是输了,在她方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他终是懂了,也认输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始终比不了烛渊。 “呵呵,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无耻又可耻,居然想要用这样龌蹉的手段留下你。”白雎自嘲一笑,忽觉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有些微微摇晃。 他不想再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可耻,他想要的不是同情。 龙誉心痛地看着白雎,看着那无法掌控的血从他捂在嘴上的指缝中溢出,污了他一袭白衣,喉间哽咽,眼眶难受得紧,双唇抿着又松开,松开又抿起,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龙誉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小哥哥要死了,温柔的小哥哥要死了…… “来,阿誉,扶我到一旁的椅子坐一会儿,我自己走有些困难。”白雎说话时指缝间的血溢得愈加厉害,他另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以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而后拿开捂住嘴的手,向龙誉伸出。 他的整个下巴满是脏污的血印,他却顾不得了,只是温温柔柔地笑着。 龙誉不敢抬头看白雎的脸,往他靠近一步,抬起颤抖的双手扶住了他已然开始虚弱的身体,将他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拉过一张木凳坐在他身边,急急从身上找帕子为他擦拭嘴角以及下巴那黑褐的乌血。 白雎握住了她因紧张慌乱而颤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阿誉,不用再找什么帕子来帮我擦了,听我说些话吧。” 白雎的手很冷,再没有从前温暖的温度,让龙誉觉得冷到了心底,小哥哥快要死了,而她却伤了小哥哥的心…… 今晨是林龙,今夜要是小哥哥吗……都是在这一间屋子里吗…… 她的心没有强大到不论多大的悲伤痛楚都能承受得住,她受不住,她忍不了眼睁睁看着小哥哥永远消失的事实…… 林龙的死是解脱,林龙是苗疆的罪人,他的离去只是为他当年的罪孽赎罪,她可以平静地送他上路,可是小哥哥不一样,小哥哥是这天底下最温柔善良的人,他没犯下过什么滔天大罪,为何要这么早早地让他离开,她是决定要与小哥哥后会无期,却不是希望他死…… “阿誉,你不怨我吗,怨我竟然想让你们之间因我而产生误解。”白雎不再抬手捂嘴,任满口血腥沿着嘴角蜿蜒而下,柔笑着看正津津握着他的手的龙誉,“什么时候起,我变得这么自私了,竟自私得想要毁了你心中的幸福,只为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阿誉,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我可以不在乎我的命,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很早很早以前,在美丽的苗疆……只是神经粗的你一直不知道而已……”乌血随着白雎的话不断从他嘴角溢出,滴滴落在他的衣袍上,生生刺痛了龙誉的双眼。 “小哥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龙誉蹲到了白雎面前,将脸埋在了他的膝上,声音颤抖得厉害。 她想说对不起,可是小哥哥说过不想听到她说对不起,她就不能再让小哥哥再伤心,可此时此刻,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怎么能不说呢,若是我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白雎抬起没有被血脏污的另一只手轻轻覆到了龙誉头上,轻轻抚着她的长发,“阿誉,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若是我早对你说,你我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若是两年前我没有不声不响地离开,今日你依然会在我身边,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假若,呵……” 龙誉依旧将脸埋在白雎的膝上喃喃着求他不要再说,白雎的声音更柔和了,“阿誉,你说,我都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却还想要将你抢到身边来,我这是怎么了?” “烛渊待你好,我看得出来,这样日后没了我,粗枝大叶的你也不会吃别人的亏,我放心了,所以在这最后一刻,我选择放手。”白雎轻轻抚着龙誉的长发,安抚她颤抖的双肩,“阿誉,我这一生只有你在乎我,很早以前,我这一生的愿望就是你一世幸福无忧,我不想你伤心难过,如今,我自己无法完成自己的这个心愿,你亦不再需要我来守护,所以,阿誉,不要伤心。” “小哥哥,你要死了,你要死了……”龙誉双肩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她抬不起头,她不知如何面对即将离开这个人世的白雎,她不敢看他的脸,她怕自己承受不住。 “是啊,小哥哥快要死了,不能再陪着你了。”白雎揉了揉龙誉的脑袋,眼底尽是平静与释然,没有生的希望,亦没有死的恐惧。 “可是我不想小哥哥死,不想小哥哥死啊!”龙誉抓住白雎染了血的手,放在嘴前狠狠咬着,闷着声难受哽咽道。 “人总要有一死,或早或晚而已,我不过是走得早了一些,也不违天道常理,阿誉不要难过伤心,只当做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不回来了就好了。”白雎任龙誉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背,依旧一如既往地轻轻揉着她的脑袋,眼神迷蒙而温柔。 “我不舍得小哥哥走,不舍得!不舍得!”龙誉松开白雎的手,掐着他的双臂低声吼道,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涌出了眼眶。 “我又何尝舍得,可不论我舍得或是舍不得,都由不得我做主,阿誉你了解这穿心之毒的,你都没有办法,不是吗?”命运如此,他抗争不过,就只能接受,不过能在生命的尽头有她陪在身边,他该满足的,“阿誉,你总是喜欢把各种毒备在身上,你不舍得我死,我也不舍得你走,那么就在你离开之时用药让我睡一觉,如何?” 即便他输了,即便他已决定放手决定不在乎了,可他仍旧不想看到她转身离开的背影,那样的背影,就像她要完全走出他的生命一般,不如让他做一个梦,梦里她还在他身边,从不曾离去。 “嗯,嗯……”龙誉哽咽应道,依旧没有抬头,白雎也没有让她抬起头来。 因为他知道,她在流泪,他心疼,但他也高兴。 阿誉极少极少哭,他记忆里她似乎从未哭过,此时此刻她虽只是无声流泪而不是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可这样他也满足了,至少他知道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未曾改变过,这就够了。 蜡烛摇泪,白雎抚在龙誉头顶的手动作慢慢变缓,眼皮也慢慢变得沉重,在龙誉自他膝上抬起头,冲他璀璨一笑时,他浅笑着靠在椅背上沉沉睡了去。 龙誉用手背搓了搓自己的双眼,微微往后昂起头,用力一吸鼻子,片刻,站起身,从身上翻出干净的棉帕替白雎擦净了他的嘴角以及下巴。 睡吧,小哥哥…… “阿妹不是要等到明儿天明前才走么?”屋外,不知烛渊何时正斜倚在门框上,双臂环抱在胸前,眼神不温不凉地看着正替白雎擦拭下巴的龙誉,凉飕飕的话里带着几分嘲讽,“这么快就让他睡着了,阿妹舍得么?” 龙誉将沾了白雎血渍的帕子握在手里,慢慢转身,面对这烛渊。 烛渊的眼神慢慢变冷,只因龙誉那两只红肿非常的眼眶,牵了牵嘴角,“阿妹似乎哭得很伤心呢。” “阿哥,他是我的小哥哥,也仅仅是小哥哥而已,他照顾了我将近十年,我只是不舍得他早早就死去而已。”龙誉直视着烛渊冷如幽潭的眼眸,并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舍与悲伤,“我为自己失去一个重要的亲人伤心难过甚至流泪,也不可以吗?” 亲人一词恍如一把利刃,在龙誉无意识间猛地刺进了烛渊的心口,让他幽冷的眼神瞬间变幻莫测,令龙誉看不透也猜不出此刻他心中所想。 “亲人,么?”烛渊冷冷轻笑一声,“然后呢,阿妹还想要说什么?” “我不舍得小哥哥死,我想要救他,可是我无能为力。”龙誉说话时,忽然有些不敢直视烛渊那双冷冷的眼眸,将棉帕在手中抓得紧紧的。 烛渊又是轻笑一声,慢慢走近龙誉,走到她面前站定,“又然后呢?” 龙誉忽然紧紧抿了抿唇,紧抓着棉帕的手有些颤抖,而后蠕了蠕唇,似想要说什么,终是轻轻摇了摇头,将额头抵到了烛渊的胸膛上,喉间哽塞,“没有然后了,再然后就是阿哥我们走吧,我们回苗疆去,再也不来中原了。” “阿妹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办法救他么?怎么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烛渊目光落到了已然在椅子上沉睡过去的白雎身上,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一般淡然问道。 龙誉的身体猛地一抖,猛然抬头看了烛渊一眼,又很快将头低下,抬起双臂抱紧了烛渊的腰身,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道:“穿心无解药,我不问了,阿哥,我们走吧。” 就算有解药,他也不会知晓解药在哪儿,就算解药在他身上,他也不会救小哥哥的,更何况,这世上根本没有穿心的解药,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仅是她无法接受小哥哥要离开这个世上的事实而已。 “阿妹,若我说穿心不是无解之毒呢?你还会叫我走么?”烛渊的目光由白雎身上移到了龙誉身上,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禁颤了颤。 龙誉震惊,抬头定定看着一脸淡然的烛渊,片刻,握住了他的手,决意道:“阿哥,我们走吧。” 龙誉说完,拉着烛渊的手就往外走。 即便他有解穿心之毒的方法,她也不能求他救小哥哥,中原与苗疆始终是敌人,她不能自私地求他救苗疆的敌人,她不能,她不能这么做,她不知他是否会伤心,可她发誓过要好好疼他爱他护他的,她就不能让他有丝毫的难过或伤心。 小哥哥说得对,人总有一死,或早或晚而已,他不过是早离开一步而已,她只要慢慢接受就好,她不能自私,不能自私…… 可是,泪怎么还是不受控制地流呢? “我救他。”烛渊握住了龙誉的手,阻止了她要走的步伐,静静地垂眸看她,看她眼角无声淌下的泪水,抬手用掌心粗鲁地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淡淡道,“天下之毒我都可解,不过救一个死了会让阿妹伤心一辈子惦念一辈子的人而已,还是可以的。” 烛渊粗粝的掌心磨得龙誉的眼角脸颊生疼,震惊地看着烛渊,不仅是因为他能解天下毒,更是因为他愿意救小哥哥。 “怎么,阿妹不相信我能解天下毒么?”烛渊轻勾嘴角,有些自嘲,“那阿妹还相信我什么呢?” 龙誉张张嘴,还未将想要说的话说出口,便被烛渊制止,“既然阿妹如此伤心,我便不让他死,如此,阿妹高兴了么?” 他不想白雎这个名字这个人在她的心里深深烙刻一辈子,他不接受,他也不想看到她的眼泪,为别人流泪,心会疼,比被毒虫噬咬还要难受千倍百倍。 “所以,阿妹不要再哭了,不知道你哭起来的样子最丑了么?” 他自私,他不想她的泪为别的男人而流。 即便,他要付出不可预知的代价。 151、阿哥,记得我等着你 益州城下雪了,在天将亮未亮时飘飞起了小雪,洋洋洒洒从灰蒙蒙的空中飘落而下,只是还未落到地面便已融化,给益州的深冬带来了透骨的冷意。 白雎是在墨衣紧张担忧的叫声中醒来的,当他缓缓睁开眼,觉得晨光有些刺目,觉得墨衣满是紧张的脸有些或远又或近时,他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阿誉伏在他的膝上流泪,混杂着他们曾经一齐拥有的美好过往,而后又是烛渊似笑非笑似嘲讽又尽是冰冷的眼神,然后是一碗冰冷又带着血腥味的液体灌进了他的嘴里,席卷了他全部的梦境,一切,似虚幻,又似真实。 是梦还是真实,一时之间,他竟辨不清了。 身体疲软无力得紧,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离了一般,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头亦昏沉得紧,虽然无力,可身体里的疲软无力却又仿佛是真实的感觉一般,还有眼前紧张担忧的墨衣…… 明明不该再存在的一切,为何又感觉这般真实,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还会看到光亮? “少主,您怎么了!?”墨衣本是在外敲了许久的门无人应答,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斜倚在椅子上双眸紧闭的白雎,他险些以为少主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语气不禁慌张又急切,如今看到白雎睁开眼才松了一口大气,忙将手中的大氅披到白雎肩上,心有余悸问道,“少主,您是不是觉得哪儿不舒服?” 双眸已经适应了刺眼的光线,白雎只怔忡地任墨衣替他披上大氅,而后垂眸看向自己膝上的衣摆,只见一小片浅淡的湿润干透后的水印,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 “墨衣。”白雎抬起手,慢慢挪向自己的膝盖处,张张泛白的唇,沙哑的声音如同热风吹过干涸的河床,吹动那些粗粝的沙石一般嘶哑,令墨衣吃惊,也令他自己震惊。 然而他震惊的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他张口之时口中那腥甜浓稠的血腥味,令他不禁想到了梦中那一碗冰冷带着血腥味的液体,心不由自主地发颤,双手撑着椅把想要站起身,却是无力得才微微撑起身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墨衣紧张且不解,伸手刚想扶着白雎站起身来,却被他紧紧掐住了手臂,而且墨衣能清楚地感受得到,白雎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少主,您怎么了!?”墨衣紧紧皱眉,少主在紧张,他从未见过的紧张,甚或说是惊慌,令他也不禁跟着心慌,“少主是不是觉得太过难受,墨衣这就去请大夫!” 墨衣急急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白雎紧紧掐着手臂无法离开,只见白雎苍白着面色微微睁大着双眼紧张地盯着他,声音嘶哑而颤抖,“墨衣,去帮我看看书桌上我昨夜画的画还在否!?” 墨衣一怔,连忙应声走到了书桌前,可当他看到书桌上的画时,眼里有惊讶也有警惕,下意识地警惕巡视着书房的每一处。 “画还在否?”白雎的心慌乱着,因而没有去注意墨衣的异样,而是紧紧盯着书桌面,语气里惊慌难掩。 “回少主,画还在。”画是还在,可是…… “替我拿过来吧。” “可是,少主……”这,怎么拿? “画被毁了,是吗?”墨衣的反应让白雎的身子更虚软了一分,微微往后昂头,温柔地双眸慢慢变得眼神涣散无力。 墨衣没有说话,抑或说是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书桌上,白雎亲手所画的心爱女子的画卷被从中撕作了两半。 白雎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蔓延至全身,昨夜,昨夜一切都不是梦,是烛渊,真的是烛渊救了他,用他自己的血,满满一碗,灌进了他嘴里,注入他身体里。 呵,呵呵,多可笑啊…… 若他知道,他宁愿自己这条命在昨夜就死了,也绝不要他救他。 他知道,一定是阿誉求他,可如果换做将死的是烛渊,拥有解救之法的是他自己,阿誉也求他,只怕他也不会出手相救。 他是彻彻底底的输了,阿誉没有爱错人,呵…… 那他如今还活着,没有她,没有了念想,他又要怎么活下去…… ** 龙誉与烛渊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赶到幽潭草泽时已是半月之期的第十三日进入第十四日的夜半,深冬的幽潭草泽幽深得仿佛潜伏着魑魅魍魉,随时都有可能扑出来将出现在草泽中的生命吞噬一般。 黑泥第一次离开益州来到苗疆,看到黑沉沉且还呜呜呼啸着寒风如同鬼魅般的苗疆山林,心中难免有些许害怕,紧抓着马缰驾着马紧紧跟在龙誉与烛渊尾后,生怕自己在这黑漆漆的山林间迷了路一般。 一路从益州而回,烛渊没有与龙誉说上一句话,龙誉心有愧疚,且心情沉重,加之途经临渊城时看到已经正往幽潭草泽逼近的大唐军,心情更是沉重,再看着烛渊从没回过一次头的背影,硬是生生将几次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忽然,前方幽深之处有火光明明灭灭地出现三次,烛渊这么些天第一次回头看向龙誉,向她伸出了左手,借着火光,龙誉看见他左手没了银指环遮挡血肉模糊后已然结痂的拇指,心不由生疼,动动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觉没有勇气,正欲将手中火把递到烛渊手中时又收回了手,烛渊不禁微微蹙蹙眉。 “阿哥,那是什么人?还是我来拿火把。”若是危险之人,若是有箭矢,只冲着她来就好,她说过要保护他的。 “中原人还没有到达幽潭草泽,就算是探子,也绝不敢在这种时辰进入幽潭草泽,除非他们想让自己的命结束得早些。”烛渊没有收回手,声音有些冷,也有些沙哑,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笑意与柔意,“而且,我不需要躲在阿妹的身后用阿妹来当我的肉盾。” 龙誉咬咬唇,原来他不是不在意小哥哥说的话。 龙誉没有动,烛渊便径自从她手上接过了火把,龙誉也没有紧握着火把不放,因为她知道此刻不是他们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烛渊将火把握在手中,高举过头顶,在一片漆黑中左右轻轻摇晃,反复三次。 “大人,你终于回来了!”黑暗之中,三两火光骤起,伴随着响起曳苍急不可耐却又大舒一口气的声音,在暗寂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继而是大片的火光在前方两侧亮起,绵延十数米之长,而后是震穿山林的齐刷刷跪下呼一声“见过大人”,仿佛以最隆重的仪仗迎接烛渊的回来一般。 龙誉难免小小吃惊,黑泥则是大大地吃惊,一时没明白这大晚上的搞这么隆重的仪仗是为了哪般,也没想到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排场。 “都起吧。”烛渊翻身下马,已有教徒上前替他拿过了手中的火把,众人起身,曳苍从幽深之处急急向烛渊迎了上来。 “曳苍,何必这么急,我没有逾时回来不是么?”烛渊看到风风火火的曳苍,终于舒展了紧绷了几日的眉眼。 “大人,不急不急,再不急那些中原狗就要冲到这儿来了,苗疆就要崩了!”烛渊愈是说不急,曳苍就愈急,“大人你是没见到那些前来探路探情况的密探是多得像河里的鱼,宰得了这个抓不住那个,你又迟迟未见归,万一中原狗在我们预算的日子里提前攻了进来,我这破烂身子可挡不了多少人,能不急吗!?” 曳苍说着说着,忽然注意到烛渊的左手,那没有了银指环正露出森森指骨的拇指,使得他立刻噤声,拧着没心惊问道:“大人,你的手……” “三位圣使何在?”烛渊将左手背到了身后,打断了曳苍的话。 曳苍的眼神迅速变为冰冷,在龙誉身上冷冷扫了一眼,恭敬认真地答道:“三位圣使皆已尊大人之命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天蛛使如今正带领五十教徒保护着村民并召集着躲进深山的精壮,过不了几日便会抵达幽潭草泽,风蜈使已领半数教徒到达北线防城,玉蟾使领百人游走于中原与苗疆的边界,以防中原军队攀山而来,老左在王都等着大人。” “北边防城唐军几多?正往幽潭草泽而来的唐军又有几多?”寒风吹动顶头树枝哗哗作响,几乎湮没烛渊浅淡的声音。 龙誉站在烛渊身后,看着他逆着火光的背影与被风拂动正飘飞的几缕发丝,她突然有种感觉,他不单单只是圣山的大祭司,他更像是整个苗疆的王。 龙誉不知自己为何突然会又这样的想法与感觉,仅仅是直觉而已,她太过专注于看着烛渊,以至于她没有听到曳苍的答话。 “那北边防城王都之军有几多,我教教徒又有几多?此处的人又有几多?”此时此刻,烛渊没有注意到身后龙誉深深灼灼的眼神,只关心他心中问题。 “北边防城王都之军仅两万,我教教徒两百人,王军正有五千人往幽潭草泽而来,此处我教的人也是两百人,而已。”曳苍说到最后,语气里明显掩饰的不安。 片刻的沉默,烛渊慢慢转身,看向龙誉,一改往日的玩笑之意,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阿妹,让你领两百人对两万人,敢么?” 龙誉微微一怔,两百,对两万!? “若是阿妹不敢,那边算了。”烛渊正转回身,龙誉铿锵有力的声音即刻响起,“我敢。” “几成把握能赢?”烛渊保持着侧转回身的姿势。 “七成。”龙誉斩钉截铁。 “阿妹,这可不是你平日里的玩笑。”烛渊再一次看向她,眼神凉淡而沉静。 “我不敢拿苗疆的命途开玩笑。”龙誉坚定,“我纵是死也会守护苗疆。” 烛渊静静看了龙誉片刻,微微弯了弯嘴角,低声道:“阿妹认真的模样倒不像小野猫了。” 烛渊说着,翻身上了马,居高临下地看着龙誉,似在叮嘱道:“阿妹,你的命可一定要留着,你不想看到一尸两命的结果的吧?” “那阿哥等着我给阿哥吹夜箫。”龙誉昂头看着马背上的烛渊,弯起眉眼笑了,“阿哥可也不能死了,我也不想看到一尸两命的结果。” “我可不是阿妹,我还没有阿妹这么蠢。”烛渊嘴角笑意往上又扬了一分,向龙誉招了招手。 龙誉走近马身,烛渊俯身咬住了她的唇,将她的嘴角咬出血来,并且吸了几口才松口,“没有阿妹在身边,我怕我被眠蛊折磨死。” “阿哥,记得我等着你,你也要等着我。”龙誉紧紧抿住了唇。 烛渊收了嘴角的笑意,没有回答,而是轻甩马缰,驾着马往王都的方向奔去了。 152、他……竟然还活着!? 龙誉静静看着烛渊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幽深之处,心因眠蛊而怦怦跳着,被烛渊咬破的嘴角沁出血,浸入口中,令舌尖尝到腥甜的味道。 他没有问他要去哪儿,要去做何事,为何而去,可她有一个直觉,他要去做的是一件他等待了许久许久非做不可的事情,任谁都无法阻止,她甚或有一种感觉,苗疆会因他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她心里却有种难以名状的害怕,害怕他这一离开,她就再也见不到他。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那个黑暗狭小的山洞,想到了洞壁上那密密麻麻的刻字,她从未有何时何刻这么想与他在一起,这么想陪在他的身边,不仅仅是他体内的眠蛊需要她,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在苗疆面临灭顶之灾时弃苗疆于不顾,苗疆若毁,他们将无处可留可去,他们将什么都不是。 所以,她不能离开幽潭草泽,她必须留在这儿,她必须以两百人抵挡唐军两万人,必须守住苗疆的东门户幽潭草泽,苗疆虽再无可用之王军,圣山教徒人数虽与唐军人数有着天壤之别,可他们有赤诚勇敢的心,不畏危险不畏生死,誓死守住幽潭草泽。 幽潭草泽一旦被唐军攻入,便会与北边城防的唐军一同夹灭苗疆,届时纵是他们有赤胆豪心,也只会是困兽之斗,苗疆只有被唐军完全踩踏一个结果,所以,幽潭草泽必须守住,誓死守住。 幽潭草泽林木森森,却因地势平坦而一直被当做苗疆与中原之间的通道,是处北防城外进入苗疆的唯一必经之路,而想要以其他方法进入苗疆,只能够攀山越岭,越过重重森林草泽,才能真正进入苗疆,然,幽潭草泽虽然地势平坦,也一直是中原进入苗疆的必经之道,可其中却是毒虫毒物满布,凶兽时常出没,沼泽遍布,若无苗人作向导,几乎无人能安然无恙地通过幽潭草泽,若只是几人十几人小心寻路,或可会能通过,且将此路几乎摸索清了的临渊城“猎人”已悉数被她杀光,即便有几个漏网之鱼,想必也是胆小的鼠蚁之辈,断不敢出来为唐军指路,且唐军一向视苗疆为弱小,就算对幽潭草泽有所顾忌也绝不会像“猎人”那样把它当回事,那么他们就可以利用幽潭草泽的有利之势困灭这群中原狗,不求一次能将其灭净,但求能为自己减少敌人。 纵是幽潭草泽无法困住他们,可苗疆是蛊毒的天下,他们还会有阻止中原狗的办法! 二十年前,佑纳能以不足百人抵挡住上万唐军,如今,她定也可以! 幽潭草泽会守住的,苗疆也会守住的,她相信自己,相信苗疆所有人的心与力量,她会活着,他也会活着,苗疆会一直都在,会一直是她所爱的苗疆! 灭顶之灾已然来临,却一定会有离去的一天! 她想好了,苗疆度过这一劫之后,她要做一件事情,与他一起做一件她想了许久的事情。 曳苍没有留下,在烛渊离开后也离开了,只是他离开前看了龙誉一眼,眼神异样。 留下的教徒看龙誉的眼神也有些一样,终还是恭恭敬敬地尊她一声圣蝎使,齐刷刷道听圣蝎使之命行事,一时间让龙誉觉得压在她肩头的重任又沉了一分。 林蝉蝉从人群的最尾端走了出来,遵曳苍之意将这两百人身上所携带的所有东西与龙誉详细认真地说了一遍,龙誉无暇惊讶林蝉蝉为何没有随曳苍一起离开,冷静地思量了对策,立刻让两百人连夜修建鹿砦,布陷阱,于树上装好弓弩,准备好火油,擦刀拭箭,并于刀口箭头上淬毒,已是苗疆生死存亡之际,已讲不得什么卑鄙不卑鄙,且对于从不将苗人当人看待的中原人来说,根本无需讲什么正道。 林蝉蝉本是要与教徒一齐布防,却被龙誉抓住了手腕。 “蝉小妹,我们要对付的是中原人,你应该呆在圣山的,曳苍不应该把你带下山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火光摇曳之中,龙誉看着林蝉蝉,语气里有些许长姊对幺妹的疼惜。 即便她不承认自己身体里躺着中原林家的血,可是蝉小妹始终是她的小妹,她自己生在苗疆长在苗疆,中原人对苗疆的践踏和残忍,她是眼睁睁看着,深切体会着,对于中原,苗疆的每一个人都是恨之入骨,所以他们能毫不畏惧同仇敌忾,恨不得把践踏苗疆所有生灵的中原人斩杀干净,可蝉小妹不一样,她始终是中原人,生在中原长在中原的真真正正的中原人,虽然她如今嫁了曳苍活在苗疆,可让她如他们一样对付中原人,如让她手刃苗人一般,是件残忍的事情,蝉小妹已经放弃了所拥有的一切来到苗疆,他们怎能再这么残忍的对待她。 “是我一定要下山的,不关曳曳的事。”林蝉蝉抿了抿唇,眼神愧疚,“朝廷不该这么对苗疆,我只是不希望看到苗疆生灵涂炭而已。” 龙誉不知如何言说自己内心的怜惜与感激,笑了笑,“蝉小妹,我怎么觉得你突然间懂事了很多。” 林蝉蝉不悦地白了龙誉一眼,转手掐了龙誉一把,哼一声道:“不懂事的是你,不是我,我一直很懂事。” 而林蝉蝉才掐完龙誉,便注意到了一直站在龙誉身后不远处,怀里抱着一只黑布包裹的黑泥,一时怔愣住,紧紧抓住了龙誉的手,动了动唇,有些不可置信道:“黑……泥?” 黑泥早就注意到了林蝉蝉,一身苗人打扮变得愈加美丽动人的林蝉蝉,抱着尸骨坛的手紧了紧,一时什么都忘了,只定定怔怔地盯着林蝉蝉,此刻看到林蝉蝉正向他看来,乌灵灵的大眼睛仿佛闪耀在墨色苍穹中的星星,让他的心不禁猛然一跳,听到她叫他,不仅不敢再看她,反而飞快地低下了头。 “黑泥!?你怎么也到苗疆来了!?”林蝉蝉松开了龙誉的手,冲到黑泥面前,紧张问道,“我大伯呢!?你不是一直都照顾着我大伯的吗!?没有你在大伯身边,他怎么照顾得了自己!?你回去,快回去!” 林蝉蝉说到最后,声音竟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你快回去啊!” 黑泥紧紧抿着唇,有些不敢看眼前的林蝉蝉,可终要是心一横,抬头,将手中包裹着黑布的尸骨坛往她怀里一递。 林蝉蝉怔了怔,没有接手,反而往后倒退了两步,盯着黑泥手中的黑布包裹轻轻摇着头。 龙誉走到自己骑回来的马匹旁,解下了拴在马背上的一只长形包袱,再走回林蝉蝉面前,在她面前打开了包袱,将卷裹在包袱中的一轴画卷取出,轻轻递到了林蝉蝉眼前。 黑泥将尸骨坛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静默在一旁,低垂着头不忍看林蝉蝉看到龙誉手中画轴时怔愣又悲伤的神情。 林蝉蝉伸出颤抖的双手,先是轻轻碰了碰龙誉手中的画轴,才双手将其捧在掌心之中,而后慢慢打开…… 在林蝉蝉看到画中内容之时,双手猛烈颤抖着,连带着她手中的画卷也一下一下地抖动着。 画中,是佑纳,是林龙挂在书房里视如珍宝的画卷。 龙誉在看到画中佑纳时,一瞬间也微微怔住了。 林蝉蝉双肩猛烈颤抖着,龙誉心中轻叹一口气,将手轻搭在她肩上,林蝉蝉顿时转身紧紧搂住了龙誉,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震天,撕心裂肺。 在布防的教徒们听到林蝉蝉震天动地的哭声时均抬头望了她一眼,而后又平静地低头继续装弓搭砦。 天下令人不堪接受令人伤心欲绝的事情太多太多,没人会在家国面临着巨大灾难之时再去关心他人的悲伤,一旦家国被毁,这世上绝不会有人为他们悲伤。 他们不要谁人为他们悲伤,他们只要家国安康。 两日后,苗疆与中原的交界,无论北边城防还是东边幽潭草泽,皆是猩红绵延。 半个月之时,王都得到捷报,道是躲入深山的苗民皆出来,已拿起武器往需要他们的地方奔走,苗王赤索里在王都祭坛祷天告地,祈祷的却不是城防牢固军兵平安,而是宣告王室的恩德以及大义,表苗人守护苗疆守护王都的天经地义,独空平静地操持一切,族老臣员们却惴惴不安,深觉苗王在苗疆危难之时祷告这些大为不妥,却人人想要自保无人敢于觐见。 一个月之时,边防传来危报,道是苗军伤亡惨重,赤索里听到后的第一反应即是问那么唐军如何,来人道唐军亦是伤亡惨重,赤索里旋即哈哈大笑,下令继续征兆兵力,若是兵力再不足,便征些健壮的妇人上阵,至于那些伤亡之士,他当下抛诸脑后,只含笑自信地等待着唐军攻不进苗疆自己撤退的好消息。 沉浸在自我幻想中的赤索里没有注意到来人退下之时眼里一身而过的怨恨以及狠毒。 两个半月之时,始终攻不破苗疆防线且死伤了将近四万人的唐军宣布撤军,两个多月来一直坐在王都里不曾踏足防线战阵一步的赤索里哈哈大笑,当下即奖赏那些陪同他一齐在王都等待着前线消息的族老臣员,对于那披血战阵的将领们只是稍加奖励,官提一级,对那些有功战死或不战死的将士们则是不闻不问,得到捷报的当日则又是在祭坛感天又谢地,随后大摆筵席,让族老臣员以及几位真正的有功之士与自己欢庆天地之大恩,昏聩程度已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然没了生命之危与家族之危的族老臣员们也不去在乎他们如今的安平与惬意是何人之功,只尽情地与赤索里欢庆,唯有几位有功将士面上僵硬地笑着,一双捧在盛酒陶碗的粗糙大手几乎将陶碗捏碎,所有人都在欢乐着,无一人注意那几位有功之士何时离开了筵席。 就在筵席的欢乐达到最高潮时,大殿外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有守卫连滚带爬地冲到赤索里面前,因惊恐而变得有些口齿不清,赤索里一怒之下一脚踹到了他的胸口,令守卫蜷缩在地一时之间起不了身说不出话。 而后,不知何人喊了一句,百姓反了!举着武器要杀我王与我等族老大臣! 一语惊起无数惊恐与慌乱,不管这一句话是真是假,总之筵席停了,众臣乱了,赤索里震惊,不可置信,拨开挡在面前乱作一团的众臣,冲到殿门,当他自己看到殿外黑压压的百姓以及他们头顶白晃晃的长刀正向大殿冲来,还有听到他们口中高喊的“苗王出来!”之时,他惊怕得跌坐在地,高呼着护驾,然而乱作一团的无知众臣无一人理他,甚至险些一脚踩在他的身上,好在突然出现的独空将他拉了起来,否则他就要死在众臣的乱脚之下。 而非但众臣没有谁人理会他,便是那殿中的侍者还有殿外的守卫,明明听到他的惊呼,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好似一尊尊偶人,令赤索里背上汗毛直竖起,在仍是寒风料峭的春天冷汗涔涔。 “大巫师!”见到独空,赤索里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了独空的手臂,脸上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王勿慌,独空正是来救我王的。”独空面色淡淡地应道,将赤索里从地上扶了起来,众臣看到突然出现在大殿一脸淡然的独空,一瞬间竟全全静了下来,将自身性命安危全部系在了独空身上,“大巫师,大巫师,救救我等!” 外面那些人,连王上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将他们的命放在他们眼里,他们如此这般气势汹汹,难保不会将手中的长刀劈到他们身上。 “诸位勿慌,请随独空走就好。”独空依旧面容淡淡,只是高度惊慌中的众人没有瞧见他眼底深深的不屑、鄙夷以及嘲讽。 独空说着,扶着赤索里就要往大殿的偏门走,耳听殿外百姓的汹汹大喊声马上就要到达大殿,赤索里却猛然停下了脚步,极度不安地看向独空,“大巫师,我就这么逃了,岂不是有失苗王威严!?” “王上,当此之时,您觉得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独空第一次在赤索里面前没有掩饰自己的鄙夷与嘲讽,“若是王上不想离开,那独空便先带着众位大人离开,王上自行保重。” “大巫师――”赤索里又连忙抓住了独空的手臂,心一横,决意道,“好,我暂且离开,不过可否请大巫师告诉我,我何时才能回到王都来?” 独空轻轻一笑,眼里鄙夷更甚,偏生赤索里未有看出。 “王上这个问题的答案,稍后有比独空更能卜得一手准卦的高人为王上解答,届时王上有何疑问皆可问他。” 赤索里还想再问什么,身后众臣已经将心提到嗓子眼催着快走,赤索里也生怕自己被那些狂暴的苗民给劈了,毕竟他们是冲着他来的,虽然他还未知道是何事使得他们这么冲进王都来,可现下还是听独空的话先走为好。 当苗民举着长刀冲进大殿里来之时,早已没了赤索里以及众臣的身影。 大殿里片刻的沉浸之后是粗重的喘息声,而后不知是谁先爆吼出一句,“我们不过是来向苗王讨个公道,如今他却逃了!证明他心中真的有愧于我们那些死去的家人弟兄!这样的孬种,不配做我们的王!” “对!他不配做我们的王!” “他不仅不配做我们的王,他更是该杀!该杀!该杀――!”不知是谁人凄厉地又喊了一句,痛心疾首声泪俱下,“是他害死了我们的弟兄!要他偿命!要他偿命!” “对!他该杀!他该为我们死去的弟兄偿命!” “偿命!偿命!” 一瞬间,怨恨且愤怒的高呼声震耳欲聋,几乎将大殿的房顶震塌,已经往安全地方跑的赤索里听到身后大殿里传来动静,因着已跑远,对于苗民的怨恨高呼听得不甚清晰,却还是莫名心惊,在众臣的拥护中跟着独空逃命去了。 当一直养尊处优的赤索里跑得再也跑不动的时候,他索性不跑了,找了一块大石,顾不得冰冷便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大巫师,我跑不动了,不跑了。”赤索里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气,气喘吁吁道。 赤索里停,跟在他身旁的众臣也停,皆是气喘吁吁瘫坐在地,似乎再多一步也跑不去了,跑在前边的独空便也停了下来,喘气也已经有些粗重,眼神有些冰冷地看着东倒西歪了一片的众人,再看向赤索里,好意提醒道:“此处离王都还近的很,王上在此就停下歇息,不怕那些人一会就追上来吗?” “追上来又如何?我是苗王,他们能耐我何?刚刚我就不该听你的话逃出来,像什么话!?”赤索里跑累了,不由大发雷霆,“况且大巫师不是为我卜算过,说我长命百岁!?我如今才是五十五岁,就算他们真的追上来,自有这些人保护我。” 独空听闻赤索里的一席话,沉默,众臣则是一脸的不安。 众人的态度惹得赤索里更怒了,一把揪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位臣员的衣襟,怒问道:“你,是不是在危难之时会拿命来保护我!?” 只是赤索里还未等到臣员的答案,便听到了独空嗤之以鼻的轻笑声,令他有些不可置信,“大巫师,你笑什么!?” “笑王上无知,笑王上时至今日此刻,还太把自己当回事。”独空鄙夷地嘲讽,眼里的淡然慢慢被冰冷所取代。 赤索里从未见过一直对他恭恭敬敬唯命是从的独空有过如此态度,一时震惊得无法回过神来,“大巫师,你――” 然而独空却弯着嘴角看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冷冷一笑,“王上不是想要知道您何时能再回到王都吗,您要的答案来了。” 与此同时,一声撕心裂肺的惊恐叫声响起,伴随着映入眼帘的是离他们最远处的一名臣员圆睁着双眼,脖子上自右耳向左耳剌开一道弯弯的口子,血正如瀑布一般哗哗而下,他便这么瞪着眼张着嘴低着头看着自己脖子上的血口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继而砰然倒地。 惊叫的,是他身旁的人。 一个面无表情的尸人,就站在倒地的那个臣员面前,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刀。 原本瘫软在地再也无法挪动一步的众人顿时如惊起的鸟兽,自地上弹起身就要逃,然而人人皆是堪堪站起身,脖子上便有冰冷之意覆上,有些吓得身体如同筛糠,有的竟是吓得湿了裤裆,不知何时,数十尸人皆站到了他们身后,以手中短刀抵在了他们喉间。 不待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尸人手中的短刀同时划开了他们的咽喉,顿时人人脖子鲜血如瀑。 赤索里已惊恐万状,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想要起身逃离这个危险诡异的地方,然而双腿竟因过于惊恐而颤抖虚软得无力站起,只能瞪着眼睁睁地看着素日里最得他心的众臣一时间惊恐万状地齐齐倒下。 “这样只会祸害苗疆的孬种,不留也罢,我不过是替苗疆的美好将来处理掉一些无用且还只知祸害的无用之人而已,苗王可觉得有违天理?”倒下的众臣尸体两相铺成一条窄窄的小道,由他们逃来时的方向通到赤索里面前,就在尸体铺成的小道顶端,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伴随着浅笑声响起。 浅淡的笑声,悠悠回荡,令赤索里莫名心惊,将眼睛睁至最大,不可置信且惊恐万状地看着出现在自己对面稍远处的男人。 男人嘴角扬着淡淡的笑容,模样仅有二十一二的年纪,肩上披着白毛大氅,大氅曳地,左眼被垂在眼前的发丝遮挡着,唯露出一只深黑的右眼,幽深深冷冰冰似寒潭,此刻正沿着他所欣赏的臣员的尸体蜿蜒成的窄窄血色小道轻步朝他走来,仿佛从地狱走来的索命修罗,随着他每往自己靠近一步,赤索里心中的恐惧就多一分,甚或觉得死亡在向他更靠近一分,令他颤抖着双唇蹦出微弱得几不可闻的“护驾”两字,却惹得男人一声冷笑。 “王上不是想卜卦么?不是想知道自己何时能再回到王都大殿继续当你被别人捧着的苗王么?我就是来为王上卜卦的,王上叫什么护驾呢?”男子在赤索里面前三步开外的地方站定,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瘫软在大石上的赤索里,嘴角高扬。 赤索里心中的恐惧难以言喻,心跳快得几乎窒息,盯着面前的男人,紧张害怕地张嘴,“你,是谁!?” 他是谁!?给他带来的不仅是死亡的感觉,更有一种似曾见过又或者似曾相识的感觉,是谁,究竟是谁!? “呵呵,王上不认识我么?我虽然没见过王上,可我却将王上识得印到了骨头里。”男子冷冷轻轻一笑,往赤索里走近一步,“王上再认真看看我这张脸,你当真不认识么?” 赤索里紧着害怕得欲跳出嗓子眼的心,定定盯着男子的脸。 “若是王上还不认识我这张脸,那王上应该会认识它。”男子轻笑说着,抬手,撩开了遮挡在自己左眼前的发丝。 在赤索里看到男子的左眼时,瘫软的身子贴着大石瞬间滑到地上。 只因,那只左眼,是如血如火一般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颜色! 是他!? 他……竟然还活着!? 153、故事,还想要往下听吗? 赤索里看着烛渊如血半殷红的左眼,心中震惊与惊恐齐齐袭来。 他没死!?他还活着!? 不,这绝不可能!当年是他亲手—— 可若不是他,这全天之下,还有谁人会有这样如血一般不祥的左眼!? “王上是不是在想,我不是死了么?不可能还活着,我猜得对不对?”烛渊说着,浅笑着将遮挡在左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也是,三十九年前,是你亲手将我扔下了山崖,亲眼看着我掉入崖底,我不可能还活着。” “可是,谁叫我不仅不祥,还命中带煞,连阎王都不愿收我,我就这么挂在树枝上,活了下来,怎么样,王上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烛渊微微垂眸,俯视着瘫软在地的赤索里,上扬的嘴角冷意森森,“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这么些年我就在想,我当时怎么没被你一摔就摔死呢?是你下手不够狠还是什么呢?” “可不管你下手是够狠还是不够狠,你想杀我在先,那么我必定会回来向你索命了,我便在这里明确地告诉王上,你的命将绝于此,王都,你是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 赤索里惊恐到了极点,“你想要杀了我?” “杀你?王上是否太看得起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烛渊嗤笑一声,“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而且也不必我亲自动手,想杀你的人,多得数不清,我说得对么,大巫师?” 烛渊含笑看向冷沉着脸站在赤索里身后的独空,赤索里身子猛地一抖,大巫师也想杀他!?不可能!绝不可能! 独空没有回答烛渊的话,烛渊又接着不疾不徐地看向赤索里道:“其实二十年前我就可以杀了你的,知道我为何要多等二十年么?” “我想以王上这颗无知的脑子,是绝对想不到的,我之所以等这二十年,只为了看你被众叛亲离被整个苗疆所唾弃被人人喊杀的下场,让你亲眼看一看你究竟配不配做苗王。”烛渊的声音比春日料峭的寒风还要冷,“不过若是大巫师想要手刃你,我想还是你最好的下场了,如何,大巫师,你是想看他如何的下场呢?” “我喜欢大祭司所说的那般下场,杀他,只会脏了我们的手而已。”独空站在赤索里身后冷冷嗤笑,一改寻日里的淡然与温和,“这等只知将苗疆推入死路的人的命,应当又大伙来取。” “大巫师,你——”赤索里简直不可置信,这个在王都呆了整整十年,可谓说是伺候他整整十年让他相信了整十年的大巫师,竟是希望他死! “王上知道十年前我为何会出现在你面前吗?你以为是偶然,却不知是我利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谋划的,只为让多疑的你相信我的出现只是偶然,是神明赐予你的力量。”独空从赤索里身后慢慢走到了他面前,平凡的脸上第一次将心中的仇恨铺展开,眼中那样深刻的仇恨,令他恨不得此刻就一刀捅死面前这个毁了他所拥有的一切的男人,“你知道整整十年看着自己的仇人就在自己面前却不能手刃的恨与不甘吗?我有多恨你,你又知道吗?我恨不得寝你的皮喝你的血,我就恨你恨到这种地步,而我多的是杀你的机会,我却迟迟没有下手,你又知道是为什么吗?” 独空虽是盯着赤索里,却像是自问自答,完全不需要赤索里的答案,“我想要的结果,无非也是和大祭司心中所想要的结果一般罢了,不然你以为,以你这样的孬种,能在苗王之位上坐上这么多年?”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不惜心甘情愿给你当作奴隶一般的使唤当这个所谓的大巫师十年之久吗?还记得二十年前,忠于王室的行葛将军是怎么死的吗?”独空的眼里燃烧着浓浓的仇恨,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他不过是反对你将那么多年少的姑娘送去长安而已,他不过是在大殿反对了你的旨令而已,你就想将他全家杀尽!” 那一天,阿娘被玷污,阿爹被残忍杀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耻辱残忍得刻骨铭心的那一天,他将他所有的仇恨都深深掩在心中,来到王都,来到仇人身边,只为了慢慢把他变成一个人人唾弃喊杀的昏君,再看着他生不如死的下场。 “只怕你永远也想不到,你千寻万寻想要找出来杀掉的行葛将军的独子这些年就在你的身边,一点点把你变成一个只信命不相信一切的浑噩之人。”独空紧握成全的双手有些颤抖,“我其实不叫独空,我叫阿树。” 赤索里再一次震惊。 烛渊将手按到了独空微微颤抖的肩头,独空淡淡一笑,“大祭司放心,我不会冲动得现下一刀就了结了他,若是这样的话,也太便宜他了。” “大巫师不愧是大巫师,真是定得住。”烛渊浅笑夸赞,继而看向身后一地尸体,淡淡道,“激动的村民们只怕就要来了,大巫师拖着这个孬种换个地儿吧,这儿这些脏东西,只怕会吓住那些激动的村民们。” “大祭司不一道看看他的下场吗?若说恨,只怕大祭司比我更恨上千倍百倍。” 烛渊未有说话,只轻轻一勾左手食指,便有两名尸人上前将浑身瘫软神情惊怔得还未回过神的赤索里的手臂抓住,跟着独空走了。 “听闻,王上这辈子除了爱自己之外,最爱的便是你的女儿,碧曼大公主,可对?”烛渊看着赤索里被拖走的背影,嘴角笑意森冷异常。 独空的脚步猛然一顿,转身眼神变缓莫测地看向烛渊,烛渊却对他视而不见,独空张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便扭回了头。 “阿曼只是个孩子!一切都与她无关!”碧曼二字让赤索里回过了神,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两个尸人的钳制,却是徒劳。 “只要是孩子都是无罪?那你又何必又要想杀还身为阿树时的大巫师?那么三十九年前我不更无罪?”烛渊只阴阴冷冷地笑着,赤索里咆哮,“我是苗疆的王!注定的王!你不过是一个杂种野种而已!你就算杀了我,你一个杂种也不会成为真正的苗王!” 赤索里被尸人拖着,垂死挣扎不甘的咆哮声充斥着耳朵,烛渊任他如疯狗一般乱吠,眸中的笑意多了一抹阴毒之味。 “曳苍,将人带出来吧。”烛渊将双手背到身后,对着身旁空荡荡的空气浅声道。 他话音一落,曳苍拽着一名被棉帕堵住口的少女从半腰高的灌木丛中走了出来,少女一身火红衣裳,满头细小发辫,俨然是碧曼。 此刻,她的左肩被曳苍用力捏着,使得她不得不乖乖听话,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中堵着棉帕,正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烛渊,只见烛渊轻轻一扬手,曳苍便将她口中的棉帕取了出来。 “你和独空,居然都想杀我阿爹!?”碧曼向看敌人一样凌厉愤恨地盯着烛渊,吼道,“你到底和我阿爹是什么关系!?我阿爹为何想杀你!?” 放在在灌木丛后,他们所有的话她都听到了,可是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的阿爹杀了独空的阿爹,也不相信阿爹曾经将这个她想嫁的男人给扔下山崖!若是如此,阿爹为何还赞同她嫁给她!?阿爹那么好,怎么可能害人!不可能! “好奇心害死人,碧曼大公主不知道么?就像此刻的大公主,若是你没有好奇心,此刻还是好好地呆在独空给你安置的好屋子好村子中,又岂会被我碰到,如今被这么束缚了自由?”烛渊慢慢走近碧曼,看到她与赤索里极为相像的双眼,嘴角的笑容变得残忍,“大公主想要知道我和你的阿爹是什么关系是么?那好,我告诉大公主。” “大公主,听清楚了,我呢,与你阿爹身上淌着同样的血,若是当年他没有对我下杀手,如今,我们该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也就是说,若是我不恨他不想杀他,大公主应该叫我一声‘阿叔’。”烛渊再微微一扬手,曳苍便替碧曼解开绑住她双手的绳索,烛渊笑声冷冷,“怎么样,大公主觉得自己拼死拼活想要嫁的人,到头来其实是你的亲阿叔的感觉,如何?” 碧曼完完全全惊住,不可置信地往后倒退几步,一边摇头,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他怎么可能是她的亲阿叔,怎么可能!?这绝对不是真的! “不信?那大公主大可去问你的阿爹,再晚几步,只怕大公主就无人可问了。”烛渊浅笑,跟着碧曼倒退的脚步向她靠近。 “我不信!”突然,碧曼大叫一声,一把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烛渊,跌跌撞撞地往赤索里被拖走的方向冲去了。 烛渊被她撞开往旁退了一步,曳苍欲上前将她追回来却被烛渊制止。 “让她去,就是让她亲眼去看看那个男人的下场。”春日的寒风料峭森冷,一如烛渊的冷笑声,“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我都不需要留情。” 呵——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身上淌着的不是这肮脏的血。 这是他欠他的,必须一一,一一还给他! 一片空旷地,王都的校武场外,赤索里刚刚逃离的王都,又被独空给带了回来,还未进入校武场,便有两队甲士手持长矛从王都王城的方向开来,轰轰向赤索里逼了过来,赤索里一见前来甲士是他的王军,瞬间惊恐全无,骨子里自认的王威顿时大震,对着独空鄙夷道:“大巫师,看,我的王军来接我了,我是秉承天命的苗王,你敢逆天行事吗!?” 独空未说话,只听一阵轻蔑的笑声从他们身后响起,“上天也名赤索里么?当真可笑,苗疆的将士们,抓了这条苗蛇!” 烛渊话音落点,轰雷般的应答声,那在赤索里眼里是为迎救他而来的甲士将手中长矛刷地一齐指向他,赤索里顿时吓得呆若木鸡,只见四名甲士大步上前,夹起赤索里凌空抛了起来,周围一片长矛铿锵交织,赤索里恰恰落到一片冰冷的矛杆之上,只见长矛架一个忽悠,赤索里被丢到了校武场中央的一方土台上。 “赤索里,”烛渊轻蔑地冷笑着,走到狼狈地趴在地上的赤索里身旁,“你不是秉承天命么?今日我教你领略一番,天命究竟为何物?王都外有因此次战事起而没了村子的苗民三万,你自对他们说,配不配做苗疆的王?你若过得了这天命关,我便放了你。” “此话当真?”骤然之间,又被死亡的恐惧蔓延全身的赤索里两眼放光。 “呵呵,百姓若认你赤索里,我却是奈何?”说完,转身对周遭甲士道,“诸位将士,便让外边的父老弟兄们进到这校武场来!” 此次唐军攻苗疆,苗王无能,百姓慌忙逃窜,是五毒圣教教徒进入深山,跪在他们面前指天发誓誓死守护苗疆,誓死冲杀在最前线,是他们与王军一起浴血守护着苗疆,而苗王不仅深窝于王都之中,便是连粮饷都断断续续,若非五毒圣教将圣山库中粮食悉数运送到北边防城与幽潭草泽,只怕战事在开始一个月时苗疆就已被攻破了,更是圣山众人安置惊惶的老弱妇孺,分发粮食,保家护疆。 可,苗疆四处淌血,苗王不仅不关心流离惊惶的百姓,便是连百姓围到王都外哭求善待战死军民他都不闻不问,在得知大唐撤军之时不是犒赏军兵,而是自顾自在王都与族老臣员们欢庆,完全视王都外的血腥与哭声于无物! 如此苗王,令所有苗民的心尽凉透,今能入王都校武场见一见这个所谓的苗王的消息传开,王都界限外围的苗民纷纷聚拢,人人都要看看这个将苗疆一步步推入血火灾难的苗王究竟是何模样。 烛渊站在赤索里身旁,看着聚拢在土台周围的黑压压苗民,高声道:“父老兄弟们,寻常时日,等闲百姓谁能见到我王?今日我王便在当场,父老兄弟姐妹们尽可一吐为快!” 忽然,一位白发苍苍背部佝偻的老妪手拄木杖由一名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扶着,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上前来,浑浊朦胧的老眼看向烛渊,而后向烛渊深深一躬身以示对这位真正拯救了苗疆的圣山大祭司的尊敬,沙哑着枯老的嗓子问道:“祭司大人,老妇能不能问这个昏王几个问题?” 烛渊没有答话,只是平静地看着老妪。 老妪本上了年纪,不该再与这一群精壮青年来追砍这位害了苗疆二十多年的他们所谓的王,可她想要来,就算她还剩最后一口气力在,她也要来,她有压在心底十几年的问题要问问他们的王! “我大女儿十五年前被你送到了中原,在路上被中原人生生欺辱到死了,你知道吗?”老妇拄着木杖,佝偻的身体颤巍巍,狠狠盯着赤索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不知道。”赤索里回答得理所当然,他堂堂苗王,如何会管这等小事。 “我三个儿子在六年前与中原军交手时被杀死了,你知道吗?”老妇又问。 “不知道。”赤索里依旧理所当然,他怎会知道这些蝼蚁是死是活。 “那这一次中原退兵是何人之功,你知道吗!?” “自然是我王都臣员之功。” 突然,一个精壮的后生猛然冲到了土台前:“西边数百里雨血沾衣,庄稼枯死!你是苗王,你知道吗!?” “不知道。” “南边地裂泉涌,死伤几千,你这个苗王知道吗!?” “不知道。” 白发苍苍的老妪手牵着小男娃,拄着木杖颤微微指着土台:“曾经,我等村民请命于王都外,哭求三天三夜,你这个苗王知道吗!?” “你你你——不配做——”老妇笃笃敲着手中木杖,老泪横流,一头披散的白发突然倒竖,一句“你不配做苗王”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一直在她身边怯怯扶着她的小男娃看到老妇昏倒,连忙蹲下身去叫她,可是小男娃叫了老妇几声,又是摇了她肩头几下,老妇依旧没有反应,更不会说再睁开眼。 “老奶死了——”小男娃尖利的哭声覆盖了人群,“还俺老奶——” 人山人海骤然沉寂了,一片粗重的唏嘘喘息像呼啸的寒风掠过山野,人山人海顿时爆发! “杀了这个男人!他害了苗疆害死了我们的弟兄!如今竟是连老奶也害死了!杀了他!杀了他!”人群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直冲云霄。 “杀了他!不能让他再将苗疆推入绝路!” “杀了他!他连我们这么多人在王都外等着粮食都装作不看见!他分明就是从来没在乎过我们的命!我们何必又要再护着王都!” “这次守住苗疆的是五毒圣教不是王都之人!只怕他还完全不知道!这样的王,只该去死!” “杀!为老奶报仇!” 随着怒潮般的呐喊,一把把雪亮的短刀匕首纷纷从苗民的皮靴腰带中拔了出来,向赤索里逼来。 赤索里终于害怕,惊恐地看向站在土台下的独空,身手想要抓住独空,“大巫师,救我,救我……” 独空冷笑,“我巴不得你被千刀万剐。” 赤索里却不管不顾,扑上去抓住了独空的手臂,完全没了他最最在意的尊严王威,乞求道:“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阿爹——”就在赤索里紧紧抓着独空手臂不放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冲到了赤索里面前,冲到了他与狂暴的苗民之间,挡在他面前。 见到碧曼,赤索里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惊恐地乞求道:“阿曼阿曼,快救救阿爹,快救救阿爹!” 可还不待碧曼说话,眼见苗民就要扑到赤索里身上,独空眼神一冷,心一横,将碧曼用力扯离了赤索里,赤索里伸出的手抓不到碧曼,只抓了个空。 “阿曼!”苗民已扑到了赤索里面前,赤索里惊恐喊道。 “阿爹!阿爹!”碧曼急红了眼,想要挣脱独空的钳制去保护她的阿爹,奈何独空却是从她身后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令她如何挣扎也逃不开他的钳制,只能心急如焚地吼道,“独空你这个孬种!你放开我!放开我!” 然而碧曼的挣扎只是徒劳,她的心要跳到了嗓子眼,惊恐得不可置信,独空一手紧箍着她,一手挡到了她的眼前,任她如何对他的手又抓又挠他就是不松手,只将她的双眼捂得紧紧的。 “我是天命苗王!你们这些虫蚁谁敢——” 顷刻之间,苗民已经汹涌围了上来。有人大吼一声“一人一刀,千刀万剐!”随着愤怒的喊声,苗民手中的长刀短刀匕首菜刀一齐亮出,灰蒙蒙的天空下杂乱不一地翻飞闪烁着寒光,赤索里长长地惨嚎着,片刻之后没了动静。 独空紧搂着碧曼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忽然他觉手腕一阵被利刃刺入般的疼痛传来,令他不得不无力地垂下紧捂在碧曼眼前的手。 于是,碧曼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赤索里被万千苗民一刀刀剜肉剔骨! 当晚子时,一具森森白骨白亮亮飘摇在校武场外的树梢,干净得没有一丝附肉,鹰鹫在天空中飞旋着盘桓着,没有一只飞来啄食。正在这白骨飘摇之时,天空乌云四合电光烁烁,暴雨如注间一声炸雷,校武场外火光骤然冲起,一团白雾飘过,森森白骨在顷刻间化作了齑粉。 烛渊负手而立在王都大殿外的走廊上,看暗夜暴雨,眸光沉沉。 “大人!”忽然,曳苍带着欣喜的声音由远而近响起,“将士们还有百姓都呼喊着想要见你,你瞧——” 曳苍顶着一顶斗笠从雨帘中冲到廊下,本是一脸欣喜地抬头,可在看到烛渊时,他刚从头顶取下的斗笠砰然跌落在地。 “大人,你——怎么,怎么会这样!?”曳苍的声音由欣喜转为震惊,夹着控制不住的颤抖,睁圆着双眼,不可置信与愤怒一并喷发,“是她,大人是为了她才变成这样的是不是!?” 烛渊只是淡淡看他,没有说话,曳苍面色渐渐泛白,定定看着烛渊片刻,转身冲进了大雨中。 一阵风起,曳苍方才掉落在地的斗笠在烛渊脚边左右晃了晃。 “大人,曳苍突然这么匆忙是怎么了?”曳苍离开之后,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布诺也从雨帘里走了来,在看到廊下的烛渊时,脚步一时间定在了雨里,声音如曳苍方才一般颤抖,“大人,您……” “代我去见见那些将士与百姓,然后跟着曳苍,别让他做了什么冲动的事情。”夜的寒风夹着冷雨扑面,冰冷冰冷,烛渊的声音轻淡得令布诺几乎听不清。 布诺在大雨里驻足,似乎在深深沉思着什么,良久他才向烛渊微微躬身,应一声“是”,在雨中转身走了。 烛渊看着布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帘中,淡淡笑了,也慢慢走进了如注大雨中。 改天逆命的代价,终是来了。 幽潭草泽。 雨水冲刷着大地枝叶发出轰轰哗哗的声响,仿佛是上天痛苦的悲泪,要为苗疆冲刷掉这两个多月来的惶惶与血腥,还苗疆一个从前的干净祥和。 暴雨突然倾刷之时,龙誉正与还存活下来的教徒以及从深山中出来相济的精壮苗民将牺牲的苗民尸体一一抬到挖好的土坑旁放好,他们本想将牺牲的苗民皆入土后才歇下的,奈何雨势太大,他们不得不停下先避避雨。 许多苗民牺牲,悲痛在所难免,可他们所付出的一切以及性命没有白费,唐军终是撤离,他们终是守住了苗疆! 此时终于能好好躺下歇一口气的龙誉顾不得搭建的茅草棚中脏污湿黏的泥地,倚着木柱瘫坐在地,粗粗喘着气。 终于是撑住了守住了,他们只有两百人,加上后来到来的精壮苗民也仅不足五千号人,且他们还不是圣山训练有素的教徒,足以可见抵挡唐军两万人的难度,且他们面对的还不仅仅是两万敌人而已,中原有的是前仆后继的人。 眼看着堆积的尸体愈来愈多,黏稠的血流淌在地上多得泥地吸都无法再吸干净,整个幽潭草泽尽是扑鼻的血腥与紧张的喘息声,若是唐军在继续进攻,只怕再有不到一月,他们便全全成为一具具尸体,幽潭草泽也就被攻破,苗疆就会被毁。 如今,以牺牲了四千多人,圣山两百教徒几乎战死为代价,终是守住了苗疆了,那些牺牲的弟兄们,终是能瞑目了。 龙誉掬了一捧身旁大缸里的冷水来喝,虽已是春日,但是苗疆的春仍是有些冷得透骨的,更别论此刻又是深夜又是大雨的,一捧冷水下肚,冰冷席卷肠胃令龙誉脑中困顿顷刻消失,而后慢慢站起了身,取了挂在木柱上的一件蓑衣和一顶斗笠,穿戴好,就走出茅草棚。 有两名浑身被泥水和血水脏污透的精壮男子立刻跑到她面前,劝她先好好歇着不要再四处走动,龙誉只是豪气地拍拍两人的肩,而后拨开两人,往雨里去了。 大风大雨里,她瘦小的身影有些摇晃。 中原人善变且狡猾,她必须时刻警惕着,万一这撤兵只是他们的一个障眼之计…… 耳畔,是雨水冲刷树干枝叶发出的轰轰之声,令龙誉不禁想起了去年她到圣山盗药的那个夜晚,只不过那时是夏日,现在是春日而已。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圣山的大祭司不是老妖怪,而是个漂亮的白面小男人。 想到烛渊,龙誉有些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那个白面小男人定还好好的,那就等她确认唐军不会再重返之后就去找他,然后—— 可是,雨水好冷啊,这蓑衣似乎坏了,挡不住风雨,冷得很,还有夜里她明明能辨得明方向的,怎么此刻却感觉自己什么都辨不清了,似乎连来时的路都辨不清了。 突然,龙誉虚浮的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到了一地泥泞中,竟是没有一丝气力站起来。 在她走过的路上,似乎有火光在靠近。 雨水好冷哪,突然好想那个别扭阿哥的怀抱,虽然也是冷冰冰的,可就是很想…… 暴雨停停又歇歇,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才肯真正停歇,苗疆刚度过被中原毁灭一劫,又面临着上天的考验,雨水,泥流,一时使得众多苗民无家可归。 龙誉醒来之时,已是三日之后,安静之中她仍能听到屋檐滴答滴答的雨水声,正是暴雨停歇之时。 她似乎昏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有人把她抬到了干净暖和的屋子里,再给她洗了一个滚烫舒服的热水澡,而后她就迷迷蒙蒙睡了过去,睡去之时好像听到蝉小妹说她已经两个多月没好好闭过一回眼了,要是再不好好睡一觉她就垮掉了,她觉得这句话好,她就顾不得那么多地睡了,因为她还不想垮掉,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此刻她只知自己脑袋昏沉得厉害,浑身也软得厉害,好像就是连撑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砰——”突然,虚掩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用力踹开,力道之大踹得门扇脱离了门框,砰的一声巨响砸到了地上。 龙誉正蹙眉,门外传来了林蝉蝉急切的声音。 “曳曳!阿誉需要休息!她还没醒!你不能进去!”门外,林蝉蝉一脸紧张地拽着风尘仆仆一脸怒容的曳苍,要将他制止在门外,可是林蝉蝉哪里阻止得了正怒火中烧的曳苍,非但没有拉住曳苍,反而被他一并带进了屋里。 一进屋,林蝉蝉便看到已然醒来正扭头看向他们的龙誉,不由惊喜,“阿誉,你醒了!?” 可还不待龙誉答话,曳苍便一把甩开林蝉蝉,箭步冲到龙誉床边,一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将她从床上揪了起来,一手紧握成拳欲揍到她脸上! 龙誉怔愣,林蝉蝉大惊,扑上前就要抱住曳苍的拳头,然而曳苍只是将拳头握得青筋暴突,在即将揍到龙誉面上时顿时停手,因为不知何时布诺已经站在门外,沉声叫了他一声“曳苍”。 曳苍握得青筋暴突的拳头颤抖着,扬起,再一次想揍到龙誉脸上,然而他终是没有下手,而是用力将龙誉甩回了床上,以从未有过的愤怒道:“我宁愿你从没出现过!” 曳苍愤怒说完,大步离开了屋子,与林蝉蝉擦肩而过时没有停下脚步,走过仅容一个半人通过的门口时将停在门边的布诺狠狠撞开两步,头也未回地走了。 林蝉蝉看看龙誉,又看看曳苍的背影,对龙誉说了一句“阿誉对不起,曳曳一定不是故意的,我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匆匆离开了屋子。 布诺面色平淡地走进屋中,首先将被曳苍踹翻的门扇扶起,轻搭在门框上,而后才在摆在屋中正中央的圆桌旁坐下身,沉静地看向正撑起身的龙誉,平静开口了,“圣蝎使既然醒了,可有兴趣听我讲一故事?” 龙誉微微一怔,正对方才之事以及布诺此刻的话不明所以间,布诺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兀自接着缓缓开口,“还望圣蝎使不要打断我,认真听完就行。” “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天显异象,璀璨的星辰被黑暗吞没,天际突然爆发出一道红亮的光,愈散愈广,如血一般的颜色,似乎要将整个天际染上血的颜色,就在此时,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是一个男娃。” “男娃生于一个氏族之家,阿爹是族老,阿娘则是族老的续娶,男娃上有一个大他十六岁的阿哥,照族中规矩,继承族老之位的是长子,可这个男娃的阿娘很得族老欢喜,于是男娃的阿哥就怕了,怕属于他的一切会被男娃抢了,于是他就生了一个可怕而又歹毒的念头。” “就在男娃出生那夜,男娃的阿哥与族中巫师串通,道是天显异象,男娃命中带煞,身上带着杀戮与不祥,长大之后必将把氏族带入毁灭之中,族老一向信奉巫神,对于巫师的话是毫无疑问的相信了,让巫师将男娃送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可怜那男娃的阿娘在听到这残忍的消息时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的儿子一眼,一口气便背过去,死了。” “那刚出生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奶,无辜可怜还在襁褓中呱呱大哭的男娃便被交到巫师手中,巫师看着可怜无辜的男娃不忍下杀手,正要带走,却在离开的半路被男娃的阿哥取了命,于是男娃的阿哥就将男娃抱到了悬崖边上,毫不留情地将男娃扔下了悬崖。” “也不知是男娃是命大,还是他真的不祥得连阎王都不敢收,他就在即将落地之时,包裹着他的棉布巾被树枝钩挂住,又正巧有路人经过,救了这个命大的男娃,于是男娃就这么活了下来。” “路人是个武痴,也是个武学奇才,在他将男娃抱到怀里时便知晓男娃有着一副百年甚或千年难得一见的练武躯壳,于是路人便将男娃好好养着。” “当男娃长到即将四岁之时,路人将他扔到了一个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山洞中,任男娃如何哭喊他都没有让男娃走出山洞,路人告诉男娃,他体内有病,若是出了山洞就会害死别人,男娃虽小,却还是能勉强知道什么叫死,他不想害死别人,所以他乖乖呆在了山洞,这一呆,就是十四年。” “不过路人却依然疼爱男娃,除了不让他走出山洞之外,对于男娃的要求他是有求必应,他特意在山洞顶凿了几个小洞,让光线能或多或少照进黑漆漆的山洞内一些,那一年,男娃六岁,已经习惯并接受了呆在山洞的日子,看到洞顶那小如豆子般的光时,不知有多高兴。” “可是,从男娃被扔到山洞里的那一天开始,路人每天都会让他喝三碗苦药,并隔三差五地把带来的毒虫放到男娃身上,让毒虫噬咬男娃,男娃哭着喊疼,路人却说只要这样他才有可能走出山洞,于是从此之后,不论是被蝎子蛰还是被蛇咬,不论多疼,他都咬牙忍了,只为能离开山洞。” “路人让男娃管他叫师父,男娃让路人给他带了很多很多书简书卷,每天每天,男娃都要忍受刻骨铭心的钻心疼痛,而每每此时,他都会拿起自己打磨的尖利石子在洞壁上刻字,以此减轻自己身体里的苦痛。” “在男娃六岁时,路人开始教男娃习武,道是如此能让他强身健体,就在那小小的山洞里,男娃学了一种极其诡异却又极其可怕的武功,以几不可见的丝线杀人,而他杀的,是真真正正的人,是路人带去给他练手的,路人说,他们都是该死之人,男娃便信了,下手从不留情,很长一段时间,小小的山洞里尽是撕心裂肺的呼号之声。” “男娃八岁时,路人说给他带来了两个朋友,可是男娃去没有见到路人所说的两个朋友,路人便指指山洞的一角,那里有一个两个巴掌多点大的小洞,男娃从那个透着淡淡白光的小洞中听到了两个同他年纪差不多般大的男孩子的声音,虽看不到对方的容貌,可男娃却已欣喜若狂,因为那是他长到八岁第一次听到师父以外的人说话的声音。” “以后的每一天,男娃都会趴在那个小洞旁等待他两个朋友的到来,每天,他们都会在一起说很多很多的话,男娃会问小洞对面的两个男孩外面长什么样,太阳长什么样,月亮又长什么样,他们有很多憧憬,很多向往,渐渐的,男娃的心会时常飘飞到外面的世界,因此便也会开始顶撞路人,对路人所说的话当做没听见,甚至有时会将路人放到他身上的毒虫扔到地上,路人从不会生气,可每每他这么做,他就会三天吃不到东西,以及三天等不到他的朋友出现在小洞的另一侧。” “于是,慢慢地,男娃连反抗也没有了,每隔七日,他都必须忍受着愈来愈多的毒虫在他身上啃咬,而每每他被毒虫啃咬后,他都会整整一天一夜无法动弹,他总以为自己会死,可是他每次都活了下来,甚至他被上百条蛇啃咬后整整七天七夜无法动弹他都没有死。” “男娃在看书时喜欢上了蛊,他便背着路人求他的朋友帮他找蛊源,而一向似乎能洞悉男娃心中所有想法的路人竟是一直都没有发现男娃偷偷养了蛊,也正因为路人没有发现,所有男娃最终才活了下来。” “在男娃十四岁时,他的十指被路人套上了被烈火灼烧得通红的银指环,钻心刺骨的疼痛让男娃无数次昏厥,路上告诉他,戴上之后他就能离开山洞,男孩信了,可他终究还是没能离开山洞。” “到男娃十八岁时,一次意外,他知道了他活不过这第十八个年头,而他这十四年在这与世隔绝的漆黑山洞里过着非人的日子,只是路人想要把他制成一件无人能敌的活武器而已,路人,从来没有将他当人看待。” “那一天,男娃几近崩溃与疯狂的边缘。” 布诺平平沉沉的声音在小小的屋子里浅浅回荡,龙誉已是浑身颤抖不已,心痛如刀绞。 “圣蝎使,故事,还想要往下听吗?” ------题外话------ 赤索里的下场参照《大秦帝国》第三卷中齐湣王的死法。 另~阿哥的身份揭秘了~ 154、阿妹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龙誉撑着虚软无力的身子冲下床,可就在她堪堪站起时便重重跌到了地上,膝盖磕撞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然而她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又接着站起,可她的身体却有些不听使唤,任她如此反复几次仍是没迈开几步,她便紧紧咬着牙往门口爬去! 布诺只是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丝毫没有要帮她一把的打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地板冰冷,龙誉身上只着一件棉里衣,然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她的眼里只有面前那扇门,她只有离开这扇门,才能去到他的身边! 她不知道布诺为何会突然与她说起他的过往,她也顾不得去问不想去问了,此刻她只想去到他身边,见到他,将他紧紧拥住! 心好疼哪,从未有过的疼,无法形容,眼眶也好难受,难受得想要大哭一场。 然而,身体却无力得不听使唤,龙誉从没有如此恨过自己的身体,龙誉在冰冷的地上往门口爬着,布诺仍旧静坐着,林蝉蝉再进屋来时生生惊住了,连忙将龙誉从地上扶了起来,龙誉一见林蝉蝉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连忙紧紧抓住了林蝉蝉的双臂,让林蝉蝉立刻帮她把她随身带的小布囊给找来。 林蝉蝉本是要扶龙誉到床上躺着,可当她看到龙誉急得生红的眼睛时,只能急急去找她的小布囊。 “好在圣蝎使有如此反应,否则,”就在龙誉拿到小布囊从中翻出一支小陶瓶将瓶内药丸倾数倒进嘴里时,布诺冷冷沉沉的声音响起,“连我都想杀了你。” 龙誉紧咬下唇,在布诺话音落点时飞身出了屋子,以此同时,布诺平展在双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突。 龙誉赤着脚且身上只着一件里衣冲下木楼时惊住了在外的所有人,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翻身上了一匹黑马,不管冷风刺骨,一甩马鞭,疯狂地往西边方向冲了去。 林蝉蝉抱着衣帽鞋袜跟着冲出木楼之时,龙誉正驾马离去,林蝉蝉大声唤她她头也未回,然就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林蝉蝉看到她莹亮的眼眸变得红红,一时惊在了原地。 龙誉驾着马在初春的山林里狂冲,如她在迷踪里狂奔一般,被沿途的树杈刮破了皮肤不自知,被狂奔的黑马颠簸下马背被尖利的石子刺入皮肉也不在意,只咬着唇又翻身上了马背。 在山林里狂奔的马匹累得跪在地上再也站起不来时,龙誉只是毫不犹豫地扔了马鞭只身继续往前赶,尖利的石子刺入赤裸的脚底,钻心的疼,她也完全顾不得了。 眼眶总有湿湿的雾气冒出,总是朦胧了她的视线,每次她都只是用被枯枝树杈划破的手背用力搓搓眼眶,拔了扎在脚底的石子,咬着唇往她想要去的地方冲。 她并不曾问布诺他在哪儿,可她知道他在哪儿,眠蛊会告诉她,离得他愈近,眠蛊的感应就会愈强烈,她在慢慢往他靠近,她马上就能去到他身边! 龙誉是在蚩尤神殿中庭下的那个黑暗的小山洞见到的烛渊,是在她离开幽潭草泽的四天后,因为顶头的入口没有闭严,她便进来了。 蜿蜒的石阶依旧很黑很黑,在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脚步声的石阶甬道里,龙誉能清楚地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离他愈来愈近了,她的心突然衍生出一种害怕的感觉,害怕见到他,抑或说是害怕见到什么她无法接受的事情。 在龙誉即将走到石阶尽头时,她看到了昏昏黄黄的火光,听到了石子磨刮洞壁的细细声响,使得她三步并作一步立刻走到了石阶尽头。 然而,在她看到背对着她站在洞壁前,正用一块尖利的石子往已是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的洞壁打划着的烛渊时,惊得她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与此同时,她双肩剧烈颤抖着,眼眶抖动着,那被极力压制在心底的湿意一并涌上了眼眶。 只因,那背对她而站,昏黄火光中的烛渊背上肩上,及腰的三千青丝,已然成白! “幽潭草泽守住了,所有阿妹回来了。”对于身后龙誉的出现,烛渊没有丝毫惊讶,淡淡的语气里也没有丝毫欣喜,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手上动作,依旧继续用手中石子将面前洞壁上的刻字磨划掉,“其实阿妹在上边等我就好,何必下到这个地方来,我不过是来‘缅怀’一下我死去的师父而已,过一会儿也上去了。” 良久,烛渊没有听到龙誉说话,他依旧没有回头,依旧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凉淡的声音在小小的山洞里轻轻回响,“阿妹还记得我的师父,你的亲外阿公么?他在几个月前终于被我弄死了,阿妹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膝上摆着的红衣裙么?那就是我所谓的师娘最喜爱的一套衣裙,也是她被我弄死时身上所穿的衣裙,她是阿妹的外阿奶。” “阿妹应该无法理解我心中的恨究竟有多深,我是为了仇恨才活下来的,如今,我恨的人都死了,都被我一手弄死了,我突然间不知用什么来撑着自己活下去了。”烛渊磨划着石壁的动作慢慢变得缓慢,声音幽幽,“没有了仇恨,我不知道还要怎么活下去,抑或说,我还要不要活下去。” 三十九年,生死不如的日子,他觉得很够了,他亦觉得很累了。 曾经,这个山洞就是他生命的一切,他无法离开这里,即便他多么想看看这个山洞外究竟有什么,什么叫天,什么叫地,什么叫星星,什么叫月亮太阳,可是他能见到的只有洞壁上从不曾熄灭的火把发出的光,有时他会特意将火把灭了,躺在地上静静看洞顶的几眼小洞漏下来的光,朦朦胧胧地照到身上,已没有一丝温度,却让他觉得温暖,他想,只要他听师父的话,喝完那些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药汁和忍受似乎永无止境的被毒虫啃咬的疼痛,他就能变成一个不会伤害他人的人,届时他就可以离开这个禁锢他生命的山洞。 自他记事以来,他见过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师娘,师娘很漂亮,师父对师娘很温柔,他感觉得出,那是不同于对待他的温柔,只是那样漂亮的师娘,看他时的眼神总是冷冷的,似乎还带着深深的嫌恶,所以当他知道他也有朋友时,只怕没人能知道他的欣喜若狂。 可是他却无法与他的朋友见面,因为师父说若是见面的话他会在无形中伤害他的朋友,所以他们只能隔着那个两个巴掌多点大的小洞说话,以致他从没见过他这两个朋友的容貌,只知道他们比他小,以后每天都会到这儿来陪他。 虽然他们无法见面,虽然他们隔着小洞说话的时间很短很短,虽然自此之后他的饭食都是由他们从那个小洞递进来,虽然他觉得这样他有点像一条狗,可他不在乎,因为他有朋友了,因为有人能与他说话,能与他讲山洞外的事情。 可是他不知道,他所在的山洞是位于悬崖峭壁的半腰,每日他与他们交谈的那个小洞,便位于峭壁之上,每次他们见他,都要冒着生命危险从崖顶下来,然后紧紧巴在崖壁上听他说话,与他说话。 那一年,他八岁,布诺七岁,曳苍五岁。 一个七岁和一个五岁的孩子,必须每日在攀崖中活下来,只为他们的体质被擎天看中。 师父带来的药很苦很苦,甚至有血腥的味道,每次喝完之后他都会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可是他不能吐出来,因为每当他吐出来,师父又会立刻端来两碗药灌他喝下去,所以以后不论他再觉得如何恶心,他都默默忍了。 被毒虫咬很疼很疼,无法形容的疼,而且每每被毒虫咬过之后他的身体都会紫肿得厉害并且无法动弹,能动弹了之后就是钻心刺骨的疼,那样的疼,仿佛有人用刀子生生将他的血肉一片片削下一般,又仿佛他的身体被生生撕裂开一般,起初他会疼得哭,后来,每每一承受如此痛苦折磨,他就忍痛咬牙在洞壁上刻字,他要记着自己疼了多少次才会好,才能离开这个山洞。 可是他将整个洞壁都刻得满满,甚至刮了又刻,刻了又刮,他依旧没能离开山洞,不仅如此,师父在他身上放毒虫的时日间隔更短了,毒虫的数量也更多了,他尤记得有一次他被上百条毒蛇咬,咬得全身上下体无完肤,而师父将毒蛇收走之后非但对他不闻不问,甚至整整七天七夜没有出现,第一天时,他只能听着曳苍和布诺紧张的声音在小洞外传来,然而他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浑身硬得像石头,第五天时,他拼尽全身的气力爬到了小洞边,将手伸到了小洞里,那是他第一次握到布诺与曳苍的手,温暖的,与他冰冷地掌心完全不一样的温度,给了他生的勇气,第七日,在他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他却奇异地活了下来,师父见到他时,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惊喜。 后来,他被强制戴上了十只厚重的银指环,没有人知道,他在看到那被烈火烧得通红的银指环时内心究竟有多害怕,他哭着哀求师父放过他,可一向对他温柔的师父好像听不到他的乞求一般,用铁钳钳住了那火中的银指环,毛不留情地套到了他的十指上! 在他闻到通红的银指环套到手上发出的皮肉被烧焦的刺鼻之味时,他疼得迷蒙的双眼,竟然看到师父在笑,那一刻,他又是绝望的。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像一个人,而像一件器物,连狗都不如的器物。 再后来,他就什么都知道了,包括他的身世,包括他即将死去的消息,包括他这么些年来忍受这些非人折磨的原因,曾有那么一刻,他想接受命运一死了之,可他在山洞里最后一次隔着小洞与曳苍还有布诺握住双手时,他决定活下去,他要让他们一个个都生不如死。 所以,他不惜对自己下蛊,在自己体内种下以自己的骨血养了整整十年的眠蛊,因为他十几年的毒素已经深入他骨髓,只有蛊王雌蛊才能压制他体内的毒素,若非如此,他只有死路一条,也正因为他已经是死路一条,所有擎天才会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把所有的一切残忍地告诉他,末了不忘叹息,白白养了十八年的容器就这么没了,着实心疼。 俗话说得好,狗急了会跳墙,更何况他是一个人,即便是一个将死之人! 而擎天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被他养了十几的年狗给咬了,而且是一招致命。 他在擎天面前亲手杀了他最爱的人,把他关到了他活了十多年之久的山洞中,并且像他对待他那样,慢慢,慢慢折磨他。 他不会让他死,他要让他承受整整二十年的折磨他才甘心,还有那个毁了他一生的赤索里,他也要他生不如死! 所以,对于身为擎天女儿且偷走他续命之蛊的佑纳,他是恨之入骨的,只可惜他既无雄蛊在身边又被失败的无形千丝引所给他的折磨束缚在蚩尤神殿不得出以致迟迟未找到她,而当找到她的女儿时,为了自己的命他却不能杀她,渐渐的,他竟然变得在乎她。 当他觉得自己可笑想要将她挥出自己的心时,却发现挥之不去了,尤其是她纯净的笑脸,仿佛深深烙刻在了他的心中,这样的女子本该是他所怨恨所憎恶的,他不知自己为何偏偏就将她上心了,或许她待每一个苗民都好,她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寻常的苗民来对待,而他心中缺失的又恰恰是这一份好。 她说,以后她来疼他,他当真了,因为他一个人,太寂寞太累,他在体味过她对他浅浅寻常的好之后,他便上瘾了,想要尝味更多,尝到更多之后,就不想放手了。 所以,他会为了她承受不可预知的代价救白雎一命。 命定里,中原武林必乱,白雎必死,而白雎这个对中原武林有着绝对影响的人,一旦活过来,必将改变中原武林现有的格局。 那么,他所做的,就是改天逆命。 改天逆命,只是把黑发换成白发而已,已经算是最轻最轻,轻到令他不可思议的代价了。 他倒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他在意的,只是如今擎天死了,赤索里死了,他的仇完全报了,一时间没了支撑他活了将近二十一年的仇恨,他不知自己的存在还有何意义。 “呵呵……真是可笑,一个人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不知道,还活着做什么呢?”烛渊自嘲一笑,手中生生被他捏断一截。 龙誉突然冲上前,从烛渊身后用力搂住了他,泪水从眼眶中四溢,就在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脸颊时,龙誉将脸埋在烛渊的背上发间嚎啕大哭,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烛渊握着石子的手微微一顿,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哭出声。 她心中的悲伤总是隐忍的,她似乎从不会哭出声,她最大的悲痛似乎也只是任泪静静流淌而已,就连她最在意的小哥哥白雎将死之时她都没有哭出声,如今竟是为了他嚎啕大哭,他该高兴的,证明他在她心中的地位远比白雎要高要重。 龙誉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悲恸,就是七年前看着苗疆血流成河时她也没有现下这般悲恸,这是她要爱一辈子疼一辈子的人,她却不知道他有过令任何人都痛心的过往,她该知道的,她该知道……她是想到了猜到了,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过往远非她的想象可比。 布诺没有明说,可她已经知道那个在天显异象之夜出生的男娃是他,那个所谓的族老是上一任苗王,那个将男娃扔下山崖的人是赤索里,路人是擎天,那两个出现在小洞外的男孩子是曳苍和布诺,一切的一切,印证了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陈旧细伤与她在蚩尤神殿后山崖壁上所看到的种种相吻合,难怪他会恨,难怪他会对擎天对佑纳恨之入骨,换做是她,只怕她会比他更恨。 她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太痛苦太残忍了,那时,他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四岁小娃而已,她不敢想象曾经的他是如何昂头看顶头的细小光线期望着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几乎将他的生命吞噬的黑暗山洞,太残忍太残忍,她怕自己承受不住。 她明白了他为何有着一张似乎不会朽的容颜,因为他体内百毒与眠蛊的交互作用,她也终于能明白他为何会恨她,而要他放下心中的仇恨疼她护她,心中又是要忍受怎样的痛苦与挣扎,而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她也能明白曳苍为何说宁愿她没有出现过,能明白布诺说其实他也想杀了她,不仅是因为他们是患难与共,更是因为他三千青丝变白发,是因她!若非是因为她,曳苍与布诺不可能恨她恨得想要杀了她。 而与她有关的,她能想到的只有小哥哥,他早已算到小哥哥命定里的的确确走到了生命尽头,而他却为了她改了命途,救了小哥哥一命。 他已违背神明之意,必然要付出代价的,他这白发,就是为了她而付出的代价。 人各有天命,她不该为了不舍得小哥哥离开而让他承受不该承受的代价,不仅布诺与曳苍恨她,连她自己都恨自己!她说过要疼他的,她说过要疼他的啊! “阿哥,对不起,对不起……”龙誉紧紧搂着烛渊,仿佛要将他完完全全融进自己生命里,将脸深深埋在他的发间,由嚎啕大哭变为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湿了烛渊背上的两层衣衫,直浸他脊背。 烛渊半举着石子的手慢慢垂下,扔了手中的石子,慢慢转过身,面对着龙誉,龙誉只是低着头,没有勇气抬头看他,只继续紧紧搂着他,将脸埋在他胸膛上,呜呜哭着。 “阿妹为何要跟我说对不起?”背上的冷凉湿意让烛渊冰冷的眉眼揉进了一丝柔和,任龙誉紧紧搂着他,却没有抬手拥住她。 “我不该去中原,我不该去中原……”龙誉依旧泣不成声,若她不去中原,就不会遇到小哥哥,那么他也就会变成这样…… 一切,都因为她的自私。 “因为不该去中原,所以阿妹就哭了?”烛渊淡淡一笑,“还是阿妹看到我这未老先衰的白发,所以哭了?” 谁知烛渊的话还未说完,龙誉泪流更甚。 “阿妹哭什么呢,不过是提前几年或者十几年白了头而已,又不是死了,用得着哭这么凄惨么?”烛渊抬手轻轻抚上了龙誉的头顶,往下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浅笑道,“其实阿妹可以这么想,幸好只是一头的毛变白了而已,而不是变成秃子,这样阿妹就能接受了。” “啧啧,阿妹想想,秃子啊,多丑,是不是?”感受到怀中龙誉身子颤抖不已,烛渊嘴角笑意更甚,“丑陋的秃子阿叔怎么配得上我小野猫样漂亮的阿妹呢?阿妹这么想的话,就会觉得我这一头白毛其实也是漂亮的。” 龙誉只是哭,没有回答烛渊的话,她不是他,无时无刻都能说得起玩笑。 “阿妹只是看到我的头发还没看看我的脸就开始哭,要知道我这张脸如今变得可比这头发凄惨得不知多少倍,那阿妹岂不是要把眼睛哭瞎?”烛渊温柔的语气里多了一抹无奈。 龙誉惊得立刻抬头,动作突然,使得头顶重重撞到了烛渊的下巴,生疼生疼。 当龙誉看到烛渊的脸时,哭着哭着,然后笑了,因为烛渊嘴角浅浅扬起的柔和笑意,因为他依旧是那张她喜欢称之为白面的漂亮脸蛋,与她心中的他没有任何异样。 龙誉抬起双手捧住了烛渊的脸,踮脚在他血红的左眼上落下轻轻一吻。 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他都是她心中的阿哥,是她要疼要爱一辈子的阿哥。 “阿妹,我的确命中带煞,这只左眼就是证明,我是个不祥的存在。”烛渊微微垂眸接受龙誉轻柔爱怜的一吻,嘴角的笑意含着浅淡的哀伤,声音凉淡。 “阿哥,我不怕凶难亦不怕死,我喜欢你的左眼,即便它真的不祥。”龙誉轻捧着烛渊的脸,回答得真诚,手掌轻颤,眼泪静淌。 与他在一起,任是天塌地陷,她都不怕,不祥又如何? “那阿妹告诉我,如今我要如何活下去。”烛渊用指腹替龙誉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眼神哀凉,“我是为仇恨而活的人,如今没了仇恨,阿妹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龙誉将烛渊冰冷的手包拢在自己手心里,将自己掌心的暖意传给他,并放到自己嘴前哈着气,“阿哥,为你自己而活不好吗?一定要为仇恨而活吗?” 烛渊双手微微一颤,却被龙誉捂得紧紧的,定定看着龙誉。 为自己……而活? “阿哥,既然我们的命相互牵系着,阿哥就算不为了自己活,那能不能为了我而活?”龙誉忽然放开了烛渊的手,重新搂住了他,将脸贴在他的胸膛,爱怜道,“我会好好疼阿哥的,一定,一定。” 在龙誉的拥抱中,烛渊僵冷的身子慢慢变得软和。 “阿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我们去做一件人生大事好不好?”龙誉抬眸,目光灼灼地看着烛渊,带着期盼。 ------题外话------ 啊啊~大叔纯属呐喊一声而已~为什么都没人对阿哥的过往有兴趣的呢~ 155、阿妹是在打算带我私奔么? 龙誉抬眸,目光灼灼地看着烛渊,带着期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阿妹这么看我,会让我有一种阿妹想吃了我的感觉。”烛渊浅笑。 “啊嘁——”龙誉巴在烛渊身上巴巴地看着他,忽然觉得鼻子痒痒,还没来得及抬手揉揉,便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而且一打就是好几个,停也停不下来,溅了烛渊一身唾沫星子,让烛渊嘴角的笑意化作眉心愈来愈紧蹙。 烛渊用双手捏住龙誉的肩,嫌弃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拿开,眼角的余光在瞥到她赤裸红紫的双脚时,动作不由顿了顿。 而龙誉也不给烛渊完全推开他的机会,双手紧紧抓着烛渊的双臂衣袖,埋头将脸上的鼻涕泪水一并蹭到烛渊身上,让烛渊眉心蹙得又紧了一分。 “脏死了。”烛渊面上嘴上表现着嫌弃,却没有再推开龙誉。 “就是脏死你脏死你,就是巴着你不放!”龙誉得寸进尺地将双臂环到了烛渊脖子上,让自己在他身上贴得更紧,搂着他的脖子蹦了蹦,“阿哥,我脚疼,你抱抱我呗,或者背背我呗,好不好,好不好?” 其实倒不是疼得无法忍,只是想与他再近更近一些,只是想把我自己的温度多传给他一些。 “然后让我去拿些东西,我们就走,好不好好不好?”龙誉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到了烛渊身上。 “不抱,也不背,阿妹自己有手有脚,不知道自己走么?”烛渊轻哼一声,带着些许玩味的味道,“还有,我似乎没答应要和阿妹去阿妹所说的地方不是么?” 龙誉搂着烛渊脖子的手臂有些僵,顿时脚底的疼痛与周围的冷意瞬间蔓延全身,给她一种无法形容的失落感,让她的双手变得无力,慢慢垂下。 龙誉忽然将头埋得很低很低,没有再看烛渊,而是转身离开。 就在龙誉走出三步之后,一片毛茸茸的东西盖到了她的头上,让她视线一瞬间尽数变黑,她立刻将头上的东西扯下来,当她看到她手中的东西时,眼眶又开始颤抖,鼻子又开始发酸了。 这是,他的大氅。 与此同时,烛渊走到了龙誉面前,眸中含着浅笑望着她,细长的嘴角微微往上扬着,“给我的小野猫选,是喜欢我抱着你呢,还是喜欢我背着你呢?” 龙誉再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大滴大滴自脸颊滚落,通红的鼻翼扑闪得厉害,再一次紧紧巴到烛渊身上,用双臂将烛渊的脖子箍得紧紧的。 “阿妹你搂这么用力,是想要把我憋死么?”烛渊被龙誉搂得有些顺不过气。 “阿哥,阿哥,阿哥……”龙誉搂着烛渊的脖子使得烛渊不得不弯下身凑近她,龙誉便踮脚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一声声呢喃着烛渊,生怕他会消失一般。 烛渊静静地听着龙誉带着慌乱的声音低低唤他,感受她泪水淌到自己脖子上的凉意以及她颤抖不均的温热鼻息,只是轻轻弯了弯嘴角。 “阿哥,我怕。”龙誉将烛渊搂得紧紧的,声音低低哽咽,“我怕你不需要我。” 刚才的感觉,就像他不需要她一样,让她无从安置自己,也让她无从安放自己的心。 她在乎他,她害怕他不需要她。 烛渊微微一怔,旋即将龙誉手中的大氅拿过,替她披在肩上,浅声道:“玩笑而已,阿妹什么时候也开不得玩笑了?” “我不要这样的玩笑,我不要这样的玩笑……”龙誉在烛渊里拼命摇头,“王八羔子阿哥,你不能不要我。” 她要一直在他身边守他护他,就算他不要她不需要她,她也绝不会离开。 烛渊轻轻抚着龙誉的长发,心渐渐融化,温柔非常,“我怎么可能不要我的小野猫呢,我的小野猫不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么,还要在这儿呆么?” 他连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意义都没有了,若是再没有他,他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而他又怎会不要她不需要她,他这一生,还从未如此在乎过一个人,为了她不惜改天逆命。 只是,他也害怕而已。 龙誉又猛地摇头,泪在流,心却笑了,终于将脸从烛渊颈窝里挪出来,扑闪着鼻翼期盼地看着烛渊,“不要在这儿留,阿哥,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来这儿了好不好,我们走了就再不来了,好不好?” 烛渊心尖一颤,暖暖的,抬手轻轻擦掉龙誉脸上的泪,点头,应声:“嗯。” 走了,就不再回来了。 他也想这样,他也想完全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可能么?可以么? “那我们走吧走吧!”龙誉说完,伸手去拉烛渊的手就要走,然就在她迈出脚步的一瞬间,她却突然转身,窜到了烛渊身后,蹦上了他的背,“我选阿哥背我!” 烛渊稳稳撑住了龙誉,双臂勾住她的双腿膝弯,让她在自己背上趴稳后才迈开脚步,往石阶甬道走。 “阿妹想就这么这么脏兮兮地带我去你所说的好地方?”拾阶而上,烛渊淡声问。 “阿哥喜欢我什么样那我就什么样。”龙誉将脸挨在烛渊背上。 “还是把你脏兮兮的身子先洗了,我可不喜欢脏兮兮的小野猫。” “嗯!”龙誉紧搂着烛渊,心痛又开心地点头。 “阿妹是在打算带我私奔么?”烛渊忽然冒出一句。 龙誉笑,“不好吗?” 烛渊但笑不语,步步往上。 他们身后小山洞洞壁上的火把光突然猛地晃了晃,在顶头出入口完全关闭之时,火光骤熄,曾经禁锢了烛渊整个生命的小山洞完全湮没于黑暗之中,也永远湮没在黑暗之中。 春寒料峭,然经过春雨冲刷的蚩尤神殿中庭还是露出了点点绿意,带着扑鼻的泥土之味,水流声潺潺,给一向静寂的蚩尤神殿平添一分生气。 烛渊将龙誉背到了偏庭的水池,将她轻放在庭中石凳上,而后搬过一块圆润的大石块放到了池子边上,随后将龙誉抱到池边大石块上坐好。 而龙誉,在被烛渊背到背上时就觉得铺天盖地的冷,再进入这暖暖湿气缭绕的偏庭就觉得更冷,不由用身上的大氅将身子裹得紧紧的,瑟缩着颤抖着,与此同时,那不知破了多少道口子的脚底也在生生的疼,使得她的脸上色以及双唇慢慢泛白。 “阿哥,把我扔下水里暖暖呗。”龙誉冷得牙齿有些打颤,不明白烛渊为何不是如以往一般直接将她扔到水里而是将她放在池边上,明明她现在才是最最需要这暖暖池水的时候。 “阿妹想把自己身上的伤口泡得肿胀肿胀,连着整个人也肿胀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把阿妹扔进水里。”烛渊淡淡看她一眼,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在龙誉的震惊中握住了她的脚踝,将她被冻得红紫的脚慢慢抬了起来。 就在烛渊看到龙誉无一寸完肤的脚底时,淡然的眼神不由凛了凛,道一声“等着”,而后慢慢站起身,离开了偏庭。 龙誉看着烛渊的背影,看着那在料峭春风中微微飞扬的及腰白发,心无比疼,不忍再看,别开头,趁着烛渊不在连忙褪了身上已然算是破烂的衣裳,弓着脚板蹦到了温热的池水里。 “嘶——”温热水刺激脚底以及身上的伤口让龙誉疼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又立刻从水中蹦了出来,拿起被自己扔在一旁的大氅裹在身上,牙齿打颤地缩坐在大石上。 烛渊回来之时手上拿着一只木匣子,臂弯里挂着干净的衣裳和夹袄,在看到扔在池边上的脏污衣裳以及坐在石头上用大氅裹着身体瑟瑟发抖的龙誉时,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阿妹你这是脑子被冻傻了还是冻坏了?可怜我这刚白了头的命,以后居然要和一个傻子过日子。” 烛渊无奈感叹时,将臂弯里的干净衣裳扔到了龙誉头上,再一次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将手中木匣子放到了身侧。 “你才是傻子!”龙誉易怒的火气被烛渊激起,将头上的衣裳用力扒了下来。 “正因为是傻子,所以才会看上傻子。”烛渊淡淡看向又和寻常无异的龙誉,嘴角微微上扬,而后垂眸,身手握着了她的脚踝。 龙誉正怒得要瞪开烛渊的手,烛渊又凉凉看了她一眼,冷冷淡淡道:“阿妹,我可不喜欢瘸子,阿妹再这么乱动是想以后做瘸子么?” 她脚底的伤口在溃烂,幸而只是春日,若是夏日,她这双脚早已废了。 在这还冰冷的春日就这么赤着双脚只着一件里衣来找他,甚至连双脚废了也不在乎而只要见到他么? 这就是被人捧在心尖手心在乎着的滋味么? 而烛渊的话果然让龙誉安静了下来,任他握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脚放在手心拧眉细细瞧着。 烛渊将木匣子打开,只见木匣子里堆放满大小陶瓶,剪子棉布棉花小短刀等东西,烛渊从中拿起一块小棉布在池水里沾了沾,而后开始慢慢擦洗掉龙誉脚底板上的泥与灰,神情认真动作温柔细心得让龙誉看得既感动又心酸。 “阿妹面子真是大,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伺候别人。”烛渊一边细心地为龙誉处理伤口,一边不冷不热浅笑道。 “我也不要别人给的面子,我只要阿哥的就够了。”龙誉歪头看着专心致志的烛渊,一时间忘了冷也忘了疼,见烛渊没有抬头理她的打算,不由又叫了他一声,“阿哥。” 烛渊未理,更别谈抬头。 龙誉又唤,烛渊只轻轻嗯了一声,只专注地看她脚底溃烂的伤口清理干净了没有,依旧没有抬头。 “阿哥!”龙誉扬声,烛渊终于微微蹙着眉抬头,“阿妹,我要聋……” 然,烛渊的一个“了”字还未说出口,微张的嘴便被两瓣柔软堵住,有苦咸的泪意透过他们贴合的唇瓣浸入口中。 龙誉只是轻轻捧着烛渊的脸,轻柔爱怜地轻轻吻着他,泪流汩汩,而后松开手,用手背一下一下用力擦着自己的眼睛,想要制止泪水,反而愈擦流得愈多。 烛渊轻轻叹口气,“看来不仅是瘸子,还是个瞎子。” “阿哥,我不想哭的,不想哭的,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怎么办……”龙誉用手背用力擦拭着自己的眼角脸颊,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完完全全展示自己的软弱与无助。 她不想哭的,可一看到他温柔的眉眼与他的白发,就会让她想到他所承受的苦难,她的心就生生的疼,仿佛被人撕裂开一般,想愈合却愈合不了。 她承认她没用,既然选择了要离开小哥哥却还让他为她这么付出,她不坚强也不勇敢,她恨自己,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阿哥,心好疼哪,疼得总是想哭,疼得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龙誉的眼眶被她搓得红肿,泪却仍如雨下,双肩不断微微颤抖着。 龙誉的泪仿佛滴到了烛渊的心上,滚烫地灼烧着,揪痛揪痛,单膝跪到地上撑直身,将龙誉揽到了怀里,让她将脸埋到他怀里,龙誉一贴近他的怀抱又开始嚎啕大哭。 三十九年,等到有人待他至此程度,他有了接着活下去的意义,足够了。 “阿妹,若是为我曾经的不幸而伤心,止于此就好,因为我不再为曾经而活,所以阿妹不必再为我悲于过往,而且你说过以后你来疼我不是么?那我就好好活着让阿妹疼我。”烛渊凉淡的语气带着温柔,也带着释然,“若阿妹是为了我这三千白发而伤心,也至于此就好,因为我终究是自私的,我只是自私地不想阿妹心中留着对别的男人的遗憾一辈子,我只是不允许白雎在阿妹心中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而已,所以,阿妹不用伤心,也不用哭了。” 既然决定要活下去,那么过往终究是要放下的,好也罢坏也罢,都已成往事,不挂怀不在乎不悲伤,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且,他喜欢的是她的笑颜,他爱上的是她的无瑕与明朗,他不想她这最为美好的一切为他而缺失或者消失。 他为仇恨活了大半辈子,从今往后,他为自己活,为她而活。 “嗯!嗯!”龙誉在烛渊怀里用力点头,用力吸着鼻子,“我不伤心,我不伤心……” “我可不喜欢哭花脸的小野猫,眼睛红肿像兔子,不像我所喜欢的活蹦乱跳的小野猫。”烛渊轻轻抚着龙誉的脑袋,“就这一次就好了,记住这一次哭够了以后就不要再哭了,要是哭瞎了我就要感伤了,懂了么,我的阿妹?” “我懂,我懂,就这一次,就这一次……”龙誉频频点头,泪流更甚。 就这一次就够了,她绝不会让他再受伤害,一定,一定! 烛渊难得的一直轻轻搂着她,静静地听她大哭,到抽噎,到止住泪水,最后才继续躬下身为她处理她脚底的伤口。 “阿妹,我要用酒为你清洗伤口了,若是怕疼,就自己把自己的手咬住吧,别待会疼得把舌头咬断了当哑巴。”烛渊将第五条脏棉帕扔掉,把龙誉的脚搭在他的膝上,转头拿起木匣子里的一只深褐色小酒瓶,将酒瓶晃了晃,而后“啵”的一声拔开了瓶塞,接着才又捏住了龙誉的脚踝将她的脚抬起。 龙誉看不见自己的脚底,不知伤得究竟有多严重,但她却能感受到自脚底传到心尖上的痛,再看烛渊手中的小酒瓶,紧抿着唇,点头示意烛渊她能忍。 可当烛渊手中的酒轻轻淋到她脚底的时候,疼得她险些没将自己的舌头咬断,最后躬身用力咬住了烛渊的肩膀,在烛渊给她上药时她又咬住了烛渊的脖子,最后烛渊果断把棉布条扔到她身上让她自己把自己的双脚裹住,省得轮到他的脸遭殃。 龙誉看穿烛渊心中想法,嘿嘿笑道:“阿哥,你继续帮帮我呗,我发誓,我一定不把你的脸咬花。” 烛渊挑挑眉,龙誉立刻改口,“不对,是我一定不咬阿哥的脸。” 烛渊这才蹲下身,扯开棉布条圈圈缠上龙誉的双脚,而龙誉也乖乖地没有乱动乱咬,只盯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安静看他。 末了,烛渊在池水里洗净手,再取一块棉帕沾了水,在龙誉脸上抹了一把,而后从木匣里拿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陶罐,揭开盖子,里面是膏状的透明物体,烛渊用手指挖出一小把,在掌心揉匀,分别抹到龙誉的双眼上,龙誉火辣辣的双眼即刻感觉到一阵冰冰凉凉的舒服感。 “阿哥,我发现你总是有很多宝贝。”龙誉两眼放光地盯着小木匣,烛渊啪地将木匣合上,站起身,龙誉不禁撇了撇嘴。 “把身子擦净,自己上药,半柱香时间,否则我就不和你去干你所谓的人生大事了。”烛渊扭头走人。 龙誉立刻两眼放光,连连应好,连忙蹦起身,然而她一蹦起身脚底就疼,脚一疼她就不禁躬下身,她一躬下身身上的大氅就掉落在地,于是她便顿时光溜溜,烛渊正巧回头,龙誉觉得遮遮掩掩是矫情,果断昂首挺胸,烛渊眸光一抖,身体一热,果断转身走了,龙誉立刻急急忙忙给自己的身体涨点暖意。 她什么也不想在乎不想管了,她要和他离开这个让他苦痛了将近四十年的地方,她想要他真正地开心起来,只是,不知他愿意与否。 龙誉把自己收整好后穿好夹袄又披上烛渊的大氅,抱起小木匣弓着脚背跶跶跶往后殿跑去了,当她进到后殿时烛渊正将一堆衣裳翻出,扔到床上,龙誉不禁疑惑,弓着脚背蹭到烛渊身边,“阿哥,你翻这么多衣裳出来要做什么?” 烛渊站在床前,神情认真地看着满床衣裳,严肃认真道:“阿妹不是要和我私奔么,自然要把该带的衣裳都带了,省得到时光身体有损面子。” 龙誉一愣,忙将手中木匣子放下,蹭到烛渊跟前,一脸不可置信的兴奋看着烛渊,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眨了眨眼,“阿哥愿意跟我离开这儿?” 他愿意跟她走,离开这个地方!? “这句话或许应该是我问阿妹才对。”烛渊微微一笑,“我是早就想离开这儿,我的离开,放下的不过是自己的过往,而阿妹不一样,你要放下的东西和我不一样,阿妹放得下舍得么?舍得就这么和我离开么?” 龙誉用力点头,下定决心一般,眉眼弯弯,“我舍得!” 她在乎的东西太多太多,想做的事情也太多太多,可她的心只有一颗,她的心也太小太小,小到如今只能装下一个他,再也顾不得不想顾其他了,她为自己活过为苗疆活过,她没有对不起天地没有对不起良心,从今往后,她想只为爱她的她爱的人而活。 “那把这些衣裳全包上吧,都是我平日里要穿的,还有鞋,我现在找出来,阿妹你这么脏,棉巾是不是要多带几张,还有……”烛渊只是将嘴角扬得高高的,转身又去翻找他要拿要带的东西,语气里似乎带着些许兴奋,些许期待。 “……”龙誉看着烛渊正躬身在一旁翻翻找找的身影,忽然间觉得像在看一个从未离开过圣山从未去过任何地方的孩子,让她心疼又心酸,伸出手,握住了烛渊的左手腕,打断了他的动作,也打断了他的话,拧眉道,“阿哥,你都说我们是去私奔,可不是搬家。” “那阿妹的意思是这些都不用带?我光着?”烛渊也拧眉。 “……”龙誉有时对烛渊的奇特想法很无力,“需要拿什么我来收拾就好,阿哥坐着就好。” 让他收拾,只怕要把整个蚩尤神殿背在身上都不够。 烛渊受用地直接坐到了床上,一副慵懒态,“那阿妹就慢慢收吧,我看着。” 然而龙誉却是没有立刻收拾,而是握住了他的手掌,将他的左手捧到面前,定定看着他永远也无法愈合的拇指,心疼道:“阿哥,疼吗?” 烛渊想要收回手,却被龙誉握得紧紧的,丝毫不给他收回手的机会,便淡淡道:“疼倒是不会疼了,只是这么丑的手指,阿妹不觉看着很折磨自己的眼睛么?我自己都嫌弃。” “不丑,我不嫌弃,我帮阿哥包扎好。”龙誉想要低头去木匣子里拿药泥和棉布条,却被烛渊制止。 “阿妹,这只手指感觉不到疼的,不用管了的。”无形千丝引的银指环裂了便是缺了,天下间再无东西可替补,他这手指就算是废了,不仅模样丑陋,更是没有了知觉,只是永远也愈合不了而已。 龙誉捧着烛渊左手的双手抖了抖,心揪得生疼,最后低头,在烛渊丑陋的拇指上落下轻轻一吻,令烛渊的手不禁轻轻一抖。 “阿哥,我可以见我阿娘一面吗?我想和她说几句话再走,好不好?”龙誉捧着烛渊的手,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的阿妹想见我的丈母娘,我若说不让,似乎太没有人情味了,是不是?”烛渊抬手,掐了掐龙誉光滑的脸蛋,语气淡淡,“我的小野猫瘦了。” 龙誉巴巴地看着他,烛渊掐掐她的脸蛋后又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眉眼温柔道:“不是要收拾东西么,收拾好后我陪你去,届时我们便直接走了,如何?” “阿哥我爱你!”龙誉搂住烛渊的脖子蹦到了他身上,声由心生,脱口而出。 被龙誉扑到床上的烛渊怔愣住,有些回不过神来,方才,她脱口而出的,是什么话? 龙誉没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究竟是什么,只扑在烛渊身上看着他怔愣的模样很是开心,令她忍不住往上蹭了蹭,在他脸颊上用力吧唧一口。 烛渊笑,“阿妹,这么天还亮着的时候就把我扑倒,想要做什么呢?” 烛渊身体在反应,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轻轻捏了捏龙誉的脸蛋,惊得龙誉立刻从他身上蹦起来,坐到了床沿的另一边,不忘解释,“阿哥,我们现在赶时间,这种耗时间的事情,嘿嘿,就先缓缓,缓缓呗。” 烛渊没有答话,也没坐起身,只是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怔怔的,良久良久回不过神。 她说,她爱他,不是喜欢,是爱。 不是刻意而言,只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没有半分虚假,感觉,好……高兴。 龙誉有悄悄挪到烛渊身边看他反应,发现他只是盯着帐顶发呆,便又挪回了自己的位置,开始收拾要带着的衣裳,她现在可不敢惹他,以免他把她给反扑了,她现在不想干那种事情,她不喜欢这个蚩尤神殿,她不想再呆在这儿。 龙誉最终还是裹了一个大包袱,烛渊不禁鄙夷地斜睨她,她便嘿嘿笑着说反正挂在马背上,不要他们自己的气力,最后还不忘把那个小木匣抱走,烛渊只是淡淡看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因着圣山教徒大部分都已下山守护苗疆,留在山上守教的教徒只有寥寥二三十人,本就静寂的圣山愈发的静寂了,龙誉一路走去马棚所见到的教徒也仅有三人而已,烛渊没有随她一同去牵马,龙誉看着马棚里唯一所剩的一匹老马,根本没得挑,便牵着老马回头找烛渊了,烛渊见到老马时很是嫌弃,老马像是知道烛渊看不起它一般,扬蹄抖了烛渊一脚泥,惹得龙誉哧哧直笑,最后还是哄哄黑着一张脸的烛渊,烛渊勉强受用,龙誉便拉着他的手走了。 朵西仍是住在那间小木楼,烛渊没有跟她上去,只是站在楼下等她,龙誉上了楼进了屋,没多久便出来了,出来时手里掂着一个包袱,朵西走在她身后,在看到站在楼下的烛渊时明显震惊,而后朝烛渊深深躬身。 龙誉在下楼时回身忘了朵西一眼,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朵西的视线里,都没有再回过头。 朵西站在二楼栏杆后,看着龙誉的身影慢慢在她眼里消失,哭了,又笑了。 龙誉拉着烛渊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另一只手牵着为他们驮包袱的老马,烛渊的另一只手则举着一支火把。 “阿妹,我发现一个问题,我们似乎每次都在赶夜路。”烛渊浅淡的声音幽幽响起。 “私奔,就是要这种乌漆墨黑的感觉,不然大白天的,哪有私奔的感觉。”龙誉甩着烛渊的手,脚步轻快,即便脚底疼痛。 “那我没见过谁私奔前还和自己阿娘先汇报一声的。”烛渊嘲笑。 “哼,到时阿哥就知道我拿了什么宝贝。”龙誉不服气,将脸撇了撇。 忽然,烛渊拦腰将她抱起,而后将她放到了马背上,将马背上驮着的大小包袱拿到手上,不忘飞了老马一记眼刀,让龙誉看着想笑。 “阿妹不想变瘸子,就乖乖坐着。”烛渊眼刀剜完老马接着剜想从马背上蹭下来的龙誉。 龙誉乖巧点点头,在烛渊扭过头的时候伏到老马耳边碎碎念,烛渊则在前浅浅笑了。 “阿哥,你真的就这么和我走了吗?”龙誉在马背上轻轻摇晃着,看烛渊在夜风中飞拂的白发,赶忙从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 “那阿妹想要我怎么样呢,我可没有阿娘来道别。”烛渊走着,忽然肩上多了厚重的暖意,不由停下脚步,将龙誉披到他肩上的大氅又披到了她身上,并替她系好系带。 “阿哥不要和布诺还有曳苍说一声吗?”龙誉咬咬唇,眸里有担忧与自责。 “他们从不会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情,他们也会高兴我离开蚩尤神殿,离开圣山。”烛渊声音幽幽,似在对龙誉说,更似在对他自己说。 这个地方,他们三人没一人想留下,可是他留下,他们便为他留下,如今他离开,他们便不用再因他而做停留。 他倒是愿意离开想要离开,可是他的阿妹,做得到真正离开么? 罢了,一切皆随她。 圣山蚩尤神殿中庭,一支铜管静静躺在一尊石像尖牙呲开的嘴里。 ------题外话------ 大叔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以后就把更新时间改到早上9点35吧,吧吧吧? 156、阿哥,偷懒是可耻的 苗疆西南地,有一个小村寨,名安平。 安平村如其名,安安静静平平凡凡地坐落在苗疆西南最深山的一个山坳里,那里的苗民几乎过着与世隔绝亘古不变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没有谁想过要走出深山,只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该过的日子。 安平,平安,村子一直一直以来都是平安的,不知是它遗忘了世人,还是它被世人遗忘了,从无苦难,也从无战事,没有山洪泥流之难,亦没有腥风血雨之危,他们不离开深山,深山外也无人叨扰他们的生活,人们的日子虽平凡,却享受着无忧无难的幸福。 已是春暖时节,苗民皆已扛着犁耙镐等器具下到田间开始一年最初的耕作,安平村东有一块田很是肥沃,却因种在那块田里的作物经常遭山里动物糟践,防也防不住,久而久之,那块肥沃的田垄便荒芜了,村民只能叹息着可惜了这么一块好地,又因着那块田垄靠近深山,离村子也最远,且还是在最高处的半山腰,平日里几乎无人路过,使得荒芜的田垄更显僻静,在农忙之际更显孤零零。 可今日却奇了,一向无人经过的荒芜田垄的田埂上时常冒出三几个姑娘或者村妇,对着田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只因那已经两年没人愿动的田里出现了两个身影,正弓着背割着拔着田里疯长的杂草。 “阿姐,那就是到咱们村子来的外人吗?”田埂上,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娃拽着一个年纪约摸十五六、肤色略呈麦色、手里提着一只竹篮的少女的衣袖,好奇地问道,“阿娘不是说外边的人都是坏人吗?那他们是不是也是坏人?要是他们是坏人的话,昨儿又怎么会救阿青姐家的阿奶呢?” 少女顿时一惊,连忙捂住小女娃的嘴,做出一个“嘘”的手势,“阿妹,小声些,要是被巫姑奶奶知道你就要被骂了,懂不懂?” 小女娃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我又没有说错话,巫姑奶奶不会骂我的。” “走走走,走了,赶紧给阿爹和阿娘送吃的去了。”少女一手挎着竹篮,一手将小女娃拉走,兀自抱怨道,“就不该带你来。” 小女娃在被自家阿姐拉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了那杂草丛生的田垄一眼,忽见田垄中一直躬身的两人有一人直起腰来,不由惊讶道:“阿姐阿姐,那个人的头发居然是白的!” “白的?”少女拧眉,却没有回头,叹息一声,“老了还要亲自下地吗,真是可怜。” 是无处可去的可怜老人吗?难怪巫姑奶奶第一次对这两个外来人不排斥,不仅不把他们哄出去,还把这块田垄分给他们种,虽然是块荒田,但已经将巫姑奶奶的意思宣示得明明白白了,巫姑奶奶这是同意他们在村子里住下,当这个村子的人,这可是安平村从没有过的事情,便也难怪人人都震惊,都想看看这两个让巫姑奶奶一反常态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不是老人不是老人!”小女娃却频频摇头,语气仍旧惊讶,扯着少女,伸手指向田里,“是一个阿哥,一个漂亮的阿哥呢!” 少女拧眉,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瞬间震惊。 参差不齐的杂草堆中,及腰白发因风而扬,此刻小女娃口中的漂亮阿哥正转头看向她们所在的方向,只一眼,少女只觉耳根有些发烫,拉着小女娃匆匆走了。 山外边还有未老先白头的人吗?山外头的人都,都这么漂亮吗? “阿妹,我觉得我们成了被人观赏的猴了。”头上缠着一方藏青布巾的烛渊收回目光,看向仍弯腰拔杂草没有抬过头的龙誉,只见她动作很是利索,她所经之地杂草都无一幸免地被腰斩了生命,就在她来回割了几趟之后发觉不对劲,立刻直起腰瞪着烛渊,“阿哥,偷懒是可耻的。” “我没有偷懒,我只是在看阿妹表现而已,没想过我的阿妹竟什么都会呢。”烛渊只是看着龙誉浅笑,抬手替龙誉拿下沾在她头发上的杂草,即便发已成白,即便他身上穿的只是简单的藏青色棉麻衣,却丝毫不减风采,足以令每一个少女心迷神往,忽然,他眼里有倦意袭上,略带无辜地看着龙誉,“而且,阿妹,我累了。” 龙誉看了一眼他只割了一道来回的杂草,眼角跳了跳,刚要骂他,可在看到他刺眼的白色长发时,心还是变得柔软,走到烛渊身边,已成习惯地拉起他的手,将他往田埂上拉,一边走一边替他将头上的布巾取下,抖掉沾在布巾上的灰,而后拿过他手上的镰刀,与自己手上的镰刀一并放到了田埂上,抱起放在田埂上的一只已呈褐色的竹篮,一屁股坐到了田埂上,并没有揭开竹篮的盖子,只是单纯地抱着篮子,抬头看到烛渊只是微微拧眉,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龙誉便又抬起左手拉他,将他扯到自己身旁坐下。 “中原人虽然可恨,但是他们的话有些还是很有用的,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入乡随俗?对!就是入乡随俗!”龙誉又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一手握着烛渊的手,一手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拍着他的手背,呈一副老者教导后生的严肃状,语重心长道,“阿哥哪,你应该这么想,这田呢,还没注水,要是注了水,这田埂就泥汪汪的了,连个坐的地儿都没了,现在我们还能坐干泥地,不就是屁股脏了些而已,可这衣裳哪日不是我来洗,你就别嫌弃了,啊。” “谁让咱们是私奔呢,阿哥就忍着了呗。(.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龙誉握着烛渊的手,说着说着,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不由笑了,无意识地将烛渊的手握得更紧了,“这儿是我最最喜爱的一个地方了,一切都是安安宁宁的,多好,多美,不过就是需要自力更生就是,阿哥不会的,我教阿哥就是,慢慢就会好了,阿哥,你说呢?” “阿哥,我这就和你分析分析!”一阵和风吹过,拂得脸膛柔柔暖暖的,也拂得人心莫名温暖了起来,龙誉看着对面顺着山势而下的绿油油梯田,忽然变得兴奋,松开烛渊的手又蹦到了割了大半杂草的荒田里,笑道,“一个月前我们刚来这儿的时候还险些被撵出去,可是阿哥你瞧,我们现在不是既有了住的地方还有了田么,虽然还是荒田,可是等插上秧,再等秋天,我们就能收稻子了,还有,我瞧着咱们屋子旁的地也不错,我琢磨着怎么利用利用,还有还有,昨天我们不是还寻到一块可以开垦的地吗,到时我们还可以种些粟米!” “织布缝衣什么的我是不会了,但是我会学,为防止以后我的阿哥没衣服穿光身子,还有我听说这里虽几乎不让外人进来,可每个月末还是会有村民出山,与外面的人换些需用的东西回来,嘿嘿嘿,所以我想啊,以我和阿哥的身手,猎头山虎都不是问题,届时拖到外边换我们想要的器物,啧啧。” “怎么样怎么样!阿哥,是不是想着都觉得好呢?”龙誉又蹦回烛渊面前,拉住了烛渊的手,兴奋问道,莹亮的眸子里闪着美好的期待,像极最纯净无暇的山泉轻风,给人最温暖最柔和的力量,“好像后日就是有村民出山换物的日子,我们去吧去吧,我们的小屋还缺了好多东西,被子是第一的,不能让阿哥每夜都是裹着大氅睡,不过谁叫阿哥你这个爱干净嫌弃村民给的被子,还有我们带来的干粮要啃光了,也不能总是啃干粮对不对?还有盐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啊啊,不行,阿哥你得帮我记着!” 烛渊静静听着龙誉的憧憬以及期待,感受着龙誉掌心的温度,再看着她掰着指头慢慢点数着他们所缺的东西,笑着点了点头,“届时阿妹记不牢了我再提醒阿妹。” 他既然愿意与她来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与她在这田间劳作,做他这一生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的事情,还有什么是他不可做不愿做的? 龙誉看到烛渊点头,笑得很是满意。 “还有我们那屋子,破得都快赶上山间破屋了,我都快忍不了了何况你这个爱干净爱嫌弃的阿哥呢?”情绪一向变化极快的龙誉突然又蔫了下来,恹恹地坐回烛渊身侧,用他的掌心撑着自己的脸,叹气,“过些日子我去找巫姑看能不能借我们些人手帮我们修修屋子,现在大伙都忙着春种,而且大伙躲我们还跟躲瘟神似的,就缓缓吧,谁叫我不会修屋盖屋呢,又没有锯子刨子榔头,而且我们的口粮问题也还没解决,只能先这样了。” 一个月前,她带他来到了这个她早就注意到一直欢喜的深山小寨,她喜欢这儿,她想与她生活在这儿,过没有仇恨没有纷争的日子,像普通人一样劳作着,生活着,他曾经的三十九年是苦痛的仇恨的,她想给他最安宁最平和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揪在心中在乎着痛着,她要他开心,她要他觉得幸福。 起初,村民是排斥他们的,甚或扛着锄头耙子要把他们轰出去,后来,是村里巫姑让他们在村子住下的,并还让他们住到了久无人居住的木楼,苗疆信奉巫神,安平也不例外,对巫姑是深深敬仰着,对巫姑的话更是深信不疑,于是他们便在这素未谋面的巫姑的“庇佑”下,成了安平的一份子。 在他们住进木楼的当晚便有村民将锅碗瓢盆被褥枕头一类东西远远地放在木楼外,虽然是陈旧的,但龙誉还是异常感激的,可锅碗瓢盆是有了,吃的却还是需要他们自己找,所以白日里龙誉总是拉着烛渊到山间乱窜,看看有什么日后用得着的宝贝。 他们只是安静地住在离村子最东边的破木楼里,从不打扰村民的生活,且他们也无暇打扰村民的生活,他们要收拾整理破木楼,白日里寻找可耕可用之地,并砍些木头回来并齐好算是补补木楼的窟窿,到了夜里,烛渊嫌弃村民给的旧铺盖,只是裹着自己的大氅习惯性地蜷身睡,或许是他爱干净的毛病太过厉害且白日总是跟着龙誉满山跑,一月来没碰过龙誉,且龙誉每夜都会自己躲到里边的小屋做些什么,每次都把门关得严严的,也从不让龙烛渊进那间小屋一步,道是届时给烛渊一个惊喜,偷看的话会掉眼睛,烛渊倒不是怕掉眼睛,只是看着她看那间小屋像护宝贝一样,便由着她去了,反正届时他也会知晓,何必让她不开心。 只是这样一来,龙誉白日在山间乱窜完夜里又窝小屋,每每总是到夜很深很深才会揉着眼睛从小屋出来,而烛渊总是坐在屋外等她,有时醒着,用手撑着脸淡淡看她,有时则伏在桌上睡着了,且睡得很安稳,好似他从未睡过一次安稳觉一般,每每这时,龙誉总会对着他安稳的睡颜出神,而后才把他轻轻叫醒,烛渊看到她时或者揉揉她脑袋,或者直接转身回屋睡觉,龙誉则缩到他怀里将他嫌弃的棉被隔着他身上裹着的大氅盖在他身上。 她知道他怕冷,她只是想给他暖和些,而龙誉每每一窝到烛渊怀里便安稳睡去了,那轻拂在烛渊胸前与颈窝的鼻息时常让他一夜难眠,时常想将她翘起来与她翻云覆雨,可在看到她安稳的睡颜以及那愈来愈显乌青的眼眶,还是生生忍住了身体里的冲动。 村民极少见到这两个外来人,即便偶尔见到,也是远远就躲开,且烛渊每次头顶都缠了青布巾,将白发揽束在身后,再兼他们到达安平时是夜里,因而无人注意到烛渊的白发,可龙誉却看得心疼,她知道烛渊是村民看到他的白发会对她闲言碎语所以才会往头上缠布巾,后来是龙誉亲手将他头上的青布巾解下,她说,她还是喜欢阿哥头上什么都不缠的模样,烛渊但笑不语,便再也没往头上缠布巾。 不过今日的头巾倒是龙誉亲自为他缠上的,道是到田里干活容易把头脏了,还是缠起来好,因为在昨夜,巫姑让人来告诉他们说,他们屋后半山腰的那块田可以给他们用,来人交代完话,撂下两把生了锈的镰刀,一溜烟跑了。 龙誉先是愣了愣,而后猛地搂住烛渊的脖子蹦跳,开心地说他们以后的粮食有着落了,所以才会有今儿到田垄割草之事。 可是,有了开心的事,还是会有忧愁的事,就像他们的木楼,她的阿哥可是每天都会嫌弃一遍,让她叹气叹气再叹气。 “阿妹,我会修补木楼屋房。”就在龙誉忧愁时,烛渊淡淡的声音如炸雷一般让龙誉先是猛地一愣,而是炸雷跳起,不可置信地看着烛渊,“阿哥你说什么!?你会修补木楼屋房!?” 龙誉明显不信,“既然你会,为什么不早说!?” “我早就说了,而且天天都有跟你说一遍,只是阿妹太笨,不明白不理我而已。”烛渊眼里有似笑非笑的玩笑之意。 “你什么时候说过!?” “我天天抱怨木楼破的深层含义就是我会修补木楼。” “……”龙誉牙关紧咬。 “阿妹没有和我心有灵犀,这可不能怨我没说。” “……”龙誉双拳紧握。 “白白害我睡了透风的破木楼一个月,阿妹还是没明白,不得已,我还是决定明说了。” “烛渊你个王八蛋!”龙誉怒火奔腾,作势扑到了烛渊身上,张口就狠狠咬住了烛渊的左脸,烛渊只是好心情地笑着。 烛渊的笑声清浅好听,使得龙誉心中怒火莫名少了半截,却紧紧啃着他的下唇不放。 “啪……”突然,他们身后传来竹篮掉落在地的声音。 ------题外话------ 拧巴了这么久,来几章阿哥阿妹的温馨生活,菇凉们,允许否? 157、生灵如何,与我何干? “啪……”突然,他们身后传来竹篮掉落在地的声音。 龙誉闻声转头,只见一个身穿粗布衣,衣裳已洗得有些发白,梳着双辫,年纪正值丰茂的少女正愣愣看着他们,满面通红,脚边躺着一只翻了盖的竹篮,竹篮里的几只红鸡蛋滚落在黑泥地上,显得异常扎眼。 然,龙誉还没反应过来,那少女便转身跑了,跑得匆忙,好似落荒而逃一般。 “阿妹,我猜那个小娃娃肯定以为我们在野合,所以脸才红成那般跑了,啧啧,阿妹,不行哪,这么光天化日的就往阿哥身上扑,会有伤风化的。”烛渊保持着被龙誉压倒的姿势,没有直起腰,笑吟吟道。 “我压我男人,我又没压别的男人,有什么不行?”龙誉毫无羞涩之态,只瞪着烛渊挑挑眉,“这个阿妹之所以会羞呢,定是她还没有和她心爱的阿哥对过歌,若是对过歌,怕是跑小树林也不会少的,阿哥,我说得有无道理?” 苗疆恋爱自由开放,将情歌对着对着对到树林里是常事,只要是你情我愿情投意合,老人们也乐得如此,从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可耻的事情。 “阿妹说有理,还有我说没理的份么,我还是为我的脖子着想的,可不想被狂躁的小野猫咬断喉咙。”烛渊直起腰,与此同时龙誉离开他的身体,转身走到那个被少女遗落翻倒在地的竹篮旁,烛渊微微歪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龙誉,“不过阿妹却的的确确是把那个小女娃娃吓着了,还把东西忘在这儿了,阿妹你说,要怎么办呢?” “拿去还给她,还能怎么办?”龙誉没好气地白了幸灾乐祸的烛渊一眼,有些牙痒痒,若不是他那么欠揍,她会这么青天白日地往他身上扑咬他以至于把小阿妹吓跑了吗!? 龙誉边说边蹲下身将竹篮放好,将滚落在旁的红鸡蛋一一拾起放回竹篮里,这才发现竹篮里还放着一块干净的碎花蓝布,布里裹着几张烙饼和几个白馍,并非是龙誉有意解开蓝布,而是竹篮倾倒,蓝布轻裹得东西便显了出来。 “阿妹,我饿了。”正当龙誉将蓝布重新裹好时,烛渊不知何时蹲到了她身旁,凉淡的眼睛正看着她面前的竹篮,有些可怜巴巴道,使得龙誉正拿起竹篮盖的手不禁一颤,心中顿时莫名的疼,可旋即又听到烛渊低低浅浅的笑声,“啧啧,阿妹为何手抖呢,莫不是阿妹以为我真的可怜巴巴地饿了?” 龙誉咬牙切齿,将盖子重重扣在竹篮上,而后哗地站起身,走到他们方才坐过的田埂拿起镰刀和竹篮,扭头便往山下走,瞧也未瞧烛渊一眼。 这个该死的白面小男人,是越来越喜欢惹她玩了,非要惹得她怒火中烧才甘心。 “阿妹,这田垄的野草还没割完,天也还没黑,就下山了么?这可不像勤劳的阿妹。”烛渊负手而立在龙誉身后悠闲走着,尽管龙誉在前边走得很快,可他却一直能寸步不离,且还一副脚步闲散模样,如非有龙誉在前飞快走着对比着,丝毫不觉他脚步与寻常有异。 龙誉沉默,视烛渊如空气一般。 “啧啧,阿妹不理我?”烛渊叹了一口气,“小野猫牙痒痒也至少给我口水喝,我渴了呢。” 烛渊话音刚落点,一只水袋便砸到了他怀里,龙誉依旧继续往前走,烛渊则是嘴角上弯,待下了山,龙誉却在面前的两条分岔的小路前刹住了脚步。 “阿妹去往昨日所救的那位阿奶的家,便能将手中竹篮还到方才那个被阿妹吓跑的小女娃娃的手中了。”就在龙誉顿住脚步时,烛渊温温淡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将她脚步间的停顿之因与心中所想瞧得明明白白,“所以阿妹想要去还竹篮,就走右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龙誉还在气头,还有些不服气,用力哼了一声便提着竹篮往左边的岔道走去,烛渊但笑不语,只站在原地不动,没过多久,龙誉便又原路返回了,返回时凶神恶煞地瞪着烛渊,来到烛渊面前时将两个竹篮连同镰刀一起塞到他怀里,凶道:“换你拿了!你敢说不拿我就咬死你!” 王八蛋!这是在拐着弯说她蠢! “我可没说阿妹蠢,阿妹就这么喜欢给自己戴帽。”烛渊将龙誉塞给他的竹篮抱紧,在手中提好,也将镰刀握好,走到与龙誉并肩而立处,看向直通往村子去的右边小道,淡淡道,“阿妹这是需要我和你一同去么?” 龙誉瞪烛渊瞪得更狠,像是无声骂他明知故问。 “呵呵,阿妹不怕我这模样吓着人么?”烛渊牵出一抹浅笑,“阿妹就不怕自己被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么?” 那匆匆而逃的少女,不仅仅是因为觉得羞人,更是因为看到了他,从她惊诧的眼神中,他清楚瞧见了惊恐,与之前那牵着自家小妹来田埂边偷看他们的少女一般的眼神,那是无可掩饰的害怕。 呵呵,也是,他是个生来就命中带煞的不祥之人,今日因白头而被视为异物,也无甚可悲,再可悲的事情他都经历过,已无需在乎,可是她不一样,她和他不一样,他可以不在乎旁人看他的眼光,却不能不在意旁人因他而将她也视为异物。 所以,“沿着这条路往前走阿妹边能找到你想要找的小娃娃了,我便不随阿妹一同去了。”烛渊说着,将少女遗落下的竹篮往龙誉面前递,“来,阿妹把竹篮拿着,去的时候,若是可以,借些能修补屋子的工具回来,以好让我的阿妹不用再住透风的屋子。” 龙誉没有接过烛渊递来的竹篮,只是定定看着他,眼里已没了怒意,抬手用掌心蹭掉他左脸颊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些许灰泥,看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容,再替他将垂在肩上的白色长发理理,这才接过他手里的竹篮,提在手里,用另只手握住他粗糙冰凉的大掌,却突然将烛渊的手放到嘴边,用力咬住,良久才松口。 “我就是要阿哥和我一起去。”龙誉将烛渊的手握得紧紧的,又恢复了眸中的怒意瞪他,将他往右边小路上拉,“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阿哥是我男人。” 龙誉在转身背对烛渊后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将心中所有的疼痛狠狠咬住不至于再控制不住自己想搂着他哭。 说不心痛是假的,他虽然从不会多说什么,也从不会在面上表现出什么,她甚至觉得他对圣山以外的世界是喜欢的可又隐隐害怕着,憧憬着却又抗拒着,她心疼他,想一直陪着他守着他,让他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可,却因他,他被旁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他原本可以好好的,好好的……却为她便成如今模样,让她如何不心痛如刀绞? 然,无论他便成何种模样,无论旁人以怎样的眼光看她,她都不会离开他身边,即便天理不容,她就是逆天而行也绝不会离开他,世俗异视又如何,她就是要向世人宣示他是她的。 所以,她不怕,亦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可是,她不想旁人以异物的眼神看他,她不想他受任何委屈,可她能阻止别人的想法吗,她能就这么拉着他让他走到众人面前吗? 其实,她也害怕,害怕他受不该受的伤害,下意识地,龙誉将烛渊的手抓得愈来愈紧,以致掌心还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阿妹在紧张什么呢,不过是到村子里走一遭而已,又不是去上刀山下火海,阿妹在守幽潭草泽时也没这么紧张。”烛渊本是被龙誉拉着跟在她身后,现下走到与她并肩之处,语气凉淡却温柔,“阿妹,我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阿妹应是知晓得清楚的,根本无需紧张害怕,既然阿妹想我与你一起到村子里去,我便随阿妹去就是,阿妹总不能因着我不见人不是?” “况且,我还是自信我没有丑陋到见不得人的地步,应该不至于让阿妹拿不出手。”测眸,瞧见龙誉紧紧抿着的双唇,烛渊忽然笑得轻松,“是不是,阿妹?” “当然,我的阿哥是最漂亮的!”龙誉也扬起嘴角笑了,弯弯的眉眼在暖阳下美丽耀眼,“对吧,我的阿哥?” 正如他所说,她无需紧张害怕什么,何必太过在意世俗,只要他开心就好,只要与他在一起就好。 “那是当然。”或许与龙誉呆得久了,烛渊也自身体会了什么叫没脸没皮。 只是走出没几步,龙誉便扭着头左右瞧瞧,前后看看,确认四处无人后垫脚在烛渊脸颊上用力啄了一口,让烛渊愣了愣。 “阿妹突然之间这么挠人,不怕我我拉你进小树林么?”烛渊嘴角弯弯,低头看向正一副得意模样的龙誉。 “哈――”龙誉突然松开了烛渊的手臂往前跑去,笑声朗朗,“我知道阿哥不会的,因为阿哥爱干净!” 因着龙誉的跑跳,她背上那编成一股的及腰发辫便左摇右摆,插于发间的小银梳在春日温和的阳光下闪着柔亮的光,时不时回头向烛渊招手,让他快些走,那样的笑靥,让烛渊心中所有的凉意尽数散去。 可最终烛渊还是没有随龙誉真正走进村子,只是倚在小道旁的一株老树下等她,龙誉没再拉着他继续往前,强制让自己依旧笑着,转身飞快地往村子里跑,她要快去快回,不能让她的阿哥独自等她太久。 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地弥漫上心头,在眼眶里打着转,龙誉抬手用手背用力抹掉,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紧的不要紧的,阿哥只是不喜人多而已…… 烛渊背倚着老树,看着无人小路上龙誉的身影逐渐消失,才昂起头,看湛蓝苍穹中的云卷云舒,良久,将系在竹篮边上的青布帕子解下,拢起散在肩上的长发,将青布巾缠在了头上,待他正正将青布巾在头上系好时,远处田垄上有三两男子扛着锄头走来,远远看到站在树下的烛渊便绕了开去,往另一条路回村了。 烛渊只是眼神凉淡,面上无甚表情,只静静等着通往村子的小路尽头他等的人出现。 “苗疆的巫神大人,请原谅这些从未走出过深山的孩子们吧……”突然,沙哑苍老如碎石的声音在烛渊身后响起,烛渊只是轻轻阖起眼,面上无丝毫惊讶神色,似乎早就知道声音主人的存在一般。 一名身形矮小且佝偻干瘦的老妪拄着手杖颤巍巍走到烛渊面前,那干瘦的身子宣示了她的风烛残年,好似一片枯朽的叶,只要一阵风拂过便从枯枝飘落,永远离了生命的支撑。 巫神?呵……真是讽刺…… 老妪拄着手杖站在烛渊面前,沟壑满布的苍老面容上满是尊敬与虔诚,“老身思量了整整一月,心中仍是不安,终是来见巫神大人一面,还望巫神莫怪老身无礼迟迟未见巫神,实是老身这身子骨躺卧一月不得起。” 烛渊只是沉默,轻阖的双眸没有睁开之意,老妪没有在意烛渊对她的无视之态,然拄着木杖的枯槁老手却微微颤抖,连着唇纹深刻的乌唇也有些颤抖,“老身虽未离开过深山,可老身始终是苗疆的人,不忍见苗疆生灵再受涂炭之苦,巫神大人既是苗疆命定里的巫神转世,为何不舍救救您的子民。” “苗疆生灵如何,与我何干?”烛渊慢慢睁开眼,眼神虽是直视老妪,可视线却不在老妪身上结点,仿佛透过老妪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亦信奉巫神,他亦知道他的命格是巫神命格,可他却不相信,若他是巫神转世,他又怎么会生来便带着不祥与杀戮,若他真是巫神转世,他就不会受尽苦难,若他真是苗疆的巫神转世,他就不会这二十年眼睁睁地看着苗疆百姓受尽王室欺压而只是作壁上观且还推波助澜,眼睁睁看着苗疆被中原欺凌直至最后关头才肯出手,这样心中满满尽是仇恨与报复的他,怎么可能是巫神转世,呵! 况且,“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我以何来拯救整个苗疆?” 他是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救赎的人,又怎么去救赎他人? “不,巫神大人是苗疆的尊神,定不会弃苗疆于不顾!”老妪颤抖的声音异常坚定,与其说她不相信烛渊说的话,不如说她不相信苗疆的巫神真的会眼睁睁看着苗疆生灵受苦受难。 烛渊没有再回答老妪的话,而是收回幽远的目光,看向通往村中的小道。 老妪终是没再说什么,道一声“巫神大人,老身离开了”,便颤巍巍匆忙忙掩进路旁几乎及腰高的野草丛中离开了。 呵,巫神,巫神转世…… 烛渊看着通往村中的小道,眼神幽深如深潭,冰冷如霜雪,在看到那抹他所熟悉的身影在小道尽头出现时,眸中的幽深与冰冷慢慢淡去,背部离开了身后倚靠的老树,慢慢走到小道上。 “阿哥阿哥!”远处,龙誉脸上扬着满满的笑意朝烛渊跑来,两只手上均提着一只竹篮,只是左手提着的竹篮较她右手提着的竹篮大些,没有遮盖,让烛渊清清楚楚瞧见了篮子里装着的榔头刨子以及锯子,而她右手里提着的竹篮很是眼熟,尤其是被竹篮盖盖着露出一角的米花蓝布,俨然是她方才提去归还的那一只竹篮。 龙誉开心地笑着蹦到烛渊面前,将左手提着的竹篮提起在烛渊面前晃了晃,笑得得意,“阿哥你瞧,我把你要的东西借来了,猜猜我有没有被别人躲得远远的或者被轰出来?” “阿妹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阿妹有没有被轰,除非阿妹是傻子,被轰了还这么开心。”烛渊嘴角上扬,自然而然地顺势拿过龙誉晃在他面前的竹篮。 “傻子就傻子呗,反正有人疼,我是傻子,那肯定也有人和我一样是傻子,阿哥,你说对不对?”龙誉非但没有生气,而是笑得愈加如花般妍艳,抬起左臂挽上了烛渊右臂,将头歪侧着靠着烛渊肩头,又将右手提着的竹篮晃到烛渊面前,笑吟吟道,“阿哥你猜,这只竹篮子为何还在我手上?” 已是日落时分,本就清冷的村东更显清冷,已无一星点人影,烛渊在坑坑不平的小路上慢慢走着,龙誉则倚着他,路也不看,只跟着他慢慢往前移步,夕阳斜照,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影子交叠着,到影子最末端,只似一人之影。 “公傻子猜不出来。”烛渊浅笑答道,然,方才佝偻老妪颤抖如砂石般的话仍萦在他心头,一时间挥之不去,令他眸中笑意有些散淡。 他从想过救赎任何人,可这仅仅是他而已,他知道,有一个人与他心中所想是完全不一样的。 安平安平,真的可以一世平静安宁么? 龙誉心情很是大好,丝毫没有察觉到烛渊眼眸深处的异样,本是抬头兴奋地要告诉烛渊些什么,陡然发现他头上竟又缠上了不禁,嘴角的笑意有些裂缝,突然见到前方不远处路边的野草丛中有几朵淡紫色的小花,便将手中竹篮塞到烛渊怀里,而后撒开他的手,跑到前边将小花摘下,再扯了些韧草,垂首编编捣捣起来,在烛渊从后走到她身旁时,她转身将烛渊头上缠着的青布巾扯下,再将一顶新编好的野草环戴到他头上,正有黄昏的和风拂过,草环上的几朵小野花便轻轻摇曳着。 龙誉看着烛渊倾斜而下的长发,染着落日的余晖,有种淡而苍凉的味道,却还是微微歪头笑了,“阿哥戴这个比戴布巾好看。” 烛渊没有阻拦龙誉的举动,只是任她将自己缠在头上的青布巾扯下再将一顶还带着青草幽香的杂花野草环戴到他头上,看她笑意吟吟,看她又重新揽住了他的手臂,往他们所住的小木楼走去,只是但笑不语。 “阿哥是怎么知道那个把竹篮落下的小阿妹是昨天那个老阿奶家的孙儿的呢?”龙誉从烛渊怀中拿过方才她塞到他怀里的竹篮提在手中,继续将头靠在他的侧肩上,不等烛渊答话她又继续道,“还是不问你了,阿哥绝对会说‘当然是我脑子比阿妹好使’的话,问也白问。” “阿妹倒是将我的心看得透彻呢,连我想说什么话阿妹都知道。” “那当然。”龙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变得兴奋地抓住烛渊的手臂,紧紧盯着烛渊,漂亮的眼眸亮晶晶,“这个篮子里的东西是老阿奶家的儿子媳妇答谢我们昨天在山里救了老阿奶,让他们的小女儿来给我们送些答礼的,谁知他们的小女儿竟然将篮子打翻后一句话没说就匆匆跑了,正要来寻我们呢,我想想,觉得我们的肚子还是需要填的,就没有矫情地推拒,然后然后,阿哥你猜,老阿奶那和善的一家人还跟我说了什么?” 烛渊没有急着回答,而龙誉似乎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只自顾自兴奋地接着往下说,“嘿嘿,老阿奶的大孙女五日后嫁人,老阿奶的儿子媳妇请我与阿哥一道前去吃喜酒!这就说明安平的大伙不再排斥我们了,而且方才我从老阿奶家出来时还有几个阿婶问我田垄里的野草除得如何了,不再像之前那样一见我们就走得远远的,这是好事,对不对对不对,阿哥!?” 能被一直把他们当做外人排斥着的安平村民接受,于龙誉来说是一件莫大开心的事情,因为在她心里,他们是要在这儿住一辈子的,不可能总是这样一直只是两个人过日子,她不想要这样的清冷,她想要给他的是完全温暖的幸福,没有与他人的往来,终究也是孤单的,仅仅只有她的陪伴而没有世间人情的温暖,不是她先给他的全部。 “到时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好不好?”龙誉将烛渊的手臂搂得紧紧地,双眸亮亮地期待着他的答案,心有些紧张,她害怕他会拒绝,毕竟上一次在台凯,她就明显地看出他在热闹人群中的不悦,而这一次,他是否会同意? 烛渊第一反应是要摇头拒绝,因为他还做不到能完全不在意旁人因他诡异的白头而施以她异样的眼神,而且,将自己扎于人群之中他的确不喜,可在看到龙誉万般期待的眼神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 “阿哥最好了!”龙誉开心地笑得将眼睛完成倒月牙,情不自禁地踮脚在烛渊脸颊上吧唧一口,笑声难掩兴奋,“还有还有,我还听说了,明天是出山换物的日子,阿哥,我们也去吧,换些我们需要的东西回来,怎么样怎样?” 可是龙誉刚说完,自己就先蔫吧了,他们拿什么去换呢? “嘘,阿妹,别吵。”突然,烛渊压低了音量,轻声道,伸出食指向前指了指。 ------题外话------ 段考来临,大叔要连续三天监考,忧桑…… 158、阿哥,我们回家吧! “嘘,阿妹,别吵。”突然,烛渊压低了音量,轻声道,伸出食指向前指了指。 龙誉立刻噤声,循着烛渊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路旁混杂着野草的矮灌木丛,在安静的日暮中,突然抖了抖,龙誉紧紧盯着那抖动的杂草灌木丛,只见它又抖了抖! 龙誉眸中冷冽骤起,杀气聚敛,慢慢松开了烛渊的手臂,正欲挡到烛渊面前却被烛渊抬起手臂挡在她面前,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压在自己唇上,含着浅笑向龙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紧张。 就在龙誉拧眉不放心时,前方那杂草灌木丛在一次抖了抖,而后有东西从中窜了出来! 只见一只耳长大而直立,短尾,四肢细瘦且后肢较长,臀高于肩,蹄子窄尖,浑身棕色,背上有淡橘黄色斑点的动物站在静悄悄的小道上,好似此刻才察觉到此地除它以外还有另外的东西存在,正扭过头看向烛渊与龙誉,如黑葡萄一般的圆眼睛眨了眨,警惕地抖了抖耳朵,而后扬蹄就往深深林子处跑去。 龙誉从警惕后的惊讶中回过神,突然猛地抓住烛渊挡在她面前的手臂用力摇了摇,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激动道:“阿哥阿哥!獐子獐子!那是獐子!” 龙誉一边激动地摇着烛渊的手臂,一边两眼放光地盯着那只棕色的獐子,眼见那只獐子蹬着长长的后腿就要蹦出她的视线,她正要将手中竹篮扔到地上时,烛渊先她一步将手中东西全部塞到了她怀里,龙誉只觉面上一阵疾风扫过,烛渊已经往那只奔跑的獐子追了去。 “阿哥阿哥!抓住它抓住它!快快快!”龙誉显然比跑去追獐子的烛渊还要激动,扬着手蹦跳着也想要追上去,奈何她一移动,她双手无法揽住三个竹篮,于是三个竹篮便有两只掉落在地,连着两把镰刀掉落在她脚尖前阻挡了她脚步,使得她不得不停在原地弯腰将散在地上的东西拾起,还不忘冲前方不见了身影的烛渊大声叫唤,“阿哥,一定要抓到它啊!不能让它给跑了!抓活的抓活的!阿哥可不要把它给弄死了啊!” 死了就不比活着的值得让人喜欢了! 獐子獐子!那可是好东西!她正愁着明日要拿什么东西到山外换些必需的器物回来,就让他们撞上了一只肥健的獐子,如何能叫她不兴奋激动? 龙誉激动的声音在空旷的村边小道上回荡,给即将散去的落日余晖平添一分世间温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龙誉冲着空荡荡的小道大声叫唤叮嘱也不知烛渊是否听到,她一想到烛渊那杀人取命只在瞬息的无形千丝引,便觉得那只活蹦乱跳的獐子有断脑袋的危险,若是断了脑袋,那能换到的东西就少了,可不能让它在阿哥手中断了脑袋或者死了! 这么想着,龙誉将三只竹篮并镰刀一起掂在手里,往烛渊追着獐子离开的方向追去了,可她还没跑出几步,便见深深林影中显现出烛渊的身影,在斜照的余晖中愈来愈清晰的,不仅是他的面容,还有他左手抓着的东西――一只双耳被抓着提着的似乎没了气息的獐子。 龙誉一见烛渊手中的死獐子,连忙三步并作一步冲到了烛渊面前,将手中竹篮一齐扔到了地上,而是抢过烛渊手中的死獐子,有些伤心地看看獐子,再看看烛渊,有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问道:“阿哥,獐子死了?” “哎,第一次碰到见了死獐子忘了郎的阿妹,原来在阿妹心里我还没有一只獐子重要,真是太伤心了。”烛渊面上一副哀伤状,“难道阿妹现在该关心的不是我有没有受伤么?伤心,真是伤心。” 龙誉没有理会烛渊的哀伤,只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行了阿哥,别装了,要说你被一只温和的獐子咬残了或者踢伤了,我第一个鄙视你。” “遇上这样没有同情心的阿妹,真是伤心又伤心。”烛渊又哀伤地叹了口气,然而他的双眸却扬着浅浅的笑意,“所以,打死獐子是正确的选择。” 龙誉闻言,狠狠瞪住了烛渊,开始咬牙切齿,“阿哥,我不是叫你抓活的吗?” “当时我的耳朵选择了暂时耳聋。”烛渊眸中的笑意晕染上嘴角,温柔炫目,却让龙誉恨不得又想狠狠咬他几口,把他的嘴角咬破,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正当龙誉牙痒痒要骂烛渊时,她手中的獐子耳朵似乎轻轻抖了抖,令她不禁将目光移到獐子身上,而后又看到獐子短小的尾巴微微抖了抖,心中对烛渊的咬牙切齿顿时全无,立刻变为笑盈盈地伸手挽过烛渊的手臂。 谁知烛渊像闹小脾气似的撇开了自己的手臂不让龙誉挽到,继而瞧也不瞧龙誉一眼便往他们所住的小木楼的方向走去。 龙誉的手在半空中捞了个空也未生气,反而是笑盈盈地,一手高高提着昏迷的獐子,另一手臂串起三只竹篮再捏住两把镰刀,摇晃着有些沉甸的脚步跑到烛渊身边,将右手中的獐子递向烛渊,晃了晃,“阿哥,你收获的,你拿着呗。” “手突然残了,没力气拿,不拿。”烛渊凉凉道。 “拿呗拿呗,阿哥你看我腿短手短的,这么提着它,我吃力它也吃力,要是阿哥辛辛苦苦抓到了猎物就这么被我拖回家给拖死了,岂不是浪费了阿哥的劳力?”龙誉笑得没脸没皮,依旧将手中獐子在烛渊面前来回晃,那模样哪有手酸又担心獐子死掉的表现。 “有个阿哥说,人都没獐子重要,不拿。” “有个阿妹说,她知道错了,求她的别扭阿哥大人原谅,就帮帮她那短胳膊短腿呗。”龙誉边说边用脑袋在烛渊手臂上赖皮似的搓了搓,笑意盈盈换成了一脸真诚。 “看在蠢阿妹对自己认识得还算清楚的份上,阿哥就勉为其难再给阿妹当一次劳力。”烛渊一脸淡漠地说着,却伸手接过了龙誉手中的獐子。 龙誉的右手得了空当,便立刻揽住烛渊的胳膊,厚脸皮地笑着往他怀里蹭,而烛渊也没有甩开她,便这么让她搂着自己的胳膊。 “是是是,阿哥最聪明,辛苦我的阿哥大人了。” 她的阿哥总是口是心非,有些别扭,却异常温柔,总是能让她觉得满满的开心,让她能真实地感觉到他的存在,感觉到他就在她身边,很近很近,他不会知道,这一个月来,她时常会在夜里醒来,因为她害怕他的存在只是她的臆想,她害怕她醒来看不到他身旁,不过,幸好,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是真真实实在她身边,与她在一个名叫安平的深山小村寨平凡地生活着。 而烛渊的的确确是口是心非,他只是喜欢与他在意的阿妹玩笑,喜欢看她牙痒痒时候张牙舞爪的小野猫模样而已,这样他才觉得她不是如他一般心冷如冰,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说会笑会在意他的阿妹。 两人背对即将落到远方山头后的斜阳慢慢走着,龙誉挽着烛渊的胳膊踏着欢快的步子,将头轻靠在烛渊肩头,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她的打算。 她说,这只獐子呢,留着,到明日用他们来时用来驮东西的那匹老马驮到山外去,换些白米油盐,棉花与棉布,回来好给阿哥缝新枕头,新铺盖,还有夏天也不远了,他们只带了几套春衣,夏衣只带了一套,也要整些棉布回来缝夏衣,不然夏天到了他们两人都要光着了。 龙誉还特意说,必须用老马驮东西,因为出山的路还是有些远的,一路上要是都自己掂东西的话会很累,所以阿哥不要生出把老马扔了或者换了的念头。 烛渊浅笑,道是阿妹是越来越猜准他的心思了,龙誉则自豪点头,那当然,我的阿哥我当然猜得准。 龙誉又说,明儿回来要是天色还早的话,就上山砍些木头吧,她要住新屋住新屋,不要再住顶头破窟窿窗户还掉扇像随时都会塌的破屋,她要她的阿哥必须修好给她,不然不给他做新铺盖不给他做夏衣,烛渊含笑点头,又玩笑说他怎么这么可怜,就这么被他的阿妹呼来喝去,一点儿都没有所谓的阿哥大人的享受感。 龙誉没理会他玩笑的话,只继续说自己的,还有别忘了最重要了,一定一定要把秧苗换换来,不然他们那田垄就白理了他们就等着喝西北风了,顺便再看看有没有菜籽,他们屋前的那块地挺肥的,不种些什么的话就可惜了。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阿哥你也想想看呗,除了这些,我们还需要些什么?”说到最后,龙誉用手捏着下巴,拧眉深思。 “想不出。”烛渊如实答。 “那不想了不想了,明儿去了缺什么的话自然就会想得到了的,而且还不知道这头獐子够不够换我们需要的东西呢。”龙誉自个儿拧巴半天也没再想出缺些什么,最后只开心笑着,“阿哥,我们回家吧!” 家?烛渊的心微微一颤,继而暖化。 “嗯,回家。” ------题外话------ 难道菇凉们不喜欢温馨戏?还有,这不是故事结尾,菇凉们不要误会了~只是这个别扭的阿哥苦了这么多年,先让阿妹给他暖暖,不过分吧? 这几天学生段考,监考比上课还想屎,6场监考,还要改卷,字数尽量在周末补上~ 159、把我当太监还是和尚? 出山要赶早,因此龙誉昨夜没有把自己关到小屋里忙活,而是早早便窝在烛渊怀里睡了,许是因为平日里太累了,又或是白日的事情让她很开心,在烛渊怀里蹭了蹭便睡着了,烛渊本是被龙誉蹭得有些难耐,可看到她愈来愈乌青的下眼眶,终只是静静地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睡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然龙誉安稳睡去后,烛渊只是睁着眼看着屋顶,感受着从四壁空漏的木缝中涌进屋里的冷凉夜风,脑中过往的一切与龙誉的笑靥交替出现着,混着今日巫姑老妪所说的话,使他久久未眠。 良久,烛渊将龙誉的脑袋轻搁在他的大氅上,拉过他嫌弃的旧被子为她盖上,下了床,走到龙誉这一个月来夜里一直在忙活且还不让他踏进一步的屋子前,抬手扶上门把手,只是他的手在门把手上停了许久都没有将紧闭的房门推开,而是微微摇头浅浅一笑,似是在笑自己可笑的好奇心,于是走到屋外栏杆旁静静看月。 月华如银,倾泻烛渊身上,使得他肩上的白色长发寸寸为银,熠熠生辉般美得异样。 若是可以,他真想把自己身上的血换尽。 次日天方蒙蒙亮时,龙誉便觉鼻子痒痒得紧,不禁抬手搓了搓鼻子,可她才放下手那痒痒感又袭了上来,她又搓,而那痒痒感却越来越强烈,使得她不仅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恼怒地睁开了眼睛。 床前,烛渊正蹲在她床头边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正笑吟吟看着她,“阿妹,喷嚏打得可还舒服?” 龙誉一看到烛渊手里的狗尾巴草就怒了,连身上被子也未掀便扑到了烛渊身上,对着他薄薄的下唇就用力咬了下去! 烛渊没有闪躲,龙誉突然扑到他身上的重量让他往后跌坐在地,而就在龙誉往他扑来的瞬间他微张双臂将龙誉轻搂在怀里,因为若他闪躲若他不接住她,她便会被棉被缠住双腿而摔落在地,也因此他的头部因为龙誉利齿的突然扑袭无所撑持而碰到了地上,以至于龙誉便呈整个人压倒在他身上之势。 “阿妹一大早醒来就这么热情,是不想出山了么?”烛渊忍住心底被龙誉小小暖暖的身体撺掇起的欲望,下唇因被龙誉咬着而显得有些口齿不清。 龙誉听闻烛渊的话,眨了眨眼,突然就松开了他的下唇,那被她咬着还往外用力扯着的薄薄下唇便“啪”的极轻微一声响打到了烛渊白灿灿的牙齿上。 “嘶……”烛渊轻吸一口气,抬手轻轻碰上自己被龙誉咬出深深压印的下唇,感慨道,“阿妹就不怕把我这下唇咬厚了和上唇不搭配丑得丢人么?还是阿妹想把我这下唇咬下来,所以每次下嘴都会这么用力。” “还有,阿妹应该知道中原的太监和和尚吧,阿妹这么一大早就往我身上扑,是把我当太监了还是把我当和尚了?”烛渊依旧笑吟吟,见龙誉还是有些睡眼朦胧地在他身上眨眼睛,因为没睡够的缘故,眼角还沁出了泪珠,烛渊轻叹一口气,揪住她脖子后的衣领,将她从自己身上提了起来,一边道,“不知昨日是谁嚷嚷着要出山换这换那的,阿妹再这么趴着不动是打算晚上让我吃獐子肉么?” “阿哥你要是敢打獐子的主意,我就把你的下唇咬下来!”一说到獐子,龙誉眸中的困倦睡意与对烛渊扰她好梦的怒意瞬间褪去,连忙从烛渊身上蹦了起来,双手搓着自己睡得乱蓬蓬的头发,冲烛渊急急道,“阿哥你快起来把衣裳穿好,我先去打水给你洗脸!” 龙誉一边说,一边将烛渊从地上拉起来,不忘替他拍掉背上的灰尘,将掉落在地的被子扔回床上,抓起外衫急忙忙套在身上便往屋外冲去了,然,龙誉冲出去之后又冲了回来,拿起竖靠在墙边的一只木盆又卷了出去,一边往外跑一边高声道:“阿哥,太监和和尚和你有什么关系?待会儿路上你再和我讲啊!” 要是不赶在村子让出山的时间前出山的话,就只能下一个月才能出山了,所以必须抓紧时间! 待两人洗漱完,穿戴好,龙誉满意地点点头,正拉着烛渊的手要到屋外将獐子捆好驮到马背上时,烛渊拉住了她的手腕。 “阿哥怎么了?我们再不走的话就要过了出山的时辰了。”龙誉不解,若是出山晚了的话便不能在当日赶回村子,所以村中有规定,若是过了时辰便不让出山了,以免夜了赶不回来,虽然以他们的身手及脚程何时出山都不是问题,可他们既决定在安平生活,他们就不再是圣山的大祭司和圣蝎使,他们只是安平村的普通村民,自当守村规,不能坏了安平一直以来的村规。 “阿妹不是有长的黑布巾么,帮我绕一顶布帽再走吧。”烛渊眼神浅淡地看着突然垂眸的龙誉,知道她心中难过,抬起手捏了捏她有些消瘦的脸颊,温和道,“我们不是要快去快回么,不过是为了路上少些事而已,阿妹喜欢我不缠头巾的模样,回来之后再取下来便是,这么突然的忧伤可不像我的阿妹呢。” “赶紧了,阿妹,你再感伤,我们可就要等下个月才能出山了,我是不介意晚上有獐子肉吃。”烛渊将龙誉的脸捏得更用力,笑吟吟道。 “你敢!”龙誉抬头,瞪了烛渊一眼,拍掉了他的手,将他拉到凳子上坐下,而后跑到她的“秘密小屋”里,出来时手上拿了一条长长的黑布巾,动作轻柔却快速地往烛渊头上缠,不忘将他及腰的白发在布巾内细细藏好。 不是她觉得她的阿哥见不了人,而是她也不想有人对他说三道四,她的阿哥,她是要疼着爱着的,绝不能让别人说了去,谁若敢辱他,她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替烛渊缠好头巾后,龙誉细细打量了烛渊一番,最后自豪地笑得眉眼眯眯,“其实阿哥这样也挺好看。” “不知是谁第一次见我时笑我长得像娘们还嫌我比女人还要白。”烛渊任龙誉拉着他的手从凳子上站起身,轻哼了一声。 “阿哥你还是小气吧啦的劲儿,都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还记得这么清楚。”龙誉斜眼睨他,很快又将他的手握得紧紧地笑道,“可谁让你是我的阿哥呢,就是长得像蛤蟆我也要说好看,不然就等于拐着弯骂自己眼睛歪得不好使,对不对阿哥?” “由王八羔子变成了蛤蟆,真是一次不如一次,不知下次会变成什么。” “就算阿哥变成蚂蚁,我也不会嫌弃阿哥的!” 晨光本无暖意,却因龙誉一句随口而言的话升了温度,拂照在身上,异常柔暖。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屋外,龙誉将昨日得到的烙饼和白馍用干净的棉布包好,与水袋一齐包到包袱里,搭到老马身上,再将捆绑好的獐子放到老马背上,最后将缰绳递给烛渊,烛渊未言一语便将缰绳握在手里,龙誉蹦到他身边已成习惯地挽住他的胳膊。 烛渊牵着老马,龙誉挽着他的手臂,两人往出山的方向走去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如此平凡却真实地活着,没有仇恨,没有血腥,没有喧嚣,只有宁静与祥和,还有一个她。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比在乎自己的命还要在乎的人,她没想过有人会成为她生命的另一半,可她却遇到了一个他,让她甘愿用命来疼呵的他,如今,他就在她身边。 苗疆春日晨间的风带着些许湿冷的凉意,积在路旁草叶上,汇成一颗颗圆润可爱的露珠,裤脚划过,那可爱的露珠便湿了裤脚。 安平的出山之路很隐蔽,且有些崎岖,外人几乎不会察觉在这样一片深山老林内还会有人烟,龙誉和烛渊到达出山口时并未有多少人,因为是春日农忙之际,根本无多少人会选在这种时日出山,再加上村民对他们还是有些避而远之,因而他们行走于山林之间的身影与前方后方三五结伴的村民有些扎眼的格格不入,而两人耳力皆好,甚至能听到后边之人的窃窃私语。 龙誉不想听村民对他们的讨论,或者说是不想听任何人对烛渊的讨论,牵着烛渊的手,歪头看他问道:“阿哥,跟我说说刚刚你讲的和尚和太监呗。” “中原的东西,阿妹也这么有兴趣知道么?”说到中原,烛渊被龙誉握着的手食指不禁轻轻抖了抖,虽然动作很细微很细微,龙誉却已清楚地感受得到。 那么一瞬间,龙誉改握手的姿势为与烛渊十指紧扣,而后才道,“阿哥不是说过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况且,我恨的是中原的恶人,有用的东西,我还是想知道的,这样不好吗,阿哥?” 若是他觉得不开心,她以后不再问关于中原的事便是。 “太监啊,就是――” “龙妹子――”就在烛渊张口时,他们身后传来了女人惊喜的喊声。 ------题外话------ 阿门,苦逼啊,大叔一个人改1300个人的选择题,每人25题,还有苦逼地监考,累得眼都花了,加班回到家还要码字,求鸡血啊鸡血~ 160、正常男人 “龙妹子――”就在烛渊张口时,他们身后传来了女人惊喜的喊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龙誉脚步一顿,转身,回头,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坐在牛车上正一脸喜色地望着她,是昨日给她烙饼白馍的阿婶,在前赶牛车的是她男人,她身边坐着的是他们的小女儿,那个将竹篮打翻在地慌忙逃跑的少女,此时赶车的老实男人也瞧见了前边的龙誉,不由将牛赶得更快,很快便来到了龙誉两人身旁。 “阿婶,好巧呢。”龙誉看到是那将她奉为恩人的一家人,笑问道,“阿婶要出山吗?” “是啊是啊,大姑娘过两日就嫁人了,出山换置些东西,这不,还特意赶了牛车。”慈善的阿婶笑起来更是显得慈祥,眼神瞟到龙誉身旁的烛渊身上,笑呵呵道,“龙妹子两口子也出山换东西啊?我这牛车还算宽敞,你们上来一道坐着去吧,出山的路还有很长一段,怕是走到那儿都没什么好的东西了。” 和善的阿婶刚说完话,她身旁的少女眼神猛地一抖,不由自主地将她的手臂紧抓住,看着龙誉和烛渊的眼神有些闪躲有些害怕,可妇人却没发现少女的异样,只是拉着她往里坐了坐,将外边的位置腾挪出来给龙誉和烛渊,赶牛车的男人也憨实地笑着让龙誉二人赶紧上车,说这出山哪,还是赶早了好。 夫妇二人的热情让龙誉有些不好意思拒绝,可看到妇女身旁少女的眼神和考虑到烛渊的感受,只是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多谢阿婶的好意了,我们还牵着马驮着东西呢,就不便劳烦阿婶了,我们也没什么很紧要的事,走慢些也没事,阿婶有要事还是快些出山为好。” 龙誉的拒绝并未让妇人觉得尴尬,而是将目光挪到了老马身上的獐子上,惊叹道:“龙妹子,你们居然抓到了獐子,还是活着的獐子!那龙妹子更加需要赶紧了,活着的獐子能换到好多好东西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真的!?”龙誉突然两眼放光。 “阿婶自然不会骗龙妹子这个,所以为了能换到好东西,妹子两口子还是坐牛车快些。”妇人还在热情邀请。 龙誉还是拒绝了,“阿婶,真的不用了,你们赶着出山,我们就不耽搁你们的时辰了,下次出山我一定事先跟阿婶说好二日乘坐你们的牛车好吧?那时我就不把老马牵出来了,今儿我和我阿哥还想多看看沿途风景,慢着些走也没事。” 妇人有些遗憾地看了看龙誉,再看看一直垂眸不语,帽檐阴影之下始终看不清面容的烛渊,叹了口气,“也好,龙妹子不管何时有啥需要咱帮忙的,只管来找咱就是。” “阿婶,这话你昨天就说过了,我记着的。”龙誉点头笑笑。 “呵呵,我这不是怕龙妹子见外吗,龙妹子记得有事找咱就好,我们先赶着出山了啊。”妇人依旧笑得慈蔼,而后又补充道,“还有啊,龙妹子,大伙只是有些难以接受山外边的人到咱村里住,所以才会……” “阿婶,你再不走就晚了。”龙誉打断了妇人的话,笑着道,“大伙都是好人,我和我阿哥知道的,是我们惊扰了大伙,我们不会有任何怨怪的,阿婶还是快些赶路吧,吃酒那日我和我阿哥一定到!” “好好好,龙妹子愿意去就好,我这老婆子也不叨叨了,赶着出山要紧。” 憨实男人在牛屁股上用力甩了一鞭,牛车又骨碌碌往前去了,龙誉瞧见那少女仍紧紧抓着妇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又迅速别回头,似小声和妇人说着些什么,最后只是额上吃了妇人一个重重的爆栗,疼得她立刻用手捂住额头,一脸委屈状。(.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龙誉想,少女定是在和妇人说她阿哥的不是,可妇人没有相信她。 “阿妹,我有说过要和你赏沿途的风景么?”牛车走后,烛渊将脸从帽檐的阴影中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龙誉。 “那阿哥是想坐牛车?”龙誉挑眉。 “若赶车的是阿妹,或许我会考虑。” “阿哥,你想太多了,还是跟我说说太监和尚的问题比较实在。” 于是,一路到山外的换物集市,龙誉知道了太监和和尚的区别,和尚和尼姑的区别,甚至连太监是如何成为太监的也一并知晓了。 因此龙誉总是时不时瞟瞟烛渊的裤裆,想着那一刀下去是该有多疼,最后将烛渊的手握在手里沉重地拍了拍,严肃道:“放心吧阿哥,我不会让你变成太监的。” 烛渊眼角抖了抖,感情他这个脑子直的阿妹明白的只是太监是怎么变成太监的,对他所想表达的深层意思是星点不知。 “那阿妹是不让我变真太监还是假太假?”烛渊挑挑眉。 龙誉又开始不解地看着烛渊,正要张口问何为真假太监的区别,却先一步被烛渊修长的食指请按在唇上,只见烛渊有些无奈,“嘘,我的蠢小野猫,若是不想在这儿玩野合的游戏,阿妹就自己理解,嗯?” 他还是个正常男人不是太监,就算是和尚,整整一个月身旁都睡着一个足以撩人心智的姑娘,只怕和尚都要破戒,他没忍着变成废人就算好的了,若是从前,他可以气定神闲地和她说此等问题,可如今不行,看着那张张合合话异常多的小嘴,总是有一种想咬一口的冲动。 “阿妹,嘘,先不要说话。”烛渊依旧将食指轻按在龙誉唇上,垂眸静静看着她。 今日的龙誉穿一件秀红绿边的深蓝色宽袖短衣,为了方便改百褶裙为宽脚裤,却还是一眼便能瞧出是男子衣裳而非姑娘衣裳,因为他们离开圣山时龙誉没有到圣蝎殿收拾自己的衣物,只翻了烛渊的三两套衣裤包作自己的衣物,平日里穿的时候便是将长长地袖子与裤腿挽起,将过臀的衣摆塞到裤腰了,烛渊看到她如此,每次总想要说什么,终只是揉揉龙誉的脑袋没有说什么。 龙誉的肩头,只有一根编得有些毛糙的长辫斜倚着,烛渊将轻按在她唇上的食指移开,轻轻抚上了她肩头的长辫,而后微微躬身,覆上了龙誉温软的唇。 这是一个轻柔得感觉只比蜻蜓点水重上那么一点点的吻,就在龙誉愣愣着没有反应过来时,烛渊已经离开了她的唇,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循着妇人一家子离开的方向走去。 “阿哥?”龙誉歪头轻声看烛渊,心疼问道,“怎么了?我有惹你不开心了吗?” 在她记忆中,对任何事情总是凉凉淡淡的他几乎不曾主动牵过她的手,几乎不曾主动搂抱过她,更别说会主动亲吻她,当然除了他嫌弃她脏将她丢到池子里去洗以外。 她知道,他的心无法完全敞开,对于所有事情他都是隐忍的,从不将心中情感表露在外,就算恨一个人想杀一个人,他也总是风轻云淡地淡淡笑着,他早已经将自己的心深埋,他已经习惯了将所有情感化作唇边若有似无的浅笑,可她不在乎,就算他是如此,就算他没有温言软语,没有甜言蜜语,没有主动缠绵,她也不在乎,因为她知道他心中有她,知道他在乎她,这就足够了,她不想也不会去强求苦了三十多的年他做他不习惯不喜欢的事情。 她也知道,他未曾离开过圣山,对于外边的一切,甚至是近在身边的苗人生活,他虽知晓却从未真正接近过融入过,他懂的东西很多,可他不懂的东西也很多,就像他不懂骑马不知什么是夜箫一般,无人知道每每她见到不识苗疆之物的他时,心中的疼是有多么难忍。 他已强大得足以令天下人闻风丧胆,或许只有她觉得他脆弱得需要她来守护。 可也像她说过的一般,他不会的,她慢慢教他,他们都不会的,就一起慢慢学,她要他远离苦痛与磨难,一切都会好的,就像这一个月来她瞧得出他眉眼间的笑意很多都是发自心底,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只是浅浮在面上,让她的心也一天天跟着开心起来。 他的脾性依旧阴晴不定,有很多时候,她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可每每他沉默安静下来时,她就莫名慌乱和心疼,她怕他独自忧伤,她怕他心中有事不与她说。 “没什么,想到些事情而已。”烛渊握着龙誉并不柔嫩的小手,感受着她手心里暖和的温度,浅浅笑了笑。 也正如龙誉心中所想,对于她,他的的确确几乎未曾有过任何事情是主动的,每一次亲吻,每一次搂抱,甚至每一次牵手,都是她主动将他温暖其中,就连离开圣山,离开困束了他三十九年的圣山,都是她带着他离开,来到这深山中的安平,也是所有事情都是她跑在先,就连修屋子这种事情都是她来操心,可她从未怨说过他一句,都只是将他用心疼呵着。 呵……他是个男人呵,居然事事都让自己的女人去操劳。 他总是太多时候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只是不适应如今的生活,还不适应寻常人的生活,不适应与别人往来而已。 “阿哥想什么?”龙誉眸中有紧张和关心。 “蠢阿妹,我没有不开心,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烛渊捏捏龙誉的脸颊,温柔笑了,“走吧,山市要赶早,免得阿妹要抢不到好货了。” 当然,他也要“抢”些所谓的好货。 ------题外话------ 大叔忙啊累啊,明天万更。 161、阿哥,我要嫁给你 所谓的山市,位于安平山外山的一个小山坳中,绿草碧树在抽芽,即便到了夏日也茵茵,也的确可以称之为市,前来赶市的苗民来自周遭的各个村寨,只是现是农忙时节,山市并不如何太热闹,卖物的人要比换物的人多了许多,龙誉与烛渊到达山市时,有些卖物的苗民都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打起了盹儿。(.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山市并没有像烛渊与龙誉想象中的狭小混乱,虽也不至于热闹得望不到便,倒也齐整宽敞,虽然是深山中的山市,但平日所需的货物都还是有的,龙誉与烛渊到山市时,之前遇到的妇人正巧驮了一牛车的东西返回,见着他们时笑呵呵说今儿人少,东西还足得很,可以慢慢挑,然后乐呵呵地和她男人女儿说着笑着回去了。 苗疆的山市虽保留着最古朴的风俗,可这几百年来在与中原的磨合中也或多或少地受了中原的影响,在平日的一些交换货物中几乎用的都是铜子,像原始那样以物换物虽然有却少了,毕竟铜子要方便得多,像烛渊这种几乎未曾离开过圣山的人对这苗民平常的生活方式可以用一无所知来形容,而龙誉这种从小到大有娘疼着有白雎照顾着且几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人,几乎用不到铜子也不在乎过铜子,就算是从中原人身上打抢来的铜子和银两也没在意过,都只是将它们或给朵西或给白雎,直到一个月前离开圣山时朵西翻找出一串铜子给她,她才意识到没有铜子他们日后的日子只怕不行,可又想想安平那样的地方或许需不到铜子,便只是将那一串铜子塞到了包袱底,直到今日出门前她才猛然想起她还有朵西给的铜子这一串宝贝,便一齐塞到包袱里带了出来,以免这只獐子换不够她所需要的东西。 烛渊是人生第一次来到与苗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山市,脸上的表情虽仍旧是淡淡的,可墨色的眸子里却泛出了点点新奇,眼神在周遭的人及物身上慢慢逡巡而过,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处树荫下。 龙誉从踏进山市就在四处张望哪处摊子会需要他们的獐子,一边合计着若是獐子换不成的话,她手中的铜子能换置多少东西,没有注意到烛渊眸中的新奇,也没有注意他所关注的地方,只自顾自拉着他慢慢往前走着,却发现一直或前或后走在她身旁的烛渊突然不走了。 “阿哥?”龙誉心里琢磨的问题被烛渊这一停脚打断,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只见他没有看她,而是将眼神投向了远处,不由问道,“阿哥你看什么?” “那边树下,或许能把獐子换了。”烛渊远远盯着那坐在树下神色蔫吧的青年,淡淡道。 龙誉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树下正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他的面前立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歪歪扭扭地用木炭写着几个字——求生獐子,此刻正有一个中年男子走到他面前,将他叫醒,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青年从一见到中年男子的激动变为垂头丧气,中年男子也摇摇头走了。 “阿哥,眼力够行!”龙誉立刻两眼放光,高兴地用力拍了拍烛渊的肩膀,转身就要走到老马身边去拿老马背上的獐子,不忘感慨,“我们终于不用再吃烤鱼了,吃得我现在一看到鱼就两腿发软。” 天知道他们这个月来是怎么过的,她这种在山林里窜惯了的人都受不了饿了吃鱼吃鱼还是吃鱼的日子,更何况他呢?可谁让他们带来的干粮有限,又被村民们排斥着,天知道她昨儿看见那几张烙饼和白馍是有多乐呵,心疼她的阿哥时也不忘感慨,原来百家饭也有不能蹭的时候,还是越大越不好蹭,哎! “阿妹的话说反了,只怕是鱼见到你鱼都怕。”烛渊先龙誉一步将老马往前牵了几步,让龙誉想把獐子拿下来的手在半空中抓了个空,浅笑道,“阿妹要是再这么继续在那条河里叉鱼下去,那河里的鱼都要绝种了。” “也不知谁吃的比我吃的还多,好意思说吗?”龙誉白了烛渊一眼,伸手又去拿獐子,烛渊还是将老马牵走,龙誉不由怒了,“阿哥,我拿獐子去换铜子,你总牵走干什么!?” “我去换。”烛渊静静看着一瞬间怔愣住的龙誉,嘴角含着一如既往的浅笑。 一瞬间,龙誉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没有反应。 “怎么,阿妹这是不想给我去换么?”烛渊嘴角的笑意有些淡,还有些凉。 龙誉立刻摇头,“不是,我只是怕阿哥把人家阿弟给吓了。” 烛渊眼角抖了抖,没再理龙誉,转身牵着老马往树下的青年走去了。 “阿哥阿哥,记得要温柔,要温柔啊,你要知道你一个眼神很有杀伤力,我们可不能残害无辜的。”龙誉见烛渊没打算听她叮嘱便又跟到他身边,一边从包袱里翻出一枚铜子在他面前来回晃,一边紧张地叨叨,“还有,阿哥,换的东西是要换回这个啊,记着啊,要是阿哥觉得他给的铜子少了,千万记得讨价啊,还有还有,一定不能一不高兴就把人给劈了啊。” 烛渊眼角又抖了抖,龙誉看到了却还是要交代,却被烛渊冷冷一句话刹在了原地。 他说,阿妹你再跟着我再废话,我现在就去把他劈成半。 然后烛渊觉得,他果然不能对这个喜欢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太客气,果然还是有些时候有杀伤力为好。 龙誉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冲烛渊背影大声喊:“阿哥,我在这儿四处瞧瞧等着你啊!” 然而看着烛渊牵着老马慢慢往前走的背影,龙誉虽然有些紧张,却还是觉得开心的,因为她觉得,他已经在慢慢接受普通人的生活,并融入其中,这是她带他来到安平的初衷,如何能让她不开心? 只是她不知,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龙誉正开心地扭头要走到旁边的摊子瞧瞧有无她需要的东西,忽觉有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到她身上,不,感觉不对,这视线不是落到她身上,而是越过她落到别人身上,而那个别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男人。 就这么一瞬间,龙誉心底莫名窜起一分火气,可在看到那姑娘和她差不多一般年岁的面容时,还是将火气生生压下了,慢慢往那姑娘走去。 只见那姑娘身穿一件及肚脐短衣,一条色泽鲜艳的百褶裙,肩头两根长辫梳得齐整,肤色白净,端坐在一张矮木凳上显得温文如水,此刻面带桃色更衬得她一张娇颜愈发光泽,她的面前摆着三只大竹筐,竹筐里整整齐齐密密麻麻摆放着的是翠色茵茵的嫩绿秧苗,姑娘手中提着一只小木桶,本是用手掬水将水撒给筐中秧苗,可如今见了让她心动的人便整个人怔愣住了,任掌心的水漏过指缝一滴滴落到竹筐中,便是连龙誉步步朝她走近也没有察觉。 龙誉本以为秧苗难寻了,毕竟这是家家户户都会自家种植的,一路上虽是计划着一定要先买秧苗,可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没有秧苗可换的话他们便只能买种子了,耽搁下秧的时日便只能耽搁了,可没想到她运气还挺好,竟是一来到山市就见到了他们所需要的秧苗,不过卖秧苗这个阿妹她不喜欢罢了。 “这位阿妹,卖秧苗呢?”龙誉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在姑娘面前站住脚,和气笑问道,可谁知那姑娘看烛渊看得太入迷,入迷到竟是连龙誉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话她都没有回过神来,使得龙誉的笑容里融进了一分怒火,声音也变得有些冷硬,不禁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位阿妹,看什么看这么入神?不卖秧苗了吗?” “啊?啊,卖,卖的。”姑娘这才回过神,有些尴尬地冲龙誉笑笑,可在看到龙誉的脸时,嘴边的笑容僵在了嘴边,原本桃红的面色迅速刷白,又从脖子往脸上慢慢涨红起来。 她虽是被那个俊美的阿哥迷住了,可她刚才也清楚地瞧见了他身边有佳人,而且还和佳人手牵着手异常亲昵的模样,她没有它意,也不敢有它意,只是他让她移不开眼而已,可她万万没想到会被别人将她的心思逮着正着,而且还是他的佳人,这如何让她不羞愧难堪?她是想逃的,可是这秧苗又不得不卖…… “姑,姑娘要买秧苗吗?”姑娘显然很局促。 “当然。”龙誉嘴角的笑有些冷,虽然她知道面前的姑娘并不会有非分之想,虽然她也想笑得自然面对她,可是她不悦,她厌烦这种直勾勾看她男人的眼神,若有着这样眼神的人是中原人,只怕她早就将她踩在脚下了。 她的男人,绝对不能允许别人染指,面如桃花直勾勾地看着也不行! “那姑娘要买多少?”姑娘没有察觉到龙誉笑容下的不善,只以为她没有发觉自己方才的失神是看了谁,听到有人要买秧苗,不由甜甜笑着站起了身。 头发梳得比她好,肤色比她好,脸蛋也挺好,身段挺好,还比她高,龙誉下意识地想象面前姑娘与烛渊站在一起的画面,心中的不悦又多了一分,语气变得更冷了一分,“都买了,连筐我也一起要了,不然我拿不回去。” “啊?好好。”姑娘喜上眉梢,她本还担忧这家家户户都有的秧苗卖不出去,再呆到晚些时候就要发黄了就更卖不出去了,没想到她偷看了别人的阿哥几眼还把好运气给看来了,于是亲切笑道,“秧苗是十个铜子,加上三个竹筐就是十一个铜子。” 龙誉本是要拿出包袱里的铜子交给对方,可当她转头看到烛渊正牵着老马往她这儿走来时不禁改变了注意,冲姑娘笑吟吟道:“我阿哥过来了,让我阿哥给姑娘交铜子吧。” 姑娘一愣,脸瞬间又涨红了,这才知道她心中想法早已被龙誉看穿,这下别说再敢看烛渊一眼,便是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了。 “阿哥,给铜子,十一个。”龙誉瞪着烛渊那张只会祸害少女心的脸,板着声音道。 烛渊看着这突然间又毛不顺了的龙誉,一时不明她这说来就来火气是怎么来的,也不打算在别人面前多话,只从方才卖獐子得的铜子中点了十一个递给一直低着头的姑娘,在姑娘接过他手中铜子时他明显见到那姑娘的手有些颤抖。 龙誉用肩膀用力撞了烛渊一下,抢过他手中那拴獐子中的麻绳,将三筐秧苗绑好,想要自己将三只竹筐一齐甩到老马背上时,烛渊先她一步做了她要做的事情,最后只听龙誉用力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别的摊子走了。 “今儿的天还挺晴的,没下雨没打雷,我就离开一会儿,阿妹这是被哪处的雷劈了?这么大的火气。”烛渊含笑走到兀自生闷气的龙誉身边,含笑打趣道。 “你才被雷劈了!劈死你!”龙誉怒瞪烛渊,看到烛渊嘴角的笑容时怒火更甚。 “要是我被雷劈死了,阿妹绝对不像现在这么大火气,而是绝对地在伤心大哭。”烛渊像是没有看到龙誉的怒火一般,依旧浅笑。 龙誉没有像往常一般怒火更甚,甚至扑到烛渊身上咬他,只是生气地定定看着他片刻,只见她眸中的怒意慢慢消失,没有说一句话,转过头,继续往前走,看到她需要的东西就会停下脚步,烛渊将铜子交给对方之后她又继续往前走,一圈山市走下来,她没有落下一样她计划中要买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烛渊开口提醒她。 烛渊交了卖獐子所得的七十个铜子后不再交铜子,龙誉也没有问他,只是从包袱里掏出铜子交了,而烛渊此刻居然猜不透读不到龙誉的心思,不明白她这突然的安静是为哪般,只觉胸中烦躁,原本还是挺好的心情便这么毛糙糙地乱了,也没再与龙誉笑说一句话。(.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在龙誉将她计划中所需的东西都换置好时已是申时,赶市的苗民正准备收市,最后她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小摊子前站住了脚。 摊子的确很小,小到只是几张凳子拼摆而成,只见摊面上摆着的东西很有趣,是巴掌左右大的陶人,捏得栩栩如生,虽然没有颜色但烧制得很好,摆陶人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此刻正将摊面上的陶人收进竹筐里,看到站在摊前的龙誉和善地笑了笑,“小姑娘,喜欢陶人哪?” 龙誉先是点点头,而后摇摇头,还不等中年男人再说下一句话便走了,烛渊蹙眉,深深看了那摊面上的陶人一眼,也跟在龙誉身后走了。 “哎,怎么到了这儿,这些陶人连小姑娘的喜欢都吸引不了了呢?”中年男子叹气。 “老哥也不要叹气了,这儿是苗疆最深的山里,自然和东边和王室比不得,你这些供王都把玩的东西到这儿不是不受小姑娘喜欢,是没几个人家有这等闲铜子买,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来摆了,在家耕田多好。”有人宽慰他道。 “在家耕田?大兄弟,你是有所不知哪,我们这从东边来的人哪儿还有家,更别说有田了。一个月前好不容易盼走了唐军,盼死了苗王,可谁知却没盼来咱们的新王,不仅如此,一个月前那连日暴雨泥流毁了多少房屋田地你们是不知,王都早已空了,没人管咱们了,就算王都不空,咱们也只会苦上加苦,如今虽然有圣山五圣教帮着咱,可这也一时无法顾全所有人哪,哎……” “东边的事情和王都的事情,我们这儿也有耳闻了,却不知严重到什么地步,如今看到你们从东边三三两两地来,才感觉事情真的严重。” “哎,其实有五圣教的人帮着咱,咱该觉得很好才对,毕竟苗王还在时咱们都有苦不敢言,而且这一次唐军攻来苗疆,其实五圣教才是苗疆的英雄,王都的那群人都是龟蛋,可虽说苗王该千刀万剐,可有他在总还是觉得咱苗疆还真的存在着,如今王都空空,咱们总是觉得缺了苗疆的主心骨一般,心中不安得很,我害怕再受灾难,所以我逃到这平和的西南边来了……”男人愈说愈惭愧,声音也愈来愈小。 “听说这一次抵御唐军是因为五圣教的大祭司下山来了,所以唐军最后才撤走的,而且还是大祭司为苗疆除了苗王这个祸害,苗疆所有人都盼着大祭司能成为苗疆的新王,怎,怎么,大祭司没有做我们的新王吗?”不可置信。 “大祭司,似乎又回圣山去了,没人再见到过他,有人问圣山的人,大祭司会不会做我们的王,圣山的人都不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觉得,大祭司不会当我们的王的……”男人愈说,声音愈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这怎么可能……大祭司是圣山的神,自然也是苗疆的神,他既然下山来救苗疆,怎,怎么可能会不当苗王弃苗疆于不顾呢?不会的,不会的……”即便远离纷争,可毕竟身体里流的是苗人的血,如何也不会想苗疆陷入苦难。 “所以我怕啊,我们都怕啊……”男人的声音颤抖得几不可闻。 龙誉将两人的话尽数听入耳中,心揪得紧紧的,紧得近乎窒息,也将下唇咬得紧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中,离开山市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烛渊却是面不改色,似乎感觉得到龙誉的每一步都极其艰难一般,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牵离了山市。 太阳已斜照,这一路回安平,一向多话的龙誉异常安静,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烛渊只是握着她的手,一路上她不说话,他也未有说一句话。 然,龙誉一向温暖的手一路回到安平都是冰凉的,凉得如同烛渊的手一般。 回到他们住的小木楼,龙誉先将竹筐里的秧苗细心种到屋前的方地里,忙完后才洗了手去整理今儿换置回来的东西,在打开今天背去山市的包袱,看到里面仍然躺着未动过的烙饼和白馍时,龙誉才猛然想起今日她心情一直灰暗着忘了吃东西,而她竟也忘了把烙饼拿出来让他填肚子,竟让他一整天都饿着。 想到此,龙誉便冲到楼上去找烛渊,可她把整幢小楼都看遍了,甚至把她禁止烛渊入内的小屋都看了,都没有烛渊的身影,心不由慌了,匆匆冲下楼去找,因为急切,险些从楼梯上栽下来,可虽然没摔下来,却还是把脚崴了,疼得她想要站起身却站不了,只能坐在楼梯上揉搓着脚背。 龙誉揉了揉自己的脚背,因为心中牵挂着烛渊,便扶着栏杆用力站起身,单脚跳着离开木楼,因为心急的缘故,没注意脚下的石子,那成为重心的一只脚边直直踩到了石子上,重心一歪,就要往前摔倒。 “砰——”没有什么所听到的故事中的温暖怀抱,龙誉便这么脸朝地重重摔在了地上,地上细碎的石子硌得她的脸火辣辣的疼。 龙誉撑起身,脸上的表情很难看,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双肩有些颤抖,最后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抱着双膝等烛渊自己出现。 她想,自私是要有报应的,这就是不是就是她报应的开始。 直到夜幕完全拢上,直到繁星点点,龙誉将脸埋在环抱的双臂中,紧闭着眼,故意不去看是何时辰,她甚至想,他是不是走了。 “呵呵……”龙誉埋头自嘲地笑笑。 “阿妹这么晚的天自己坐在这儿傻笑是做什么呢?”忽然,烛渊凉淡的浅笑声在龙誉头顶响起,龙誉想也没想就立刻抬起头,火光之中,烛渊嘴角的浅笑很真实,一瞬间却让她觉得恍惚。 烛渊左手举着一支火把,在看到龙誉带着擦伤的脸时,微微蹙眉,在她面前慢慢蹲下了身,用指腹轻轻擦过她带着明显擦伤的脸颊,眼眸微眯,语气有些冷,“阿妹这是做什么?没有看见我就拿石子自己刮自己的脸?” “我没有自虐倾向。”龙誉愤怒回道,声音有些黯哑。 烛渊指腹移向龙誉眼眶,微微挑眉,声音凉淡,“还哭了?这可不像阿妹。” “阿哥你想多了,我没这么矫情,困得想睡而已。”她只是觉得眼眶涩得难受而已,并没有哭,不过尽管她没有哭,她依然觉得自己矫情。 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不知是不是他对她太好,以致她才变得这么矫情? “那坐在这儿做什么?”烛渊微蹙的眉心没有解开,不知道夜里凉么? “找不到阿哥,所以在这里等阿哥。”龙誉没有撒谎,她承认今儿白日在山市是她无理取闹了,可…… 烛渊微蹙的眉心瞬间紧拧,随之又慢慢平展开,浅笑道:“知道自己今天挑战我的底线了么?” “不知道。”龙誉嘴硬。 “嗯?”烛渊又是微微挑眉,紧紧盯着龙誉的眼睛。 “自己把醋喝多了,把自己给酸了,可这也怪你,谁叫你到处勾引小姑娘!”龙誉不服气瞪着烛渊。 “勾引小姑娘?”烛渊先是一愣,而后便恍然大悟,低低笑出了声,“阿妹说的的确没错,我确实是勾引了小姑娘,一个小了我十八岁的小阿妹,成天逆毛的小野猫一只。” “我说的不是我!” “那其他的小姑娘我便没有兴趣勾引了,除了阿妹还有谁呢?”烛渊伸手在龙誉脸上用力一捏,将她的脸扯得老长,在龙誉打了他的手一巴掌时才松开手,拍了拍她的脑瓜,温和道,“行了,别坐这儿活像个被撵出来的可怜娃一样,阿妹你可是饿了我一天了,我这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阿妹不打算给我弄些吃的么?” “脚崴了。”龙誉不悦地撇嘴,没有站起身。 “嗯?”烛渊似是没有听清龙誉的话,只定定看着她。 “脚崴了脚崴了脚崴了!成瘸子了!”龙誉不由怒了,大声喊道,“你不见了,我找你,险些摔下楼,然后崴了脚,又在这儿跌了一跤,把脸跌花了!” 龙誉吼着又张开双手搂住了蹲在自己对面的烛渊,将他的脖子箍得紧紧的,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一般。 “你去哪儿了!?你这个王八羔子!”龙誉吼着,张嘴隔着衣衫狠狠咬住了烛渊的肩膀。 “阿妹不是不理我么?怎么还会关心我去哪儿么?”烛渊仍旧如常被龙誉扑得往后跌坐在地,像是感觉不到肩上的疼痛一般,玩笑道。 龙誉听闻,猛地把他推了,自己晃悠悠站起身,冷哼一声,“那你今晚就饿着吧!” 龙誉说完,单脚跳着往木楼去了,可她还没跳出几步便被烛渊横抱在了怀里,不忘玩笑,“啧啧,我的阿妹真成瘸子了,这么跳着可真是丑。” “阿哥,你去哪儿了?”这是龙誉关心的问题,她是真的怕他不回来了。 “啧,在阿妹心里我就这么小气么?会生气到离家出走?”烛渊凉凉的鼻息拂到龙誉面上,有些痒,却很安心,“阿妹你就在这儿,我能去哪儿呢?” 或者说,她就在这儿,他哪儿也不会去。 只是方才他去哪儿这个问题,他还暂且不能告诉她。 “真的?”龙誉双手攀着烛渊的衣襟,突然发现一向爱干净的他胸前居然有些泥渍。 “阿妹认为是假的我也没意见。”烛渊将龙誉抱到了二楼,将脏兮兮的龙誉放到了凳子上,点了豆油灯之后才熄了火把,接着从房里拿出了那只龙誉从圣山搬来的小木药箱,褪了龙誉的鞋袜,到了药酒在掌心,替她高肿的脚背轻轻揉搓着,一边揉一边感叹,他怎么就找了个这么能找事的阿妹,龙誉则纠正他,说他应该高兴找了个这么能干的阿妹,烛渊但笑不语,最才又道,“看在阿妹瘸了的份上,我今儿就发发善心,不让阿妹为我弄吃的了,阿妹在这坐着等吃的吧。” 烛渊说完,还不等龙誉反应便出了屋,任龙誉在屋里高声嚷嚷教他怎么烧柴怎么注意火候怎么将今天买到的东西熄了切了再放下锅,他都没有理会,龙誉坐在屋里简直如坐针毡,实在不放心烛渊,生怕他把厨房给烧了,然而当她单脚蹦下楼时厨房已经乌烟瘴气,再蹦到厨房时,厨房险些没着起来,还是她在旁边大叫着“水水水”,烛渊才将一桶满满的水泼向灶膛,才救了厨房一命。 龙誉黑着脸说以后不准烛渊再进她的厨房,烛渊则黑着脸把今儿包去又包会的烙饼和白馍翻出来,递给龙誉说,还是吃这个不会死人,龙誉没忍住笑,一口白馍嚼在嘴里将自己噎了。 烛渊本还想烧些热水让龙誉洗洗,可想到那厨房还是算了,最后舀了一木盆的凉水给龙誉让她将就擦擦得了,龙誉也无法,今夜也只能先这样了。 啃了白馍烙饼,再擦了身子后,龙誉又蹭到了她那间小屋,关上屋门前不忘叮嘱烛渊不准偷看,还交代他让他将今天在山市买到的东西整整。 烛渊将今天在山市买到的东西收整好后已是深夜,习惯性地坐在龙誉所在的小屋外撑额沉思。 今日在山市,他们均听到了那两名男子的对话,却都无人先说起这件事,亦或说是他们都故意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避,真的能避得掉么? 只是,这一夜,直至翌日天明,龙誉没有从小屋出来过,而烛渊也没有离开过小屋门前,只是伏在桌上浅浅睡了去,而龙誉意识到该睡之时已是天明,便揉着疲乏的双眼从小屋走出来,一出屋便看到了门边伏在桌上睡着的烛渊,心疼,也不急着叫醒他,只是自己挪到了厨房收拾昨夜的狼藉,用昨日买到的粟米熬了粥,将他们从圣山包来的还所剩无几的干肉撕了放到热粥里,正要把粥端上楼把烛渊叫醒时,烛渊却不知何时倚在厨房门框上静静看着她。 龙誉将粥递给烛渊,跛着脚将他拉到楼梯上坐下,一边看他喝粥,一边和他说,今天田垄的野草要靠他去除了,除完记得松松地,松完地还要把沟渠里的水引到田垄里,过几天才好插秧,回来时还早的话就顺带伐些木头回来,然后明天就可以把这屋顶四壁修补修补了,她这个瘸子就不去添乱了,就在家缝枕头缝新的铺盖,难得的烛渊没有唠叨,喝完粥,拿了龙誉装好的水袋,再拿了镰刀,临走前让龙誉自己给脚上药,便往屋后半山腰去了。 烛渊是在夜幕拢上的时候回来的,回来时还扛了两桩木头,龙誉知道他必然又如昨夜一样去了哪儿,可她没有问,只问了他田垄情况,看着他吃了饭,给他舀好了热水擦身,便又到小屋去了。 第二日,烛渊开始修补木楼,龙誉知道他从未做过这种活,可看他那手技却不像从来没碰过木工的人,与他做其他事情的手技是不可同日而语,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只仅仅一天便将他们破漏的木楼给全全修补好了,到了傍晚时分,他又开始离开,龙誉本想跟上去看看,可终还是没有这么做,晚间,龙誉依旧将自己关在小屋里,直至第三日天明。 这一夜,直到龙誉进了小屋仍不见烛渊回来,待他回来时只是在小屋紧闭的门上轻轻敲了敲,龙誉探出脑袋,告诉他,她将饭菜燉在锅里,去吃了就好,水也还是热的,不用重新烧的,烛渊揉揉她的脑袋,温和地点了点头。 只是屋内昏暗的光线中,龙誉没有注意到烛渊满是灰泥的衣裳以及眸中的困倦之态,而烛渊也没有注意到龙誉十指尖的猩红点点。 第三日,烛渊就着昨日用剩下的木头刨好打磨好,说是给她做只泡澡的大木桶,方便些,毕竟这儿不是圣山,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没人的,龙誉则蹲在一旁安静看他的一举一动,看他那一双有着苗疆至上武器的双手为她做一件极其平凡却让她深深感动的事情。 从辰时到酉时,烛渊才将大木桶钉好,找了粗麻绳将木桶外围紧紧箍了好几圈,看龙誉兴高采烈的模样,心下也觉开心,提了水将木桶里外都洗净,确定不会漏水之后便将木桶拿到了厨房隔壁的屋内,而龙誉早已做了饭菜烧了热水等待着,待烛渊将木桶放到屋内后,龙誉便拉着他到楼上吃饭。 吃过了饭,烛渊看看时辰,道是又要出门,却被龙誉抓住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让他今夜不要出去,烛渊本是要摇头,可看到龙誉含着殷切的双眸时,还是点了点头,龙誉则兴高采烈地跑到小屋拿干净衣裳,道是她要用大木桶泡澡,烛渊便掐掐她的脸去为她提水了。 龙誉泡过澡后也硬是拖着烛渊去泡,烛渊无法,想着自己也的确许久未好好泡过澡了,便也没拒绝,龙誉又兴高采烈地跑进小屋,拿了一套崭新的衣裳塞到烛渊怀里,让他泡久一些,不准那么快上来。 而当烛渊擦净身上的水,抖开龙誉塞给他的衣裳穿到身上时,眸子里有惊讶一闪而逝。 因为,龙誉给他的新衣是左祍长衫,衣衫为黑,衣襟、袖口及衣摆为青紫蓝三色圈,外还有一件青紫蓝三色交映的马褂,像是专门为他而缝的一般,衣摆处还缀着十数枚小银铃铛,一如他在圣山的穿着一般,甚至连绑腿都是新的,除了没有鞋以外,俨然是一套盛装。 再细看袖口衣襟处,只见那针脚并不平稳,甚至有些歪扭,可在切边缝线的两侧,细看的话会看到几列细小的针眼,看得出缝衣之人的水平并不好,拆拆缝缝不知几次才缝得成功,却也足见缝衣之人的细心与对这套衣衫倾注的心血。 烛渊将衣衫一一齐整穿好,绑好绑腿,并未穿鞋,面色有些沉,拉开了虚掩的屋门,踏上木梯往楼上去了,一推开二楼虚掩的门,烛渊便有些怔愣住了。 只见笑吟吟站在屋中正面对着他的龙誉,一身不同于寻日的装扮。 上身着一件大领胸前交叉式乌摆,乌摆全身镶挑花花块,沿托肩处一般镶棱形挑花花块,束以绣花围腰,下着过膝寸许百褶裙,扎挑花镶边脚腿,脚上穿一双织锦式粉红色长袜,将及腰的长发盘成波浪状覆盖在前额,将她素日里带的那把小银梳插在发间,银梳下的银流苏便半掩在她右眉前,将她一张薄施粉黛的小脸映衬得美轮美奂,缀珠银耳环,颈上套双环银项圈,背罩一件银披肩,赤脚站在屋中看烛渊,笑靥如花。 “阿哥。”看到烛渊出现在门外,听着那悦耳的银铃声清浅响起,龙誉慢慢走近烛渊,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目光灼灼而温柔,“阿哥,我脾性不好,经常冲你大吼大叫;我不温柔,不会小鸟依人;我牙齿老痒,老是咬你;我没有你白,甚至比一般女人都黑;我很矮,才刚刚到你的肩膀;我不像个女人,除了身体之外,我觉得我都是个男人。” “可是,阿哥,就算你嫌弃我,我也要嫁给你。”龙誉抬起微微颤动的双手,握住烛渊的左手,“阿哥,你要不要娶我?” ------题外话------ 阿妹要嫁人了~ 162、此生只认你是我妻 阿哥,你要不要娶我? 烛渊的手猛地一颤,却被龙誉抓得紧紧的,定定看着他,虽是笑吟吟,眼里却有一抹威胁的味道:“阿哥你要是敢说不,我就把你弄成太监。” “那阿妹岂不是把自己弄得守活寡了么?”烛渊看着面前才及自己肩高,正仰着脸看他的龙誉,抬起手轻轻抚过她盘在额前的发辫,敛了嘴角和眸中的笑意,温和道,“阿妹,今年才二十一,而我比你长了整整十八个年头,我陪不了你走到你生命尽头的,我会比你早很多很多年离开这个人世,如此,阿妹还要嫁给我么?” 他不是无所顾念,他不是无所不惧,曾经他可以生死无谓,他可以不忧现在,却不能不忧将来,因为他不再只是自己一人。 他曾想过,报了那压在心底的仇之后便娶她为妻,可来到安平之后他却有些不敢了,这里太平和太平和,总让他觉得他不适合这儿,甚至不适合她。 他不是不想娶她,他不是不想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只是他不敢,他害怕而已。 呵呵,害怕这个词之于他来说何其可笑,在不知多少人眼里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本就是个煞星,他本也以为自己什么都不会害怕,没想到他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十八年很长,曾经的十八年,是他最苦难最痛不欲生的日子,他长她十八年,那便意味着他会少陪她十八年,而且他这副早已被剧毒侵蚀的身体,究竟还能活多少个年头,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他能娶她么?他敢娶她么? “阿哥,我都和你提前洞房了,我不嫁给你,我还能嫁给谁?”龙誉没有如寻常一般暴怒,而是松开了烛渊的手,环上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平缓地威胁道,“阿哥不想娶我,还想娶谁?我很小气的,阿哥要是敢娶别人,我就先杀了她再杀了你。” “啧啧,阿妹好凶狠好血腥。”烛渊将下巴轻轻搁在了龙誉额上,声音幽浅,“阿妹,你知道不是我不想,而是如今的我做不到无所顾虑,十八年,对我来说,太长太久,我只是不想……” 然,烛渊的话还未说完,龙誉便踮起脚尖将他的嘴咬住,堵住了他的话,而后轻轻舔了舔她在他嘴边咬出的齿痕,才松开嘴,凝视着他墨色的瞳眸,笑得璀璨且坚决,“阿哥,我不怕,我不用你陪我走一辈子,我只要我能陪你走完这一辈子。”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孤独了太久太久,他只是不想把孤独带给她。 她知道的,从把他放在心上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可是她不怕,就算她独自走的日子会很长,她也不怕,不悔。 “可是我怕。”烛渊第一次将一个“怕”字说出口,有些艰涩,声音有些低不可闻,龙誉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说话时下巴的胡渣磨得她额头有些疼,心蓦地一颤,下意识地将烛渊搂得更紧。 若他还是那个生死无谓的烛渊,他什么都可不在乎,什么都可不怕,可他不是。 “啧啧,多愁善感可不适合阿哥哪。”龙誉将额头一下一下撞在烛渊的下巴上,最后又踮起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着头看着他学着他平日里的口吻笑道,“我说了不怕就不怕呗,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呢?阿哥不是一直都在吗,就算以后阿哥人不在我面前了,可是也会在我心里,不是吗?” “呕――”龙誉自己说自己做了个呕的表情,自我嫌弃道,“这么酸不拉几肉麻兮兮的话说出来真是让自己鸡皮疙瘩抖一地,是不是,阿哥?” 龙誉也不等烛渊说话,只自顾自说着,时而蹭蹭烛渊的脸,时而蹭蹭他的颈窝,最后将脚尖踮得更高将鼻尖贴到了烛渊的鼻尖上,虽然仍在笑,却装出一副严肃的口吻接着道:“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种拐着弯达到你死我也不活的做法简直就是脑子没满的想法,我不觉得我脑子没满,而且我还觉得阿哥的脑子是满到溢出来了,所以呢,这种脑子没满的方法不适合我和阿哥,又所以呢,阿哥首先不用担心你走了我会给你殉情。” “再然后,就是什么‘生同衾死同穴’的,那就活着的时候抢盖一床被子,死了之后呢,若是我先死的话,阿哥记得到时和我躺一个坑,若是阿哥先拍屁股走人的话,该到我老死为阿哥殉情的时候,我一定会让人把阿哥的坑刨了,把扔进去和阿哥一起躺着再把土填上,这样就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我都会陪着阿哥的,我们都会在一起的。” “所以,我不怕阿哥先走,阿哥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龙誉搂着烛渊的脖子左晃右晃,笑得眉眼弯弯,“所以,阿哥必须娶我。” 烛渊静静听着龙誉的“分析”,慢慢笑了,“阿妹不要把刨我的坟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我还没死呢,要死的话最少也要等十年以后。” “这只是先计划好啊,省得阿哥不放心娶我,也省得阿哥出去勾引其他小姑娘。”说到此,龙誉的眼神变得凶煞,瞪着烛渊,“不过我劝阿哥还是不要勾引小姑娘的好,太小的不适合阿哥,然后就只有或成家了的或守寡的,也不适合阿哥,所以看来看去,也只有我适合阿哥了,所以阿哥不想娶我也必须娶我。” “看来我不想买阿妹洞房的账都是不行了。”烛渊浅笑,“不过阿妹放心,我还没有老牛吃嫩草的习惯,而太老的草吧,吃着也噎喉,像阿妹这种将老未老的正合适,也正如阿妹所说的,除了阿妹,我是别无选择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龙誉得意地点点头,“当然,娶到我这种贤惠能干的媳妇,是阿哥修来的福气。” “果然是贤惠能干,除了人矮些,脾气暴躁些,皮肤黑些,总是喜欢咬人,缝件衣服不知要缝缝拆拆几回,针脚还歪歪扭扭的,就连梳个头发都乱糟糟的等等,倒也真的是贤惠能干。”烛渊笑意浓浓,抬手抚上了龙誉插在额前发盘上的小银梳。 龙誉听着烛渊的话,愈听脸色愈黑,正要骂他时,忽然烛渊就碰上了她头上的小银梳,吓得她连忙捂着自己盘在额前的发辫往后跳开一步,可还是晚了,烛渊将那把小银梳拿在手里,她好不容易编好盘好的头发就这么散乱开了。 “你――!”龙誉陡然怒了,胸口大幅度起伏地看着烛渊,本是要骂他,终只是狠狠咬住了自己下唇,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往她的“秘密”小屋走去了,第一次进屋后没有将门关上,就这么走进屋后坐到了一堆凌乱之中,对着面前桌上杂乱的一切愣愣发呆。 她虽然脸皮厚惯了,可这么巴巴地叫自己在乎的人娶自己也到达了她脸皮最厚的程度,他没有明确表态要娶她,说不失望是假的,即便她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她一直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就像她不明白方才他为何要取下她头上的银梳一般,这是她编了许久盘了许久才勉强盘好的头发,只为今日嫁给他,她知道他总是喜欢拿她玩笑,可她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反而觉得有些委屈。 龙誉突然有种一厢情愿的感觉,于是伏到了杂乱的桌面上。 这是烛渊第一次走进龙誉的这间小屋,小屋简单得只有一张陈旧的木桌和一张木凳,只是桌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碎布,桌脚旁也散落满细碎的布头、长短不一的线头和大小不一的棉花团,里处屋角堆放着几只竹筐,竹筐上堆放着一张订好的薄被,被面布料显然是他们从山市买回来的藏青棉布,被面上还黏着些许白色的棉花,使得原本简单的小屋因着这散乱的布条布片而显得杂乱,而龙誉就坐在这对杂乱之中,桌上有一只缝了大半的枕套,她的脚边还有一只翻倒的竹筐,竹筐里的棉花倒在地上遮住了她半只脚,应是方才被她一脚踹翻的。 豆油灯因漏进半掩的窗户的夜风猛地一晃,烛渊眸光因此微微变得暗沉,将桌上杂乱的东西往里边推了推,露出一个空处,将灯盏放到了桌面上,而后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严。 在烛渊将窗户关严的那一刹那,灯苗又晃了晃,使得烛渊的眸光也颤了颤。 说不惊讶是假的,他终于明白这一个月来她愈来愈青灰的眼眶是因为什么,因为她没有一双如寻常女子一般会织布缝衣的双手,她只有一双习惯了养蛊玩毒的手,就像他一双杀惯了人的双手拿起榔头镰刀一般,其中的艰难与不适应可想而知,他明白了那日她见过朵西后拿在手里的包袱里装的是什么,就是如今他身上所穿之衣所用的棉布,他亦明白了她为何不让他踏入这间小屋半步,因为在还未离开圣山时,她早就想要这么一天,她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她真的是……如她曾经说过的,将他好好疼着护着,以致所有该做的要做的事都揽到了她自己肩上,从不将哀愁传给他,从来展现在他面前的都是欢乐的气息以及如花的笑靥。 龙誉本想将进到屋中的烛渊撵出去,可她不想抬头,便这么趴在桌上,反正衣裳他都穿在身上了,已经没什么不能让他看的了,她夜夜贪黑这一个月,双手指尖被针扎得第二日还生生的疼,只是为了能给他一个惊喜,谁知道这个王八羔子不仅不惊不喜,甚至还在她花了整整一个月心血来准备的这一天逗弄她,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就在龙誉心中愤愤不得纾解想咬人时,一双冰凉的大手抚上她的脑袋,将她毛糙糙散乱乱的发辫慢慢解开,而后她感觉有梳子在她发间一下一下梳过,不是她的小银梳梳在头上的感觉,惊得她立刻抬起了头! 离开圣山时她并未记得带梳子,在安平这一个月她都是用双手顺头发,再用小银梳挠几下,再胡乱编一根辫子了事,他怎么可能有梳子!? 然,龙誉抬起头时更惊讶了,因为她的面前还摆着一面比两个巴掌并在一起还大些的圆形铜镜,她能清楚地看到昏黄镜面上自己的脸以及站在她身后的烛渊,她的小银梳就摆在铜镜前,使得她一时间怔愣得说不出话来。 她连梳子都没记得带,更别说铜镜,那这梳子和铜镜――? “阿妹的头发盘得又乱又歪,没有梳子和铜镜,阿妹的长发是永远梳不齐整的。”烛渊动作轻柔地为龙誉梳着及腰的墨发,一下一下,饱含他对她的所有疼爱,他永远都会记得,有一个易暴易怒的阿妹为他盘起长发,虽然盘得乱且毛糙,却表现了她非他不嫁的心,“阿妹,我是开心的,我今夜并没有逗弄阿妹的心,只是想帮阿妹把头发梳好而已。” 木梳和铜镜是那日在山市,他卖了獐子后特意买的,这一个月来,每每看到她只是简单地用十指顺头发,甚至有时顺不通因睡觉而打结的发尾便用力往下扯脱一小缕长发时,他都会想到给她削一把木梳,他也的确曾在晚间她进了小屋之后削过几把梳子,可不是梳齿削得离得太开就是削得太丑,连他自己都看不下眼,便果断全扔了,想着陪她去她一直嚷嚷着要去的山市时定要为她买一把木梳,还有一面铜镜,即便摆卖木梳铜镜的妇人和周遭的人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可那日她兀自生闷气,他便不知如何把这木梳和铜镜拿出手,他本想着和那样东西一齐交给她的,没想到她今夜给了他震惊和欢喜,也给了他时机将这有些难拿出手的玩意儿给她。 龙誉看着铜镜中烛渊温柔的眉眼和垂落在胸前的白色长发,还有些愣愣回不过神,只听烛渊又柔声道:“我虽没见过女子盘发,可还是知道女子盘发要在发辫上抹上茶油,这样才能盘得稳实,阿妹这么胡乱绕,是撑不了多久的。” 龙誉眨了眨眼,眸中很快没了怒意与委屈,透过铜镜盯着烛渊,“阿哥,换这木梳和铜镜,花了多少个铜子?” “哎,阿妹真是不解风情,这么情意绵绵的时刻居然关系我花掉的铜子,真是太煞情调了。”烛渊轻叹一声,笑道,“花了十个铜子。” 龙誉顿时肉疼,“阿哥,我心都滴血了,还有,不能藏私。” 自那日去山市后龙誉就知道了铜子的重要性,她十一个铜子买了三筐秧苗,他十个铜子才买了一面铜镜和一把木梳,如何能让她不肉疼。 “阿妹,话题偏远了,扭回来,明日再说铜子问题。”烛渊在龙誉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怎么,阿妹不生我的气了?” “嘻嘻,不气了。”龙誉扭过身,面对烛渊坐着,将头顶顶在烛渊肚子上蹭了蹭,带动着烛渊衣摆下的银铃铛轻轻作响,很是好听,龙誉又搂住烛渊的腰,笑眯眯地仰头看他,“好久没有听到阿哥身上的铃铛声了。” “阿妹别乱动,你再这么乱蹭,你的头发就像个鸡窝了,今夜还要不要拜堂了?”烛渊揪了揪龙誉的耳朵,有些无奈。 龙誉高兴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搂着烛渊的脖子蹦跳,“阿哥是说要娶我吗娶我吗!?那我要听阿哥亲口说娶我!” 烛渊抚抚龙誉的脑袋,眸光温柔,声音和絮如和风,浅笑,字字句句道:“阿妹,龙誉,我,烛渊,娶你,此生只认你是我妻。” 龙誉定定看着烛渊,认真将他说的每一个字印刻在心底,忽而把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踮脚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一边蹭一边嚷嚷道:“那我要阿哥帮我编发盘发!你不会我也要你编要你盘!” “好。”烛渊笑着轻轻点头。 龙誉将因幸福而无声溢出眼眶的眼泪在烛渊衣衫上蹭干净,才又背对着烛渊在凳子上坐好。 ------题外话------ 双11,姑娘们抢购了没?另,大叔本想多码些的,奈何一来到办公室就被同事叫改试卷,感伤。 163、阿哥,我们去榻上打架吧? 龙誉看着镜中烛渊动作生硬地将她的头发分成三股,脸上洋溢的满是开心与满足,将手肘抵到了桌面上,双手托着腮,开口碎碎念道:“阿哥,你看我多为你省事,接亲啊彩礼啊什么的都没要你准备,甚至连新衣都帮你一针一线缝好,阿哥你不懂,这银针比刀剑还难掌控,我这手指不知道被穿破多少个小洞了,真心挑战了我的极限。” 龙誉一边说,一边用猩红点点的十指指尖轻点着自己脸颊,“这些我无所谓的能省就省了,只要不把拜堂这一步省了就行,我可不想嫁给阿哥连拜堂都没有,阿哥你说是吧?” 烛渊和龙誉的长发对抗失败,重新梳好,重新编,微凉的语气含着一抹浅笑,又似含着一抹叹息,“就算阿妹不想省,我也给不起阿妹什么接亲和彩礼,我如今是连两根红烛都拿不出。” 不是他不想给她一个此生难忘的婚礼,只是他如今做不到而已,所以,“阿妹,除了我会在我死之前一直陪在你身边以外,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阿哥,这就已经够了。”龙誉抬手,向后握住了烛渊正抓住她头发的双手,绕过她的脖子,将他的双手手心拢到了她的唇上,轻轻吐着气,“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阿哥就够了。” 即使没有红烛高照,没有彩礼欢笑没有高朋满座,没有高堂祝福,甚至连顶上银冠都没有,即便什么都没有,只要有他,她便愿意。 因着龙誉这么一拉烛渊的双手,烛渊拿在手里的她的长发便又披散在她的肩上,感受着她轻吐在他手心的温暖气息,烛渊眉目温柔,“阿妹的情话让我听着挺舒服。” 语毕,龙誉将他的手塞到了嘴里,咬住,又变得恶声道:“想让我多说几次给你听,没门!也该换阿哥给我说几句听听了!” “呵呵,阿妹不怕我说出来会让阿妹鸡皮疙瘩抖一地,或者一天一夜吃不下饭么?所以为了阿妹着想,我还是不说了。”烛渊任龙誉咬着自己的手,不动也没有将手拿开的打算,“还有,阿妹再咬用力一点我的手就要断了,要是我的手断了就不能帮阿妹编辫子了,要知道阿妹你这辫子比锄十张地还要难编。” “那就不要编了,反正连银冠都没有,这头发编不编也不要紧了。”龙誉松口,还抬手用力拍了拍被她咬出深深齿印的地方,在椅子上挪转身,又面对着烛渊,昂头凶恶地盯着他,“阿哥要是敢嫌弃我不编辫子,我就把阿哥弄成秃子!” 龙誉本就生得可人,明眸皓齿,长发如绸缎,肌肤呈微微小麦色更衬她跳脱的脾性,如一朵最明丽的花儿,时常让人移不开目光,尤其一张小嘴,总是恶恶叨叨,两瓣小唇翠嫩嫩犹如晨间露珠,圆润可爱,尤其佯装生气时还微微向上撅起,好似在引人采撷一般。 “明儿早我再帮阿妹编好,其实阿妹散着长发更漂亮。”烛渊喉结轻轻一跳,声音有些干涩沙哑,用指尖轻轻拂开龙誉额前的碎发,俯身,对着那两瓣圆润的柔软贴了下去。 龙誉眨了眨眼,没有惊喜也没有陶醉,还是想说话,却被烛渊惩罚似的在她嘴角轻轻咬了一下,没有加深这个本该深情绵长的吻,轻叹一口气,揪住龙誉颈后衣领将她从凳子上提了起来。 “哎哎哎,阿哥,别揪我的领子,别揪别揪,我缝得不好,你再用力揪的话就开线了。”龙誉缩着脖子站起身,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烛渊将她的衣领给揪坏了。 “嘶――”尽管龙誉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没有制止住布帛裂开的声音响起。 “啊啊啊啊啊!”龙誉连忙激动地大力拍开烛渊紧抓着她衣领的手,再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衫翻着衣领来看,看到衣领上那沿着缝线裂开的一道小口子时,脸顿时黑如锅底,一把用力揪住了烛渊的前襟,气得连鼻子孔都要喷出火气来。 这是她整整一个月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辛辛苦苦才缝好的!竟然,竟然――!啊啊啊啊啊!王八蛋! “阿妹其实可以再揪用力一点,我身上这衣裳可也是阿妹自己缝的呢。”烛渊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眸光在掠过龙誉只着一件无袖里衣而袒露着的光洁双肩时变得有些迷离,眸中笑意更浓了一分。 “脱下来!你马上给我脱下来!我不给你穿了!”龙誉气得跳脚,抬手就要去解烛渊斜襟上的盘扣,却被烛渊一个斜身躲过了她的双手。 烛渊抬手按住自己的衣襟以免被龙誉袭击,有些得意地笑望着龙誉,“啧啧,阿妹是要把我剥光了和你拜堂么?这可不行,这可是对神明的大不敬,除非阿妹想你我以后的日子都不被神明祝福。” 烛渊一边说,一边拿过龙誉拿在手中的外衫,披到了龙誉肩上,语重心长道:“夜里凉,阿妹这么袒肩露背的不仅对神明不敬,对自己也不好,穿上吧啊。” 龙誉差点没把牙齿磨得咯咯响,扑到烛渊身上手抓牙咬的,怒冲冲吼道:“王八蛋!我要和你打架!” “打架?”烛渊微微挑眉,眸中笑意深深,带着些许玩味,将龙誉肩上因她激动而滑开的衣衫拢了拢,笑柔柔道,“那阿妹就该快穿好衣服快拜堂,拜完堂后我到床上奉陪阿妹,阿妹想打几场都可以。” “谁要和你到床上打!你就合该做和尚做太监!”龙誉一脚跺在了烛渊脚面上,甩头用力哼了一声,“我不嫁了!阿哥你自己跟自己拜吧!” “啧啧,阿妹的小蠢脑在气头上也还会思考问题?真是低估了阿妹的小脑了。”烛渊轻笑出声,“阿妹不嫁了?我自己跟自己拜堂?我把自己劈两半对拜么?” “哼!”龙誉将另一只脚也踩到了烛渊脚背上,如此她便整个人以烛渊的脚背为支撑点紧贴在他身前站着,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 “阿妹还说不想嫁呢,那还贴着我这么近把我搂得这么紧是做什么呢?”烛渊浅笑,抬起左臂轻搂住龙誉的肩,以防她站不稳而往后仰倒。 “我突然间后悔了呗。”感受到烛渊的温柔,感受他的心跳及一向冰凉的体温,龙誉又换成了笑吟吟的模样,张嘴轻轻咬住了烛渊的下巴,并咬住他下巴上短小的胡渣一下一下地扯着,在烛渊眼里像极一只心情变幻莫测的尖牙利齿小野猫。 烛渊轻轻揉了揉龙誉的脑袋,温柔道:“我的小野猫,别闹了,先把堂拜了再闹再打架,我奉陪,嗯?” 龙誉又轻轻哼了一声,却是把牙齿面对的目标改下巴为耳垂,踮脚含住了烛渊的左耳耳垂,含在嘴里轻轻啃咬。 烛渊身体因龙誉的举动而突地轻轻一颤,下边也因着这轻柔的撩拨而起了反应,却只是无奈地轻叹一声,“阿妹,别玩了,夜凉,先把衣裳穿好。” 感受到烛渊身体里的反应,龙誉得意地放过了烛渊的耳垂,搂着烛渊的脖子往后仰着子,微微歪着头笑得眉眼弯弯,“我不穿,阿哥帮我穿,好不好好不好?” “那也要阿妹先从我身上下来我才能帮阿妹穿不是?”烛渊觉得此时此刻龙誉的一颦一笑都足以引发他体内的火热,他不想再忍了,他也不想当太监或者和尚,绝对不能把自己给憋坏了,只是就算他忍了整整一个月已面临忍无可忍之时,他亦不能毁了这个美好的夜晚。 这个夜晚,是她嫁给他,他正式娶她的夜晚,就算没有高堂媒人,却绝不能没有拜堂之礼,他是无所谓,可是她想要,他便不能毁了她心中的美好。 龙誉乖乖地从烛渊身上蹦下了身,在他面前站直身,乖乖张开了手臂,看烛渊动作轻柔地将外衫套进她的手臂,再看他眉目柔情地用他修长的手指为她系上盘扣,他的眉眼让她喜欢让她深爱让她陶醉,使得她忍不住又踮脚轻吻过他的眉眼。 烛渊只是柔笑着说让她别闹,龙誉则笑眯眯地说“阿哥,你的嘴终于也有不贱的时候”,最后烛渊将她披散在肩上以及背后的长发一起拢到她右耳边,用束发带绑成一束,一边绑一边柔声道:“我没为女人编过头发,所以要把阿妹的长发编成辫子还是有难度的,暂时先这么着,明日阿妹再教我如何编你的头发,如何?” 他今夜不想研究这种头发问题了,也没有心情研究,因为他的心情还要留着待会和他的小野猫“打架”。 “好吧,那今夜就勉强放过阿哥吧,不过明日阿哥一定要给我还上。”龙誉不知晓烛渊心中所想,只是觉得编这么好的头过不了一会儿就睡觉了,一睡觉便又乱了,又何必再辛苦她的阿哥编这么个不必要的头发,便自我安慰道,“神明应该会看在我们这么真诚的份上,不会怪我们不绑头发的。” “嗯。”烛渊将小银梳插到了龙誉发间,龙誉也忙站起身拿起木梳帮烛渊将披散在背上的长发理顺。 于是,只有静寂的大地为媒,空中银月为证,漫天璀璨星斗为烛光,见证一场极其平凡却无比深刻的婚礼。 最后,烛渊轻搂住龙誉,在她眉心落下一记轻吻。 这一吻,饱含他对她所有的温柔以及这一生的爱。 “阿哥,我们去床上打架吧?”龙誉踮脚吻住烛渊的唇,脸颊上难得地出现浅淡的绯红,“我不想我的阿哥编成和尚或者太监!” 164、秃驴变野兽 “阿哥,你是不是要憋成太监或者和尚了?”龙誉叼着烛渊的下唇,问。 烛渊挑挑眉,“太监不是憋憋就能成的,那是要见血光的,还有,其实和尚很多时候只是打着个秃子的名号,在遇到挡不住的事情时还是会秃驴变身毛驴。” 龙誉慢慢拧起了眉,似乎不能理解,“秃驴再长毛变成毛驴?阿哥所谓的挡不住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就比如说,秃驴怀里也有这么一个可人的阿妹粘着他咬着他的下唇,保证秃驴瞬间变身毛驴,或者瞬间化身禽兽也不无可能。”烛渊笑意浓浓,在龙誉面前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眸中欲望,头稍微往前倾,轻咬了龙誉的上唇一口。 “呕——我可才不会看上一头驴,我看上的是阿哥,嘿……除非阿哥承认自己是驴。”龙誉被烛渊这逗弄一般的动作弄得身体突地一抖,将他的下唇叼着往外拉了拉,笑问:“和尚憋不住了可以爆发变身,那太监呢?” “太监憋不住还是要憋着,就算憋不住他们也长不出根来,还能做什么?”烛渊对于龙誉的反应似乎很是满意,也不管自己的下唇被龙誉叼着往外扯的模样有多滑稽,含笑解释。 “中原人真是残忍,竟然能把男人变成不男不女的人,阿哥,那一刀切下去不得疼尿了?”龙誉似乎能体会到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一般,将眉心拧得紧紧的,“幸好我没有那玩意。” “……”烛渊的脸慢慢黑了,抬手轻拍龙誉的脑瓜,“阿妹,你是没有,可是我有,不要在这么美好的夜晚问我这种问题,我不是太监也没在中原,可回答不出阿妹的问题。” “也是,我没有,我的阿哥还有呢。”龙誉眨眨眼,松开了烛渊的下唇,低头往他们身体之间的地方看去,“阿哥,你的大兄弟可是牵系着我以后的美好日子的,不会被我吓住了吧?或者……憋坏了?” 烛渊眉毛抖了抖,“阿妹你说呢?让你也憋一个月试试?不对,连着之前的三个月那就是四个月,只怕不残也废了。” 小家伙,再这么胡扯下去他就真的残废了。 “阿哥,他还活蹦乱跳地在撑小帐篷,离又残又废还早着呢。”龙誉往前凑近烛渊的面庞,吐着得意的气,笑眯眯道,“阿哥,你是不是要化身毛驴了?” “这也是阿妹勾引的。”烛渊将额头抵到了龙誉额上,浅笑,“阿妹不是还要打架么?走嗯?” 会在这种难忍的时刻笑眯眯开玩笑的,这天底下只怕只有他一人了,可这也仅对她一人而言,他不想她有任何不乐意。 龙誉得意一笑,整个人蹦到了烛渊身上,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紧紧缠住他,用无赖的口吻道:“当然要打架,不过我要阿哥抱我去!” 龙誉这突地一蹦让烛渊险些往后仰倒,幸好反应快,稳住双脚的同时也抱住了龙誉的腰,以免她往下掉,眼神无奈却宠溺,“那就搂稳了,不要走上楼梯的时候摔下来把屁股摔开花。” “嘻嘻,那阿哥要抱稳我,我知道阿哥肯定不舍得把我摔了的,对不对对不对?”龙誉兀自兴奋地说着,一边将脑袋往烛渊颈窝里蹭,一边在烛渊身上往上蹭,寻求一个能稳稳牢牢扣在烛渊身上的姿势。 烛渊微微蹙起眉,眸中有隐忍之色,双臂将龙誉的腰搂得更紧,让她小小暖暖的身体更贴近自己,抑或说更贴近自己那滚烫的欲望之源。 龙誉有些不舒服地扭扭腰,也微微蹙起了眉,本是将头歪搁在烛渊肩上,因着这不舒服张口轻轻咬住了烛渊的耳垂,“阿哥,你大兄弟顶着我了,难受死了。” “……”烛渊沉了沉脸,抬脚走上了木楼梯,“那就到我背上来。” “不要,哼!”齿间微微用力,将烛渊的耳垂咬得更用力一分,暖暖的气吐在烛渊的耳孔里,让他那滚烫的xx更加滚烫难耐了,偏生龙誉还故意似的扭了扭腰,使得他将她的腰抱得更紧以防她乱动,与此同时两步并作一步大步往楼上跨去。 “阿哥,腰要被你箍断了。”龙誉佯装可怜兮兮道,烛渊闻言立刻微微松了松手,龙誉便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偷偷地得意笑了。 她不傻,当然知道烛渊身体的反应意味着什么,她要的也正是他这样的反应,因为她知道她这个月定然把他憋坏了,若是再把他憋下去,指不定真的会憋成太监了。 可她却又是幸福开心的,如此正证明了她在他心中有多重的份量,若他不是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着,绝不会为了她而委屈自己,她知道忍着这样的事情对一个男人来说也是需要勇气和毅力的,她本不想这么委屈他,她也想让他纾解纾解,可是她为了赶着缝制这对她来说堪比登天的新衣使得她已无暇心与他在床上被子里翻卷,为了这一天,岂止是憋了他,也快瞎了她的双眼。 她本不是什么会娇羞矫情的人,自然就不用再装什么害羞忸捏,该娇羞时可以娇羞,该豪放时,嗯……自然也要豪放的。 “阿妹,怎可如此挠人呢,嗯?”烛渊已来到床边,用双手撑着床面将整个上身倾在床面上,将龙誉背贴着床面躺好,俯身浅笑看着她。 “那我也只挠我的阿哥,别人我才不会去挠。”虽已到了床上,龙誉却没有把双手双脚从烛渊身上撤下,依旧紧紧缠着他,贴近他,“谁叫我的眼里只看得到阿哥呢,阿哥你说是不是?” “其实我也觉得阿妹会看上我这个白面小男人是一件稀奇的事情。”烛渊见龙誉没有松开他的打算,便捏了捏她的脸颊,“阿妹见过床上打架还穿衣服的么?还是说阿妹想穿着衣服和我打架?” 突然,龙誉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松开了烛渊,再猛地坐起身,因为身上挡着烛渊,自然而然地,额头便重重撞在烛渊的下巴上,疼得烛渊也跟着她的姿势站直了身,微微沉着眸光看着她。 “阿哥!我还没有换上新铺盖!”龙誉激动道。 “……”烛渊扶额,“大好时辰,不铺也行,浪费时间。(.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不行!那是我这三个晚上不眠不休特意为阿哥赶的!我可不想跟阿哥打架到半阿哥嫌弃床铺脏,这种事情想想就煞情调!”龙誉连忙反对,而后捧着烛渊的脸在他唇上吧唧亲上一口,讨好道,“阿哥,我这也是为你好,再说了,我这么辛辛苦苦地把新铺盖缝好了,今夜不用的话,那多没意义,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初衷的确是要今夜把新铺盖用了的,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不过是为了他而已,只不过……她之前没有时间铺也忘了铺…… “阿妹,我都要被你玩废了。”烛渊很无奈。 “阿哥最好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绝对最后一次!”龙誉又在烛渊唇上吧唧一口,“我发誓以后一定不会再虐待阿哥的大兄弟!” “……” 就在烛渊无奈间,龙誉飞快地冲到了小屋,抱了崭新的铺盖回来,动作极其利索地将旧铺盖卷到一旁,再迅速地将新铺盖铺好,最后抱着一只胀鼓鼓的枕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看着烛渊,蹭到他面前,眨巴着莹亮的大眼睛道:“阿哥,我只来得及缝好一只枕头……” “不要紧。”就在龙誉还没反应过来时,已连人带枕被烛渊带到了床上,隔着棉枕在烛渊压在了身下,只见烛渊的眉眼染上了浓浓的欲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只要有阿妹在,就算没有枕头,也无所谓。” 在烛渊如烈火般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一向极少知道害羞为何物的龙誉竟然觉得双颊有些许滚烫,使得她忍不住将手中枕头往烛渊面上压去,笑吟吟道:“阿哥你闻闻,有太阳的味道,那日阿哥上山锄地时我抓紧时机洗了晒了的,很香对不对?” 心砰砰直跳,虽然做好了准备,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和他做那种事情,可是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般让人……害羞…… 是因为今夜是他们真正拜堂成亲的日子吗?还是他近月来异常温柔的原因? “嗯,很香。”的确有太阳的味道,如她一般璀璨的味道。 烛渊轻轻推开了面上的枕头,还未瞧清枕头后龙誉的小脸,龙誉便一把抱住了他的身子,将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 烛渊微微一怔,眸光有些暗沉,“怎么了阿妹?不喜欢?” 若是她不喜欢,他便不会再有下一步动作,可龙誉只是摇了摇头。 “那是怕疼?”他可没忘记第一次的惨痛阴影。 龙誉还是摇了摇头。 烛渊已隐忍得额上有细细的汗珠冒出,抬手轻柔地抚弄着龙誉脑袋,“阿妹再只是这么摇头而不吭声的话,你的阿哥就真要废了。” 龙誉在烛渊怀里蹭了蹭脸,似是犹豫了许久才小声道:“阿哥,我,我突然觉得……羞人……” 烛渊明显一怔,显然没有料到龙誉会说出这样的话,而后像是压抑了许久般,开心笑出了声,将龙誉的脑袋揉搓得更厉害,“我的阿妹居然会觉得羞人,真是奇怪得很呢。” “不准笑!”龙誉又羞又怒,又张开了她的利牙小嘴,胡口就咬烛渊的胸部,没想到一咬就咬到了烛渊胸膛上那最敏感的部位。 “嘶——”烛渊身体猛地一颤,墨色的眼眸带着欲望迷离的浅笑,“羞人的阿妹却是这么热情呢?” 龙誉这才发现自己一咬就咬到了那种部位,惊得她连忙推开面前的烛渊,却在她推开烛渊的一瞬间,只见桌上豆油灯苗猛地一晃,屋子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大手将她搂进了怀里,那微凉却熟悉的气息就轻轻拂在她的耳畔,异常温柔,“这样阿妹便不会觉得羞人了。” 黑暗之中只闻愈来愈急促的喘息声和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伴随着清浅悦耳的银铃声响起,接着是冰凉如丝如瀑的发丝垂落到身体上的感觉,最后面红耳赤的龙誉将双手环到了烛渊赤裸的身上,已无人在意这一架是谁输谁赢,在意的只有云雨巫山,缠绵缱绻。 当晨曦的光不知漏进屋中几多时的时候,枕着烛渊手臂的龙誉慢慢睁开了眼,睡眼惺忪迷蒙,却在看到近在咫尺的烛渊的睡颜时屏住了呼吸。 她已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颜,却是每一次看都觉得有种安静的别样美,美得令周遭一切失色,美得令人窒息,与睁开眼眸的他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 他或许不知道,睡着的他没有一丝冰寒戾气,亦没有丝毫玩笑玩味,安静得近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安静得好像他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般,她喜欢这样的他,却疼惜这样的他。 他睡着时总是喜欢蜷着身子,好似在自我保护一般,唯有她躺在他怀里时,他才会平展着身子搂着她,不知是他怕她会不舒服,还是有她在他觉得安详,使得她总想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好好地疼呵着他,给他温暖,驱散他心中的不安。 然,此刻的他睡得很安宁,嘴角似乎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微微扬起的弧度令龙誉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抚摸,然而手指移到他的唇边时却没有抚上去,生怕把他吵醒了,只定定看着他迷人的睡颜,用指尖沿着他的面庞勾勒出他如剑般的眉,卷翘且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薄削轻抿的嘴唇,锋利却不失柔和的脸廓,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她喜欢她在意的她要呵护一辈子的。 可每每看到那如银华般的白发时,她的心还是止不住生疼,他已受了太多太多苦难,为何她还要让他来为她负担…… 龙誉想要抚摸烛渊脸颊的手在半空中颤抖,像是怕弄醒他似的迟迟没有抚到他的面上,而是抚到了他垂落在枕上的白色长发上,轻捧起一缕,放在手心轻轻抚摸着。 昨夜,只有天地为证,星月为媒,他们拜了没有高堂的堂,成了有见证的真正夫妻。 夫妻,夫妻,真是幸福的字眼,即便他们没有白头偕老的那一天,可是她爱他,她无怨无悔。 龙誉将烛渊的长发圈圈绕到了指上,放到唇边,在那指上发丝上落下一记轻吻,再圈圈松开,而后解下那还松松系在她发尾上的束发带,用牙齿将其用力咬做两段,分别执起自己与烛渊的一缕发丝,用半段束发带系到了一起,再稳稳地打了一个结。 看着那睡在掌心的一白一黑两缕发丝,龙誉轻轻笑了起来,用指尖将那绑系在一起的发丝分作三股,轻轻编了起来,然而,她一边编,泪水一边自眼角滑落,滴落在烛渊的手臂上。 不知是龙誉扯弄到烛渊头发让他醒了过来,还是她滴落在他手臂上的泪意使得他醒了过来,当他看到龙誉眼眶里的泪水时只是心下一疼,抬手,曲起食指拭掉她眼眶里的泪,柔情绵绵道:“阿妹怎么又哭了?让我怀疑阿妹的双眼最近是不是被水泡过了,是不是?阿妹?” “我高兴呗,高兴我嫁给阿哥了,高兴阿哥娶了我,我高兴不行啊?”龙誉白了烛渊一眼,笑得璀璨,然泪水却不断在她眼眶里泛滥,任烛渊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高兴也哭这么厉害?那若是伤心的话岂不是要哭瞎了?”烛渊虽是浅笑着,心下却心疼着,眼见无法止住龙誉的泪,便曲起枕在她脖子下的手腕,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搂进,将双唇贴在了她的眼眶上,将她滚烫的泪水尽数含在了嘴里,疼惜道,“蠢阿妹,哭什么呢?你这眼泪咸透了,可不美味呢。” 龙誉的眼眶又溢出了一滴泪,被烛渊亲吻住,无奈又心疼,使得他用双唇反反复复地亲吻着她的双眼,柔声低语,“乖,别哭了,留着点眼泪到我以后死的时候再哭。” 龙誉听到烛渊的话,不禁用额头用力撞了一下烛渊的鼻子,哼声道:“我才没哭,哼!” “是是是,我的好阿妹,你没哭,是我老眼昏花了没看清楚。”看到龙誉终于止住了眼泪,烛渊才抬手揉揉自己的鼻子,感叹道,“阿妹撞这么用力,是想把我的鼻子撞塌下来么?要知道鼻子塌了可是很丑陋的。” “阿哥你不要总是动,我越编越乱了!”龙誉在被子下用脚踢了踢烛渊的腿,语气有些不悦,烛渊这才注意到龙誉的双手一直放在他们身前,而她的双手指间正捏着他和她的头发,“阿哥你答应过我今日要帮我编头发的,现在就看好了。” “阿妹这是做什么?”看到龙誉指间那黑白交缠的头发,烛渊有些不解,然他还注意到了那散落在她胸前的长发后若隐若现的蓓蕾以及那诱人的香肩,使得他体内热血开始奔腾。 龙誉似乎察觉到了烛渊的变化,不由瞪了他一眼,用警告的口吻道:“阿哥别再让你大兄弟撑帐篷了,虽然我的腰不细吧,可是也快散架了,我到现在还累了,还想再睡呢。” 想来他真是憋坏了,昨夜简直就是化身猛兽,不过是一只温柔的猛兽,让她一次又一次体味到了那种羞人的欲仙欲死的味道。 “阿妹,我还没穿裤子呢,就是想撑帐篷也没帐篷来撑。”烛渊注视着龙誉,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因着昨夜大动作而变得温热的鼻息正慢慢变得急促,让龙誉不禁又瞪了他一眼,凶道,“阿哥你先看我编辫子!” “先?”烛渊笑意深深,揽住龙誉袒露在外的肩,不忘拉起被子帮她盖住,垂眸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微微点头,“好,那我等然后。” 龙誉编得很细心很专注,专注得好似连烛渊变得愈来愈滚烫的体温都没有察觉到,而烛渊只是安静地看着那在龙誉手中不断交缠在一起的黑白发丝,看她把它们细心地编为一缕细小而整齐的发辫,就像把他与她永远相连交缠在一起一般,使得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与感动,在最后龙誉拿起另半段束发带要绑住发尾时,烛渊拿过了那半段束发带。 “我来。”指尖轻触,龙誉便知晓他心中情意,点了点头,捏稳了发尾,让他把束发带一圈圈紧紧绕在了发尾上,再打了一个死结,“好了。” 龙誉高兴地将那约四寸长的小辫举起,而后用发尾挠了挠烛渊的脖子,再笑眯眯地凑进了烛渊的颈窝,紧紧搂住了他,高兴道:“阿哥好暖和!” “那阿妹想再更暖和一点么?”烛渊亦轻搂着龙誉,粗糙的大手开始在她的背上游走,龙誉想挣脱,却被烛渊搂得紧紧的,让她无处可逃,只能在他怀里扭,反抗道,“阿哥,你不能再当毛驴了,今天先暂时当秃驴吧好不好?” “这可不行,阿妹有见过毛长到一半叫人家缩回去不长了的么?”烛渊捏住龙誉的腰让她不要动来扭去,贴着她的耳畔吐着温热暧昧的气,“还有,阿妹你这么扭来扭去无疑是在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只会让我更快地变成毛驴。” 龙誉果然听话乖乖不动了。 “阿妹现在安静已经晚了,毛驴已经长成,要展现禽兽本性了。”对于龙誉的乖乖听话,烛渊浅笑出声,“而且阿妹昨夜不是还说要好好补偿我的么?怎么可以临阵怯场呢?” “不是临阵怯场。”一想到昨夜自己说过的话,龙誉便没了拒绝的理由。 “那是我弄疼阿妹了?”烛渊在准备发起攻城准备时突然停了下来。 “也不是。”她不疼,反倒……无耻地觉得挺舒服的。 “那是什么?”烛渊挑眉,语气有点冷,还有点看穿了龙誉心底小九九的味道。 “嘿嘿,没睡够,想再睡睡而已。”龙誉愈说愈小声。 “既然不是疼那就忙完了再睡,累了会让阿妹睡得更舒服的。”烛渊浅笑说着,俯身吻住了龙誉那还留着昨夜欢爱印记的锁骨,“早知如此,阿妹方才就不应该吵醒我。” 龙誉撇嘴,想用身体做无声的反抗吧,可谁知她的身体比她的心更先妥协,最后还是软绵绵地沉溺在了烛渊的温柔进攻中,因为交缠在一起被编成辫子的发丝使得两人总是不能相离得太远,烛渊想截断却被龙誉阻止,她说她喜欢与他在一起的感觉,不想要分开,烛渊则笑着说阿妹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只会让他更兽性大发,龙誉则搂紧他的脖子说只要是他,她都不怕,烛渊深深稳住了她的唇。 晨曦渐渐变暖,屋内缠绵升温,直至激情过后龙誉再也支撑不住袭来的倦意,枕着呼吸急促的烛渊的臂弯窝在他怀里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烛渊轻搂着熟睡的龙誉,却再无一丝睡意,良久,轻轻拿开了龙誉搂在他腰上的手,慢慢坐起了身,却一时忘了他们的头发还缠在一起,因起身而被牵扯住的发丝使得龙誉嘤咛一声,虽然烛渊已经迅速矮下了身不让发丝再牵扯到龙誉,可龙誉还是将疲乏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儿。 “阿……哥?”倦意蒙蒙中,龙誉先是用手按住了被发丝拉扯而生疼的头皮,而后在看到半撑起身的烛渊时便又摸索着搂住了他的腰,迷迷糊糊道,“我不要阿哥走。” 烛渊轻轻抚摸着龙誉的长发,温和小声道:“阿妹不是想快些把秧苗种到田里去么?我要去看看我们的田垄可以种下秧苗了没有,我不去哪儿,很快就会回来的,阿妹睡一觉起来便能看到我了。” “秧苗?嗯……那阿哥早些回来,不要再像前两天那么晚回来,我怕阿哥不回来了。”龙誉困倦迷蒙的双眼依旧只能睁开一条缝儿,虽然她极力想要睁开。 “阿妹放心好了,我会赶早回来的。”烛渊的眉眼刹那变得温柔。 “嗯,阿哥还要记得回来给我编头发的。”龙誉迷迷蒙蒙的状态下还不忘烛渊欠她一根辫子,看到烛渊点头才收回自己搂住他腰身的手,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烛渊隔着她额前的碎发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只见他左手食指轻轻一勾,他们那被编绑在一起的发丝便被平齐割下,烛渊将那一条四寸长的小发辫放在手心里轻轻抚了抚,最后将其放在龙誉微微打开的手心里,龙誉立刻握紧,咂咂嘴,翻了个身,沉沉睡了去。 烛渊嘴角的浅笑渐渐归于凉淡,穿好衣裤,照着那日龙誉给他缠布帽的方法把他那一头白发遮到布帽下,洗漱完,到厨房里拿了一只龙誉昨天弄的白馍锅贴,再拿了一把锄头,一边吃一边离开了木楼,然而他去往的方向不是屋后山的田垄,而是往村中的方向走。 龙誉醒来时太阳已西斜,漏过微掩的窗户正正好照在她的眼睛上,使得她在睁开眼的时候不禁抬手挡道眼前,以遮住这刺目的光线。 一抬手,她便瞧见了被她握在手心里的他与她的发丝编就的小发辫,笑吟吟地将小发辫捏在手里,对着那刺照到她眼上的阳光举起,看阳光将那银白的发丝染得近乎金黄,耀眼而温暖,不由笑得更开心。 然而屋内静悄悄,龙誉唯闻她自己的呼吸声,窗外偶尔传来风拂树枝树叶发出的飒飒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龙誉将小发辫再一次在手心里握紧,揉揉眼睛,对着空静的屋子轻唤了一声,“阿哥?” 屋内依旧安静,没有应答之声,更未见烛渊的身影出现。 “阿哥!?”龙誉猛地从chuang上坐起身,眸中有难掩的紧张,然而只有她的声音在屋子里浅浅回荡再瞬间消散,没有那一向带着玩笑的声音回应她。 龙誉连忙冲下chuang,正要往屋外跑去之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未着片缕,微微垂眸便可瞧见他在她锁骨胸前留下的印记,脸色微微泛白,匆匆将衣裤套在身上,鞋也未穿,绑腿也未缠,甚至连赤着脚就往外冲,然她冲出去之后又冲了回来,冲到小屋里拿起昨日他送给她的木梳,与那根小发辫一齐紧紧握在手里复往外跑。 她不知她为何会如此害怕,害怕他不在身边,害怕他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她只是睁开眼没有看到他而已,她也模模糊糊地记得他说过他会很快回来,可她还是莫名害怕,她知道,是因为那日在山市听到的那些话。 她如今竟不知自己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她只是想不顾任何后果地与他一起离开圣山,离开那个带给他一切苦难的圣山而已,可她却没想过会因此而让苗疆百姓恐慌,让苗疆陷入惶惶之中,那是她最爱的苗疆,这是她最爱的人,她不想苗疆受苦难,她更不想他再受苦难。 而她之所以会选择安平这个深山中的小村寨,不仅是因为安平远离苦难,更是因为安平远离那给他带来苦难的地方,远离王都,圣山,以及那时常都会谈论到王都或者圣山的地方,这样才不会让他想起那些不堪去回忆的过往,她想要他把过去的苦难淡忘,她想要他安安然然开开心心地走完这一辈子。 她不想他是什么大祭司,那只会把他束缚在过去的悲伤中,可他却又是能让圣山安稳,让整个苗疆安神的圣山大祭司,她亦不想苗疆再遭受任何苦难。 她也知道的,他从不在意什么,即便苗疆覆灭他也不会在意,他无谓生,也无谓死,这个人世于他来说,可有可无,可他对苗疆来说不是可有可无,对她来说更不是可有可无。 若他真是苗疆的神,那她—— 不!不能!龙誉突然被自己脑子里一闪而逝的想法震惊住,脸色煞白,紧紧咬着下唇用力摇头,想要驱散自己心中的这种想法。 她不可以也不能这么自私!他在这儿过得很开心,是她在圣山从没见过的开心,即便他嘴角边上的笑容仍旧是三分懒散七分虚假,可她却看得出,他眸中的笑意却在一日日加深,与在圣山时他那只有冰凉与冷意的眼眸完全不一样。 即便在这儿只有他们两个人,即便村民还不能接受他们,可她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他像普通男子一样,会拿起锄头,会走进田垄,会弯腰锄地,会上山劈柴,会到河里挑水,还会修补屋房,这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他不再是那个终年只坐在蚩尤神殿里拿着蓍草卜算着世间万物命途,高高在上又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祭司。 是她一天天看着他的变化,他第一次拿起锄头时那滑稽的模样她记得,他第一次割草拿反镰刀的黑脸她记得,他第一次担起扁担摇摇晃晃的模样她也清楚记得,她更记得他冰凉的眉眼一天天一点点融入温馨与暖意后的笑容,温柔似风,干净似水,纯净得仿佛容不下一丝沉淀,令她心悸。 她想就这么一直一直下去,做真正的安平人,永远住在在深山之中,远离一切世俗,远离一切繁杂,在这儿落户,在这儿扎根,在这儿绵延世世代代。 他们,可以吗?抑或说,她可以吗? 龙誉慌乱地往屋外跑,没有注意到楼前的小块方地上没有了她三天前种下的嫩绿秧苗。 龙誉是在他们的那一块田垄里找到的烛渊,已是即将日薄西山时分,烛渊双腿裤脚别到膝盖以上,双脚埋在泥水里,露出那一小截白皙的小腿,在黄褐的泥水和黑色的裤管间显得异常突兀,此刻他右手里握着一把翠绿的秧苗,正半弯着腰用左手将秧苗插到田里,而他面前的田里已经七倒八歪地插好了好几排的秧苗。 龙誉站在田埂上看着这一幕,顿觉鼻尖酸涩得紧,竟又是不争气地想要落泪,使得她不得不用手背用力搓搓眼眶,以防眼泪冒出眼眶。 “阿哥!”龙誉站在田埂上冲烛渊大声喊,烛渊这才抬头看她,而后站直腰,向她走来,在看到她赤裸的双脚和身上乱糟糟的衣衣裳时,眸光不禁沉了沉,“阿妹就这么跑出来,不怕石子再刺破你的脚底把你刺成瘸子么?” 龙誉却不管,也不嫌弃烛渊身上有脏污的泥点子,张开双臂就搂上烛渊的脖子,撒娇似的笑着,“有阿哥在,我不用担心自己变成瘸子的,阿哥是不会让我变成难看的瘸子的!” “阿妹又在这田垄之上做出这么热情似火的举动,就不怕再把哪个过路的小姑娘给吓着了么?”烛渊浅笑,因为双手满是泥水且还拿着秧苗,没有回搂住龙誉,只是柔淡地看着她。 “我搂我男人,怕什么?”龙誉挑挑眉,“就算我和我男人在这儿野合,也没人管得着我。” 烛渊也挑挑眉,“啧啧,阿妹想野合?这儿?阿妹的口味怎么瞬间飙升了?” “对呀,就是这儿,怎么样,阿哥要不要试试?”龙誉笑着伸出舌头,在烛渊薄薄的唇上轻轻舔了一舔。 烛渊看看龙誉,再看看身边的田埂身后的水田,嫌弃道:“还是不了,太脏,而且我没有表演给别人看的癖好,若是阿妹想,晚上闲了我们再接着打架。” 烛渊的话还没说完,下唇又被龙誉咬住,只见龙誉凶狠地瞪着他,凶道:“阿哥,你忘了你今天出门之前跟我说了什么了吗?” “忘了。”烛渊看着龙誉凶神恶煞的神情,一时起了逗弄之心。 龙誉本是生气地想把烛渊推到水田里,可想想还是算了,这衣裤脏了还是需要她洗,她就别给自己找事了,而看着烛渊浅笑吟吟的眉眼使得她这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放过了烛渊的下唇,也松开了他的脖子,将自己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拢到身前,抓起一把在他脖子上挠了挠,佯装委屈道:“阿哥答应过我今天给我编头发的,也说好了在我醒来之前出现在我面前的。” 烛渊知道龙誉在佯装,还是笑得温柔,“阿妹不是在意这些秧苗在意得紧么?我瞧着要是再不把它们挪到这田里来,就不是苗而是草了,那样阿妹岂不是要伤心死?” 龙誉看看烛渊手里的秧苗,看看他泡在水田里的双腿,再看看水田里那东倒西歪的秧苗,最后再抬头看看他的眼睛,眨眨眼问道:“阿哥会插秧?” “不会。”烛渊回答得诚实,“虽然我不会,可是我还有一张嘴,再不济我还有一双眼睛,问不会也看得会,我又没有阿妹蠢,对吧,阿妹?” “阿哥去问了村里人怎么插秧!?”龙誉吃惊。 “嗯,阿妹不相信?”烛渊眉眼温柔。 龙誉笑着用力摇了摇头,张开手又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夸赞道:“我的阿哥好棒!” 一向从不愿开口与别人多说一句话的他竟然会独自去向村子里的人请教,请教怎么插秧!?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开始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安平中人了!? 他如此大地转变,对她来说,怎是一个“欣喜若狂”了得,虽然他插下的秧苗必须要她返工一回,可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她很开心很满足了。 “阿妹,我身上很脏的。”对于龙誉这突来的热情激动,烛渊有些不解。 “脏就脏,我不嫌弃,就算阿哥变成泥人我也不嫌弃,我又不是阿哥,那么爱干净。”龙誉无所谓地在他怀里蹭了蹭,而后握住了他满是脏污泥水的双手,拿过他手中的秧苗,笑望着他,“阿哥,你这样的速度弄到明天都弄不完,你歇着,我来。” 烛渊眸光如波一晃,柔柔暖暖,微微俯身,也学着龙誉平日里最喜欢的动作,轻轻咬住了她的下唇,松口之前不忘轻轻舔上一舔,“阿妹这样会把头发全部弄到泥水里,阿妹既然都把梳子揣来了,不是想让我帮阿妹编辫子么?” 他承认,就他这连勉强都算不上的插秧水平和速度,只怕弄到明天都弄不完。 龙誉听闻烛渊的话,抬手就要拢住肩上的长发,却被烛渊捏住了双手,有些无奈道:“阿妹你不嫌弃你的手脏,我都嫌弃你的爪子脏,到这边来洗手。” 小小的沟渠旁,蹲着两个身影,本是烛渊牵着龙誉走到沟渠边,蹲下后却是龙誉细心地帮烛渊洗净手,细心得就是连指甲缝里都一齐帮他清洗干净,烛渊看着龙誉细心的动作,眼里有说不尽的柔情。 最后,因着身高缘故,龙誉连坐都不必坐,烛渊用尽自己最大的本事编成了一条还能勉强入眼的长辫。 毕,烛渊将龙誉鬓边的几缕碎发替她别到耳后,眉目温柔,“我喜欢阿妹绑辫子的模样,盘发什么的,不适合阿妹,阿妹还是这样漂亮。” 这样的日子很暖,却不知能撑持多久。 ------题外话------ 大叔写得已经很纯洁了,还是黄条一脸,伤!改死我了! 165、你媳妇长得可真俊 又是晨曦洒照的新一日,龙誉拼死拉着烛渊去参加那个妇人盛情相邀的她大女儿的婚礼,或许是龙誉救了老奶的缘故,或许是这几日烛渊出现在村中的缘故,又或许是什么其他的缘故,这一日,村民对他们虽还对他们有些疏远,可却有挺多村民前来与他们相谈几句,问他们有秧苗了没,种到田里了没,要是再不种的话就要赶不上收割的时日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对于村民们这突来的亲切,龙誉有惊讶有不解,却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异常开心,笑眯眯地回答说前几天种下了,又有村民交代他们记得多多注意山上的野猪一类,道是那片田之所以荒废着就是因为这些糟践庄稼的东西时常出来捣庄稼,要是让它们把田给毁了的话,他们这个冬日只怕会难度日的,龙誉则时不时点头道谢,说他们会多多注意的。 还有妇人询问他们这些日子过得如何,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到村子里面找大伙就好,龙誉正不解这些前几日还避他们如蛇蝎一般的妇人怎么突然这么这么的热情时,许是看到了龙誉面上的惊讶,有个妇人则看了烛渊一眼后笑呵呵地对龙誉解释说,阿水兄弟帮她家那口子接好了腿骨,正寻思着改日登门道谢呢。 龙誉愣住,不可置信地慢慢扭头看着烛渊,此刻不远处一名臂弯里挎着竹篮的妇人也正看到烛渊,而后一脸笑意地朝他们走来,先是打量了龙誉一眼,才笑呵呵对烛渊道,阿水兄弟,你媳妇长得可真俊,还说她家木娃今儿不吐了,身子也不滚烫了,正打算吃了酒就去道谢的,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你。 妇人说完,连忙将挎在臂弯里的竹篮取下,递给烛渊,再伸到一半的时候想想不对,还是递给了龙誉,还说了一句,俊妹子,拿着呗。 龙誉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妇人便将竹篮塞到了龙誉怀里,龙誉心中的惊讶已不能再用震惊来形容,而她竟还看到烛渊冲面前的妇人们微微笑了,让那些原本还笑呵呵的妇人瞬间脸红,又因着龙誉在旁不好意思与烛渊再多说什么,只笑说着自己寻桌坐去了。 龙誉还瞧见有妇女或者姑娘们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时不时抬眸偷偷瞄烛渊一眼,最后在看到烛渊身旁龙誉凉飕飕的眼神时连忙收回了目光。 龙誉笑吟吟问烛渊,“阿哥,我还不知道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阿水呢?” 烛渊但笑不语,龙誉有些牙痒痒,正要继续发问,主人家便热情地迎了上来,热情的絮絮叨叨打断了龙誉憋在嘴里的话,接着又热情地领他们入座,面对满桌亲切的村民,龙誉在桌下狠狠地掐了烛渊的大腿一把,将所有的话先吞回肚子里。 可不管如何都好,他能自然平和地与村民相处本就是她所期待的,原本她还苦恼地想怎么才能让他如寻常人一般融入到村子中来,却没想他的速度竟然比她还快。 只是她不知,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她。 而这一天,虽然总有令龙誉不喜的目光围着他们打转,可总的来说,她还是开心得无与伦比的,以至于离开婚宴后她都是开心得蹦跶着村东他们的小木楼走,让她一时都忘了她要问烛渊的话。 半途中,烛渊曾有过稍加驻足,似乎在思量着什么问题,最后还是抬起脚步跟在提着竹篮在前蹦跶的龙誉身后继续往村东的方向走。 于是在龙誉的“严刑拷问”下,烛渊把事情“一一交代”了,道是不过是发觉村中无巫医帮把手罢了,龙誉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脖子说阿哥真好,可是阿哥为何会到村子里去?烛渊则只是笑而不语。 自他们从山市回来的第十日,天空滴答滴地下起了温润润的春雨,龙誉一边乐呵呵地想着田里的庄稼会长得越来越好,一边在厨房里慢悠悠地为烛渊准备早饭,可当她笑呵呵地捧着大陶碗的热粥躲着雨跑到楼上屋子时,却没有看到烛渊的身影,使得她连忙搁下陶碗转身就要冲到屋外去找。 而她才冲到屋外走廊时,便瞧见不远处的雨帘中走来一个身披蓑衣的熟悉身影。 “阿哥!”龙誉哒哒哒踩着木梯跑到楼下,站在不断滴水的屋檐下神色紧张地等着烛渊走来,烛渊在看到龙誉时也加快了脚步,很快走到了屋檐下,看到自屋檐不断滴落到龙誉肩膀上的水滴晕湿了她整个肩头,没有在屋檐下多做停留,踩着木梯大步走上了二楼。 “阿哥,这还是大早上的,还下着雨,你到哪儿去了?”龙誉紧步跟在烛渊身后,生怕烛渊会丢了似的,在烛渊拿下头上斗笠时,替他取下了肩上蓑衣挂到了墙上,一边用袖子替他擦拭脸上的雨水,再看看他半湿的衣裤,一边蹙眉道,“阿哥快把鞋脱了,我去帮你拿身干净的衣服换了。” “阿妹。”就在龙誉转身要到屋里拿衣服时,烛渊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龙誉不解地转回身时,眼前兀的出现了一个小臂长短,手腕大小的东西。 那是一个站着吹箫模样的陶人,虽然整个小陶人没有釉彩而只是泥质本身的颜色,却也能清楚的看得出这是一个女子的模样,窄肩细腰,露肚脐半袖短衣,短百褶裙,长发绾成长辫,斜倚肩头,眉目含笑,那开心的笑容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即便仍能清楚地看得出捏这个泥人的人手艺生硬且有些拙劣,即便这陶人和她那日在山市看到的小陶人相比,不论手艺还是样貌都相差甚远,可龙誉觉得这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陶人。 此刻小陶人被烛渊拿在手里,看着龙誉怔愣的模样,只是拿起了她的手,将小陶人放到了她手心里,佯装无奈笑道:“啧啧,我花了这么多精力才做成的陶人,阿妹连碰都不碰一下,让我情何以堪呢?” 龙誉小心翼翼地将小陶人捧在手心里,细细打量着,轻轻抚摸着,像是抚摸爱人一般,动作轻柔且包含爱意。 她终于明白了他这些日子总是独自出去是为了什么,也明白了他衣服上总是站着泥点子回来是为了什么,甚至也明白了他走进村子与村民交谈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那日在山市时,她在泥人小摊前的停留,是因为她眼里没有掩藏的对小泥人的喜爱。 这就是阿哥,她爱的阿哥,爱她的阿哥。 “怎么,阿妹不喜欢?”烛渊状似忧伤地轻叹一口气,伸手就要拿过龙誉手中的小陶人,“阿妹既然不喜欢,那就让我把它扔了吧。” “谁说我不喜欢?”龙誉一把拍掉了烛渊的手,用力瞪了他一眼,才又摩挲着手中的小陶人,垂下了弯弯的眉毛,“只是觉得它自己太寂寞了,难道阿哥不觉得就只有它自己,不孤单吗?” 于是龙誉就看到烛渊变戏法似的,又变出了一个小陶人递到她面前,龙誉吃惊,眨了眨眼,将那后来出现的小陶人一并握到了手中。 龙誉握着那后来的小陶人细细端详着,一样土质色泽,不过比她手中之前那个姑娘模样的小陶人高了一个半头的高度,左衽上衣,宽脚长裤,及腰长发松松绑在脑后,额前一弯新月,剑眉薄唇,俨然男人的模样。 “这样阿妹可还会觉得它孤单?”烛渊浅笑。 龙誉笑吟吟地将两个小陶人并在一起高高举起,对着光亮慢慢转着细细看着,忽而嘴角的笑容出现了裂缝,慢慢转头看向烛渊,“阿哥,你为什么把你自己捏这么漂亮,把我捏这么丑?” “就像阿妹所说的,单单有阿妹的小泥人会让它孤单,那为了不让它孤单,我就再捏了一个我,一个是先捏的,一个是后捏的,自然是后捏的要比先捏的漂亮,更何况,阿妹比我,确实还是差点的。”烛渊好言好语耐心解释,却不想又被龙誉咬了下唇再咬了脸。 “阿哥,捏这个难吗?”龙誉黏在烛渊带着湿意的怀里,看着手里的两只小陶人,轻声问道。 “对我来说,我觉得还是有些难的,没把阿妹捏得脸歪鼻子斜就算好的了。”烛渊想到龙誉这个小陶人是他捏了不下十次才捏好的不由有些想叹气,“本想晚几日上了釉彩再给阿妹的,偏逢落雨,只能取回来给阿妹了。” 龙誉搂住了烛渊的腰,烛渊轻轻抚抚她的脑袋继续道:“村里有个捏陶烧窑技艺很好的阿公,我算是去‘拜师学艺’去了,好在烧的陶人没到让阿妹看了就想吐的地步。” “阿哥,我很喜欢很喜欢!”龙誉将脸贴在烛渊的胸膛用力摇了摇头,这是他亲手做的送给她的东西,那,“阿哥,这是不是就算阿哥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烛渊微微一怔,垂眸看龙誉,他倒没想过这种问题,不过是在山市见着她喜欢那些小陶人,想亲手为她捏两个而已。 “哈,阿哥不说话,那我就当是阿哥默认了!”龙誉笑嘻嘻地将小陶人高举着在屋子里蹦跶,最后又蹦跶回烛渊面前,昂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干净而天真的笑容,“我要好好留着,留给以后我和阿哥的娃娃看,留一辈子!” 只是开心中的龙誉没有注意,当她说到娃娃的时候,烛渊墨色的瞳眸猛地缩了缩,有阴沉在眸子里一闪而逝。 “许久未听阿妹吹夜箫了,阿妹吹一曲给我听如何?”烛渊尽力平复龙誉方才那句话带给他的惊悸。 “嗯!”龙誉用力点了点头,将陶人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却是拉起了烛渊的手腕,“那阿哥要先换衣裳先把粥给喝了。” 箫声,雨水,屋檐水滴声,悠悠扬扬。 日子静静如溪流水淌,温馨如和风暖阳,送了春,迎了夏。 又到了大雨滂沱的季节,雨打新荷,冲刷得树木哗啦啦作响,暗黑的天际偶有白光乍起,划过天际,似乎要将整个苍穹生生劈开,雷声隆隆震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风声雨声雷声。 每每这时候,龙誉总是趴在窗棂上看大雨冲刷眼前的一切,看雨势白茫茫看不到远方,总是免不了担心田里的禾苗会不会大雨打坏,而烛渊总是在床上睡得舒爽,不忘感慨放着这么好睡觉而不睡觉的人是小蠢瓜,龙誉则是每一次都扑到他身上啃他咬他,接着就是床上打架。 打着打着,龙誉总会想起第一次见到烛渊的那个夜晚,感慨她在见到烛渊之前还没见过比女人还白的男人,烛渊则感慨龙誉第一次见他就给他下断肠蛊要取他性命,龙誉则嘿嘿笑着把他压到身下,笑眯眯在他薄薄凉凉的唇上吧唧一口,说这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 烛渊则将嘴角勾得弯弯,说这不是不打不相识,而是不打不相恋,龙誉笑着将脸埋到他颈窝里抱着他在薄被里翻来滚去。 转眼,又送了夏迎了秋。 龙誉知道那一天总会到来,可她却不知道那一天会是在这样一个美丽金黄的收割时节到来。 对于那一天,她拼命抗拒着,却又隐隐期待着。 ------题外话------ 叔觉得叔要残废了,脑脱水残废而死。 166、管好你大兄弟 “阿哥,起床。”龙誉站在床边,看床上仍旧兀自睡得舒爽的烛渊,抖了抖眉毛,语气极不和善。 烛渊像是没有听到龙誉的话一般,拉起被子挡住了脑袋,往里翻个身,连眼都未睁开过,任龙誉在床边眼角一直抖。 龙誉捏捏拳头,踢了脚上的鞋子踩到床上,张腿,猛地坐到了烛渊腰上!成功地让烛渊睁开了眼睛。 “起来!今天绝对不会再让你偷懒!”龙誉怒气汹汹,掀开了烛渊挡在脑袋上的被子,不忘用脚跟再踢踢他的腰,催促他快些。 “阿妹这是要毁了你以后的幸福日子么?”烛渊转回身,平躺在床面上,看着坐在自己腰上的龙誉,浅笑挑眉。 “这和我以后的幸福日子有什么关系?”龙誉歪头不解,又在烛渊腰上轻踹一脚,“阿哥你别想再忽悠我不去割稻子,快点起来!” “阿妹,床上打架要靠腰的,腰是重要武器,要是连重要武器都毁了,还怎么有幸福日子?”烛渊将双手枕到了脑袋后,以一副慵懒之态看龙誉,口吻却是十分的语重心长,“阿妹现在对我的重要武器又坐又踢的,岂不是在毁了阿妹你自己日后的幸福?” 龙誉一怔,立刻凶狠地扑到烛渊身上,惹得烛渊好心情地浅浅笑出了声,龙誉喜欢烛渊的笑声,听着他好听的浅笑声心中的火气也消了大半,用力提了他的衣襟将他扯了起来,面上依旧凶道:“那今天先把腰用到割稻子上去,快点起来!再不起太阳就晒你屁股了!” “阿妹在我身上,要晒也先晒阿妹的屁股。”烛渊笑吟吟,不疾不徐的模样。 “……”龙誉又怒了,扬起了紧握的拳头,“阿哥,你再不起床,在这么赖着嘴贱,我就揍你!” “反正我是看不到我的脸,阿妹若是觉得面对一张肿大的脸是一件美丽的事情的话,拳头就只管往我脸上来吧。”烛渊无赖地说着,还将脸往龙誉的拳头慢慢靠近,龙誉气得拳头直抖,张嘴在他左脸颊上用力再用力地咬了一口,而后气愤地哼了一声,从他身上起来,跳下了床。 烛渊轻轻“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再龙誉跳下床之后抬手轻轻碰上了自己的脸颊,有些哀愁道:“阿妹下嘴可真是狠,破相了,难道阿妹要我顶着这么个牙印出门上山割稻子?” “那是阿哥你活该。”龙誉又用力哼了一声,一边在床尾后放着的竹箱里翻找烛渊今天要穿的衣裳,翻到一半想想不对,又跑到屋外拿了他昨日穿过的还未洗的衣裳,搁到床头旁的凳子上,念叨道,“割稻子很多灰尘,会很脏的,就不穿干净的衣裳了,阿哥还是先将就着穿昨天的衣裳吧,晚上回来了洗了身子再换干净的衣裳,来,我的阿哥大人,我伺候你穿衣。” 烛渊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只定定看着龙誉的一举一动,似有些出神,白皙的面庞上两排红红的牙印让他的模样瞧起来有些好笑,龙誉在抬头时第一眼便看到烛渊左脸颊上那显得愈来愈红的两排牙印,顿时乐了,抬手环住了烛渊的脖子,笑眯眯道:“阿哥,你看你吧,平日里走出去总有姑娘对你两眼放光的,还不管老的少的,然后阿哥顶着这两排牙印出去呢,就明明白白的宣示你是我的,让她们以后都不敢再往你脸上瞧,哈哈,多好!我不嫌弃阿哥丢人的!” 这半年来,他们已和村民相处的很融洽,又或者说烛渊比龙誉和村民相处得还要融洽,虽然大伙都知道他们是夫妻,可还是总会有桃花样的目光频频往烛渊身上飞,那意思就是不能成为夫妻多看几眼也好,也时常有羡慕的目光往龙誉身上飞,使得她总是觉得异常郁结,总是咬着烛渊的下唇泄愤说,她长得也不比他差到哪儿,凭什么羡慕的眼光总是飞她身上!?烛渊则总是每次都笑吟吟地说,这就是脸的问题,证明他的脸比她好,时常惹得龙誉怒火中烧。 “阿妹的意思说我老少通吃了?啧啧,我的口味还没有这么多样,我顶多只喜欢阿妹这盘菜的口味而已。”龙誉的动作让烛渊从出神中回过神来,眼神浅淡,仍旧带着些许慵懒的味道,在薄薄的晨曦中显得愈发迷人,使得龙誉一时看得有些出了神。[.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阿妹这是看自己在我脸上盖的大印看出神了么?”烛渊用食指轻轻点点龙誉的脸颊,笑意深深,带着些许报复的小味道,“怎么,阿妹也想我在阿妹脸上盖一个同样的大印么?我也绝对不会嫌弃阿妹丢人的。” 龙誉看到烛渊眸中小报复似的笑意,连忙松开了自己环在他脖子上的双手,正往后退开之时却被烛渊突然抓住了手腕,将她拉回了怀中,捏着她的下巴就凑近她的脸颊。 “停停停!我不要盖阿哥的大印!丑死了,走不出门的!阿哥不嫌弃我丢人,我自己嫌弃我丢人!”龙誉挣扎,要在脸上顶着两排红红的牙印出门见人,她才做不到,丑死了还丢死人了,只会让人往那种事情上联想,想到就羞煞死人了! “那可不行,既然丢人就一起丢人,谁让阿妹这么一大早就激动地给我盖印呢?”烛渊擒住龙誉乱挠的双手将她在怀里箍好,作势就要咬上她的脸颊,而呜哇喊叫的龙誉发现脸上没有传来那羞人的轻疼,烛渊那薄凉的唇轻轻点到了她的鼻尖上,继而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双臂紧箍得她心跳愈来愈快,呼吸愈来愈紧促。 “阿哥?”龙誉有些怔愣,只因烛渊这个突来的紧窒拥抱。 他的拥抱从来都是轻柔的,从没有像现下这般将她搂得紧得她整个身子都觉得疼,紧得她险些连气都快喘不上,紧得让她觉得他似乎想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阿哥,怎么?”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突然想抱抱阿妹而已。”烛渊稍稍松开了自己紧搂着龙誉的双臂,没有将她从怀里松开而是轻轻搂着她,将下巴轻搁在她的肩上,轻轻淡淡地吐着气,“突然被阿妹从被子里撬起来,还有些累,回不来神。” 龙誉抖抖眉,“阿哥你这是装的吧?你昨儿可什么都没有干光坐在田埂上歇着了,还累?” “阿妹,情调,情调懂不懂?”烛渊忽然曲起食指轻轻敲了敲龙誉的脑门,啧啧无奈道,“小蠢脑子不知道早晨醒来是最适合装情调的时候么?” “我现在只知道要赶着去割稻子,不知道什么情调调情的,阿哥你要是再这么无赖着不起床的话,我就真揍你了,或者在你右边脸上也盖上我的大印。”龙誉没好气地斜睨着将脑袋搁在自己肩上的烛渊,话才刚刚说完,烛渊便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吐了吐气,柔柔的气息挠得她身体猛地一抖。 烛渊得意一笑,在龙誉耳边暧昧吐气,“阿妹。” 龙誉垂眸,向下睨了一眼,突然在烛渊身体某处的小帐篷处轻轻拍下一掌,黑着脸道:“阿哥,大早上的,管好你大兄弟,别乱撑帐篷。” 烛渊身体最敏感处被龙誉这么轻轻一拍,虽然动作很轻,还是让他身子不受控制地猛地一跳,这回轮到龙誉得意笑了起来。 “阿妹,你要是把我大兄弟打坏了,我就真的变成太监了。”因着龙誉的动作,烛渊微微蹙起了眉,而后还是浅浅笑了,“之所以大早上的就撑帐篷,完全是因为我的阿妹太迷人了。” “阿哥,我这都穿得好好的了,你也能变身毛驴?不对,是变身禽兽?”龙誉有些惊讶。 烛渊微微一怔,而后眼睛看向龙誉的锁骨,再慢慢往下,笑得更深了,“阿妹,我都没说什么呢,阿妹这是想哪儿去了?” 龙誉顿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又揪住了烛渊的衣襟,凶道:“阿哥你能不能少废话两句赶紧穿衣起床!?” “呵呵,我最是喜欢看阿妹生气的模样,可爱有趣得紧。”烛渊一边慢慢悠悠地说着,一边拿起放在床头旁的衣裳往身上套,目光在掠过龙誉身上时在她的头发上停留,变得柔和,“阿妹,今儿我帮你梳头如何?” “那当然好。”龙誉嫌弃烛渊穿衣服的动作太慢,自己动手迅速地替他穿好衣裳,还帮他系好裤腰带,最后端坐到了窗边的凳子上,催促道,“阿哥帮我梳好后,换我帮阿哥梳,快些,不然今天还是忙不完,我们不能这么丢人,割了三天还割不完那一小垄的地。” 烛渊但笑不语,接过龙誉递给他的木梳,一下一下地替她轻轻梳着已经长及臀部的长发,一边听她念叨说到村里哪户人家去舂谷子,然后打些白面,还有就快到山市的日子里,要去一次山市为好,还有她为他纳的鞋子今夜就能纳好了,明天他就能换上新鞋了,直到他为她编好了辫子,她为他缠好了头巾,她才将她的絮絮叨叨打断,先跑到楼下厨房拿镰刀去了。 龙誉拿着镰刀从厨房出来时,烛渊已在楼下等她,正要往他们的庄稼田走去时,远处有一个人影在向他们跑来,近了才瞧清那是村中一个名叫出九的青年。 “阿水兄弟,阿水妹子。”出九跑到烛渊和龙誉面前,有些粗粗喘气,不敢多看在他眼里漂亮如仙子一般的龙誉,只打了一声招呼后便看向烛渊,憨厚笑道,“阿水兄弟,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这半年来你帮里咱村子不少忙,大伙都很是感激,眼瞅着村中祭祀的日子就要到了,巫姑阿奶想请阿水兄弟到她那儿一趟,具体什么事儿我也不知道,只是巫姑阿奶让我来唤唤你去一趟。” 龙誉听着是巫姑有请,想着他们初来安平时是巫姑帮了他们的大忙,若不是巫姑寻常日子不见人,她早要亲自去感谢了,如今竟是能见到巫姑,龙誉自然觉得高兴,正打算放下这一日的农事与烛渊一道前去,却被出九拦住,听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巫姑只请烛渊一人过去,便作罢了,心里愤愤地想今日又让这个白面小男人偷懒了。 烛渊像听到龙誉的心里话一般,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跟出九向村子里走去了,龙誉则拿着镰刀愤愤地下地去了。 只是龙誉没有发现,在她身后,有一个极小极小的影子在跟着她。 ------题外话------ 明天万更吧万更吧! 167、我为阿哥而生 庄稼地里忙得热火朝天,村子里却宁静非常,便是寻常追逐嬉闹的小儿都跑到田埂上去玩儿了,浓浓的秋意和着田垄里的热闹,更显村子里的安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出九和烛渊走了一小段路之后便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他还要赶着到田里收稻子,就不和他一道到巫姑阿奶那儿去了,烛渊淡淡地点了点头,出九立刻拐到了旁边的岔道上往庄稼地的方向去了,转身时不忘先长长地嘘一口气,说实在,他觉得和这个年纪与他相仿的阿水兄弟站在一起总感觉有一种压迫窒息感一般,让人自在不起来,想想应该是他自己的错觉吧,阿水兄弟和大伙儿相处得都不错,还帮了大伙儿挺多忙,一定是好人,他这感觉绝对是错觉。 还有,阿水兄弟可真是好福气,媳妇儿漂亮又能干,大早上的就热情似火在阿水兄弟脸上留下那么明显的牙齿印,出九想着想着,脸突地红了,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自己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拍掉,羞愧得改走为跑,生怕他身后的烛渊会发现他心中的想法一般。 烛渊面色凉淡地往村中方向走,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寨心位置的吊脚楼,拾阶而上。 虚掩的门木在他踏上最后一级竹阶时由里打开了,一个佝偻且颤巍巍的苍老身影便跪在屋中,深躬着身子将额头抵在地上,枯槁的双手手心贴着地面放在头的两侧,以苗疆最高的仪礼拜见烛渊,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安平巫姑,见过巫神大人,为了不给村子造成不必要的影响,请巫神大人恕老身没有亲身前去拜见大人。” 老巫姑身旁,一名男子见着烛渊,眸中的激动只是一闪而逝,将那因见到烛渊左脸上的牙印而生发出的惊讶压下,很快躬身抱拳恭敬道:“见过大人。” 烛渊淡然的眼神在踏入屋子的刹那变得沉冷,一瞬之间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蚩尤神殿里冷血无情的大祭司,沉冷的目光落到男子身上,语气平淡得没有丝毫惊讶疑问,“布诺,来了?” 村东半山腰的田垄,在秋阳的照耀下,泛着一片金黄之色,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稻杆,在风中轻轻摇动,似乎在呼唤这块庄稼地的主人快些来收割,只是这半山腰的一小片金黄与山下远处的大片金黄遥遥相望着显得异常孤单,那埋藏在小片金黄中的小小身影与山下大片金黄中的忙碌身影嬉笑声相比,又更显形单影只。 这本是一片经常被山上野兽糟蹋的荒田,本人人以为这块田再也没法用了,所有人都认为那新到村子里的两口子在这块田里种庄稼也是白种,却万万没有想到荒田在这两口子手上变回了良田,田垄数虽然不多,但是土质好,种出的稻子要比山下那些田地都多,如今到了秋日也是金灿灿的一片竟是没有野兽来捣毁,不知羡煞死多少人,皆感慨这两口子真是福气了,同时也叮嘱他们还是多加注意为好,道是那些可恶的东西最喜爱在收割的季节出来,不过如今家家户户忙着收自家的稻子,一时间谁也没闲暇来顾看这东边半山腰上的小田地。 龙誉弯着腰在地里动作利索地挥着镰刀,她所经之处稻杆皆齐刷刷地被镰刀截成两段,只剩下一小段杆梗还留在田里,龙誉将手中的托着穗子的稻杆齐整地放到一旁后,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又开始弯下腰继续挥镰刀。 其实她这半年来一直有好好照料着这块田地,施肥,灌排,她都有好好做,而且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教着他做着,他们能有今秋的稻收并不是天上掉下的好事,只是他人没有见到他们的努力而已,也并不是他们福气好没有野兽来捣毁他们的庄稼,而是她的阿哥每次都能在野兽出现之前准确无误地把那些毁庄稼的东西给捏杀了,为此他没少顶着青黑的眼眶,才使得如今再没有野兽敢来。 在安平的每一天,他们都做着极平凡又寻常的事情,已然像是寻常的人,寻常的夫妻一般,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仍一直牵挂着山外的苗疆,时不时地听到村中有人谈论山外边的事,她总是会寝食难安,她不想如此,可自七年前那一次惨烈的屠杀之后,她的心便一直牵系着苗疆,她见不到苗疆苦难,即便她自己的力量微乎其微,她也想要拯救苗疆的苦难。 像如今这样安详平凡的日子,过了今天,还会再有吗? 她总是想自欺欺人地与他在这儿生着活着,直至死去,可她始终欺骗不了自己,她不傻,她知道的,他不属于这儿,而她的心,也不在这儿。 龙誉手上的动作变得愈来愈慢,当她将手中满得再抓不下的稻杆堆放到一旁时,站直腰,眺向了村子寨心的地方,良久,才慢慢往后转身,看向空荡荡的田埂,眼神有些落寞,“小圣蝎,我知道你在那儿,你就是躲着我也知道。” 他们是要离开的,即便这儿有他们最美好的欢笑,有她最喜爱的阿哥的笑容。 龙誉定定看着田埂,慢慢地,一个半巴掌大的小影子出现在田埂上,一只浑身血红的蝎子摇着两把大钳子自田埂后的低矮处爬了出来,龙誉慢慢朝田埂走去,将手中镰刀放下,在红雪旁边坐了下来,向红雪伸出了手掌,红雪在原地快速地打了个圈儿后,爬到了她的掌心里。 “小圣蝎,你看看,我们种的庄稼是不是很好?”龙誉将托着红雪的手抬起,放在面前慢慢移动着,让她好好欣赏面前这一片金灿灿的稻田,笑得眉眼弯弯道,“我曾经在其他村寨帮插过秧,灌排除草什么的也都做过,可还没有真真正正地从头到尾自己打理过一片田,还是我们自己的田,并不像想象中的简单,加上还要教会你那个白面主人,真心有些累,不过和你的白面主人在一块,我很开心很开心,虽然他学这些学得很慢,可我还是觉得很开心。” 红雪背对着龙誉晃了晃尾巴,像是听懂了龙誉的话一般,更像是在欣赏龙誉自我炫耀的稻田一般,让龙誉笑得眉眼更弯了,“虽然他平日里嘴巴是贱得不行,在圣山的时候也高高在上的像让人无法触碰到一样,甚至杀人的时候不把人命当命看,可是他却很好很好,有时候温柔得连我都有些不敢相信那是他。” “还有还有,小圣蝎你看,”龙誉将托着红雪的手收回到了身前,将红雪放到了自己肩膀上,像个得了宝一样的孩子,高兴地和红雪分享着,“我这辫子就是你那白面主人那双笨手编的,其实编得还不错,对不对?可惜小圣蝎你不长头发,要是你也长头发的话,我就让阿哥也帮你编一条辫子!” 红雪原本摇晃的两把钳子顿时停顿住,似是被龙誉的话怔住了,蝎子……长毛? “还有!阿哥还给我送了定情信物!”突然,龙誉激动得肩膀一抖,险些将红雪从她肩上抖下去,幸好红雪扒得稳,尾巴有些哀怨的耷拉,龙誉仍在继续与她分享她的快乐,“是两个小陶人,一个我一个他,本来他只捏了一个我的,后来才又捏了一个他,嘿嘿,因为他怕我自己一个会孤单,所以捏了一个他陪着我,很漂亮很漂亮的两个小陶人,待会儿我带你去看,怎么样?” 龙誉说完,将红雪拿到手心里放着,看到红雪赞同地晃晃尾巴,笑得灿烂如秋日高阳,璀璨生辉。 可慢慢地,龙誉眼中的笑容一点点浸入忧伤,欢快的声音也变得低低的,似在问红雪,又似在问她自己,“小圣蝎,你来了,是不是就证明他要走了,不,我们要走了?” 龙誉说着,抬头望向面前收割了一大半的稻田,越过他们的这一片稻田看远处山下的农忙之景,再看远处的宁静青山,“其实我不想走的,这儿很好,可心不在这儿,他很快也不在这儿,我又能在这儿留多久呢?这块田,很快就又变得荒芜了。” 红雪在龙誉手心轻轻摇着尾巴,昂头看着她,瞧见龙誉没有看她,便沿着她的手臂快速爬上了她的肩膀,抬起右钳,用钳背轻轻摩擦着龙誉的脸颊,将龙誉飘远的神思给拉了回来。 “小圣蝎,你好温柔哪。”龙誉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红雪的背,而后又拿起镰刀站起了身,“就算要离开,也要把这些稻子先收完了,好歹是我们辛辛苦苦半年才有了如今收成,就这样扔了不收是要被天打雷劈人神共愤的。” 若是红雪会说话,此刻她定是无语。 烛渊离开寨心吊脚楼时布诺欲跟着他,却被他阻止,凉凉淡淡道:“到村外山口等着我吧,安平不进外人,你这么跟着我,让村民看到必会引起不安。” 他们既然要离开,便不能把不安留给安平,他虽从不在意旁人之事,可是他在乎的人却十分在意这种事情,他已经习惯了事事先想到她。 对于烛渊的话,布诺有显然的震惊,却又很快平静,只点头应了一声“是”,老巫姑则是异常激动地对着烛渊又磕了一记头,“多谢巫神大人惦念安平,苗疆有巫神大人保佑,必将迎来福泽。” 布诺微微动容,烛渊却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门槛,“明日辰时,我必出现。” “大人。”一向沉稳的布诺突然变得有些焦急,烛渊将脚步在门槛外停住,微微侧回头,布诺立刻道,“大人,苗疆等不得,已经——” “我知道了。”烛渊抬手打断了布诺的话,迈开了脚步,“那便今日戌时之前,至少让我饱了肚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是,大人,布诺在山口外等候大人。”布诺话音落点时,眼前已没了烛渊的身影。 烛渊去到他们的稻田时,龙誉已经将整张稻田收割得差不多了,割下的稻杆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龙誉依旧弯着腰在田里忙碌,并未察觉到烛渊的到来,烛渊拿起搁在田垄上的镰刀,朝她走了过去,走近时才看到扒在她肩上的红雪,使得他握着镰刀的手微微一颤,继而淡淡一笑。 他的阿妹,其实很聪明。 烛渊看着龙誉弯腰忙碌的小小背影,看着那高高的稻杆被她割下握在手中,这些日子见惯了的她认真的画面,平凡而温暖,让他有些不忍搅破,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在田间忙碌的模样了。 烛渊始终没有出声叫龙誉,只是站在一旁等着她将稻子割到头再转回头的时候自己发现他,而龙誉抬头看到好像突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烛渊时,生生吓了一跳。 “阿哥,你不要这么一声不吭地站在我身后行不行?胆子都快被你吓飞了。”龙誉在看到烛渊时拍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瞪着烛渊抱怨道。 “我可不知道阿妹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我只是往这儿一站就把阿妹的胆子吓飞了?那以后我岂不是得时时提防着阿妹的胆子被我吓飞?”烛渊嘴角含笑,将怒瞪着他的龙誉的模样细细收入眼底,抬手,捏下了她黏在发辫上的稻穗,和声道,“阿妹居然已经和红雪打照面了?” “我还让小圣蝎欣赏了我们的稻田。”龙誉笑着点了点头,眸中的薄怒很快消失,虽是笑着,眸中却带着难掩的哀伤,“她也觉得我们的稻田很漂亮!” “是么?”烛渊抬手替龙誉解下了她头上包裹着头发的头巾,再替她轻轻拍掉沾在头发上和衣服上的灰,眼神柔和,“阿妹,剩下的我来就行了,我饿了,阿妹先回去为我整些吃的如何?” “那阿哥想吃些什么?”龙誉微微歪头问道。 “米团子,里面醸拌着菌菇的肉糜。”烛渊不假思索道。 “阿哥可真是越来越会吃了。”龙誉瞪了烛渊一眼,而后看着四下无人,踮脚在烛渊薄薄的唇上啄了一口,笑吟吟地跑了,跑到即将到山脚的时候将双手拢在嘴边冲烛渊大喊道,“阿哥快些回来!我做好醸肉米团子等着你!” “小圣蝎,山外边,怎么样了?”只是龙誉跑着跑着,却笑不起来了,红雪扒在她肩上乖巧地没有动,便是连两把钳子都耷拉了下来,好似蔫吧了一般,龙誉莹亮的眸子顿时黯然失色,紧紧抿起了唇,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慢慢抓紧,“圣山……是不是出事了?” 若不是圣山出事,小圣蝎绝不会是这副模样,若不是圣山出事,小圣蝎也不会出现在安平,她究竟是把事情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收成很好,烛渊分了三次才将收割的稻子背了回来,当他将最后一把稻子堆到屋角时,龙誉替他解下了头上的布巾,把他拉到屋外将他身上的灰尘都拍了拍之后将他往摆放大浴桶的屋子推,“我已经把热水在木桶里倒好了,阿哥快洗干净身子,阿哥洗好身子我也正好把晚饭弄好,快去快去。” 红雪在龙誉将烛渊往洗澡的小屋推时跳到了烛渊肩上,龙誉又立刻将她捏了起来,点着她的背教训道:“小圣蝎,你这是想偷看我的阿哥洗澡吗?别忘了你可是母的,他是公的。” 红雪摆动腿脚挣扎以示抗议,烛渊则浅笑出声,将红雪从龙誉手中解救出来,放到了自己肩上,笑道:“阿妹,红雪看我洗澡可没比你看我洗澡的次数少,而且红雪的儿子都满雾踪了,我们俩,不对味的,放心。” “而且,”烛渊指了指自己的左脸,指着那还留着淡淡红印子的两排牙印,笑意更弄,“阿妹都在我脸上盖大印了,谁还敢跟阿妹抢?” 红雪嘚瑟地摇钳摆尾,龙誉白了烛渊一眼,“谁看你洗澡了!?阿哥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子。” “还有,谁要是敢跟我抢阿哥,我定劈了她。”龙誉阴阴的眼神在红雪身上扫过,阴得红雪往烛渊的脖子挪了挪,龙誉再勾了勾嘴角,“小圣蝎,你也不例外。” 红雪立刻窜到了烛渊的后脑,龙誉哈哈一笑,又催了烛渊快些去洗否则水要凉了,转身往厨房去了,红雪这才敢慢慢从烛渊后脑勺处爬出来,蔫吧地扒在烛渊的肩上,烛渊则含着淡淡的笑走进了旁处的小屋。 大木桶内蒸腾着湿暖的热气,斜阳的光从半掩的窗户漏进,屋内非十分明亮却亮度适宜,浴桶旁稍矮的一张木凳作为踮脚之用,另一张稍高的木凳上则摆放着叠得整齐的衣裤,能清楚地瞧见衣裳的下摆处缀着小指甲盖大小的银铃铛,在错过窗户的日照下闪着点点白光,显然是今日布诺给他的包袱里所装的衣裳。 烛渊将红雪放到叠放好的衣裳上,褪了身上衣物,将身子泡入了温热的水中,后颈枕着木桶边沿微微往后仰着头,双眸微阖,均匀吐气,那斑驳在他臂上胸前的大小伤痕在热水的浸泡中慢慢变得粉红,与月华白的长发交映着,在微微晃动的水中显得有些狰狞。 “红雪,真是不管我们走到天涯海角你都找得到。”烛渊微微昂头轻轻吐着凉淡的气,将手臂枕在木桶边沿上向红雪伸出了手,红雪跳到了他的手心里,沿着他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肩膀,烛渊将身子往水中矮了一分,凉凉道,“其实圣山大乱与我何干?苗疆倾覆又与我何干?我本就被这个世间所遗弃,让我如何再爱这个世间护这个苗疆?” “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可以把赤索里给杀了,可是我没有,即便我知道留着他只会让苗疆步步陷入绝境,呵呵,我这是拐着弯在害苗疆,我又怎可能是巫神转世,只怕是煞星转世还差不多。”烛渊抬起自己的左手,慢慢旋转,细细看着,自嘲道,“我杀的人无数,我这双手满是鲜血,我能救得了谁?救圣山?就苗疆?呵呵,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我还能救谁?” “我没有博爱仁义之心,没有拯救苗疆苍生之心,没有赤诚热烈之心,我有的,只是一颗只知仇恨杀戮的心,要这样的我来拯救苗疆,不怕我将整个苗疆引入地狱么?”烛渊低低冷冷笑着,红雪仿佛怒了一般,一甩尾巴,将蛰子刺入了烛渊的脖间,然烛渊却是一丝反应也无,只神色不变地将双钳大打开的红雪从自己的肩上拿开,放到了手背上,“红雪,我早已全身是毒,何必再生气地对我甩尾浪费你的毒,我说的只是实话而已,而且我觉得这个挺好,一直在这儿住下确实不错。” 红雪再一次扬起了尾巴,暗红色的身体慢慢变得血红,显然是震怒了,烛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背,淡然道:“红雪,你若是将这个村子的人杀尽,你的小主人便绝对不会再回到圣山。” 烛渊的话堪堪落音,红雪高扬的尾巴瞬间垂了下来,那慢慢由脚尖向身子中央聚集的血红色也慢慢倒了回去,烛渊依旧轻轻摩挲着她的背,“红雪,多少年未曾见过你动怒了,我只说了我不可能拯救圣山拯救苗疆,并没有说其他人不可能。” 红雪定定看着烛渊,似在等待他没有说完的话。 “譬如说,你我都在意的那个人。”烛渊说完,连着头部将整个人都浸入了水中,只余长长的白发在水面上飘散,红雪立刻爬到了木桶边沿上,跳回了那叠得整齐的衣裳上。 楼上,龙誉早已将晚饭准备好却迟迟不见烛渊上来,正要下楼去叫,烛渊便出现在了门外栏杆前,龙誉见到烛渊时心蓦地咯噔一跳,有一瞬间的怔愣,只因为她仿佛又看到了一年多以前,他们初次相遇时那个冷冰冰的他。 剑眉凤眸,薄唇挺鼻,紫色对襟上衣,衣摆缀银铃,大裤脚长裤,缠绑腿未套鞋,已然是他大祭司的装扮,除了那本该如瀑的满头青丝变得如被月光染透的霜雪与当初不一样之外,他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不管再过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他的模样都不会有丝毫改变,想到此,龙誉的心又生生的揪疼。 生而不老,这本该是人人艳羡的事情,可龙誉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因为这不是他所想要的,因为这是他所有苦难的印证,如何能让她觉得这是好事,在她眼里,这是天底下最残忍最让她痛心的事。 烛渊的发梢上还滴答滴答落着水珠,看着那在他胸前衣衫上晕开的水渍,龙誉从怔愣中回过神,忙跑到屋中拿来干棉帕裹住烛渊的湿发,按着他的双肩让他在凳子上坐好,不无心疼道:“阿哥,不是说了不要让头发湿着吗,你怎么就是不记着?” “呵呵,不是有阿妹在么?”烛渊无赖一笑,将手肘抵到了面上桌面上,撑着额头,一副享受着龙誉伺候他的模样。 龙誉没有和他拌嘴,只动作轻柔地用棉帕将烛渊的湿发擦干,再取下头上的小银梳替他将长发梳顺,最后才将桌上准备好的饭菜移到他面前,“阿哥,你是不是快饿死了?快吃吧,我吃过了,要赶些东西,就不陪阿哥吃了。” 龙誉将小银梳在头上簪好,看到烛渊捏起一个米团子放到嘴里,她才转身走进屋里,待烛渊吃饱喝足,龙誉还没有忙完她那所谓的事,烛渊便起身到里屋去找她。 只见龙誉坐在窗边,借着尚算亮堂的霞光在缝一只厚底黑面鞋,或许是因为她太紧张急切,又或是因为鞋底纳得太厚使得她穿针过来的时候不注意,那粗大的长针便扎到了她的指头上,一颗圆滚滚的血珠瞬间冒上她的指头,越聚越大,龙誉想也没想便将被扎破的手指放到嘴里吮着,由于太过专注,她没有注意到烛渊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看她一针一线将手上的鞋子缝好,最后举起对着窗外的日光笑得满意,正起身欲拿到屋外给烛渊试试,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立刻将他拉到凳子上坐下,自己则拿着鞋蹦到了他的面前,蹲下了身,将手中刚缝好的鞋推到了他脚跟前。 “阿哥,我自己亲手做的,你快穿上试试呗!”龙誉说着,也不等烛渊抬脚便径自把他的脚抬了起来,拍掉他脚底上的灰泥,将她亲手为他缝制的鞋套到了他的脚上,大小正好,龙誉笑得眼眯眯问烛渊,“阿哥觉得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嘿嘿,阿哥快站起来走着试试还合不合脚舒不舒服?” 烛渊看着自己脚上崭新的一双鞋,慢慢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鞋底很厚实,踩着很舒服,虽然鞋面有些窄还有些顶脚,可他觉得已经很好了。 “好看,很合脚,也很舒服。”烛渊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 “真的?”龙誉有些不相信,因为她看着鞋面觉得他站起来后似乎有些顶脚,“不行,阿哥你脱下来我看看。” “真的,很好,我很喜欢。”烛渊有些反常地将龙誉拉到怀里,轻轻搂着,有些别扭地小声道,“只要是阿妹做给我的,我都喜欢。” 龙誉愣了愣,眨眨眼,笑得甜甜地将烛渊的腰身紧紧抱住,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将声音压得有些沉闷,“阿哥,要走了吗?” “阿妹若是不想走,我们可以一直留在这里,这里挺好,山好水好人也挺好,老了还适合养老送终。”烛渊浅笑,轻轻抚着龙誉背上的长发。 龙誉将双手紧紧抠在烛渊背上,有些颤抖,竟是不知如何启齿,“阿哥,我……” 她也想一辈子留在这儿,和他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可是—— “阿妹的心早已经不在这儿了,人留在这儿有何用?”烛渊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些凉意,但更多的是柔和之意,“阿妹命定里是为苗疆而生的,阿妹的心没有一刻不牵挂着苗疆,苗疆苦,阿妹忧,苗疆乐,阿妹喜,这片几乎与苗疆完全隔绝的深山,注定不是阿妹能停留的地方。” “我喜欢的正是为了心中大义可以不顾一切的阿妹,这是我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我不想让我的阿妹呆在这深山里失去原本的自我,那样便不是我最初喜欢的阿妹。”烛渊温和的声音仿佛有一股蛊惑的力量,“去吧阿妹,不必因我而改变自己什么。” 她是他生命里的阳光,温暖而热烈,不只是因为她爱他,更是因为她身上有着他曾经所向往所羡慕的东西,他已是深陷黑暗之人,不想把她身上这些美好的东西也一并毁了,她爱他,就够了。 “阿哥,我不会卜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为苗疆而生。”龙誉抬起头,目光沉而坚定地看着烛渊,字字铿锵无豫,“但是我知道,我为阿哥而生。” 烛渊震撼,身体陡然僵持,良久,将龙誉紧紧搂进了怀里。 他知道,她用生命疼他爱他,她远比他敢面对一切。 良久,烛渊才松开龙誉,将手里拿着的几只银制新月饰物以及束发带放到了她手中,在凳子上坐下身,“阿妹为我戴上吧。” 龙誉点了点头,先拿起一缕他发际线旁的长发,细心地编了一个小辫,再依此在他头上一共编了四根如此小辫,与他所有的发丝一齐在头顶用暗紫色的束发带高高绾系好,将其中一只足有巴掌大的叠层银制新月侧扣到紧束着长发的发带上,再将稍小一只镂空银新月倒扣到了他发际线两侧,正正好擦着他的剑眉垂在他额前,最后拿起两只同样为新月的银耳环替他戴到了耳垂上,如此一来,那个二十年来从未走出过蚩尤神殿的大祭司形象又活脱脱地出现在了龙誉眼前。 龙誉由烛渊身后搂住了他的脖子,有些难过道:“阿哥,你这样的打扮,让我觉得你离我很远。” 也让她觉得更心疼,她不想他再回到蚩尤神殿,不想他再回到那个有些他所有悲伤回忆的地方。 “要我与阿妹离得近,那就要看阿妹如何做了。” ------题外话------ 好吧,请原谅大叔没有码够一万,明天一定够,一定!阿门! 168、阿妹不会的东西,我来补 酉时过半,烛渊与龙誉一齐出现在了村外山口。 一架四面垂黑帐的歩辇,歩辇四角分别单膝跪着一名壮硕的青年,还有一名身穿右衽短衣,百褶短裙的年轻女子跪在歩辇前,正神情谦卑地掀开垂在歩辇上的纱帐,龙誉觉得自己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一年多以前的那一天,在她与阿娘所住的吊脚楼前,也是这样一模一样的情景。 “属下见过大人,恭迎大人回圣山。”连同布诺在内,声音低沉却恭谨,烛渊未言一语,只微微弯下身子坐上了歩辇,年轻女子将手中纱帐放下,四名青便年稳稳当当地将歩辇抬过肩,只闻步辇中的烛渊淡淡道一声“走吧”,四名青年便脚步稳健地往外山口的方向走了。 龙誉站在步辇后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烛渊的身影被黑色的垂帐遮挡住,看他的眼神一寸寸变得冰冷,踏上步辇的他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从他们走出这个山口的时候,就注定他们不再是安平的阿水兄弟两口子,而是圣山五毒圣教的大祭司与圣蝎使,不能拥有情爱,更不可相爱的两个身份。 龙誉有些怔怔看着黑色垂帐中烛渊那朦朦胧胧看不清样貌的影子,心突突地跳着疼,这一走,他们将会永远离开安平,可这是她选择要走的路,不论如何都不会回头,她已分不清究竟是她陪他,还是他陪她了,只知心揪得难受揪得生疼。 可,她想与他一起,而不是隔着大祭司和圣蝎使的身份只能远远相望而不能光明正大地一齐出现在人前,那她—— 龙誉望着步辇中烛渊的身影,蓦地拢紧了双拳。 “圣蝎使,请一齐上路吧。”龙誉身旁,布诺看着她只是定在原地似乎没有离开之意,不由沉声提醒道。 龙誉将手上的包袱挎到肩上,跟在烛渊的步辇后,迈开了沉重的脚步。 他们简单而来,如今也简单而离,没有带任何衣物,甚至连那匹老马也托给出九一家了,龙誉带走的,只有烛渊给她的木梳和铜镜,以及那两个小陶人。 既然注定要成为再无法拾起的回忆,就让它保持原貌封存于美好之中,或许待到将来有哪一日,他们还能见到这曾经最为美好的一切也不一定。 她相信,一定一定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左长老,我阿娘,可还好?”布诺一直走在龙誉之前几步,而出了安平,龙誉心中所惦念所考虑的事情愈来愈多,多得她有些理不出头绪来,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到布诺身旁,犹豫半晌才有勇气开口问道。 “曾经如何,如今便是如何。”布诺没有转头看龙誉,声音冷冷淡淡。 “蝉小妹,可也还好?”龙誉又问。 布诺沉默,没有回答,龙誉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揪住了胸口的衣襟,微微垂下了眼睑,看着自己的鞋尖有些艰难地接着问道:“圣山……苗疆……可还好?” 布诺倏地停下脚步,终于侧过头看着龙誉,一向平淡的眼眸陡然寒意森森,嘴角勾起一记瘆人的冷笑,嘲讽味浓浓,冷笑反问:“圣蝎使,你说呢?” 圣蝎使,你说呢?龙誉本就有些沉重的脚步顿时变得如同千斤重,迈不开,定在了原地,双肩有些控制不住地轻轻发颤。 “圣蝎使,你可真是会挑时辰,选在苗疆最乱最需要大人的时刻做了那么好的事,真是让我不得不想夸赞你。”布诺极少笑,面上除了冷硬硬的表情之外最多的就是蹙眉,如今冷笑起来让人觉得寒从脚起,可怖骇人,他盯着龙誉冷笑,那样的笑容像极了想将龙誉千刀万剐,“我说过,若是可以,我真想杀了你。” 一字一句,声声如刃,直刺龙誉的心,让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布诺冷冷笑着,双手因用力握紧而微微颤抖,若不是她牵系着大人的性命,若她不是朵西最牵挂的人,他必将她从这个世界上抹除!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 “呵呵,圣蝎使也会惭愧也会低头!?”布诺突然失控地一把揪住了龙誉的衣襟,使得她被迫抬起头来面对着他,扬起的右手五指如尖勾,只要一挥下便能撕破龙誉的咽喉。 他一直以为,暴怒得失控是在曳苍身上才会发生的事情,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暴怒得失控的时刻,甚至失控得想要将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抹除,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生命中最最在乎的人所爱所在乎的人! “布诺。”前方,步辇没有停下,步辇内的人没有回头,却有凉凉淡淡的声音传来,声音很轻,却成功地让布诺扬起的手僵住,又瞬间塌下。 龙誉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即便她知道布诺是真的想要杀她,即便她的身手足以敌得过布诺,可布诺字字在理,她无从反驳,她是真的惭愧,真的对不起苗疆,因为她知道她半年前那不顾一切后果地带他离开圣山让他从苗疆众人的眼中消失定会让苗疆陷入惶恐不安,布诺恨她,她能理解。 “圣蝎使,你不是想要知道这半年来苗疆是什么样,圣山是什么样吗,那这一路出去,就请圣蝎使好好看清楚。”布诺用力撒开手,龙誉往后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在地,布诺已拂袖转身继续往前走,“看清楚你让苗疆陷入了何种境地!” 所经之地,荒田,饥民,坍塌的屋房,甚至出现了饿殍,本该平和馨暖的苗疆,竟全然变了样,途经一个本该本该祥和的村寨,本该是丰收欢笑的忙碌季节,如今却放眼萧条,黑鸦旋飞,腐朽之味扑鼻,全然不见了昔日的祥和之景。 突然,远处有惊惶的喊杀声起,数十衣衫褴褛的村民举着镰刀锄头追围住了一个面色青白的青年男子,钳制住他的手脚让他无法动弹反抗,一名双目圆睁着,眼里尽是恐惧且呼吸急促的青年扬起手中的锄头就要劈向青面男子的脑门! “住手——!”龙誉大喝一声,飞身上前欲制止,可终是晚了一步,只见锄头落,血花开,浓稠的血浆沾染在锄头上,飞溅在周围村民的脸上身上,竟是诡异的黑色! 尸……人!? “住……住手?呵,呵呵……”那举着染血锄头的青年突然转头看向龙誉,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呵呵冷笑,慢慢向龙誉走来,带着惊恐与木讷的双眼突然变得狰狞,向龙誉挥起了锄头咆哮道,“你知不知道他不死我们全村人都得死!?他是怪物是怪物!你居然让我们不要杀怪物!那么你也是怪物!你也应该去死!” “阿希剌——!”看到青年高高举起的尖利锄头,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龙誉看着那还滴着黑血的锄头,一时竟忘了闪躲,眼见那锄头就要劈到她的脑门上,只觉一阵厉风扫面,那青年往后跌倒在地,不远处垂在步辇四周的黑纱帐掀起了一角,又缓缓落下。 龙誉跌坐在地,圆睁的双眼是满满的震惊与不可置信,慢慢抬起双手,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 尸人暴走了,尸人如从前那样大肆毁坏苗疆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因为她,是因为她带走了他,是因为她与他一齐消失了,是因为他们弃苗疆于不顾,所以,所以…… “啊——!”龙誉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浑身颤抖,仰天嘶喊。 “轰——”突然,天际一阵响雷乍起,苍穹黑云翻滚,大雨顷刻而下村民四下散了,唯余那一具被砍得面目全非被剖了心的尸人无声地躺在龙誉面前,乌黑的血顺着雨水躺了一地。 龙誉就跪坐在大雨之中一动不动,布诺在不远处的步辇旁冷眼看着,步辇四周的黑色纱帐在风中不断翻动,可帐中的人始终没有走出来,一行人,只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龙誉自己站起身。 龙誉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大雨中,任冰冷的秋雨冲刷着自己的面庞,冷透她的身体,一颗心仿佛被人扔到了冷冰冰的水里,浮浮沉沉,抓不到浮萍,靠不了岸,冷,无尽的冷意。 最终,步辇一侧的黑纱帐被由里掀开,一直在一旁跟随的女子立刻抖开随带在步辇上的蓑衣披到烛渊身上,布诺则将斗笠替他戴上,最后侍女还将一套干净的蓑笠递到了他手里,烛渊这才拿着蓑笠走向龙誉,先将斗笠戴在她脑袋上,再将蓑衣披到她身上,一如既往地笑道:“阿妹你这么没用可不行呢,当初和我私奔的时候不就早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出现么?” 龙誉艰难地蠕了蠕苍白的唇,双肩颤得厉害,却抖不出一句话来。 “阿妹想说没想到这一天会是这种模样对不对?没想到后果会是这么惨烈对不对?”烛渊云淡风轻的声音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朦胧,却已够龙誉听得清楚明白,“阿妹终究是太年轻,或者说阿妹的心思终究练不成细致,不过——” “我不是和阿妹一起从安平出来了么?这么垂头丧气的阿妹我可不待见。”从蓑衣斗笠上淌下的水珠滴到脚边的水滩中,溅了烛渊脚上那双龙誉为他纳的新鞋满是泥点子,烛渊自蓑衣后向龙誉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再说了,苗疆又不是到无可挽救的地步,阿妹用得着这样么?” 龙誉昂头看烛渊,看他带着薄凉笑意的墨色双眼,“阿哥早就料到苗疆会如此对不对?” “呵呵,阿妹你觉得呢?”烛渊浅浅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龙誉的问题,“我说过我是自私的,我想到的只有自己而已,只有相应的代价才能让阿妹真正成长,我也说过,我想要的不是一个弱小的阿妹,而且日后若是没了我,阿妹自己该怎么办?” 龙誉的心蓦地一颤,握住了烛渊被雨水湿透得更加冰冷的手,烛渊仍在浅笑,“阿妹,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它不发生它便不会发生,同样,有些事情也并不会因为你不去做而不发生,命定里的事情我们谁也无法改变,我们无法改变命运,可我们却有权利改变自己,阿妹不是想与我并肩而立么?既然决定从安平走出来,阿妹要在这儿折了双腿么?” “不。”龙誉握紧烛渊的手,咬着下唇站起身,“我会一直站着的,我爱苗疆,我要守护苗疆,一直一直,可是阿哥,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呵……”烛渊淡淡柔柔一笑,“阿妹不会的,我来教会阿妹,像在安平阿妹教我一样,阿妹永远满不了学不会的东西,我来补,在我死之前我会一直在阿妹身边,因为——” 龙誉忽然踮脚吻住了烛渊的唇,将他的话吻在嘴里,而后隔着湿淋淋的蓑衣搂着他,安心满足道:“阿哥,不用说,我知道。” 因为,他们早已是一体,会一直一直,陪在对方身边。 不远处的四位立在步辇旁的青年和侍女看到这一幕,均垂下了眼睑,让人看不出他们心中所想,布诺眼神虽冷,却无一丝震惊。 “走吧,布诺会告诉你苗疆如今的势况,然后阿妹再来告诉我你要如何拯救你心爱的苗疆。”烛渊离开龙誉的拥抱,转身之时眸中已无一丝温柔之色,脸上始终挂着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浅浅笑意,“还有,阿妹最好连回到圣山后如何面对所有人也一并想好了,我想没有人会欢喜一个拐走他们大祭司的人继续做他们的圣蝎使,而你与我之间的羁绊,一开始就注定不被圣山允许,更不会被教众接受认可。” 龙誉看一眼身边的尸人,再看烛渊的背影,咬牙握拳,一副无所畏惧之态,烛渊微微垂下了眼睑,他必须让她足够坚决无情,才能担得起她想担的重任,否则她只会被命运的齿轮压得粉身碎骨。 龙誉让自己尽量冷静地听布诺神色冷沉地讲述苗疆这半年来的情况。 战后之乱与春日时节的反常暴雨本就让百姓陷入慌乱,加之百姓所期待的圣山大祭司没有如他们所望坐上苗王之位使得百姓变得惶恐,于是堵到圣山山脚拜请大祭司下山入王都承王位的苗民愈来愈多,圣山众人一心致力于战后与泥流的善后,才刚刚让百姓稍稍安下心来,他们所担心的中原人会趁乱而来之事果然发生了,虽只是死不服输的少数都护军,本就精疲力尽的教徒以及王军还能勉强抵挡,偏中原武林之争蔓延到了苗疆,使得幽潭草泽之防与王都北边防城岌岌可危,正所谓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此之时,失了蛊王控制的尸人开始暴走,既寻不到制造出他们的主人沙耶娜临死前所灌输给他们的意志要杀的目标,又没有眠蛊的压制,开始疯狂地残杀百姓,昔日的弟兄变身杀人狂魔,纵是教徒狠下心来想杀却已不是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苗疆一天天鲜血积流。 “腹背受敌,已远远超出了大人留给我与曳苍的铜管中的对将要发生之事的假想与应对之法,人人皆盼能救苗疆于水火的大人能出现,再一次拯救苗疆,所以我才不得不违背大人之命,提前让圣蝎带我找到安平。”雨势渐渐小了,龙誉的身子早已湿透,布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冷,像是看罪人一般的眼神看龙誉,“所以圣蝎使你说,苗疆如今势况,是不是你一手造下的罪孽?” “我会赎罪,我会赎下我所犯下的罪孽。”龙誉紧紧咬着自己泛白的下唇,“我会还大伙一个安定的苗疆,我会把一切毁坏苗疆安宁的杂碎除掉,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会把安宁还给苗疆!” 布诺定定看着龙誉,似乎要把她面上的果敢与决绝看出一丝裂痕来,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愿意拿一切乃至生命来守护苗疆的姑娘,勇敢的胆气竟是不输于男儿。 “呵呵……”突然,他们前方的步辇内传来烛渊低低的浅笑声,“阿妹,一切不是你有蛮力有胆气就可以解决就可以成功的,要知道,有些时候,只有勇敢可救不了任何人。” 烛渊的笑声让龙誉紧紧抿起了唇,他说得对,她自己也知道,她缺的正是缜密的心思与对事情后果的所有假想,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害得苗疆变成如今模样。 “来吧,阿妹,走到我身边来,告诉我接下来你想怎么办,你要怎么做?”步辇的移动速度放缓,侍女退到布诺身后,龙誉走上前,走在步辇旁,烛渊微微掀帘,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着龙誉。 烛渊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凌厉之气一瞬间让龙誉觉得面前的他不是平日里那个与她有说有笑的人,而是一个只手就可掌控苗疆命运的尊神,足以让每一个苗民都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的脚下,包括她。 “以尸人之力对抗中原杂碎。”龙誉盯着烛渊的眼眸,一字一句咬得极为清晰,眼神凌厉如刃,可见她对中原人的恨之入骨。 “然后?”烛渊等待龙誉接下来的话。 “然后——”龙誉将下唇咬得紧紧的,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显得异常吃力道,“取尸人之心,毁其心,焚其身。” 尸人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也只有这样,才能还苗疆真正的安宁。 “阿妹终于是学会真正的狠心,学会真正地抛开那只会祸害的心善。”烛渊满意地扬了扬嘴角,“那么,取尸人之心,毁其心,焚其身的事就交给阿妹去做了,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让我做一件事情。” “阿哥要做什么事情?”龙誉不解。 “阿妹来,把头靠过来一些。”龙誉依言往烛渊更靠近一些,烛渊抬起双手遮住了龙誉的双耳,龙誉不解的眼神顿时变得惊讶,与此同时眉心紧拧,心也揪紧,烛渊凉淡的声音透过他的指缝传进她耳朵里,“阿妹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银指环的嗡鸣,好似那张开大口的饕餮在歇斯底里地嘶吼一般,令人心惊,令她心痛,不由抬起双手轻罩到了烛渊的手背上。 “听到它们在悲鸣对不对?它们饿了,在渴望鲜血了。”烛渊眸中的浅笑变得有些黯淡,“否则,它们就要喝我的血了,若是把我的血给它们喝光了,我还怎么陪阿妹呢?所以,这一次,我在前,若是阿妹觉得我杀不干净的话,阿妹再补上。” 烛渊说完,将自己的双手从龙誉耳边移开,慢慢躺下了身,“阿妹,我累了,想睡会儿,告诉布诺,哪边防线比较需要我们就先去往哪边。” 烛渊正要躺下,龙誉双臂搂过了他的脖子,闭眼深深吻上了他薄薄凉凉的唇,末了咬破他的嘴角,用力吮吸了一小口鲜血之后才舔舔他的嘴角,松开了他。 “我还以为忘了这一茬了正忧郁着呢。”烛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破口的嘴角,笑道。 “阿哥睡吧,我要催动眠蛊的力量了。”龙誉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我会想好回了圣山见了大伙该怎么办的,阿哥放心,我一定会与阿哥并肩而立的。” 烛渊浅笑着阖起了双眼,黑色纱帐再次垂下,龙誉退回到布诺身旁。 苗疆会好的,会的,一定会的! ------题外话------ 这个这个,大叔今天确实是要万更的,已经在尽力尽力码字了,大叔码字很慢,时速最快1500,还是在不卡文的情况下,原谅大叔吧!尽力在今晚12点前上2更!原谅大叔! 169、若是不想大人死,请你止步 横尸,血水,绝望,喘息,愈往北边防城走,见到的景象就愈让龙誉觉得触目惊心,每一步,她都走得极为艰难揪心,悔恨时常漫上心头,她恨自己。 尸人已朝北边防城聚集,所经之地,百姓惶惶四散,如见嗜血妖物一般,当他们发觉尸人只是疯狂地朝北边防城聚集而不再杀人之后,皆仰天而泣,高声哭喊巫神来拯救苗疆了,圣山之神来拯救苗疆了! 每每这时候烛渊就会躺在步辇上把龙誉叫到身边,笑着问,阿妹你觉得这个样子像神么?龙誉则笑吟吟地回说像公王八犊子。 而离北边防城愈近,龙誉能清楚地感觉到烛渊手指上的银指环嗡鸣得愈来愈厉害,好像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饮到鲜血催促他快些一般,而她也能清楚地看到他在极力控制血色侵上他的左眼而使得额上总有细细的汗珠沁出,每每这时龙誉也顾不得四位青年和是侍女看她的眼神,紧紧将他冰冷的双手握紧,抱在怀里,好似以此能让他温暖能减轻他的苦痛一般。 她也才终于知道,这半年来他所隐忍的被千丝引所反噬的痛苦,而她竟是从来不知道他在默默承受这样的苦痛,她以为,只要让他远离圣山他就不会再有苦痛,可是她错了,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而已,如此让她更痛恨自己的无知与后知后觉,这样的她,如何才能与他并肩而立? 而他总是笑吟吟地看着抚着她的头发说,阿妹就是蠢些才像阿妹,太聪明了就不是阿妹了,而且若是阿妹太聪明了,要我何用呢? 龙誉总是咬唇不语,很想像在安平那样扑到他怀里抱着他,可是她知道不可以,她可以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却不能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他是圣山的神,如今更是苗疆的神,苗民相信只要有他在,苗疆就会迎来平和,而她,是不被圣山之人允许存在在他身旁的人。 他本就是王室之子,是要成为苗王的人,他虽口口声声说他没有救赎之心,可在所有人眼里,甚至在她眼里,唯有他,才能拯救苗疆。 她信他,可他总是浅笑摇头说,不,他永远不会是那个救赎苗疆之人,真正的他,只会让苗疆限于杀戮与血海。 “大人,北防范围已到,教众知道大人前来,已在前迎候。”布诺的声音在步辇外低沉响起,烛渊揉揉带着些许倦意的双眼,在步辇内坐起了身,而后四名青年将步辇平稳落地,烛渊拿过扔在一旁的外衫穿到身上,淡淡道,“是么?那我的蛊民可也都到了?” “都到了,我已经感觉到了。”龙誉补充,“马上就会出现在阿……出现在祭司大人面前。” “如此,就让我看看究竟是哪些杂碎逼得我不得不再一次来到这北防吧。”烛渊冷冷轻吐一口气,步辇外的侍女立刻撩开纱帐,烛渊微微躬身,自步辇内走了出来。 如月华白的长发在风中轻扬,眼如冰,面如霜,一身象征五毒圣教之色的暗紫色衣裤,像极像极苗疆所信奉的巫神歌谣中的白发巫神,苗疆的守护圣神,一时震惊了前来迎候的所有人,皆被烛渊那本该黑如墨的白发吸去了五分魂魄。 “叮铃――”忽而,风拂动烛渊的衣摆,那坠在衣摆处的银铃铛迎风而摇,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众人这才回过神,激动不已的呐喊声响破云霄,仿佛要传遍整个苗疆,传到每一个苗民的耳里。 他们圣山的祭司大人回来了!他们苗疆的巫神大人降临了!苗疆会在巫神大人的庇佑下迎来平和迎来福泽! 烛渊的出现,震耳欲聋的高声呼喊,顿时让已经萎靡不振的兵士精神大振,誓不驱逐中原恶贼绝不倒下! 半年多以前与唐军的交手,龙誉没有到过北边防城,虽然对烛渊深受苗民拥戴有耳闻,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那所谓的拥戴到达何种程度,如今一见,竟是让她难以言喻心中的震撼,也由此可见这半年她将他“藏”起来是一件多么对不起苗疆的事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而烛渊对于眼前的一切却始终是凉凉淡淡的态度,甚至连嘴角那若有似无的笑意都未有改变,而当他登上防城,当他控制着那祸害苗疆令苗疆陷入惊恐惶惶的数百尸人扑向中原狗贼时,原本士气激昂高声喊杀的苗军瞬间沉寂了下来,不仅是因为他能掌控那些在苗民眼里皆为妖物的尸人的可怕力量,更是因为他周身散发出的戾气,仿佛要将眼前以及周身的一切吞噬干净一般,使得那前一刻还高呼巫神万岁的苗军下意识地皆往后倒退着,生怕自己会被他身上的戾气所吞噬。 龙誉的心揪紧,因为她看到烛渊垂在身侧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她甚或能清楚地听到他手指上的银指环所发出的饥渴咆哮声,以及烛渊嘴角那高高扬起的弧度。 “阿哥。”龙誉心下紧张,因为她从未曾见过这样的烛渊,让她觉得陌生且有些害怕,正欲上前,却被一只大手钳住了肩膀,拦下了她正要往烛渊走去的脚步,不解地回头,“左长老?” “若是圣蝎使不想被大人手上的无形千丝引碎成无数段,那圣蝎使还是老实呆在这儿为好。”布诺面色沉如霜,眼神显得异常凝重,眉心紧紧蹙着,彰显了他心中的紧张,以至于他将龙誉的肩捏得紧紧的,丝毫不担心龙誉那瘦小的肩膀会被他捏碎一般。 龙誉刚想说什么,只见烛渊微微侧回头,看着她,深深笑了,而后纵身跃下了城墙,只身跃到了敌军之中,他落地之处的四周,头颅齐根而断,血开如花,敌军惊骇,如见修罗,有人向他齐齐举刀而来,有人惊惶逃窜,可举刀的手臂连被削断,逃窜的顿时失了双腿,温热的鲜血溅到烛渊脸上,让他嘴角的弧度勾得更大,也使得他的左边瞳孔愈加猩红。 “阿哥――!”龙誉惊呼着扑向垛口,已来不及阻挡烛渊,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触手的只有秋日略带寒凉的空气,一时间,她顾不得思量什么,只双手稳稳撑住垛口也要纵身往下跃! 只因为,她看到他已然红透的左眼,如炼狱的血池翻滚着沸腾的鲜血,不同于她任何一次见到的猩红,这一次,他给她的感觉像是来自地狱深渊,仿佛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 “圣蝎使,若是不想大人死,请你止步。”布诺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在龙誉耳边响起,这一次,他没有出手阻挡她,却成功地让她停下了欲望下跃的举动,龙誉双手紧紧抠着墙垛,声音颤抖,“为什么?” “为什么?”布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冷冷笑了,重复着龙誉的话,“为什么?圣蝎使居然问我为什么?难道圣蝎使不知道大人双手十指上的银指环需要饮血才能维系吗?难道圣蝎使不知道若是银指环不得饮血便会吞噬大人的骨血吗?难道圣蝎使不知道那十只银指环已是大人生命的一部分吗?难道圣蝎使不知道若是少了那十只银指环大人也一样会死去吗?” 龙誉已经震惊得睁圆了双眼,用手捂住了耳朵以拒绝听布诺说出的话,何其残忍,可布诺却像没有看见她眼中的害怕一般,情绪早已失控,一字一句,像要逼得龙誉陷入疯狂才肯罢休,“难道圣蝎使不知道大人为了你而碎裂的那一只银指环付出的是减少几年寿命的代价吗?这半年来,大人双手定是没有沾过鲜血,十指连心,圣蝎使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大人每天都要忍受被千丝引反噬的折磨?如今大人已是忍无可忍才会变得嗜杀!如今只要大人稍加分心,他就极有可能坠入地狱!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不要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布诺已经不再是寻常那个事事平心静气的布诺,字字句句,他皆是咆哮而出,看着龙誉捂着耳朵痛苦地频频摇头,他抢过了站在一旁怔愣不已的兵士手中的长刀逼到龙誉的脖子上,嘶吼道:“若是没有你,大人根本就不需要承受这些不必要的苦痛!我说过,我宁愿你没有出现过!现在,我想杀了你!让大人远离你带给他的苦痛!” 布诺几近疯狂,一时间忘了龙誉是牵系着烛渊性命的人,也忘了她是朵西最爱的女儿,只想着只要杀了她就能让烛渊解脱,长刀扬起,在秋阳下闪着刺眼的白光,龙誉双手捂着耳朵,紧闭着双眼不愿睁开,周遭人回过神来扑上前要制止,然却已来不及―― 然,就在布诺手中的刀尖要扎到龙誉的咽喉时,他手中的长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只听“崩”的一声响,布诺手中的长刀断作数段,有一小段擦过龙誉的脸颊掉落在地,那在龙誉脸颊上划出的一道血痕这才让布诺回过神,惊恐不已地看向城下! “噗――”防城下,烛渊一口鲜血破口而出,他的脚边叠满唐军尸身,竟是无一活口! “大人――”布诺大声惊呼。 “阿哥――”龙誉在布诺的惊呼声中蓦地睁开眼,飞身扑向城下,扑向烛渊。 ------题外话------ 万恶的大叔来二更了,虽然还是没到一万字,原谅叔吧啊啊啊! 170、阿妹,我会杀了你的 防城下,烛渊一口鲜血破口而出,他的脚边叠满唐军尸身,竟是无一活口! 就在防城上的苗疆震惊得难以言喻之时,那受控于烛渊的尸人竟纷纷举起手中利剑与长刀,秋阳顿时将那染血的利刃照射出刺目的白光,所有人,包括布诺在内,一时屏住紧窒的呼吸,莫名惊骇地望着城墙下这一幕,望着他们的白发巫神大人如修罗王者一般站在那染血的森森白光之中,忘了呼喊,忘了相救,甚至忘了呼吸,万物似在一刹那间变得寂寂,唯有龙誉如鹰隼般飞梭在防城与烛渊之间,也唯有她尖锐的呼喊声划破这刹那静寂。 就在龙誉脚尖触地时,尸人手中的利刃急速挥下! “阿哥――!”龙誉双目圆睁,紧抓着胸口衣衫欲控制住那暴动失控的尸人,也就在人人以为那数百染血的利刃要刺穿烛渊之时,那举刀举剑的尸人竟是将那刃尖刺进了自己的心房,一瞬间剖出自己的心握在手中! 血已呈黑,心已止跳,那些尸人便高举着自己早已停止跳动的黑心直直跪在烛渊面前,那样血腥诡异的画面让防城上的苗军既震撼又觉胃中翻江倒海,有人甚至扶着垛口躬身呕吐了起来! 而龙誉也在那一瞬之间定在原地无法再向烛渊靠近,若说他们体内的眠蛊能操控尸人已让她觉得震惊,那此刻烛渊以他体内雌蛊的力量牵制她体内雄蛊的力量以束缚她的行动更让她觉得震撼,更多的是惊恐,因为无法动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明触手可及的他却遥不可及! 突然,烛渊微微侧过头,看向只与他有几步之遥距离的龙誉,低低笑了,使得嘴角的血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阿妹,我说过我生来带煞,与我离得太近只会伤了阿妹自己,阿妹看啊,这才是真正的我。” 烛渊说完,转回头的同时将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抬起,慢慢走向尸人群中,十指倏地绷直,自面前划过,那被尸人托在手心高举过头顶的黑色心脏瞬间碎做数块,黑色的血溅透他干净的鞋子,他脚步所经之处,那碎裂的心脏化作齑粉,尸人之身砰然倒地! 烛渊愈走离防城愈远,也离得龙誉愈来愈远,龙誉看着烛渊的背影,双肩颤抖得厉害,面色煞白,苍白的下唇被咬得滴出血来,想动却动不了,干涸的双唇反反复复只喃喃抖着两个字――阿哥。 “此时此刻,阿妹还是不要靠近我为好。”以免我伤了你。 这是烛渊的身影消失在龙誉视线,消失在防城上众人视线中淡淡扔下的一句话,除了龙誉,没有任何人听得到。 “阿哥――”龙誉终于负荷不住内心的悲伤仰天悲鸣,心中雄蛊一并嘶吼,冲破了雌蛊的束缚,龙誉便不管不顾地往烛渊离开的方向冲去,一并消失在防城众人的视线中。 一直扶着城墙垛口支撑着身体的布诺险些栽倒在地,幸而他身旁的苗军扶住了他,看着掉在脚边的数段断刀,眉心揪紧,面色苍白,他方才,竟然,竟然想要杀了她! 布诺无力地倚靠在垛口上,久久失神,大人分神了……大人分神了,大人会……死的……大人会死的!他,他究竟做了什么――!? 烛渊在开始变得萧瑟的林间跌跌撞撞地走着,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渍,双手十指因为仍在嗡鸣的银指环之故还在微微颤抖,血色的左眼仍在烈烈如火燃烧,仿佛要将整张脸一并灼烧一般,身体如通过有万千虫蚁在啃咬,好似又回到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山洞,无尽的黑暗,数不尽的毒虫,没有尽头的折磨,冷,透骨的冷。 或许在外人眼里他生而不老,伤而不疼,这天下没有任何人事物能伤到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非无坚不摧,他始终是血肉之躯,会老会死,会伤会疼,只是他习惯了掩饰一切,掩饰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的他,甚至掩饰一直向往着日月的他。 他生来带煞,需要舔血而活,他这双手,这十只银指环,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必须饮血才能让他的生命维系下去,否则就会被千丝引吞噬慢慢骨血骨血,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在安平的大半年他隐忍得有多痛苦,可在安平没有鲜血,见不到他便不会失控,可出了安平,苗疆可谓处处可见鲜血,他的身体开始躁动,而当他站在防城之上,看到城下满目猩红之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必须大开杀戒才能满足他早已饥渴难耐的双手。 他会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在他的双手失控时他随时都有可能伤了他最亲最近的人,所以他杀人时从不让布诺和曳苍出现在他身边。 他一直在黑暗的深渊边徘徊,他想,没有谁愿意靠近他接受他,因为没有人愿意承受着时刻都有可能被他拖入黑暗深渊的恐惧,一旦堕入黑暗的深渊,生生世世,必将万劫不复。 沙耶娜爱他,他懂,他一直都懂,从他见到她第一眼,她看他的眼神他就懂,可她爱的不过是她眼中所见的他,她臆想中爱而不得而变得美好的他,可是有一个人不一样。 她是他生命的意外,他喜欢这个意外,他在乎这个意外,他想让这个意外永远留在他身边,他不舍得让这个意外消失更不舍得让这个意外受伤,他宁可伤了自己,所以方才他顾不得自己会被千丝引彻底反噬之危,也要从布诺手中救下她。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布诺手中长刀的刀尖就要扎破她的咽喉时,他内心是有多惊惶害怕,他不怕他会因她而死,他只怕她从这个世上消失。 可,这样嗜杀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或许她会因此不敢靠近他,呵呵,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害怕自己伤了她。 突然,身后有响动传来,烛渊倏地往后扬起左手,头也未回,那自指上银指环饕餮口中的无数无形丝线便向身后那响动处蔓延而去,可当千丝引触碰到那响动之物时,烛渊的手抖了抖,慢慢向后转过身,眸中的冷意慢慢变为无奈。 “阿妹,我不是叫你不要靠近我么?”此时此刻已然失控的千丝引既然已出,必要舔血才会收回,虽然已由烛渊强自控制在手以不让它削下龙誉的脑袋,可仍无法完全控制它,只见那无形的丝线将龙誉的脖子勒住,有血珠从龙誉的脖子上沁出,沾染在无形的丝线之上,仿佛要将龙誉的脖子拧断才肯罢休,烛渊笑得无奈,带着七分苦涩,“阿妹你说现在可如何是好,我放不了手,我会杀了你的。” “阿哥,我不怕。”龙誉定定看着烛渊,字字铿锵。 从她把他放在心上的那一刻起,她就想过各种各样的后果,即便死在他手中,她也无怨无悔,因为她欠他太多,她的无知让他承受了无数的苦痛,早已与她所说过的要疼他爱他护他背道而驰,她恨自己,她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她不怕死,可她怕他会因她而死,因为她体内始终有牵制着他性命的眠蛊存在。 “阿妹何时也这么喜欢开玩笑了?难道阿妹不知道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么?”烛渊笑得极淡极淡,双手因为牵制着千丝引不让它伤及龙誉而不停地颤抖着。 “阿哥,我不是开玩笑。”龙誉慢慢朝烛渊走近,任他手中的千丝引将她的脖子勒得生疼勒得近乎窒息她也不在乎,她甚或能感觉得到那利如刀刃的丝线只要再用力一点就可以割破她的咽喉,可是她不在乎,她此刻在乎的只有他,其余的,什么她都不要了,她只要他好好的,她只要将他搂在怀里,真真感受他的存在,她不想失去他。 “阿妹这是做什么,难道阿妹不要你最最在乎的苗疆了么?”烛渊突然害怕龙誉的靠近,因为她离他愈近,他手中的千丝引就会将她伤得更深,可龙誉却像没有感觉一般,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烛渊,突然笑靥如花地抬头看着他,“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阿哥,我不怕死。” “可是我怕。”烛渊因为龙誉的话身体猛地一抖,第一次在龙誉面前说出“怕”这个字眼,也使得龙誉身体猛地一颤,继而将他搂得更紧,烛渊没有办法搂紧龙誉,只能淡笑道,“阿妹和我不一样,阿妹还很年轻很年轻,还有很多很多年岁可以活,怎么能死在这儿,我怎么能让阿妹死在这儿?” “阿哥,我和你没有任何不一样,我也想感受一下生同衾死同穴的滋味,和阿哥一起!”龙誉紧紧搂着烛渊,将脸埋在他怀里,颈上的紧窒让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微弱,“可我不想阿哥现在就死掉。” “呵呵,阿妹不舍得我死么?我又何尝舍得阿妹死?我怎舍得阿妹死呢?”烛渊忽然将下巴轻轻搭在了龙誉的头顶,笑得温柔,“阿妹既然不舍得我死,那么我的命便交给阿妹保管了,我现在还不想死,所以阿妹记得一定要叫醒我,我还等着看阿妹如何与我并肩而立,还有,苗疆需要的从来都不是生来带煞心怀杀戮的我,而是心怀仁义深爱苗疆的阿妹。” 烛渊说完,阖上了双眼,整个身子的重量沉沉压在了龙誉身上,与此同时,龙誉脖子上的紧窒感消失。 “叮――”几声轻微的声响,在烛渊轰然摊下的左手下方,四只银指环掉落在地,皆断裂成了两半! 龙誉小小的身子猛地摇晃,双腿绵软得半跪到了地上,看着那断裂的银指环,无声的泪水在眼眶里泛滥,背过身,要紧牙关想要将烛渊背起,双腿却是一丝气力也使不出来。 阿哥,阿哥…… 泪水啪嗒啪嗒滴到地上,龙誉非但站不起来,反而被烛渊的重量将背压得愈来愈弯。 突然,一双白靴出现在龙誉眼前,替她背起了她用生命来在乎的人。 ------题外话------ 本该10点半就能更了的,可是文件崩盘,把大叔辛辛苦苦码的字都崩没了,心碎不止一点点,而且重新码的没有第一次码的感觉,哎,感伤……啊啊啊啊! 171、阿哥,我来看你了 秋去冬来春至春又去,夏来夏离秋来秋又去,苗疆处处梯田陷入了秋收后的宁静,苗民均乐呵呵地忙着酿米酒晒干肉迎接苗疆重迎平和后的第一个苗年,圣山近段日子来天天有苗民担着今年收割的稻米和新酿的米酒以及干肉等粮食出现在山脚,甚至还有过冬的棉衣和棉鞋,非要亲眼看着圣山教徒收下才肯离开,否则就一直等在山脚直到圣山教徒收下为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若无圣山教徒,苗疆早已倾覆,若无五毒圣教如今的教主,苗疆早已四处灾难遍地饿殍,这是每一个苗民都深深明白的事情,若是不向圣山表达谢意,他们纵是死也会过意不去,因为圣山救了他们太多太多,尤其是五圣教如今的教主,为了苗疆而失去了至爱之人,这如何不震撼每一个淳朴苗民的心? 一年前,圣山消失半年之久的大祭司化身苗疆的庇佑巫神出现,将苗疆带离了苦难,为苗疆重新带来祥和,可传闻巫神大祭司在只身斩杀完北边防城的唐军之后便消失不见了,可他将五圣教如今的教主送给了苗疆,不仅拯救了苗疆,还把福泽送给了苗疆,护他们不再受中原非人的压迫残害,更还他们家园良田,所以他们才会有今秋的丰收,才会有祥和的苗年。 更传闻,五圣教教主所爱之人就是化身巫神的大祭司,为了苗疆而消失不见的大祭司。 可对于苗民来说,传闻终归是传闻,他们除了对苗疆的恩人感恩戴德以外也做不了什么,即便传闻是真,他们也无法让死人复生,即便那是苗疆的恩人。 多少苗民请求见五圣教教主一面,可这位恩人教主从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所知道的只是他们的恩人是一名年轻的姑娘,是五圣教曾经的圣蝎使,除此之外,他们对自己的恩人便是一无所知,纵是他们跪求她成为苗疆的王她都没有离开圣山走进王都,即便他们不惜破了男人为王的古来之规,可王都如今除了城防士兵如常以外,其中仍是空空如也。 有巫姑说,五圣教教主有心结,解不开心结只怕她永远也不会走进王都,此事,急不得也急不了,于是苗民每每将答谢之礼送到圣山教徒手中之后,总会跪下对林木苍莽的圣山深深磕上三记响头才离开,难免令人欷歔。 此刻,人人心弦紧绷了将近两年之久的圣山教徒得了教主之命,也开始在为圣山难得一次才举行的苗年做着准备,然高兴忙碌归高兴忙碌,圣山的防守巡卫依旧如常,幽潭草泽因为去年之事也开始做部署防卫,与苗疆北边防城更是增驻士兵,而因去年厮杀而急剧减少的苗军队还未有征召便已有精壮纷纷抢着加入其中,誓要守卫苗疆,一腔热血,天地可鉴,比赤索里在位时的征兵情况简直是天壤之别。 “蝉小妹,你说这军兵要怎么征召才好?”圣山之上,兵器库内,龙誉自兵器架上拿起一把长刀,两指夹着刀刃轻轻慢慢向刀尖滑动,突然在即将到达刀尖时停下了手上动作,将刀柄转了个方向递到静立在一旁的女子,道一声“钝了,磨”,女子将长刀拿过与她身后的一堆兵器放到一齐后,龙誉才又抽起另一柄长刀,叹了一口气,“冬日还好,可若到了农忙的时候,只有老弱妇孺而没有精壮耕地,也不是办法。” 如今的龙誉,仍旧是长辫斜倚肩头,可眉目神色却与一年前全然不一样,在那张依然秀美的脸上再也不见丝毫稚气与天地无畏的跳脱之气,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沉静与冷厉的精锐,一身黑衣宽脚裤再无一丝少女的味道,除了发间的小银梳与耳垂上的两只银耳环,她身上再无一银饰,简洁干净得已不像一个苗疆女子该有的打扮,也为她添了一分冷冽迫人的气息。 “阿誉,这再过几天就到苗年了,你既然都让整个圣山欢欢欣欣地准备着过年,你自己就不能也开开心心地好好准备着过个年吗?”林蝉蝉在龙誉将两指夹到她重新拿起的长刀刀刃上时一把将长刀抢了过来,扔回了兵器架上,无奈道,“这些刀枪还是什么好看的,你看看被你拿在手上过的武器有哪把不是要磨磨磨的?既然都要磨,你又何必再一把把摸?而且就算它们需要打磨,也需不到你亲自来验。” 林蝉蝉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着身旁女子身后的一堆兵器,看着龙誉更加无奈了,“征兵之事,你急也没用,好好过完这个年再认真想不行吗?长安朝廷刚和苗疆定了协约没多久,一时绝不会再攻打苗疆,征兵之法也不差这几天——” 可林蝉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龙誉打断,只见龙誉一手抚在她的肚子上,一边笑道:“蝉小妹,他在动,他在踢我的手。” “……”林蝉蝉显然无奈至极,终是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今的林蝉蝉,七个月的身孕让她已然大腹便便,一张还带着些许稚嫩的脸庞红扑扑的,与一年前的她相比,除了胖些之外没有任何改变,依然秀气得让龙誉喜欢。 龙誉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当她抬头看到出现在库房大门处的人影时,收回了放在林蝉蝉肚子上的手,不禁淡淡笑了,“蝉小妹,曳苍找你来了。” “曳苍见过教主。”一副风尘仆仆模样的曳苍大步走到龙誉面前,恭敬地垂首,林蝉蝉则是在转身看到曳苍的时候有些惊讶,在龙誉开口之前已欣喜地拉住了曳苍的手,高兴又关心地问道:“曳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曳苍看到含笑的林蝉蝉,也浅浅扬起了嘴角,而后才发觉失礼,正要向龙誉说什么,却被龙誉抬手打断,“右长老大人既是刚回到圣山,一路定是累了,那便去歇着吧,不是紧要之事的,明日再说也无妨。” “阿誉你方才不是还说到征兵之事,这种事情我不懂,曳曳既然回来了,你们商量商量?”林蝉蝉一手轻捧着肚子,一手拉着曳苍的手,有些不解地看着龙誉。 龙誉微微摇头,“蝉小妹不是希望我过个好年吗?那我就过个好年吧,反正也不急在这几天,右长老大人,和你媳妇去歇着吧。” “是,那曳苍便明日再向教主禀告今次外出的见闻。”曳苍向龙誉再一次微微垂首,扶着林蝉蝉走了。 龙誉站在原地,看曳苍与林蝉蝉相依的背影慢慢从她的视线中消失,看他们跨过门槛时曳苍温柔地提醒林蝉蝉不要绊着了,看林蝉蝉仍旧像从前那样不忌讳任何眼光地搂着曳苍的胳膊。 看着看着,龙誉突然垂下了眼睑,拿起了方才被林蝉蝉抢走丢开的长刀,继续认真地用手指验着它是否该打磨了,良久良久,她才离开兵器库。 确实正如蝉小妹所说,这些东西,根本不需她亲自来验是否需要打磨,可如今圣山人人都在忙着准备过年,不知何时开始,她不再喜欢热闹,可她又害怕太过安静,她不想自己闲下来,她想要用所有事情把她的心思塞得满满的,这样她才不会去想起令她害怕令她痛心的事情。 可,很多事情不是她不想想起便可以不想的,只要她一安静下来,那些哀伤便会奋力地穿过一切缝隙向她袭来,所以这一年里,她几乎是神思未曾停歇地想着如何把福泽带给苗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是圣山如今的教主。 龙誉看着圣山难得的忙碌之景,淡淡笑着,只是没人注意到她眸中的黯淡,龙誉发现,不知何时起,她竟也爱上了这样浅浅淡淡的笑容,好像再也大笑不起来,再也真正开心不起来了一般。 还是那个冷冰冰的蚩尤神殿,只是殿外早已没有了守卫的教徒,甚至连殿前的石梯上都沾染了厚厚的尘土,这座原本圣山人人敬仰的蚩尤神殿,如今像是被遗忘了一般,静静坐卧着,像极了殿内沉睡的那个人。 中庭那几尊形象诡异的石像早已被龙誉打碎,崩碎的石头七零八落地堆在地上,庭中的细小溪流也早已干涸,露出干涸圆滚的石子,杂草在初冬的寒气中仍疯狂地生长,整座中庭,乃至整个蚩尤神殿,好似被荒废了一般,除了后殿。 原本乱糟糟的后殿,如今不仅整齐,而且干净,那雕刻在墙壁上的图案似乎有人在原本刻痕的基础上又重新刻了一遍,异常清晰,龙誉推开厚重的殿门,将手中火把挂到墙壁上,慢慢朝摆在后殿正中央的竹床走去。 曳地床纱,厚软铺盖,床纱之后,软垫之上,一个身影静静躺着,静静沉睡着。 龙誉撩开纱帐,在床边系好,在床前跪坐下身,将手伸到被子里,握住沉睡之人软被下的手,将他冰冷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温柔地笑了。 “阿哥,我来看你了,你今天还好吗?” ------题外话------ 阿哥会怎么样呢怎么样呢怎么样呢~? 172、我想你,我害怕 “阿哥,我来看你了,你今天还好吗?”龙誉捧着烛渊的手,将脸颊在他冰冷的掌心里轻轻摩挲着,笑得温柔,“我来陪阿哥说话了,阿哥有没有怪我今天来晚了?” “因为我去兵器库了,发现大多数兵器都需要修整打磨了,而且看了曳苍和蝉小妹的背影看得出神了,不知不觉就过了挺久时间,蝉小妹如今七个月大的肚子圆滚滚的,曳苍搂着她的模样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她会摔了一般。”龙誉想起曳苍跨过门槛时小心提醒林蝉蝉的模样,不由笑得更深了,“其实蝉小妹哪有到连走路都会摔跤的蠢地步,曳苍是瞎担心。” “不过也好,这样证明蝉小妹没有嫁错人,蝉小妹如今是很幸福的。”龙誉将烛渊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贴得紧紧的,“苗疆变得很好,大伙也过得很好,真好。” 良久,龙誉才放下烛渊的手,指尖轻轻抚摸着他缠着棉布条的五指,心疼道:“阿哥,今天你的手还有很疼吗?我这就给你换药,可能今天的药会有些刺痛,因为是曳苍炼了大半年才炼好的,我求他炼的,对伤口愈合很有效的,若是阿哥觉得疼了,就忍着点儿,或者跟我说一声,好不好?” 龙誉一边说一边往床头的方向挪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烛渊的脸,期待着他会睁开眼应她一声,就算不睁开眼,就是动动眉毛,她也满足了,可烛渊的双眼依旧阖着,依旧沉睡着,面庞没有因龙誉的话而发生任何变化,龙誉失望地撇撇嘴,像以前那样抱怨道:“阿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别扭小气,就算不睁开眼应我一声,好歹也向我点点头,真是小气吧啦的。” 龙誉抱怨完,才转身打开摆在床头矮凳上的木匣子,将木匣子里的干净棉布条与剪子取出来,再从怀中取出一只宽口小陶瓶,一齐放到烛渊枕边后,才替他慢慢解开那缠绕在他五指上的布条,待将布条全都解下之后,龙誉突然面露惊喜,抑制不住地激动道:“阿哥阿哥,你手指上的血似乎止住了,也不再流脓水了,你自己瞧瞧看是不是。” “曳苍的药终于有成效了!”龙誉捧着烛渊的手兀自激动着,以至于双手有些颤抖,轻轻将烛渊的手移到他面前,也不在乎他是否睁开眼,仿佛早已习惯了自说自话,而后才又将烛渊的手收回来,满怀欣喜地用食指在打开的宽口小陶瓶内挖了一小抹半透明的药泥,轻轻涂抹在烛渊的拇指上,一边开心地自言自语道,“那这次这个药一定能让阿哥指上的口子愈合的,我和阿哥一起慢慢等效果,好不好?” 没有银指环遮掩的地方,皆是血肉模糊得可见指骨,如今不再有血脓是不是往外沁,可狰狞的血肉依旧像是挣着破口往外翻卷,好像新伤口一般,令人无法想象这二十几年将近三十年,那银指环之下皆是这样的画面,其中折磨,可想而知。 龙誉给烛渊手指上药的动作小心且轻柔,生怕她稍一不小心就会把他疼着了一般,只是看着那狰狞的伤口,龙誉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阿哥,你说,曳苍是不是很恨我?他如今虽称我为教主,可我觉得他在我面前从来不肯抬头看我。”龙誉替烛渊的五指都涂抹上药泥后,开始用干净的棉布条往指上缠,一边低低道,带着自嘲,“也是,他该恨我的,他怎么能不恨我呢,若是可以,我想,他一定会杀了我,布诺也一样。” “因为我害了他们最敬最爱的人。”龙誉说着,替烛渊的手中缠上布条的手渐渐有些颤抖,“连我都恨我自己,恨得想杀了自己,又怎能不让别人恨我,因为我害了我最爱的人。” 曳苍与布诺说得对,若是没有她,他就不需要承受不必要的苦痛,以至如今都沉睡不醒。 可是,“可是,阿哥,我不能死,因为阿哥说过想要亲眼看着我和阿哥并肩而立,因为我还要叫醒阿哥,我若死了,阿哥就会就这么一直睡下去,我若死了,就没有人来叫醒阿哥了,而且,我不想阿哥死,所以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那就必须有人要死。”龙誉替烛渊包扎好手指后,把他的手重新放回软被中,自己则跪坐在床头旁,看着烛渊沉睡的侧脸,凄然一笑,“阿哥,我杀了很多很多人,不只是中原人,还有我所爱的苗人,我的手沾了很多很多的血,很脏很脏了。” “我不想杀自己人,可我想要管住苗疆的军队和圣山教徒,混乱的苗疆不能没有引领之人,我自认不才,可我相信阿哥的话,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不杀他们,苗疆永远不会再有平和,我宁可自己双手沾满鲜血,我也不想苗疆走向覆灭,然后我发现,其实我的心一点也不善良,遇到鲜血便会疯狂。” “阿哥你没有见到,我杀人的那一天,幽潭草泽红了大半,险些让我以为我又回到了七八年前那一场屠杀,可如今的屠夫却是我。” “我忘了我和大伙说了什么,本来大伙不服我恨我,甚至人人想要杀了我,可在听了我的话后全都扔下刀枪哭了,那哭声我想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七尺男儿有泪不轻弹,阿哥应该能想象得到几千男儿的哭声是有多揪心。”龙誉说着,将手放到了自己心口处,“也正是因为那哭声,我决定,我一定要当教主,只有当了教主才能服众,即便我知道圣山已经不喜我。” “没有教主没有大祭司的圣山急切地渴望新的教主,即便五位圣使不全,可圣山不能等,苗疆不能等,都护府残军覆灭,即便长安朝廷不震怒追究,都护府也绝不会放过苗疆,而苗疆如一盘恐惧的散沙,不能没有领头人,更再也抵挡不了任何一场战事,我想做这一个领头人,因为我爱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不能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我不惜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阿哥,你从来没和我说过成为教主的代价是那么大,我这一双手,沾满了三位圣使阿姐的血,我不想的,可是我又必须那么做,不杀她们,我就必须死在她们手中,而我绝不能死,我身上还牵着阿哥的命,我还要把阿哥叫醒,所以我活了下来,我踩着三位圣使阿姐的尸骨活了下来,我成了圣教缺了二十多年的教主。” “那一段时日,我几乎一闭眼就会梦到三位圣使阿姐来向我索命,浑身是血很是骇人,我害怕,我四处逃,然后阿哥总会及时出现救了我,可是我一睁开眼,阿哥还是在沉睡,所以那一段时日,我几乎不敢睡,我想让阿哥抱抱我,可是阿哥你总是没有搭理我。” “我翻遍阿哥这个后殿的书,知道了拯救苗疆之法,甚至不顾曳苍与布诺的仇视与他们商讨了三天三夜,才勉强有今秋的丰收和大伙脸上的笑容,阿哥你知道吗,看到苗疆如今这样,我很开心很开心。” “只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我受整个苗疆百姓之请以苗王的身份接受了长安开出的条件,要么选择继续开战,要么选择让唐军驻进苗疆,日后若是唐军向西南出兵之时以苗疆为道不得抵抗,否则立刻踏平苗疆,我选择了后者,因为苗疆再也打不起了,而中原却可以再打十次乃至几十次都不在话下,阿哥,你说我除了能选这条路还能选择其他路吗?” “我恨中原人,我也知道苗疆的所有人都恨中原人,可所有的人也都知道苗疆和中原打不起了,所以对于我选择的条件没有喧闹,全都默默地忍受了,只要中原人不犯苗疆,苗疆便可当他们不存在,我能做的只是尽力和长安来的使臣斛旋,少驻兵不扰民,若是有唐军伤及一个苗民,纵是苗疆倾覆,苗疆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与中原开战,使臣应了,我也心安了些。” “可总有一天我定会将中原人全数赶出苗疆,如今苗疆势弱,便先忍气吞声,纵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守住苗疆,我要向阿哥证明,我不弱小,我有资格与阿哥站在一起。” “可是阿哥,我的心总是安宁不下来,只要苗疆有中原人存在,我就安不下心来,空着的王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军兵不知道怎么征召,赋税不知道怎么收,这些我都不知道,这些,我想阿哥都会知道,可阿哥你为何都不舍得给我一个意见,为何都不舍得和我说一句话呢?” “阿哥,这一年我觉得我变了很多很多,想事情会深思熟虑了,也知道了很多从前不知道不在乎不注意的东西,我护住了苗疆,让大伙脸上重新扬起了笑容,所以阿哥,你觉得我配站在你身边了吗?我觉得自己配了,可为什么你还不睁开眼呢?” “阿哥,这些话我和你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说得我自己都觉得烦了,阿哥若是醒着,定要嫌弃我了,可我就是怕阿哥听不到我说的话,所以一遍遍重复给阿哥听,我不怕阿哥嫌我唠叨嫌我烦,我想听阿哥开口嫌弃我的声音。” 龙誉伸出手,指腹轻轻抚过烛渊的嘴唇,鼻子,眼睛,最后停顿在他的眉毛上,只见那本该墨黑的剑眉,如今与他头发一样的月华白,从他沉睡的那一天起,他的双眉便也变作霜色。 “阿哥,阿哥,我想你,我想你了啊……很想很想,你为什么还没有睡够,你为什么还不舍得醒来?”龙誉最后将头抵着烛渊的耳朵,将脸埋进了自己搭在床上的臂弯中,声音颤抖,“不要再留我自己,只有我自己,我怕我应对不来,我害怕……” ------题外话------ 我是一个总是欠字的苦逼老脸大叔,伤! 173、我梦到阿哥不见了 龙誉趴在烛渊枕边不知不觉睡着了,只是她睡得极不安稳,双手紧紧揪着手下的软垫,眉心拧得紧紧的,呼吸声很是急促,似乎梦靥了。 “阿哥,阿哥……”龙誉在梦靥中喃喃,而后蓦地睁开眼睛,惊叫道,“阿哥!” 殿内静悄,门边墙上的火把早已熄灭,整个后殿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唯闻龙誉方才惊叫声的回音与她急促的呼吸声,在双眼还没有适应黑暗之时连忙伸手往前摸索着,直到摸到烛渊的身体时才稍微缓了一口气,而后紧张地颤抖着手往软被下摸索去,握住烛渊的手,捧在手心里再贴到脸上唇上,在黑暗中感受她所熟悉的独属于他的冰凉温度,慢慢地心才静下来,良久,才将烛渊的手放下,站起身拖着发麻的双腿挪向门边,将火把从新点上时才发现外边已是深夜。 “阿哥,我做噩梦了。”点燃火把后,龙誉又拖着发麻的双腿回到床边,坐在床沿上再一次握住他的手,兀自呢喃道,“我梦到阿哥不见了,我梦到我和阿哥一起走着走着,然后一阵风吹过,我突然觉得眼睛有些痒,不由抬手揉揉眼睛,可我把手放下来之后却不见了阿哥,我找遍所以的地方,不论我怎么找怎么喊都没有再见到阿哥。” “我慌极了,所以我被吓醒了,看到阿哥还在我面前我才安心。”龙誉习惯地将脸贴到烛渊的手心,感受他的存在,眼神极为哀伤,带着担忧害怕,“阿哥,这只是一个梦,阿哥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不会突然就消失不见的,对不对?” “我知道阿哥最好了,绝对不会丢下我自己的。”龙誉说着,俯身轻轻趴到了烛渊身上,双手抱着他的双肩,隔着软被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与他左手五指十指相扣,而后兀自笑了,有些傻气,“虽然在别人眼里阿哥的眼神很吓人,虽然阿哥杀人从不扎眼,虽然阿哥总是小气吧啦的,可我知道阿哥其实很温柔很温柔,所以阿哥绝对不会丢下我自己一个人的,对不对?” 没有所期盼的答案,整个后殿只有龙誉低低的呢喃声,好像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对烛渊说,尽管这一年来他从未答复过她一句,她仍旧乐此不疲。 “阿哥,棉被盖得还舒服暖和吗?”隔着软被在烛渊身上趴了片刻,龙誉坐直身,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把烛渊的双肩盖得严严实实的,生怕他会冷着一般,神色心疼爱怜,“我知道阿哥怕冷,所以我央崎棉找人钉了新的棉被,阿哥若是觉得不够暖和的话我再为阿哥添一床被子,这样阿哥就不会觉得冷了。” “阿哥,对不起,虽然我自信我的体温比任何被子都要暖,可是我却不能总是陪在阿哥身边,阿哥会怪我吗?”龙誉喃喃自语,自说自笑,“我知道阿哥不会怪我的,因为我若是一直腻在阿哥身边,拿什么来站到阿哥身边呢?” “哈,我怎么突然间这么多愁善感起来,可能是今天看见蝉小妹和曳苍的背影有些触动有些心酸,想着若是阿哥醒着的话也会有这样一个人陪在我身边,可阿哥说多愁善感不适合我,我也觉得多愁善感不适合我,矫情,对吧,阿哥?”龙誉说着笑着,又趴到了烛渊身上,将脑袋凑到他冷冰冰的颈窝里蹭了又蹭,“还有啊,阿哥,圣山也要过苗年了,我允许的,圣山很久很久没有过过苗年了,总是像阿哥这样冷冰冰的会把人憋死的,偶尔热闹一次也挺好,大伙这几日瞧着不知道有多高兴,自从见了我杀人之后,大伙见着我都是恭敬着甚至有些惧怕着,这几日大伙会偶尔冲我笑笑,那样的感觉让我觉得回到了以前没有到圣山之前的日子,见到的所有人都是和气亲切的。” “还有还有,山下的百姓给圣山送了好多好多东西,说是感谢圣山救了苗疆,嘿嘿,还顺带感谢我这个所谓的教主救了苗疆,还非要千恩万谢的,阿哥你知道我最受不得这种,然后我又想,若是阿哥在,阿哥一定会坦然自若地受之无愧,阿哥,我猜得对不对?”龙誉笑着抬起头,将下巴蹭到了烛渊的下巴上,用自己的下巴来回摩挲着他下巴那短小的胡渣,笑嘻嘻道,“阿哥其实就是个大厚脸皮,从来不会羞也不会脸红的,比我的脸皮不知还要厚上多少倍。” “阿哥,再过两天就到苗年了,我还没有和阿哥过过苗年呢,那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嘿嘿,想想就觉得期待。”龙誉将双手穿过烛渊的后颈,垫在他的脖子下方搂着他,任自己的长辫垂落在他的颈窝里,兴奋地笑着,“所以,阿哥你会不会选择在苗年那一天醒来,给我一个惊喜呢!?” “阿哥不说话,我就当阿哥答应了,阿哥若是食言,就会变成真的王八犊子!”龙誉轻轻戳着烛渊的鼻尖一副威胁的口吻道,而后又勾起了弯弯的嘴角,俯身在烛渊冷凉的双唇上吧唧一口,“说好了的,阿哥答应了可不能反悔的!” 龙誉认真看着烛渊的眉眼,看着这一张她看了不知千百遍,其实早已一点一滴都完全印刻在她脑海中的面庞,将双手从烛渊脖子下抽离,继而轻捧住他的脸颊,微微闭眼,给他一记最温柔爱怜的吻。 “阿哥,这两日我可能没有时间来陪你,那还是照旧先让她陪着你好不好?”龙誉一边说,一边从宽袖中拿出一只小陶人,轻放在烛渊枕边,“就当做我陪着阿哥,我也会让小陶人阿哥陪着我的。” “两天,就两天,两天后的苗年,我一定会陪着阿哥一起度过的!”龙誉咬了一下烛渊的下唇,再替他掖了掖被子,熄了墙上火把,关上厚重的殿门,离开了后殿。 只是在龙誉将殿门完全阖上的瞬间,她脸上伪装的笑容刹那崩塌。 两日时间过得极快,恍如眨眼即逝,圣山热闹得几近沸腾,高亢的歌声,浓醇的酒香,烈烈的篝火,将一向平静清冷的圣山点染得暖融融,所有人尽情地欢笑着畅饮着狂舞着,皆要借这一个喜庆的苗年将所有的不快与不幸驱除,以隆重的祭祀与虔诚的心请求神明将平和与福祉赐予苗疆。 与这苗年的热闹气氛显得格格不入的是孤独清冷的蚩尤神殿,静卧在初冬的苍山之中,像是一头沉睡的雄狮,安静却无人敢近,此时此刻,却有人远离那片喜庆的喧闹而匆匆走向这清冷的蚩尤神殿,手中的火把因风而忽明忽暗,与远处总殿前那一片堂亮形成强烈对比,显得孤独寂寥,而在这样欢喜的日子,无人会注意在早已被禁止踏足的蚩尤神殿范围内会有火光人影出现。 喜气洋洋的总殿前,篝火连片,几乎将整个黑色的苍穹都映亮,芦笙声,陶碗碰撞之声,女子的歌声,男子的笑声,无一不显出整个苗年带给圣山的欢快。 此刻,林蝉蝉正紧张地四处张望,像在找寻着什么一般,因着紧张,她将坐在她身旁曳苍的手抓得紧紧的,“曳曳,阿誉呢?你有没有见到阿誉?” 曳苍神色温柔地看着林蝉蝉,将手放到她滚圆的肚子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并没有回答林蝉蝉的问题,林蝉蝉将眉心蹙得紧紧的,用力拍掉了曳苍的手,作势就要站起身,“我去找阿誉。” “林小蝉,你给我坐下来,你现在可是一个身子两个人,别还总像个小娃娃一般蹦走。”曳苍在林蝉蝉要站起身的一瞬间搂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再没办法站起身,只能怒瞪着曳苍,只听曳苍不冷不热道,“教主不是小娃儿了,想去哪儿是她自己的事,而且教主有的是身手,还用不到林小蝉来担心她。” “曳曳,你就不能不恨阿誉?”林蝉蝉被曳苍搂着双肩没办法再站起身,只能静在他面前安静看着他。 “林小蝉,今天大过年的,你就不能不操心别人的事情?”曳苍轻轻拧了拧林蝉蝉的耳朵,而后将她搂到了怀里,让她靠在他的肩上,“说些其他的,我好像很久没有听到你胡扯那些有的没的了,平时听着觉得吵耳,现在倒想听听。” 林蝉蝉倚在曳苍的怀里,没有再继续龙誉的话题,而是轻轻唱起了一支歌谣。 林蝉蝉的声音很轻,温馨柔暖的感觉,让曳苍带着七分冷冽的眼眸瞬间柔和了下来。 曳苍没有认真听林蝉蝉唱的词是什么,只是静静地搂着她,看围在篝火旁的教徒高歌起舞,看他们高举陶碗,看眼前热闹喜庆的画面,火光晃动的眼眸中,若有所思。 在远离热闹的某处,龙誉背上背着一大只包袱,右肩上还挎着一只稍小一些的包袱,左手提着一只大竹篮,右手举着火把,正匆匆走往蚩尤神殿。 ------题外话------ 大叔今天从早上6点半一直忙到到晚上6点半,昨晚才睡了4个小时,等下又要去学校给学生当陪睡,明天继续苦逼地6点起,继续忙一整天,要脑脱水死了,所以只能继续当欠字大王,哎,大叔先滚去学校了,没时间给姑娘们的留言回复了,明天晚上再一一回复,祝大叔路上不要被打劫,哈哈,滚了,第一次写这么多题外话,不要嫌弃大叔废话。 174、我还没死呢 龙誉将后殿的殿门完全推开,将肩上的包袱扔到烛渊床前,将竹篮搁到地上,在四周墙壁都悬上点燃的火把使得整个后殿都堂亮起来后,回到烛渊床边,坐在床沿上,将扔在地上的稍大些的包袱拿起来放到腿上,一边打开一边对烛渊道:“阿哥,我没有当骗子,我来和阿哥一起过年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阿哥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龙誉笑眯眯地将腿上的包袱完全打开后,先是定定看了烛渊片刻后才猛地将双手扬起,只听“叮铃叮铃”的声音轻轻响起,龙誉开心道,“阿哥瞧!新衣服!” “以往过年,阿娘都会为我准备新衣,所以,我也为阿哥准备了新衣!”龙誉扬起的双手中拿着一件黑底暗紫边,衣摆缀小银铃铛的左祍上衣,将上衣的正面凑近烛渊面前,还特意抖了抖让衣摆处的银铃铛响得更清晰大声一些,兀自笑嘻嘻道,“阿哥你瞧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烛渊沉睡无反应,龙誉只当他已给了自己回答一般,将上衣放了下来,又拿起裤子甚至里衣一一往烛渊面前凑过一遍,最后一下一下地抚着衣领上那针脚算不上细密的纹饰,脸上虽是笑着,却难掩眼眸深处的哀伤,“这一年多来,我都没有空闲为阿哥准备过新衣,所以这个苗年我要为阿哥准备一套新衣,或许阿哥穿了新衣开心了就会醒来了也不一定。” “我想亲自织布的,也亲手织过了,可是阿哥你知道的,我这双手连针都拿得不太稳,织布对我来说就像登天,我砸坏了三台机杼之后终于放弃,阿娘也不敢再让我碰她的机杼,所以,嘿嘿,布是阿娘帮我织的,衣裳虽也是阿娘教我缝的,可却是我自己亲手一针一线缝的,虽然和阿娘的手艺比起来我的还差得很远很远,可我就是想亲手为阿哥缝一身新衣,所以就算我缝得不好,阿哥也要穿!我喜欢阿哥走起来衣服上的小铃铛发出的叮铃叮铃声,所以我还特意缝上了小铃铛!” “阿哥你看我多体贴温柔,连里衣袜子甚至绑腿都给你做好了,阿哥你睁睁眼看看我做得如何呗,若是你嫌弃我的手艺我也忍着不和你争,阿哥你再不睁开眼,我就把你的头发拔光,让你变成真正的秃驴!”龙誉说着就去扯扯烛渊的头发,可看到那纠缠在她手上的白色发丝时,她还是松开了手,撇嘴道,“还是算了,我实在不能想象也不能接受阿哥秃驴的模样,肯定很丑。[.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阿哥阿哥,来,穿上我为你做的新衣试试呗。”龙誉松开被她揪在手中的烛渊的长发,转而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扶坐起身,自己则抵在他的身后以防他的身子往后仰倒,拿过放在软被上的上衣,从他身后抱着他,先抬起他的右手,将袖管往他手臂上套,一边解释道,“阿哥知道我的手艺的,缝这身衣服我缝了很久很久,从刚刚入夏时我就开始准备了,竟然整到前两天还没有缝完,所以这两天我又赶着继续把它们缝好去了,不知道被针扎破了多少次手,怕今天让阿哥穿不上,所以这两天都没能来看阿哥,衣裳也还是今天白日才缝好的。” 龙誉替烛渊穿好了上衣,系好了盘扣,再接着替他套上裤子,最后替他缠好绑腿穿上袜子时,龙誉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在她拿来的包袱里翻找,突地翻出了一双厚底黑面布鞋! “阿哥你瞧,我连鞋子都有准备的!阿哥也试试看合不合脚!”龙誉将因沉睡而身子歪斜无力的烛渊挪了个方向,让他面对床外的方向坐在床沿上,让他的双腿垂在床边,然后自己在他身边蹲下身,将手中的黑面鞋往他脚上套,有些歉意道,“上次在安平的那双鞋我没有纳得好,阿哥穿着磨脚又顶脚不舒服了也不和说一声,还是我后来为阿哥拖鞋时自己发现的,所以这次我又重新纳了一双新的给阿哥,肯定比上次那双穿得舒服。” “好了,阿哥的新衣穿好了!”龙誉为烛渊穿上一身新衣后就蹲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腰打量着他,笑吟吟的,“紫色和黑色搭配真的很适合阿哥,好看!啊,对了,我要帮阿哥梳梳头!” 龙誉突然从烛渊面前蹦起,踢了脚上的鞋跳到撞上,挪到烛渊背后,从自己头上取下在安平时烛渊送她的那把木梳,替烛渊动作轻柔地理顺已长过腰间的白发,每梳一下,她的心就愈疼一分,一个不小心便揪到了烛渊的头发,使得他无力的身子往旁歪了歪,就要侧倒在床上时,龙誉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阿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有没有弄疼你?”龙誉从后搂着烛渊,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冰凉的体温隔着衣衫透到龙誉脸上,使得她下意识地将烛渊搂得更紧,良久,才慢慢松开他,继续帮他梳头,然后简单地在他背后松松地编了一根辫子,再替他别上了银耳环,最后龙誉才又跳下床,重新蹲在他面前端详他,而后满意地点点头,“阿哥若是能稍微黑些像些男人的肤色,就完美了!不过就算阿哥还是白面小男人,我还是喜欢阿哥!” “还有还有!”龙誉还是喜欢一惊一乍的,话还没说完就又一脸突然想到什么事情的模样,转身解开那个稍小一些的包袱,抖出了一件白色狐皮大氅,在烛渊面前抖开,一脸得意道,“新斗篷,阿哥喜不喜欢?不过这个倒不是我亲手做的了,狐皮是我找猎户换的,然后是我让阿娘帮我做的,嘿嘿,我怕我毁了这些狐皮,因为白狐皮实在难找,要是毁了就不好办了,想着阿哥这么爱漂亮干净,一定会喜欢的,来,我为阿哥披上!” 就在龙誉正要将狐皮大氅披到烛渊肩上时,又突地乍起,将大氅反手扔到了床上,转身急急忙忙地跑到殿外,然后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张中等大小的木桌,擦得干干静静后将方才放到地上竹篮提到木桌上,一边揭开竹篮盖一边挠挠头,自我抱怨道:“怎么就将最主要的事情给忘了呢,记性怎么越来越差了。” 竹篮里,是还冒着些许温热之气的饭菜,龙誉将盛放在里面的饭菜一碟一碗地在桌子上放好,拖了一张有靠背的椅子摆到桌子旁,才转身走向烛渊,将他拖抱着挪到桌子旁,让他坐在了椅子上,将一碗盛得满满的米饭移到他面前,然后龙誉才将一张凳子搬来放到与椅子并排的地方,自己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阿哥,这是我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来弄的饭菜,趁着它们还没有完全凉透,阿哥赶紧吃些吧!”龙誉含笑说着,烛渊只是低低地吹着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紧闭的眼皮动都没动一下,龙誉便拿起摆在他面前的碗筷,“阿哥不想自己动手是吗,那我来喂阿哥吃好不好?” 龙誉正要夹菜来喂烛渊时,突然又撇下了筷子猛地站起了身,激动得让凳子都往后翻倒在地,只见她又去翻她带来的包袱,一边翻一边紧紧皱着眉,“怎么能将拜祭祖先神明的事情忘了就先开吃呢,我到底是怎么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害怕他不会醒来害怕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怎么可能不醒来,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他一定会醒来的,她要信他的,不能怕,不能怕…… 龙誉将原本摆在烛渊床头前的小竹几搬到殿外廊下,接着把装在包袱里的香纸蜡烛抱出来,将这些东西一一取出来放在小几上,一一摆好,然后竟然捧了烛渊占卦用的小香炉放到小几上,先将蜡烛点燃插在香炉上,然后转身将殿内桌上的大碗酸鱼端出来,摆在香炉后,最后取了三支香,捏紧,在烛火上点燃,握着底端,面对着中庭在小几后合膝跪了下来,闭眼,内心虔诚地祈祷神明以及祖先的保佑。 保佑苗疆安好,保佑她的阿哥快快醒来。 龙誉这一跪,就跪了良久良久,似乎有很多很多事情要祈求神明和祖先保佑一般。 这本该是一个热热闹闹的苗年,而她选择了最清冷的方式来度过,因为她放不下她的阿哥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冰冷黑暗的蚩尤神殿中,所以她推却了圣山众人对她最盛情的邀请,而且,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浅薄纯粹的龙誉,她已经融不进他们了,她也已慢慢远离了曾经最喜爱的热闹。 或许是爱屋及乌,他不喜欢热闹,所以她也跟着慢慢喜欢不起来了,又或许是她靠不近热闹,所以慢慢地变得不喜欢了,不过怎样都好,只要他能醒来,只要他能睁开眼看她,只要她能再听到他开口叫她“阿妹”,让她放弃什么失去什么,她都愿意。 神明,求求您,让我的阿哥醒来吧。 龙誉对着香炉里袅娜而升的烟深深地磕了一记响头,久久不抬头。 “阿妹,我还没死呢,还用不着阿妹对我又烧香又磕头的。”突然,一道带着无奈口吻的低低浅浅叹息声从龙誉身后传来,“阿妹居然还为准备了寿衣,还帮我穿上了,真是做得到位。” 龙誉的身子陡然一抖,保持着磕头的动作僵住了。 ------题外话------ 大叔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和姑娘们说,苗年和我们的新年不一样,不是在12月底,而是在农历的10月份,秋收之后。 大叔已经疯狂地欠字了,大叔要接近崩溃了…… 175、我以为阿哥不要我了 香炉里的香火袅袅而升,仿佛九天之上的神明听到了龙誉心底最深处的祈求一般。 阿妹,阿妹,她似乎听到了她的阿哥在叫她,可明明是她最喜欢最期盼的声音,而她却不敢回头,她怕这是她臆想中的虚幻,她怕她一回头一切如常,她怕她一回头连这一声阿妹都不再能听到。 她害怕,她害怕失去,她害怕再失去他,她怕自己一旦回头而这一声阿妹只是虚幻,她就再也承受不住这孤独清冷的苦痛折磨。 她想要她会说会笑会唠叨的阿哥,她想要疼她爱她的阿哥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与她说话,她还奢侈地想她的阿哥会伸出手抱抱她。 她害怕,她不想这一切都是奢想。 “我都说了我还没死,不需要阿妹给我烧香磕头,阿妹怎么还跪着呢?”忽有轻轻浅浅的银铃声响起,低沉而略带懒散沙哑的声音在龙誉身后离她愈来愈近,“啧啧,阿妹居然还用我占卦用的香炉来插香烛,就不怕神明不但不把我保佑醒,反而把我保佑死么?” 一双厚底黑面鞋的鞋尖出现在龙誉低垂不敢抬起的视线中,使得她的身子骤然绷紧,放在膝上的双手颤抖不已,最后用力抓着自己的双膝,以她最大的勇气转身,继而慢慢,慢慢地抬起头。 黑面鞋,白袜,白绑腿,紫边宽脚裤,小银铃铛,左斜襟,月华白的发丝,白皙的脖颈…… 龙誉由下往上看着面前的人,眼神在触及对方的脖颈时,身体颤抖得厉害,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再往上瞧,双手将自己手下的裤子紧抓得几乎要抓破。 “阿妹抬个头抬得这么吃力这么久,还是我蹲下来让阿妹看比较快还比较省力。”只听一声无奈的叹气声,龙誉眼前的人屈膝,在她面前单膝蹲下了身,顺带一边感叹,“阿妹还这么年轻脖子就出了问题,这可怎么是好?” 龙誉的视线因为对方的突然蹲身而跟着往下滑,在看到对方的面容时,她的双手深深抠进了自己的腿中。 薄薄而微微扬起的唇,挺拔如刀削斧劈的鼻梁,含着笑意的深墨色瞳眸,与头发同一色泽的剑眉,比以前更加尖瘦的下巴,干净的脖颈,宽阔的双肩…… 龙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烛渊,将自己的下唇咬得更用力更紧,将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慢慢抬起,慢慢靠近烛渊的脸膛。 “阿妹把自己的下唇咬这么用力,是想要咬掉么?”烛渊想要抬起自己垂在身侧的左手,可只是微微动了动五指便改做抬起右手,用拇指将龙誉那被她自己蹂躏的下唇从她牙齿下掰出来,懒懒笑道,“阿妹要是把自己的下唇咬掉了变得丑了的话,我可就不喜欢阿妹了。” 就在烛渊将龙誉的下唇掰下的时候,龙誉的指尖正正好碰到他的脸颊,却在碰到他的脸颊时下意识地稍稍缩回手,而后才又大胆地继续伸出手,捧住了烛渊的脸,让她颤抖的掌心轻贴在他的脸颊上,拇指指腹一点点抚过他的眉眼,鼻尖,嘴角,紧紧抿住了双唇,而后双手猛地从他脸上离开转而环向他的脖子,扑向了他怀里! 像是没有预料到龙誉的举动一般,烛渊被她这么用力一扑往后跌坐在地,用右手撑住地面才让自己没有呈仰躺状,浅笑抱怨道:“阿妹把我压这么用力还将我的脖子搂这么紧,是想让我断气么?我可不想刚睁眼又睡过去。” 烛渊说着,还佯装呼吸困难地咳了两声,龙誉没有将他松开,反而将他搂得更紧。 龙誉紧紧搂着烛渊的脖子,将脸埋在他冰凉的颈窝,用力吸了吸鼻子,张口,对着他的脖颈像泄愤一样狠狠咬了下去! “嘶――”烛渊倒吸一口凉气,“阿妹嘴下留情,你这是要把我的脖子咬得撕破么?是不是阿妹太久不得咬我,牙齿痒得很?那阿妹觉得我的味道如何,有没有变?是否还和之前一样?” “王八蛋!你臭死了!全变味了!”龙誉一边咬着烛渊的脖子一边恨恨道,鼻尖酸涩得厉害,也将烛渊搂得更紧。 阿哥阿哥,她的阿哥醒来了,醒来了……他真的在这个苗年给了她一个惊喜,天大的惊喜,她爱极了这个惊喜,可她也害怕这个惊喜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她害怕这个梦消失,所以她要将这个惊喜搂得紧紧的,即便是梦,她也能好好感受他的存在。 “臭?全变味了?”烛渊嘴角的笑容有些塌,微微蹙起了眉,不忘抬起衣袖放到鼻底嗅嗅,眉心蹙得更紧,“好像真的有些变味有些臭,可阿妹既然嫌我臭又为何把我搂这么紧搂得我快断气去呢?” 烛渊的话刚刚说完,便被两瓣温温润润的唇堵住了嘴,惩罚似的将他的下唇又啃又扯的,最后龙誉叼着他的下唇恶狠狠地瞪着他,凶神恶煞道:“我就是嫌阿哥臭,就是要把阿哥搂到想断气又怎么样!?谁让阿哥睡那么久那么久!那么久……” 龙誉说到最后,高扬的眉毛慢慢垂下,鼻尖酸涩得更加厉害,继而松开了烛渊的下唇,再一次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变得哽咽,“久到我以为阿哥不要我了……” 一年多之久,她独自面对一切一年多,却感觉像十年之久,感觉他不在她身边十年之久…… “王八犊子,我从没见过谁像你这么嗜睡这么能睡!我打你咬你,你就是不舍得醒!”龙誉将脸埋在烛渊的颈窝中,一下低声一下高声,一下平静一下高昂,情绪起伏不定,“阿哥你知道发生了多少事情吗,你知道我有多想把你掐醒帮我出主意吗?” “啊啊啊啊啊!王八蛋王八犊子!你为什么睡这么久这么久!明明是你让我把你叫醒的!可为什么我叫你那么多次你都不醒!你耍我玩的是不是!?”龙誉对着烛渊的背后又挠又捶,本就大力的一双手打在烛渊背上,在静寂的中庭发出沉沉的“邦邦”声,完全没有小女儿家所谓的绵软似挠痒一般小拳头,一时也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只知道把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气撒在烛渊背上,“阿哥是不是知道了我想把阿哥的头发拔光让阿哥变成丑陋的秃子,阿哥怕自己太丑陋,所以才肯醒来!?” “阿妹,不要把你自己当成一般姑娘,也不要把你的拳头当做小绵羊,你再多揍我几下我就要吐血了。”烛渊抬起撑地的右手扶住龙誉的肩膀,拧眉浅笑,“我的小野猫阿妹是不是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不仅把爪子牙齿磨得更尖更利,还偷偷地把拳头也练更结实了?打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不练的话我就死了。”龙誉本是又扬起了拳头,却在要落到烛渊背上时打开了拳头,转为重新紧紧搂住了他,“从前我不怕死,可是现在我很怕死。” 若她只是她自己,她可以仍像从前那样无所畏惧,可她不再是她自己,她的命还牵系着她最爱的人的命,所以她怕死,因为她不想让他死。 感受到龙誉浑身轻微的颤抖,烛渊单手环着她的肩,嘴角上扬的弧度慢慢垂下,低沉的声音没有了玩笑,带着三分苍凉三分歉意,“阿妹,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龙誉在他的颈窝里轻轻点了点头,烛渊看着黑沉沉的苍穹,声音幽凉,“我睡了多久了?” 如今是已经变得冰凉的天,他记得他失去意识时是刚入秋没多久时间,如今这天气,像是深秋又像是初冬,三四个月左右么?却又觉得不太像。 可为何他觉得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仿佛他被无尽的黑暗包围着,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走不出逃不开,永无止境的黑暗深渊,包围着他吞噬着他,忽而又变成鸟语花香的碧空,漫山遍野的青翠,清幽宁静,他置身其中,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总有女子高兴地一声声叫着他“阿哥”,那声音清脆好听,像鸟儿鸣叫,又像泉水叮咚,而后那个甜甜叫着他“阿哥”的姑娘总会扑到他怀里,将一个姹紫嫣红的花环戴到他头顶上,可就在他抬手搂着那可人的姑娘时,眼前的一切美好开始碎裂崩塌,又变成了无尽的黑暗。 眼前的情景不断交替着,他在其中轮转着,心被压迫得近乎窒息,想要有个人来拯救他,可眼前明明有无数人出现,走过,却没有一人为他驻足为他停留,更枉论会伸出手救他一把,将他从黑暗之中拉出,他便这么一点点陷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然,每每在他觉得自己完全被黑暗吞没的时候,总有一双温暖的小手握住他的手,他看不见对方的容颜,可他知道那是一双女子的手,虽然没有寻常女子的柔软细嫩,甚至粗糙得布着些许老茧,可却让他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温暖。 她说,阿哥,以后我疼你。 他知道自己在沉睡,他总是想要睁开眼,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睁不开双眼,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徘徊,等待着那双温暖的小手将他从黑暗中救出,他明白,这天下间,只有这双小手的主人为他停留。 他想见这双小手的主人,所以他拼命地从黑暗中爬出。 这天下间早已没了他在乎努力的人和东西,唯独她。 龙誉在听到烛渊的问话时,身子陡然一僵,环在他背上的双手蓦地抓紧他的背。 烛渊抬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眉心,浅淡一笑,“已经过了一年了么……?” 176、阿妹不要这样,我心疼 已经过了一年了么……? 深秋,香烛,饭菜,新衣,以及她所说的“睡了很久”,苗年么?已经是来年的苗年了么? 看来,他果然睡了很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看着香炉里燃烧大半的香,看着那袅娜而上的烟柱,感受着怀中龙誉的温度,感受着她轻吐在他颈窝里的鼻息,烛渊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虚幻的不真实。 因为,在这前一刻,他还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挣扎,做着这一年多以来重复不变的梦,黑暗,深渊,吞没,救赎。 而他之所以会突然醒来,又是因为什么呢?是他在黑暗之中听到了她的声音,不是一如既往的欢笑声,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紧张她,可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她,却清楚地感觉得到她的哭喊声离他越来越远,她大声哭喊着,阿哥,救我,他害怕她的声音在这片黑暗中消失,所以他不顾一切地奋力从束缚着吞没着他的黑暗中挣脱出,朝她奔去。 可就在他从黑暗中挣脱出来之时,她的声音陡然消失了,他便这么生生被惊醒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睁开眼的瞬间是刺眼的火光,继而是他最想见到的她的背影,正背对着他对着暗沉沉的苍穹磕头。 他心中舒了一口重重的气,狂跳不已的心才渐渐趋于平缓,原来,一切都只是他的一个梦,而已。 其实他也害怕,害怕自己不会醒来,害怕再也看不到她的如花笑靥,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知道她定然一直在等待着他醒来。 只是,他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那没有他在的这一年多里,她是如何度过的? “阿妹……”这一年,她定过得很伤心吧,一定每一天都在期待着他醒来吧,他能想象得到每一天每一天她期待的神情变为失望哀伤,日复一日,她不知道他会在哪一日醒来,只能默默守着,默默等待着,他该说什么呢,他能说什么呢? “王八蛋!不准叫我!”龙誉在烛渊的颈窝里吼着,“你才知道你睡了一年多那么久吗!阿哥你知道这一年多里我有多难过吗,你知道吗……” 沉睡的他不知道,她虽然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拜,却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她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守不住唤不醒,她像一座孤岛,渐渐被所有人远离,就是连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一年多里的每一天,她每一天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坐在他的床边和他说话,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感受他的温度。 “王八蛋,你只知道睡你自己的觉,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你说话你听不到,我叫你你也听不到……阿哥你知道我自己有多害怕吗……”龙誉愈说声音愈小,语调变得愈来愈颤抖,双手隔着衣衫深深嵌进了烛渊的背,“阿哥再不醒来的话,我都快要撑不住了……” “我这不是醒了么。”烛渊温温柔柔地笑了,单手搂住了龙誉,让她整个人都紧紧贴着自己,抱歉道,“我说过在我死之前都会一直陪着阿妹的,又如何舍得这么早早地扔下阿妹就走了呢,我还没有活够呢,而且我还没享受够阿妹对我的疼呵呢。” “阿哥,我能说我不想你死吗?就算我比我大十八岁,我也不想你死。”龙誉在烛渊的颈窝里来回动着脑袋,用他的肩膀搓着她的眼睛,她要把自己将要湿润的眼眶擦干。 这一年来,有一个词深深烙刻在了她的心底,让她伤心让她害怕,却又不得不去接受,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害怕去想而已。 十年,十年啊……仅仅十年而已啊…… 多么残忍的字眼,令她无数次地想要落泪,可她从不是怯懦之人,而他也不喜欢她的眼泪,她无可逃避,只能接受,只能去面对。 “可我不能当老妖怪不是么?”烛渊无谓一笑,轻淡如深秋夜里的苍凉,“我都这副模样了,再当老妖怪的话,岂不是要吓死人了么?” “我这辈子就是爱阿哥这个老妖怪。”龙誉终于要抬手来搓自己的眼眶,将下巴抵在烛渊的肩上,将头往后昂起,把眼眶中自己控制不住的湿意给倒回去。 烛渊的手微微一抖,将龙誉搂得更紧,嘴角的笑容淡淡的,“这么大过年的,阿妹可不要哭了,省得把来年的晦气都招来了,而且阿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最难看了,可不要让我一醒来就看到阿妹这么丑的模样,我可不喜欢。” 龙誉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我知道的,阿哥要说眼泪这种东西其实也不适合我。” “阿妹真是愈来愈聪明了。”烛渊浅笑,“不过,难道阿妹就要这么压着我在这冷冰冰的地上过年么?这就是阿妹欢迎我醒来的方式么?我可是饿得慌了,阿妹不打算给我吃些东西么?” 龙誉抹了一把被自己揉搓得有些红的眼睛,她做到了,她没有哭,也是,她是高兴的,为什么要哭呢,她要笑着才对,这么想着,龙誉在烛渊颈窝里蹭了蹭,开心地笑道:“那我要阿哥抱我起来,阿哥已经很久没有抱抱我了,我想要阿哥抱抱我。” 她的阿哥又回到她的身边了,她又能感受他虽然冰凉却能给她安然的怀抱了,这一次,她要好好守着他看着他,不要再让他离开她身边。 “我可是做了阿哥喜欢吃的菜呢,不过应该都冷掉了,阿哥抱我起来我就去为阿哥把饭菜热过一遍,好不好好不好?”龙誉搂着烛渊的腰在他怀里乱蹭,只是开心满满的她没有注意到烛渊眼底一闪而逝的犹豫,只开心地等待着烛渊的拥抱。 “阿妹这是要把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么?阿妹自己蹦起来不比较快些?”烛渊嘴角重新挂上了玩笑的味道,与此同时坐直了身子,左手五指微微动弹。 “我不管,我就是要阿哥抱我起来,让我也矫情一回。”龙誉耍无赖地不依。 “好好好,我的小野猫,知道你是怨我一年多没有理你。”烛渊忽然笑得宠溺,眸中却带着些许无奈,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搂紧了龙誉的腰,先用左膝撑着地,再慢慢站起身。 直到他搂着完全将重量压在他身上龙誉站起身,尽管动作缓慢,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用过他惯用的左手,明明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他却显得有些吃力。 龙誉本是笑吟吟的,可随着烛渊慢慢站起身,她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崩裂,眼睛盯着烛渊的左臂,双唇慢慢变得惨白。 “请问我的阿妹,现在是否轮到你伺候我了?”烛渊松开龙誉的腰,一如既往地笑得浅淡无所谓,转身便往后殿里走,“我还是体惜阿妹的,大过年的就不让阿妹再重新为我弄一桌菜了,就勉强接受阿妹将就着把这小桌菜拿去热热再端上来吧,阿妹可不要让我大过年的刚醒来就饿得昏了过去。” 烛渊明明一侧转身就可以往殿内走,可他却是先挪步到龙誉的左手边,让自己的右边身子靠近她,才往里走,然却在他走出两步的时候,龙誉猛然抓住了他左手手腕! 烛渊左手五指微微一动,即刻用右手拂开了龙誉的手,几乎用驱逐的口吻道:“阿妹还是快些去吧。” 可龙誉的手刚刚被他拂开又重新抓住了他的左手,烛渊微微蹙眉,正要再次拂开她的手,龙誉却从他身后猛地抱住了他,让他的脚步停住了。 龙誉将烛渊的腰搂得紧紧的,身子贴在他的背后,双肩颤抖不已。 “阿哥――”龙誉出口的声音已是她想象不到的颤抖,夹杂着伤心苦楚自责和心痛,颤抖的双唇苍白得几乎可与烛渊背上的白发相比。 “呵呵……”烛渊轻笑出声,想要抬起自己的左手,终只是使得五指较之前稍大幅度地动了动,而后用右手捏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抬到了眼前,看着那整齐缠绕在自己左手五指上的棉布条,笑得柔和,“阿妹将我这五只难看的手指包得挺好看,足以看得出阿妹对我的好以及细心。” 缠绕着棉布条的修长五指,曲曲无力地向掌心弯垂着,再也直不起来。 龙誉听到烛渊说的话,仿佛有人拿着刀子在她心上狠狠扎了一刀,疼痛的鲜血汩汩而流,贝齿将下唇咬得出血,双肩因害怕而紧紧耸着,颤抖着,仿佛在极致隐忍着什么。 “阿哥……阿哥……”龙誉将脸贴在烛渊的背,蠕着苍白的双唇低低呢喃着,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在倾泻出眼眶的那一刹那,龙誉也再压不住自己心底的疼痛,嚎啕大哭,“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她想要的结果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他的左手,怎么会动不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阿哥,我不信,我不信……”龙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抽回搂在烛渊腰上的双手,用力捂着自己的头,瞳孔圆睁,嘴里喃喃,濒临疯狂的边缘,突然猛地抓起烛渊的左手按到自己脸颊上,一边惊惶地喃喃,“我不信,我不信,阿哥,你摸摸我的脸,让我知道这不是真的,这是假的。” 龙誉将烛渊的左手手心贴到自己的脸上之后便放开手,与此同时烛渊的手也从她脸上轰然垂下,她又再一次抬起他的左手,继续贴到她的脸上,任泪水湿了他的掌心手背,“阿哥,你摸摸我的脸啊,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阿妹,停下,没用的。”看着龙誉濒临疯狂的模样,烛渊眉心拧得紧紧的,心也拧得紧紧的,用右手抓住龙誉的手让她停下这没用的举动,却被龙誉用力甩开,她不相信她所看到的,故而一次一次地捧起烛渊的左手贴到她的脸上,可一次次的结果都是她一松手,他的手便紧接着从她脸颊滑落,她更显惊慌失措,害怕不已地看着烛渊,一下一下地摇着头,“我不信,阿哥你一定是跟我开玩笑,阿哥你今晚就不要耍我好不好,你就算不想摸摸我的脸,那你用你的左手抱抱我好不好,好不好?” “阿妹,不要再弄了,没用的,我说了没用的。”烛渊紧拧着眉再一次捏住了龙誉的右手,制止她这徒劳的举动,可龙誉像听不到他说的话一般,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圆睁的眸中跳跃出喜色,继而紧紧抓着烛渊的双臂,惊喜道,“曳苍!对!我去找曳苍!曳苍对药药草草那么熟悉,而且还能治好阿哥的手指,他一定有办法让阿哥的左手动起来的,阿哥你在这儿等我,我这就去找曳苍!我这就去!” 龙誉急急地说完,撑开烛渊的右手就要往外冲,可烛渊没有放手,她哪儿也去不得,情急之下只能冲烛渊急得大叫道:“阿哥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找曳苍!我要去找曳苍来帮阿哥看看左手!” “阿妹,我说了没用的。”烛渊的耐心快要被龙誉磨光,可龙誉仍在挣着他的手要往外冲,烛渊终于紧紧捏住了她的肩,冲她大声道,“阿妹!我的左手已经废了!废了知道么!?就算是巫神出现也救不了我的左手,明白了么!?” “废……了?”龙誉因烛渊的吼声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泪水大滴大滴地自脸颊滚落,讷讷地重复着他的话,“废了?阿哥的左手废了?” “是的,我的左手废了,就算曳苍来也救不了我。”烛渊平静地重复一遍。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龙誉像听到什么骇人的消息一般,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拼命地摇头,闭起眼用力嘶吼出声,撕心裂肺的悲伤,继而猛地挣开烛渊捏着她肩膀的右手依旧要往外冲,“我不相信――!” “阿妹!”在龙誉挣开烛渊右手的那一刹那,烛渊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用力拉到了自己怀中,用力搂紧了她,仍然强而有力的右臂让龙誉无法挣脱他的钳制,只能在他怀里猛地挣扎,一声声喊着不可能不相信,要去找曳苍。 “阿妹,不要这样。”烛渊扣紧龙誉的肩,俯首,用力吻住了她的唇,让她所有的惊惶与嘶吼化作喉咙中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沿着嘴角漫到舌尖,苦咸苦咸,龙誉看着烛渊近在咫尺的温柔眉眼和紧拧的眉心,感受着他冰凉而用力的亲吻,疯狂错乱的神思慢慢安静了下来,也因此泪水更加泛滥成灾。(.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直到龙誉安静下来,烛渊才离开她的唇,抚着她的脑袋,将她的脸按到了自己胸膛上,心疼温柔道:“阿妹,你这个模样,我心疼。” 他从没有见过她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仿佛她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坚强与勇敢,只有惊惶与害怕,若他不拉着她,她定会失了心智陷入疯狂之中,他如何也不舍得她掉入疯狂的深渊。 他心疼她这个模样,与此同时他也害怕她这个模样,害怕自己拉不住她,害怕她所有的坚强因他而坍塌。 “阿哥,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龙誉没了抬手拥抱烛渊的勇气,抑或说她没有了拥抱他的资格,无力地垂着双手挨着烛渊的身体,泪水湿透他胸口的大片衣衫,眼神灰败惨然,“若是没有我,阿哥不会变成这样……阿哥你该恨我的,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为什么……” 是她害得他未老先白头,是她害得他承受蚀骨噬心的痛苦,是他害他在防城之下失控,是她害他失去了整整五只银指环,是她害他沉睡那么久,如今她又害他失去了左臂…… “啊啊啊――阿哥,我对不起你,我恨我自己――”她口口声声说要对他好,却在一点点地伤害他,她还拿什么资格说在乎他说对他好说爱他,她恨她自己,恨不得想杀了自己。 “阿妹,你没有对不起我。”烛渊紧紧搂着龙誉的肩,声声温柔,“相反,阿妹救了我,救了那个只会自我毁灭的我。” 是她的出现,让他知道什么叫开心,是她的坚持,让他知道什么叫温暖,是她的阳光与勇敢,将被黑暗吞噬的他救赎,是她的存在,让他的生命在这个世上仍然存在着。 “阿妹,没有谁做任何一件事情之前就想得到结果是什么,没有人会愿意要一个不好的后果,可是事情一旦发生便没有倒退之路,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接受和尝试改变这个结果带给我们的影响。”烛渊轻轻拍着龙誉的背,试图平复她心中的自责,“我知道阿妹在为我白了头发而自责,可用我黑发变白发换回阿妹心中只有我,我不觉得有何不公平,我知道阿妹也为我失去五只银指环而自责,可我用这五只银指环让阿妹坚强勇敢地成长,我觉得值得,如今阿妹为我废了的左臂而自责,可我知道了阿妹会为了我而陷入疯狂,足够证明阿妹比在乎自己还要在乎我。” “不过是一条左胳膊而已,少了,便不用了,那我还有一条右胳膊可以用。”烛渊轻柔的语气和动作让龙誉泪流更甚,笑得异常温柔,“不过阿妹既然觉得是阿妹害我少了左胳膊,那么以后阿妹来当我这左胳膊如何?” 龙誉紧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反反复复,想要抬头看看她的阿哥,却觉自己没有勇气,只敢在他怀里用力地点头,再点头。 “那我要阿妹张开双手搂紧我,阿妹既然已经点头,那没就是我身体缺一不可的一部分,必须一辈子都跟着我,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因为我不想我的左胳膊再一次没有。”他知道她仍然放不下心中的自责,因而她不敢抬头看他更不敢拥抱他,若是这样,只会让他的心更疼。 龙誉的双手抖了抖,一时间却没有勇气抬起,烛渊佯装冷了冷声音,“怎么,阿妹反悔了?也罢,就让我的左臂一直废着好了。” 烛渊说着,正佯装要从龙誉面前走开,龙誉张开双手重新紧紧搂住烛渊的腰,哽咽道:“我要一辈子都当阿哥的左臂,一辈子!” 她要一辈子守候他!她绝不会再让自己对不起他! “呵呵,我的左手是我最厉害的武器,如今没有了,以后就要阿妹来保护我了,阿妹,我这下是把我的命完完全全地交给你了,可要守好了。”烛渊满意地笑了,将下巴轻轻抵到了龙誉的头顶,眼角重新挂上了玩笑的味道。 “嗯!以后,我就是阿哥的左手!”龙誉用力点头,继而抬头看烛渊,以生命起誓,“那以后阿哥来当我的脑子,阿哥知道的,我脑子不太好使。” “阿妹终于肯承认自己蠢了么?”烛渊浅笑。 而龙誉一抬头,便迎到一个深情温柔的吻。 泪水依旧大滴滚落,烛渊捧着她的脸,亲吻她的眼角脸颊,将所有滚烫咸苦的泪水饱含爱怜柔情地化在唇间舌尖。 他们,谁也无法失去谁。 “好了阿妹,我真的要饿得肚子快穿了,别抱了,你给我热了饭菜回来再接着抱,我不会跑的,去吧啊。”良久,直到龙誉红肿肿的眼眶再也没有泪水溢出,烛渊才感伤地叹气抱怨道,“还有,阿妹什么时候变成水做的了?这下眼泪就跟下雨一样,哗啦啦的,啧啧。” “我不是水做的,我从来不是娇滴滴的女人。”龙誉瞪了烛渊一眼反驳道,将脸在他怀里用力蹭了蹭之后,才不舍地慢慢松开搂着他腰的双手,最后还是抓着烛渊腰侧的衣服不放,紧紧盯着他,“那阿哥要确保我回来时还能见到阿哥。” 她突然害怕转身害怕离开,她怕自己一转身一离开,再回来时他就消失不见了,她害怕。 “我会在这儿的,阿妹不会见不到我的。”知道龙誉心中的不安,烛渊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安心道,“若是阿妹会来时见不到我,就到偏庭去找我,我却是觉得我臭的变味了,该洗洗了。” “我有经常帮阿哥擦身子的!”龙誉不服气。 烛渊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去吧,我等你回来。” 龙誉这才放心地完全撒开自己的双手,走到床边将她为他准备的干净里衣里裤以及那领白狐斗篷抱过来塞到烛渊怀里,交代道:“那这是阿哥可以换洗的里衣裤,外衫和外裤是刚给阿哥穿上的,还是干净的,可以不用换的,还有,阿哥怕冷,所以这是给阿哥新做的斗篷,不行,我要看着阿哥去到偏庭才走。” “蚩尤神殿就这么丁点大,阿妹还怕我丢了找不到我么?你我可都不是小娃娃了,用得着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么?”烛渊没有接捧龙誉塞到他怀里的东西,只是看着她浅笑。 “我就是想寸步不离地跟着阿哥。”龙誉见着烛渊没有自己捧衣服的打算,便又收了回来自己抱着,转身到一旁墙壁上取下一支火把,递到烛渊手里,而后拉着烛渊就快速往外走,“走吧阿哥,快些走到偏殿阿哥就能快些填肚子。” 火光微微照亮黑乌乌乱糟糟的中庭,碎裂一地的石像,开始有些枯黄的茂盛杂草,烛渊又叹了一口气,“阿妹,你居然把我的蚩尤神殿糟蹋成这副模样,真是不忍直视。” “因为我不喜欢这儿,我不想再让阿哥住在这儿。”龙誉牵着烛渊的手紧了紧,快速地穿过了中庭,声音有些冷。 这儿是他生命苦难的开始之处,她不想让他再留在这儿,若是可以,一年之前她不想把他带回这儿,可他只有这儿她才能离他近些,所以她一直在等着他醒来,醒来之后与他一齐离开这儿。 “是么,那这一次阿妹要把我带去哪儿呢?”烛渊的左手没有办法回握龙誉的手,只能任她将他的左手握得再紧一分,更紧一分,透过她手掌的力道感受她内心的波动。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可我纵是死,也不会再让阿哥受半点苦痛。” “啧,阿妹年纪轻轻的还是少说什么死不死的为妙,阿妹又不是我这把老骨头,可以把死字挂在嘴边。”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偏庭,整个蚩尤神殿除了后殿干净以外,便只剩下这一处泉水依然干净如从前,湿气缭绕,温暖扑面。 龙誉将手中的衣物放在泉边寻常摆放换洗衣裳的大石上,才转身去剥烛渊身上的衣裳,当她解到烛渊的里裤腰带时,却被烛渊握住了手腕,浅笑道:“这个就不需要阿妹亲自动手了。” 龙誉白了他一眼,嫌弃道:“啧,阿哥也会不好意思?不用装了,又不是没见过。” “那阿妹不怕我化身毛驴禽兽,就只管来吧。”烛渊突然一脸豪迈地松开了龙誉的手,顺便大张开右臂装出一副大方的模样,那样微微含笑的眼神就像在和龙誉说,阿妹,感慨来吧。 “啪!”龙誉一巴掌拍到了烛渊赤裸的胸膛上,而后粗鲁地将他连人带裤推进了温热的泉水中,只听水花溅起的声音,龙誉得意地笑吟吟道,“阿哥倒是想,阿哥是不是要憋坏了?嘿嘿,我偏不,现在可没有时间陪阿哥打架,我要去为阿哥整吃的去了,免得日后被人吐骂说我把我的男人给饿死了。” 龙誉一边往甬道的方向跑,一边不忘大声交代,“阿哥不要凉着了啊!不然我揍你啊!” 在龙鱼的身影消失在偏庭中的时候,方才被龙誉那么突然一推使得整个人一起没入水中的烛渊从水中探出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而后将一条湿漉漉的里裤扔到了池边上,眼里有七分宠溺三分无奈,他倒是想兽性大发,可刚刚醒来的他哪有那份力气。 烛渊靠着池边,抬头看没有繁星点缀的暗黑苍穹,微微阖上了双眼,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龙誉回到蚩尤神殿的时候,在后殿果然没有见到烛渊的身影,连忙扯了搭在床尾的大棉帕往偏殿的方向跑,她到达偏殿时,烛渊正在低头系裤腰带,因为左手无法动弹,他一只手系裤带的动作有些吃力迟钝,赤裸的上身还挂着水珠,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发梢还滴着水珠,龙誉看到这一幕,连忙冲到他面前,将手上的大棉帕裹到他身上后,利索地帮他系好了裤腰带,再迅速地帮他把身子擦干,将棉帕搭到他头上之后忙抖开干净的里衣帮他穿。 “我的左手阿妹来了果然就是不一样。”烛渊看着微抿着嘴唇一脸认真的龙誉,含笑打趣,龙誉却无暇心与他开玩笑,只专心地为他穿上衣服,然后拿起外裤弯下腰让他套上,最后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大石上,蹲下身替他擦干双脚,没有帮他缠上绑腿,只是替他穿上袜子再套上鞋,最后抖开斗篷披到他肩上,烛渊不禁蹙了蹙眉,“阿妹,这还没到冬日你就把斗篷给我披上了,是想要把我热死么?” “我是怕阿哥受凉。”龙誉没有理会烛渊的抱怨,将斗篷的系带在他脖子前系好,然后开始为他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这三十几年不都这样过了,我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还没娇弱到沾点水就受凉的地步。”烛渊坐在大石上,微微弯着背,右手搭在腿上,任站在他面前的龙誉帮他擦干头发,懒洋洋道。 龙誉细心地为他擦干耳背耳廓,揉搓着他白色的长发,并不遮掩自己心中的想法,“可我就是怕。” 现在,任何对他不好的事情她都会觉得害怕,她害怕她的一个不小心就伤及到他,她再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他要让他好好,哪怕是一丁点的小伤小难受,她都不舍得让他承受。 “阿妹,不要把自己弄得像惊弓之鸟一样,我还没有孬到时刻需要阿妹守着护着的地步,好歹我还是一个男人。”烛渊说这话的时候抬手覆上了龙誉的手背,片刻后才又垂下手,看向自己的衣襟衣袖以及裤脚鞋袜,赞道,“这是阿妹为我缝制的新衣么?和在安平缝的那些相比,真是好太多了。” 烛渊说话的时候顺带扬了扬右臂,“至少我抬手的时候咯吱窝的地方不会暴线,还有这次的鞋也比上次的舒服多了,至少不会顶得我的脚趾头弯得都直不回来。” “阿哥你要是再嫌弃我的手艺,以后你就光着。”龙誉用力搓了一下烛渊的头。 “我这是在夸赞阿妹,难道阿妹听不出来么?” “没听出来。”龙誉将烛渊的头发擦到最干,将棉帕扔到了大石上,拉着他站起身,“阿哥不是饿得快断气了吗,怎么还这么有力气废话,走快点,不然就浪费了我刚匆匆跑了一趟。” “那,待会阿妹喂我如何?”烛渊凑到龙誉身边,笑得得寸进尺,龙誉斜睨了他一眼,他则装出一副幽怨的模样,“哎,少了一只胳膊的人真是命苦,吃都吃不快,还没人帮。” “……”看着烛渊,龙誉生不起气来,反而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疼惜道,“好,我喂阿哥,以后我都会喂阿哥。” “真是我的好阿妹。”烛渊笑吟吟,“不过我只需要这一次就够了,以后就免了,我还没到两只手都废了的地步,我还不想当一个连吃饭都要人喂的废人。” “阿哥,其实吧,我觉得,你睡着的时候我觉得安静,好不容易等到你醒了,我现在又觉得你唠叨。”龙誉揪了揪烛渊垂在肩上的一缕发丝,重重叹了一口气,“阿哥你说我这是不是该叫做‘犯贱’?” 烛渊沉吟片刻后认真道:“这种问题阿妹心里明白就好,说出来真是打阿妹的脸又打我的脸。” “……” 可尽管烛渊这么说,他还是没有要龙誉喂他,只是让她把菜全部挪到他面前而已,然后不到半柱香时间,便将五大碗的菜和一大碗的白米饭风卷云残,还是干净利索得一粒米都没有掉,甚至连喝汤时都没有发出丁点声响,而且他的一举一动毫不显粗鲁,相反却是温雅的,这样的本事不禁让龙誉叹服,与她那只要一吃饭就掉米一喝汤就发出呼噜声的形象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怎么样阿妹,是不是佩服我吃饭的形象和速度?”烛渊将手中筷子放下时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角,慵懒却魅力十足,让龙誉看得有刹那的分神,烛渊突然蹙起了眉,“哎呀呀,我只顾自己享受,忘了叫阿妹一起吃,真是造孽了。” “我吃过了的,这些就是特意为阿哥准备的,阿哥吃饱我就开心了。”龙誉挪到烛渊身后,从后搂住他的脖子,大半个身子压在他的背上,撒娇似的搂着他左晃右晃,“那现在阿哥吃饱了,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阿妹这么晃我,是想要把我刚吃到肚里的东西全部晃出来么?”烛渊的身子因身后龙誉的摇摆而左摇右晃,不禁蹙眉无奈道,而龙誉却将他的身子晃得更厉害,笑嘻嘻道,“就晃你,就晃你!” “阿哥,我好想你,很想很想。”最后,龙誉停止了摇晃的动作,将头搁在烛渊的肩膀上,对着他的颈窝幽幽吐气。 “我不是在这呢么?”烛渊以右手掌心覆上了龙誉交握在他身前的手背,柔怜道。 “所以我不会让阿哥再离开我了。”龙誉忽然搂紧了烛渊,将脸深埋在他颈窝里。 “我不会离开阿妹的。”烛渊轻轻拍着龙誉的手背,“那阿妹你说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填补我们这一年多以来的感情空缺好呢?我倒是想和阿妹玩床上打架的游戏,可我这身子一时还没那气力。” “许久没有听到阿妹给我吹夜箫了,不如阿妹给我吹几首曲子如何?顺便给我讲讲这一年里发生了哪些事情,阿妹做了哪些事情,如何?” “好。”龙誉点了点头,因着烛渊说喜欢在门外廊下坐,便先扛了一把椅子一张凳子在屋外廊下摆好,再进殿拿夜箫,往外转身之时,烛渊在她面前向她伸出了右手,龙誉心下微甜,将自己的手放到了烛渊的掌心中,让他的大掌包拢她的手,让他牵着她到殿外,烛渊在椅子上坐下,龙誉则面对着他站着。 “阿哥想听什么曲子?”龙誉含笑微微歪头问,烛渊发现,她原本圆润的小脸尖瘦了许多,眼睛虽然仍是奕奕有神,可却因青黑的眼眶显得微微往下凹陷,尤其那一副肩胛,本就瘦小,现下看来显得单薄瘦弱得厉害。 这一年多里,她定是过得极为难过,他……日后定会好好护着她疼着她,不让她再落泪。 “什么曲子都好。”反正他不懂音律,只要是她吹给他听的,他都觉好听。 悠悠扬扬的箫音在静寂萧条了许久的蚩尤神殿里响起,圣山众人此刻仍在热闹欢腾,不会有人去注意那清冷冷的蚩尤神殿有什么变化。 两首曲子毕,龙誉饮了一大碗甜茶,在烛渊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了身,握着他搭在腿上的左手,将头靠着他的手臂,与他讲起这一年多里发生的事情,重复着她每日每日和他说的话。 说到最后,龙誉将手上一齐搭在烛渊腿上,把头枕在自己交叠的手臂之上,不停地眨着困顿不已的眼睛,低声呢喃着,“阿哥,所以你知道我这一年过得有多难过多想你吗……” “阿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我一闭眼不是梦到三位圣使阿姐来向我索命就是梦到阿哥不见了,我好困好困,我好想好好睡一觉……”龙誉因为意识的逐渐模糊而变得语无伦次,“阿哥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因为我的阿哥睁开眼睛看我的,嘿嘿……可是我也好伤心……因为我又一次伤害了我的阿哥,若是可以,我想把我的左臂给阿哥……” “阿哥阿哥,我可以睡一觉吗,可我怕我一睡着这一切都会变成一场梦,醒来时阿哥还是沉睡着……” “阿妹,困了就睡吧,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儿守着你,让你醒来时就能看到我。”烛渊心疼地轻轻拍着龙誉的背,语气动作轻柔地哄她入梦,“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那,那说好了的,我醒来要看到阿哥的,阿哥不能当骗子的。”龙誉的眼皮更困倦更沉重了,可她仍不敢闭眼,尽管她心中的害怕正在被烛渊轻柔的动作一下一下的驱散。 “嗯,不当骗子,睡吧,我的阿妹。”烛渊温柔一笑,深深躬身,在龙誉眼角落下轻柔一吻,“阿妹还是到床上去睡舒服些。” 谁知龙誉猛地摇头,就在烛渊再一次要劝她到床上睡的时候,她已经沉沉睡了过去,烛渊无奈地浅浅一笑,解开身上的斗篷,盖在了龙誉小小的背上。 不过一年时间,苗疆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么?他的阿妹居然成长了如此之多么? 烛渊看着那颗伏在他腿上的小脑袋,抬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脑袋,神思飞忽到了一年多以前他闭上眼时的刹那之间。 那双突然出现的白靴,想来与中原对苗疆的策略改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或许,也和他如今能醒来有些不可切割的关联。 ------题外话------ 大叔快废了,忙得头大了 177、她似乎一直在等你 苗疆深秋的天已开始亮得晚,晨露湿冷得有些透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一夜未曾闭眼的烛渊看向仍伏在自己腿上熟睡的龙誉,微微蹙了蹙眉,将她背上的狐皮披风替她拢得更严实一些,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唤道:“阿妹,起来到屋里去睡。” 而龙誉只是咂咂嘴,还顺带在烛渊裤子上抹了抹嘴,将脸调转一个方向继续睡,好像丝毫不觉这样弓着腰歪着头睡了一夜的姿势有何不舒服,那留在烛渊裤子上的一滩口水印反而显示她睡得舒服。 “阿妹。”烛渊有些无奈,轻轻扯了扯她的耳朵,龙誉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皱起了眉,拍掉了烛渊那扰她好梦的手,继续睡。 烛渊又轻唤了龙誉几声,龙誉仍旧未醒来理会他,烛渊轻叹一口气,努力动动自己无力的左手,仍是徒劳,只能用右手拿起左手,看着那缠绕在他指上的棉布条。 没了左手,他竟是连自己最在乎的人也拥抱不起了么? 墨黑的眸子冷了冷,烛渊以右臂搂住龙誉的双肩,只见他右手五指猛地勾起,他那无力的左手竟抬了起来,弯腰,紧紧蹙眉,站起身将龙誉横抱在了怀里。 他的左臂穿过龙誉的膝弯,只见他那弯曲无力的左手五指如被无形的丝线紧紧勒住一般,那干净的棉布条上隐隐有血色沁出,而他只是面不改色地将仍在熟睡的龙誉抱回后殿抱到了床上,脱了她脚上的鞋,把她在床上放躺好,替她盖好了被子,而后转身走出了后殿,往前殿走去。 此刻的总殿前,还残留着昨日狂欢后的凌乱,一名黑衣男子站在熄灭后袅娜着青烟的火堆旁,眼神沉沉冷冷的,让一旁清扫的教徒不敢上前近半分。 “我说老左,你这张脸真是越来越黑了啊,瞧瞧你,原本大伙还敢跟你说说话,现在连靠近都不敢靠近你,你说你这人做得有多失败?”脸上带着困倦之意的曳苍抬手搭上布诺的肩,一副叹息的表情,“这大过年的,你不和大伙一起过年就算了,甚至不回圣山也就算了,你有必要一回来就摆出一张死人脸吗?” 布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嬉皮笑脸的曳苍一眼,不言一语转身走了,让曳苍原本搭在他肩上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哎哎哎,老左,好歹咱们兄弟这大半年没见过一面,你用得着这么不给面子吗?”曳苍叹了口气,毫不在意布诺的冰冷,只是笑嘻嘻地跟上他,继续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而后像是怕布诺会突然甩开他的手一般,干脆直接抱住了他的肩,笑道,“老左,咱们这么久不见,想我没?” 布诺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别这么不给面子,好赖我还偶尔会想到你,想知道你死了没死,你看我够弟兄没?至少比你够义气。”曳苍毫不在意自己自弹自唱,握起拳头在布诺胸口上揍了两拳,朗声道,“去喝两坛,如何?” 说到酒,布诺终于是微微侧转头看向曳苍,继而是微微摇了摇头。 曳苍在看到布诺眼角深深的两条皱纹时,脸上的笑容有些塌,而后抬手将布诺的脸用力往另一侧推,揽在他肩头的手紧了紧,嫌弃道:“老左别拿你这张一年之间老了这么多的脸看我,会让我以为我提早了年纪老眼昏花。” 而布诺只是又平平淡淡地将脸扭过来看向曳苍,同样看曳苍眼角那已然深深的线纹以及他鬓边那无法隐藏的几缕白发,依旧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也抬手搂住了他的肩。 “哈哈,哥俩好肩并肩,真是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曳苍昂头哈哈一笑,可那浅浮在眼眸表处的笑意在慢慢淡去,昂着头将后脑垫在颈后布诺的手臂上,“老左你是想说我和你彼此彼此是吧,哈哈,若不是林小蝉成天帮我揉眼睛,然后突然有一天我照了一把镜子,还真是吓了我一跳,我还不知道我变得这么老了,就像突然之间的事情一样。” 布诺沉默,扬了扬无力的嘴角,用力拍了拍曳苍的肩。 “干什么,拍什么拍,安慰我还是安慰你你自己?”曳苍用手肘用力撞了一下布诺的腰,疼得他紧紧皱起了眉,“要安慰我就说句话试试,要是安慰你自己的话就滚蛋!” 布诺不笑了,皱着眉摇了摇头,将搭在曳苍肩上的手收了回来。 “老左,你这是往蚩尤神殿的方向走,是要去见大人?”对于布诺这个木头一样的人,曳苍也失去了嬉皮笑脸的兴趣,也收回了自己的手,看向远处那葱茏林木后的建筑尖顶,连声音也没有了笑意,“这一次你要去哪儿?益州?扬州?还是长安?” 布诺也抬头望向蚩尤神殿的方向,那一瞬间,他将眉心皱得更紧,眼中有难掩的悔恨之色流露出,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牛皮纸,递给曳苍,曳苍接过,展开,看罢,沉默了下来。 小小石道上,两人的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 “老左,我觉得我指不定哪天就见不到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了。”曳苍将牛皮纸在手心揉紧,再张开手时,他手心里只有一摊齑粉,含笑的话语里带着八分讽刺,“可是你现在去见大人,不怕见到你最不想见到的人吗?” 布诺的脚步有些微停顿,仍旧只是微微摇头,继续往前。 “老左你这是怕你自己死在外面所以回来跪大人一次再走,以免日后没有机会回来跪了?”曳苍嗤笑,忽然又揽上了布诺的肩,略显沉重道,“得,你想做什么我拦不住你,唯一能拦住你去送死的大人在睡着,只是在你离开前去见见朵西吧,她似乎一直在等你,一年不见你,她给你缝的衣服我看都能堆成山了,还有要和我喝几坛才能走,免得我怕你们下一次一起喝的时候就要到地下去了,原谅我还有女人和没出世的孩子要顾及,不能和你一起像从前那样出生入死了。” 布诺点点头,而后又笑着摇摇头,始终没有张嘴说话。 “啊哈,我突然又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只有一个梦,就是逃离擎天的魔掌,和如今的梦比起来,那个少时的梦显得多么微不足道。”曳苍突然笑得有些无力,布诺则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命运的齿轮从不曾停止转动,这个世界一切都在变,没人知道是会变好还是会变坏,他们所有人都是如此,想要改变的事情太多,可在现实面前,全都疲软无力。 “哎,其实我也害怕来蚩尤神殿,早已习惯了有大人在的日子,就这么突然的不见了大人,不习惯得很。”曳苍重重叹了一口气。 说话间,习惯了快步的两人来到了蚩尤神殿前,两人不约而同地在神殿前驻足,曳苍拍了拍布诺的肩,道一声“走吧”,布诺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才再一次迈开脚步,往神殿里走去。 然,本该空荡荡黑沉沉的蚩尤神殿,却是意外的有火光亮着。 曳苍与布诺两人皆怔愣,在看到那本该空荡荡的大石椅上的人影时,两人均僵在原地。 黑衣,白发,冰冷的五官,嘴角慵懒浅淡的笑意,除了他们最敬最爱的大人,再不可能是他人。 “大……人!?”曳苍率先回过神,不可置信地睁着双眼,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曳苍布诺,似乎挺久不见。”烛渊斜倚在石椅上,淡淡看着在殿中身子僵硬得几乎石化的两人,淡淡笑了。 “砰――!”烛渊话音刚刚落,布诺面对着他跪到了地上,膝盖骨碰撞着冷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曳苍拉回了神,也将烛渊嘴角的笑容震得有些晃,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我才醒来没多久,就已经有两人给我跪,我确定我还没有死,用不到对我下跪,还是说,布诺你的膝盖出了问题?该让曳苍给你看看。” 布诺像是没有听到烛渊的话一般,不仅对他下跪,还对他重重地磕下了头,久久抬不起,双肩颤抖得厉害。 其实,害得大人沉睡一年不醒的人是他,那日是他害得防城之下的大人分神,是他害了大人,他才是罪魁祸首!最没有颜面见大人的人,是他,他期盼着大人醒来的那一日,他等着给自己赎罪,否则便是入了地狱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曳苍,给布诺看看膝盖骨。”看着布诺,烛渊嘴角的笑容冷了下来。 “大人,你知道我说的话一向对老左不管用。”曳苍的声音依旧颤抖,不仅是因为震惊,更多的是因为惊喜,大人,醒来了!? 他们最敬最爱的大人,醒来了! 烛渊从椅子上站起身,慢慢走向布诺,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俯首看他。 布诺颤抖着双唇,艰难地抖出几个字,“布诺,见过……大人。” 然,明明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几个字,布诺却说得异常艰难,仿佛每说一个字都会用尽他全身的力气,而烛渊在他张口的一刹那,冰冷的眼神完全沉了下来。 只因为,布诺那本该低沉稳重的声音,如今是支离破碎的沙哑与不清晰,那样的感觉,就像是缺了舌头的人用尽力气说出来的话一般。 “布诺啊……”烛渊垂了垂上眼睑,轻声叹气。 178、阿妹,专心! “布诺啊……”烛渊垂了垂上眼睑,将右手放到了布诺头上,像长者宽慰小辈一般轻轻往下压了压,轻声叹气,“我还没有死,你用得着这么折磨自己么?若是我死了,你岂不是要跟着我死?一个大男人为我殉情,光是想想都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在他最黑暗的那些年里,是他们陪着他,他们曾经有过同样的梦,有过同样的幻想,他们陪着他走过了三十年,其中情感,已不是“兄弟”一词所能概括,而他们之所以侍奉于他左右,是因为他曾救他们于水火,在布诺与曳苍心中,他是大人,却也是兄长,尽管他有着一张不会苍老的容颜。 “起来吧,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你们对我下跪的。”烛渊轻轻拍了拍布诺的脑袋,对于他们难得地温和。 “是。”布诺艰难应声,在烛渊面前站起了身,却不敢抬头看烛渊,因为在他心里,他始终是害烛渊的凶手,他无法放过自己,他既然不能选择以死谢罪,他能用作谢罪的方法便是咬掉自己这条多嘴的舌头,那一日,若不是他在城防上失控地对那个女娃娃嘶吼,大人也就不会变成这样。 而就在烛渊看到布诺那张与一年前相差极大的脸时,眼神又沉了几分,以右手沉重地拍拍布诺的肩,而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曳苍,背过了身去。 “呵呵,曳苍,布诺,我之前怎么都没有发现你们老了呢?”烛渊将右手背在身后,淡淡一笑,只因他背对着曳苍与布诺,他二人并没有发现他眼底浅淡的苍凉。 曳苍将手背到了脑后,无所谓笑道:“大人,我们都是快四十的人了,能不老吗?再加上大人没良心地自己睡了那么久,我这么心力交瘁自然老得快,而老左是惭愧得想死没死成,那就老得更快。” 曳苍说话的时候看了布诺一眼,布诺只是又恢复了沉默,垂眸无反应。 “也是,都快四十的人了,脸上哪能没点褶子,又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年年顶着一张二十岁的脸。”烛渊语含讥讽地淡淡笑着,一边说着一边摊开自己仍旧如青年一般的右手翻转着看着,“其实我也想我的脸上能长出褶子,这样我觉得我才是一个人,如今我这副模样,明明已经几乎是一副风烛残年的身子骨,还顶着一张年轻小伙子的脸,真真是不伦不类不人不鬼,连我都自我厌弃,何况说别人。” “哈哈,大人,我把我和老左脸上的褶子分你一点呗。”曳苍笑得眼角的细纹深深,“如果可以的话。” 烛渊重新转过身,看向曳苍,微微挑眉,将曳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得曳苍有些莫名其妙后才问道:“曳苍,听说你这个老男人准备当阿爹了?” “大人这问题问得好,如今我也准备拖家带口地晋升成阿爹一辈的人了。”说到这个,曳苍满脸得意,“嘿嘿,不过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还没有真正的老,还是很有雄风的。” 布诺顿觉恶心地白了他一眼,若是他有随时能吐的本领的话,绝对吐曳苍一身。 “布诺。”烛渊也只是淡淡地笑着看了曳苍一眼,便重新走到了布诺面前,第一次对布诺笑得抱歉,“其实我觉得你该恨我的。” 恨他当年自私地没有让他与朵西在一块,若是当年他点头允准的话,如今他们的娃娃都该成群了吧,他不是没有见过布诺因朵西而颓废的模样,他不是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年的自私与绝情,所以他才会在这二十年后重新见到朵西时选择救她,所以他才会把朵西的命留着并且让布诺照看着她。 他从未觉得自己对不起谁,他人生第一次也唯一一次对不起的,就是布诺,这个将他奉为天的好弟兄。 布诺沉静地摇了摇头,扯着破碎不堪的嗓子一字一字艰难道:“布诺,从不恨大人。” 从小,他们就把大人当做兄长,即便十几年来他们从未见过和他们总是隔着厚厚一堵山壁的兄长长何模样,即便有时他们会觉得他们的苦难是因这个一直被关在山洞里的兄长所起,即便他只比他们年长三几岁,可从未见过太阳的他所知道却远比他们要多得多,总能在他们最伤心难过难忍的时候安慰他们,总能给他们最阳光最美好的力量,慢慢地,他们相信,只要有他在,他们总有一天能从苦难中脱离,而他也真正地带他们脱离了苦难,并为付出了鲜血的代价。 也是自那时起,他们起誓,一生尊他为兄长为大人,一生侍奉他左右,无怨无悔。 即便当年大人始终没有点头他和朵西的事,可大人从未阻挠过他和朵西,大人已经给了他做选择,是他与朵西选择了放弃,并不怨得任何人,更怨不得大人。 “是么?那我这一生何其幸运,得了你们两个这么好的弟兄。”烛渊轻轻笑了,向布诺与曳苍打开了自己的右臂,笑得眉眼弯弯道,“来吧,要不要拥抱一下以欢迎一下我还活着。” 布诺与曳苍眸中喜色与震惊一齐往上跳,因为这是他们人生第一次见到烛渊向他们打开双臂,然却在看到烛渊一直未曾抬起的左臂时,脸上的喜色全部消散,布诺紧紧蹙着眉,只定定盯着烛渊垂在身侧的左臂,眼眶直颤。 “大人,你的左手——”曳苍也已注意到烛渊的不寻常,握紧了双拳,替布诺一起问出了他们的心声,大人的左臂……怎么回事!?难道—— “左手么?废了,动不了了。”烛渊无谓笑笑,语气轻淡得好似说的不是他自己的手一般,“不过右手还能用,还不至于成废人。” 布诺的双手紧了紧,喉间有些哽咽,张开双手,回应这个人生第一次的拥抱,却在搂上烛渊的一瞬间被曳苍用力撞开,抢先与烛渊“勾搭”在了一起,不忘向布诺抛去一个得意又嘚瑟的眼神。 布诺懒得理会曳苍,只张开右臂搂上了烛渊的左肩,重重拍了一拍,由衷笑了,依旧艰难道:“大人,欢迎回来。” “大人,恭喜你没死!”曳苍用力在烛渊背上揍了一拳,哈哈笑道。 “其实我也挺担心我就这么一直睡到死,幸好我还活着。”只是一下,烛渊便嫌弃地把两人挥开,脸上的笑意开始变得凉淡,“还有,你们选在这种日子来见我,是准备着谁去哪里送死?那就暂时先把你们的老命留着,别这么急着死,因为似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处理完事情后你们在想自己选择个什么死法。” “大人,我一向不轻生,这种严肃的问题你应该单独讲讲老左。”曳苍挑眉看了黑着一张脸的布诺一眼,嘚瑟地走到石椅边,伸出手向烛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烛渊便转身走到石椅前,坐下身,不咸不淡地扫了布诺一眼,而后才道,“曳苍,我需要你跟我详说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 “赤索里已经被千刀万剐了,大人还对外面的事情有兴趣?”曳苍微微一怔,在烛渊凉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才哈哈笑道,“我知道了,大人是为了那个熊孩子,这一年啊,她倒是很令我们刮目相看。” “单单说她能成为教主,就足以令我,嗯,怎么说呢,惊艳,是这个词没错吧大人?” 曳苍说着,自觉地坐到了椅把上,翘起了双腿,让布诺的脸更黑了一分,烛渊则习惯性地想要抬起左手撑额,却在抬手的一刹那才想到自己的左手已经废了,便换做将右手手肘抵在椅把上,手背撑着额头听曳苍的细细道来,布诺本是站在一旁听着,最后干脆拉过一张凳子坐着听,听到曳苍夸大其词的地方则伸出脚踹他一下。 幽暗昏沉的蚩尤神殿,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的画面,只是他们都知道,已经消失的时间不会倒流,似乎,也仅仅是似乎而已,从前的画面,日后或许不会再上演。 当布诺与曳苍离开后布诺替烛渊端来早饭,烛渊饭罢后回到后殿时龙誉还是睡得香甜,烛渊站在床边看了她片刻,才绕到床后,在床后那面凿刻着唐朝和苗疆地图的墙上点上十数只火把,将墙上地图映亮,也将整个后殿映得通亮。 烛渊负手而立在这片可着墙凿刻的地图前良久,眼神慢慢地从大唐移到苗疆,甚至移到了苗疆的西南面——西南六诏。 ** “阿哥,阿哥——”熟睡的龙誉突然将手从被子里伸出,闭着眼紧拧着眉心,两只手在空气里胡乱地想要抓住什么,每每这时,坐在床沿上守着她的烛渊便会握住她胡乱挥抓的小手,龙誉则顿时安静了下来,往烛渊身边蹭了蹭,而后抱住那条令她安心的冰凉胳膊继续睡,不忘将脸在烛渊的手背上蹭蹭,仿佛在梦中也能感觉到烛渊的存在一般,只要一抱着烛渊的胳膊她便继续睡得香甜,仿佛方才的梦靥未曾有过一般。 烛渊便这么坐在床沿上陪着她,看她熟睡,替她盖好经常露在外边的双肩,他本是还想翻找些册子,然发现没有他坐在龙誉身边龙誉总会时不时在梦中惊叫出声,那样的呼唤声夹杂着惊恐害怕与无助,使得他无心再找册子,只坐在床上静静地陪着她,怕她梦靥,怕她醒来时见不到他以为昨夜的一切又是一场梦。 他答应过她的,让她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他不是出现在她梦中,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他虽废了一条胳膊,可他自信他仍能护她一世无虞,给她一生无愁。 “阿妹,如今的你我,真是与当初我想的出入得太多太多。”烛渊想要抽出自己的右手抚抚龙誉遮挡在她眼前的碎发,奈何他才微微动手,龙誉便将他的手臂抱得更紧,像是怕他会和她抢一般,无法,烛渊便将这贴在她脸上的手背以指背轻轻刮着她嫩泽的脸庞,眼神温柔如水面轻晃的涟漪,“其实,遇见阿妹挺好,不,也许该说是很好。” 熟睡中的龙誉像是听到了烛渊的话一般,又在他手背上蹭了蹭,那样柔柔暖暖的感觉让烛渊身体蓦地轻颤,龙誉又搓了搓脑袋,蹭蹭蹭地最后竟将脑袋蹭到了烛渊的腿上,在他的大腿根处寻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软被下的整个小身子紧紧贴着烛渊的身体,那样暖暖的感觉撩拨着烛渊埋藏在身体深处某种欲望,使得他眸中的笑意变深了一分。 “我的小野猫,连睡觉都这么不安分么?”烛渊用两指指背轻轻夹了夹龙誉的脸颊,笑得宠溺,“是吃准了我不会在你睡到一半的时候把你撬醒么?” 龙誉睡得香甜,烛渊静坐。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就在烛渊坐着也微微闭起眼时,龙誉突然从梦中惊醒,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惊慌不已地叫了一声“阿哥”,连带着人在床上蹦坐起,成功惊开了烛渊微闭的双眸。 “我在。”看到龙誉被梦靥惊醒,惊慌失措的模样,烛渊握住了她紧紧抓着软被的手,柔声道,龙誉这才稍稍从被梦靥惊醒中回过神,有些讷讷地看着面前亦真亦虚的烛渊,有些不敢相信地抖了抖嘴唇,“阿……哥?” “是。”烛渊看着龙誉惊慌的小脸与无助的眼神,心疼得紧,以自己的大掌包拢了她的小手,紧握着,以让她感受他真实的存在而非梦中。 龙誉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抚向烛渊的脸膛,半惊半喜半哀伤地问道:“是我的阿哥吗?” 龙誉问得小心翼翼,她怕这是她的梦,怕她稍微不注意这个梦就会破碎消失,怕他就像每一次梦中那样突然消失不见。 “阿妹的眼睛还没有瞎不是么?”烛渊浅笑,将龙誉的另一只手也拿起,贴到了自己脸上,“这样阿妹分得清梦与现实了没有?” 就在烛渊话音刚刚落下时,一个温暖的小身体撞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搂抱着他。 龙誉习惯性地将脸埋在他冰凉的颈窝,声音有些哽咽,不断呢喃,“阿哥阿哥,我的阿哥,阿哥,阿哥……” 龙誉的双肩有些颤抖,烛渊拉过被她这一大动作而抖落在一旁的软被在她背上盖好,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在,以后一直都会在。” “阿哥你要是敢骗我的话,我就是挖坟也要把你挖出来陪着我!”龙誉用力吸吸酸涩的鼻子,张口就咬烛渊的脖子,咬得用力。 “啧啧,我的小野猫可真是非一般的凶残。”烛渊笑,龙誉则下嘴更用力,末了才松开牙关,伸出舌头轻轻舔着烛渊脖子上那被她咬得几乎破血的牙印。 “阿哥,我总是被同样的梦吓醒,我害怕阿哥真的就这么不见了,我害怕阿哥再也不睁开眼了。”龙誉无助地说着,将烛渊搂得更紧,“可阿哥还是回来了,以后就算我做了噩梦阿哥也会在我身边,真好。” “阿哥的怀抱虽然冷,可是我喜欢。”龙誉在烛渊身上蹭了蹭,最后骑在他的腰上坐直了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烛渊,眼眶有些红,却是笑靥如花,“我不能没有阿哥,所以阿哥不能再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这是当然,因为我也觉得我这辈子只能接受阿妹一人和我玩床上打架的游戏了。”烛渊浅笑,眸中有迷离的欲望,“我聪明的小野猫,你知道你现在的举动最适合做什么么?” 龙誉有些后知后觉,面上有一丝羞涩闪现,却很快消失,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阿哥在想由太监变和尚,再由秃驴变成毛驴。” “哎,手废了不好使,不知道有没有当大王的待遇呢,阿妹?”烛渊笑得没脸没皮,龙誉已感觉得到他身体里那饱涨的欲望在抵着她,偏他还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开着不要脸皮的玩笑。 可是,她喜欢这样的他。 于是,龙誉将宽大的软被完全遮罩住他们两人的身体,将殿内的火光全部隔绝在外。 “啊,不对,阿哥,现在什么时辰了?”突然,龙誉将脑袋从软被中探出,望向殿外的方向。 “已经是深得不能再深的夜了,正好是玩打架的大好时辰。”烛渊捏住龙誉的脸,就这么扯着她把脑袋收回软被中。 谁知才从软被中扔出一件衣裳,龙誉又将脑袋探了出来,拧眉道:“晚上了!?那阿哥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不行,我要去为阿哥整些吃的。” “阿妹,专心!”烛渊有些挫败,发现让这只小野猫伺候他真心不行,只会把他给弄残了,只能再一次将龙誉搂到怀里,翻身将她压到下方,“日后阿妹若是再敢在这么美好又重要的时刻想些有的没的,我就把阿妹扔到床下去。” “嘻嘻,阿哥不舍得的。”看到烛渊眼中的小恼,龙誉有些嘚瑟,双手环上了烛渊的脖子,得意道。 烛渊忽然笑得邪魅,在将龙誉身上的里衣解开时俯首含住了她的耳垂,在她耳畔轻轻吐着气,“阿妹真是猜准了,那么我就换一个惩罚的方式。” 龙誉被这隔了一年多之久而饱含炙热与欲望的吻弄得身子一颤,烛渊笑得愈加邪魅,将龙誉的耳垂含在口中把玩了片刻后,开始把整个吻一点点往下,一点点点燃龙誉柔软的身子。 很快,软被外的床上乱七八糟地扔满了衣裳裤子。 “阿哥你左手能动了!?”吻进行到一半,龙誉突然惊诧,惊诧烛渊将她剥光光的利索动作。 “没有。”龙誉一句话,让烛渊正要落到她胸前美好处的吻顿了顿,脸顿时黑下。 “那你怎么这种利索迅速!?”没有吗,是她的空欢喜吗? “非常时刻,自然不一样。”烛渊愤愤地哼了一声,故意下口重了一些,惊得龙誉张口就喊疼,烛渊这才满意地又冷哼一声,“阿妹还知道疼就好,又分神,想来不惩罚惩罚阿妹是不行的了。” “阿哥,我知道错了。”龙誉适时地往软被里缩了缩脑袋,在烛渊的喉结上轻轻啄了一口,赤裸的双臂紧紧环着烛渊的脖子,笑得有些羞赧,将烛渊身体里的热火完全引爆。 坚固的床铺,在这个静寂的夜里,居然轻唱出歌谣。 翌日,曳苍与布诺一起端着早饭来到蚩尤神殿时,龙誉震惊不已,同时也不敢抬头多看他二人,只有烛渊平静地吃着早饭,像是这一年里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一般,而曳苍与布诺这两个恨她入骨的人就站在他们身后看他们吃饭,让她这一年练就出来的本领在此时此刻也如坐针毡,偏偏烛渊像个没事人一样兀自该喝粥的喝粥,该吃菜的吃菜,龙誉觉得吧,她要练就像她阿哥这样雷轰不惊的本领还需要很大很大的努力。 “放心吧阿妹,有我在,他们两个不敢杀你。”烛渊在龙誉内心煎熬挣扎后终于喝下一口粥时不冷不热甚至看也不看龙誉一眼就开口道,成功让龙誉一口刚刚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的粥给喷了出来,烛渊蹙了蹙眉,“阿妹,真是脏死了,自己端着你的碗自己去边吃去。” “……” 布诺沉着脸,曳苍憋着笑,憋不住了就笑出声,“大人,好歹你小媳妇现在也在咱们圣教堂堂的教主,大人你这么说真是不给咱们教主脸面。” 媳妇?龙誉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看着已经一年多不曾对她笑过的曳苍,心下滋味百般杂陈。 “我已经跟他们说我和阿妹成亲了。”烛渊慢悠悠地喝着汤,像是读到了龙誉心底的想法一般,慢悠悠地解释。 “大人说得对,有大人在,我们不敢杀你,而你如今身为教主,我们还需敬你重你。”曳苍忽然不笑了,严肃地看着龙誉,眼神冷如刀,“可你若再让大人承受不必要的伤害,只怕我们连大人的话也不会听了。” 龙誉看着曳苍,再看向布诺,忽然站起身,向他们微微躬身,她没有说话,可他们却知道她坚定的眼神所想表达的话。 她说,日后,由她来守护他,不是以一个教主的身份,只是以一个爱人的身份。 布诺只是定定看了龙誉片刻,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烛渊面前,向他微微躬身垂首,转身离开了,曳苍也笑呵呵地说他还有的要忙,也先走了。 龙誉看着布诺与曳苍的背影,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继而笑了,从烛渊身后搂住他的脖子,将身子压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地将他的身子往前压,有些开心,“阿哥,我觉得曳苍和布诺人很好,至少对阿哥很好。” 烛渊将手中吃空的陶碗搁到桌子上,任身后的龙誉压着他的背,淡淡道:“阿妹,我吃完了,你要是在我数到十的时候不把你那碗脏兮兮的粥喝完,我便先走了,一……” 龙誉立刻从烛渊背上蹦下来,捧起了她才喝了一口还被喷出来的那碗粥,在烛渊只数到五的时候便将一大碗的粥喝了个底朝天,末了还用手背擦嘴,看得烛渊一脸嫌弃,龙誉则又蹦到他身边,将擦过嘴的手背一把抹在他的衣袖上,而后得意地昂头哼了一声。 “脏死了。”烛渊微微蹙起了眉心,弹了弹被龙誉弄脏的衣袖,慢慢站起了身,“阿妹把你收拾好的包袱带上,走吧。” “阿哥。”龙誉拉住了烛渊的手腕,有些欲言又止。 “这一年来阿妹不是已经练得了足够狠心了么,还有何所顾忌的?”烛渊淡淡看着龙誉,“而且阿妹不是既不想我留在蚩尤神殿留在圣山,可又舍不得这么丢下圣山不管,除了这个办法,我可再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圆了阿妹这个想法。” “我只是怕找不到他和他不答应而已。”龙誉微微摇了摇头,拿起了准备好的包袱,拉住了烛渊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一齐往殿外走。 “有我在,这种事情就不需要阿妹操心,阿妹需要操心的事情是找到他之后的事情。”掌心感受龙誉的温度,烛渊原本带着冷意的声音也柔和几分,“之后的事,我会在阿妹脑子不够使时帮阿妹一把,其余阿妹能自己解决的,我不会出手相助,以免阿妹的脑子越变越蠢。” “阿哥,其实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是无所不能的神。”龙誉将头靠在烛渊的肩头,笑得安心,“所以阿哥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安心。” 烛渊但笑不语,两人没有从寻常上下山的路离开圣山,而后径自辟了一条道下山,因为圣山之上,除了布诺与朵西,曳苍夫妇俩,没有人知道废弃的蚩尤神殿里这一年里一直躺着他们尊为圣神,甚至整个苗疆尊为巫神大人的人,所有人皆以为他已死,而他们既已决定要一起离开圣山,就更不必要再出现在圣山众人面前。 ** 寒风萧瑟,草木却仍旧青绿,这是初冬的苗疆仍随处可见的画面。 在一处宁静非常的深山之中,一间小木屋静静地坐落在山脚,从屋顶门窗可见这间小木屋搭建的时日并不长,顶多不超过一年时日,有些许地方还透着崭新。 屋外窗户下堆放着大捆枯树枝和堆放整齐的柴禾,劈柴用的木桩就钉在窗前不远处,木桩旁还散落着许多劈好的和未劈好还没来得及收整的柴禾,可以想象是这劈柴之人正劈柴劈到一半发生了什么比劈柴还要重要的事情,使得他扔下了这正劈到一半的柴,因为一柄斧头还正凿在一截木头上跌在木桩旁。 正值黄昏时分,屋顶的烟囱有淡淡的青烟在袅娜而升,想来是主人家正在烧柴煮饭了。 木屋门前,摆着一张小木凳,小木凳前还七零八落地扔着几个丑巴巴的小泥人,不是缺了脑袋就是缺胳膊缺腿的,还有一方女子包头用的花布巾,可见这一地的凌乱是出自一个姑娘之手,只是此刻小木凳翻倒在地,却不见姑娘的身影。 “阿曼,别玩了,来洗手吃饭了。”忽然,屋里有人声传出,伴随着走出一个身穿粗布衣的高挺男子,头发剪成堪堪及肩长,正跨出门槛,在看到突现在屋外的来人时,脚步僵住,脸上的温柔也瞬间僵住,崩碎,继而很快恢复冷静,凄凄一笑,躬身俯首见礼,“阿树见过大祭司。” “大巫师何必对我如此恭敬,你我本就是平直关系,大巫师用不着对我见礼。”烛渊看着与巫神殿里的大巫师完全两幅打扮两幅模样的独空,淡然道,“大巫师真是好性情好品味,居然找到个这么宁静惬意的地方生活,真是会享受。” 而龙誉在看到齐肩短发一身粗布衣甚至脸上还沾着一抹柴灰的独空时,惊住了,如何也想不到这就是当初那个温文柔柔的大巫师,却也在看到独空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在安平时候的烛渊,心中更是震惊得难以名状。 “祭司大人,请叫我阿树吧,如今早没了王都,更没有了巫神殿里的大巫师独空,只有一个山野农夫阿树。”对于烛渊,独空的态度一直是恭恭敬敬的,如今也不例外,“向祭司大人见礼,并不是因为任何关系,只是因为阿树尊敬祭司大人而已。” “呵呵,好一个山野农夫。”烛渊轻轻一笑,“我倒是也想和大巫师一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山野农夫,是么阿妹?” 烛渊说话时微微侧头看了龙誉一眼,龙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是想和他过山野农夫般的生活,可是她不敢了,她怕自己再害了他。 “既然大巫师说这个世上不再有独空大巫师,那我便唤你一声‘阿树兄弟’如何?”烛渊不在意龙誉的态度,只径自继续道,“那么我也告诉阿树兄弟,如今圣山也没了什么大祭司,阿树兄弟也可以不用张口闭口都是‘祭司大人’。” 听闻烛渊的话,独空脸上满是震惊,可在看到烛渊身后的龙誉时心下便已全部了然,回以烛渊淡淡一笑,“那么阿树便斗胆称祭司大人一声‘烛渊兄’。” “烛渊兄?啧啧,这称呼听着怪恶心别扭的,对吧阿妹?”烛渊啧啧两声还不掩饰自己对这个称呼的嫌弃,龙誉则白了他一眼用手肘杵了他一下,意在说他不要把嫌弃说得这么直白明显。 独空看着相处极为融洽的烛渊与龙誉二人,含笑的平凡眸子里有浅浅的忧伤,温和道:“烛渊兄远道而来定是劳顿,请先进屋歇着,若阿树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烛渊兄见谅,烛渊兄若是有事与阿树相商,还请烛渊兄歇息片刻稍等稍等,阿树还要哄了阿曼吃饭才能与烛渊兄相谈,抱歉。” 独空说完,对烛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转身往旁走了。 阿曼?龙誉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忽然一惊,正要问烛渊,烛渊却大摇大摆地径自往独空的“家”去了,似乎对独空所在乎的事情完全没兴趣,龙誉看看烛渊,又看看独空的背影,最后悄悄跟在了独空身后,烛渊没有回头,进了独空的“家”。 “阿曼,别玩了,回家了。”独空在杂草丛生的地方走着,一边走一边冲空荡荡的荒野高声叫着,“阿曼,出来了,别玩了。” 独空走过草丛发出哗哗的声响,龙誉没有跟得太近,以免被独空发现了尴尬,而独空却没有回过头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他,他关心的只有他口中的阿曼,渐渐的,龙誉发现他平稳的脚步开始变得有些慌乱,在荒草里奔走着频频翻动着荒草发出哗哗哗的声音,因为天色即将要完全暗下,他还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就在独空很是紧张时,龙誉发现前方不远处的草丛猛地晃了晃,龙誉以为以独空这种几乎没有功夫的人来说不会发现那响动,谁知独空已迅速地往响动的方向急切地冲了过去。 “阿曼,你在那儿对不对?”独空拨开挡在面前的杂草往前急急走去。 “阿树哥阿树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我抓到了一只小兔子!”在独空还没有走到的杂草深处,有少女的声音响起,带着欢喜和兴奋,像极得到了宝急急向大人炫耀的孩子,“阿树哥你快来看快来看!” 还不远不近跟在独空身后的龙誉听到这少女欢喜的叫声时微微一怔,这声音她记得,是她所厌恶的那个名叫碧曼的公主的声音,只是她所记得的碧曼的声音是狂嚣的,并不像现在的这么纯净,甚或可以说是,稚嫩? “阿曼抓到了什么小兔子,让阿树哥看看。”还未见到那欣喜声音的主人,独空面上已满是温柔之意,眸中眉心的紧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怜爱。 “是阿曼要送给阿树哥的宝贝!”碧曼的声音开心至极,抱住怀中的小兔子,拨开面前的杂草正站起身,笑得无比开心,“阿曼这就拿给阿树哥看。” “阿曼小心!”而就在碧曼昂头看到独空就要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刹那,独空突然大喝一声,用力拉过她将她紧搂在怀里,以自己的背部对着方才碧曼所在的方向。 只因为,在他看到碧曼的一瞬间,一匹灰狼正扬着爪子向她撕来! “撕——”布帛和皮肉一起被撕破的声音响起,独空只觉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面色煞白,将怀中碧曼搂得更紧。 “嗷呜——”也就在那刹那之间,只听一声野狼的悲鸣,灰狼砰然坠地,脖子底血口大开。 龙誉站在独空面前,收回了自己扬在半空中的手,继而垂眸,眼神变幻莫测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梳着两条辫子的碧曼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兔子,正怔怔地看着正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的独空,只见那一双原本满是狂嚣的眸子,如今只剩幼稚与无知,独空搂着她,看到她安然无恙,才扯着苍白的唇冲她温柔笑笑,“阿曼有没有吓到?嗯,小兔子很可爱。” “阿树哥,你不舒服吗?”碧曼抱着小兔子,一脸担心地看着独空苍白的脸,想要越过他的肩往后看,却被独空挡着不让她看到那惨死的狼,碧曼将小手贴到独空脸上,轻轻摸着他冷汗沁出的脸,可怜巴巴道,“阿树哥你的脸色好白,是不是阿曼又做了什么事惹阿树哥生气了?是不是阿曼出来捉小兔子没有和阿树哥说,所以阿树哥生气了?阿树哥不要生气,不要生阿曼的气,阿曼以后再也不捉小兔子了,阿曼这就把小兔子放了。” 碧曼说着就要将怀中的小兔子放下,却被独空阻拦,只见他依旧笑得温和,“阿树哥没有生阿曼的气,阿树哥喜欢阿曼抓的小兔子。” “真的吗真的吗!?”碧曼突然兴奋了起来,“阿树哥不是生阿曼的气,阿树哥是喜欢阿曼抓的小兔子吗!?” “嗯。”独空温柔一笑,碧曼则像得了宝的孩子一样搂着独空的脖子,将脸贴着他的脸开心地蹭啊蹭,独空忍着痛却不能表现在脸上,只能柔笑着,生怕把她吓了,“来,阿曼乖,先扶阿树哥站起来,阿树哥太高兴了有些站不起来了。” “嗯嗯!阿曼扶阿树哥起来!”碧曼高兴地点了点头,将怀中的小兔子递给独空,“那阿树哥先帮我拿着小兔子好不好?回家我把它洗干净了再送给阿树哥!” “好。”独空柔笑着接过碧曼怀中的小兔子,碧曼便兴高采烈地搂住了独空,可却在她搂上独空腰上的那一刹那,她又收回了手。 “阿树哥,你的腰上湿湿的。”碧曼忽然扁起了小嘴,将手移回了自己面前,“阿树哥果然是不舒服吗?” “阿曼,不要看!”独空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正要阻止碧曼已来不及,因为碧曼已将将沾满他背上的血的手移到面前。 猩红的血,在她白皙的掌心内如石蒜花般绽放。 碧曼的瞳孔慢慢睁大,再睁大,身子摇摇晃晃,忽而抱住自己的脑袋仰天嘶喊,扔下了独空在荒野里肆意狂奔。 “啊——啊——不要,不要杀我阿爹——!不要——” 独空单薄的身子晃了晃,继而苦笑,惭愧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龙誉,笑得忧伤道:“让圣蝎使看笑话了,不过能否请圣蝎使先原谅阿树的无耻请求,请圣蝎使帮阿树拦下阿曼,将她弄昏带回木屋?” 龙誉凉凉看了一眼苦涩无奈的独空,再看向疯狂的碧曼,并未说话,只是朝碧曼走去了。 独空如今竟是这样吗,那他们所想的事还能做到吗? 曾经觉得那么令人厌恶的公主,如今竟让人看着觉得无从厌恶得起,真的是世事变幻无常吗? 179、这个名字早已不适合你 龙誉背着昏迷的碧曼跟独空回到木屋时,天色已完全暗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而当龙誉见到屋中的烛渊时,险些栽倒在地。 烛渊正翘着腿坐在屋子正中的方桌旁,桌上一盏忽明忽暗的豆油灯,两只本该盛着汤和菜的陶碗已经空空如也,烛渊面前还摆着两只陶碗,一只已空,一只还剩半碗米饭,看到龙誉他们进屋,微蹙着眉轻叹一口气,“阿树兄弟,你这汤煮得咸了,这菜呢,又淡了,这米饭煮得硬了,是在是折腾我的嘴和肚子。” 龙誉眼角猛地跳了跳,本就没有好脸色的脸一瞬间黑到底,敢情这脸皮厚比城墙还不知羞的白面小男人不仅没经过主人家的允许便把别人辛苦做好的饭菜吃光了不说,还好意思在这儿挑毛病? “阿妹,要是眼睛不舒服就过来让我瞧瞧,别一直抽一直抖,小心给抖坏了。”像是没有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所说的话所见到的画面有何不妥,烛渊还是说得云淡风轻,而后才注意到独空苍白的脸色,惊讶道,“哟,阿树兄弟,怎么才出去这么短短时间就这么面无血色?你女人昏迷着,你这么虚弱着,该不会是你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譬如说……野合?” “野合可是一种很需要体力的活。”烛渊一边站起身走向独空,一边笑吟吟道,那双沉沉如夜空的眸子却没有半分笑意,仿佛在看一场笑话一般。 龙誉将背上的碧曼放到独空怀里,而后走到烛渊身边,在他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笑意森森,“阿哥,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喜欢玩野合的特殊爱好。” “我自己一个人可玩不起来。”烛渊习惯性地浅笑,龙誉咬牙切齿。 “阿树的手艺糟践了烛渊兄的胃口,在这里向烛渊兄赔个不是了。”独空脸色苍白,忍着背上的疼痛抱稳碧曼,抱歉地笑了笑,“只是方才发生了些事情耽搁了些许时间,让烛渊兄久等了,实为不该,不过现下只怕还要请烛渊兄再稍微多坐坐,阿树放阿曼躺下后再换身干净的衣裳才能出来好好招待烛渊兄,抱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独空说话时,他额上的冷汗在他额角汇聚成滴,沿着鬓角往下流,就在他抱着碧曼往里屋走去时,他背上的深长血口子撕裂得更开,随着他每走一步,总有血滴沿着他的脚步滴落在地。 “哦?原来是遇到了野狼么?”在独空与烛渊擦肩而过时,烛渊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分,“英雄救美么?呵呵……” 独空的脚步顿了顿,微微咬唇,忍着背上的疼大步走进了里屋,那大跨的脚步里似乎藏着慌乱,抑或说是忧虑与害怕。 “阿妹,阿树兄弟这是怕我杀了他女人,所以才走这么快呢?”烛渊含笑看向龙誉,声音很轻,“阿妹你说,我会杀了她么?” 龙誉看向里屋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阿哥不会。” 她知道他恨所有和赤索里有关的人,可他绝不会杀碧曼,因为,“阿哥不会和一个疯子过不去,或者说这才是阿哥更想见到的结果。” 与其让他们死,不如让他们生不如死,这根植于他心中的仇恨,谁也无法改变,包括她。 “阿妹真是越来越深知我心了。”烛渊满意地赞赏,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情感,“我就是要看着某些人痛苦,我才觉得开心,才觉得活着有意思,阿妹,我很奇怪是不是?” “不。”龙誉再一次摇了摇头,握住了烛渊的左手,“阿哥不奇怪,奇怪的是别人而已。” “呵呵,阿妹呵阿妹,你这是要和我一起变得不容于世么?”烛渊动动自己的左手五指,动作很是轻微,龙誉便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歪头笑了,“是的,阿哥若是不容于世,我会陪着阿哥,阿哥若是堕入地狱,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阿哥。” 烛渊心中一悸,左手五指又轻微地动了动,定定看着龙誉莹莹而亮的璀璨眼眸片刻,冰凉的眼眸慢慢沁出温柔的笑意,“似乎我们在别人家里谈情说爱是种不厚道的做法,该遭雷劈的。” “那又怎么样,谁让独空把这空当留给我们了呢?”龙誉毫不觉得羞,反而笑得眉眼弯弯,“再说了,我和阿哥本来就是夫妻,多说几句腻歪的话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 “不过不知道我们在这儿谈情说爱的时候这屋子的主人会不会疼死在里面。”龙誉话还未说完便被烛渊打断,兀自接着往下说,“阿妹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龙誉赞同地点点头,微微蹙起了眉心,“看独空那干巴巴的身子骨,还没有功夫底子,我倒是挺担心他捱不了这痛的。” “阿妹一个女人身中数刀都还能忍,他一个大男人不就被野狼挠了一下,要是忍不住就可以和男人这个词斩断关系了。”烛渊有些嗤鼻,最后在看到龙誉盯着他的眼神时还是将左手从龙誉手中抽了出来,轻叹道,“好吧,那我就勉强关心一下男人中的弱男人,主要是他死了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烛渊说完,在龙誉的注视中转身往里屋去了,龙誉环视了一周这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木屋,微微垂下了上眼睑,心有些隐隐作痛。 里屋里,独空将碧曼放到床上,替她脱下鞋子盖好被子后便坐在了床沿上怔怔看着她沉睡的面庞出神,似乎忘了外屋的来客,也忘了自己背上的伤。 “啧啧,阿树兄弟这是见了女人忘了伤?眼神倒挺温柔深情。”就在独空看着碧曼的脸庞陷入恍惚的回忆与沉思中时,烛渊带着嗤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字字直白,“阿树兄弟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你背上的口子也不会自己好,那我就可以想一下,某一天阿树兄弟死了的话,你的女人怎么办?” “将近两年未见,烛渊兄依然幽默风趣。”独空淡淡一笑,站起身走到床尾处,打开了摆放在床尾的一只木箱,翻出了棉布条、药瓶和剪子,正要转身到屋外时,烛渊将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一只陶碗递给了他,独空道一声多谢,便就着窗台上的豆油灯光坐在了窗边,脱了身上染血的衣裳,将摆在窗户下的一只小坛子拿起,倒了半碗药酒在陶碗中,而后用干净的棉布蘸了药酒,艰难地反手擦拭背上的伤。 药酒辛辣,伤口深宽,在蘸了药酒的棉布碰到伤口上时,独空紧紧皱起了眉,极力隐忍着尖锐的撕痛感,然,尽管再如何的疼痛,他都未有哼过一声。 就在他的手够不到伤口而倍显艰难时,一直站在一旁冷眼相看的烛渊突然拿过了他手中的棉布,在陶碗里蘸了大把药酒,面不改色地对着独空背上那狰狞的血口子按了下去。 辛辣如烧的撕痛感蔓延到独空的指尖,使得他双手蓦地抓紧双膝,尽管额上细汗频出,他仍是没有哼叫一声。 “阿树,你这是打算守着一个比孩童还不如的疯女人过一辈子?”烛渊为独空清洗好背上的伤口后,将手中棉布“啪”的一声扔到还留着小半碗药酒的陶碗里,接着拿起独空面前小几上的小药瓶,用牙齿咬开瓶塞,将瓶中白色的粉末一边面无表情地撒到独空背上,一边不冷不热地问道。 不知是药粉的刺痛还是烛渊说的话的作用,独空的背顿时僵直,而后才又微微弯下,轻轻一笑,“其实我没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这样挺好,若是可以的话,我真的想就这样守着阿曼过一辈子,这是我欠她的。” 若不是他处心积虑二十年想要杀了赤索里,她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半疯癫半痴傻的模样,是他害了她,所以他必须守着她。 “哦?”烛渊微微挑眉,将瓶塞在瓶口塞好,扔回了桌上,而后扯过独空抓在手中的棉布条,让独空自己拿着一端,他则拿着另一端开始往独空背上缠,“何为‘若是可以的话’?” “烛渊兄又何必再明知故问?”对于烛渊只有右手能动这一情景,独空只是一瞬间的震惊,很快又恢复平静,微微垂下头笑得浅淡,“烛渊兄如今找到我,不正是证明了我想就这么守着阿曼过这一辈子仅仅是‘如果’而已吗?” “呵呵,论知己,真是莫过于阿树。”烛渊替独空缠了三圈伤口后便将棉布条一齐扔给了他,让他自己接着往下缠,笑意深深,“难道阿树不怕我把她杀了,让你的这个念想连如果都成不了如果么?” “烛渊兄看得起我,是我阿树的荣幸,既然烛渊兄说了是知己,那我自然要知道一些对得起‘知己’这个词的事情。”独空接着烛渊缠到一半的棉布条往下缠,一如既往的平静与浅淡,“烛渊兄不会杀阿曼,因为我已经拿我的命来换她的命。” “这只是阿树兄弟一厢情愿,我可是记得我没有答应过阿树兄弟这个请求。”烛渊嘴角的笑意在一寸寸变冷。 “烛渊兄如今来找阿树,就证明烛渊兄已经答应了阿树的这个请求。”对,是请求,因为在苗疆,甚或在这个江湖,只要是大祭司烛渊想取的人命,天涯海角,没有他取不到的,他藏不住她,却不舍她死,他能为她做的,就只能是守着她照顾她,用他的命换她的一世平安。 “看来阿树是早就知道我一定回来找你了。”烛渊忽然满意地笑出了声,拿起剪刀剪断了独空手中堪堪打好结的棉布条,笑得和絮,“看来圣山大祭司一位是非阿树兄弟莫属了。” “阿树这个名字早已不适合你,你注定了这一世只与独空这个名字相配。” 忽有风漏进虚掩的窗户,窗台上的豆油灯苗猛地一晃,屋外夜沉沉。 180、你男人够不够魅力? 深冬时节,圣山降下了一个小生命,那洪亮的呱呱哭声仿佛给了沉闷了将近两年之久的圣山注入了鲜活之力,使得死寂沉沉的深冬沸腾了起来,仿佛这个新生的生命就是圣山希望的象征,甚或说是对苗疆美好未来的向往,只要这个小生命能无忧无虑地成长,便能证明苗疆是真正的平和与美好。 圣山上的所有人都肩负着守护苗疆的重任,从没有过新生小儿,这个新生小儿给圣山这些成日只知习武搏击的男人女人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对美好未来的厚望,更是无声的欢欣与快乐。 几乎每天,曳苍的小殿几乎都被挤到爆,不是嚷着要看小娃娃的,就是抢着要抱小娃娃的,甚至有吵吵嚷嚷要给小娃娃当干爹的,吵得曳苍一个头两个大,对这些激情非凡的教徒是轰都轰不完,身心疲惫得深深觉得他比生孩子的林蝉蝉还要累。 于是有教徒拉过曳苍说,大人,你和小嫂子再生几个呗,这才一个娃娃都不够咱兄弟抢,曳苍则一巴掌轮着拍到他们的脑袋上,怒着说以为这生孩子是母鸡下蛋啊,想生就生,都边儿玩去,去去去。 可曳苍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夜里抱着娃娃的时候就嘿嘿地笑着和林蝉蝉说,林小蝉,咱们再生几个怎么样? 林蝉蝉可没忘记生娃那会儿那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撕开的疼痛,发誓这辈子绝不再生第二个,让曳苍想生的话就自己生去,曳苍便幽怨着小声和他熟睡的娃嚼耳根,说你阿娘不打算给你添个弟弟了,真是可怜,林蝉蝉一听更火了,一把抢过小娃,哼声说要是曳苍嫌弃这是女娃她就自己养,吓得曳苍又是好哄歹哄的才哄得他的大女王消气,还被迫发誓说他这辈子就喜欢女娃,要是以后生一窝的话,也必须各个是女娃,林蝉蝉被哄得乐了,才又搂着他笑得甜甜的。 小女娃出生那日,龙誉比曳苍还要当先冲进去看,把曳苍气得不行,说这是他的娃他还没看,就让这个熊孩子看了,林蝉蝉则笑话他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要不是曳苍三番五次地把龙誉撵走,只怕龙誉那天都抱着孩子不给他了,最后还是一脸不舍地把皱巴巴的小娃娃交给了她那个已经脸黑如锅底的曳苍阿爹。 也自那天后,龙誉每天所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抢着去抱小女娃,一件就是在被曳苍撵走后跑到蚩尤神殿和烛渊说小女娃的事,起初烛渊还会听她说几句,最后干脆自动屏蔽她的话,而龙誉却是不厌其烦,烦得烛渊都想去把曳苍的女儿给扔了。 小女娃出生第五天的时候,曳苍抱着她,身旁跟着林蝉蝉,一起到了蚩尤神殿。 在踏上蚩尤神殿石阶的那一刻,林蝉蝉下意识地拉曳苍的衣服,因为她有些害怕蚩尤神殿这个地方,有些害怕住在里面的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而如今依然呈荒废之状没有一丝人气的蚩尤神殿更有一种魑魅魍魉的感觉,冷冰冰森冷冷的,就像它主人一般的感觉。 曳苍知道林蝉蝉心中所想,握住了她的手,给她安定,牵着她往里走。 烛渊自沉睡一年醒来之后,不再喜欢坐在前殿的石椅上,也不再喜欢在中庭里静坐,而是喜欢坐在后殿前廊下,翻着他们从各处找来的书册书简。 曳苍与林蝉蝉是在后殿前廊见到的烛渊,安静地翻着书,在他身边难得的没有见到龙誉的身影,抬头看到曳苍与林蝉蝉前来也不觉丝毫诧异,让他们在一旁的凳子坐了。 曳苍没有坐,林蝉蝉更不可能坐,曳苍在烛渊面前单膝跪下,将怀中正在熟睡着的小女娃往烛渊面前递了递,恭敬道这是他的女儿,请大人赐名。 其实林蝉蝉觉得有些伤心,毕竟是她的女儿,却不能自己给女儿取名,可她知道曳苍这辈子最在乎的人除了她就是他敬爱的大人,他甚至将他敬爱的大人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只要是他喜欢的事情,她都可以顺着他,而他们女儿的名字若是能出自大人之口,想必他会无比开心,只要他开心,这就够了。 林蝉蝉看着烛渊认真看小女娃的模样,以为他会抱抱她,可是烛渊终究没有抬起手,只有曳苍知道,烛渊这么认真的神情,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的女儿,更是因为烛渊从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看到了四十年前的他自己,他就是这么丁点大的时候被扔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傍枫,这是烛渊沉默良久之后让林蝉蝉摊开手心,写在她手心的两个字,林蝉蝉先是震惊,而后是感动,在曳苍身边对烛渊跪下了身,以感谢他给他们女儿所起的名字。 枫木,苗疆崇拜信仰之物,在苗疆,一棵枫木就含有一个祖先或一根支柱的意思,傍,依傍,依傍祖先而生,喻为受祖先庇佑与福泽,平安一生。 由此可见烛渊对小女娃的上心,林蝉蝉感动是因为他并不像她所想的对这个孩子满不在乎,他给了她最美好的名字,可见他与曳苍之间的情谊之深。 曳苍开心至极,抱着女儿一遍遍叫着傍枫傍枫,你有名字了,大人取的名字,知道了没有,以后你就叫傍枫了。 烛渊浅浅笑了,林蝉蝉所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却能感受得出他并不曾真正效果,可此刻她却在他眼里看到了真正的笑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林蝉蝉想,或许龙誉真的让他改变了。 曳苍一家子离开蚩尤神殿后,龙誉笑着蹦了回来,搂着烛渊的脖子笑着说傍枫这名字很好听,而后才慢慢地敛了嘴角的笑容,定定盯着烛渊的眼眸,说她都准备好了,阿哥呢? 烛渊微微点头,笑着反问,阿妹你说呢? 龙誉则抱紧了他,没有再说话。 傍枫出生的第六日,圣山再一次沸腾起来,因为他们所尊所敬的祭司大人,早已被苗疆尊为巫神却在一年之前为救苗疆而死的烛渊大祭司复活了!而当圣山众人见到烛渊的一瞬间,看到那如银丝般的白发与剑眉时皆震惊了,只因如今的他几乎与传说中的巫神模样相吻合,也在这一刻才知道苗民为何将他视为巫神,在本就足以睥睨天下的巫神大祭司面前,他们甘愿匍匐在他的脚下。 不知谁人先叫了一声“大祭司万岁”,于是,不约而同的,便是震耳欲聋响破云霄的呐喊之声,可面对情绪如此高涨的圣山众人,烛渊只是一脸的平淡,不笑不怒,没有抬手让众人安静,只是向站在祭台下的龙誉伸出了右手。 龙誉深吸一口气,稳步走上了祭台,手心贴到了烛渊的掌心,继而与他十指紧扣,感受到那独属于他的冰凉温度时安心地扬起了嘴角,他们既然要离开,便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而沸腾的众人在看到烛渊与龙誉十指相扣的同时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偌大的大地祭坛陷入了沉寂,唯闻众人缓急不一的呼吸声,林蝉蝉一时紧张得抓紧了曳苍的手背,曳苍则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慌,在众人后方,已经两年多没有离开过一个小范围的朵西站在布诺身侧,满眼慈蔼温柔地隔着人群看着祭台上的龙誉,激动得双手有些微微发颤,布诺静静看了她良久,才也看向祭台。 乍有寒风起,拂动烛渊月华白的发丝,和着他身上的白狐斗篷,像极冬日里的一抹雪,冰冷冰冷,让人仅仅是看着便觉气场压人。 烛渊只说了一句话,从今日起,圣山再无烛渊大祭司。 就在众人错愕得还未反应过来时,烛渊以一把狼骨匕首划开自己左手掌心,用右手捏住左手手腕将一溜鲜血洒在祭台之上,众人无与伦比的震惊,整个大地祭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谁记得出声,龙誉就在这片死寂中接过烛渊手中的匕首,同样划开了自己左手手心,将血洒在祭台之上,而后向祭台下的众人深深一躬身,神情肃然道,他们不会破坏圣山数百年来的规矩,所以他们会离开圣山,但是他们仍会守护苗疆,他们要到王都去。 龙誉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每个人听清,没有人叫喊没有人说话,只闻原本低缓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圣山的规矩每个人都知道,大祭司与教主是绝不允许与人相爱的,更别论大祭司与教主相爱,可圣山人人都知道,龙誉教主和烛渊大祭司之间有理不清说不明的关系,这已是将圣山数百年来的规矩踩于脚下视如粪土,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而他们以前之所以对还是圣蝎使时的龙誉冷眼相待正是因为如此,当他们以为大祭司已死后又另当别论,可如今大祭司仍旧活着,以苗疆巫神的存在活着,他们能生生拆散一对鸳鸯吗?可圣山数百年教规早已深埋在心底…… 几乎不约而同的,所有人对着祭台上的烛渊与龙誉跪了下来,膝盖磕碰着地面发出巨大的闷响,他们不能否认祭司大人与教主都是圣山是苗疆的恩人,除了下跪,他们不知以何方式表达自己心中的羞愧。 龙誉内心震撼,继而感动地笑了,这就表示,圣山的大伙,原谅她了。 龙誉握紧烛渊的手,诚心诚意地接受圣山众人这真心的叩拜,而越过茫茫人背,她看到了站在最远处的朵西,看到朵西一脸慈笑,笑得坚定自信,笑得眼角沁出了晶莹。 他们不会就这么将圣山撇下,蚩尤神殿会有新主人,圣山会有新的大祭司,只是圣使之事,他们就无从决定了,这是龙誉站在祭台上对众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独空的巫术,她相信,相信他担得起圣山大祭司这个重位。 在苗疆飞雪的那一日,烛渊与龙誉离开了圣山,由王都而来的仪仗队以迎接苗王的最高仪礼将他们迎回了王都,那一日,圣山全部人下山相送,百姓得知他们企盼已久的五毒圣教教主终于肯进入王都登上苗王之位,可谓是夹道相迎,激动非凡,兴奋非凡。 烛渊尚是第一次见到苗疆百姓如此热烈地迎候龙誉,温温笑了,他的阿妹,真的是成长了很多很多,已然超乎了他的想象。 进入王都的那日,驻苗疆的唐军首领前来,险些没被守卫的王军揍出去,龙誉则只是命人将一张盖了王印的牛皮纸交给唐军首领,并未有亲自接见他,于是唐军首领怒气冲冲地走了。 龙誉嗤笑,如此浮躁的人,绝对成不了大事,烛渊则簪叹说他的阿妹也会看相了。 其实如今的苗疆在都护府眼里有王与无王没多大区别,不过都是唐军掌控中的东西而已,所以对于龙誉这个女人当苗王完全不上眼更不上心,那张牛皮纸由驻苗疆唐军交到都护府手里时,也不过一笑了之过目即忘的事情,甚至都护府里的将员们还嗤笑这所谓的苗王书笔是污了他们的眼,幸而龙誉不知晓,若是知晓的话,只怕会偷偷潜到益州,一刀把他们给抹了。 而烛渊尚还活着一事除了圣山之人外,再无人知晓,苗民只知道王都的巫神殿住进了一位大巫师,一头如巫神般的白发就像是一年前为苗疆而牺牲的圣山大祭司一般模样,若非有人亲眼见到大祭司已死,只怕他们要以为苗疆的巫神大人复活了。 龙誉起初会抱怨烛渊不与她一块住在王都宫殿里,而当烛渊玩笑着说他还是喜欢冷冰冰空荡荡的神殿后,她便不再无理取闹了,而她会搂着烛渊的脖子笑着说阿哥还是像从前一样受欢迎,烛渊便也浅笑着说他没想到他的阿妹居然比他还要受欢迎,龙誉于是叉腰哈哈大笑,才又搂着烛渊的腰问,这样她够资格与阿哥站在一起了吗,烛渊毫不吝啬地赞赏,超乎意料,龙誉开心地在他脸上唇上吧唧吧唧几口。 曾经,龙誉觉得自己不配当苗王,因为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属于烛渊的,可在他醒来后的某一天,她和他说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只淡淡说了一句,他永远不会坐那个位子,龙誉便知道,即便她觉得自己不配,他也会让她坐上那个位子,而有他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面对。 开春之前,龙誉一次次把她想到的征兵之法给烛渊说,却一次次被烛渊驳回,在烛渊终于点头说好时已是她第十次拿出想法,正是冰雪消融正开春却还未到春耕的时节,征兵一事在蔑视苗疆的唐军眼皮底下隐秘而有序的展开了。 春耕,整顿民生,秋收,一切平和地发展着,在狂妄自大的唐军眼中,弱小的苗疆是真的被大唐打怕了,真正放下了刀兵武器过着耕田劳作的日子,是真正地匍匐在了大唐无坚不摧的军威之下,在感慨之中,更多的是不屑与蔑视,久而久之,唐军和都护府连对苗疆的最后一层防备之心也慢慢淡去。 日子一晃便是三年,初夏时节。 王都之内,殿宇之内,一名身穿紫边黑底衣裤,头发绾成简单而端肃的女子正在兵器库内点检兵器,本就森冷的兵器库因着她的存在更显森冷,跟在她身后的兵器库守卫紧绷着一颗心,生怕这个杀伐决断从不犹豫的王上对他们说出两个字——修磨,要知道这是他们整个后备军加班加点修了磨了一个月才有了如今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找不出一点瑕疵的结果,王都与军中兵士皆知,他们的王上最最在意的就是军兵与器械,每月必亲自点兵阅兵,并且不定时日检查兵器库,因为如今的苗疆是经过生死之战才保存下来的,每个人都知道其中所付出的代价,所以对于王上的做法,所有人只觉激奋,觉得感念,从没有人不尊抑或不服,对于这个年轻且还是一介女子的王上,他们,乃至整个苗疆,都是深深地尊敬着相信着,所以对于她所做的一切,得到的从来都是遵从与尊敬,就如现下这兵器库的点检,后备军虽然心里担忧着会被斥责,却也不会不服,因为这足以证明他们的王上是真心待苗疆,不像从前的赤索里只会将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一切视如粪土。 当他们尊敬的王上在年轻的后备军长肩上沉稳地拍了拍,道一声“做得很好”时,跟在她身旁及身后的所有人内心几乎是兴奋得无话形容,真是太难得了!可在对军兵之事异常严肃的王上面前,他们绝不敢喜形于色,而且面对王上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他们更不敢在这被王上视为重中之重的兵器库多说一句不必要的话。 “王上。”突然,一名兵士疾步跑进兵器库,在龙誉面前恭敬躬身垂首,“禀王上,黑泥百夫长正在外边等见王上。” “哦?回来了?”正握着一杆长枪的龙誉听到兵士的禀告,眉目间突然有了惊喜之色,将手中长枪交到随候在一旁的军士手里,轻轻拍了拍手,转身便往库门走。 龙誉一走出兵器库,外边已有一名藏青布衣年轻男子等候着,精壮高个,皮肤黝黑,头缠青布帽巾,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那个四年前还稚嫩得可以的黑泥如今已是一名精装的苗军,更是凭本事做了百夫长。 当年,黑泥跟着龙誉与烛渊回到苗疆,在见了苗疆在唐军铁蹄之下的重创后深感震撼与同情悲悯,这是他出生的地方,这是他最敬爱师父所爱的地方,就算他与这个地方非亲非故,可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片青山绿水的土地遭受生灵涂炭之灾,所以他不仅投身到苗军之中护苗疆之防围,更是奋勇厮杀,因为在这里,他看到中原人的丑恶,看到了苗疆的悲哀,即便是螳臂当车,他也不悔,所以在龙誉登上苗王之位后征召新军之时,他义无反顾地从军了,反正他无家无亲,到哪儿都是一样,反正他不会离开苗疆,他唯一挂念的人也不需要他的守护,从军是他最好的去处,在军中,他感受到了从前从没有感受过的东西,他有自觉,他在迅猛成长,在慢慢变得壮大,慢慢变成能独当一面的男人,如今他是百夫长,他要让自己成长为千夫长,乃至更上。 而这个他曾经怨恨过的女人,龙誉,他最敬爱的师父临终前最念掛之人,他万万没想到她的身上有不属于他师父的气质,拥有足以睥睨天下的勇气与霸气,拥有令人心甘情愿臣服在她脚下的王者之气,包括他自己,也被她如今那一双如鹰隼般冷锐又如苍穹般广袤的瞳眸所折服,他也算是看着她由那个在中原时连自我情绪都控制不好的少女慢慢蜕变为狠厉决绝的圣山教主,再变成如今杀伐果断智谋武勇的苗王,看如风雨飘摇中的枯叶般的苗疆变为如今的平和安康,所以,他是心甘情愿地臣服在她脚下听命于她。 黑泥见到龙誉先是恭敬单膝下跪,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支铜管,双手高举过头顶将铜管呈上给龙誉,龙誉神色严肃地接过铜管,抽出绑在手臂上的匕首,将口上的封泥削开,取出了铜管内的牛皮纸,看罢,满意地扬起了嘴角。 “我明白了,黑泥千夫长一路辛劳了,去歇着吧。”龙誉将阅读过后的牛皮纸重新塞回铜管,三年前还带着些清脆的声音如今已是平稳低沉,是经过风雨历练之后的成熟,脱去了所有的稚嫩与无知,正如她盘在头顶的长发,梳得简单且光洁,再没有了少女抑或姑娘时的活泼感,更多的是端庄与严肃,便是连那唯一象征着姑娘味道的小银梳也早已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象征白洁而幽冷的银制新月头饰,扣于发髻之间,为她本就沉稳的面容更添一分成熟气息。 三年时间不长也不短,可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瞻前不知顾后的无知姑娘,她如今是不论面对何事都必须临危不乱的苗疆之王,掌控苗疆的生死存亡之命,由不得她疏忽半分,否则她都将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所以她能做的,只能是练就自己。 她已经许久没有体味过在苍莽的山林间奔跑的味道,也许久没有体味过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滋味,从她决定将自己与苗疆的命运绑缚在一起时,她就已放弃了自己曾经拥有的所有,而她也早已过了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年纪,她要担起的责任很重,由不得她半点玩笑,必须事事都深思熟虑谨慎小心,她不想再看到因她粗心而发生的悲剧。 如今她是苗疆的王,她要撑起苗疆的整片天宇,不过她不会害怕不会退缩,因为有她最爱的阿哥一直陪在她身边,一齐进退。 黑泥听到龙誉的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站起身后看了一眼苍山的方向,龙誉即刻会意,点头微微笑了,“千夫长是就要回到苍山去了吗?那便随千夫长去了。” 黑泥向龙誉微微躬身,离开了。 龙誉也抬眸望向云雾缭绕的葱绿深处,那是苍山,是苗疆的最隐秘的军营所在,而之所以会选择苍山那样一个从前鲜少有人踏足的山谷,是因为唐军在苗疆的存在,大唐想要苗疆完全成为一只不懂反抗的瘟鸡,便绝不允许苗王都征兵,而苗疆若不想在中原未来不可预知的战事中覆灭,就必须征兵,没有独属于自己的军兵,即便土地再富饶,战火一旦烧起,一切都会瞬间变为焦土。 所以,既要征兵又要避开唐军的眼线,只能偷偷悄悄地隐蔽进行,或许苗疆众人应该庆幸中原是将苗疆视作踩在脚下的蝼蚁,根本不会料到已经奄奄一息的苗疆还会在他们眼皮底下秘密征兵,枉论会想到苗疆不仅征了兵,还建了军营练了兵,那些驻留苗疆的唐军,在见到苗疆放下武器走入田地劳作一派全然无力反抗中原的事实后,便过起了沉湎声色的日子。 而明日,又到了苍山一月一次的检兵日。 龙誉站在兵器库前看着黑泥的背影完全走出视线后,才握住铜管转身走向王都地界内松林最苍茫之处,那里,有古老的巫神殿,有她最爱的人。 自三年前来到王都,烛渊非但没有住进殿宇之中,更是连王都宫殿都未曾踏进过一步,自来到王都那日起,他便自然而然地住进了独空曾经居住过的巫神殿,龙誉知道他心中对王都始终有放不下解不开的梗,便没有强求他和她一同住进宫殿,不过还是时常瞪着烛渊抱怨,说没见过谁人家夫妻俩是过这种日子的,烛渊则笑着说参军打仗的家都是这么过的,龙誉则是愤懑得很想掐死他。 人人都知巫神殿里的巫师大人与他们的王上是爱人是夫妇,并没有如圣山教徒的不可接受与冷眼,毕竟苗疆从没有过规定说大巫师不能婚嫁,又或许是苗疆众人都知道龙誉曾经为了苗疆痛失爱人之事,不管如今这个巫神殿里的大巫师是否是她死而复生的爱人,都不会有人有何不满的怨言,毕竟众人皆知,他们如今的苗王短短几年间为苗疆付出了很多,他们没有任何人能剥夺她拥有自己幸福的权利。 只是没有人知为何苗王夫妇俩要分住,也鲜少有人见到那位大巫师,只知他有着如苗疆曾经的恩人圣山烛渊大祭司一般的白发,抑或说是如苗疆巫神一般的白发,无形中替他披上了一层神秘而令人更加尊敬的薄纱,将他同龙誉一起奉为苗疆的拯救之神,因为在苗疆,巫师是比任何人都要值得尊敬的存在,他们是联通人世与巫神的桥梁,只有通过巫师,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才能把祈愿传达给巫神,也只有通过巫师,他们才能知道神明给他们的旨意。 所以,巫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王都巫神殿的大巫师与圣山的大巫师,则就是人上人,即便身居神殿而不出,也深受着苗疆所有人的尊拜。 有时龙誉会忍不住感慨,不过是将蚩尤神殿和巫神殿里的两个人交换给位而已,都能给大伙传得神乎其神,不过也好,至少让大伙安了心。 其实圣山在烛渊眼里可有可无,而他们三年前之所以费尽心思找到独空,是因为龙誉舍不得就这么将已有数百年之久的圣山五毒圣教舍弃,毕竟除了王都之外,圣山就是整个苗疆的支柱,而且中原武林视五毒圣教为眼中钉,恨不得处之而后快,无论如何也不能遂了中原武林的意,故而圣山不能毁。 而没了圣使没了大祭司又没了教主的圣山只会支离破碎,找到独空,是因为放眼整个苗疆,再无人比他更有资格坐上蚩尤神殿的大祭司之位,大祭司是圣山的主心骨,只要有大祭司在,圣山绝不会亡,且有布诺与曳苍在,圣山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圣使,圣山与王都,必须同在,这是龙誉心中所期望的,烛渊帮她做到了。 就像她所说的,她做他的左臂左手,他做她的脑子,嗯,互补。 烛渊喜静,所以巫神殿外连守卫的士兵也没有,不过每天都会有侍女来打扫与送膳食,而龙誉自信没人能伤得了他,便也没有违他的意强行指派守卫。 龙誉来到巫神殿时,烛渊正坐在神殿旁的松林舞剑,那可谓飒爽的英姿,飞扬的月白长发,完美的剑法,随着他每一个动作而生发的清脆银铃声,悦耳动听,恍如曲子,即便龙誉见过他千千万万次,却还是看得失了神。 剑眉黑瞳,挺鼻薄唇,白面尖颚,及腰长发,新月银饰,关于烛渊的一切,都与龙誉初见他时候的模样几乎没有丁点改变,除了长发与眉毛的色泽,他依旧如二十一二年岁般的年轻男子模样,不见丝毫老去之态,只有龙誉知道,他的身体已远远比不上青壮男儿,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只见烛渊手中的软剑银光陡闪,他的周身顶头处洒下一片细碎的松针雨,就在龙誉看得怔怔出神时,烛渊蓦地将软剑扔到了地上。 “中原玩意就是硌手。”烛渊看了一眼被他扔在地上还晃动了三两下的软剑,才微微侧头看向失神的龙誉,浅浅笑了,“阿妹这是看我的飒爽英姿看的出神了么?如何,你男人够不够魅力?” “我看得出神是在想阿哥的老腰会不会突然闪了。”龙誉笑吟吟地走向烛渊,将地上的软剑捡起,而后手一扬,只听“叮”的一声响,软剑钉到了一旁的松树干上,而后拉住了烛渊的左手,赞同地点点头道,“中原的玩意不玩也罢,不过倒没想到阿哥也会耍剑。” “打发时间而已。”烛渊浅浅笑着,抬起右手,以中指和食指夹起了龙誉塞在衣襟中的铜管,眼角的笑意深了一分,“哟?阿妹这是又带了什么好事来告诉我?” 龙誉先替烛渊将铜管内的牛皮纸取出,打开后放到他的手心里,而后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巫神殿的方向拖着走,一边走一边笑道:“阿哥自己看了就知道是什么好事了,还要问阿哥的看法的呢。” “吐蕃……想要与大唐抢城池土地……么?”烛渊将牛皮纸上的内容看罢,悠悠缓缓地念道,“对我们来说,的确是好事,至于阿妹想如何利用这桩好事,和以往一样,想好了再来跟我商讨。” 烛渊将牛皮纸扔回龙誉手中,慵懒地伸了伸胳膊,轻淡道:“此事慢慢想,急不得,也正好我今日心情挺好,不想思量这种烦人的事情,阿妹想些有趣的事情来让我玩玩。” 来到王都后的烛渊,每日都过着闲暇惬意的日子,留龙誉一人处理朝务,他相信她如今的能力,没有什么大的事情需要他操心,他倒从没有过过这种称得上惬意的日子,有时会百无聊赖得难耐,每每这时他都会自嘲,没曾想他这一生也会有百无聊赖的日子,真真是觉得有些讽刺。 “那阿哥继续教我占卦呗,接着上次的继续教,好不好好不好?”龙誉突然抱住烛渊的胳膊左摇右晃,两眼亮晶晶地盯着烛渊。 烛渊看着龙誉那带着些许讨好与耍赖味道的双眼,眉眼里的笑瞬间变得温柔,如今,也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会卸下所有的冷锐与严肃,一如从前那样,任心情流露,毫不掩饰,仍旧像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女娃娃,带着他最喜欢的真直与阳光的味道,可爱得让他欢喜又疼爱。 “那这一次阿妹就不要这么蠢了,我已经教了你不下十次了,你这一次要是连最简单的卦象都不会看的话,以后就不准来磨损我的精力了,懂了否?”烛渊佯装面无表情地睨眼看龙誉。 “嘻嘻,我知道阿哥最好最温柔了,不会嫌弃我的!就算教我一百遍也会继续教的!”龙誉抱着烛渊的胳膊蹦跳,笑得没脸没皮。 “……”烛渊顿时有些无力,“阿妹,你完全是想多了,我嫌弃你得很。” 只是,在烛渊话音刚活时,他原本柔和的眼神骤然一凛。 “什么人!?”与此同时,龙誉迅速扬起左手,两枚细小的毒针瞬时往他们身后飞去。 ------题外话------ 这是何人出现! 181、似曾相识故人来 细小的毒针迅飞如一道利风,削断两缕粉丝,飘飞着落地,伴随着轻轻的击掌声响起。 龙誉迅速转身之际,自然而然地将烛渊护在身后,冷冽尖锐的双眸在看到那悄声无息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来人时,眸中震惊难掩。 “是你!?” “没想到龙誉阿妹居然还记得我,真是让我倍感荣幸。”只见一双如鹰隼般的褐色瞳眸中盈着欣喜的笑意,那自他耳边掉落的两缕断发正巧落在他的鞋面上,男人嘴角扬着怎么看怎么邪佞的弧度,慢慢向龙誉与烛渊走近,咬着一口生硬的苗语道,“虽然龙誉阿妹的招呼方式有些狠,但是我依旧很高兴龙誉阿妹还记得我。” 男人说着,忽然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眸中笑意深深,“哦,不对,瞧我给忘的,如今我可不能像从前那样直接称呼龙誉阿妹,而应当称龙誉阿妹一声‘王上’,是这样么,苗疆的巫神大人?” 男人说到最后,在烛渊与龙誉面前五步开外的地方站住脚,眼神又龙誉身上移到了烛渊身上,那样含笑的话里似乎还有话。 鹰隼般锋利的褐色瞳仁,鹰钩鼻,薄嘴唇,脸廓棱角分明,齐肩短发,麦色肌肤,白色对襟上衣,外罩黑领褂,宽筒裤,缠绑腿,脚蹬一双露脚面黑布鞋,头缠白色包头,腰间缀挂着几个绣工精美的挂包,与苗疆崇尚的黑色与紫色全然不同,俨然是西南六诏人的装束! 那个曾经在扬州被他们坏了床上好事的南诏人!?他如何到的苗疆,到的王都!? “这不是曾经搭一路顺风马车的南诏勇士么?”烛渊面上无丝毫诧异之色,只是站到了与龙誉并排的地方,习惯性地挂着他虚假的浅笑,“没想到师哥五年,我们又见面了,这该叫什么呢?缘分?” “原来巫神大人也还记得我此等无名之辈,真是让我又惊又喜。”白衣男人笑得眼角的笑纹又深了一分,“只是没想到苗王大人会用那么狠的方式来招待我这个还算是故人的故人。” “其实南诏勇士应该庆幸方才出手的是我的阿妹,若出手的是我的话,只怕南诏勇士掉的就是两根头发丝,而是脑袋了。”烛渊亦是笑意浓浓,说话时慢慢抬起了右手。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烛渊垂在身侧一直未动弹的左臂,笑道:“巫神大人向来喜欢用左手杀人,这会儿改做右手了?” “对付你,右手足够了。”烛渊虽是含着浅浅的笑,语气也轻轻淡淡,眸中却是寒芒乍现,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挥,肉眼未见任何异常,而男人的笑容却有一瞬间僵在了嘴边,与此同时他的脖子左侧划开一道血痕,他身后十数棵粗壮的松树轰然倒地,切口皆一致的平整。 烛渊在笑,男人也在笑,抬手轻抚上自己受伤的脖子,邪佞一笑,“看来苗疆的巫神大人真如传言所说,什么也不会顾忌。” “真是过奖了,我这个人吧,不仅不会顾忌什么,而且还不懂什么叫做有恩报恩。”烛渊以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上的银指环,笑吟吟的,“似乎五年前勇士顺道将我与我的阿妹载了一程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恩吧?” “我今日来自然不是来邀恩的,不过是想来见见还算得上故人的‘故人’而已。”男人眼里多了一丝阴冷,笑得眼角的笑纹更深了一分,“不过似乎我来得不是时候。” 烛渊但笑不语,男人将抚在脖子上的撤下,而后暧昧不明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却眉心紧拧的龙誉,阴阴一笑,“其实,我今日来,主要是想看看苗王阿妹的。” 然,男人在烛渊再一次挥动右手前迅速消失在了两人面前,龙誉想追,却被烛渊扶住了肩膀制止了她的脚步。 “阿哥,那个男人危险得很,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龙誉被烛渊这么制止,紧拧的眉心彰显了她的不解不甘与疑虑,那个五年前只共行一路的南诏男人她第一眼见到时就不喜,以为日后不会有任何牵扯,没曾想五年后他居然出现在苗疆,出现在王都,出现在巫神殿前!而且还是他来到了离他们那么近的距离她才察觉到他的存在!先抛开他是什么身份什么意图不说,单就他那不可目测的身手,就让他这么在苗疆在王都内穿行,她不放心! “阿妹。”烛渊依旧紧抓着龙誉不放,直到她放弃了去追赶那个陌生男人才松开她,而后将掌心贴到了她的心口,龙誉本还紧张浮躁而不甘的心才慢慢冷静下来,烛渊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极细极细的气,“阿妹,你的心在这儿,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理性冷静,还是会忘么?” 龙誉低垂了扬起的眉毛,握住了烛渊贴在她心口的手,惭愧地咬了咬唇,“阿哥,我知道了。” 她终究还是定力不够,冷静不够,思量不够,幸而有她亲爱的阿哥在旁时常点醒着她,否则…… “阿哥,若是你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不知道会把苗疆变成什么样。”龙誉握着烛渊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到了自己脸颊上,语气有些悠悠,“所以,我不能没有阿哥在身边。” 烛渊顺势捏住了龙誉光洁的脸,用力往外拉扯,嘲笑道:“啧啧,我都说了多愁善感什么的不适合阿妹,不要再在我面前幽怨得像个怨妇。” “你才是怨妇!”龙誉用力拍掉烛渊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我总要知道这么一个阴阳怪气的南诏男人突然出现在王都是怎么回事,还有他那一身似乎阴森森的功夫,怎么能让我放心?要是不弄明白,我还有什么脸面当苗疆的王?” “我只是让阿妹冷静而已,可没说不让阿妹去了解去知道,单就他那一口一声的‘龙誉阿妹’,我就已想把他削做几段。”烛渊浅笑,走到方才那个南诏男人所站的地方,弯腰捡起了那掉落在地的几缕断发,而后将那几缕断发捏在指尖移到龙誉面前,嘴角的笑意让龙誉觉得有些阴森。 “哈,阿哥这是打翻了醋坛子吗?”龙誉却顿觉心情大好,抱住烛渊的胳膊一下一下地摇晃。 “要是有一人一口一声地叫我阿哥,阿妹会觉得开心么?”烛渊微微挑眉,看着指间的断发笑意深深。 “我想我会想撕了她的。”龙誉笑眯眯地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 “阿妹不是既想学占卦又想知道方才那个男人的去向么,或许,神明会告诉阿妹你想知道的事情。”烛渊捏住龙誉的右手,摊开,将那几缕断发放到了她的手心,笑得低沉而严肃,“那么这一卦,由阿妹来占,若是这一次占卦我还是没能看到阿妹的慧根,那注定阿妹这一生无法与神明沟通,以后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学习占卦上了。” 即便他知道她想学占卦是为了想与他更靠近一些,可这世上注定有些东西勉强不来,若是注定了她与占卦无缘,硬是要学也只会是浪费时日而已。 “嗯,听阿哥的,最后一次。”龙誉捏稳手心里的断发,点了点头,今次之后,她不会再无理取闹地巴着他学占卦,其实她没有必要学的,有他在身边就足够了。 接着,在一炷香即将燃尽时…… 龙誉看着面前小陶鼎里混着香灰的浊水渐渐变得清明,看着烛渊将那最后一根断发在香火顶头的红心慢慢燃尽,闻着那毛发被烧焦的味道,握着蓍草的双手却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迟迟不敢下手把这最后一根蓍草折断。 龙誉不知道自己在顾忌什么,只是看着地面上已经被她折断的三根蓍草便突地由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顾忌,使得她迟迟抬不起手去折断这最后一根蓍草,末了,还是烛渊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她才冷静地将这最后一根蓍草折断。 与此同时,小陶鼎里的香灰完全沉淀,那一柱燃着的香也完全燃到梗,熄灭,唯余一缕细细的青烟仍在冉冉而升。 “阿妹,请解你所占出的卦象吧。”烛渊跪坐在龙誉对面,一脸的沉肃与寻常的他完全不是一副模样,也只有在面对苗疆最崇尚的占卜时,他才会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示出。 这也是龙誉为何想要学习占卦的原因,因为烛渊只有在面对他最尊敬的神明时,她才会见到他认真严肃得一丝不苟的模样,这才是真实的他,而不是平日里总是挂着浅浅笑意的模样。 可,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无理取闹地能见到他这副模样的机会了。 龙誉认真端详了面前蓍草所显示出的卦象,还是觉得和平日里她所见到的将折断的野草胡乱扔在地上的画面没什么两样,好吧,她是真的注定没有办法与神明沟通的了,是故,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烛渊,而后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似曾相识故人来。”烛渊像是早就知道龙誉的答案一般,连无奈地叹气也懒得给了,只是看着面前的散落在地的蓍草轻轻说了一句,“未知在等待决定。” “似曾相识……故人来?”龙誉重复着烛渊的话,忽然惊诧,“那个男人会再来!?” “阿妹有时的确聪明。”烛渊浅浅一笑,“所以阿妹只需等待,便会再见到他,届时再了解你想知道的一切也不迟。” 未知在等待决定……么? 是何未知呢? ------题外话------ 大叔终于苦逼地写到第三卷了! 182、若我是老妖怪,阿妹是什么 又到了苍山检兵日,龙誉虽想与烛渊一齐亲眼看看苗疆如今的实力,可烛渊在意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万物众生,他是为了她才会来到王都,她有直觉,他绝不会和她一齐到苍山去,所以想把他拉去苍山一齐检兵也只能是她想想而已的事情。 当龙誉从苍山检兵回来时,一路上总在思考关于那个阴佞的南诏男人的事情,心中隐隐有不安,那种人,也能算是故人吗? 回到王都,龙誉翻身下马时忽觉眼前有一瞬间的全黑,双腿也突然有些发虚,险些摔倒在地,幸而她手上还抓着缰绳,否则便栽倒在地了。 是这几日在苍山都没有好好睡一觉的缘故吗?龙誉闭眼扶扶额,拒绝慌忙上前来的女随侍的帮扶,心中有些苦笑,她也老了吗,以前的她再困再累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反应的。 她要去找她的阿哥了,她要抱着她最爱的阿哥好好睡一觉才是。 就在龙誉将手中缰绳交给女随侍时,忽然有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前方不远处响起,继而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朝她奔跑而来,原本一身疲乏的龙誉立刻喜上眉梢。 “誉阿娘!”一个绑着双辫,身穿短衣短裙的小娃娃迈着胖乎乎的腿有些跌跌撞撞地向龙誉跑来,一边跑一边向龙誉张开短短胖胖的手臂,水灵灵的大眼睛,粉扑扑胖嘟嘟的小脸,白嫩的皮肤,跑起来时她胸前的长命锁便左摇右晃地发出轻微的叮铃声,一身短衣百褶短裙与小小的她极为相称,这是个看了便让人喜欢的可爱小娃娃。 “小傍枫。”龙誉朝小傍枫跑来的方向大步上前,笑眯眯地张开双臂蹲下身,小傍枫便兴奋地撞到了龙誉的怀里,逗得龙誉笑得开心,“哎哟哟,小傍枫,你阿爹阿娘是不是拼命往你身上贴肉了,这么有力气。” “誉阿娘抱抱。”小傍枫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龙誉,让龙誉甚是开心,先是用力捏捏小傍枫胖嘟嘟的脸,才将她抱起,笑问道,“小傍枫,你阿爹阿娘真给你贴肉了,这么沉。” “怎么就你自己?”龙誉在抱起小傍枫后还不见她出现的方向再有人出现,不由微微蹙了眉,“你阿爹和阿娘呢?” “我阿爹说,阿娘准备要给我添一个阿弟或者阿妹了,不让我在阿娘身边玩。”小傍枫听到龙誉问起林蝉蝉和曳苍时,将粉嫩嫩的小嘴一扁,奶声奶气地有些委屈道,“然后我说我想誉阿娘了,阿爹就带我来找誉阿娘了。” 听了小傍枫带着委屈的话,龙誉笑得眼睛又眯了一分,蝉小妹又准备生了吗,不知这次会是男娃还是女娃,可是…… 龙誉突然眉毛一挑,看着小傍枫那张和曳苍长得极为相像的脸,笑得有些咬牙切齿,“那小傍枫你的阿爹现在又在哪里?” “阿爹让我和誉阿娘玩,他要回家看阿娘给我生小阿弟或者小阿妹。”小娃娃的伤心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这会儿小傍枫不知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脸上的委屈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兴奋与开心,抱着龙誉的脖子笑得甜甜的,“阿爹说阿娘生小阿弟或者小阿妹的时候我可以和誉阿娘一块玩,傍枫想誉阿娘了!傍枫要和誉阿娘一块玩!傍枫最喜欢誉阿娘了!” “小傍枫乖啊,誉阿娘也最喜欢小傍枫了。”龙誉揉揉小傍枫的脑袋,将眉毛挑得更高,“这么说,你阿爹是走了?” “嗯!阿爹已经回家了,我看着他骑马跑的。”小傍枫用力点了点头。 “……”龙誉突然有种想揍人的冲动,曳苍夫妇俩这是把小傍枫扔给她带了?就在龙誉嘴角的笑容变得咬牙切齿时,小傍枫将手放到自己身上摸了摸,然后笑脸又垮了,紧张又难过地东张西望,“誉阿娘,傍枫的小挂包不见了,阿娘给傍枫缝的小挂包不见了。” 小傍枫说着,就皱皱粉红的小鼻头,一副要哭的模样,急得龙誉忙去哄她,抱着她往她来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哄道:“小傍枫的什么小挂包不见了?誉阿娘现在带你去找啊,可不能哭啊,哭了的话,誉阿娘可就不喜欢你了。” 小傍枫扁嘴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听话地不敢哭。(.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就在龙誉抱着小傍枫一路往回走时,一名侍女慌慌张张地朝她们跑了过来,在看到小傍枫时是非一般的激动和惊喜,激动得连抱着小傍枫的龙誉她都没有注意到,只像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一般重重舒了一口气,激动得险些没热泪盈眶,伸出手就要去抱小傍枫,“傍枫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傍枫小姑娘是王上最喜欢的小娃娃,是圣山右长老大人的掌心宝,这是整个王都的人都知道的事,要是这个一身宠爱的小姑娘在她一个小小侍女的手中不见了的话,她是有十条命都不够偿的。 也就在侍女向小傍枫伸出手的时候,她眼中的激动和惊喜化为惊惶,连忙跪下身,声音发颤地向龙誉见礼,“不知王上在此,请原谅奴的无礼。” “起吧,你不过也是紧张小傍枫而已。”龙誉微微一笑,将紧张的侍女心中的所有惊慌都驱散了,甚至让她觉得安心,忙向龙誉深深躬身,方才敢站起身,“奴谢过王上。” 龙誉微微点头,而后看到侍女捏在手心里的东西,不由向侍女伸出了手,侍女有一瞬间的错愕,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恭敬地双手呈上手中拿着的东西,不忘低头解释道:“刚才傍枫姑娘跑得太快,奴没有跟上,所以四处在找,这是傍枫姑娘掉落在路上的东西。” 龙誉接过侍女呈上的东西,眼角抖了抖,蝉小妹的绣工缝工丑成这样,既然还好意思让小傍枫背这么刺伤人眼球的挂包,真的是……比她做的东西还不如。 “誉阿娘誉阿娘,那是傍枫的挂包!是阿娘给傍枫缝的挂包!”小傍枫在看到龙誉手中那针脚歪扭图案丑陋的小挂包时兴奋地叫了起来,张开胖乎乎的小手就去抱那个小挂包,可见她对那个丑陋小挂包的喜爱。 “好好好,这就给小傍枫,不要急。”龙誉看着可爱的小傍枫,眼神温柔,蝉小妹能有个这么可爱又那么爱她那个阿娘的女儿,真是有福气。 小傍枫高高兴兴地抱着失而复得的小挂包,然后把小手伸到挂包里捣啊捣,最后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递给龙誉,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道:“誉阿娘誉阿娘,这是阿娘给誉阿娘的,说是誉阿娘看了就不会生气了。” “哦?”龙誉挑眉一笑,接过皱巴巴的牛皮纸,还未打开便已猜得到林蝉蝉给她写了什么,看罢,她温柔地揉了揉小傍枫的脑袋,“小傍枫这个月就跟着誉阿娘玩了,好不好?” “哦哦哦!好好好!”小傍枫兴奋地拍着胖乎乎的小手,搂着龙誉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可爱地笑着,“傍枫喜欢和誉阿娘一块玩!” 果然,蝉小妹是知她心的,他们不是给她扔来一个小累赘小包袱,而是给她送了一份欢乐来,蝉小妹是担心她在王都呆了太久忘了怎么真正地笑吗? 那蝉小妹这份心意她是不想领也不行了,也好,夏日炎炎本也不是多事的时节,也正好让她稍微歇歇,养精蓄锐才能应对一切未知之事。 三年未见,也不知如今的蝉小妹长成了什么模样。 “誉阿娘也喜欢和小傍枫一起玩。”龙誉捏了捏小傍枫的小鼻子,忽然凑近她的小脸笑得有些阴险,“那誉阿娘带小傍枫去玩个刺激的好不好?” “什么叫‘刺激的’?”小傍枫一脸的兴奋,却眨巴着纯净的大眼睛满是不解。 “就是——”龙誉故意说得神秘兮兮,说之前还故意看了看周围,才凑到小傍枫的耳朵边,悄声道,“誉阿娘悄悄和小傍枫说啊……” 一旁的侍女看着这样的龙誉,有些不可相信的目瞪口呆,这真的是他们那个冷冽凛然的王上吗? 龙誉悄声说完后,小傍枫一脸的紧张,小手紧紧抓住了龙誉的衣服,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龙誉哈的一笑,抱着她转身走了。 “王上……”侍女见龙誉就这么抱着小傍枫走了,突地又紧张了起来。 “小傍枫我带着了,酉时你到巫神殿外候着便好。”龙誉向侍女和气道,说完便走了,侍女有些回不过神,巫神殿,那个没有王上允可,任何人都不能踏足的地方吗?那个住着苗疆的白发巫神,王上爱人的巫神殿吗? 那样的地方,是她们能去的吗? 小半个时辰后,暗沉沉的巫神殿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穿过了前殿,悄悄地靠近了后殿,在通过连接前殿和后殿的长廊时,小身影摔了一跤,却又很快爬起来,跟着大身影继续悄悄地往里走,最后来到了一扇虚掩的大门前。 “誉阿娘,这个门好大。”小身影在看到面前的大门时忍不住感慨,是真的很大很大,和家里的那个阿叔阿姐们叫为总殿的地方的大门好像差不多大。 “嘘。”大身影一手捂住了小身影的嘴,一手竖起食指放到嘴边,示意小身影不要出声,小身影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大身影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将压在嘴上的食指往下微微一弯,指了指暗沉沉的屋中,小身影看到眼前暗沉沉的一片,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可是大身影又将她往前推一步,顺带蹲在她身边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了句什么,小身影立刻一脸的英勇,拍了拍小胸脯,昂首挺胸地爬过高高的门槛,迈着还有些晃悠悠的步子往里跑了去。 在小身影跑进屋里的同时,大身影扶着门框掩嘴偷笑。 片刻之后,只听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伴随着响起的是小傍枫兴奋得不能再兴奋的声音,“誉阿娘誉阿娘!傍枫拔到老妖怪的毛了!” 龙誉捂嘴笑得更厉害了,在看到气喘吁吁的小傍枫爬出高高的门槛时,还是稍微敛了敛笑意,扶住了因慌张而险些跌倒的小傍枫,小傍枫还没站稳就开始向龙誉炫耀她的功绩,向龙誉扬起了她胖乎乎的小手,喘着气却兴奋地期待着,“誉阿娘你看你看!老妖怪的毛!” 只见那紧握成拳的胖乎乎小手中,几根细长的白发飘啊飘,还不等龙誉夸赞,小傍枫又继续兴奋道:“小傍枫听誉阿娘的话拔到了坏坏老妖怪的毛!还把坏坏老妖怪给打倒了!” “哦?小傍枫这么厉害?居然还把坏妖怪给打倒了?”龙誉故作惊讶地憋着笑,憋得双肩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发颤,她可不能就这么笑出来,否则小傍枫该生气了。 “嗯嗯!傍枫这就带誉阿娘去看!”小傍枫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将拔到的“老妖怪”的白毛递给龙誉,接着抬手牵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屋里拉,一边走一边不忘小大人道,“誉阿娘不要怕,傍枫会保护誉阿娘的!” “嗯。”龙誉笑得更厉害了,非得用手捂着嘴才使得自己没有喷笑出声。 “阿妹这是哪儿请来的小侍卫?”暗沉沉的屋子突然有火光亮起,伴随着响起男人慵懒而沉冷的声音,吓得还充当开路先锋的小傍枫立刻躲到了龙誉身后。 “若我是老妖怪,那阿妹是什么,老妖婆?”烛渊坐在床上,斜倚着床栏,嘴角含笑地斜睨着龙誉和躲在她身后的小傍枫,那样冰凉凉的声音让小傍枫莫名害怕,又往龙誉身后缩了缩,只见烛渊抬手揉了揉头顶,“还有,阿妹可知道睡得好好的被人粗鲁弄醒是什么气恼滋味?可知道被人抓着头发险些让自己头顶秃了一块的滋味是怎么样的?” “誉阿娘,老妖怪会说话!”烛渊说话时,小傍枫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看向还活着的老妖怪,她记得她明明把老妖怪打倒了的啊,怎么老妖怪会说话还有力气说话呢? 可小傍枫在看到烛渊的那一刹那,又立刻缩回了头,将龙誉的大腿抱得更紧,生怕被老妖怪给报复把她给吃了,可是这个老妖怪长得好漂亮,比誉阿娘还漂亮,怎么和誉阿娘说的枯皮暴眼长牙不一样呢?可是这个老妖怪看起来还是让人害怕,而且还会说话! 烛渊如剑一般的眉抖了抖,龙誉一脸笑,将躲在她身后的小傍枫拉了出来,往烛渊的方向推,一边惊讶道:“小傍枫,你不是说你把老妖怪打倒了吗,你不是说你要保护誉阿娘的吗,怎么能躲在后面呢?” “誉阿娘,傍枫害怕,老妖怪好可怕。”可不管龙誉怎么扯,小傍枫就是抱着她的大腿不放,害怕地看着烛渊,扁嘴委屈道,“老妖怪不吃傍枫的拳头,傍枫打不过他。” 傍枫?烛渊原本含着冷冷笑意的瞳眸微微一眯,盯着不敢离开龙誉身边的小傍枫,“曳苍的……女儿?” “阿哥你说呢?”龙誉歪头笑吟吟,“好在阿哥刚刚没有一掌就把小傍枫给拍了,否则曳苍就要痛失爱女了。” 龙誉说完捏了捏傍枫粉嘟嘟的脸颊,“是不是啊,小傍枫?” 烛渊眉毛又一抖,方才若不是听到门外他所熟悉的浅笑声,只怕在这个小娃娃抓上他头发的那一瞬间就已把她一掌给碎了,更别说这小娃娃还在他脑袋上赏了一个小拳头,竟是那个曳苍曾抱给他见过一面,并亲自给她取名的小娃娃,傍枫么? 已经,长大一些了么?倒是和曳苍长得八分像。 “老妖怪,你认识我阿爹吗?”听到烛渊说曳苍的名字,小傍枫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没那么害怕烛渊了,抱着龙誉大腿的手臂也不那么用力了。 烛渊终于被“老妖怪”这一称呼给黑了脸,笑意浓浓地看向龙誉,声音也是温柔的,只有龙誉知道他心中很不悦,“阿妹,你真的想当老妖婆?” “嘿嘿,阿哥,玩笑,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呗。”龙誉立刻眼咪咪笑得有些狗腿,她可没打算惹她的阿哥生气,她只是想给他的日子添一点不一样的乐子而已,“这是曳苍的女儿哪,傍枫这名字还是阿哥给取的,她长到现在阿哥还没见过她,来来来,阿哥来看看我们小傍枫长得有多可爱,多像她的阿爹。” 虽说三年来曳苍时常会来王都见烛渊,也几乎每一次都会把傍枫一块带来,可他一次也没有将傍枫带到巫神殿,龙誉也没有,因而烛渊只在给傍枫取名的时候见过小小小的她一次便再也没见过她了。 烛渊盯着傍枫,傍枫也盯着烛渊,龙誉觉得这画面挺让人想笑,便揉了揉小傍枫的脑袋,温和道:“小傍枫,誉阿娘逗你玩儿呢,这不是老妖怪,这是誉阿娘的男人。” “男人?什么是男人?”天真的小傍枫眨巴着眼,烛渊好整以暇地含笑等着听龙誉的解释。 “男人啊,誉阿娘想想怎么给你解释呢。”龙誉拧眉搓着下巴沉思,忽然拳掌相击,肯定道,“男人呢,就像你阿爹是你阿娘的男人一样,你阿爹呢,每天只能围着你阿娘转,所以就像这样的,这个老妖怪呢,是誉阿娘的男人。” “……”烛渊嘴角的笑容有些抖。 “可是誉阿娘,阿爹也围着傍枫转啊,那阿爹是傍枫的男人吗?”小傍枫拧起了窄小的眉心,一脸的拧巴样,可爱至极。 “小傍枫是你阿爹的女儿,女儿懂不懂,男人这个说法,可不能乱用。”龙誉很果断地纠正小傍枫,不忘点着她的额头,“记住了吗?” “嗯。”小傍枫抬起小手摸摸自己被龙誉点过的额头,问出了一句连龙誉都想不到的话,“就像阿爹和阿娘一样能给傍枫生小阿弟或者小阿妹一样,誉阿娘和誉阿娘的男人也可以给傍枫生小阿弟或者小阿妹,傍枫说得对不对?” 龙誉一怔,而后哈哈一笑,拍了拍傍枫的脑袋,点头夸奖道:“小傍枫真是聪明,说得一点没错。” “……”烛渊已经无力扶额,只是在他微垂的瞳眸中,有龙誉没有注意到的寒芒与哀伤一闪而逝,同样,烛渊也没有注意到龙誉变得有些哀愁凉淡的眼神。 只是两人再相视时,眸中皆已没有了那异样的情感。 “傍枫,过来。”烛渊坐直了身子,将目光移到了仍不敢离开龙誉身侧的小傍枫身上,浅浅笑着,眼神却是凉凉的,声音也是凉凉的。 小傍枫非但没有向他走去,而是将龙誉的大腿抱得更紧,龙誉掰开她的手,她就可怜巴巴地看着龙誉,漂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缩了缩脖子,很是无辜地奶声奶气道:“誉阿娘,傍枫怕,老妖怪会吃了傍枫的。” “小傍枫,不要怕啊,老妖怪不喜欢吃你这种小不点的,吃了还不够他塞牙缝的。”龙誉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看看面色不善的烛渊,再看看身旁的小傍枫,最后在小傍枫面前蹲下身,捏捏她的小脸蛋,温和宽慰道,“小傍枫还记得你阿爹跟你说过的见到大人要恭敬,不要怕,要乖,要会叫大人安好的事情吗?” “傍枫记得。”小傍枫吸吸鼻子,乖巧地点点头,“阿爹说的话傍枫记得的,可是傍枫没有见到阿爹说的大人。” “他就在这儿,在这间屋子了,小傍枫见到了吗?”龙誉继续温柔引导,先是将手挡在小傍枫眼前,然后才慢慢拿开,要是真的把小傍枫吓着了就不好了,曳苍不得恨得想捅死她才怪。 在龙誉拿开手的同时,小傍枫见到的是已经披了衣穿了鞋站在床前的烛渊,白发如雪,冷若寒霜。 “可,可是阿爹说,阿爹尊敬的大人是很温柔的。”小傍枫不愿承认自己见到的这个冷冰冰的妖怪就是她温柔的阿爹所说的大人,和阿爹的温柔完全不一样。 龙誉趁机瞪了一眼烛渊,示意他不要绷着一张脸继续吓孩子了,烛渊立刻会意地将嘴角高高扬起,龙誉的脸顿时黑了,这笑比不笑还瘆人。 龙誉还想跟小傍枫说些什么,却被烛渊冷冷的声音打断,只听烛渊盯着小傍枫,声音冷得像是命令,“过来,否则我去打你的阿爹。” “不准欺负我阿爹!”小傍枫凶道,用力扁嘴,本来还想继续赖在龙誉身边的,可是看到烛渊冷冰冰的眼睛时还是不敢反抗地松开了紧抱着龙誉大腿的双手,慢慢向烛渊走去。 好凶好可怕的老妖怪,可是又感觉和阿爹生气时好像好像,阿爹生气时总是说要打她,可是每次都没有打疼她,所以又觉得不是那么害怕了。 龙誉一愣,又捂嘴笑了,原来她的阿哥免得小娃娃也就剩威胁的本事了,而且还是怎么听怎么逗的话,若不是亲耳听到,她还不相信这会是他所说的。 小傍枫站在烛渊面前,还没到烛渊的大腿根高,只能将小脑袋完全往后仰才能看到烛渊的脸,哇,老妖怪好高,比阿爹还要高。 “小娃娃,你拔了我的头发又打了我的脑袋,凭什么不让我打你的阿爹?”烛渊居高临下地俯视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不点,透过她的小脸仿佛能看到年幼时的曳苍,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因为,因为阿爹是好人,很温柔很温柔的好人,所以我,我不能让你欺负我阿爹!”面对烛渊的“淫威”,小傍枫来了斗志,一副凶煞煞的模样简直就和曳苍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我,我要和你决斗!” “噗——”龙誉没忍住,突地笑出了声,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哦?决斗?真是有意思。”烛渊浅浅笑着,慢慢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么,傍枫小勇士,我现在要出手了,要是你能挡住我的攻击,就算你赢了,就算你成功保护了你的阿爹,怎么样?” 龙誉顿时笑意全消,紧紧盯着烛渊扬起的右手,心也绷紧了,她的阿哥,要做什么呢?应该不会伤害小傍枫的吧。 “嗯!”小傍枫用力点头,也扬起了自己紧握全拳的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漂亮的大眼睛里是孩童的稚嫩与不惧,却也透着一股毅然决然之气。 “那么,接招吧。” 烛渊的右手如疾风般挥下,龙誉的心紧张得提到了心口,小傍枫两眼一眨不眨地举高自己的双拳。 忽然,烛渊的右手在就要劈到小傍枫头顶的那一刹那收住了手势,而后掌心向下,冰凉的大手覆到了小傍枫的头顶,使得小傍枫还没来得及挥出的拳头顿在了头两侧。 “傍枫小勇士,你赢了。” 烛渊的声音在那一刻化作温柔。 ------题外话------ 今天有二更,晚些时候上。 183、阿哥,我也想要个孩子 “傍枫小勇士,你赢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烛渊揉了揉小傍枫的脑袋,温和道。 小傍枫眨巴着眼睛看着一瞬间变得温柔的烛渊,小拳头一时不知是该扬起还是该放下,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我,我还没有开始打呢,怎么可能就赢了呢?” “我说你赢了你就是赢了。”烛渊的温柔只在一瞬之间,此刻又变成了那副旬日里的浅笑脸孔,“还是说傍枫小勇士你希望你自己输了,让我去打你的阿爹呢?” “不让你打我的阿爹!”小傍枫先是凶巴巴,然后扁下嘴,“可是,可是我都还没有打到你呢……” “你已经打到我了。”烛渊将手伸到小傍枫面前,淡淡道,“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 小傍枫看着烛渊那套着银指环的修长五指,只见那本该修长白皙又漂亮的食指上如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此刻似乎还在往外冒血,有些不敢相信,而后突然转身跑向龙誉,拉住了龙誉的手,兴奋地叫道:“誉阿娘誉阿娘,傍枫打赢老妖怪了!傍枫可以保护阿爹了!” “小傍枫真是厉害。”龙誉笑得温和,再一次轻轻摸了摸小傍枫的脑袋,毫不吝啬地夸赞,然后才纠正小傍枫的称呼,“还有,小傍枫,可不能再把誉阿娘的男人叫做老妖怪了,小傍枫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妖怪呢?” 烛渊的眉毛不可控制地又抖了抖。 “傍枫没有见过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妖怪。”小傍枫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烛渊一眼,而后用力拉了拉龙誉的衣袖,龙誉会意,在小傍枫面前蹲下了身,将耳朵凑近小傍枫的嘴巴,悄声道,“来,小傍枫想说什么就悄悄跟誉阿娘说,誉阿娘不会告诉别人的。” “誉阿娘不让我把誉阿娘的男人叫老妖怪,那小傍枫要叫他什么好呢?”小傍枫忽然有些忸怩起来,声音也变得更小声,“还有傍枫觉得这个老妖怪其实很温柔,像阿爹一样温柔,小傍枫喜欢这个老妖怪。” 龙誉微微一怔,而后笑得更加温柔,“那小傍枫就叫他阿伯好了。” “阿伯?像布布阿伯那样的阿伯吗?”小傍枫忽然蹙起了眉,很是不解,“阿娘说,布布阿伯比阿爹要老,所以要把布布阿伯叫阿伯,可是这个老妖怪和布布阿伯很不像,一点都不比阿爹老,像是家里的阿庆哥那样的,傍枫可以叫他阿哥吗?” 龙誉捏了捏小傍枫的鼻尖,继续纠正道:“阿哥这个称呼呢,只能由誉阿娘来叫他,小傍枫可不能跟誉阿娘抢呢。” “那……”小傍枫摆出了认真思考的模样,将小小的眉心拧得紧紧的,然后松开了龙誉的衣袖,又跑向烛渊,一脸不解地问,“妖怪阿哥妖怪阿哥,誉阿娘说,我要叫你阿伯,可是傍枫觉得阿伯是要像布布阿伯那样的,妖怪阿哥像阿哥,不像阿伯,那傍枫是要叫你妖怪阿哥还是妖怪阿伯呢?” 对于这个集合了曳苍和林蝉蝉的跳脱为一身的傍枫让烛渊有些头疼,且他从来没接触过小娃娃更不喜欢小娃娃,能维持着平和的心不把如此吵闹的小家伙给扔出去已经算是好事中的好事了,如今还要他来哄小娃娃逗小娃娃么? “傍枫小英雄,老妖怪叫烛渊,不叫老妖怪。”烛渊学着龙誉的模样捏了捏小傍枫肉嘟嘟的脸颊,看着这个瞬间就把他归为好人一类的小娃娃,还是笑了笑,“那我来帮傍枫小英雄选一个,傍枫小英雄以后就叫我阿伯吧。” “为什么呢?烛渊阿伯都不比我阿爹老呢,为什么要叫阿伯呢?”小傍枫眨巴着眼,“难道烛渊阿伯比我阿爹要老吗?” “是的。”烛渊摸了摸小傍枫的脑袋,他当然比曳苍要年长,而且,是兄长。 小傍枫歪着小脑袋又说了什么,烛渊突然之间觉听不到,只觉眼前蓦地一片黑,心口突突直跳,绞痛得厉害,不由得抬起右手紧紧抓着心口。 “烛渊阿伯?”看到烛渊突然满面煞白一副痛苦的模样,小傍枫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步。 “阿哥!?”与此同时龙誉也觉得自己心口蓦地一疼,惊慌地上前扶住了烛渊的双肩,紧张道,“阿哥,心口疼吗?” 烛渊想要张张嘴让龙誉不必担心,可话到嘴边却是只能蠕蠕嘴唇,并未能发出声音,因而只能点点头,用右手轻轻拍了拍龙誉的手背,示她不要紧张。 “怎么会突然疼呢,怎么会这样呢,不是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吗,怎么突然会这样呢……”龙誉像感觉不到烛渊的示意一般,紧张得语无伦次,忽而紧紧抱住了烛渊,声音因慌张害怕而略显颤抖,“阿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是眠蛊吗?我来保护阿哥,阿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难过不疼痛?” 自三年前烛渊醒来,龙誉亲眼见到他不能动弹的左臂而险些陷入疯狂之后,每每只要烛渊稍稍难受稍稍痛苦,她就会变得异常紧张,甚或说是异常害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是的,她在害怕,非常害怕,她怕再在他身上发生什么她无法接受的事情。 而烛渊也害怕,害怕她因他而陷入疯狂,所以他除非忍无可忍,他绝不会在她面前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只是这一次心口的绞痛来得太突然,突然得他根本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就这么让他的难受曝露在了她的面前。 “阿妹,没什么的,只是心突然疼了一下而已。”烛渊轻轻拍着龙誉的背,贴着她的耳畔温柔吐气,满目黑暗又突地消散,眼前之景又化作了明亮,只是龙誉仍紧紧搂着他,不肯松开或者不敢松开,只将温热的脸膛紧贴着烛渊的胸膛,像是感觉不到烛渊的安慰一般,自顾自呢喃道,“阿哥的心是不是突然觉得冷,我这就给阿哥暖暖,不会冷的,也不会疼的,我会很温柔很小心的。” 烛渊看着龙誉一副已然失神的模样,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揪痛,就在他欲再次张口唤回龙誉清明的神智时,身旁有一只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头一看,是小傍枫,此刻的小傍枫已是两眼泪汪汪,稚嫩的声音满是哭腔:“烛渊阿伯,誉阿娘怎么了,誉阿娘是不是伤心了,我阿娘伤心的时候就会这么抱阿爹的,傍枫不要誉阿娘伤心,傍枫要誉阿娘对傍枫笑。” “小傍枫,来,你来试试叫叫你的誉阿娘。”烛渊苦涩一笑,他何尝又希望他的阿妹伤心,可他终究不是神明,他的能力也有限,他无法做到控制这样突然的情况发生。 “誉阿娘,誉阿娘,你看看傍枫,你看看傍枫。”小傍枫哭兮兮地点头,而后拉着龙誉的衣角一下一下地晃着,那可怜的模样活像被丢弃了的小娃,过了一小会儿,龙誉还是没有从自我的惊慌紧张与伤心中回过神,傍枫扁着的小嘴再也忍不住了,张开嘴立刻呜哇哇地哭,“呜哇……誉阿娘不理傍枫,誉阿娘不喜欢傍枫了,呜哇哇……” 小傍枫呜哇哇的哭声在空荡的后殿回荡,有种震耳欲聋的味道,成功地将失神的龙誉给惊醒,低头一看自己身边,只见原本粉嘟嘟小脸的小傍枫此刻已是满脸泪水,鼻涕还长长挂出,胖嘟嘟的小脸因为大哭而涨红,显得可怜得异常惹人疼,哭得龙誉心都疼了,忙松开烛渊蹲下身温柔地替小傍枫擦掉她一脸的泪水与长长的鼻涕,一边安慰道:“小傍枫乖啊乖,不哭不哭,誉阿娘没有不理小傍枫,誉阿娘是在想事情没有回神,对不起哪,不哭了啊,乖。” 得到了龙誉安慰的小傍枫立刻停止了哭泣,顺便将长长挂出的鼻涕用力往回吸,发出“嗖”的一声,然后扑进了龙誉的怀里,将满脸的泪蹭了她一身,惹得烛渊一脸的嫌弃,龙誉却笑得温和。 “誉阿娘伤心了吗?你的眼睛红红的,是不是想要和傍枫一起哭呢?”小傍枫突然将肥乎乎的小手贴到龙誉脸颊上,吸着鼻子问道。 “是的,誉阿娘伤心了。”龙誉搓搓自己的眼眶,将小傍枫抱了起来,感受她小小手掌心传递的温暖与关心,笑得愈加温柔,“谢谢小傍枫关心誉阿娘。” “可是誉阿娘为什么会突然伤心呢?阿娘说,开心的时候就会笑,伤心的时候就会哭,誉阿娘刚刚还在笑,为什么突然就想哭呢?”小傍枫搂着龙誉的脖子问。 “因为,誉阿娘心疼你的烛渊阿伯,誉阿娘怕自己最爱的人消失不见。”龙誉声音低低地说着,说话时满是心疼地看着烛渊,像是对小傍枫说,可更像对她自己说。 小傍枫不能理解龙誉的话,扁着嘴认真想了想,而后抬起小手掌摸摸龙誉的脸,小大人道,“阿娘伤心的时候阿爹就是这样摸摸阿娘的脸的,傍枫也帮誉阿娘摸摸,帮誉阿娘把伤心赶跑,这样誉阿娘就不会哭了。” 小傍枫的举动和话让龙誉微微一怔,忽而将她搂紧,感动道:“小傍枫真乖,谢谢小傍枫这么关心誉阿娘。” “还有还有,阿爹还会这样!”小傍枫怕自己做的不够,便抱着龙誉的脖子将小嘴贴到了龙誉脸颊上,用力吧唧了一口,终于令龙誉由衷地开心笑了。 就在小傍枫亲完龙誉之后,烛渊将她从龙誉怀里提到自己怀里,动作笨拙地将她往殿外抱,小傍枫被突然这么提着离开龙誉的怀抱让她险些又扁嘴哭出声,在看到沉着一张脸的烛渊时立刻噤声,不敢吵闹,只敢可怜巴巴地看向龙誉,期待回到她誉阿娘的怀抱。 对于烛渊的举动,龙誉很是诧异,可看着他抱着小傍枫动作笨拙的模样,心蓦地一悸,连眉梢都染上了温柔,“小傍枫,你应该高兴才是,因为不是每一个都能享受你烛渊阿伯的怀抱的。” 听了龙誉的话,小傍枫有力无气地将下巴搭到了烛渊肩上。 巫神殿外,那个被龙誉传命酉时在殿外等候的侍女似乎已早早地等在外边,看到龙誉与烛渊一齐从巫神殿内走出,连忙跪到地上,不是因为她所尊敬的王上,而是因为她从未见过的巫神殿里白发巫神。 烛渊只是站在殿门外,并没有走下殿前的石阶,侍女跪身见礼之后忙跑上石阶,小心翼翼地抱过烛渊递给她的小傍枫,谁知小傍枫不依,在侍女怀里又踢又闹,说是要和她的誉阿娘在一起,而后不知烛渊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便立刻安静了下来,乖乖地任侍女抱着她,恋恋不舍地看着龙誉。 “小傍枫乖,跟这个阿姐去玩儿,今晚也乖乖和阿姐睡觉,誉阿娘明天再陪你玩。”龙誉摸了摸小傍枫的脑袋,温和道,而后才又叮嘱了侍女几句,侍女恭敬地点头应是。 小傍枫只扁嘴点头,乖乖地任侍女抱她走了,在侍女走下最后一阶石阶时,小傍枫突然趴在侍女的肩头冲烛渊大喊,“烛渊阿伯,不能说话不算话的!不然烛渊阿伯是小猪!” 烛渊浅笑点头,小傍枫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侍女肩头滑到她怀里。 “阿哥,你刚刚和小傍枫说了什么?”侍女走后,龙誉看向烛渊,好奇道。 “这个啊……”烛渊将竖起的食指贴在唇上,弯起了嘴角,“当然是,秘密。” 烛渊的话音刚落,龙誉便毫无征兆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心疼道:“阿哥,这儿,还疼吗?” 刚刚,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了,因为她害怕,太害怕,她害怕他再受一丝遗憾的伤害,哪怕点点的痛楚,她都不想让他承受。 “不过突然疼了一下而已,说了阿妹不必紧张的。”烛渊捏了捏龙誉的耳朵,浅笑。 是的,只不过是心口突然阵痛而已,这已是惯有的事情,他本可不必在意,可这一次,竟然片刻目盲…… “阿哥,阿哥……”龙誉并未因为烛渊的话而将自己紧拧的心放松,反而揪得更疼了,将脸埋在他怀里一声声呼唤着他,像一只无助的小兽,惹人心疼。 “我在的,阿妹,我在的。”烛渊也搂住了龙誉,将下巴轻搁在她头顶,轻轻摩挲着,右手轻抚着她的脸颊,以示他的存在。 “阿哥,我也想要一个孩子……”龙誉最后将烛渊用力搂紧,仿佛用尽全身的气力。 烛渊的身子陡然僵住,抚着她脸颊的手也顿时僵住。 184、想要一个属于我和阿哥的孩子 “阿哥,我也想要一个孩子……”龙誉用力搂紧烛渊,声音却很轻很轻,轻得好像是她想了许久许久才有勇气说出来的一般,也像没有感觉到烛渊身体的僵硬一般,兀自感伤道,“蝉小妹都要生第二胎了,阿哥你说为什么我的肚子都没有动静呢?” “阿哥,小傍枫很可爱,我总是会看着她出神,想象要是我也有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呢?”龙誉将脸贴在烛渊胸口,感伤的眼眸中忽然浮上憧憬的浅笑,“我也想要一个属于我和阿哥的孩子,我不贪心,我不要很多,只要一个就够了,一个就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在方才看到他抱小傍枫的模样,这样的想法在她心中就更强烈,可是…… “可是,阿哥,为什么我的肚子总没有动静呢?”龙誉忽然将烛渊搂得更紧,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那样的拥抱,带着些许害怕的味道,“阿哥,是不是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娃娃了呢?” 不是说洞房就会有娃娃的吗,为什么都过了五年,她连个娃娃的影儿都感觉不到?是不是……她不能生? 这几年里,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每每想到这样的问题她都觉得可怕,她本觉得只要他在她身边就足够了,没想到她也变得贪心了。 “阿哥,我是不是变得贪心了,贪心得想要的更多,可是……”龙誉有些不敢抬头看烛渊,只紧紧搂着他,“可是,我真的想要一个属于我和阿哥的孩子。” 这几年她也一直在想,若这十年结束了,她能为他在这个世上留下什么,如今她想到了,她想留下他的血脉,属于他和她的骨血的存在。 “阿哥,要是我的肚子这辈子都大不了,该怎么办呢……” “阿妹。”烛渊静静听着龙誉的轻诉,僵直的身子慢慢恢复了正常,僵在龙誉脸颊上的右手继续轻抚她的脸颊,嘴角的浅笑有些破碎,“阿妹,这不是你的错。” “我是命定里不存于世的灾难,是连神明都抛弃的人,我这样的人,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能将血脉留存于世。”浅笑,柔声,可真的是这样么,是因为神明因为命定,还是因为他自己? 龙誉突然踮脚,昂头张口,狠狠咬住了烛渊的下唇,然后用力将他推开,气愤地吼道:“我不相信什么命定什么神明!我不相信阿哥会相信这些!我知道的,其实是阿哥――” “阿妹!”面对态度突然转变的龙誉,烛渊的心猛地一颤,在龙誉将心中的想法吼出来之前大声喝住了她,打断了她想要说的话,伸手想要去扶她的肩,却被她猛地打开手,甚至往后退步不让他靠近她。 “阿妹……”被龙誉打开的手停在半空,烛渊难得的撤下了嘴角的浅笑,微微蹙眉看着在与他拉开距离的龙誉,心口蓦地又传来撕痛的感觉。 他的阿妹……知道!? “阿哥,我知道我是在自欺欺人。”龙誉突然笑了,笑得哀伤,然后咬着下唇,扭头转身迅速消失在了烛渊的视线里。 烛渊定在半空的右手动了动,似想要抓住什么,终只是慢慢垂下。 呵呵,她说得对,他本就不相信什么命定什么神明,他连改天逆命的事情都做得出,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孩子,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因为他的自私而已。 远处,松林嗡动,鸟儿扑啦啦地展翅从林子里飞上天空,烛渊知道,是他的阿妹在生气了,很大的气。 可他再如何冷血无情,他也终究是一个人,他的心里也有时间无法磨平的过不去的坎。 孩子,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也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跟他说到这个问题,他曾想过百十种说法,可当事情发生,他竟是什么说法也说不出口,他第一次在心底给了自己一个字,孬。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阿妹竟然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这样的话,他几乎是放在心尖上疼着的阿妹,是该有多伤心? 阿妹,我该怎么和你说才好…… 是夜,一幢黑影掠到巫神殿,悄声无息地靠近后殿,而后将殿门轻轻推开一个缝儿,从怀中取出一支小管,塞到门缝内,对着殿内吹尽小管内的迷烟,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确定殿内之人不会醒来之后,黑影才窜进了殿内。 黑影先是轻车熟路地迅步到床边,再一次确定床上的烛渊睡熟之后,竟光明正大地将床头小几上的豆油灯点燃,然后坐到了床沿上盯着烛渊熟睡的面容看,接着是气恼地扯下蒙在自己脸上的黑布巾,撒气一般将扯下的黑布巾扔到地上。 昏黄的灯火映照出的是女子娟秀的脸庞,俨然是龙誉。 “我不就是见我自己的男人,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吗!?”龙誉像是跟那块黑布巾过不去一般,扔了它不算,还踩了它几脚,一脸愤愤地撇嘴抱怨,与她今儿白日气冲冲离开巫神殿的模样相比,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还有你!王八犊子!”对无辜的黑布巾撒够了气,龙誉才扭过头,吃准了烛渊在迷香的作用下绝对不会突然醒来,伸手用力点着他的鼻尖,气愤道,“今天惹得我那么生气,晚上居然睡得着!还睡得这么香!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龙誉像唱独戏一样自怒自骂,点烛渊的鼻子不够解气,本想咬他的脸又怕他被咬醒,于是改做用手指戳戳他的脸,如此才稍微解气,将手伸到薄被之下,将他盖在薄被下的手拿了出来,而后捧在手里,让他冰凉的掌心贴到她的脸颊上。 与此同时,龙誉脸上的愤懑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与心疼,对沉睡的烛渊柔声道:“阿哥,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冲你生气的。” “我又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就冲阿哥大喊大叫了。”龙誉握着烛渊的手在自己脸上搓了搓,“我知道错了,阿哥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阿哥也不会生我的气的对不对?” “我说过要对阿哥好的,怎么能冲阿哥生气呢……”龙誉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委屈,抱着烛渊的手俯身靠到了他的胸膛上,“可是阿哥,你今天为什么不舍得追追我呢,要是你去追我了,我肯定当场就不生气了,就用不着现在这么偷偷摸摸地来见阿哥了,哼,还不是怕你这个小气吧啦的阿哥不给我台阶下,才不想让阿哥知道我这么没骨气的自己生气又自己跑回来,我要让阿哥去哄我。” “阿哥,你一定要去哄我,懂不懂懂不懂?”龙誉说着说着,忽然又直起腰,戳着烛渊的脸哼声,然后自问自答道,“哪,阿哥听懂了,明天天明就记得去哄我啊,不要让我等太久又生气了啊。” “阿哥……”龙誉忽然别开了脸,不去看烛渊的容颜,只将他的手包拢在自己手心里,久久不语。 暗沉的后殿陷入了安静,唯有豆油灯火偶尔会微微摇晃,将龙誉瞳眸里的光亮也晃了晃。 “阿哥,我是真的想要一个属于你我的孩子。”良久,龙誉才轻轻摩挲着烛渊的手背,垂着头低声道,“可是我知道阿哥心里有过不去的坎。” 她一直将问题归到自己身上,是因为她害怕原因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可白日在殿外,他紧张地打断她因激动就要破口而出的话时,她就知道,她所害怕的理由,成真了。 不过也好在他打断了她的话,否则现在后悔的就是她自己了,有些话,虽然都心知肚明,可是不说出口,就不会造成伤害,一旦说出口,便不知有什么东西会破碎,所以,她庆幸他打断了她。 “阿哥,我错了,我不该怨你不该怪你的。”龙誉将自己的五指扣到了烛渊的五指间,然后将他的手抬起,将他的手背贴到她的唇上,温柔道,“阿哥,我不逼你,我想好了,就算没有孩子,我也会一样疼阿哥爱阿哥,阿哥永远是我最爱的阿哥。” 少顷,龙誉闻着空气中的味道不对,慌慌张张地将烛渊的手重新塞回薄被中,“啊啊,迷烟快过了,这迷烟不能乱用的,要是被知道我乱用了这么稀少的迷烟,遭殃的就是阿哥了。” 龙誉一边慌张地说,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逮到的孩子一般,一边替烛渊掖好被角,捡起地上的黑布巾正往殿外冲,突然刹住脚步,回头对着完全听不到她说话的烛渊叮嘱道:“阿哥,记得明天来哄啊,不然不爱你了!” 龙誉说完,悄声无息地冲出了后殿,不忘掩上殿门。 她迅速如飞的动作带起一阵风,撩动床头小几上的灯火猛地晃了晃。 “阿妹啊阿妹,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粗心呢,要想让我不知道你来过,至少把灯给熄了啊。”少顷,床上一直熟睡着的烛渊勾起了嘴角,浅笑,继而慢慢睁开了眼,“还是那句话,若是没了我,你该怎么办呢……?” 那双含着浅浅笑意的墨色瞳眸倒影着火光,丝毫没有混沌困倦的味道。 “阿妹放心好了,明天我一定会哄阿妹的。” 185、多想你在身边 龙誉独自躺在王都宫殿里的木床上,因为没有她所熟悉所钟爱的怀抱,也因为她想了许许多多曾经的以及将来的事情,一夜未眠,直至天明。 今日的龙誉有些蔫吧,连逗小傍枫都有些怏怏的没甚精神,阴郁的心情满满地写在脸上,吓得见着她的侍卫和侍女都识趣地避而远之,唯有照顾小傍枫的那名侍女不管是面对冰冷冷的巫神还是阴郁的苗王,都得小心翼翼地硬着头皮上。 龙誉将小傍枫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便又交给了侍女,小傍枫嘟囔着嘴说要和誉阿娘玩,龙誉向侍女使了一记眼色,侍女立刻对小傍枫说带她去吃香甜的甜饼,小傍枫立刻乐呵呵地跟着侍女走了,侍女这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虽然王上待所有人都很好,可是黑着一张脸的王上还是让人觉得像头顶顶着一片雷云,随时都有可能被劈焦的可能,所以,此刻能避则避。 龙誉站在温暖的阳光下,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自己分散的精神找回来,良久,再睁眼时她又是寻日里那个沉稳干练的苗王,便往偏殿的方向走去了,她要去处理昨日未处理完的事,她如今在苗王之位上,她不能有丝毫的懈怠与分神,她不能再让苗疆重蹈赤索里在位时的覆辙,需要她决定和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她不能过于因为她自己的事情而怏怏无神,今日不知还有没有新的事态需要处理定夺,且还要到城外一遭,这些日子一直忙于点检苍山军兵之事未得巡巡城防情况,想来定是哪处出了漏子,才至于那个南诏男人那般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入到巫神殿前。 可是,为何觉得心有些空荡荡的,有种神思无处安放的感觉,以那个别扭阿哥的性子,会先来找她吗?啊啊啊,早知道就不胡乱生气了,她这些年似乎都被他宠坏了,全部都是她都对他撒气,任她对他又捶又咬,他从来都是笑吟吟的,也从来都是她自己生气然后自己笑眯眯地和好。 “呸呸呸!老娘这次才不会厚脸皮先和你笑眯眯!”龙誉边走边想,越想越觉气愤,一气之下一把抓住了路旁的小树,只见她手背青筋暴突地倏地用力,竟将胳膊粗细的小树连根拔起! “王八犊子!这本来就是你的错!哼!你这次要是不自己来找我,就等着我收你的皮!”龙誉本就是个易暴易躁的主,此刻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小树,就像在瞪烛渊一样,突然想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上一口,可她暴躁归暴躁,心却是理智的,她还有要事要做,不过压抑得想撒撒气而已,便“嚯”的一声将单手握着的小树甩了出去。 小树豁然落地之时,一队巡侍正好走过,皆定在了原地不敢乱动,纷纷低下头向龙誉见礼,看着脚跟前那颗凄惨的小树心惊胆战,他们刚刚可是都听到了王上狂暴的吼叫,收皮啊……这这这,是要收谁的皮啊? 而龙誉在看到巡侍时则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温和地道一声“辛苦了”,便继续朝偏殿走去了,然后一群大男人难得地凑成堆,窃窃私语。 “王上今天火气忒大啊,我还以为王上要扒咱的皮呢!”一个最年轻的巡侍开口。(.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呸呸呸,瞎说什么,王上要扒也是扒中原人的皮,王上对咱百姓和士兵好着呢。” “就是,你这样说小心你被兄弟们扒皮。” “哈哈――” “可王上这么气汹汹地说要扒皮,是想扒谁的皮啊?”最年轻的巡侍有些惭愧地挠了挠头。 “小子,还没成亲吧?”稍年长的一名肤色黝黑的汉子挑挑眉笑道。 “还,还没,可我阿娘在急着给我找呢。”年轻巡侍有些面红。 “哈哈哈,难怪。”另一名年长汉子拍拍年轻巡侍的肩膀,看年轻巡侍一脸疑惑的模样,哈哈笑了,“你没听出来王上那是骂中带爱,我家里那口子就经常这么骂我着,可哪时见着我不是好生对着,你是还没成家,所以以为王上是真的想扒谁个人的皮了。” “大哥的意思是……那个巫神殿里的巫神大人?”年轻巡侍惊讶。 “是啊,那是王上的爱人啊,你会觉得惊讶,是你才来王都一年多。”其余人等脸上浮上了平和且崇敬的笑容,“三年前,王上来到王都,那是大伙第一次见到那位大人,白色的长发,真的就像苗疆的巫神一般,虽然离得远看不见他的样貌,却最够给大伙勇气。” “巫神大人没有抛弃苗疆,他会永远庇佑着苗疆,和王上一起守护着苗疆。” 说话之人的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眼神愣愣直视前方不远处,“那,那是――” 其余人随着他震惊不已且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去,皆露出了同样的神情。 白色长发,新月银饰,黑紫衣裤,以及低低浅浅的银铃声,堪称绝世的容颜,那是―― 那是巫神殿里的巫神大人!?那个从未踏入王宫一步的巫神大人!? 那么――年轻!? ** 龙誉批完最后一卷自苗疆各处呈递上来的卷简,才往身后的椅背上靠去,轻舒了一口气,舒心地笑了。 各处的春种都很顺利,各处平和如常,没有发生什么非要从王都下发决意的大事,各处皆安好,这就好了,唐军还是一如既往地只知吃喝骄奢,仍旧没有发觉苍山有异,真是好极了,想必用不了三五年,便能将这群杂碎给赶出苗疆。 龙誉靠着椅背浅笑,闭目小憩,再睁眼时,才发觉屋外已是红霞满天,竟是日落了吗? 她似乎,还有没有与她的阿哥看过日出日落,也没有赏过雪观过花之类的,唯有的一次看星星,还是好几年前他俩还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做得最多的事,除了打架,就是……商讨苗疆之事!想蝉小妹和曳苍,还有过惊天动地的抢婚,有过怀娃娃抱娃娃的激动,她和她的阿哥,竟是连一件像样的事都没有过,似乎唯一能拿得上台面来说的就是他曾经给她做了两个小陶人。 龙誉走到偏殿外,看着西边天际似被火烧得通红的晚霞,顿时又萎靡了,啊啊啊,同样是嫁人,她嫁的怎么就是个从来不会先低头的别扭阿哥!? 龙誉对着坐卧在偏殿外左侧的四不像石像凶神恶煞地拳打脚踢,最后在殿门两侧侍卫目瞪口呆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拍拍手,离开了偏殿。 而后,只听“咔咔咔”如山石龟裂的声音响起,在侍卫盯着那尊被龙誉泄愤过的石像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时,那坚硬且高大的石像轰然碎裂,堆落在地弥漫起一阵尘嚣,让两侧侍卫又是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这又是谁人惹了王上,真是嫌命长了! 然,龙誉走出数步后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对一脸震惊的侍卫温和一笑,“抱歉,吓着大伙了,并非迁怒于大伙,只是久未动动手脚,突然想练练而已。” 在侍卫们缓和了脸色之后,龙誉才转回身继续迈步,天边的晚霞好似对她阴郁心情的嘲讽,逼压得她提不起神。 想来她那混蛋阿哥是不会先低头来找她了,而她,为何这一次偏偏这么固执地不想先去找他呢?烦躁,真心烦躁,一烦躁就想揍人想咬人。 可恶,可恶! 就在龙誉在心底把烛渊翻来覆去地骂了个千百遍,恨不得将他扔进油锅里翻面煎了的时候,一名士兵神色紧张地朝她跑来,那脸上紧张的模样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迅疾地跑到龙誉面前,语气因狂奔而急促断续,“属下,见过王上!属下有,有要事要禀!” 龙誉因面前慌张急切的士兵放下了心中的烦躁,却微微拧起了眉,“何事慌张,别急,慢慢说。” “王上,六日前您秘派到幽潭草泽去的弟兄,遇袭了!现在音讯全无!” 士兵一脸慌张地还没把话说完,只觉面前一阵疾风扫过,哪里还有龙誉的身影。 “王上――”士兵看着视线里即将化为点的龙誉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喊道,也在那一瞬间,龙誉的身影从他视线里完全消失,士兵则抬起颤巍巍地抹了一把汗。 王上,属下并非真心想要对您虚报这么严重的消息啊…… 就在士兵一脸惭愧内心煎熬地定在原地叹了一口又一口气时,一只冷冰冰的手掌拍到了他肩头上,险些没吓得他抽出腰间的刀就往后挥去,好在他还算训练有素,还算冷静,不然―― “呵呵,小兄弟做得不错,演得非常到位。”一道怎么听怎么都带着凉意的淡笑声在侍卫身后响起,让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呈军兵肃立状,浅笑声依旧,“看来苍山的兵士训得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反射性地一刀像我捅来,还很迅速地猜想得出我是谁,真是……不错。” “来来来,放轻松,何必这么紧张,你们是我阿妹亲自训练出来的人,我就算是杀人狂魔,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忽而,有清浅的银铃声响起,将那冰凉的浅笑声温和了一些,由身后移到了身前,“放心,我不过是和我的阿妹开个小玩笑,那东去幽潭草泽的秘兵好得很,你们的王上,也会……好得很。” 说至最后,浅笑声渐渐变小,清浅悦耳的音铃声也越来越远,一瞬之间,浅笑声和银铃声一并在耳畔消失,士兵几乎瞧都瞧不出他面前的人是如何离开的,他便这么倏地不见了,若非尚能瞧见远方已然化成点的身影与就在前一瞬间刚从面上刮过的厉风,他险些因为他是凭空消失的。 “属下,恭送巫神大人。”士兵迅速地回过了神,向着身影消失的方向恭敬地躬身垂首。 ** “驾――”王都外极其隐蔽的小道上,一匹黑马却畅通无阻地正往东疾驰,马背上的龙誉,脸上满是严肃。 被唐军发现了!?还是遭了什么她事先没有料想到的埋伏!?还是,遇上了已三年未曾攻进过苗疆的中原武林!?若是这样的话―― 该死!龙誉微微咬住了下唇,又狠狠甩了一记马鞭! 突然,她眼角的余光瞥到路旁的矮灌木上―― “吁――”骤然勒马,龙誉即刻翻身下马,走近了她所见的那株矮灌木,将手指放在灌木叶子上轻轻一抹,立刻微微拧起了眉头。 只见她的指尖染上了一片猩红,龙誉将手指移到鼻底,嗅了嗅,眉心更蹙紧一分。 血,还是新鲜的,而且,不是动物的血,在这条只有她在内少数人知的路上,怎么会有新鲜的人血!?不对,不止这一处,里面还有!? “乖孩子,在这儿等等我。”龙誉抚了抚黑马的脸,再轻轻拍了拍马背,黑马像听懂她的话一般,喷了喷鼻息,用脸颊在她肩上蹭了蹭,安静地站在了原地,龙誉便又顺了顺它颈背的鬃毛,转身往矮灌木丛里走了去,沿着沾染了人血的灌木警惕地慢慢往深处走。 矮灌木,林子,再到密林,最后龙誉在一个狭小的山洞前停下了脚步,抬头往上瞧,面前这座山竟是高不见顶,眉心拧得早已紧得不能再紧,此前她如何没有发现这儿有这么一座高山? 突然,身后有响动传来,龙誉慢慢旋转右腕,猛然往回转身,却在一瞬间怔愣了。 一匹黑马眨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龙誉立刻舒展了眉心,笑出了声,向黑马走近,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不是叫你在外面等我吗?怎么跟着进来了?担心我?真是乖孩子,那就跟着我吧。” “放心,我还不至于蠢到察觉不出危险的地步,不过我倒更疑惑了,有血却没有危险,情况是什么?”龙誉牵住了套在黑马身上的缰绳,往那个狭小的山洞走去,边走边沉声道,“可不管怎样,我必须将情况弄清楚,因为这条路,绝不可让中原人知道。” 龙誉神情平静地看着面前黑漆漆的山洞,霞光在顶头繁茂的枝桠树叶间错落,将此小山洞显出一种幽深深的味道,龙誉没有顿步,而是径直往山洞走,再一次拍了拍黑马的马背,松开了缰绳,“血迹止于山洞口,我需进到洞内悄悄,且以你这身体也进不去这小山洞,乖孩子,在这儿等我。” 黑马踢踢马蹄,以示不安,龙誉则是拍拍它的脑袋,不顾黑马的不安,将上身与下身几乎弯成垂直状,进了那个只容大人半蹲下才能进入的小山洞。 黑马在洞外嘶鸣,渐渐地,愈来愈往里走的龙誉听不到黑马的叫声,而她也感觉,狭小的山洞在慢慢变得宽大,然后是亮光,最龙誉满脸肃杀地从山洞中走了出来。 然,却在她在洞外直起腰杆的一瞬间,惊呆了。 群山环抱的深处,一泓飞瀑倾泻而下,没有如苗疆各处一般放眼尽是的树,在这一块群山环抱的山谷中,树参天,却只有十来棵而已,紧紧密密在这片谷地生长的,竟是一大片的花! 大片紫色的花朵在绿叶的衬托中艳艳绽放,一阵轻风抚过,搔首弄姿,花枝摇摆,在夕阳的余晖中似乎又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纱衣,大片的紫花在轻风中如海浪波动,一层一层推向远方,消失在尽头的飞瀑处,渲染出轰隆隆的飞瀑砸水声。 这是――花的海洋! 龙誉被眼前壮观的景色震撼了心,一时竟忘了自己进入山洞来到此处的初衷,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脚,惊艳地慢慢走入了紫色的花海中,然而她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碰坏了或者吓坏了这些美丽的花儿,即便她不知道这些美丽的花是什么花,她还是将自己的心暂时迷失在了这样的美景中。 这,已不是别有洞天震撼人心所能形容的美景,她觉得,她的心魄不知不觉中被这样的景给攫了去,尤其在这夕阳余晖的斜照中,在这些花儿将落未落之时,仿佛既在诠释生命绽放最美丽的时刻,又在展现生命凋零最华丽的尾声,美得别样,美得无与伦比,美得动人心魄。 龙誉微微弯腰,伸出手,想要折下一朵花儿,终是不舍,只是慢慢游走于花海间,时而浅笑,时而欢笑,时而歌唱,时而起舞,仿佛回到了她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直至夕阳完全西沉,白日消退,夜幕完全拢上,坐在花丛中的龙誉才猛然想起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 “哗――”龙誉猛地从花丛中站起身,衣衫碰到花枝在静寂的夜里发出清晰的声响,龙誉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心中异常烦躁,没有阿哥在身旁点解劝慰,她竟然如从前一般粗心吗? 此刻,天已黑沉,她身上又没有带任何可以照明的器具,纵使凭她的本事离开这片山谷不成问题,可她还没有查出今日的血迹之因由,她无法安心离开。 且只有她自己,她的心总是浮躁得静不下来,根本无法思考问题,这该如何是好。 阿哥,阿哥……多想你在身边…… “嘭嘭嘭――”就在龙誉闭眼强压着眉心强自让自己神思沉静下来时,空寂的山谷里突然连续响起了十几声闷如雷般的响声,龙誉骤然睁眼。 墨色苍穹中陡然绽放出的火花,瞬间映亮了龙誉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瞳眸。 ------题外话------ 大叔能说大叔也想万更不,可是能力有限啊!伤感啊啊啊啊! 186、情有独钟 火花在墨色苍穹中陡然绽放出,瞬间映亮的不只是龙誉震惊的眼眸,更是满山谷的花,地上,花绽如海,天上,火开如花。 一朵朵,一簇簇,竟是心形模样!在将近一刻钟的盛开之后,被火花照亮的山谷才归于黑暗安静,足足怔愣了一刻钟之久的龙誉仍是震撼得有些回不过神。 少顷,龙誉微微阖上了眼,微昂起头,嘴角扬起了半弯弧度,而后蓦地睁眼,对着空寂的山谷用力大叫了一声:“阿哥――” 是阿哥,是她的阿哥,一定是,绝不会错的! 然,回应龙誉的不是烛渊的浅笑声,而是悠悠扬扬的箫声,龙誉猛然一怔,而后笑得眉眼弯弯地在苍穹中堪堪露出半脸的银月白光中飞身向箫声传出的地方。 只,不过瞬间,悠扬的箫声陡然转调,曲调变得杂乱无章,再变为毫无音序的尖锐刺耳声,惹得龙誉嘴角眉梢的笑容更弄更开心,脚步更快。 “看来,我与这夜箫是完全没有缘分。”朦朦胧胧的月光深处,烛渊温温和和的浅笑声响起,“夜箫这东西,还是比较适合阿妹。” 云散月出,一袭颀长的身影站在花海之中,因夜色之由,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只能看得清他在夜风中飘扬的白发,以及那微微张开的右臂。 此刻的龙誉顾不得自己是否会伤了脚边的花儿,只是飞快地向那向她张开右臂的烛渊奔去,最后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夜箫,用力撞进了他的怀里,力道之凶猛让烛渊抱着她往后倒退了两步才站稳脚。 “阿妹撞这么用力,真是要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撞出来了。”烛渊单臂搂着龙誉,浅笑抱怨,月华摇曳,朦朦胧胧地让他俊美的眉眼别样生姿。 “那又怎么样?”龙誉紧紧抱着烛渊,笑靥如花地昂头看他,忽然握起拳头朝他背后抡去,笑容未改,挑眉,“我就喜欢撞阿哥,还喜欢给阿哥送拳头,不行吗?” “行行行,此时阿妹是女王,我这种虾兵可惹不起。”烛渊故作恭敬样地耷拉下双肩,还故意往下矮了矮身,无奈叹道,“谁叫我今天必须把我亲爱的阿妹哄得开开心心的呢,不然的话,我以后就要过孤单寂寞没人陪的日子了,那和守活寡有何区别呢,对不对,我的阿妹?” 烛渊说到最后,外加一种无辜的眼神看着龙誉,让龙誉立刻松开环在他腰上的双手,捧住了烛渊的脸,在他的嘴上用力吧唧一口,然后豪迈地用力拍拍烛渊的背,一脸坚定道:“阿哥放心吧,身为大王的我还没阿哥这么小气吧啦,绝对绝对不会让阿哥独守空房的。” “哎呀呀,这算是什么呢?施舍?”烛渊也是笑吟吟地挑挑眉,得到的又是龙誉一拳抡到他背上,用力得毫不留情,接着狠狠咬住了他的下唇,直到咬出血来才松开嘴,用了哼了一声,“王八犊子,别乱说话!不然我揍你!” “真是只狂躁的小野猫,玩笑都开不得。”烛渊淡淡笑着,伸出舌尖将下唇的血舔净,正张嘴欲接着说什么,龙誉却倏地松开搂住他的双手,在花海里蹦跳了起来。 烛渊看着瞬间又变得开心的龙誉,抬手曲指碰了碰自己被咬破的下唇,眼角的笑意温柔且宠溺,真是个粗心的阿妹,也幸好她粗心,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不然不知他又该如何伤心了。 龙誉在花海里大大地蹦了一圈之后,又蹦到了烛渊面前,撞进了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左右摇晃,笑眯眯地问道:“阿哥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很漂亮!” “喜欢么?”烛渊任龙誉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眉目柔情。 “喜欢得不得了!”龙誉用力点头,踮脚又用力在烛渊的薄薄凉凉的唇上吧唧一口,末了不忘伸出舌头小猫似的一下一下舔着烛渊被她咬破的下唇,任是烛渊定力足够,也还是被她温热的小舌尖舔得身体渐渐热了起来。 “不过阿妹真让我伤心,为何要用‘发现’这个词呢?”未防自己还没把话说完就化身禽兽,烛渊捏了捏龙誉的耳朵,不着痕迹地让她撩人的小舌离开已然变得滚烫的下唇,故作忧伤道。 龙誉微微一愣,然后转过身,面对着满山谷的花,慢慢地,不可置信地睁圆了双眼。 难道―― “咔……”突然一声轻响,烛渊折断了一株花,将花朵插在了龙誉盘起的发间,站在她身后柔柔笑着,“阿妹想得没有错,这些花,都是我一株株亲手种的,花了整整三年的时日,才长成如今模样。” “阿妹这气生得可真是时候,我也正想着要带阿妹看看我三年来的成果的。”烛渊从龙誉身后搂住了她,将鼻息轻吐在她耳畔,温柔至极,“想着阿妹嫁给我,没给过阿妹什么,也知道阿妹也不会开口问我要什么,便由着自己的想法这么做了,阿妹喜欢就好。” 龙誉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目光自一朵朵花儿上移过,呼吸一点点变得紧窒,以致最后变得几近窒息。 这些……都是他亲手种的!?他的左手已不能动,那做这一切,只有他的右手―― “阿妹是不是没有见过这种花儿,那我告诉阿妹,这叫‘芍药’,很早很早以前,就被人们称为‘情花’,意表‘情有独钟’。”烛渊握住了龙誉的手,让她的手心紧贴着他的手心,温和地解释着,“为什么选紫色的呢,纯属我觉得紫色与阿妹最为相配而已。” 三年栽植,只为她亲眼见到的一瞬间觉得美好开心,就足够了。 “啧啧,阿妹这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还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良久,龙誉都在震惊的感动中近乎窒息地回不过神,烛渊笑得眉眼更弯,而后捏着龙誉的肩,将她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然后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嫌弃道,“阿妹,震惊感动归震惊感动,不要忘了吸气,想要把自己憋死么?” 然,龙誉只是昂起头定定看着他,呼吸并未有所缓解,烛渊便轻叹一口气,“那我来帮阿妹吧。” 说完,烛渊搂住龙誉的腰,垂首,覆上了她的唇,温柔地替她换着气,最后龙誉才在烛渊的亲吻中收回了自己的神,可也融化在他温柔缠绵的吻中。 “唔……阿哥……”龙誉不知不觉地环上了烛渊的脖子,眼神被烛渊的鼻息和灵活的石头搅得渐渐变得迷离,紧紧贴在他身上,呢喃着。 她还没有问他是不是学吹夜箫了,还没有问他那在天空中绽放的火花是什么,单单这一片美得无与伦比的花海,已足够她幸福感动。 谁说她嫁给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嫁个他,她得到了这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最无声却最温柔的疼爱,得到了最深的感动和最不离不弃的陪伴。 她也不曾想过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只要他陪在她身边,她就已很满足,因为她的生命,已经不能没有他,就像他所说的,若是没有他,她该怎么办? 他懂她,远比她懂他,即便对全天下都冷血无情,却也会对她温柔备至,这就是她的阿哥。 她想起了一句中原人的话,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心中如此想着,龙誉便幸福地笑着脱口而出,烛渊一怔,而后那温柔的吻即刻在她脸上脖子上乃至身上变得密密麻麻,酥酥的,痒痒的,如每一次一般将她身体的每一处点燃,同时也将他对她的疼与爱完全点燃。 当烛渊细密的吻落在龙誉颈窝上时,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惹得她缩起了肩膀,忍不住笑道:“哈哈,阿哥,痒痒,不要逮这儿。” 可烛渊却像没有听到龙誉的抗议一般,改细密的吻为轻舔,让龙誉笑得更加厉害,牵动着身体在烛渊身上扭来扭去,想要逃脱这样挠人的感觉,奈何却被烛渊箍得紧紧的,而也因她这柔软的身子不听话地来回扭,烛渊的鼻息变得越来越滚烫越来越急促,突然含住了龙誉的耳垂,抬手解开了她盘在头上的长发,在龙誉一声轻呼声中将她压倒在花田中。 “此情此景,难道阿妹不觉得很适合做一件有情调的事情么?”烛渊单手撑着身,看躺在自己身下身旁盛开满芍药的龙誉,看银白月华下的她长发如瀑,面若桃红唇若点脂,额头光洁,鼻翼忽闪,脖颈白皙,使得他笑意更浓,贴近龙誉的耳畔,轻轻吐气,“真是花美人更美,我还从来没发现我的阿妹这么美丽动人,让我从没有如此刻一般的迫不及待。” “阿哥的话真是伤人心,在我眼里,阿哥可是一直都是美丽动人的。”龙誉两腮殷红,呼吸也变得滚烫,抬手环在烛渊肩上,弓起身挑弄似地在他喉结上轻轻舔了舔,感觉到烛渊的身体猛然一僵,她才笑吟吟让自己的吻一路往上,最后停在烛渊的鼻尖上,还不忘轻轻一舔,人生第一次,笑得妩媚,“不过阿哥说得对,如此美景,的确适合……嗯……野外打架。” 烛渊却挑了挑眉,“难道阿妹不觉得‘美丽动人’用在我一个老男人身上很不协调么?” “哪里,我的阿哥和这个词才最相配。”龙誉笑眯眯,别忘了她第一眼见到他时还以为他是个女人!比她白,也比她漂亮! 烛渊像听到了龙誉心里的想法一般,欺身而上,笑得邪魅,“那就让阿妹见识见识男人的威力,看看阿妹还敢把我想为女人么。” “停!”面对就要展开攻势的烛渊,龙誉突然大声喊停,烛渊便骤然停了下来,一脸含笑地看着这个就喜欢折腾他的小野猫,“嗯?” “阿哥你不是很爱干净吗,这压坏了这些漂亮的花不说,这下面可是泥土。”龙誉就习惯在“开打”前捣整些名堂出来。 “没事,有阿妹垫底。”烛渊继续动作,将龙誉这破坏气氛的话完全过滤,如今的他,已经练就了不管龙誉怎么捣整名堂仍能坚挺的本事,可想而知,娶了个这么爱整名堂的媳妇是有多么挑战床上勇气与毅力。 “……”王八蛋!竟敢把她当床单! 可是,当就当吧,谁让他是她的阿哥呢,他可是她最爱的阿哥。 巫山云雨压塌了一小片芍药,见证了生而美好的画面,花海在轻柔的夜风中摇曳,似在为这一对佳人欢笑祝福。 乌黑的长发因黏稠的汗而黏在脸上,烛渊替龙誉裹上衣裳之后,才穿上自己的衣裳,最后躺在花丛中,打开了右臂,龙誉便习惯地将脑袋枕在他右臂上,紧挨到了他怀里,想想觉得不妥,便又翻身面对着烛渊趴在了他身上,将脸蹭到他的颈窝,这才满意。 “阿哥,我喜欢这儿,很喜欢很喜欢。”龙誉抱着烛渊的双臂,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幸福道,“还有还有,那在天空开的火花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阿哥告诉我呗。” 这里的每一株花都是亲手为她种下的,她喜欢,很喜欢,她可以想象他要在她无从察觉的情况下在这样一大片谷地种下这么多花花费了多少心血,况且,他只有右手,那便证明他要多做多少事情,所以她没有问他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种下的这一片芍药,抑或说她不敢问,她怕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令人心疼,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在他面前表现出悲伤。 可他用三年的时日辛辛苦苦栽植出这么一大片花,是要给她开心,而不是要让她觉得伤心,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他面前面露悲伤。 “它们啊……”烛渊望着墨色苍穹中的璀璨繁星,一下一下抚着龙誉披散在背上的长发,柔笑,“那是只在夜里开的花,它们没有生命,虽然绚烂却瞬间消逝,在震撼人心之后便会彻底从这世上消失,它叫‘烟火’,是中原爆竹的一种,在一次偶然中得知中原还有此等稀奇的玩意,想着阿妹应当会喜欢,便让曳苍去弄了来,不过这也是我第一见到它们燃放的模样,要知道方才在点燃它们时我有多头疼。” 心形形状,还要在一瞬间一齐点燃,要不是他尚有千丝引可用,只怕他有三头六臂都不够用,加上那烟火飞天时轰轰声,真是让他的耳朵有些不能忍受。 “烟火?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到。”龙誉伏在烛渊身上,回想着方才堪称壮观的一幕,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得感动,“谢谢阿哥让我看到这么美的东西,谢谢阿哥给我这么大的惊喜。” 烛渊只是淡笑不语,仍旧轻抚着龙誉背上的长发。 “夜箫很难吹,我练了很久,还是没有学会。”少顷,烛渊才淡淡道。 “阿哥必须不会,若是阿哥都会了,我做什么呢?”龙誉将脑袋往上蹭了蹭,笑得得意洋洋,而后捧住烛渊的脸在他额心落下一吻,“以后只要阿哥想听,我都会为阿哥吹,所以,阿哥不用学的,我一直都在阿哥身边,阿哥不用担心听不到箫曲的。” “那我是否要该先谢谢我的阿妹呢?”烛渊将嘴角勾得弯弯,没有隐藏自己的好心情。 “那当然!”龙誉轻哼一声,在烛渊身上坐起身,还昂起头。 烛渊看着这个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嬉笑怒骂皆形于色的阿妹,心有些疼,慢慢地也坐起了身,而后将还得意洋洋的龙誉轻轻搂进怀里,搂得紧紧的,让开心的龙誉瞬间察觉不对劲,不解道:“阿哥,怎么了?” “阿妹,我……”一向不知犹豫迟疑为何物的烛渊,此刻话在心中在喉间,却觉说不出口。 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难以启齿。 她是那么地,想要一个孩子,那样的话,让他如何说得出口…… 龙誉却像明了了烛渊心底的想法一般,抬起双手轻轻环上了他的腰,而后,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释然道:“阿哥,不用说的,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是阿哥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逼阿哥的。” 她知道他心中有无法跨过的坎,所以她不会再逼他,她会慢慢等,即便没有他跨过那道坎的一天,她也无怨无悔。 烛渊猛地一怔,而后将龙誉搂得更紧,蠕了蠕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是没有说出口。 “阿哥,我有你就够了。”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已经是她最大的幸福了不是吗,为何她还要奢求更多,“只是我不知道我何时变得贪心了,贪心得让阿哥受伤了,对不起阿哥,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的。” “阿妹,幸而是你。”此生有她,他已足矣,“阿妹,你所谓的贪心没有错,错的,是我。” “不是!不是阿哥的错!”龙誉显然急了,也紧紧搂住了烛渊。 “阿妹,乖。”烛渊在龙誉额上落下轻柔一吻,抚慰了她慌急的心,温温和和地笑了,“给我时间,我给阿妹贪心。” 龙誉一惊,而后将脸埋到了烛渊怀里,双手紧紧揪着他背上的衣裳,用力地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王都内。 一名彝族装扮的青年男子似乎憋了一肚子火气,冷声道:“不知你们的王上何时归来,这就是你们苗疆的待客之道!?” ------题外话------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月底就完结了~ 187、因为我的血太脏 给我时间,我给阿妹贪心。 龙誉搂紧烛渊,心里是满满的幸福与感动。 她知道,他是要给她最好的,只要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即便他遍体鳞伤,若是如此,她还要坚持吗? 龙誉先是点头,接着又满足地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抬头注视着烛渊幽黑如深潭的瞳眸,踮脚在他下唇轻轻咬了一口,释然道:“阿哥,我不要小娃娃了,我要阿哥就够了。” 若是要小娃娃会让她的阿哥受伤,她情愿不要,她只要她的阿哥好好的,就够了。 她已不舍得他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一星点,她也接受不了,她再也不想也不敢肆意妄为,她再也承受不住因她而使得他受伤痛苦的心疼,她会疯的。 “啧啧,贪心的小野猫怎么突然又变得不贪心了?”对于龙誉想法的突然转变,烛渊没有丝毫惊起,只浅浅柔柔地笑着,先拧了拧龙誉的耳朵,再轻轻掐了掐她的脸,“为什么不呢?阿妹不是一直想要个小娃娃的么?” 从三年前她欢天喜地地来和他说曳苍和林蝉蝉生了一个女娃娃时,她那莹亮亮的眸子里,装的不仅是喜悦,还有,羡慕。 这三年来,每每她说到小傍枫时,不知不觉流露出的是对一个属于她与他的小娃娃的向往,即便她极力地掩藏了自己的这种想法和情绪,可谁让她是他最在乎的阿妹,她的每一点想法每一点心思,他都能猜得到看得清,只是因为他,她一直没有说出口罢了。 今次,是因为她想要一个小娃娃的想法太过强烈,他也知道的,她只想为他留下些什么,所以,她说出了积压在心底三年之久的想法。 他最在乎的阿妹不过是想要一个流有他骨血的孩子而已,纵是他心中有无法放下的恨与越不过去的坎,又如何?他会为了她,慢慢,慢慢地平复心中仇恨,削平这一道坎。 他一直在抵触着抗拒着将来会有一个身体里和他流着同样骨血的孩子诞生于世,他从未觉得有一个身体流着与他有着相同骨血的孩子是一件令人期待又令人幸福的事情,相反,他只有厌恶与抗拒。 呵呵,为何会如此呢?为何呢? “因为阿哥不想要,因为我怕阿哥会难过,因为我怕阿哥会受伤。”龙誉笑得释然,莹亮的眸子在银白月华的照耀下倒影着烛渊的身影,没有忧伤,没有气愤,只有平静的笑意。 她的肚子一直扁平到现在,她假想过或许是她的原因,可她无法欺骗自己,她知道的,是因为他不想要,与其说他不想要一个属于他与她的孩子,不如说他不想要的是一个身体里流着他骨血的孩子,因为他心中的恨太深,即便赤索里已死,那紧紧打在他心中的结,依旧未能解开。 “谁说我的阿妹笨呢,原来我的阿妹这么聪明,什么都知道。”烛渊凝望着龙誉的眼眸,手指一下一下地滑过她的脸颊,而后替她整整额前的乱发,有些心疼地笑道,“其实有时候,我希望阿妹可以愚笨些,糊涂些,这样就不会那么伤心难过了。” “跟着一个不想要孩子的男人过日子,真是让我的阿妹伤心了。”烛渊单手捧住了龙誉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嘴角的笑意凉凉的,像夜风,像美丽却冰冷的月华,“为何我不想要孩子呢?” 龙誉看着烛渊眼角嘴角凉凉似带着哀伤的笑意,忽然瞳孔猛地紧缩,猛地抬起手,想要捂住烛渊的嘴,却已来不及,烛渊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话已经出口。 “因为我的血太脏。”烛渊平淡地说着,好像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一般,然,他从龙誉刹那悲痛哀伤的瞳眸中看到的自己,并非像他自己所想的那样毫不在乎。 曾经,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山洞中,他想象过他阿爹和阿娘的模样,他想他的阿爹定是宽厚和善的,他的阿娘定是温柔美丽的,若是他还有阿哥,那他的阿哥定是勇猛果敢的,若是有阿妹,阿妹定是可爱喜人的,可是这一切的幻想,在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尽数破碎,化作齑粉。 那时的他才知道自己的出生有多么可笑,他那么些年来的幻想是多么讽刺,正是他所憧憬的所谓的家人,丢弃了他,与其说丢弃,不如说杀害,若非他命大,早已粉身碎骨在悬崖之下。 师父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小杂种,他是连他的亲生阿爹都丢弃他的人,被家族抛弃的人,不是杂种还能是什么? 所以他恨整个王室的人,恨自己身上流着的和他们相同血,若是可以,他多想把身体里的血换掉,这样他就可以和他所恨的人了无瓜葛,这样的他,如何让他期待一个流着王室之血的孩子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且还是他的孩子。 让他如何能期待,他期待的是王室血脉自他开始,断子绝孙! 呵呵,他本就是满心仇恨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人,他不过是希望王室血脉自此断绝而已,与他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相比,简直不可相提并论,可为何,如今他竟觉得难过?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阿妹,曾经他想将自己心中所以的怨恨施加在她身上,让她与他承受同样的折磨与苦痛,可如今,他不再是未与她相识前的他,如今的他,见不得她伤心难过,即便他再如何嫌恶自己身体里的血,他也不能将她的期待给毁了。 那他就只能毁了自己心中那深深埋藏的仇恨。 只是,烛渊的话音刚落,便被龙誉用力捏住了他的嘴,使得他的模样滑稽至极,龙誉则是一副恼怒成羞的模样,将他的双唇用力捏着往外扯,而后踮脚将他的唇一齐咬住,一边咬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像在警告着他说,若是他再乱说话,就把他的嘴唇咬下来! 然,烛渊墨色的瞳眸仍旧含着浅浅淡淡的笑意,像在回答着龙誉的警告,他说的不过是实话。 龙誉的心被烛渊的眼神刺伤,鼻尖酸涩得紧,最后放过了烛渊的唇,改做一脚狠狠跺在他的脚背上,烛渊则是叹笑着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王八犊子,你是我的!我都还没嫌你的血脏!你没资格嫌你自己的血脏!”龙誉将额头抵在烛渊心口,双手紧握成拳将烛渊硬挺的背捶得梆梆响,那声音回荡在幽幽山谷中,吓跑了他们脚边的蛐蛐。 这是她的阿哥,她最在乎最爱的阿哥,就算全天下都厌弃他,她也会一直守在他身边护在他面前!谁若伤他,她要他十倍百倍的偿还!他是她最爱的阿哥啊,就算他身体里流着恶魔妖怪的血,她也不会嫌弃他不会离开他,况且脏的不是他的血,而是苗疆王室的血,害了他的,是他们! “阿哥你以后要是再敢乱说话!我就把你的嘴巴咬下来!”龙誉一拳重重地捶在了烛渊的背心,捶得烛渊原本挺直的身体瞬间软下,不忘痛呼一声,“阿妹,你再这么用力我就死了。” “王八犊子,我这是让你长记性!”龙誉用力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嘴上虽是大声骂着,手上却改拳头为轻抚,轻柔地抚着烛渊的背。 “我是在想没有了嘴唇是该有多丑陋。”烛渊浅笑。 “不管阿哥变成什么模样,美也好丑也好,我都不会嫌弃阿哥。”龙誉将脸贴到烛渊的心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凶煞的语气软柔了下来,“所以,阿哥不要再那样说自己了,听着难受得想哭。” 她本不是个习惯流泪的人,可是他受过的伤害与苦难总是让她觉得悲伤无法控制,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扩散,总是让她忍不住想要落泪。 她太心疼他,太心疼太心疼,越是看他笑,她的心就越疼。 “我是想要个小娃娃,很想很想,因为我想看看我和阿哥的娃娃长什么模样,长得像我还是像阿哥,我想看着我和阿哥的娃娃长大……”龙誉轻抚着烛渊的背,平静地说着,“可是我不想让阿哥为难,不想让阿哥想起不开心的事,不想让阿哥难过,所以我不要了,也不会再想了。” 即便真的有了娃娃,也是个不受他阿爹期待和欢喜的娃娃,且是个单单看着就会让他的阿爹想起所有苦痛过往的娃娃,这样的娃娃,她不要了。 “撇开那些虚的不说,我不是还好好地活着么?阿妹,你看着我像多愁善感的人么?”烛渊搂着龙誉的肩,温柔似水,“阿妹嫁给我,我就必须给阿妹一个完整的家,有你有我,有我们的娃娃。” “不论是男娃还是女娃,不论他身体里是否流着王室骨血,他终究只是我和阿妹的娃娃,所以,阿妹,不要怕,生一个娃娃吧。”烛渊温柔说着,将手从龙誉肩上拿开,贴到了她的小腹上,浅笑如月华,璀璨如花,“我与阿妹一起期待他的到来。” 届时,我不会嫌弃他不会厌恶他,因为他是我与阿妹的孩子。 龙誉垂首看着烛渊抚在她小腹上的手,踮脚搂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吻住了他的唇。 “只是我如今已经四十三快四十四了,不知还有无那能力呢?”烛渊笑。 龙誉凶猛地将他压倒在花海里,笑靥如花,“试试?” 月上中天。 王都外的某一处,一道男子的浅笑声响起。 “想必大哥此刻已经到苗王都了吧,接下来,会如何呢?真是令人拭目以待。” 188、大王子殿下——阁罗凤 “不知你们的王上何时归来,这就是你们苗疆的待客之道!?”年轻的彝族男子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般,拍案而起,“我蒙舍大王子殿下不远千里前来,就只是在这巴巴地等着!?” 年轻男子的怒斥让大殿中本就面色不佳的左右臣一干人等的面色更不佳一分,左臣大人哥方桩不得不再次解释,“实为南边有急事发生,我王忧民,急着赶了去,并未告知我等归期几何,所以还请殿下恕我等不能准确告知殿下我王的归期。” “若是左官大人硬是要说我苗疆无待客之道,我等也无话可驳。”哥方桩只是面色不善地看了年轻男子一眼,便恭敬地看向端坐年轻男子坐前方的同样是彝族打扮的男子,微微垂首道以示敬意,“不过还请大王子殿下允许我替我王在此向殿下道声不是。” 哥方桩说完,向端坐在席的男子抱拳深深躬下身,却在将身子躬到最深时,男子站起身双手扶住了他,制止了他的动作,“左臣大人见外了,我还受不起左臣大人此等歉理,说到底还是我的不是,我应当提早让人来报一声才是,不至于到了王都却不见苗王,又怎是左臣大人的过错,所以,左臣大人万莫听青葛胡言,青葛年纪尚幼,说话还有些不知轻重,还望左臣大人勿怪我等无礼才是。” 男子说完,竟是对着哥方桩抱拳躬身,令哥方桩等人怔愣中是受宠若惊的震惊,年轻的青葛也很是为男子这一举动惊住了,想要劝他说不可,却被男子一记平静的眼神将他想要说的话堵在了口中,只能愤愤不平地看着男子对面前这一群苗人好声好气。 哥方桩与右臣大人阿石腊从这一个谦和的南诏殿下身上感受到了那与他们的王上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温和与亲切,令他们不约而同地将他细细打量了个遍。 蒙舍诏诏主皮逻阁的长子,大王子阁罗凤殿下,只见他年纪约摸二十四五,脸廓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劈一般,五官冷硬,迫人的气息似浑然天成,却又让人一眼看之觉得亲和,因南诏男子以无须为美,故而他的下颚及两腮光洁,黑色窄袖的右开襟上衣,领口与袖口镶有花边,下着多褶宽脚长裤,头裹黑色包头,包头右前方扎成的拇指粗的长椎形英雄髻将彝族男子的气概彰显得淋漓尽致,左耳戴下坠红色丝线的红色耳珠,一点红色,将他冷硬的脸廓和五官勾勒得温和些许。 或许因为彝族与苗族的穿着相差甚少的缘故,或许又是因为同属于弱小民族的缘故,对于这突然到来的南诏王子,他们只有惊讶,并无真正的不喜。 而且,还是个全无架子,与他们的王上一般温和的王子,他们相信,就算他们前来并无好事,可也绝对无坏事。 “王子殿下宽和,我等为苗疆能迎来殿下这般的贵客而高兴,只是殿下的大礼我等万万不能受,若是被王上知晓,定要罚我等不知待客之礼,我等这就给殿下回了去。”右臣阿石腊沉稳地说完,率先向阁罗凤抱拳回以深深一躬身,接着在殿内的一干人等皆齐齐向男子行以同样的礼。 受下众人不约而同之礼,阁罗凤一直平静的眼眸中有一丝动容一闪而逝,年轻的青葛只是微微昂起了头,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我以命人速速前去追上王上,想来在明日天明之前王上必能接到消息,殿下路途劳顿,屋房已收拾妥当,饭菜也已备好,殿下不妨尝尝我苗疆的风味?”青葛的不屑令哥方桩心生恼怒,却是生生忍住,对着阁罗凤一直持恭敬态度道。 “一直想尝尝苗疆特制的酸汤,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次难得有机会尝到苗疆的风云,自然是再好不过。”阁罗凤爽朗一笑,再一次向哥方桩抱拳,“那便有劳左臣大人了,自然也希望在明日能见到苗疆尊敬的苗王陛下。” “定然。”哥方桩和阿石腊一齐向阁罗凤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么,王子殿下这边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有劳。” 饭罢,哥方桩亲引了阁罗凤到歇脚之处,叮嘱侍女好生伺候着,并向阁罗凤恭敬地说若是有需要,随时都可让侍女去找他,阁罗凤点头应了声,哥方桩才恭敬离开。 阁罗凤屏退了前来伺候的侍女,亲自提起茶壶为自己甄了一杯茶,坐在桌边慢慢品着这苗人亲种亲摘亲吵的茶,眸光沉沉,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殿下!”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用力推开,一脸怒意的青葛从外走进来,却是不忘反手将房门关上,在看到平静的阁罗凤时,声音因胸中怒意不自觉地高昂了几分,“我看这苗王都的人根本不把我蒙舍放在眼里!居然只是让一个小小的侍女在外守着而已!将殿下的安危置之何处!?” 对于青葛的怒意,阁罗凤无动于衷,只是轻抿了一口清茶,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这才抬眸看向青葛,平静道:“蒙舍不过是杀伐最频繁的西南里最弱小的诏氏,连蒙舍中都有人看不起蒙舍自己,又凭何要苗疆以一国王子之礼对待我?” 青葛原本盛怒的一张脸瞬间变得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被阁罗凤的话堵得无从反驳,却还是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强硬道:“若蒙舍弱小,这苗疆就是比蒙舍还要弱小的存在!” “青葛,知道我此次前来苗疆是让你跟着而不是让连风跟着吗?”阁罗凤放下手中茶杯,盯着青葛,看到他瞬间跨下的神情,才继续道,“正是因为你性子比连风急躁,因为你习惯自欺欺人,所以我带着你,让你清清楚楚地看清蒙舍以外的世界,让你明白这个世上不是只有蒙舍不是只有西南六诏,你是个可塑之才,我不想把你变成朽木,可是谁知你只看到最最狭隘的一面,真是让我痛心。” “殿下,我……”青葛忽然觉得自己无颜面对一直栽培他的王子殿下,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话到嘴边却是难以启齿,只能变为支吾,“我并不是,不是只看到狭隘的……一面。” “哦?是吗?”阁罗凤又拿起了茶杯,又饮了一口茶。 “我只是,不服气这些苗人如此对待殿下而已。”就像他们看不起他最最尊敬的殿下一样!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你说的如此对待是怎么对待?看不起我?轻视我?”阁罗凤端着茶杯站起了身,走向窗边,兀自轻笑,“他们已是以最诚挚的礼仪待我了,你还想要他们如何?把我当做王上一样高高捧上天?就算是在蒙舍,我也没有此等待遇,还想指望在别处能让别人如此待我?这样的想法,实是可笑。” “他们只以一个侍女伺候殿下,难道这就是殿下所谓的苗人最诚挚的礼仪?”青葛紧皱着眉,仍旧觉得苗人不该有如此的待客之道,“殿下可是蒙舍的大王子,若是在苗疆有个丝毫闪失,他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怎能连一个守卫都没有!?怎能只有一个侍女!? “青葛,你与我一路前来王都,在苗疆,你见到最多的情景是什么?”阁罗凤一手扶着窗棂,一手拿着茶杯,看着天空中的银月,声音有些沉沉。 “绿油油的庄稼,嬉闹的娃子,坐下树下抽水烟的阿公,还有一齐说笑的姑娘小伙。”青葛回忆着。 “那进了王都之后呢?”阁罗凤又问。 “精神抖擞的士兵,和颜悦色的臣官和侍女,还有整训有素的巡卫与守卫。”青葛不解阁罗凤为何会问这种问题。 “这还不足以证明为何只有一名侍女而无守卫吗?”阁罗凤将杯中最后一口茶昂头饮尽,“你只需想想你在蒙舍见到的是怎样一番情景,就明白了。” 听闻阁罗凤的话,青葛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然紧紧握成拳,垂下了头,一时间竟惭愧得说不出话来。 蒙舍吗?蒙舍如今能见到的庄稼田没几块好的,田垄间道路边没有孩童的嬉闹,更没有悠闲的老人,有的只是车马跑过的滚滚烟尘,有的只是不断地征兵,与其余五诏的战争,与苗疆的平和完全不可比,就连王宫之中,也无丝毫安宁可言,群臣间的猜疑,王子间的攻讦,就是连睡着都不能安心,屋外要时时刻刻有守卫守着,否则不知哪一日便命丧黄泉了。 或许,苗疆的王都不是不派人来守卫殿下的安危,而是根本没有这种必要! 青葛愈想愈觉得悲愤,愈觉得抬不起头来,苗疆,明明就比蒙舍还要弱小! “青葛,你说的没有错,苗疆是比蒙舍还要弱小的存在,因为蒙舍的背后有大唐的支撑,所以苗疆注定比蒙舍还要弱小,可是大唐的支撑给蒙舍带来了什么?杀伐不减,苦难不减,究其实,蒙舍比苗疆还要不如!” “苗疆是被大唐践踏,是大唐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存在,可大唐向苗疆出兵那么多回,苗疆即便每一次都奄奄一息,可它依然活了下来,如今它不仅活了下来,还在短短的四年间恢复得如此之好,谁敢说苗疆其实比蒙舍要弱小?”阁罗凤语气平静,然握着茶杯的手却在一直收紧,“其余五诏皆倾于吐蕃,唯蒙舍倾于大唐,致使战争频繁,若大唐开心,就出手帮蒙舍一把,若不开心,完全可以将蒙舍舍弃,蒙舍不过是大唐牵制吐蕃的存在,若是没了蒙舍,大唐还有蒙巂和越析可选,蒙舍不是苗疆,彝族和白族的人民不是苗人,苗人经历过多次的杀害与迁徙,已练就出了生生不息的灵魂,蒙舍若亡,蒙舍的彝族和白族人民必将死亡。” “我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蒙舍的子民死亡。”阁罗凤最终将手中的茶杯捏碎,“所以,就算低声下气,就算被人不齿,我也需要苗疆的力量。” 189、他可以代替我守护阿妹 龙誉窝在烛渊怀里躺得舒坦,本是心情大好地伸着手指一颗颗点数着墨色苍穹中的繁星,而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如被蛰了一般猛地坐起了身,因为动作太过突然,致使她的头顶“咚”的一声撞到了烛渊的下巴,震得烛渊下巴一阵发麻,不由抬手捂住自己的下巴,故作幽怨道:“阿妹,撞这么用力是要急着去哪儿呢?撞得你亲爱的阿哥可疼着呢。” 龙誉此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紧皱的眉心宣示着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神情认真地看着一脸幽怨慵懒的烛渊,“阿哥,幽潭草泽出事了,前些日子派去的秘兵出事了。” 她这急急从王都驾马出来,为的就是赶往幽潭草泽,谁知半路竟遇到这么个意外中的意外,他带给她的喜悦震撼与感动将她心中的紧急完全湮没,致使她一时竟忘了从王都出来的初衷。 幽潭草泽这么些年来明着是连接苗疆与中原的栈道,大唐也明令过苗疆不得在幽潭草泽驻兵,那么他们能做的只能是指派秘兵,时刻注意着驻扎在幽潭草泽的唐军的一举一动,不过谁知不过半年,唐军皆忍受不住幽潭草泽的阴冷,纷纷请命退进苗疆或者回到益州,剑南道都护府认为已经只剩一口气在的苗疆绝不敢再与大唐为敌,故撤了幽潭草泽的驻兵,如此一来,苗王都虽仍不能在幽潭草泽驻兵,可却大大地方便了秘兵的行动,不论长安益州的动静,或者中原武林的动静,皆能第一时间穿过幽潭草泽,抵达王都。 而这一次派秘兵前往,是听闻与苗疆毗邻的临渊城有异动,未防蛇鼠一般的中原狗流入苗疆,进入苗疆腹地的幽潭草泽必要增派秘兵,必要之时,将那些闯入苗疆的中原狗斩杀,反正中原武林与圣山早已恩怨难解,死伤无可避免,这几年虽只是偶有些不知死活好歹的小门小派前来挑衅圣山,下场皆以灭门告终,中原武林始终没有向苗疆发起过真正的争斗,而王室自古以来鲜少插足江湖之事,即便幽潭草泽有蛇鼠之民被杀,也绝不会引起都护府的关注,更枉论长安王宫。 也正因为中原武林没有在苗疆最奄奄一息之时向圣山发起攻杀,否则,苗疆必亡无疑。 龙誉知道,这是小哥哥在帮她,在帮苗疆,即便她不再去可以在意收到的中原消息中关于他的消息。 三年来,秘兵之事一直做得隐秘,从未被唐军和都护府发觉,可今日却突然收到与秘兵失去联系的信报,莫不是露了马脚被唐军察觉了!?还是临渊城此次不是小异动而是蓄谋已久的吞咽苗疆的危险!? 可不论是何种事态,于尚未完完全全拥有自我战力的苗疆来说,都是危险之事,要阻拦危险,必要动用苍山之兵,可如此一来,苍山屯兵练兵之事必将被都护府知晓,如今的苗疆依旧弱小,依旧无法与大唐抗衡,故而需事事谨慎小心,若是苍山之兵被发现,无疑是给了大唐名正言顺地将苗疆从这世上抹除的理由,如此失态,如何让她不紧张? 或许她该静下心思考,或许她应该先派人到幽潭草泽查探一番,明白事情虚实之后再做详略打算,可她心中的不安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平日里因着有她的阿哥在她身边,时刻点醒着她,她才得以冷静地思考一切问题,可今日正值他不在她身边,所以她便只字未留的单人单骑急急离开了王都。 如今更是耽搁了时辰,让她更是焦急。 “哦?幽潭草泽不是一直相安无事么?这次是发生了何时值得阿妹这么紧张?”烛渊慵懒浅笑,与龙誉面上的紧张与不安形成强烈反差。 “与秘兵的联系断了,我担心临渊城出现大异动。”龙誉拧眉盯着烛渊。 “所以,只是与秘兵的联系断了这样的小事而已么?”烛渊好似对龙誉的紧张恍若未见,声音似玩笑。 “小事?”龙誉显然怒了,“在阿哥眼里,什么才是大事?我觉得现在不是阿哥应该玩笑的时候。” 与其说是怒,不如说是她有些害怕他这样的笑容,明明慵懒无力,却给她感觉像是他将这个世界看得透彻明白一般,因为看得太清楚,才会觉得害怕。 她曾经很想拥有可以预见未来的巫神之力,她也知道他能从蓍草的卦象中看到尚未发生的事情,曾经她想拥有的力量,现在她却觉得害怕,若是在别人身上,或许她不会有任何感触,可这是在她的阿哥身上,她不能无动于衷,她害怕他将他自己的将来早早算尽了。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必将知道―― 不,不可能! “我的小野猫,你这是生什么气呢?瞧瞧你自己,没我在身边的时候,你的心乱成什么样了?连问题也不会想了?”烛渊躺在花丛中,向龙誉伸出了右手,温柔浅笑,“难道阿妹不信我么?我觉得这是可玩笑的事情就是可玩笑的事情,来,我这就告诉阿妹什么叫大事,什么叫小事。” 龙誉本是又怒又忧,然看着烛渊向她伸出的大手,竟像受了蛊惑般,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而后烛渊轻轻一拉,龙誉便跌进了他的怀里。 只见他嘴角轻勾,贴着龙誉的耳畔,轻声地说了句什么。 龙誉明显一愣,身子一僵,烛渊浅笑吟吟,似在等着看戏般地看着龙誉,怔愣的龙誉忽然大吼一声,伸出手掐住了烛渊的脖子,凶煞道:“王八犊子,你居然骗我!你居然拿这么重要的事情来骗我!?” “不骗阿妹,怎么让我辛辛苦苦整的这片山谷变为一个惊喜呢?”看着恼怒成羞的龙誉,烛渊只是笑,“若不是这样,阿妹怎么能知道没有我在身边是万万不能的事情呢?如不是如此,如何能让阿妹以后少生一点我的气呢?” 没办法,他就是喜欢逗弄他的这只小野猫,看她在他身上又抓又挠的,他觉得开心,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生龙活虎的阿妹。 “啊啊啊!王八蛋!掐死你!”气死她了!居然拿她最紧张的事情来诓她! 还有那个小兵!居然会听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的话来拿这种大事来诓她!? “咳咳咳,阿妹,轻点轻点,你再掐用力的一点话,你就要守寡了。”烛渊微拧眉心,轻咳了几声,明明呼吸已经有些困难,还不忘玩笑,“还有,阿妹也不用那么介意你的小兵这么随随便便地听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人的话去骗你,谁让我这一头白发就是巫神最好的象征,只是简单地把巫神大人的话转告给王上,不是什么有违天地良心的事。” “你――”龙誉气结,她真是鲜少在口角上能争得过他,只有把自己气死的份。 “咳咳咳,阿妹,要死了,真的。”烛渊面露痛苦的呼吸困难状,如此模样吓得龙誉立刻松开了手,看着月光之下,烛渊白皙脖颈上清晰的十指印,一腔怒气瞬间消退了,转为一拳揍到他的胸膛上,“你活该!” 龙誉本是想狠狠揍他一拳的,但拳头落下却成了软绵绵的一拳,惹得烛渊又笑,“还不知道阿妹的拳头也有变小绵羊的时候,真是稀奇。” 龙誉忽然抱住了烛渊的双肩,将脸蹭到了他的颈窝里,继而笑靥如花地将怒冲冲的脸色换掉,在烛渊的颈窝里喷着温热的鼻息甜腻腻笑道:“其实,我该谢谢阿哥的。” 谢谢他纵容她的无理取闹,谢谢他包容她所有的不好,谢谢他给她最美好的惊喜和最温柔的感动,谢谢他给了她将来可以怀念的美丽回忆。 “阿妹刚刚还想把我掐死,现在又要怎么谢我?”龙誉温热的鼻息让烛渊的脖子有些痒痒,想将龙誉往下挪挪脑袋,奈何龙誉就是将脸蹭在他的颈窝不动,烛渊便只能无奈柔笑,“不过先说好,阿妹的谢要是没诚意的话,我可不接受。” “嗯……”龙誉没有料到一向事事让着她顺着她的烛渊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将脑袋挪出了烛渊的颈窝,再顺势整个人爬到他的身上,将双手手肘撑在他头部两侧,双手托着腮,抿唇拧眉呈沉思状,似乎被自己说出的话难到了,“怎么谢吗……?” 烛渊抬眸的视线看到的是龙誉小小的下巴,垂眸的视线看到的是她胸前的起伏,不禁笑意一浓,将唇贴到了那若隐若现的起伏处,引得龙誉轻轻的“呀”了一声,烛渊再一次觉得身体难耐,搂住龙誉的同时翻身将她压到了身下。 不知不觉间,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身体青涩得厉害的小姑娘,她是他的女人,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展露出女儿心性一面的可爱……小女人。 “我想到了!我要给阿哥生一个漂亮的女娃娃来谢阿哥!”龙誉笑着搂住烛渊的脖子,勾引似的在他微张的唇上轻啄一口。 烛渊眸光微微一颤,“为何是女娃娃而不是男娃娃?” “因为我想要女儿!” “是么?我倒想要个儿子。”烛渊浅笑,覆上了龙誉的唇,“因为我不在了的话,他可以代替我守护我的阿妹。” 他从未想让自己的骨血留存在这世上,可是这一刻,他将这样的想法完全拧碎。 他不在的话,有他们孩子陪她,她就不会寂寞,有他们的孩子代他守护她,他会安心。 龙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紧紧抿唇,没有说话,继而在他唇上脖子上不停亲吻。 “阿妹这是不打算今夜回王都了么?”烛渊笑。 “不回!我要娃娃!”龙誉继续进攻。 “是么?那……”烛渊全力进攻的时候,在龙誉耳畔笑得邪魅,“阿妹可不能后悔呢。” 可到了翌日,回到王都时,龙誉看着烛渊有些幸灾乐祸的笑,确实还是有那么一半……后悔了。 ------题外话------ 补昨天没记得说的话,南诏没统一之前也叫蒙舍诏,在“十四有言”那里有第三卷的背景解释。 190、担心阿妹被人欺负了去 当在王都城门外守了整整一夜的哥方桩和阿石腊看到正骑着马慢悠悠地往远处而来的龙誉时,险些没激动得飙泪,正激动地迎上去时,才发现马背上还坐着另一个人! 黑衣白发,且与王上同骑一骑,除了巫神殿的巫神大人,再无他人! 原本就激动得想要飙泪的左右两臣在看到烛渊时,更是激动得只差没痛哭流涕,一时间将相互用力握住手,好兆头啊!好兆头! 烛渊将龙誉环在身前,驾着马,在她耳畔轻笑,“阿妹,瞧,你的臣下来迎接你了,瞧瞧他们那一脸激动紧张的模样,知道你昨天做的事有多鲁莽了么?” “可我也得到了阿哥和我一起回王宫,这个鲁莽,挺值得。”龙誉也笑,要知道,他可是从不愿踏进王宫甚或不愿靠近王宫一步,也从不与她一齐出现在众人前,这一次,他竟亲自驾马带她回来,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中的喜悦。 两人说话时,哥方桩和阿石腊已经来到两人面前,抱拳深深躬身,“臣下见过巫神大人!” 龙誉的脸顿时黑了,烛渊则得意地浅笑着。 只听两人又齐声道:“见过王上!恭迎王上回宫!” “幽潭草泽无事,不必紧张得出城来迎我。”龙誉用力掐了烛渊的大腿一把,忽略掉坐在她身后那么大个人的烛渊,自顾自翻身下马。 可恶,凭什么他们两人一齐出现,首先敬问的对手为什么是他? 烛渊微微挑眉,那样的笑意似在对龙誉说,没办法,谁让庇佑苗疆的神明是伟大的巫神,所以阿妹只能屈居我之后了,阿妹你说是不是? 龙誉愤愤咬牙,哼了一声,烛渊亦翻身下马。 “王上,我们自然知道幽潭草泽无事。”阿石腊被哥方桩在后推了一把,于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恭敬道,心里念着王上可千万不要对着我飞眼刀子,我也是在您匆匆离开后才知道实情的啊! 当龙誉驾马飞奔离开后,当哥方桩和阿石腊都真以为幽潭草泽出事正要派人追上龙誉之时,那名本就因对龙誉呈谎报而惴惴不安的士兵向哥方桩和阿石腊说出了实话,两人一听是巫神大人之意,立刻舒了一口气,巫神大人的事,他们可管不着,而且可能是别人两口子的事,他们更管不着,年轻人都这样,他们理解,理解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龙誉离开后不久,王都竟迎来了一位来自南诏的贵客,这让哥方桩和阿石腊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南诏虽小,可背后却有大唐撑持着,且还是堂堂大王子阁罗凤殿下亲来,即便不知他突然造访苗疆所谓何事,可王上没有为其接风的确已是有失待客之道,就连想派人去找王上也不知上哪儿去寻,如今还让贵客等了整整一夜,若非那大殿下是个好性子的主,只怕他们此刻就不是站在这儿了。 谢天谢地,王上还知道归时,若是今日一日不归,后果……不敢想。 而如今王上不但在他们向南诏大殿下承诺的时辰内回来了,还是两口子一起回来,庇佑苗疆的巫神大人,只要苗疆伟大的神明在,不论魑魅魍魉还是蛇鼠妖鬼,皆要敬畏三分退避三分,而这一次,即便南诏的大殿下带来的是不祥,只要有巫神大人在,他们相信一切都会归于平和。 “既然知道幽潭草泽无事,又为何早早在这等我回来?”龙誉更加愤愤,一群完蛋玩意,敢情是伙着诓她? 如此想,龙誉又恨恨地瞪了烛渊一眼,都是她这个混蛋阿哥惹的! “王上,请原谅我们的不是,我们也是在您离开之后才知晓的事情。”阿石腊有些惭愧,而后一脸严肃道,“不过在您离开之后,王都来了一位贵客,必要您亲自礼待才妥,我们无处寻王上,所以只能一直在城外等着。” “贵客?”龙誉微微蹙眉,“什么人?” “南诏大王子,阁罗凤殿下。”哥方桩恭敬接声。 南诏!? 龙誉眸光骤敛。 ** 南诏大王子,阁罗凤? 龙誉紧拧着眉心,一路沉思着往大殿的方向走,南诏大王子,前来苗疆所为何事? 和那个能只身进入王都,靠近巫神殿的男人是否又有着什么关系? 那个卦象,似曾相识故人来,解的难道是这件事?可,她与这大王子从未相识,与“故人”一词完全沾不上边。 那么,能是什么事,使得南诏的堂堂大王子亲身前来苗疆?且还没有事先相告? “阿妹,难道你想就这么没形象地以苗王的身份去见你两位臣下所谓的贵客?”就在龙誉拧眉沉思时,烛渊浅浅淡淡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在她身后响起,惊得她立刻停下了脚步,转身。 龙誉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讶,定定看着烛渊,疑惑道:“阿哥?” “哟,阿妹这是一转身就不认识我了?这该让我何等的伤心,何等的情何以堪哪。”烛渊故作一脸伤心状。 “阿哥你进了王宫?”龙誉没有把烛渊的话当重点,更没有把他的表情当重点。 “瞧阿妹说的,难道我此刻站着的地方是庄稼地?”烛渊脸上故作的伤心状未减反增。 “阿哥没有回巫神殿?”龙誉依旧忽视烛渊的话,只定定盯着他笑意盈盈的瞳眸看。 “难道阿妹没长眼睛?”烛渊忽然撤下了脸上的伤心,凑近龙誉的脸膛,也盯着她的眼睛,笑道,“来,阿哥帮你悄悄眼睛。” “我眼睛没问题。”龙誉看着烛渊眸中自己的倒影,语气有些起伏不平,“我的问题不是这个。” “哦?阿妹的问题是为何我不回巫神殿是吧?”烛渊浅笑,“因为昨晚用力太猛,腰疼,走不回去了。” “……”她的问题不是这个! 她的问题是,他竟然进了王宫,进了他所厌恶的王宫!? 她以为他已经离开,却不知他竟一直跟在她身后,踏入了这个这三年来他从未曾踏足的王宫,是为了什么? “我为何不回巫神殿而踏入这个我所厌恶的王宫,阿妹的问题,是这个,对么?”烛渊浅笑着转身,那含笑的墨色眼眸好像能猜透这天下事一般,轻淡道,“为何呢?自然是担心我的阿妹被人欺负了去。” 南诏大王子,阁罗凤么? 那样常年战乱的西南六诏之一的南诏,不远千里来到苗疆,除了那一件事,还能有什么事? 也只有他这个脑子没有完全开窍的傻阿妹还没有想到而已,又或者,不是他的阿妹太傻,而是他事先将事情猜得太透。 龙誉明显一愣,烛渊一句似乎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在她心底一遍遍重复着。 自然是担心我的阿妹被人欺负了去。 这就是……他踏进王宫的理由吗? 又或者,他昨日就已经踏进了王宫,不然怎么找得到那个对她谎报的士兵,她记得,那个士兵昨日是大殿前的值守,根本不会走出王宫。 这就是她的阿哥,一切似乎总是漫不经心,可实际却是暖到心窝的温柔。 “来,阿妹,梳洗好了再去接见你的贵客,我可不想我的阿妹这么难看丢人。”烛渊没有回头,只是将右手往后伸,“当然,我也要梳洗一番,我可不能接受我自己一身的泥粉,若是鸳鸯浴,想来更好。” 龙誉先在烛渊向后伸的掌心用力拍了一巴掌,随后才把手放到了他手心里,烛渊自然地反手,牵住了她的手。 龙誉蹦跳到烛渊身侧,歪头笑问:“瞧阿哥往这个方向走,似乎是知道我的住处呢?” “阿妹你说呢?” 龙誉故作笑而不语。 “就连阿妹心里的想法我都能知道,阿妹的事,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哼。” 于是,在晨日巡守与侍女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他们所敬畏的巫神大人就这么牵着他们敬爱的王上走在王宫内。 那寻日里虽然宽和却严肃的王上,此刻面上盈着的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笑容,而那个未有几人见过的巫神大人,则是握着王上的手,嘴角始终扬着浅淡而温柔的笑。 晨曦之下,他们没有见到什么巫神与王上,他们所见到的,只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姑娘和一个温柔相待的青年,温馨美好得令晨曦都淡弱了三分。 城门外的一株老树上,那曾在巫神殿前出现过的白衣男人坐在树干上,背后倚靠着树干,旋转着手中的弯刀,嘴角上扬起邪佞的弧度,“原来昨日那个有趣的阿妹没有在王宫,不知大哥的心有没有亮到肚子里?” 男人似乎不等待何人给他回答,只自言自语道:“我也才注意到,那个圣山奉为圣神的祭司大人,竟然白了头,真是奇了,前几日我居然没有注意到,只是失礼。” “连风,不要一直玩沉默啊,我把你带出来,可不是让自己闷着的。”男人说着,将手中的弯刀往繁茂的枝叶间一甩。 只听铁链哗哗的响动声响起,树枝扑啦啦往下掉,树丛间跃出了一个黑色身影。 ------题外话------ 大叔的电驴今天被偷了!心碎! 191、我一向不喜欢谁废话 阳光暖照之时,龙誉踏进了大殿,烛渊一派闲散模样地走在她身侧,一路走来大殿之时还不忘时不时逗弄龙誉几句,似乎全然不在乎那个南诏王子前来苗疆究竟所为何事一般。 而整个王都乃至整个苗疆,不仅尊敬龙誉这个王上,更是信任她做的一切决断,所以就算王都迎来南诏贵客,有天大的事情要与王上相商,究其实也只是龙誉与左右两位臣老磋商而已,根本无需全臣当场,且昨夜全臣已盛情礼待过阁罗凤主仆,今日龙誉回王都,只需切入正题即可,又因由有苗疆人人敬畏的巫神大人烛渊一同,连此等情况必与龙誉一齐出现在大殿的哥方桩和阿石腊也没有出现。 因而,偌大的大殿,只有龙誉、烛渊,以及阁罗凤主仆,共四人而已。 “蒙舍阁罗凤拜见王上,祝王上王威永存,疆安家平。”待龙誉上座,阁罗凤走到大殿中央,操着一口尚算流利的苗语,以苗族之礼,高坐在上的龙誉深深一躬身。 入目,即是彝人特有的一身黑衣,声音铿锵,掷地有声,再瞧模样,英俊硬朗,气魄刚健,年纪约摸二十五六,龙誉心中稍稍一惊,竟是与她相仿的年纪,她还以为这传闻中的南诏大王子已不年轻了。 “王子殿下多礼了,入座即可。”龙誉回以淡淡一笑,向阁罗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也在看见一身黑衣的阁罗凤时,龙誉心中莫名地舒了一口气,不是那个怎么看怎么阴毒的男人就好,不过龙誉这么想有有些自嘲,南诏以彝族为尊,王室自然也是彝族人,那男人一身白族打扮,又怎可能是南诏王子,虽不知那个男人来苗疆意图为何,只要不危急到苗疆,她可以暂且放过他不管。 那么,这个南诏王子呢?来苗疆的意图呢? 然,阁罗凤并未回到自己的坐席上落座,而是将身子扭了个方向,面对与他坐席相对的坐席,对着那一进殿便径自落座的烛渊也是深深一躬身,语气是同样的恭敬,“拜见巫神大人,祝大祭司天人永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天人永存?”正在捣弄着摆在桌案上的茶壶和陶炉的烛渊仿佛一直没有看到阁罗凤一般,此刻听到他说话才抬起眼皮淡淡扫了他一眼,轻笑道,“那岂不是要变成老妖怪了?” “我想,若是巫神大人真的变成老妖怪,苗疆百姓依然会敬巫神大人不减。”阁罗凤含笑应对,使得烛渊的目光不禁在他面上多停留了一分。 “呵呵,王子殿下倒是眼力挺好,一眼便能看得出我是何人。”烛渊收回目光,将摆在桌案上的茶叶一颗颗挑拣着放到陶壶里,漫不经心道。 “巫神大人是苗疆的庇护之神,已是家喻户晓之事。”对于烛渊目中无人的态度,青葛已是双拳紧握牙关紧咬,连龙誉都微微蹙起眉,心中感叹她这个阿哥难道是来给她砸面子的不成,唯阁罗凤面不改色地含着恭敬的笑意。 “王子殿下这么说的话,我苗疆的王上要往哪儿摆呢?”烛渊的态度很是漫不经心,仿佛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面前这个南诏王子,而是他手中的茶叶,“还有,我王请王子殿下落座,我想王子殿下可以坐下了。” “只是有幸见到苗疆的巫神大人,万不能失礼才是。”阁罗凤又向烛渊微微躬身垂首,而后再次面向龙誉,抱拳,“第一次来到苗疆,为示不请自来的歉意,也为表对王上的敬意,小王特备了一份礼献予王上,还望王上笑纳。” 阁罗凤话音刚落,一直站在他的坐席之后的青葛便双手捧着一只两个巴掌大的楠木匣子走向龙誉,即便他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可是他不能违背殿下的意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青葛踏上三级石阶,单膝跪在龙誉面前,将手中木匣高举过头顶,呈上给龙誉。 龙誉未有丝毫惊讶,只是微微垂眸,看向青葛手中的木匣,只见木匣做工精细,龙誉在看到匣子面上的雕花图案时,眼中才有惊诧一闪而过。 只因那匣子面上雕刻的不是寻常所见的祥云花草以及龙凤纹样,而是苗疆的五种至上毒物,五毒,尤以蝎子图案稍大,且盘踞正中央,看来这个南诏王子真是用心不少。 龙誉将木匣从青葛手中接过,并未急着打开,只听阁罗凤又道,“听闻王上这几年都在寻找上银打造的指环,小王不才,未能帮到王上,不过小王想,或许小王呈献给王上之物能抵得过上银也不一定。” 所谓上银,是完全不参杂一星点杂质的纯银,且经过上百次熔炼还能纯度如一的银子,如此上银,从来难寻,且还要能打制出规定纹样的厚重指环,纵使找得到上银,也找不到能打制出她所想要的一模一样指环的银匠。 听闻阁罗凤的话,龙誉微微蹙眉,心有不悦,却是打开了手中的木匣子。 在打开木匣子的一瞬间,龙誉眸中,震惊难掩。 五指精雕细琢的白玉玉指环静静的躺卧在柔软的绸布中,每只玉指环上雕琢着的,正是匣面上的五毒图案,栩栩如生,尤是在打开匣子的那一刹那,即便她不识玉,却还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扑面的柔和之气。 或许,这几只白玉指环能替代阿哥那碎裂的银指环也不一定…… “这是昆仑白玉,不论质地还是色泽,均是上上层,最主要的,是此玉最能养人。”阁罗凤准确无误地不捉到龙誉眸中的震惊,浅笑解释着,“愿王上能喜欢小王这份薄礼。” 阁罗凤说完,才回到自己的坐席上重新落座。 这边,烛渊一直未抬眸,只是用长木棍撩了撩小陶炉里的红炭火,而后将装了茶叶的陶壶燉到小陶炉上,竟是悠闲地煮起茶来。 然,龙誉眸中的震惊也只是稍纵即逝,少顷便将木匣合上,轻放到了案台上,并未对这份“薄礼”有任何表示,只是含笑看向阁罗凤,“王子殿下当还未用过早饭,请稍等片刻,早饭很快就会端上来。” “多谢王上。”阁罗凤坦然应声,他身后的青葛早已将双手握得手背青筋暴突,欲张口说话,却被阁罗凤微微抬起手不着痕迹地制止了他,使得青葛只能强力忍着心中的愤怒。 那是殿下险些丧门才得到的宝玉,居然被那个女人看一眼就摆在了旁边!甚至连一句表示都没有!他的殿下不该受这种轻视!不该! 果然不过少顷,便有侍女端着饭菜鱼贯而入,在三人桌案上摆上之后又鱼贯而出,龙誉只是尽一个地主之谊款待着阁罗凤,阁罗凤也只是像个无要事的闲散王子一般品着苗疆的菜,一边和龙誉聊着一路前来在苗疆见到的种种,龙誉微笑淡然应着,也未有急着开口问阁罗凤来苗疆的意图。 一席饭下来,烛渊都是含着浅笑沉默不语,文雅地将他面前一桌菜一扫而空,似乎对龙誉与阁罗凤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龙誉只是偶尔看他几眼,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猜不透他忍住心中的嫌恶踏进王都就是来这儿吃饭煮茶? 饭罢,侍女前来撤掉了三人桌案上的碗筷,与此同时,烛渊面前的茶壶开始发出“咕咚咕咚”的轻响,有白烟从壶口慢慢溢出,烛渊这才将陶壶从小陶炉上拿下,而后站起身,拿着茶壶向坐在他对面的阁罗凤走了去。 青葛下意识地挡到阁罗凤面前,因为直觉告诉他,这个苗疆所谓的巫神大人,很危险。 然,阁罗凤只是抬手将他挡回了身后,坐在坐席上静静地看着烛渊向他走近。 烛渊走到阁罗凤的桌案前停下脚步,先将茶壶放在桌上,而后打开了陶杯的杯盖,接着才又拿起陶壶,将逸散着清香的青绿茶汁倒进了茶杯中,因着倾倒之故,有细碎的茶叶顺着壶口流进了杯中,在滚烫的茶水面上打着圈儿。 “第一次煮茶,王子殿下尝一尝,看看味道如何。”烛渊浅笑。 “能吃到巫神大人亲自煮的茶,真是三生有幸。”阁罗凤将茶杯捧到了面前。 “是么?我怎么瞧着王子殿下的侍从不是这么想呢?”烛渊微微抬眸。 阁罗凤双手微微一晃,使得滚烫的茶汁险些泼出,却很快平静,平稳答道,“他不过是没离开过蒙舍还不习惯而已。” “那或许是我老眼昏花看走眼了。”烛渊盯着阁罗凤,硬是盯着他将滚烫的茶汁喝下一口才直起腰,依旧浅笑,“味道如何,王子殿下?” “很是清香。”舌头被茶水烫得只剩撕麻感,阁罗凤却是面色未改,接着又喝了几口。 “那就好。”烛渊像是没有看穿阁罗凤的虚话一般,提起茶壶又替阁罗凤将茶杯斟满茶,“那王子殿下就慢慢喝,一边喝一边说说你来苗疆的意图。” 阁罗凤双手蓦地一抖,抬眸看向烛渊,似是没料到会有人会将意图一次这么漫不经心的说出口。 “最好是一句话能切入重点,我可不是我的阿妹,有兴趣听你说那些虚的。”烛渊拿着茶壶转身,笑声有些冷,“我一向不喜欢谁废话。” 192、痴人说梦 “我一向不喜欢谁废话。[.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不冷不热的一句话,龙誉仿佛又见到了蚩尤神殿里那个无情无欲的大祭司,蓦地抓紧了放在双膝的双手,有不安在心中闪逝。 愤怒与羞耻感一齐袭向青葛心头,恨不得上前撕了那个目中无人的所谓的巫神,唯阁罗凤的震惊只是一刹那,继而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再次走到大殿中央,向面南而坐的龙誉深深一躬身,再抬头时,面色沉稳且严肃,“今次前来苗疆,是想请王上助我蒙舍一统西南!” 结束那战争频繁的日子,让百姓不再受战火之苦,让百姓得一隅安宁! 苗疆的坚韧,苗疆生生不息的灵魂,让他看到了希望,他想,若是天下间还有人能拯救蒙舍,拯救苦难的西南,那么就只剩下苗疆。 尽管苗疆弱小,可它比蒙舍要懂得更多的生存之道,懂得如何在大唐的铁蹄下生存,那么它也必会教得蒙舍如何在大唐和吐蕃的夹缝中生存,即便无法一统西南,也至少能让蒙舍一直存活下去,只要活着,才会有希望。 所以,就算被天下所不齿,就算被拒绝嘲讽,他还是要到苗疆走上这么一遭。 龙誉心下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阁罗凤,一统西南,这就是他来苗疆的目的!? 苗疆的弱小天下皆知,原来这天下间,也会有人向弱小之人请求伸出援助之手,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觉得可笑。 况且,还是蒙舍想要一统西南,真谓是……可笑。 “一统西南?”烛渊手握陶壶,在龙誉坐席下的台阶前定住脚,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并未转身,而是抬脚继续走上台阶,一边冷笑出声,“蒙舍在六诏中虽非最弱,可离蒙巂诏和越析诏还差得远,亏得王子殿下有魄力说得出一统西南这样的话来。” 烛渊说着,已经站到了龙誉面前,也躬身替龙誉斟上一杯热茶,不忘浅笑,“来,我王,也尝尝我煮的茶。” 阁罗凤被烛渊的身影挡住,坐在王位上的龙誉看不到阁罗凤的神情,闻着清酽的茶香,看着烛渊含笑的眉眼,只发现,此时此刻的他,笑意薄凉,仿佛又变成了刚与他相识时的那个大祭司,让她看不懂,猜不透。 阁罗凤没有说话,只是冷静地站在大殿中央,仿佛对烛渊的轻视毫不在意,一时之间,殿内静得只听得到茶水倾注在杯中发出的轻响。(.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烛渊替龙誉满上茶水之后,才慢慢转过身,面对阁罗凤,和气地轻笑道:“现下看着王子殿下,我只能想到一个中原词语。” “痴人说梦。”烛渊站在三级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阁罗凤,一字一句,虽和和气气,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仿佛将阁罗凤的尊严撕下,无情地踩到了脚底。 相比字字尖锐而言,如此平和的语气,更能显示出烛渊心底的嘲讽。 一瞬间,龙誉觉得,他比她更适合这个王位千倍百倍,不,她不是此刻才意识到,而是许久以前就已经这么觉得。 青葛怒不可遏,却不敢违背阁罗凤的话在这苗疆的地盘上造次,只能极力忍着。 阁罗凤垂在身侧的双手蓦地紧握成拳,羞辱感如从头而灌,想反驳,却无从反驳,只因他说的都是事实,可即便如此,他也不甘心就这么—— 阁罗凤直视烛渊,正欲开口,却被烛渊先他一步开口被打断。 “王子殿下是否想与我还有我王分析苗疆与南诏的厉害关系?是否想说弱小的民族就该相互帮持?是否想说南诏若亡,西南若亡,苗疆也必亡无疑?所以把苗疆与南诏拴在一起是最好不过的法子?”烛渊站在台阶之上,冷笑着,慢慢走近阁罗凤,“若是王子殿下想分析苗疆与南诏的厉害关系,我想还是不必了,苗疆离大唐比南诏离大唐要近得多,什么都比南诏看得要清。” “若是王子殿下想说弱小民族该相互帮持,那么一直以来苗疆被中原驱赶,被中原斩杀,三年前更是几乎亡族,那些时候,你们彝族和白族在何处?而你南诏一直匍匐在我苗人所痛恨的中原人脚下,又何须我苗疆的帮助?”此时此刻的烛渊,像极苗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庇护神巫神,仿佛这时间的一切他都看得明白透彻,那从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气息更像智者与霸者的融合,逼人得令人几乎不敢直视,“不过王子殿下肯屈尊降贵向一个弱小民族求救,这种能屈能伸的骨气倒是令我欣赏,不过——” “自古以来,成者王败者寇,苗疆对中原的怨恨其实也算可笑,如今还不是一样要敬着畏着大唐。”烛渊在阁罗凤面前站定,鄙视他的双眼,习惯性浅笑,“王子殿下既然看得起我苗疆决定要我苗疆帮你,抑或说是帮南诏,打算用什么条件来交换?” “不,或许不该说条件,因为在我眼里没有条件一词。”烛渊说完又自我反驳,最后将嘴角扬得更高,“应该说是‘代价’才对。” 阁罗凤为烛渊身上散发出的魄力而震惊,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明白,苗疆百姓为何将他尊奉为巫神并毫无疑问地相信着,因为在他身上,藏含着洞悉天下的智者之气与足以睥睨天下的霸者之息! 若他不是生在弱小的苗疆而是生在大唐,生在长安,生在那王宫之内,这天下又当是如何? “以我蒙舍命途起誓,只要有我蒙舍在这世上一天,只要苗疆所需,蒙舍全族百姓就算赴汤蹈火也必帮苗疆到底!”阁罗凤眼神凛凛,指天起誓。 可谁知,竟引来烛渊不屑的轻笑声。 “王子殿下,我说过我不喜欢听这些虚的。”烛渊走回龙誉的桌案前,拿起她面前那杯尚未动过一口的茶,轻啜了一口,才又继续冷笑道,“王子殿下以南诏的命途起誓?真真是让我觉得好笑,几十年后,王子殿下也不过是枯骨一具,你的起誓,能代表得了你的子子孙孙?” “况且,王子殿下还仅仅是王子殿下而已,如何指得定将来坐上诏主之位的是王子殿下你?”烛渊的笑容里含着深深的讽刺与鄙夷,“所以,王子殿下,你代表得了几个人对苗疆做出这样的承诺?” 龙誉双手将膝盖抓得生疼,紧紧抿起了唇,他所想到的问题,远远比她想的要多要细要谨慎,以致直到现在她都说不出一句自己心中的想法,觉得她的想法在他的想法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可想而知,若是没了深思熟虑的他,她或许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青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到了阁罗凤身边,一脸杀意地冲烛渊吼道:“你不过——” “青葛放肆!退下!”一向沉稳的阁罗凤与此同时也大声叱道,反手一掌狠狠击到青葛的肩头,震得青葛连连往后退。 “王子殿下居然会用如此沉不得气的下属,难怪会生出要向苗疆求助的念头。”烛渊冷笑着瞟了一眼恨不得杀了他的青葛一眼,“生于王室,没有学会该会的冷血无情和心狠手辣,王子殿下你认为你的命能活到看到南诏有好日子的那一天?” 字字句句,如尖刀利刃刺进阁罗凤的心,却让他无言以对。 “王子殿下,说句不中听的,你南诏的二王子殿下,要比你更适合生在王室。”烛渊忽然眼眸微眯,抛出一句笑意浓浓的话,而后不待阁罗凤反应,面上又挂上了他寻日里的浅笑,摆摆右手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似乎我把我王的风头全抢了,真是过意不去,现在就把台子继续让给你们两个主角,王上与王子殿下,你们慢慢谈吧。” 烛渊边说边走,丝毫不在意殿内几人心中所想,仿佛刚刚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只是,在他跨过门槛之时,脚步微微停滞了一下,很快跨出了门槛,转个弯,消失在了殿内几人的视线中。 转了个弯后的烛渊突然停下了脚步,抬手轻按住闭起的双眼,片刻之后才又继续离去,不再管殿内的龙誉和阁罗凤会说什么事情。 又全黑了么?还能撑多久? 或许,应该去找曳苍看看。 烛渊离开大殿之后,在往巫神殿走去的路上,见到了小傍枫。 小傍枫正在一株大树下的杂草丛生里蹲着,小小的身子在高高的野草丛里慢慢慢慢地挪着,在她旁边,还蹲着一个侍女,两人皆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在做些什么。 烛渊想来闲着无事,便走到了小傍枫身后,浓重的黑影遮住日光落在小傍枫和侍女眼前,侍女在抬头之后惊得跪到了地上,恭敬道:“见过巫神大人。” 居居居然又见到了巫神大人,跟着傍枫小姑娘,总觉得迟早有一天要把胆子吓掉。 小傍枫在侍女说话之时也昂起头来看高高的烛渊,却在看到烛渊的时候小嘴往下撇,愤愤道:“烛渊阿伯,你把我的蛐蛐都吓跑了。” 侍女生怕小傍枫会惹巫神大人不高兴,而且现在王上又不在,下意识地便想去捂小傍枫的嘴,却被烛渊一记淡淡的眼神让她的动作僵在了半途,只听烛渊道一声“退下吧”,侍女才惴惴不安地离开,离开时想回头看看却又不敢,只能一直低着头离开。 其实她想不明白,和善的王上和这个怎么看怎么冷冰冰的巫神大人是怎么相处的呢? 烛渊没有说话,小傍枫将嘴巴往下撇得更厉害了,“烛渊阿伯,你赔我蛐蛐。” “真的要我赔?”或许是因为说了要给龙誉一个孩子的缘故,烛渊忽然来了兴致,低头看着小傍枫那张和曳苍长得极为相似的小脸,挑了挑眉。 “要!就要你赔!”小傍枫依旧扁嘴。 “那好。” 只见烛渊右手五指轻轻一勾,不到半刻钟时间,小傍枫面前堆了一小堆蛐蛐尸体,少说也有几十来只,堆成小山似的,谁知小傍枫居然不怕,反而两眼放光,以一种膜拜的眼神看了看烛渊,而后站起身将斜挂在肩上的小小布袋拿下来,然后又蹲下身,打开小布袋,将一只只蛐蛐尸体捡进小布袋内。 在看了小傍枫将蛐蛐尸体装了满满小布袋后,烛渊实在不解,“装这死蛐蛐有何用?” “阿爹说,只要傍枫把阿娘缝给我的这个小布袋装满蛐蛐之后,傍枫就可以回家了。”小傍枫伸着胖嘟嘟的小手认真地将最后一只死蛐蛐捡进小布袋,再认真又笨拙地将布袋系上。 “……”曳苍的品味,什么时候由驴变成蛐蛐了,“想回家了?” 小傍枫扁嘴不说话。 “不说话那我走了,把你自己扔这里了,小心蛐蛐来找你报仇。”说实在,他的阿妹不在,让他自己和一个丁点大的娃娃说话,还真是不习惯。 小傍枫果断地抓住了烛渊的裤腿,依旧扁着嘴,“想阿爹和阿娘了,可是阿爹和傍枫说过,傍枫来了王都就不能说想回家,也不能说想阿爹阿娘,要和誉阿娘好好玩,等阿爹来接傍枫时才能回家。” “那你这袋死蛐蛐带回家时都全烂了,你阿爹不认账怎么办?”烛渊忽然觉得好笑,在小傍枫面前蹲下了身,这才看清那小布袋上歪歪扭扭地绣着的图案是一男一女外加一个女娃娃,不禁想到了龙誉,想到了她给他缝的衣服不是大了就是小了,给他纳的鞋不是短了就是长了,真是……拙劣啊。 小傍枫立刻一副委屈得快哭的模样。 “扔了,明天我送你回家,到了你家门口再给你整一袋。”其实,他不会哄娃娃。 “真的?”小傍枫立刻两眼放光,眨巴眨巴着眼盯着烛渊,“阿伯你可不能骗人,骗人要当小狗的!” “嗯。”……小狗? “傍枫最喜欢烛渊阿伯了!”于是,粘了一身泥灰草屑的小傍枫抱住了烛渊的脖子,高兴得像对待曳苍那样在烛渊脸上用力地吧唧一口。 烛渊一愣,看着小傍枫在草丛里活蹦乱跳。 远处,龙誉慢慢走来,心里反复想着的是阁罗凤的话,以及烛渊在跨出大殿时那微顿的脚步,即便动作再细微,她还是注意到了。 她想要到圣山走一趟,她想要找一个人。 193、我愿意等 翌日巳时。 阁罗凤带着青葛离开了王都,哥方桩和阿石腊亲自送他出王都,龙誉站在城墙上看着阁罗凤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一向莹亮的眸子很是黯淡,仿佛心中若有所思一般。 青葛因阁罗凤在烛渊面前受到的轻视而极为愤怒,他始终做不到殿下所说的心静,或许这就是他和连风的差距,明明就是一样的年纪。 “青葛,何须怨恼,那巫神大人说的话,句句实话,句句在理。”相较于青葛的愤怒,阁罗凤倒显得不像当事人一般,面色平静且沉稳。 “殿下――”青葛本想说什么,张张嘴却是没有继续,只是咬了咬牙,整了整自己的态度方再度开口,“青葛急躁,失了殿下的面子,甘受殿下怪罪。” “面子?”阁罗凤忽然抬头,透过头顶层层叠叠的枝叶看苗疆湛蓝的天,“在蒙舍存亡面前,面子有何用?” 青葛紧了紧拳头,虽极为不甘,却不得不承认现实,“殿下不是要取得苗疆的帮助吗?为何这么快就回蒙舍了?” “被拒绝了不是吗?”阁罗凤突然自嘲地笑了,“难道你没看出苗疆实际的决断之力还是在巫神大人手上吗?他已经是在明明白白地拒绝帮蒙舍了。” 那个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巫神大人,那浅淡的笑意背后,似乎藏着巨大而又可怕的力量,那一双凉凉淡淡的眼睛,似乎只要一眼,就能把人心中所有的想法看透。 若是能得到他的相助…… “可殿下之前不是说……”不是说纵是死也定要得到苗疆的帮助?然这样的话,青葛却说不出口,他虽觉得那个所谓的巫神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但他却无法理解殿下为何非选苗疆这一弱小的民族出手相助,可这是殿下的决定,他一向遵从殿下的意思,即便心有不解,也不会反对忤逆。 “我说过,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得到苗疆的帮助,即便是死,我也愿意。”阁罗凤平静地把青葛说不出口的话说完,却不见他面上有丝毫失落不甘的神色,反是一脸的坚定,“我在等,等一个人的决定。” 或者说,他在赌,若赢,蒙舍定能一统西南,若输,便只能靠他自己的力量,即便不能一统,至少也不再让百姓饱受战乱之苦。 “回蒙舍吧,出来一月,我担心二弟把王宫搞得一团乱。”阁罗凤倏地握紧手中缰绳,将手中马鞭扬了起来。 就在他手中马鞭“啪”的一声甩到马臀上,骏马撒蹄开跑时,一道带着嘲讽的笑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原来在大哥眼里,我是如此的不堪。” 阁罗凤眉心一拧,骤然勒马,骏马因着突然的紧勒而将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将阁罗凤摔下马背。 “殿下!”青葛惊呼,一时竟忘了去看这突然出现的人是何人,只驾马往阁罗凤的方向冲过去,可他的马才奔出一步,只见一把弯刀飞过,割过马匹后腿膝弯,马匹轰然跪地,青葛猝不及防地从马背上滚落到地。 看到青葛坠地,阁罗凤将眉心紧拧,握着手中缰绳勒着坐下马匹慢慢往回转身,紧紧盯着那不出声响而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人。 “二弟。”阁罗凤坐在马背上看着站在斑驳树影中的一袭白族打扮的男子,那个仅比他小一个时辰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深褐色的瞳眸中不知是何情感,“你跟踪我?” “不,不是跟踪,是关心大哥的去向而已。”白族男子将飞劈出的弯刀收回,浅笑,“大哥这么满怀希冀地来苗疆,现下看来,似乎是失望了呢?” 阁罗凤眼神骤然一凛。 ** 在阁罗凤离开后一个时辰,龙誉裹了个小包袱,牵了她的黑马也离开了王都。 就在龙誉驾马离开王都有一段距离之后,她的眉心慢慢慢慢地拧紧,就在她的眉心拧紧得不能再紧时,她骤然勒马,转身,瞪向身后的方向,怒道:“阿哥!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原来,自她出了王都城门后,烛渊也驾着一匹马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单单是他自己也就算了,可,“你还带着小傍枫是什么意思!?” 单单是他自己就算了,他身前还坐着小不点的小傍枫!且小傍枫还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这路就这么一条,我不走这条路我能走哪条路?阿妹凭何说我跟着你呢?”烛渊一副笑吟吟的模样,驾马来到与龙誉并排的地方,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口吻接着道,“阿妹,小傍枫可是曳苍的女儿,而且还没到我的大腿根高,你这醋缸子烂得不是地方啊。” 烛渊说完,走马超过了龙誉停下的地方。 龙誉一愣,而后才明白过来烛渊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更怒了,“王八蛋!你居然笑话我!?” 居然笑她吃小傍枫一个丁点大的娃子的醋! 龙誉怒喝完,赶马去追烛渊。 小傍枫抓着马背上的鬃毛,探出头往后看,而后兴奋地两腿踢着马身,雀跃道:“阿伯阿伯快快跑!誉阿娘拿着鞭子来打你了!” “哎呀呀,阿妹这是要殴打亲夫哪!”烛渊也一踢马肚,偏不让龙誉追上。 烛渊的马扬起的尘土飞了龙誉满脸灰,气得她牙痒痒,恨不得抓烛渊来揍一顿,于是将马鞭甩得更频繁,可前几年还笑话烛渊不会骑马的她,这会儿倒是如何也追不上他了,不管她将马鞭甩得如何猛,她与他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不远不近之间。 “烛渊你停下!不然我追上你我定揍你!”龙誉愈追愈觉得不服气,凭什么就连驾马他也超过她了!?明明她还可以笑他骑马没水平的!而且他还是单手驾马不甩马鞭! “哦哦哦,烛渊阿伯好棒棒!”风呼呼地刮过脸颊,吹得小傍枫短短的头发飞扬,也吹得她兴奋得无与伦比,只见她抓着马背鬃毛的两只小手学着烛渊抓缰绳的动作左晃右晃,不忘兴奋地喊叫,“誉阿娘追不上阿伯就要打人,羞羞!傍枫回家了要告诉阿娘和阿爹!” “……”龙誉气得咬牙,小傍枫,你什么时候倒戈的!?还倒戈得这么快!? 就在龙誉再一次用力甩马缰之时,烛渊突然放缓了速度,这突然之举令龙誉险些撞到他的马屁股上,于是只能骤然勒马,一脸的怒冲冲。 “阿妹骑马的技术退步了呢?”烛渊微微向后倾身,往后转头,睨着龙誉浅笑。 龙誉本是一肚子火气,可是在看到烛渊垂在身侧的左手时,火气立刻全消,只重重哼了一声,“我要到圣山一趟,阿哥这是要到小傍枫上哪儿去?” “烛渊阿伯要带傍枫回家!回家!”还不待烛渊开口,小傍枫便已先开心地叫唤道,“誉阿娘也是和烛渊阿伯一样,送傍枫回家的是不是?” 然,小傍枫兴奋地说完话后立刻抿住了嘴,一副犯了错模样地低下了头,龙誉很是不解,一时也顾不得先去问烛渊,而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亲切笑道:“怎么了小傍枫,怎么突然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 小傍枫抿着嘴用力摇了摇头,不敢说话,片刻之后,觉得烛渊和龙誉两人没有动静,才悄悄抬起了头,偷偷地看龙誉一眼,只见龙誉将脸凑近她紧紧盯着她,让她又立刻低下了头,然后捏着自己胖嘟嘟的小手委屈道:“阿爹不让傍枫在誉阿娘面前说回家,可是傍枫想回家,傍枫想阿娘了,也想阿爹了。” 就在小傍枫以为龙誉会不高兴时,一双温暖的手伸到了她咯吱窝下方,将她提了起来,只听龙誉温和笑道:“来,到誉阿娘这儿来坐,你阿伯的手驾马不方便,誉阿娘和你阿伯一起送你回家。” “誉阿娘不生傍枫的气吗?”小傍枫仰着小脸有些不安地看着龙誉。 “誉阿娘为什么要生小傍枫的气呢?”龙誉笑。 “因为阿爹说傍枫不能在誉阿娘面前说回家。”小傍枫扁了扁嘴。 “那是你阿爹吓唬你呢,回去让你阿娘教训教训你阿爹。”龙誉又一次揉了揉小傍枫的小脑袋,缓辔走马,这才微微转头看向行在她身侧的烛渊,“阿哥你要送小傍枫回圣山,昨夜为何不和我说?” “阿妹你可没问过我。”烛渊云淡风轻道。 昨日,离开大殿后,他们见面时,谁也没有提大殿上所说之事,就像那件事从没发生过一般。 龙誉知道烛渊不提是因为他不在意,那她不提呢,又是因为什么? 龙誉看着身前小傍枫把玩着马背鬃毛的小手,笑得怜爱,“没想到阿哥会答应带小傍枫回家,我以为阿哥不喜欢小娃娃。” “因为,我怕我以后不喜欢我自己的娃娃。”烛渊依旧是淡淡笑着,也微微朝龙誉的方向侧转头,看着她的眼眸,缓缓道,“那样的话,阿妹该伤心难过了。” 龙誉眼神黯了黯,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紧握。 原来,他还是不期待他们的娃娃。 “我说过的,阿妹给我时间,我不是圣人,做不到说放下就放下。”说这话的时候,烛渊扭回了头,不再看龙誉。 “我知道的,即便是这样,我也是欣喜的。” “我愿意等。” ------题外话------ 明天嗯……尽量……万更…… 194、为何不守护到底? 圣山的林木依旧是整个苗疆最葱茏的,三年未曾踏足,这遮天蔽日的林木愈发地叫人辨不明上山的路在何处了,圣山难走马,所以龙誉与烛渊将马拴在了山下,由烛渊抱着小傍枫走上了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在山脚时小傍枫紧张得直拉烛渊的裤腿,说要抓蛐蛐,不然阿爹会骂她的,龙誉则笑着逗她说就不给她抓蛐蛐,让曳苍凶死她好了,小傍枫立刻扁嘴哭了,眼泪大如豆子,烛渊果断地将小傍枫塞到了龙誉怀里,一脸的黑沉宣示着他的底线。 “小傍枫,你见过你阿爹见到你阿伯时候的模样吗?”龙誉瞪了烛渊一眼,抹掉她眼角的泪珠,笑问。 小傍枫用手背搓了搓眼睛,眨眨眼,摇头。 “那相信誉阿娘,你烛渊阿伯的脸要比那些蛐蛐尸体管用,保证你阿爹连瞪都不敢瞪你。”龙誉笑着捏了捏小傍枫的鼻子。 烛渊眉毛一抖,将他的脸拿来和死蛐蛐比较?能比么? “真的?”小傍枫吸吸鼻子,眨巴着大眼睛,有点不相信。 “小傍枫不相信誉阿娘?”龙誉挑挑眉。 小傍枫用力摇了摇头,再用力点点头,“信!” 啊哈哈,她最乐意见到的事就是曳苍吃瘪的模样,她可没忘记他一直把她当熊孩子。 就在龙誉逗弄小傍枫时,前方繁茂的顶头枝叶间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烛渊与龙誉一齐停下脚步,小傍枫一愣,而后冲那看不到人影的繁枝茂叶高兴叫道:“阿水叔阿水叔!傍枫傍枫!傍枫回来了!” 片刻的沉默,而后只听枝叶晃动的轻响,一个健劲的身影从树上跃下,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一脸憨实的笑,细细的眼睛因为笑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原来是傍枫小姑娘回来了,快快去告诉曳苍大人。” 也就在那健劲青年稳当当落到地上时,亦看清了那两名与傍枫小姑娘在一起的人,笑容一时僵在嘴边,震惊得睁圆了双眼,震惊得双唇猛抖,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龙誉将小傍枫放到了地上,小傍枫迈着小胖腿向名叫阿水的青年欢快地跑去,一边跑一边欢快地叫道:“阿水叔阿水叔,傍枫告诉你,这是傍枫的誉阿娘和烛渊阿伯,送傍枫回家找阿爹和阿娘的!” 然,青年没有向往常一样抱起小傍枫高高举过头顶,而是直直地单膝跪下了身!惊得小傍枫一时愣在他面前。 “中级弟子阿水,见过祭司大人!见过教主!”青年将头深深埋下,声音因震惊激动而颤抖,然也因他这虽颤抖却铿锵有力的拜见声使得树上的其余人等皆震惊不已,继而纷纷自树上跃下,在看到一头白发的烛渊时,齐齐跪倒在地,齐刷刷的声音全如阿水青年一般颤抖,“见过祭司大人!见过教主!” 他们跪在地上全将头深深垂下,不仅是因为尊敬,更是因为悔恨与羞愧! 三年前,是他们逼走守护了圣山二十年的祭司大人!是他们逼走了守护苗疆不毁的教主!只因那自创教以来不容许教主与大祭司有情有爱的教规!而当他们的大人真正离开圣山,他们才知道他们有多愚昧可笑! 这就是他们对待整个苗疆的恩人的方式,所以他们悔恨,他们羞愧!所以在每一年百姓蜂拥至王都外将福礼送给王上与巫神大人时,他们虽也想前去一表谢恩之心,可是他们再无颜面对他们的大人,所以他们再不曾踏足王都一步! 他们以为,这一辈子,他们都没法再见到他们最为尊拜的祭司大人与深受百姓爱戴的教主了,他们没有想到,他们还有能再见到两位大人,他们也没有想到,两位大人还会回来圣山,回来这个有他们存在的圣山。 在恩人面前,如何能不让他们羞愧得低下头!? 小傍枫何时见过这些亲切的阿叔这么严肃的模样,一时吓得又跑回了龙誉身边,抱住了她的大腿,龙誉摸摸她的脑袋示意她不要害怕。 “起吧。”烛渊面无表情地淡淡道,迈开脚步往上山的方向走去,“这里没有圣山的大祭司和教主,众位若是硬要行礼,只需向我们的王上行礼便可,我一介可有可无的人,担不起众位这大礼。” 众人羞愧得奖头埋得更深,烛渊目不斜视地自众人身边走过,径自上山。 “各位弟兄,我们只是来圣山访访友人,万不用行如此大礼,所以,都请起吧。”龙誉牵着小傍枫的手走到众人面前,停下脚步,向众人也弯腰回了一礼,看着众人均没有起身的迹象,不由和气浅笑,“你们这么跪着也不是办法不是?只是得让曳苍知道小傍枫回来了不是?” 最年轻的阿水立刻站起身,向龙誉深深一躬身之后便飞身往山上去了,“我去告诉曳苍大人!” “圣山的路我还是记得的,所以众位只需继续守着各自岗哨就好,无需为我引路。”龙誉看着欲为她引路的青年,心中忽的一阵感伤,微微摇了摇头,和气地说完话后便弯腰抱起了小傍枫,去追烛渊的脚步去了。 曾经,她和圣山的大伙像弟兄,而不是现在的像真正的君与臣;曾经,她在这条上下山的路上活蹦乱跳不知忧虑,而不像现在必须每一步都稳稳实实地走;曾经,她在这山下肆无忌惮地与他亲吻,如今她也已做不出这么大胆的举动;曾经,她走上这条路,坚信自己一定能当上教主,坚信一定能拥有一份足够强大的力量,可她不知那需要坚强地踩着身边人的尸骨才能坐上的位置才能拥有的力量,如今,她已拥有足以支配整个苗疆的力量,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恨则毁杀…… 曾经,她自认自己活得快活潇洒,实则是肤浅愚蠢,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如今,她事事谨慎,事事经过深思熟虑,只怕再重蹈覆辙。 她早已不是那个肆无忌惮天地不怕的龙誉小姑娘了,如今,也唯有在她的阿哥面前,她才敢偶尔做回从前的自己,也只有他,才会纵容她。 “阿哥。”龙誉追上烛渊的脚步,理了理自己的心情,笑着将小傍枫塞到了他怀里,“是你答应带小傍枫回家的,没了死蛐蛐,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小傍枫一脸委屈地任龙誉将她塞到烛渊怀里,烛渊不语,只是将小傍枫接住,接着往前走,眸光沉沉,令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当烛渊与龙誉就要走到圣教总坛的方圆时,一道激动的声音传进了他们耳里,“大人!?” 伴随着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惊讶的曳苍,在看到烛渊怀里抱着的小傍枫时更是惊讶,瞪大了双眼,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由定定地看着小傍枫,吓得小傍枫以为他要骂她,连忙往烛渊怀里缩。 “傍枫!下来!”曳苍一副严父的模样,对小傍枫厉声道,“谁让你回来的!?” 他没看花眼吧?大人到圣山来了?还还还抱着他的小傍枫!? 小傍枫被曳苍骂得猛地一缩脖子,蹭了蹭手脚听话地想要从烛渊怀中下来,烛渊便弯腰将她放到地上,然后凉飕飕地看曳苍一眼,再凉飕飕道:“我让她回来的。” 曳苍被烛渊的话噎住,明显地没有料到烛渊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在曳苍眼里,大人不嫌弃小傍枫就算天大的好事了,怎么可能还抱她还帮她说好话!这让他这个做阿爹的脸往哪搁,以后还怎么在娃子面前树立威严…… 曳苍只得妥协,瞪了小傍枫一眼,凶道:“只这一次,这一次是有大人保你!下次再不听话,你阿娘也不护你。” “傍枫知道了,阿爹。”小傍枫依旧委屈的扁嘴,不过誉阿娘说的没错,阿爹这次没有骂她,不过为了寻求她下句话说出来有个保护力量,小傍枫慢慢往龙誉那边挪去,待挪到龙誉腿边时,她才敢壮胆开口,“阿爹凶,傍枫想要阿娘。” 谁知曳苍一个眼刀子飞过来,“你阿娘刚生完你的小阿弟没多久,不准去闹你阿娘。” 小傍枫顿时蔫吧得不能再蔫吧,龙誉看着心疼,弯腰抱起了她,在她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亲切笑道:“别管你阿爹,誉阿娘这就带笑傍枫去找你阿娘,誉阿娘也好久没见过你阿娘了,正好。” 曳苍眼角直抖,正要阻止,谁知这次换烛渊给他飞一记眼刀子,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誉抱着那个小捣蛋鬼去吵闹他的林小蝉。 待龙誉抱着小傍枫走得远了,曳苍才泄气道:“大人,你们这是插手我管教娃子!” “那又如何?”烛渊云淡风轻。 “我可不想养一个骄纵的娃子。”曳苍继续泄气。 “那又如何?”烛渊继续云淡风轻。 曳苍看着他,良久,笑了,不知是无奈还是欣然,“大人,你变了。” “早就变了。”烛渊并未否认,倒是淡淡笑了,“曳苍,我今次来圣山,只为了找你确认一件事情而已。” “大人有何事只需让人来找我去王都便可,何必劳大人亲自来圣山。”曳苍本是笑着说着,忽然笑容僵住,“大人,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 若不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情,大人怎么会再踏足圣山!? 究竟是什么事值得大人回来? 曳苍的心突然变得不安。 烛渊将一直仰望苍穹的眼神收回,慢慢转头,面对曳苍,未言一语。 曳苍迎视烛渊的目光,张口还未将问题再次问出口,便已先惊住。 “大人你――”曳苍的下半句话好似卡在了喉咙里,如何也吐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走吧,去药王谷。”烛渊别回头,淡淡道了一句,不再看曳苍。 另一处,小傍枫趴在龙誉肩上高兴地把玩着她耳边的发丝,因着有人护着不被曳苍骂而笑得开心,“誉阿娘,为什么烛渊阿伯的头发是白的不是黑的呢?” 龙誉的脚步陡然一僵,似乎连灵魂在那一瞬间都被冻结住。 而小傍枫却没有发觉得出龙誉的一样,因为高兴而变得童言无忌,“阿爹跟傍枫说过很多次的,要是在誉阿娘家见到一个白头发的人,一定一定不能问他为什么头发是白的,阿爹说的是不是烛渊阿伯?傍枫很乖,傍枫没有问烛渊阿伯,傍枫只问誉阿娘。” 心疼得仿佛有人用刀子在猛刺一般,近乎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吗……? 他的白发,他的左手,都是她这辈子最痛最痛的伤。 ** 右长老小殿,一个小身影欢快地往里跑,一边跑一边高兴地大叫:“阿娘阿娘!傍枫回来了!” “慢着点,小心摔了。”一道带着宠溺的女子声音响起,然后有身影稳稳接住了小傍枫的身子,小傍枫将脑袋顶在女子怀里乱蹭,小手高兴地往后指,“是誉阿娘和阿伯送傍枫回来的!不是傍枫自己偷偷跑回来的!” 蹲下身抱住小傍枫的女子一怔,继而惊讶地抬头,声音有些不可置信的颤抖:“阿……誉?” 这个身上散发着沉稳干练气息的人,是阿誉? “三年不见了,蝉小妹,你居然又生了。”龙誉看着因再次生产完而显得微微发胖的林蝉蝉,含着盈盈笑意,“看来曳苍对你很好,你和三年前还是一般模样。” 这样就好,这样她便不会后悔帮曳苍把她从中原抢了来。 “阿誉你怎么来圣山了?王都不需要你在吗?”林蝉蝉依旧惊讶未消,这是那个不论伤心快乐都往脸上写的阿誉吗?还是最初与她相识时的那个阿誉吗? 不,她是阿誉,是完全脱去了稚气真正成熟了的阿誉,是能守护整个苗疆的王上。 这是大伯最在乎的人,她如今很好,有了爱的人,也有爱她的人,她该觉得高兴的不是吗,可是为何会觉得莫名感伤? “苗疆如今很平和,哪里需要我时时刻刻都在王都,出来一趟,左右臣会理事,无需我担心的。”龙誉已经习惯了如烛渊一般的浅笑,笑看着林蝉蝉,“倒是蝉小妹,我们三年不见,你不请我进屋坐坐?” 或许真的是年月如刀,把她们年少时的大胆与无知尽数打磨掉,如浪淘沙,洗涤过后剩下的便是平稳,一如她们如今这般,将少女最为青葱的岁月长发盘在头上,将曾经的无忧无虑收起,为人母,为人妻,为人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只因为,如今的她们,早已过了那个天真无邪胆大妄为的年纪,不再只是她们自己,她们有了生命中最在乎的人,更多的时候,她们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她们所在乎的人,如此她们就必须磨练自己变得沉稳变得坚强,不求能与她们所爱之人并肩而立,只求他不会因自己而受伤苦痛。 “瞧瞧我这脑子,是越来越不好使了。”林蝉蝉旋即笑了,弯弯的眉眼中依旧有岁月未曾洗净的天真,龙誉明白,那是曳苍毫无保留的温柔与爱才守住的东西,它会一直存在,他不会让它从林蝉蝉眼中消失的,只见林蝉蝉捏了捏小傍枫的脸,慈蔼道,“小傍枫,去把誉阿娘领进我们家。” 林蝉蝉说完,学着教徒见到教主时候的模样向龙誉装模作样地摆了一礼,笑道:“蒙曾经的教主,如今的王上看得起陋舍,真是让陋舍蓬荜生辉,王上,请。” 龙誉也被林蝉蝉的举动逗得嘴角上扬得更弯,“蝉小妹真还是和以前一样,都是当两个娃娃的阿娘的人了,居然还有这等乐子与心情。” “誉阿娘誉阿娘,傍枫带你去傍枫家,傍枫给你傍枫偷偷藏的小果子吃!”小傍枫兴奋伸出小手去拉龙誉的手,将她往小殿里拉。 林蝉蝉宠溺地笑着跟在龙誉身边一齐走了进去,小傍枫走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转头一脸期待地看向林蝉蝉,“阿娘阿娘,阿爹说阿娘给傍枫生小阿弟和小阿妹了!傍枫要看小阿弟和小阿妹!” “小傍枫你再嚷嚷,阿娘就不让你看小阿弟了。”林蝉蝉故意唬了兴奋吵嚷的小傍枫一句,小傍枫立刻蔫吧地安静下来,龙誉即刻柔柔她的小脑袋,安慰道,“小傍枫不要伤心,你阿娘吓你的。” 林蝉蝉不由叹了口气,“阿誉你就是这么宠着她,以后该不好管教了。” “反正我一年也没几个机会能见到小傍枫,偶尔惯惯她,不会坏的。”龙誉爱怜地抚着小傍枫的脑袋,却又像透过可爱的小傍枫看到了什么一般,笑得更温柔了一分。 林蝉蝉看着龙誉的神情,似乎能读懂她眼眸深处的情感,不禁觉得有些心酸,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男娃?”少顷,龙誉莫名吐出一句,林蝉蝉却不觉惊奇,笑着点了点头,“嗯,男娃,曳曳说,有儿有女是最好的。” 说到曳苍,林蝉蝉眸中不自觉地弥上柔情,龙誉牵起小傍枫的手,“让我看看这个新出生小阿弟是长得像爹还是像娘,有没有我们的小傍枫这么可爱逗人疼?” “小傍枫以后会带小阿弟一起去和誉阿娘玩的!”小傍枫先笑着拍胸脯打保证。 林蝉蝉眼神黯了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良久,才问道:“阿誉这次回圣山,是为了什么事?” 她还不蠢,她定不会真的以为阿誉只是单纯地送小傍枫回家而回到圣山,对阿誉而言,圣山不是个美好的梦,她还曾想,这一世,只怕阿誉是不会再走上圣山一步了,那么能让她再次来到圣山的理由,是什么? “来找独空,解我心中之惑。”龙誉没有隐瞒,她心中的这个难解的问题,除了阿哥,便只有独空能解,而她不能问阿哥,便只能亲来圣山走一趟。 “独空大祭司?”林蝉蝉将独空的名字低声喃喃了一遍,双手微微抖了抖。 “怎么了?”龙誉察觉到林蝉蝉的异样,停下脚步看向林蝉蝉。 林蝉蝉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带着龙誉和小傍枫去看她新生的小儿了。 小傍枫吵嚷嚷着要抱小阿弟,林蝉蝉拗不过她,只能把小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到小傍枫短短的手臂里,看着小傍枫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吓得她连忙将双手放在小傍枫手下待着,以防小傍枫那双小手臂把弱小的小娃娃给摔了。 龙誉兴致勃勃地盯着小傍枫怀里的小娃娃看,只见他一张尚还有些皱巴巴的小脸上,双眼眯着,或许是小傍枫抱着不舒服的缘故,小小家伙蹭了蹭身子,伸了伸脖子,接着竟将眯成一条缝儿的眼睛睁开了那么一点点,好像看了他可爱的小阿姐一眼,然后又闭上了眼,咂咂嘴,继续睡了。 小傍枫兴奋:“阿娘阿娘,小阿弟看我了看我了!” 龙誉也兴奋:“蝉小妹,你亏了,生两个娃都长得都像曳苍不像你!” 林蝉蝉:“……” 小傍枫继续兴奋:“誉阿娘誉阿娘,阿娘长得比阿爹好看,为什么傍枫和小阿弟长得像阿爹不像阿娘?” 龙誉想了想,笑:“原来小傍枫也觉得你阿爹长得比你阿娘丑哪?” 林蝉蝉:“……” “阿娘阿娘,傍枫也要让小蝎子看看傍枫的小阿弟!”小傍枫嘴上仍在兴奋,吃力地抱着小小家伙就要往外跑,这回吓得连龙誉也一起将双手放到她手下待着。 然,林蝉蝉听到小傍枫的话,愣住了。 龙誉也微微一愣,看到林蝉蝉的反应,心中蓦地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眉心微微蹙起,重复着小傍枫的话,“小蝎子?” 什么小蝎子?该不会―― 还不待林蝉蝉说话,小傍枫一时间竟是高兴得松开了一只手,林蝉蝉在怔愣中,龙誉连忙将小小家伙捧住,正要斥责小傍枫时,只见小傍枫往屋子外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兴道:“小蝎子小蝎子!你是不是知道傍枫回来了所以跑来和傍枫玩!?傍枫有小阿弟了!小蝎子要不要看看傍枫的小阿弟?” 龙誉怀中抱着小小家伙,看着眼前一幕,震惊得失神,心中不安急速蔓延。 怎么……会这样!? 林蝉蝉慢慢转过身,对着那被小傍枫捧在手心的红蝎子深深躬身,恭敬道:“林蝉蝉见过圣蝎大人。” “小圣蝎?”龙誉看着小傍枫手心里通体血红的蝎子,眉心紧拧。 小圣蝎红雪和小傍枫,竟是……如此?怎么,可能…… 红雪似乎没有料到会遇见龙誉,在小傍枫掌心里愣了愣,而后跃到了地上,朝龙誉迅速爬去,迅速爬上了她的肩头,摇钳晃尾,以示亲昵。 “阿誉,一直没有告诉你。”林蝉蝉忽而笑了,笑得温柔释然,“傍枫是圣蝎大人选中的第二十一任圣蝎使。” ** 龙誉一路走往蚩尤神殿的脚步有些滞缓,所不能释怀的是刚才所知道的事实。 小傍枫是小圣蝎选中的第二十一任圣蝎使,小傍枫居然是…… 小傍枫还那么小那小,她还不到三岁,未来的命运便已被定下了吗?一定要走上与她一样的路,一定要与身边亲近之人展开殊死搏杀吗? 而且,生死不知,生,即是教主,死,便是枯骨一具。 蝉小妹说,她也不舍,但她如今生在苗疆活在苗疆,她最爱的人是苗人,她最爱的人最爱这片土地,他们必须为守护这片土地而活,他们的儿女,亦是如此,小傍枫能被圣蝎选中,她是该开心的,而不是该伤心不舍,她和曳苍会与小傍枫一起守护圣山,守护苗疆,一直一直。 曾经,她也如所有人一样,觉得能成为圣使是至上的荣耀,可当她亲手斩杀了三位圣使时,她才知道,这份荣耀,是拿命来换的,是要顶着一辈子的伤心来承受的,人们看到的只是表象的勇敢与实力,却永不会看到实力背后的害怕与颤抖。 可,这是圣山数百年来的法则,纵是她不忍日后承受像她一般的悲伤或者成为垒砌圣山光环的万千枯骨中的一具,莫说她现在已不是圣山之人无法改变什么,就算她如今仍生圣山教主,她也不可能改变小傍枫的命运。 世界本就残酷,从不会因谁人意志而改变,生在这世界,或臣服在命运的脚下,或拼死反抗命运,她连她最爱的人都救不了,她还拿什么去救别人。 换从从前,她从不会过多的思考命运如何,也不会过多的思考是是非非,如今,她竟学会了多愁善感,她承认,她变了,变了很多很多,为了苗疆,更为了她爱的人。 思着想着,龙誉来到了久违的蚩尤神殿前,三年前曾一度废弃的蚩尤神殿如今又是干净且沉静,一如从前那样静静地坐卧在总坛的最深处。 龙誉看着面前古老的神殿,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或欢喜或悲伤,或幸福或痛心,一幅幅一幕幕,无不牵动着她的心。 最终,微微闭起了眼,缓和心中的情绪,再睁眼时,从容地踏上了高高的石阶。 独空似早就知道龙誉会出现一般,跪坐在前殿中央的蒲团上,看到龙誉时弯腰深深躬身,恭敬道:“独空见过王上。” 依旧是那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独空,只是眼角染了细纹,两鬓也已微微染霜,再抬头时,独空手指着隔着一张长案的蒲团对龙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王上,请坐。” 龙誉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独空面前,出于对巫师的尊敬,龙誉左手放在心口处,先是对他微微躬身以示敬意,随后才跪坐在蒲团上。 “王上重新回到圣山来找独空,可是为了找独空卜卦?”独空面色沉淡,仿佛坐在他面前的不是苗疆的王上,也不是曾经与他相识的人,淡漠得好似没有过多的情感一般。 “是。”龙誉并未拐弯抹角。 “那么王上请吧。”独空说着,将一根青绿的蓍草双手呈递给龙誉。 龙誉亦是双手接过,神色庄肃地将手中蓍草节节掐断,被掐断的蓍草掉落在长案上,龙誉便将双手放在双膝上,耐心地等待着独空的答案。 “王上想问的是什么事情?”独空看着长案上的蓍草,片刻之后才抬眸看向龙誉。 “南诏,是否值得苗疆相助。”龙誉迎视独空的眼眸,将自己来到圣山的目的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 即便他已表态南诏不值得他们去相助,可她却想试一试,倘若阁罗凤的承诺真的算数,她也想借南诏之手将唐军从苗疆尽数赶出!届时大唐的矛头指向的便是南诏而非苗疆,她又何乐而不为。 而驱使她再一次踏足圣山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怎么看怎么玄虚的承诺,而是因为她在阁罗凤身上,看到的那一股的确可凌傲六诏的霸气与大爱。 因为,她能从他的眼神以及态度中感觉得到,他甘受羞辱来到苗疆,受他人蔑视与嘲笑,是因为破碎的家国与苦难的百姓,或许正因为她如今坐在这苗王之位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故而她能感受得到他身上与那些只为权利而匍匐的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全然不一样。 她想信自己一回,也真心想为苗疆寻求一个的确能相互帮持的盟友,不求永世,但求他们都还存在的年月间,能免百姓于苦难,能免百姓于欺压凌辱。 她觉得,那个名叫阁罗凤的南诏大王子,或许值得她相信。 “王上的问题,请恕独空无法回答。”独空淡然道,“王上当知道巫师虽拥有遇见未来之力,却不可泄露天机,更不可逆转命运,否则万劫不复。” “王上是最明白不过的,不是吗?” 龙誉放在膝上的双手蓦地收紧,是的,她是最明白不过的,至今仍深深悔恨着。 “那么,恕我叨扰大祭司了。”龙誉再一次向独空深深躬身,站起了身。 “虽不可向王上多说些什么,但独空可向王上点一句。”独空将散落在长案上的蓍草慢慢拨拢到一起,未抬头,“跟着心走就好,顾忌太多只会绊住自己。” “多谢大祭司提点。”龙誉亦是淡淡一笑,转身,然她只是转身并未急着离去,而后缓缓道,“你是恨我们的吧。” 其实,这三年来,她觉得最对不起的人,一是他的阿哥,二便是独空,毕竟他本已经远远离开了,是他们将他逼到了只能存在于圣山的境地,他恨他们,是应该的。 “我已不恨任何人,这是我欠苗疆的,我必须偿还给苗疆,如今也没什么不好。”独空说得平静,没有了笑意的脸显得愈加平凡不奇,“我如今只恨我自己,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 龙誉一愣,心中百般滋味,不知如何言说。 “阿曼走了,我也放她离开了。”独空说着,往后退了两步,继而将龙誉深深弯下腰,将额头磕到了冰凉的地上,沉声道,“独空在此请求王上,若有朝一日见到阿曼,请不要杀她。” 龙誉回转过身,看着向她匍匐磕头的独空,心中莫名而起的难过难以名状,只听她亦沉声道:“你既爱她,为何又要放她离开?” 既然爱她,为何不守护到底? “因为她恨我,在我身边她只有痛苦,只会一天比一天更加疯狂。”独空的声音忽然变得苦涩,“所以,我选择放她离开。” 他答应过她,不管她是生是死,他都不会去寻她,既然他的存在让她苦痛,那他便从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或许如此能让她慢慢好起来也不一定。 “她既已离开,又为何要求我?”那个已经半疯狂半痴癫的公主,没了独空的照顾,还能活多少时日? “阿曼或许变成了曾经的我,满心只有仇恨,她虽已半疯,却绝不会让自己死。”独空的心拧得疼,苦涩得很,“她恨巫神大人,或许她会想尽各种办法……报仇。” “所以我请求王上,若真有那么一天,求您放过她。”即便被人所不齿,独空依旧保持着躬身磕头的姿势,“因为这天底下,只有王上才能劝住巫神大人。” 她恨他,那他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守护她。 “她心中没有你,你这么为她,值得吗?”面对这样的独空,龙誉心中更多的是叹息。 这天底下,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如独空这般,能如此摒弃男人的尊严与自由,如此默默地守护一个心里没有他的女人? “早已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与不愿,想与不想而已。”独空苦涩一笑。 “好,我答应你。” “多谢……王上。” 独空再抬头时,殿内早已没了龙誉的身影,只有长案上犹自散乱的蓍草。 ** 药王谷。 烛渊坐在廊檐之下,背靠着靠椅,右手拿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陶碗,碗中是淡红色的茶汁,烛渊正浅抿着碗中茶汁,一脸的享受惬意与他身旁一脸凝重的曳苍相比,极为反差。 “许久未在药王谷喝茶,这熟悉的味道倒挺令人怀念。”烛渊仿佛没有看到曳苍脸上的凝重一般,兀自浅笑。 曳苍拧眉,沉默不语。 只听烛渊又无忧浅笑,“曳苍,有什么就直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在我面前择言了?” “大人,我不是择言,我只是笑不起来而已。”曳苍说着,双拳紧握,眼神极为愤恨不甘以及痛苦,“我无能!” “曳苍啊曳苍,何必这么评价自己,你定知道这并不是你有能无能就能改变的事实,这是迟早的事情,你知道,我也知道。”烛渊慢慢喝着甜茶,最后将茶碗捧在手中,手背搁在腿上,淡淡道,“说吧,还能撑多少时日,如今我也只是想知道这个答案而已。” 曳苍双拳紧握得手背青筋暴突,仿佛口中的话一旦说出便会令他蒙受奇耻大辱一般,牙关紧咬,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曳苍,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可说的,说吧,无妨。” “最多四年。”仿佛用尽所有的勇气,曳苍才艰难地吐出这么简单的四个字。 “命呢?”烛渊又问。 然,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曳苍彻底的沉默。 “呵呵,够了够了。”烛渊一副毫不在意的口吻,轻轻笑了,“足够我看到我的阿妹完成她想要做的事情了。” 在龙誉离开右长老小殿后,林蝉蝉哄了闹腾了半宿的小傍枫睡下,而后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裳,以她那连曳苍都难追的轻功,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迅速离开了小殿,择鲜少有人经过的林子飞身下了山。 ** 幽幽山林,一座长满荒草的坟冢静静立着。 龙誉将拿在手中的酒坛放到一旁,弯腰将坟冢上的荒草全部拔净后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沁出,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后,便毫无形象地在坟前空地盘腿坐了下来,而后拿过酒坛,拔开封盖,先径自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一边喝一边往坟冢上洒上几口,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龙誉才将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坛子放下,然后将随身携带的短匕扎到坟冢正前方半尺的地方,熟练地挖刨着泥土。 不过一会儿,只见被龙誉挖开的泥地下露出一个坛盖,龙誉将坛盖打开,将手伸进了坛盖中,而后从坛中取出了一支小半个巴掌大的白瓷瓶,看着瓶身上那蜿蜒的青花图案,龙誉失神了片刻,然后站起身,对着空寂寂的林子大喊了一声:“小哥哥――” “飒飒――”然,回答她的只有风吹树摇的飒飒声响。 龙誉看着幽深的林子,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将白瓷瓶如宝贝一般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后,才蹲下身将坛盖盖上,接着再用泥土掩上坛口,在她起身要离开时,她再一次看了面前的坟冢一眼,低声道:“你说,我阿娘是真的恨你吗?” 不去期待答案,龙誉转身走了。 待龙誉走远,坟冢后的远处树丛才猛地晃了晃,伴随着响起女子如释重负的叹气声。 “这个阿誉,今天居然在这坐这么久,险些就害我没忍住气。”竟是林蝉蝉的声音! 而她的身边,站着一名身穿苗衣的俊逸男子,然男子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叹气声一般,只失神地看着龙誉离开的方向,眼神温柔迷离。 “真的不去见见她吗?”林蝉蝉看向失神的男子,轻叹了口气。 良久,男子才微微摇了摇头,“不了,相见,不如不见。” “可是你想见她。”林蝉蝉顿了顿,才继续道,“而且她在叫你,白公子。” ------题外话------ 码字龟速的大叔码得好想吐 195、我看起来有这么娇弱? 可是你想见她,这是林蝉蝉的话,终还是让白雎只是摇了摇头。 “想又如何,四年前一面,就已是我和她这一生最后一次相见。”远处已没了龙誉的身影,白雎却未收回目光。 四年前,苗疆北面防城之下,丛林之中,他替她救她心爱之人一命,当做他把烛渊救回他的这一条命还给了他时,那一次,就注定那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以后,就如她所说的,相见,不如不见。 “她叫的,不过是她心中的那个小哥哥,而我,早已不是那个小哥哥。”白雎浅浅一笑,“只是没想到还是有那么最后的一点缘分,竟让我遇到了她。” “白公子,都过去了那么些年了,你还放不下吗?”林蝉蝉轻叹了一口气。 “林大小姐不过和五毒右长老相识短短一个多月,不也放不下吗?”白雎浅笑反问,眸中有不易被人察觉的哀伤,“我与阿誉,相识了将近十六年,怎能这么轻易就放得下。” 或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得下。 林蝉蝉被说到自身,一时被噎得不知说什么好,正待她想要开口想说话时,白雎却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白瓷瓶递给了她,林蝉蝉便忘了自己要说的话,接过了白雎递来的白瓷瓶。 只见那白瓷瓶竟是同方才龙誉拿在手上似宝贝般的白瓷瓶一模一样,就连瓶身上的青花纹样都完全一样,林蝉蝉疑惑,“阿誉不是刚把今年的药拿走?白公子这是……?” 而且,今次这瓶药上手较之前的药都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明年的药,届时劳林大小姐继续替我埋到那坛子里。”白雎忽然抬头望向顶头枝叶参差后的湛蓝苍穹,声和如风,“因为过了今次,我不知我何年何月才会再来到苗疆,或许,我再也不会来到苗疆。” “这也是最后的一次药了,过了这最后一次,药石便再无用,只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过了这一次,他便真的与她再不相见。 只是这一次,让他意外地见到了她,他也满足了。 “最后的药?那阿誉她……”会不会伤心得撑不下去?她不敢想象,罢,这也不是她能改变的事,走一步算一步,“是不是中原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公子可否告知?” “我以为,林大小姐心中早已没了中原。”白雎温和的声音听不出是叹息还是讽刺。 林蝉蝉垂眸微微一笑,“我身体里流着的,始终是中原人的血。”又怎会不牵挂中原之事。 “是吗?”白雎温和一笑,“那些没了杀戮便活不下去的人,又狂嚣着要攻打圣山了,只怕这一次的阻拦,再没那么简单。” 这是阿誉最爱的苗疆,也是保留了他所有美好记忆的苗疆,怎能允许谁人毁掉,纵是他死,他也要为她守住她所爱的东西。 “白公子,你这般为阿誉,她却什么也不知。”林蝉蝉忽然为白雎觉得感伤,虽然她与他根本无甚交情可言,就连此刻站在此处说话也是因为龙誉,不知为何,她就是为他的这一份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感情而觉得心酸。(.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只要她幸福安好,又何须要知道这些。”白雎笑得温柔浅淡,他的人生,早已为她活为她死,只要她好好的,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曾经他想将她抢到身边,可如今他放弃了,他不再强求不属于他的感情,她恨他怨他也好,不想再与他相见也好,他都释然了,只要她的心里永远有一个小哥哥,他便满足了。 “我懂了,就算白公子不说,我也不忍见阿誉伤心。”林蝉蝉将白瓷瓶在袖中收好。 有时命运真是弄人的可笑,曾经,他们是险些就会成为夫妻的两个人,却偏偏各自心中有所爱,再见面时,明明不曾相识,却总有种阔别已久的故人之感。 林蝉蝉想,或许这种故人之感可以理解为“思乡”。 “那白某便先谢过林大小姐了。”白雎向林蝉蝉微微垂首,欲转身,“如此,白某便先走了。” 白雎走出几步之后,林蝉蝉忽然叫住了他,白雎停下,回头。 林蝉蝉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紧握着双手缓慢道:“我二叔,可还好?” “成王败寇,林大小姐聪慧,我不说,你也自当他如今如何。”说到林麟,白雎的态度瞬间冷了下来,道了一声“告辞”,快速消失在了林蝉蝉视线里。 二叔……也已不在这世上了吗? 林蝉蝉看着静静立在林中的坟冢,慢慢走了过去,蹲在了无碑的坟冢前,不掩哀伤道:“大伯,我们林家,如今就剩我自己了吗?” 二叔纵然把她当做工具来利用,可他始终也还是她的二叔,她从没想过那么要强的二叔竟然会先她一步离开这个世上,而且是被他自己对权利的欲望杀死的。 曳苍找到林蝉蝉时她依然蹲在林龙坟冢前,曳苍只是轻轻唤了她一声,她便扑到了曳苍怀里,将她哀愁的心绪完全释放,曳苍虽不知她为何突然跑到林龙的坟前来,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只管先把她哄好了。 他们再回到圣山时,龙誉与烛渊已经离开,而一向离开小木楼的朵西,就站在通往山下的道口处,望着那上下山之道怔怔出神。 ** 烛渊与龙誉离开圣山的第二日,路上遇着了大雨,只是大雨将他二人浇得湿透得不能再透时,他们才勉强找到一块稍稍往外凸起的岩石躲雨。 夏初的雨这般突如其来地浇到身上,还是有些透骨的凉,雨打树枝摇,细碎的雨随着风扑打到脸上,带着丝丝冷意,让龙誉不禁打了个抖,正揉搓着鼻子时歪侧着头看向身边的烛渊,见他望着密密的雨帘出神,不由唤了他一声,“阿哥?” “嗯?”烛渊微微侧头,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却是没有落到龙誉身上。 “阿哥冷不冷?”龙誉挪到烛渊面前,张臂搂住了他,他本就冰凉的身体如今被雨水打湿更凉了几分,令龙誉的身子贴上去时双手蓦地在他背上搂紧,将自己的温度度给他,她的阿哥怕凉怕冷,一点点的凉意都受不得,她怕他凉着,一并将脸贴到了他湿漉漉冰凉凉的胸膛上,心疼道,“我帮阿哥暖暖。” 如此大雨,连包袱里带的衣裳都已被淋湿透了,没有可替换的衣裳,便只能这样让他暖和一些。 “阿妹,我看起来有这么娇弱?”烛渊收回了飘远的目光,看着紧搂着自己的龙誉,浅笑。 “阿哥怕凉,我怕阿哥凉着。”她仍清楚得记得五年前的那个冬日,他为救她生生受了一夜的冻却对她只字不提,如今想来,那次沉睡的他,已然令她心疼害怕。 她舍不得他受一点点的伤害,哪怕一点点的难受,她也会觉得心疼得厉害。 “原来我这一把老骨头在阿妹眼里不仅娇弱,还不中用。”烛渊挑眉笑,“阿妹是不是怕我染风寒发高热?” “是。”龙誉并不否认,不是她认为她的阿哥娇弱,只是心疼而已。 她知道,他怕冷是因为少时那不见天日的洞中湿寒,只要他受一点点凉,总会让她想起他曾经受过的苦,令她心疼不已。 他睡觉时总习惯蜷起身子,似怕冷,又似自我保护着,所以她也习惯搂着他入眠,用自己的身子温暖他,为他驱寒,也用她的存在告诉他,他不再是自己一人,她也会保护他。 明明强大可怕得令天下人都为之色变的他,却让她想要小心地疼呵着,他不是无所不能,他会痛会笑,他也需要有人来疼他爱他。 “我不想见到阿哥有一点点的难过不舒服。”龙誉说着,抬起了头,用自己不甚干燥的手慢慢抹掉仍挂在烛渊脸上的雨珠,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毛,鼻梁,嘴唇,最后双手捧着他的脸,柔笑,“我说过的,我要阿哥一直都好好的。” “滴答”几不可闻的声音,一滴水珠子自烛渊额上发梢滴落,溅到龙誉手背上,龙誉再一次紧紧搂住了他,心中有难言的害怕。 这一次,他们都没有向对方说到圣山来的目的,就像做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一般,她不问,他也不说。 跟着心走,她可以吗?她敢吗? 然,回到王都之后,事实证明,烛渊的身子,确实有那么点……娇弱。 “啊嘁――”烛渊坐在巫神殿顶上,望着苗疆层峦起伏的山林,打了一记不大不小的喷嚏。 任风拂面,烛渊一向凉淡的眼眸,有些黯淡,他这副身子,竟是弱到这种地步了么?不过只是一场初夏的雨而已。 垂眸,那个总会为了他而牵动心弦紧张得不了的阿妹正捧着一碗腾着热气的姜糖水急忙忙地跑进神殿里,烛渊眼角不自觉地染上笑意,那是,他的阿妹…… 不过片刻,只见那匆匆跑进殿内的身影又急急跑了出来,站在殿前的空地向烛渊所在的殿顶方向望来,面上眼里是满满的不满和紧张,连声音都是愤愤且紧张的,“阿哥,你下来!” 烛渊单手托着腮,俯视着站在殿前一脸紧张的龙誉,但笑不语。 龙誉见他无动于衷,不由怒了,“阿哥你现在不能吹风!你赶紧下来!” 烛渊依旧未动,倒是笑得柔和了一分,龙誉眼见说的无用,只能走近神殿,踮踮脚尖,踩着殿前石柱跃上了殿顶,而她手中陶碗里的姜糖水,竟是平稳稳的一滴也未洒出。 “啧啧,阿妹的功夫又见长了。”烛渊终于浅笑出声,却惹来龙誉凶狠的瞪眼,踩着倾斜的殿顶一步一稳地慢慢朝他走去,烛渊笑意更甚,“阿妹不要用这么凶煞的眼神瞧我,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妹这是要谋杀亲夫呢。” 龙誉气得咬牙,却在心中自己为自己顺气,来到烛渊面前时,将手中陶碗往他面前一递,凶巴巴道:“喝了。” 烛渊看着碗中乌褐褐的姜汁,微蹙起眉嫌弃道:“不喝。” “甜的。”龙誉忍着气解释。 烛渊似在迟疑,少顷,才接过龙誉递来的陶碗,先嗅了嗅味道,才轻轻抿了一口,继而才松开微蹙的眉心,龙誉看到如此的烛渊,心中愤愤全消,柔和地笑了,“我到现在还不能理解阿哥竟然怕苦。” 这个对任何事情都无所畏惧的阿哥,独独怕苦,这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在她第一次知道时,简直就是不可置信。 不过她却喜欢这样的他,因为这样的他才让人觉得真实,他不是什么神明,而是个真真实实存在也会有欢喜不欢喜的人。 “阿妹又说错了,这叫‘不喜欢’,不是‘怕’,阿妹年纪不大,为何我说过的话总是记不住呢?”烛渊似乎很不喜欢“怕”这个字眼,抬眸淡淡看了龙誉一眼,才又继续低头喝姜糖水,“也没谁规定我不能不喜欢苦的东西。” “是是是,我的好阿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会怕苦呢。”龙誉笑眯眯,“我说得对不对,阿哥?” “我又不是阿妹,我还是知道天高地厚的。”烛渊又瞟了龙誉一眼,瞟得龙誉觉得他的眼神怎么看都怎么觉得带着嘲笑。 龙誉那在烛渊面前从来不知收敛的坏脾气又要蹦上来,忽然一阵风拂过,撩起烛渊鬓边的一缕长发,从碗面上划过,险些撩到碗里,龙誉立刻伸出手替他将那缕发丝别到了耳后,继而心疼道:“阿哥,这儿风大,你身上还染着风寒,回殿里去好不好?” 其实在她眼里,那不过真的只是一场不算厉害的夏雨而已,她以为她可以不用担心的,可她还是错了,她的阿哥,还是因那一场夏雨染了风寒。 他的身体,真的在变,即便她将他护得再好,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思及此,龙誉温柔的眸光沉了沉,连手都不自觉地拢起。 烛渊将热腾腾的姜汁喝完,双颊极难得地浮出淡淡的绯色,给他本就俊逸的脸膛添了几分迷人,还有那薄薄的嘴唇也显得红润异常,让龙誉看得有些失神,不由抬起手去轻抚他的脸颊。 温暖的温度,与平日里的他完全不一样,令她忍不住想要窃一口香。 于是,龙誉慢慢靠近烛渊的脸,先是在他脸上啄了一口,继而又在他薄薄的唇上啄了一口,外加舔了一下,令烛渊的眼神不禁变得有些迷离。 “阿妹在我没多少气力的时候点火,是不是有些趁人之危?”烛渊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龙誉没有回答他,只是搂住了他的身子,将他搂着站起来,期盼似的看着他,再一次问道,“阿哥,回殿里去好不好?” “也好,我可不想在这房顶灭火。”烛渊噙着笑,有些昏沉沉的脑子因龙誉这么突然地搂着他站起来而动荡得生疼,身子有些虚得无力,惯性地将身体的重量微微往龙誉身上压,“只是我现在觉得困了,想睡一觉。” “那阿哥就好好睡一觉。”龙誉紧搂着烛渊稳住脚下重心,柔声道,“我陪着阿哥。” 身体无力得不听使唤仅是一瞬间之事,烛渊亦站稳了脚,将手中空了的陶碗放到龙誉手里,便跃下了殿顶,不紧不慢地往殿内走去。 龙誉捏了捏手中的空碗,也稳当当地落了地,走进了殿内。 当龙誉故意磨蹭蹭地走到后殿时,烛渊已经睡下了,帐帘未拉,能从突起的薄被清楚地看出此刻的他是蜷身而睡,因为面向里侧,月白的长发垂在枕上,坠挂在床边。 龙誉动作轻巧小心地靠近床边,轻轻地在床沿坐下了身,而后轻唤了一声“阿哥?” 没有应答,只有平稳清浅的呼吸声,龙誉定定盯着烛渊的侧脸瞧,甚至倾身凑到他的脸旁,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烛渊没有动静,呼叫依旧平稳,似乎睡得深熟,龙誉确定他不会醒过来之后,将他的身子慢慢倾了过来,让他平躺在床上,接着把他曲起的双腿放平,才又继续在床沿坐下身。 “阿哥。”龙誉柔情爱怜地看着沉睡中的烛渊,轻声呢喃着,一边抬手替他理顺散乱在额前面上的发丝,指腹轻轻摩挲过她不知抚摸过多少遍的眉眼唇鼻,然不管她看了多少遍抚了多少遍,她都觉不够,她要将他的所有都深深印刻在心中,一生一辈子。 “阿哥,若是我们早几年相遇,会是什么样了?”龙誉指腹落在烛渊的睫毛上,轻轻拨着他长而弯翘的睫毛,声音低柔,好似缭绕在这殿中的熏香,轻柔宜人,“或者我早十几年生,又会是什么样呢?” “我知道阿哥若是醒着的话,一定会笑我痴人说梦,呵呵,我也知道这个世上没有如果,也只能是我想想而已。”龙誉的指腹轻轻游移过烛渊的鼻梁鼻尖,来到他唇上,轻轻地摩挲着他薄薄的唇瓣,“阿哥,其实我不敢想象没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可事实和你却总在提醒我,梦不要做得太深,这样梦醒时就不会伤得太深。” “阿哥,我想用三年的时间去做一件事,三年之后,不论这件事成功与否,我都无遗憾。”龙誉忽然俯身,贴上了烛渊的唇,无限流连,“阿哥,好不好?” 良久,龙誉从袖间取出一只白瓷瓶,俨然是那日她在林龙坟冢前挖出的青花瓷瓶,拔开瓶塞,将一枚药丸倾倒在手心里。 竟是血色一般的药丸! “阿哥,这个药不苦的,我像往常一样喂你。”说罢,龙誉将血色药丸放到自己嘴里,继而倾身,覆上了烛渊的唇。 196、阿妹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烛渊醒来时已是次日晨曦微启时,是龙誉蹲在他床前捏着他的一缕头发,用发梢扫弄他的鼻底把他叫醒的,睁眼之时还觉困倦未消,龙誉已笑嘻嘻地拉着他坐起了身。 “阿哥不要睡了,快起来洗洗身子吃早饭了。”龙誉一边拉着烛渊起身,一边道,“我已经烧好热水了,早饭也弄好了,阿哥快点。” 不等烛渊完全清醒,龙誉已帮他穿上了鞋,推着他到了装满热水的大木桶旁,然后刷的一声拉上了曳地的帘帐,将烛渊与她分隔在帘帐两侧,在烛渊看不到的地方,龙誉嘴角的笑容才有些散,然后慢慢离开了帘帐边,“阿哥快些洗,不然早饭会凉掉的。” 昨日他睡得那般沉,应当也像以往一样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帘帐后有悉悉索索的脱衣声,继而是水声,龙誉替烛渊整理了床铺后便坐在床沿上若有所思,竟是连烛渊唤她也未有听到。 “阿妹。”帘帐后烛渊的声音因着刚睡醒有些黯哑,龙誉这才回过神,轻应了一声,“阿哥,我在,洗好了?干净的衣裳就搭在旁边的凳子上,阿哥没看到?” “不是。”烛渊似有些困倦道,“头有些昏沉,想让阿妹帮我揉揉。” “阿哥不舒服吗?”一听烛渊的声音有些异样,龙誉即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到帘帐前,又是刷地一把将作为遮挡用的帘帐完全掀开,只见烛渊背靠着木桶,头枕着桶沿微微往后仰,热水过肩,只有白皙的脖子露出在水面上,月白的长发一半浮在水面上,一半松松搭在桶沿上,垂在木桶边,完美的侧脸,脖子因往后仰而绽放的优美曲线,连女子也及不上的肌肤,此情此景,龙誉脑中只能跳出一词——香艳。 虽不是第一次看烛渊洗澡,可如此画面还是让龙誉的心蓦地跳快了几分,然后在心底狠狠将自己鄙夷了一番,呸呸呸,什么香艳,那是形容女人的,她的阿哥可是真真正正的男人,不过不得不承认,她的阿哥,真的……很漂亮。 烛渊双眼微阖,明明没有看龙誉一眼,却已猜透她心中的想法,不由勾唇一笑,“如何?阿妹,你的阿哥还算迷人么?” “再迷人也没人看得到,除了我以外。”龙誉没有深深讥讽烛渊,只是白了他一眼一个大跨步走到了他身后,将双手五指轻按在他的颞颥上,轻声问道,“是这儿不舒服吗?” “嗯,许是这一觉睡得太久,头还是有些晕沉。”烛渊淡淡吐气,感受着龙誉指尖的温柔,一副极是享受的模样,让龙誉都怀疑他根本就没有不舒服,纯属想让她伺候他而已。 温热的湿气慢慢往上蒸腾,少顷,只听烛渊浅浅淡淡的声音又响起,“阿妹,对于南诏,你的了解有多少?” 龙誉轻轻揉搓着烛渊颞颥的动作有突然间的停顿,随后继续,龙誉将心中的诧异掩藏,浅笑反问:“阿哥怎么突然有兴致问这个?” “没什么,不过是忽然想到那个还算正气的南诏大王子,一时兴起。”像是没有察觉到龙誉微笑的异样一般,烛渊依旧眼也未睁地轻淡道。 龙誉手上的动作在慢慢变得更轻,变缓,良久,才听她缓缓道:“南诏又叫蒙舍诏,因为地处西南六诏中的最南,故也称南诏,在西南六诏本是因大唐而起,却时常受吐蕃压迫,致使除南诏以外的其余五诏常弃唐而归附于吐蕃,朝秦暮楚于唐、蕃之间,南诏因处最南,与吐蕃鲜少接触,因而独南诏一直归附于大唐不曾倾倒,并年年向大唐进贡,因大唐与吐蕃的对峙,南诏与其余五诏时常相互征伐,百姓疾苦。” 龙誉不疾不徐地说着自己对南诏的了解,烛渊静静听着,龙誉见他没有要张口的迹象,便又接着道:“南诏王都位于巍山,如今的诏王为南诏第四代王皮逻阁,如今膝下有三子,长子阁罗凤、次子诚节、三子崇。(.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阿哥,对于南诏,我目前就了解这么多。”说到最后,龙誉咬了咬牙,一股深深的羞愧感从头蔓延至脚底,若非他问,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南诏竟是知之甚少! 这样的她,还谈什么用三年时间去完成她想做的事!? 龙誉心中如此想着,手上力道不禁然间加重了几分,揉得烛渊的脑子生疼,不由睁开眼蹙起了眉,“阿妹,你这么用力,是想要把我的脑袋揉破么?” 龙誉立刻惊得拿开手,心疼道:“我弄疼阿哥了吗?” “阿妹你说呢?”烛渊将水哗哗往身上泼了几把,便突然在木桶中站起了身,龙誉立刻眼疾手快地扯起准备好的大棉巾披到了他身上,烛渊踏出木桶,龙誉便就着棉巾替他擦干脸上和身上的水,不忘轻柔地帮他擦干湿了水的长发,最后再帮他穿好衣裳,替他将头发梳顺。 做这件事,她早已没了初时那难得的羞涩,因为这早已成了她的习惯,不仅仅是因为她说过要好好疼他,更是因为她说过,这辈子她来当他的左手。 做完这一切,龙誉将烛渊推到了殿外廊下,让他坐在她为他准备好的藤椅上,接着将放在一旁小竹几上的大陶碗连着盘子捧起,平稳放到了他的腿上,先将木勺塞到他手里,才打开陶碗上的盖子,旋即一阵清甜的香味扑鼻。 只见陶碗里盛着的是稠稀适宜的粥,面上撒着细碎的青葱,木勺一搅,便有被切成丝的肉自碗底探出了头,原来是肉丝粥,烛渊眉眼含笑,舀了一勺放在嘴里。 龙誉在旁两眼放光地盯着他,一直问:“阿哥,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她似乎已经有半年没有时间亲自为他下过厨了,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她手艺的味道。 烛渊将嚼在口中的一口粥咽下之后,才笑道:“阿妹亲自煮的粥,我敢说不好吃么?” “阿哥怎么知道是我煮的?”龙誉心中欢喜。 “阿妹手艺的味道,我吃得出来。”烛渊眉眼温柔。 龙誉一愣,而后将手搭在椅把手上,头枕在手臂上,歪头笑看着烛渊将一大碗的肉丝粥一口一口慢慢吃完。 晨光静谧,画面静好。 末了,龙誉亲自帮烛渊擦了嘴,顺带在他脸上轻轻咬了一口,然后才笑嘻嘻地将准备好的甜茶递给他,将他腿上的盘子拿开。 烛渊的眉眼始终染着温柔的浅笑,轻抿了一口甜茶,才缓缓开口,“那么,现在换我来告诉阿妹,我所了解的南诏。” “南诏国王姓蒙,始祖名舍龙,避仇家自哀牢迁居到蒙舍川,后在洱海众多民族的相互兼并中,与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以及施浪诏共主洱海,便成为了今日的‘六诏’,所谓诏,意即部落邦国,是为王,如今的皮逻阁,正如阿妹所说,是南诏的第四代王。”烛渊手捧着茶碗,看着碗中青绿的茶汁,声音浅淡,“四五十年前,大唐便有着想要把西南疆土全部捏握在自己统治之下的打算,然就在大唐努力经营着自己在洱海的势力时,西南疆域的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与大唐西邻的吐蕃势力迅速强大了起来。” “然吐蕃强大又与大唐何干?这个问题阿妹自当是知道的,人皆有贪婪之心,弱的时候想要变强,而一旦变强便想要变得更强,大唐如此,吐蕃亦是如此,野心勃勃的吐蕃岂会心甘情愿被大唐逼压着偏守一隅,于是他的贪婪之心驱使着他去惦念别人的疆土,比如西南疆土。”烛渊晃了晃碗中茶汁,看晴空在青绿的茶汁面上变得破碎,浅笑,“而阿妹知道吐蕃为何先把触手伸向西南么?” “因为向东,是大唐强大难摧的防守,向东南,是长年生长在寒冷之地的吐蕃人不能穿越的毒虫蛇蚁遍布的苗疆,吐蕃若想扩大疆土,只能朝部族纷争战事不断的六诏下手。”龙誉坐直身,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神情严肃。 “阿妹真是聪明,一点便能明白。”烛渊微微昂头喝了一口甜茶,浅笑赞赏,“贪心的人,总想得到更多更多,所以吐蕃曾不自量力地发兵攻入苗疆,企图从苗疆打开通往大唐的豁口,在尝了生不如死滋味后只坚定地自西北南下深入到洱海,并不放弃地仍向东寻找破唐之路,与唐争夺苗疆北部的安戌城,其势直逼益州,其势力已完全构成对大唐西南边疆的威胁,而其势力南下时,已经控制了洱海北部的剑川、浪穹一带的一些部落,若洱海其余地区再落入吐蕃之手,阿妹你认为,大唐将如何?” 烛渊的问题是对龙誉而问,然他却不等待龙誉的答案,仍自顾自地往下说,好像在讲述某个故事一般,自问,自答,“都是贪心之人,又怎能容忍谁多占一分利,更何况是在国之大事上,因此大唐与吐蕃在洱海地区展开了可谓激烈的争夺,本就纷乱的西南各诏便更是纷乱,百姓流离苦难,于是也就有了阿妹所说的‘朝秦暮楚’,阿妹这个词,用得可真是好。” “那么面对如此情况,阿妹,若你是长安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你会怎么做?”烛渊转头,看向坐在他身侧的龙誉,眉眼含笑,却无任何温度,“是大调兵至西南与吐蕃抗衡,还是眼睁睁看着西南划入吐蕃势力范围,亦或是,还有其他方法?” 龙誉迎着烛渊透着凉意的目光,而后垂眸沉思,快速地将他方才所说的话捋过一遍,微垂的眼睑下眸光闪得飞快,将所有信息的连接点捕捉,然后,蓦地抬眸。 “看样子阿妹是想到了。”烛渊再一次面露赞赏的浅笑,“阿妹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题外话------ 大叔查了很久的资料,尽量让事件不与历史冲突矛盾,姑娘们大概没几个人会喜欢这种章节,但是这种章节是最难写的,叹气。 197、可我就是有阿哥! “这天下不会有人蠢得将本唾手可得的东西让与他人,更何况是历来就与权力不可分割的疆土,大唐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西南划入吐蕃势力范围,也不愿大费周折地从腹地往西南调兵,那这样该怎么办是好呢?”烛渊微微低头,凑近龙誉的脸膛,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这个时候,要是有个中间工具就再好不过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且这个工具,只能从洱海各部中选择一个,阿妹你说,这个工具有何用呢?”烛渊将手中陶碗放下,用食指慢慢卷起龙誉耳边的一缕长发,仿佛问得极不经意。 “让其统一洱海各部,使之既能控制洱海地区的局势,又能遏制吐蕃势力的南下,减轻吐蕃对大唐西南边境的压力。”龙誉盯着烛渊似乎一直未有认真过的眼眸,一字一句缓缓道,“而南诏,在大唐眼里,就是再好不过的工具。” 或许正因如此,阁罗凤,抑或说南诏,才会有一改六诏共主洱海局势的想法。 “阿妹真是聪明极了。”烛渊浅笑着将绕在自己食指上的发丝松开,又拿起了茶碗将最后一口甜茶喝完,“那阿妹可知大唐为何选中的是南诏而不是蒙巂诏越析诏其他部族?” 龙誉拧眉,沉思片刻之后才道:“因为南诏地处六诏之南,最靠近中原的姚州都督府,便于大唐对其进行控制。” “呵呵,阿妹说得对极,不过阿妹只说到了其中一点,还有另外两点,阿妹还是粗心了。”烛渊将手中空陶碗往龙誉的方向轻轻一递,龙誉即刻提起放在一旁的陶壶帮他满上,蹙眉道,“阿哥,你能不能不拐弯抹角?” “当然不能,阿妹难道不知我就这么点逗你的兴趣爱好么?”烛渊将重新满上甜茶的陶碗递到龙誉嘴边,龙誉别开头,只见烛渊微微挑眉,轻轻“嗯?”了一声,龙誉便扭回头,张嘴喝了一口带着香甜的甜茶,烛渊这才将陶碗移回自己嘴边,轻抿了一口,笑道,“南诏在六诏之中,土地肥沃宜禾稻,六诏皆依附着洱海,蔬菜水菱鱼类众多,其中却是南诏最为殷实,若非常年有战乱,南诏绝对不失为一个富足之地,这是其一;其二,自南诏第一代王细奴罗曾被唐朝封为巍州刺史后,南诏便频频向大唐示好,臣服于大唐脚下,忠于大唐,从不曾像其余五诏一般在大唐和吐蕃之间做一棵墙头草。(.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时至今日,我想,在大唐眼里,南诏就是一条忠诚不二的狗。”烛渊笑意盈盈地看着龙誉,“阿妹,你觉得我这个比方打得如何?够不够贴切?” 龙誉沉默,未有表态,垂眸将烛渊传给她的信息咀嚼分析。 烛渊也不在意龙誉的态度,仿佛就没期待过龙誉的回答一般,将陶碗放到了龙誉手里让她帮拿着,右手肘抵到了另一边的椅把上,用手背撑着额,一派闲散模样,嘴角的浅笑含着只有龙誉能读懂的深意与玩味,“不过大唐当了那么久的中原霸主,高高在上得久了,便会自然而然地忽略掉许多问题,比如南诏,在他眼里是一条忠诚的狗,不过也仅仅是在他的眼里而已。” “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狗急了也会跳墙’么?畜生尚且有争权夺利心,更何况人?”烛渊上眼睑微垂,晨光洒照在他的脸膛上,使得他弯长的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层淡淡的剪影,无端迷人,“而那所谓的忠诚,也仅仅是在大唐眼中的表现而已,大唐便以这眼里的忠诚一味地将小小的南诏如奴隶一般踩在了脚下,而这世上,又有谁人会心甘情愿地当奴隶?” “不论是人,还是畜生,在弱小之时总会想寻求强大力量的庇护,而一旦自己有了力量,便会想要从强大力量的掌控中脱离出来,甚至,会反咬一口所谓的恩人一口也不一定。” “阿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烛渊瞧着龙誉一直没有反应,便再一次凑近了她的脸,将自己的鼻息轻轻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龙誉慢慢抬眸,入目,即是烛渊一直含着笑意的墨色瞳眸,“阿哥的意思是说,大唐在利用南诏的同时,南诏也在利用着大唐?” 这是她从未有想过的问题,大唐与南诏,强弱差距如同天壤之别,南诏的勇气与野心……会给南诏带来怎样的将来? “不然那大王子殿下又何须瞒过唐军眼线偷偷摸摸地来苗疆?”烛渊用指尖轻拨着龙誉的睫毛,“而且虽说大唐或许目中无人得难免有些糊涂,不过还是不乏聪明之人,否则也没有三年多前与苗疆达成的停战协议——驻兵苗疆,而这驻兵自然不是单单想要控制苗疆,更是预防着将来有一日南诏反叛便于出兵镇压,由此可见大唐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南诏的忠诚。” “可是奸人似乎总比忠臣多,聪明人似乎总是命短,所以才有了如今的苗疆驻兵逐渐减少且松散的状况,对苗疆来说,自当是好事一件,对南诏来说,更是天大的好事,在大唐心中,南诏对大唐的忠诚,只会是有增无减。” “南诏,如今正谋划着利用大唐的力量统一洱海地区,同时也谋划着如何摆脱大唐的控制,以独立的姿态立于这个天下。”墨色的眸子忽然敛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深沉,“只是,如今南诏内部自乱,怕是等不到野心昭昭的那天便被自乱给毁了,所以,才会有人来到苗疆,寻求苗疆的帮助。” 南诏,真是野心不小。 而它来苗疆想要寻求的,真正的,只怕不仅仅是他阿妹的帮助这么简单。 龙誉忽然握住了烛渊的手,将他即便在夏日里也依旧冰凉的左手包拢在双手掌心中,眸光灼灼地看着烛渊,声音有些许颤抖,“阿哥,为何要跟我说这些?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不告诉阿妹这些,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阿妹什么也不知道的就到南诏去乱闯?让阿妹就这么只知道一点皮毛地去做想做的事情?”烛渊微微挑眉,不无嫌弃道,“阿妹不怕死,我还担心我的傻阿妹死呢。” 龙誉握着烛渊的双手猛地一颤,“阿哥你知道?” 他知道她心中所想的事情,知道她昨天在他沉睡时说的话,她的想法,他都知道…… 她是早有预料她心中的想法逃不过他的眼,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细心地帮她剖析问题,她以为,他会生气,会阻止她去做这一件极有可能将苗疆拖入灾难的事情,即便他不阻拦她,可也不会支持她,她以为,他最多只会是不反对而已。 可现在,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无不在宣示他对她想法的赞同。 她——想要答应阁罗凤的请求。 “阿妹以为我不知道?”烛渊反问,“阿妹心中所想的事情,又有哪件是我想不到不知道的?” 她心中的想法从来都会写在眼眸深处,他一读便能明白,就在与阁罗凤在大殿相见的那一天,他便知道她的决定,即便他拒绝了阁罗凤的请求。 可,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他都会帮她完成,他不想让她留下任何遗憾。 “阿哥不阻止我?”龙誉将烛渊的手握得更紧,眸光晃动。 “我为何要阻止阿妹?”烛渊浅笑,“阿妹想要真正地救苗疆,我凭什么阻止阿妹?” 龙誉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烛渊含着浅笑的眼眸,心中的感动如浪般层层上涌,最后她抬起双臂搂住了烛渊的脖子,不无感动道:“阿哥,谢谢你。” 谢谢你总是包容我的一切。 “阿妹别搂这么紧,要断气了。”烛渊佯装难受地咳了两声,龙誉却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将脑袋蹭进了他的颈窝,撒娇道,“就搂这么紧,就搂这么紧!” “阿妹呵阿妹,我话还没说完,你要是把我搂得断气了,谁来把我没说完的话说完?”烛渊轻轻捏了捏龙誉的耳朵,欲将她乱蹭的脑袋从自己颈窝里捏出,偏龙誉像黏在他身上一样,厚脸皮的劲又犯了上来,就这么紧巴巴地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哼声道,“那我松着些搂阿哥,阿哥说吧,我就这么听着。” “阿妹可知道南诏为何内部纷争不断,如今又出现了内乱?”烛渊无奈,便这么宠溺地任由龙誉大半个身子挨在了他身上,捏捏她光洁的脸颊,问道。 龙誉抿抿唇,摇头。 “那阿妹可知南诏,都有哪些族的人?南诏的官制如何?军兵如何?阁罗凤品性如何?是否真的值得你相信?”烛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龙誉沉默良久,终还是摇了摇头。 烛渊不怒反笑,抚着龙誉的脑袋道出了他最常说的一句玩笑话,“阿妹,你说你对南诏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可我就是有阿哥!”龙誉不觉耻,反而笑得开心得意,抬起头在烛渊唇上用力印下一吻。 是的,她就是有他! ------题外话------ 下章来些温馨的吧,姑娘们,如何? 198、可是阿哥,我怕 然,龙誉的无赖也只是一小会儿,因为她绝不会在不当玩笑的时候说笑耍嘴,此刻不是她嬉笑玩闹的时刻,同样,她需要烛渊的深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南诏境内的族人以爨蛮为主,而爨蛮又分为东爨乌蛮和西爨白蛮,王室族属于乌蛮,贵族多属白蛮,这便是说,南诏的真正权力是掌握在乌蛮手中。”在龙誉重新在凳子上坐好之时,烛渊才又缓缓淡淡道,“阿妹自当知道,王室族的乌蛮仅仅是少数,南诏的百姓,可几乎都是白蛮,又有几人能做到权力就在面前而不想争不想抢的?如今的南诏,说好听些叫内讧,说难听些便叫窝里反,我想我说得这么清楚明白,阿妹应当知晓南诏为何会窝里反了的。” “不过南诏这乌蛮和白蛮说来也挺愚蠢,白白贴附了大唐将近百年,竟连中原人最常用的一个伎俩都学不到不了解。”烛渊说着,兀自啧啧嫌弃道。 龙誉眼珠子轻轻转了转,“阿哥,慢,先让我猜猜阿哥说的是什么伎俩。” 烛渊只手撑额,但笑不语。 尔后,龙誉轻捏着自己的下巴不轻不重地吐了八个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啧啧啧,看来以后我不能再说阿妹蠢了。”烛渊笑意浓浓,别有深味,“阿妹说得没错,正是这个道理,不过好在南诏那些爨蛮还没有蠢到底白白让他人坐收利益,否则阁罗凤便不会到苗疆来找阿妹。” “我对南诏之事可谓一无所知,找我,又能怎么帮他?”那日,她并未详问阁罗凤,如今倒是想明白却不知道问何人了。 “他既然不惜将南诏大王子的脸面扔到地上给我踩也要求得阿妹的帮助,这便证明阿妹有过人之处,届时自当知晓。”烛渊忽而垂下了右手,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微微昂头看着晨空。 龙誉看着烛渊的侧脸,忽然一道细小的寒芒闪过脑海,使得她眼眸骤然一缩,右手蓦地覆上了烛渊的左手,声音低沉得近乎黯哑,“我知道了。” “哦?阿妹知道什么了?”烛渊轻轻挑眉。 “我知道阁罗凤来苗疆的真正目的了。”龙誉黯哑着声音,不知不觉地将烛渊手抓紧,眼神寒凉,“他想要的不是我的帮助,亦不是苗疆的相助,而是……” “而是,阿哥的力量。”他无人能敌的头脑,对将来的预知之力,以及他们的眠蛊之力。 若是这样的话―― 龙誉的眼神骤然变得狠厉,敢把主意打到她阿哥头上来的人,管他是何人,管他的生死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她也不会饶他! 她不知若是他的出手相助会给他的身体增加什么样的负担,她只是绝不允许他受一点点的伤害,就算只是一点点的难受,她也不允许! 就算苗疆一直维持着如今的状况,她也绝不会拿他去换苗疆任何的改变! 阁罗凤―― “阿妹。”感受到龙誉心底陡起的凌厉与杀意,烛渊将右手覆在她手背上,轻轻握着,让她因他而变得紧张狠厉的心平静下来,“阿妹,看着我。” 烛渊掌心的凉意让龙誉稍稍平静下来,听话地抬眸与他对视,只见烛渊忽然间笑得温柔,“阿妹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杀了阁罗凤。”龙誉眸中狠厉未退,如实而答,烛渊心头一颤,继而抬手揽上她的肩,将她轻搂到怀里,笑得无奈,“傻阿妹,自己听听你说了什么话,杀了阁罗凤?那谁来给苗疆好处?阿妹前一刻不是还在想着怎么从阁罗凤身上为苗疆铺一条走向平和美好的大路么?” “可那是前一刻,这一刻我改变主意了。”龙誉靠着烛渊的心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杀意与寒气遍布的心慢慢平复,“想让阿哥不好的人,都得死。” “阿妹这是把我想得何等的娇弱?”烛渊将下巴抵在龙誉头顶,感伤吐气,“亏我还自认这天下间没人伤得了我,阿妹竟是把我想得比女人还柔弱还不如,太伤心了。” 这天下间,能伤他的,只有她一人,只要她好好的,这世上便没人伤得了他。 龙誉将脸贴在烛渊胸膛,咬唇不语,她当然知道没人伤得了她的阿哥,她只是怕,担心害怕而已,她如今很害怕她所不能预料的事情,他的白发,他的左手,他遇见她后所承受的痛苦,皆是她的不可预料所致,所以她害怕,害怕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她不是他,她不会卜卦,不会对将来发生的事情有预感,所以她只能小心地疼着他护着他,让所有对他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如今,既是牵系到他,她宁愿放弃她所决定的三年。 “我的力量?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有何力量值得他人觊觎?阿妹这是把我想得太好了。”烛渊的面上,从没有强烈的悲伤喜怒,即便是生气,也是含着浅浅的笑意,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撩动他的情绪,“况且,苗疆如今的主可是阿妹,而不是我。” “我的阿哥,就是很好,谁也不能比。”龙誉忽然抱住了烛渊的腰,昂头,看着烛渊,释然道,“阿哥,我什么也不想了,哪儿也不想去了。” 她是苗王又如何,若是她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就是夺得这个天下,又有何用? 更何况,这苗王之位,本来就不属于她。 “可是阿妹,我倒是想出去走一趟,活了几十年若是都没离开过苗疆就这么进棺材的话,我觉得太丢人,不适合我。”烛渊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似乎不对,我还跑过临渊城一趟,扬州也跑过一趟。” 龙誉将搂着烛渊腰身的手移到了他的脖子上,站在他面前一脚踩着地,一脚屈膝抵在烛渊双膝之间,直起腰呈俯视之态定定看着他,只见他亦微微抬头与她四目交接,薄薄的唇继续微启,“阿妹,听闻洱海风光挺好,早就想去看看,如今时机就在眼前,阿妹难道要把我这个美梦扼杀掉?” 龙誉的双手由烛渊的颈窝游移到他的耳边,捧着他的脸,用掌心轻轻摩挲着,而后垂首,将额头抵在了烛渊额头上,呢喃道:“可是阿哥,我怕。” 她怕她所不能预知的将来,她怕那万一之事,怕他会受到任何不测。 她的阿哥,从来都不会在乎任何事情,如今的南诏与阁罗凤,他本也是毫不在乎的,若非因为她,因为她想要为苗疆谋得永世的祥和。 若这样的代价是要她的阿哥承受未知的苦难,她宁愿什么都不要。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改天逆命逆天而行,不泄天机不改命途,是身为巫师修习巫术之初以血起的誓,若不能从,神明必谴之。 若是硬生生将既定的命途扭改,便要付出不可预知的代价。 他为她救了小哥哥,改了小哥哥的命途,亦改了中原武林的命途,在他身上,她看到了生生的代价,让她想要替他承受的苦难与折磨。 她害怕,真的害怕。 “阿妹怕什么呢,我不是好好的么?”烛渊轻抚着龙誉未盘发髻的长发,柔怜非常,“还有,阿妹不是说要保护我的么?只要阿妹一直在我身边,还怕保护不了我么?” 龙誉抿唇不语,只是用额头一下一下地搓着烛渊的额,似以此来纾解她心中的不安。 “这可不像我一向雷厉风行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妹呢,我那个想要做什么便自信去做的阿妹到哪儿去了呢?”烛渊微微别开了头,擦过龙誉的鬓发贴在她的耳畔,把温柔与自信传给她,“阿妹,别怕,没人伤得了我,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知难而退的阿妹不是我所认识我所喜欢的阿妹,所以,不要怕。” 他明白,她如今所有的犹豫踟蹰与畏惧,皆是因为他。 这世上,也唯有她,将他如至宝一般疼着护着,将他看得比她自身的性命还要重。 而她对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喜欢活气十足的她,而不是蔫吧不振的她,真是个需要好好哄的小家伙。 “阿妹是担心我会缺胳膊少腿么?”眼见龙誉还是满眼心疼与哀愁,烛渊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唇,笑得宠溺,“那我告诉阿妹,我可不想我这把老骨头再残了,我还想留着胳膊和腿来逗我们的小娃娃呢。” 我的阿妹,你这样,我心疼,知道么? 龙誉一怔,“娃娃?” “不对么?阿妹不是想要娃娃么?为了不让娃娃眼里有个不中用的阿爹,我会好好的。”烛渊再一次将龙誉搂进怀里,让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温柔道,“所以,阿妹不要再如此顾忌,跟着你的心走就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让你时时刻刻看得到我。” 一股感动的温柔如暖流一般往龙誉身体每一个角落蔓延,令她抬起头在烛渊唇上用力一啃,一脸的坚定道:“阿哥放心,我会保护好阿哥的,不会让阿哥受一丁点的伤害!我要阿哥好好的!” “那我先行谢过阿妹了。”烛渊适时地将自己表现得像个需要保护的弱者,“阿妹可要把我保护得好好的。” “嗯!”龙誉用力点头,他给了她力量与自信,那么她就不能再恐惧不前,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苗疆会好,他也会好好的! 他们,还要生小娃娃的!她的阿哥,她一定会保护得好好的! 即便,他远比她要强大。 “阿妹,我饿了呢。”龙誉莹亮的眸子清澈如明镜,倒影着烛渊的容颜,让晨日的他怦然心动,眸中暧昧上泛。 “阿哥不是才刚吃饱吗?”龙誉蹙眉不解,那盛着肉丝粥的陶碗可大得很呢,“阿哥怎么饿这么快?” 只是回答龙誉的不是烛渊的话,而是他毫无征兆地含住了她的耳垂,突然而来的温润感让龙誉身子一阵酥麻。 “早上起床最是容易饿的时候,阿妹知道的,不是么?”烛渊含着龙誉的耳垂吞吞吐吐,让龙誉绷直的身子在他怀里完全软化,“我需要阿妹绑我解馋呢。” ** 南诏,巍山王都。 一座宽宅大户的深处,虚掩的门窗之内,有女子的娇喘透过未合严的门窗缝里传出,时而高昂,时而低迷,时而兴奋,时而紧绷,似乎在享受一件极其美妙的事情一般,而伴随女子此起彼伏的娇喘传出的,还有男子低低的喘息声,如雄狮猎豹低沉的吼叫,令女子的娇喘叫喊愈加兴奋高昂。 一名黑衣男子穿过宽深的院子,最终来到男女交合的屋子前,正欲敲响虚掩的门,忽听得屋内的响动,立刻收回手,转身欲走。 忽然,屋内女子兴奋的声音达到最顶端,而后所有的响动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在黑衣男子转身离开迈出第三步脚步时,屋内传出了男子低低沉沉不轻不重的声音,“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进来吧。” 黑衣男子顿步,紧皱的眉毛下是一双含着顾忌的深褐色瞳眸,仿佛经过了沉思一般,片刻后才转身,推开了虚掩的门。 入目,是仅下身围着一条薄巾的年轻男子,上身袒露,黑发齐肩,正赤着双脚站在床前,手中一把正滴着血的弯刀,他身后的床上,一名浑身赤裸的女子躺在被血染透的薄被上,雪白的藕臂如断线一般垂在床边,面上欢爱过后的潮红尚未散尽,圆睁的双目里没有惊骇,只有还残存着的情欲,此刻还有血从她脖子上宽长的血口子里汩汩冒出。 不难看出她是在最兴奋的时刻被在她身上驰骋的男人一刀毙命的,也可看得出男人出刀的速度极快,快到女人还未来得及惊恐便断了气。 “连风见过殿下。”黑衣男子连风看到此情此景,眉心蹙得更紧,却恭敬地低下了头,不做任何惊骇的反应,仍是一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神情。 “连风,现在是什么时辰?”男子扯过床上的一条薄被,轻轻擦拭着手中染血的弯刀,然后将擦拭过弯刀的薄被随手往床上一扔,薄被便半掩住女子双目圆睁的脸,男子却看也不看死去的女子一眼,只细心地看着自己手中弯刀上的血迹是否擦净,仿佛在他眼里,女子的性命完全不能与他手中的弯刀相比。 连风垂首恭敬答道:“回殿下,现在是未时。” “未时?”男子一边将弯刀收回刀鞘之中,一边赤足向连风走近,左耳耳环因着他的每一步左右摇晃,最后在连风面前站定,嘴角上扬,不无嘲讽道,“呵呵,这个时辰,连风不是应当在大哥的身边候着?怎么有闲暇来我这无人问津的后院?” “还是说,连风特意来看我和这么些个脏东西媾和?”不等连风说话,男子已是兀自靠近了连风的耳畔,轻轻吐气,“那么连风告诉我,看了之后是个什么感受?” “连风不敢。”清楚地感受到男子轻吐在他耳畔的温柔气息,连风连忙往后退一步,拉开与男子之间的暧昧距离,依旧恭敬地低着头。 “呵呵,连风,这些人,可都是与曾经欺负过你的那些人有联系有牵扯的,我帮你出气,难道你不高兴吗?”连风故意拉开的距离让男子的眸光冷了几分,往前一步又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连风立刻又往后退了一步,男子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你就这么怕我?” “连风不敢。”连风依旧垂着头,声音依旧是低沉的恭敬,没有丝毫慌乱。 “不敢不敢,呵!除了这句话你还会说什么!?”男子的声音陡然拔高,眸中凌厉四射,扬手一把用力捏住了连风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他,阴佞道,“抬头看着我,别忘了当初将奄奄一息的你带回来的人是我,就算我把你安排在大哥身边,你依然是我的人!” “殿下是连风的恩人,连风从不敢忘。”就算面对着态度陡变的阴佞男子,连风依然是面不改色,“连风今日来找殿下,是因大王子殿下之命,请殿下到宫中一趟,王上有要事要与您们兄弟几人相商。” 男子忽然冷冷笑了起来,“请我进宫?” “是的,殿下。” “请我进宫相商要事?呵,什么要事,不过就是怎么利用大唐的力量控制西洱河统一西洱河,或者是怎么平复这会让蒙舍灭亡的内讧。”男子松开钳制着连风下巴的手,冷笑得极尽嘲讽,“我是巴不得见到蒙舍四分五裂,请我去相商要事?当真是可笑至极!” 连风因着男子的态度微微蹙眉,却仍是沉默,并未打算插嘴。 “连风,你就不怕我这一去不回?”男子站在连风面前,冷笑中含着几分受伤,“还是说,你就希望我去这一趟,我一去不回是最好的?” 连风看着几分受伤的男子,心头一颤,如实道:“殿下,您多想了,王上确实只是让您进宫相商要事而已,连风会一直跟随您左右保护您,您只管放心,连风绝不会让您受伤的。” 连风顿了顿,又继续道:“大王子殿下不会害您的,也请您相信大王子殿下。” “呵呵,呵呵呵……”男子冷笑着往后退步,目光却不离开连风,“连风,既然你这么想我进这一趟宫,那我就如你的意。” 忽然之间,连风眼中男子的脚步有些踉跄,令他上前拿起了被男子胡乱扔在地上的衣衫,披到了男子肩上,关心道:“殿下,还是不要凉着为好。” “原来连风眼中还有我这个殿下?”男子冷笑,拂开了连风的手,冷冷道,“替我把床上这个脏东西处理干净,让人给我换张新床。” 连风的手僵在半空,随后垂下,恭敬应道:“是,殿下。” 酉时一刻的王宫偏殿,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继而紧闭的厚重木门被从里打开,一身白衣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跨出高高的门槛。 一直守在殿外的连风看到男子时震惊不已,不是因为他的独自离开,而是因为他左脸颊上极为清晰的巴掌印。 “殿下――”连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只听男子低低冷笑出声,看着连风将唇角勾得极为讽刺,“怎么样,连风,我这副模样,你是否满意?” 连风怔愣,说不出话。 男子冷笑着走下石阶。 “二弟!”就在男子离开偏殿时,阁罗凤追了出来,担心地唤了男子一声,然男子却是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殿内传来男人厚沉的暴怒吼声:“让他走!谁也不许为他求情!否则与他一同贬做平民!” “咳咳咳――”继而是剧烈的咳嗽声。 “父王――”众子惊。 连风怔愣更甚。 皮逻阁站在殿前担心地看着男子渐渐走远的背影,而后看向连风。 连风点头以示会意,向男子追了去。 ** 苗疆。 花了整整五日时间排布事情的龙誉和烛渊踏上了前往南诏的道路。 龙誉驾着黑马跑在先,忽然想起了什么,缓辔走马等着烛渊赶上她。 当烛渊赶上她时,她才问道:“阿哥,那次你说阁罗凤不如南诏的二王子,阿哥为何会这么说?那个二王子又是什么人?” “南诏二王子在崇尚黑色的王室乌蛮血脉中,是鹤立鸡群的唯一白蛮。”烛渊说得不疾不徐,“他叫诚节。” ------题外话------ 注:爨(cuan,四声)蛮,南诏境内的民族以爨蛮为主,而又分为东爨乌蛮和西爨白蛮。王室族属于乌蛮,贵族多属白蛮。此外,另有“和蛮”(今哈尼族先民)、“卢蛮”(今傈僳族先民)、“磨些”(今纳西族先民)、“寻传”(今阿昌族先民)、“裸形”(今景颇族先民)、“金齿”(今傣族先民)、“望蛮”(今佤族先民)、“朴子蛮”(今德昂族、布朗族先民)等少数民族广泛分布各地。南诏是一个由多民族共同组成的地方政权。 199、我的阿妹这么霸道 “南诏二王子诚节,生母却不是尊贵的乌蛮,而是白蛮之中的平民,相传这二王子的生母少时是个无归属的孤女,因被某户白蛮人家收养,故也属于白蛮。”烛渊与龙誉并肩而行,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她,“这便是说,这是一个连民族都没有的女子,然而偏是这样的女子,不仅入了皮逻阁的眼,进了宫,更受尽了皮逻阁的宠爱。” “阿妹身为女人,自当知道女人的嫉妒之心当有多强,就是连一个临盆的女人都不放过。”烛渊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啧啧,那场面,真是将嫉妒一词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女人,被一群女人揪着头发拖下了床,阿妹可以想象,那淋淋的鲜血拖了一地的画面,该是多么别样。”烛渊忽然笑得阴邪,“然后,她就被活生生扔进了蛇堆里,那花花绿绿的蛇爬上她的身体,绕上她的脖子,她便在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生生受毒蛇噬咬而死。” “阿妹可以想象,她死时的表情该是如何的怨恨?死不瞑目的模样又该是如何的美丽?”烛渊嘴角的笑容变得愈来愈阴邪,让龙誉的眉心慢慢蹙起,“然后便是那个她至死仍求对方放过的刚出生的孩子,阿妹知道那些女人管他叫什么么?” 龙誉忽然松开了执着马缰的右手,转而握住了烛渊垂在身侧的左手,自掌心蔓延到心底的冷意让她的心陡然一紧,只听烛渊一声轻笑,“她们叫他‘野种’,一个留在世上只会祸害南诏的孽种。” “阿妹知道什么是野种孽种么?”烛渊忽然慢慢转头看着龙誉,微微往下弯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却让龙誉的心揪得生疼,抬手正要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胡说,烛渊却已浅笑道,“就像我一样。” 龙誉还是捂住了他的嘴,双脚提力,纵身跃到了烛渊身后,与他共骑在一匹马背上,捂在烛渊嘴上的手感受着他带着凉意的鼻息,没有觉出他有任何异样才将手移到他的腰间,一手从轻轻环住了他的身子,一手牵着自己的黑马。 “阿哥,我不想听了。”龙誉将额头抵在烛渊的背上,闷声道。 她不想让他想起过往的事情,她不想他难过,她会觉得心很疼很疼。 “阿妹是觉得我还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阿妹是否太小瞧我了?我本就是孽种,没什么说不得的,我自己也早就接受这个事实——”只是,烛渊的话还没说完,龙誉便毫不留情地张嘴在她后颈狠狠咬了一口,突来的疼痛让烛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却继续笑道,“那好,为了我的身体免遭阿妹尖牙的残害,我换个说法。” 龙誉又是用力咬了一口才松口,用力哼了一声。 “阿妹现在肯定想知道那个小野种,嗯,不,小娃娃是怎样活下来的。”就在龙誉在烛渊背上用力给了一拳时,他立刻笑着改口,“说来也算他命不该绝,在那群女人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的生母被折磨至死时,一个满脸褶子的侍女把他放进了菜筐里,带出了宫,为他捡了一条命。” “皮逻阁就这么任由他的女人们将他最爱的女人弄死?”龙誉将眉心拧得紧紧的,忽然在烛渊背上用力掐了一把,“所以中原男人和洱海的男人就是贱!一个女人还不够满足!?” “阿妹,你轻点,那是别的男人犯贱,可不是我犯贱,你的手别往我身上掐,多冤呢。”烛渊嘴角终于浮上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浅笑,嘴上却是嫌弃的抱怨。 “阿哥要是也这么犯贱,我就是拼尽老命也要把你的命根给割了,让你死不了也快活不了!”龙誉咬牙切齿地愤愤道。 烛渊微微一怔,继而昂头笑出了声,笑声朗朗。 “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我说的是事实!”龙誉轻环在烛渊腰上的手臂忽然拢紧,左脚抬起扣到了他身上,然后迅速地在马背上转了个身,竟是从烛渊身后转到了他身前,面对他坐着,双腿扣在他的腰上,叼起他的下唇狠狠蹂躏了一番,愤怒道。 “我的阿妹这么霸道,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找其他女人,不然日后只能看不能吃。”烛渊浅笑吟吟。 “那是!”龙誉自豪地抬了抬下巴,然后奖赏似的又在烛渊下唇亲了一口再舔了舔,笑眯眯道,“所以阿哥为了你自己以后的幸福生活,还是当个老老实实的男人好,要知道不是什么花都可以乱采的,要是踩到食人花就不好了。” 烛渊看着将重量完全挂在他身上的龙誉,笑着挑挑眉:“我不是已经采到一朵霸道的食人花了么?为了我自己的老命着想,我岂止是不乱采花,就是瞧都不敢多瞧一眼。” “嗯嗯!很好很好!”龙誉得意地拍了拍烛渊的肩膀,一副“孺子可教”的自豪模样,令烛渊墨色眸子里的柔笑又多了一分,“好吧,阿哥,继续说那什么二王子的故事。” 烛渊再一次微微挑眉,“阿妹想就这样的姿势继续听?我可不想待会一边野合一边与阿妹说着别人的故事。” “嘿嘿。”龙誉嘚瑟一笑,先在烛渊脸上轻啄一口,然后就着此刻的位置没有动,只是转了个面向,依旧黏在烛渊怀里,只是面朝向了前方,笑嘻嘻地将脑袋往后靠到烛渊的肩上,“那我要这样的姿势,阿哥继续说吧。” “还有什么可说呢?该说的我都告诉阿妹了,剩下的,阿妹自然也想得到的。”烛渊的五分无奈中带着七分宠溺,将自己的左肩微微往前抬,以让龙誉靠得舒服些,看龙誉垂在两侧的脚随着马匹的脚步一晃一晃,心情也慢慢变得轻快,“他是在南诏民间活了十年,在十岁那年,才被皮逻阁接回的王宫。” “阿哥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她也早有听闻南诏二王子其实是在民间长大的,只是从前她对南诏之事并不上心,倒未曾细究,没曾想如今竟想要连别人的老底都想刨光,只是她想知道的自然不是这种南诏人人皆知的后事,“皮逻阁就这么任由他的女人们将他最爱的女人弄死?” “呵呵,这种事情,谁又能知道呢?阿妹,我可不是皮逻阁肚子里的虫,怎么会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烛渊淡笑。 龙誉将头往后高高昂起,盯着烛渊的眼睛,认真道:“阿哥,你骗我,你知道的。” 即便他的话语如常,态度如常,她也能感觉得到他的话不是真,她也说不上理由,只是直觉如此。 “啧啧,阿妹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连我有没有说真话都能听得出来。”烛渊倒不觉惊讶,反是笑得坦然,“那时正值蒙巂诏与越析诏联合出兵南诏,皮逻阁身为长子,又是盛逻皮心中的继承王位人选,家国危难之时他自然是义无反顾地保家卫国去了,否则哪里还有今日的南诏,不过呢,在庙堂之上可谓是大才的皮逻阁,回到家里面对一群女人却是一个蠢材。” 烛渊说完该说的话后停顿了下来,便听龙誉一字一句慢慢接着分析道:“所以当他兴高采烈地打了胜仗回家看大肚子的媳妇时,却被告知媳妇难产而死,大人孩子一起没保住?他就这么相信了?” “阿妹聪明。”烛渊大方赞赏一句。 “他就没有怀疑没有查!?” “若是他查了,还对得起‘蠢材’这个名字么?”烛渊只是淡淡平平的态度。 龙誉眉心紧蹙,“那十年后他找到了他流落在民间的儿子,不就知道了当年的事实!?” “然后呢?阿妹觉得,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烛渊的笑容变得有些冷,“阿妹如今可是苗疆的王上,自然知道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事实,却只能装作不知道的道理,若是硬要刨根问底,或许整个苗疆就会跟着覆灭。” 龙誉慢慢握紧双拳,找不出反驳的话,不能不接受烛渊所说的事实,“这就是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阿妹别忘了我方才说的,皮逻阁虽是后院的蠢材可却是庙堂之上的大才,他的几个夫人,可一个都动不得,否则,必将引起部族之战。” “若是阿妹站在他的位置,阿妹又会怎么做?这可真是个难抉择的问题,对不对?”烛渊依旧说得平淡,“先莫说什么部族之战的问题,就十几年的同床共枕而言,皮逻阁也下不去那个手,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可以没有心。” “那这又该怎么办呢?这边的事实始终不能大白于世,那就只能毁了那一边。”烛渊又阴邪地浅笑起来,“于是,一颗本就在泥土里发了芽的仇恨之心终于冲破泥土的束缚,见了天日,无限长大。” “这就成了如今的诚节,恨不得南诏四分五裂,巴不得南诏水深火热,开心见到南诏窝里反,乐得整个王室生不如死。” 烛渊浅笑着微微抬起了头,望着湛蓝的苍穹,“这就是仇恨的力量。” 可以毁了家国,亦可以毁了自己。 “他认为是皮逻阁害死了他的阿娘?”感受到烛渊内心因仇恨而起的波动,龙誉握住了他的左手,蹭起身用脑袋在他颈窝里挠了挠,所以他才会如此的恨?恨不得整个南诏都毁了? 龙誉话音刚落,一道白光便在她脑中闪过,让她不可置信,“难道,南诏如今的内讧是他一手造成的!?” 可能吗?一个人就算心中再怎么仇恨,应当也不会恨到要用整个家国来陪葬的地步…… 不,不对,那个苗疆传说中的孩子,不就是毁了整个寨子最后把自己也毁了…… 还有,她的阿哥…… “阿妹的脑子真是让我越来越不敢小瞧了。”烛渊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笑声也轻轻浅浅,“那阿妹认为,若不是因为皮逻阁,他的阿娘又怎会那般惨死?若不是因为皮逻阁,他又怎么会被视为孽种被众人欺凌?” “阿妹可是在想,皮逻阁根本就不是罪魁祸首,为何恨他,对不对?阿妹也在想,就算他恨的是皮逻阁与他的夫人,又为何要把仇恨引到整个王室乃至整个南诏,对不对?”感受到龙誉心中想法,烛渊浅浅笑出声,“呵呵,阿妹之所以会这么认为,那是因为阿妹没有恨过,不知道那种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滋味,真是……” “阿哥,不要说了,我知道了。”龙誉忽然又飞快地转过身子面对着烛渊,以唇堵住了他的嘴,堵住了他还未说完的话,心疼地捧着烛渊的脸,呢喃声声,“阿哥,不要说了。” 他是徘徊在仇恨深渊的边缘二十年的人,她好不容易将他从那随时都有可能把他吞噬的黑暗深渊边缘拉开,她又怎能将他再次推回到那黑暗边上。 “阿妹,我说了,我的心早已平静,没什么的。”烛渊收回悠远的目光,松了缰绳,轻轻抚了抚龙誉的背。 “真的吗?”龙誉仍旧捧着他的脸,心疼问道。 “嗯。”烛渊柔笑,“阿妹是不是还想知道我为何什么都知道,甚至连南诏王室这种不为人知的丑事都知道?” 龙誉笑着在烛渊颈窝里蹭了蹭,“我心里想什么,阿哥还是都能知道!” 所以她有时候甚至真的觉得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阿妹,我可不是真的无所不知。”烛渊微微往后挪了挪身子,隔开龙誉在他身上撩人的摩挲,“不过是当年那个满脸褶子的侍女奄奄一息来求我救那所谓的二王子一命,碰巧知道了而已。” “那年,是我刚刚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爬出来,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仇恨的味道。”冷而阴沉的浅笑,“所以我很想看看这颗南诏的仇恨种子将来究竟能开出什么样的花。” “如今,真是不负我望。” ------题外话------ 大叔居然写了200章了,突然好有成就感的感觉 200、为何要告诉阿妹呢? 诚节在民间生活了整整十年,这十年的时间,足够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即便十年后得到了生身父亲的极致宠爱,也无法磨灭他心中的仇恨,他早已认定他母亲的死与他生来的不幸皆因皮逻阁而起,因乌蛮而起,所以他恨乌蛮恨皮逻阁,他始终不愿承认自己是乌蛮,是故就算进了王宫,他也一直以白蛮之身自居。 他恨不得南诏陷落,就算得尽皮逻阁的宠爱,他依旧想要将南诏颠覆,为了复仇,他敢于将自己也一并毁了,这便是烛渊之所以说阁罗凤不如他的原因,因为就算是恨,他也不惜一切去复仇,所以才会有南诏如今的内讧。 南诏的实力本已为六诏最强,本已完全有能力与其余五诏抗衡让百姓过上真正平和的日子,近两年来偏内讧不断,而能征善战的皮逻阁的身体竟也是出了状况并每况愈下,致使南诏内乱一直未得平息,如今,怕是连邆赕诏都抗衡不了,而一向扶持南诏的大唐,如今竟是持作壁上观的态度,这如何能让身为长子的阁罗凤不急? 只是,龙誉却是打从心底欣赏他的勇气,即便南诏如今势衰,可他却仍敢痴人说梦般的想要一统洱海,她并不觉得可笑,因为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如她想要一统苗疆时的毅力与底气。 或许是因为身有共同点,所以她才决定要帮他,她也想看看,她难得欣赏的男人,最终是否能做到他心中所想,他想利用苗疆的力量,同样她也想利用南诏的力量。 她还不蠢,不至于做只赔本不牟利的事情。 至少,能利用南诏引出大唐在苗疆的驻兵,这是最低最低的牟利。 “阿哥,我从不知道你对南诏竟然如此了解。”龙誉心下感叹,自愧弗如,“阿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南诏的事情的?” 就好像,他事先知道他们会和南诏扯上联系一般。 “从什么时候开始么?阿妹这个问题问得可真是好,否则都突显不出我的睿智。”烛渊盈盈浅笑,佯装神思一番才缓缓道,“不过我年纪大了,忽然记不得了。” 龙誉立刻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嗯,突然又想起来了。”烛渊眉眼含笑,“五年前吧,到扬州找阿妹那一次,回来之后便开始注意了。” “五年前!?”龙誉震惊,“扬州那一次!?” 那一次在扬州,她明确了自己对他的心意,似乎还遇到了什么人,他们……遇到了一个阴佞的南诏男子…… 南诏,阴佞,白蛮……莫非—— “啧啧,瞧阿妹这眉心拧紧的模样,是不是想到什么了?”烛渊抬起执着缰绳的右手,轻轻点了点龙誉紧拧的眉心,看着她震惊的眼眸浅笑。 龙誉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烛渊含笑的眼眸,“那个男人,就是南诏的二王子,诚节!?” “阿妹可真是后知后觉,时隔五年才知道当年助我们离开扬州城的是什么人。”烛渊忽然变得满脸嫌弃,“可才刚刚夸阿妹聪明的呢,现在又让我觉得阿妹蠢了,那二王子啊,可是一开始就看出了你我的身份呢。” “那阿哥也是一开始便知道他是南诏二王子?”那个时隔五年竟出现在巫神殿前的男人,竟是南诏二王子,白蛮诚节……竟是如此…… “若非如此,我又怎会五年前就开始关注南诏?”烛渊反问。 “那阿哥为何不告诉我?”龙誉本想发怒,终是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垂下了眼睑。 她终究,是头脑太过简单,两次见到同一个南诏男子,且期间还间隔着五年,她竟然没有当下就去查他的来历,竟然以为他不过是个过客,不会在他们的生命里掀起任何波澜,却不知,这只是她太过浅薄又何其愚蠢…… “为何要告诉阿妹呢?有些事情,并不是知道得越多就越好,有时候,我倒喜欢阿妹的大意与糊涂。”烛渊倒无谓地浅笑,“况且,阿妹不是一直认为有我的么,如今我就在阿妹身边,阿妹就算傻些蠢些也没什么。” “我说过的,阿妹不会的不懂的,我来补。”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他不需要她太聪明,也正如他自己所说,有时候糊涂些才是最好,不需要将事事都看得那么清清楚楚,不是所有的事情都知道才会是幸福完美,这样的事情,他自己已经足够,他不需要她变得像他一般,将事事都看得清楚,甚至连将来都可预见。 在五年前见到诚节时,他便知道,有朝一日,他们定会再相见,并且,牵扯着苗疆和南诏。 他不可再逆改命运,却不代表他不可事先调查,况且他的卦象里并未显示洱海由谁来一统,就算他助南诏夺得洱海这个小天下,也算不上是改天逆命,他的命,应该还撑得下去。 龙誉沉默着,将烛渊搂得紧紧的,或许这天下间只有她深刻地明白他的好,他的爱与温柔如他心中的仇恨一般,从不彰显,然却是与日俱增,如今他心中的仇恨在慢慢淡去,他对她的好便变得深切,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她觉得刻骨铭心的安心。 “阿哥阿哥,我们到了南诏后,先好好玩一圈,怎么样?”龙誉将脸埋在烛渊的胸膛半晌,才昂起了头,一脸的兴致勃勃,盈亮的眼眸闪着兴奋的光,一双与“柔荑”无半分联系的手还兴奋地揪着烛渊的前襟,那模样完全不像个王者,亦不像个已嫁做人妇的将近二十六岁的女人,而像一个还未长大成熟的二八少女。 “原来这就是阿妹不带任何官臣兵卫跟着的原因?”烛渊并未觉得惊讶,反是笑得柔和,“阿妹可别忘了你如今是苗疆的王上,此次前去南诏是去办你的大事而不是去玩的。” “对啊,我是去办大事不是去玩的。”龙誉受教地用力点头,然而却是笑得一脸的不以为然,还带着些许得意,“既然已经确定是大事,而且是不急在这一两天的大事,自然要玩得心情顺畅了才能办得好大事,阿哥你说对不对?” 并不等待烛渊的答话,龙誉兀自絮絮叨叨,“再说了,咱们这是秘密出行,不能让唐军发现的,自然要人越少越好,要是真的用上苗王出行的阵仗,不被唐军知道才怪,所以人多了反倒碍事,还不如我与阿哥自己去快些又省事,我不信我和阿哥一起站到阁罗凤面前,他敢不说不认识我们是苗王与我苗疆的大巫师?” “再说了,就算遇到什么不测的情况,人少也撤得快些,而且我还是自信我能以一敌五十的,阿哥呢,不说能以一敌两百也能以一敌百,危险什么的,一般与我们不沾边。”龙誉自顾自分析,不忘自信地点点头。 烛渊看着龙誉一副自夸自卖的模样只觉好笑,便不禁笑出了声,“阿妹这么看得起我?” “那当然,我可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在临渊城,那些中原狗看到阿哥时候的模样,简直可以用他们自己的话来形容,叫‘屁滚尿流’。”贴着烛渊的身子感受得到他身体因她的贴近而发生的异样,龙誉立刻离开烛渊的胸膛,脚一蹬,在半空中一个迅速轻转身,重新坐到了她的黑马马背上,她现在可不想玩野合的游戏。 一想起临渊城的那一遭,龙誉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无辜的树顶村落,本是含着笑意的眸子不由失了几分色彩,使得她心中对中原的仇恨又慢慢燃烧了起来。 “我也清楚地记得阿妹蹂躏那些个中原狗的手法,啧啧,可真是有趣得紧。”烛渊微微一笑,霎时生姿,“那可是还滴着血带着心跳的心脏呢,就这么活生生地吞到肚子里,不知是个什么感觉?当时应该抓着那条狗来问问才好。” 而此刻的龙誉仿佛听不到了烛渊的笑谈,那被她生生压制在心底的仇恨感被她自己无意间的笑谈给成功挑醒,正如泉水般往外涌,令她慢慢咬住了下唇,握着缰绳的双手也慢慢收紧。 “阿妹,可不要让仇恨吞了你自己。”烛渊不疾不徐道。 龙誉忽然微微一笑,无情冷冽,“阿哥放心,我会把持好的。” “如此甚好。”烛渊轻甩马缰,双脚突地在马肚上轻轻一踢,马匹立刻改走为跑,只听他的浅笑声在风中飘散,“那么走吧,我此刻倒是很期待与阿妹的这一趟南诏之行,不知是否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 “阿哥等等我!”龙誉也在马肚上突地打了一脚,黑马即刻追着烛渊而去。 她亦是期待着这一趟南诏之行,南诏想要利用苗疆,利用她与他的力量,她又何尝不想利用南诏来达成她心中所设想的将来。 苗疆能否完全脱离大唐的掌控,便看这一趟密行,看她所决定的这三年如何行进了。 但愿,一切皆能顺利发展。 她相信他,跟着心走,不管成功与否,只要与他并行,她都坦然向前。 ------题外话------ 大叔明天万更,好吧,大叔这么寂寞前行的人,神马万更不万更的,想来也没姑娘在乎……忧桑。 201、不是正好符了阿妹的意? 龙誉并不急着赶往南诏,在去往南诏的一路,她时而停下问候寨子里的人们,时而停下查看庄稼的生长情况,甚至停下为寨子解决纠纷,夜了或找人家借宿,或找山洞过夜,虽无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但苗民热情好客,撞上了有哪户人家娶媳妇的,便盛情相邀沾个喜庆,于是又停下喝杯喜酒沾个热闹,一停就是一两日,一路可谓悠哉惬意。 烛渊笑她会享受,龙誉则笑眯眯说这种事急了反倒不好,就这么不紧不慢的速度,正好,烛渊则是又一次笑赞她愈来愈聪明。 于是当二人慢悠悠地到达南诏时,已是一个半月后。 尚未入南诏,便耳闻南诏与蒙巂诏在交界之地起了战事,而当他们到达南诏巍山王都时,不仅听闻南诏在大王子阁罗凤的引领下击败了六诏之中实力最强的蒙巂诏,更是听闻了一则比南诏击败蒙巂诏还要令人震惊的消息,那便是此战英雄阁罗凤要成亲了! 于是,举国沸腾,百姓弹冠相庆,一向深受百姓爱戴的大王子如今已年过二十五,早已过了婚嫁年龄却还孤身一人,如今在为南诏夺得胜利的时刻终于要娶亲,可谓是喜上加喜的事情,如何能让百姓不为之高兴? 只是百姓的喜悦程度倒大大超出了龙誉的预料,心下对自己决意帮助阁罗凤的决定更确定一分,“没想到这大王子阁罗凤,竟是如此深得民心。” “不是正好符了阿妹的意?”烛渊看着街旁巷道均挂着满脸喜悦的南诏百姓,淡然道。 阁罗凤在南诏百姓心中的地位,倒真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龙誉微微点头,环视着巍山王都这一座城,洱海个部族常年相互攻伐,南诏百姓期待着和平,期待着他们的王能给他们一个平和的国度,虽然战乱不断,他们依然怀着生活的热情,否则他们不会仅仅因为王子娶亲便如此兴高采烈,这是南诏的灵魂,是南诏能屹立于洱海而始终不倒的最主要原因。 这样的南诏,和苗疆,真是相似……或许,她的决定没有错。 洱海地区与苗疆毗邻,时常也会有苗人来到洱海地区,所以当一身苗衣的龙誉与烛渊出现在巍山王都时,只是稍稍吸引了欢愉中的人们的目光,并未引起任何不当发生的事情,这龙誉也终是舒了气,在进入南诏地界时她便想要换上南诏百姓的衣裳,而烛渊说不必,她本是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如今看来她还是差她阿哥一截,根本无需担心会引起他人过多的注意力。 也是,洱海的每个部族本就是各族人混杂而居,就算有苗人出现,也不足为奇,更何况一诏之都。 就在龙誉饶有兴致地想要好好地将整个巍山王都走上一遭时,突然一个人影往她身后跑过,因为慌张和匆忙,也因为龙誉的注意力一直留在面前的街景,没有注意到身旁情况,就这么被那慌张跑过的人影用力撞了一下,也将她的注意力给撞了回来。 龙誉不禁微微蹙眉,停下脚步,往与她呈十字形方向的东面看去,只见一个头发散乱衣裳脏污的瘦小身影正奋力地往前跑,那紧紧抱在身前的双手好像捂着什么宝贝一般,那急急忙忙逃窜般的模样像她身后有人撵着她一样,让她慌不择路。 而龙誉想得没错,那个瘦小的身影之后果然有追赶之人,而且凶神恶煞。 “抓住那个女人!别让她给跑了!”向那个瘦小身影追去的人一共三个男人,为首一人身强体壮,一脸怒意,一副抓到那人恨不得将其打死的模样。 女人?龙誉本已迈开步子的双脚再一次停了下来,再一次看向几人奔跑的方向,看向那个逃也似的瘦小身影。 她虽听不懂南诏语言,却还是能听出与中原话相差无多的“女人”二字,她本不是个有好管闲事兴致的人,可心中微微的惊讶还是致使她有些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不要让她再跑了!这已经是第四次偷咱们的东西了!就算是个女人也不能再放过了!”眼见三名男子与瘦小女子的距离越拉越进,跑在第二的男子凶恶叫道。 前方不知谁人伸出一腿,匆忙逃跑的女子一个没留意,绊在了那条腿上,继而面朝下重重摔倒在地,小小的身子卷起地上的尘泥,追赶她的三名男子即刻逮住了她,而后为首之人上前毫不怜惜地揪起了女子散乱的长发,头皮的撕痛让女子不得不昂起头。 路人本是想要帮助三名男子抓住这所谓的女贼,可似乎都在看到那慌不择路的女子时走到了一旁,竟是视而不见的态度。 龙誉看着女子被突然横生在路上的一脚绊倒在地,看着三名男子围着她揪着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忽然扭转面向,朝眼前的这一幕发生的方向迈开脚步。 “阿妹,这可不是苗疆,你这是要多管闲事么?”已经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又折返回来的烛渊按住了龙誉的肩膀,亦是看着龙誉视线的方向,语气淡淡。 “阿哥,那是三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龙誉声音有些冷,不管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这样的情况,她都无法坐视不理,“我会把持有度的,阿哥不用担心我会节外生枝。” “我可不是操心阿妹会节外生枝,我不过是担心阿妹连南诏语言都听不懂,担心阿妹被一起欺负了去。”烛渊浅浅一笑,拿开了搭在龙誉肩上的手,“不过阿妹想管的事情我可没兴趣,阿妹想管就只管去吧,我在前面那家茶肆等阿妹,阿妹管完闲事到前面找我就行。” “阿妹别让我等太久就行。”烛渊说完还不等龙誉回话,便转身往前方布幌翻动的茶肆走去了。 龙誉别头看了那书写着一个她看不懂的文字的布幌看了一眼,好在文字下方画着一只茶壶的模样,确定了烛渊所去的方向是那茶肆,龙誉才大步走向她要管的闲事的方向。 “你这贼妇,三番两次偷我摊东西,信不信我兄弟几个打死你!?”男人揪着女子的头发用力拽着,凶恶道,“以为你是个女人老子就会放过你!老子偏就不放过你!省得你日后再敢来偷!若是你把偷的东西交出来,老子可以考虑放你一马,赶紧把怀里的东西交出来!” 女子脏污的小脸因头皮的撕痛而变得苍白,只见她用力咬着下唇,双臂仍紧紧护着怀里的东西,眼里满是倔强与不屈。 “你敢不给!?”男性的尊严受到了女子无声反抗的挑战,将女子的头发往上用力提,女子立刻疼得眼角沁出了泪珠,却还是紧咬着下唇不松手,男子勃然大怒,“抢!” 另外两名男子听命,伸手就去掰女子的双手,女子的双眼里终于流露出慌乱,似乎想也不想就张口用力咬住正掰开她手的男子的手背,男子面上陡然变色,扬起一巴掌就要甩到女子脸上,“你这个疯妇,居然敢咬我!?” 男子高扬起的巴掌正要落到女子脸上,突然被一股力量生生定格住,定睛一瞧,竟然是一个女人捏住了他的手腕!如此让男子心中的怒意尽数爆发,扬起另一只手竟也想扇这横空冒出的对管闲事的女人一巴掌,只是结果同样,他的另一边手腕也被龙誉用力捏住。 于是在众人眼中就出现了这么怪异的一幕,一名人高马大的男人,两只扬在空中的巴掌被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控制住,而且还是一个苗女! 发觉情形不对,为首的男人松开揪着女子头发的手,将手搭在了自家弟兄的肩上,以压制他就要喷发而出的羞愤,盯着龙誉冷冷道:“你一个苗人,为何到我蒙舍多管闲事!?” 这个女人,好强的力道,看着身形娇小,竟能面不改色并且准确无误地接下二弟的两掌,只怕不是个可容小觑的角儿,只是他们若是怕这么一个娘儿们,岂不是丢男人的脸!? 龙誉没有听懂男子的话,亦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抬眸,面无表情地看了三人一眼,三名壮汉即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女人的眼神,竟可怕得像一打磨得锋利的弯刀! 然,龙誉只是冷冷看了三人一眼后便松开了拿捏的两只手腕,继而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为首的男子。 男子一怔,却是很快接过玉佩,拧眉细看了手中玉佩一番,随后极不服气地用力一挥手,带着两名弟兄走了。 龙誉这才收回冷冷的目光,平静地看向仍跌坐在地浑身狼狈的女子,眼神移过女子紧紧抱在身前的双臂,随后微微一笑,向女子伸出了右手。 女子即刻将怀中的东西搂得更紧,非但没有伸出手让龙誉拉她一把,反倒往后蹭了两步,然后快速站起身,跛着因方才那一跤而磕破膝盖的腿逃也似地跑了。 龙誉收回手,静静看着女子一跛一跛跑远的背影,无声地轻叹一口气。 “哎,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好在你出手帮了她一把,否则她就要被那些个凶汉给打死了。”就在龙誉转身欲走时,她的身旁响起了独属于老妪的苍老声音,说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苗语,“不过姑娘把那么好的一块玉佩给了那群凶汉,倒是毁了那么好的东西。” 龙誉惊讶,回过头,只见一名满脸沟壑的老妪驻扎木杖走到她身边,面容慈善,却语带叹息。 “阿婆会说苗语?”只见老妪脚步有些颤颤巍巍,龙誉不由伸出手搀了她一把,这才注意到老妪身后摆着一只大竹筐,竹筐上摆放着一只簸箕,簸箕里摆放着姑娘家喜欢的首饰发带一类的东西,想来是老妪所摆卖的东西,再看老妪一副年迈的模样,心下不由酸楚。 “我本是苗人,嫁来蒙舍有四十年了,如今竟是连家乡的话都说不清了,真是惭愧……”老妪慈和一笑,眼睛眯作了一条缝儿,皱纹即刻在她眼角堆得更厚,“苗疆可还好吗?” “苗疆一切都很好。”龙誉一边说一边把老妪扶回她的小摊子前,扶着她慢慢坐下。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欣慰地长叹一口气。 “听阿婆刚才的话,阿婆认识刚刚那个女子?”龙誉脑子里依旧盘桓着方才那名女子倔强的眼神和瘦小的背影。 老妪又是长叹一声后才道:“这条街上谁个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是害了什么病,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清醒的时候常帮一些富户洗衣换几个子儿,疯癫的时候就像谁都不认识一般,又哭又笑的,有时饿极没的东西吃她就偷东西,运气好的,人家看着她可怜就放过她,运气不好的,就像刚才那样,挨打是经常的事,不过那些凶汉也是太缺德,那孩子不过就是拿了他们一张嬢了肉末的饼子,哎……” “我也想帮帮那可怜的孩子,可我连自己都快顾不及,又怎还能顾得了别人,蒙舍现在多少人家不是如此……”老妪愈说叹气愈甚,“那些个凶汉开了好几家店子,不就一张饼子,上次也是为了一张饼子险些将那孩子打得断气,今天竟还想想上次那样打她,哎……” 龙誉微微动容,“刚刚那个女子,怀里护的东西只是一张饼子?” 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一张饼子?一张饼子就值得她拿命来护!?竟是饿到连命都不要的地步!? “可不是怎么的,照我老婆子说,他们这些个人就是缺良心,何必跟一个疯寡妇过不去,偏生那些个凶汉身后有人撑着腰,没几人敢得罪,都没人救得了那孩子。”老妪愈说愈感伤,本就佝偻的背也愈来愈佝偻,就像那可怜女子受的苦是因为她的罪过一般,使得龙誉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安慰她,老妪依旧感伤,“可怜那孩子,要是自己一个人还好过些,偏生还带着个丁点大的孩子,若不是为了那小娃子,那孩子只怕也不用受这等苦……” 龙誉更惊,“她还有娃娃!?” “可不是,那个小娃子好像才两岁多一点,可怜得紧。” “那她的男人呢?”龙誉拧眉。 “哪里有什么男人,她来到我们这儿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还大着肚子,疯疯癫癫的,好在还识子,起初我们还担心她会疯癫得把孩子给掐死,不过好在是我们多心了,她倒是疼小娃疼得紧,哎,只是没了男人的孤儿寡母,能活到几时……”老妪说着,用枯槁的手抹了一把浑浊的老泪。 龙誉的心猛然揪紧,再一次望向女子跛脚跑开的方向,复看一眼布幌飘摇的茶肆,继而站起身,往女子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 ** 南诏的茶肆不同于中原,也不同于苗疆,南诏的茶肆,是将一个大厅子用木板隔做数间,而每一个小隔间里都有一个火塘,火塘呈方形向下凹陷,位于隔间的正中央,若有客人来,则是分作在方形火塘四周,如此布局,只因南诏人喜饮烤茶。 所谓烤茶,是南诏人饮茶的一种方法,也是由来已久的茶俗。 此刻,烛渊坐在茶肆的嘴里一道隔间,面北而坐在火塘旁,他的对面,则坐着一名白蛮装束的年轻男子,店小二正将一个木架架到升了炭火的火塘上,继而将烤茶用的茶具端上,一一在两人身旁摆放好,向两人深深一躬身,才无声地退了下去。 “南诏烤茶,早有耳闻,也早就想尝一尝,如今有机会尝到,还有二王子殿下作陪,真是荣幸至极。”烛渊拿起摆放在身边半个巴掌大小的粗糙小砂罐,淡笑着将其放到了木架上,说着一口流利的南诏语。 “没想到竟能在我蒙舍见到苗疆的大巫师,能与大巫师一饮我蒙舍烤茶,真乃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诚节亦是浅浅笑着将自己那只肚大口小的小砂罐放到木架上,“更没想到大巫师对我蒙舍的烤茶如此了解,竟无需人教便知该怎么做。” “说来我也是个喜爱饮茶之人,若是连这都不知道的话,岂不是丢人?”说话间,小小的砂罐被火塘里的炭火煨热,两人一齐捻起盛放在小碟里的茶叶,放入了被煨热的小砂罐内,然后捏住砂罐口迅速抖动着砂罐,以簸荡偎烤罐中茶叶。 “南诏烤茶,最闻名的算是糊米罐罐香茶,而这糊米罐罐香茶极为讲究,茶叶讲究用哀牢无量山的晒青茶,泡茶的水也讲究取无量山泉水,如今闻着茶香,若我没有猜错,应当是无量山的晒清茶,二殿下,不知我猜得可对?”烛渊浅笑着,似陶醉似的深吸一口从罐中飘逸出清幽的茶香。 “大巫师好见识,即是难得遇到大巫师这样的贵人,若不是用最好的茶叶,又怎过得去这个面子?”诚节勾唇浅笑,“虽说这道糊米罐罐香茶常用于老丈人选婿,不过却最得我喜爱,想必大巫师也不在意这么些个名堂。” “这是自然,这些有的没的名堂,终究不过是人们自行定的,呀,茶叶已烤得焦黄了,该是冲开水了。”烛渊说着,眸中忽然跳跃出喜悦,像是眼里只有面前的茶一般,连忙拿起放在身旁的小陶壶,将陶壶中的开水冲进了小砂罐中,只听“磁”的一声,陶罐内泡沫沸涌,茶香即刻飘溢,烛渊期待地待泡沫散去后,再往罐内加入少许开水,耐心地等其烧涨。 诚节亦是同样的步骤,眸中有一道寒光一闪而过,无人察觉,“大巫师真是将烤茶的每一步都拿捏得极准,单从这烤茶来说,就足够让我来猜想这世上是否有大巫师不知晓的事情?” “第一道茶,灵鸟衔香,意为福满人间。”烛渊并未回答诚节的话,像是听不到他的话一般,只将煮沸的茶水从小砂罐倒到白瓷茶杯中,继而轻呷一口,由衷赞道,“茶汤浅黄,茶味清香淳真,带着少许苦味,却不失为好茶,想来第二道茶应该能更令我欢喜。” “大巫师给我蒙舍的烤茶如此高的评价,真是令我开心,这第二道茶,才是烤茶的真味所在,不过——”诚节将倒尽茶汁的砂罐重新在木架上放好,慢慢抬头,阴桀而笑,“要看大巫师是否有福气品到这第二道茶。” “我忘了说,茶虽是好茶,不过加入了不该加的东西,还是有那么些变味,没能品到真正的无量山晒清茶,真是可惜,不过也不要紧,这么喝也不错。”烛渊云淡风轻地笑着,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 也重新将陶罐放在火炭上,然后加入事先炒至黄色的糯米和茶叶,边烤边以腕力抖动陶罐,以让茶香米香混杂着充分溢出。 “无量山三千米以上才有红豆草和山河坝红糖,二王子殿下待客真是周到。”烛渊将阴佞的诚节完全无视,兀自将采自无量山三千米以上的特有红豆草和少许山河坝红糖加入砂罐中,继续抖动到一定火候时,浇入开水,接着再加入一小块生姜,随后才抬头看向阴桀而笑的诚节,好意提醒道,“二王子殿下,您的茶叶可是已经发出糊味了。” “大巫师不愧是大巫师,此时此刻还笑得出来。”诚节只是看着烛渊,并未去在意他砂罐里已经糊掉的茶叶,“还是说,大巫师根本不讲我鬼教的‘绝心’放在眼里?” “第二道茶,灵生护香,意为苦尽甘来,情深意长,真是好极的寓意。”烛渊笑着答非所问,将喝空了第一道茶的茶杯注满第二道茶,呷了一口兀自赞道,“甘香醇厚,要是寒冬时节能喝上这么一杯茶,定是件幸福的事情。” 只是烛渊的话音刚落,他手中的茶杯便崩碎,滚烫的茶汁淋了他一手,正嗒嗒地滴落在他并膝而坐的大腿上,只听“啪”的一声,诚节面前那只被炭火炜得过热的砂罐身上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自罐底延伸到罐口,然后碎做两瓣,跌落到炭火里,打起一小片白灰。 诚节阴阴而笑。 “茶杯被二王子殿下毁了,想来殿下是不想给我喝道第三道‘自然之礼’了,真是可惜,我还正期待的呢。”烛渊像是不知滚烫一般,只是甩甩手上的茶汁,不无叹着可惜,“再说了,殿下何必如此动怒,我似乎并未说过我看不起南诏鬼教的‘绝心’。” “绝心,南诏,甚或说整个西洱河地区最致命的毒药,中了绝心之人,只要走动一步便会毙命,殿下,我说得可对?”烛渊边说边慢慢站起身,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殿下不就是见不得我已经喝了下了绝心的茶还笑得出来的模样么。” “那我告诉殿下。”烛渊忽然抬眸,看着诚节浅笑盈盈,并在诚节阴佞的目光中朝他迈开脚下,“我不仅敢笑,我还敢走,莫说一步,就是十步百步我也走得出去,殿下,你信么?” 诚节看着已经迈出第二步的烛渊,震惊之余杀意陡起,只见他双手倏动,那连接着铁链的两把弯刀便被他握于手中,迅速往旁侧身拉开与烛渊的距离的同时,将手中弯刀飞出! 这天下间,怎可能有人不怕绝心之毒!? 烛渊不闪不避,就在那弯刀就要劈到他面门上时,只见他抬起的右手食指用力一勾,那弯刀便在他面前咫尺之距的地方定格,与此同时,诚节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通过弯刀上的铁链牵制着他,令他不得不再一次正是烛渊。 这个深不可测的大巫师,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这就是当年我种下的种子开出的花,真是不错,竟是连救命恩人的命都想取,真是好得很,不枉我当年大发的善心,让我见到了我想见到的结果。”烛渊将正对着自己鼻尖的弯刀移开,眼神定格在惊而不慌不乱的诚节身上,由衷赞赏道。 “呵呵,真是可笑,我从不曾承过任何人的恩情。”诚节冷笑,虽然杀害不成且实力还处于下风,他依旧处乱不惊。 “是么?既然你不记得,而我也没有兴致告诉你,你认为没承过我的恩便是没承过我的恩,我已见到我想见到的结果,你心里如何想,我不在意。”烛渊面上浅笑,指上力道却更重一分,震得绷直的铁链嗡嗡而动,令诚节眸中的杀意更甚一分,烛渊依旧笑,“忘了告诉殿下,这天下,没有任何毒药能杀我,所以以后还是不要在用毒之事上费心机了,总之是不论明暗,你都玩不过我,何必呢?” “你不就是不想让我不干涉你南诏的事情么,你不就是想看南诏四分五裂么,这些年你做得不错,倒也没玩过今天这般阴的,想来是你在你那父王大人面前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烛渊笑着再将铁链勾得用力一分,迫使诚节往他所在的方向靠近一分,“我说得可对,殿下?” “啪——”只听一声碎裂声响,绷紧的铁链断成两段垂落在地,诚节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突,烛渊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施舍一般的口吻道,“我当年既然肯救你,就不会取你性命,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让南诏变成什么模样。” “是你,还是你的大哥来赢得你与南诏间的较量,真是让我拭目以待。”烛渊松开紧勾的食指,那被他束缚的弯刀便砰然落地,嵌入木砌的地板中,“我不会干涉你们西洱河之事,可却不代表我的阿妹不想插足。” “只要你自信你能害得了我的阿妹,只管来便是。”烛渊穿上脱在一旁的布鞋,走出隔间时顿了顿步子,状似好心地提醒道,“还有,我的阿妹的实力足以与我并肩,你派去的所谓的杀手,只怕不够她的一个指头。” 烛渊说完,含笑走出了茶肆。 而他最后的话,也让诚节瞬间在茶肆里消失。 之所以会这么恨,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心里,都曾期待着同一样东西,期待得太过美好,而现实太过残酷,毁了一切美好的同时,也毁了自己。 这就是仇恨的力量,不容小觑,也永无止境。 ------题外话------ 好吧,菇凉们可以叫我骗子叔 202、阿哥,救救他 一间间破落的院子,静静地坐落在整个都城最边沿最破烂的街巷,整条巷道都已无人居住,屋房均已废弃许久,门漆剥落,杂草疯长,石凳歪斜,蛛网盘结,灰尘触手可摸,扑鼻全是腐朽之味,若非之前还进去一个人,龙誉还以为这样的街巷不会有人踏足。(.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那个为了一张饼子而宁愿挨打的女子就跛着脚匆匆忙忙地跑进了破烂的巷道里,跑到了最里处才推开右手边虚掩的破木门,没有将门再掩上便跑进了屋子里,因着一路匆匆,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跟在她身后,想必她也不会料到会有谁个会跟踪她一个破落得不能再破落的疯妇。 于是,龙誉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未掩的正门进了这个尚有人居住的院子。 入了院子,龙誉才发现这破烂的院子还是这条巷道里的所有院子是有差别的,虽然破旧,但至少是干净的,至少没有疯长的杂草,即便还有青绿的小草在破败的墙缝中冒头,至少没有乱结的蛛网,至少歪倒断裂的石凳是被摆好的,院中撑着两个三角竹架子,架上搭着一根竹篙,竹篙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补丁还打得歪歪扭扭的衣裳,衣裳有大有小,果然如老阿婆所说的,有小娃娃,门外墙角摆着一只木桶一只木盆,木色均已发黑,看得出年月不浅,就连那箍着木桶的麻绳都要被磨断的迹象。 院墙坍塌,本作为厨房的耳房也塌了半边,正屋门外的廊檐下,砌着几块泥砖,泥砖上搭着一口烧得通黑还缺了个耳的铁锅,铁锅下的泥砖灶膛里乱七八糟的塞满焦黑的柴禾,旁边还东倒西歪着三只缺口陶罐,就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龙誉,还是不禁为眼前所见蹙眉。 若是男人,她不会觉得有任何怜惜,可这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带着两岁小娃时常神志不清的女人,在如此恶劣的环境,是怎么活下来的?且不说大人是怎么活的,小娃是怎么活的? “咳咳咳——”突然,屋内传来小娃娃独有的稚嫩咳嗽声,听得出难受至极,没有听到女子的声音,唯有小娃娃让人心疼的咳嗽声一阵阵响起。 龙誉只觉听得揪心,或许是她也太想要一个娃娃的缘故,见不得小娃娃受苦受难,于是想也不想地走近了正屋。 而所谓的正屋,不过也是一张破木桌,一条板凳,挨东边墙是一张木板床,除此之外,这个屋子便再无其他,此刻那蓬头垢面的女子正坐在木板床沿上,怀里搂抱着一个瘦小得不能再瘦小的小男娃娃,只见小小的娃子面色蜡黄,本就巴掌大的小脸竟是双颊凹陷,齐肩的短发枯黄且毛糙,此刻因为咳嗽,他的脸上才有些血色,两只瘦瘦小小的手也因为难受而紧紧抓着女子的衣裳,通红的鼻翼忽闪得厉害,一张干裂的小嘴困难地呼吸着,模样极是可怜。 女子身旁摆着一只破碗,碗里装着一张皱巴巴的干饼子,此刻她正将撕了一角的饼子放到娃娃嘴边,满脸心疼地将饼子往她怀中娃娃的嘴里放,娃娃一咳嗽,她就紧张地轻轻拍拍娃娃的背,娃娃似乎始终没有力气咬她手中的饼子,女子忽然扔掉了手中的饼,然后将娃娃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张嘴,似乎在痛苦伤心说着些什么,然而却是张嘴无声。 她,竟是个哑巴。 女子因为太过关注怀中的小娃,并未注意到龙誉的突然出现,龙誉看着眼前一幕,心中万般难受,在看到女子无声的唇形时,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晃,却是很快稳住,走向了伤心中的女子。 “能让我看看娃儿吗?”龙誉站在女子面前,让自己尽量变现得柔和,尽量让自己不吓到女子,在看到女子惊恐又警惕地抱着怀中娃娃连忙往墙角缩去时,只觉心酸,也不在乎女子是否能听得懂她说话,只柔声道:“放心,我方才既然帮了你,就不会害你,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孩子,他似乎很难受。” 然女子却像避瘟神一样,只是一个劲地护着怀中孩儿往里缩,一个劲地摇头,许是勒得孩子太紧,孩子发出了痛苦的咳嗽声,小小孩子,细细咽喉,竟给人一种想要咳出血来的感受。 女子立刻松开双臂,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并用唇一下一下亲着孩子的额头,想要以此来减轻孩子的痛苦,只是孩子面色的血色只增不减,两只小手将她的衣裳抓得更紧。 龙誉本想再好言相劝,然而她还是站直了腰,也收了脸上的柔和之意,取而代之的是不近人情的冰冷,就是连说出的话也冷冰冰得骇人,“你若是想你的孩子死,你就只管这么搂着他。(.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龙誉说完,看也不再看女子一眼,转身便走。 只是龙誉还没走到门边,女子已抱着孩子冲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牙齿将下唇咬得出血,眸中交织着恐惧与警惕,而后只见她屈下双膝,就要对龙誉下跪,却被龙誉制止。 “我不过是可怜你怀中的孩子,不是可怜你,所以你大可不必对我下跪感谢。”龙誉面上仍是冷冷,然而心却是突地一抖,她果然听得懂苗语,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死”字便反应这般强烈,“你可以选择不信我,也可以选择搏一搏看看我是否值得你相信,若是敢搏,就跟着我走,我可以救你的孩子。” 只见女子咬唇不语,低垂着头,心疼地看怀中不省人事却仍在咳嗽着的瘦小孩子,并没有看龙誉,却在龙誉再次迈开脚步往外走时跟在了龙誉身后,这才让龙誉不确定的心松了一口气。 那个可怜的孩子,要是再这么咳下去的话,真的会没命的,她的阿哥,应该能救他的。 只是龙誉才跨出正屋门槛,便觉一道凌厉的刀锋杀意向她袭来,当下微微往后倾身,与此同时将跟在她身后的女子推到一旁,让她避开危险。 而后,那道来自刀锋的杀意与龙誉擦面而过,劈到屋中墙壁上,划开了本就与墙体剥离的泥粉,只见泥粉轰然剥落,露出泥砖墙体。 龙誉弯起腰身时飞身到了院外,避免在屋中的母子俩受她牵连。 只是院中空空,竟无一个人影,唯有龙誉一人立于残破的小院中,龙誉感受得到四周向她包拢而来的杀意,不惧反笑,那样皮笑肉不笑的冷笑,倒和烛渊有几分相似,夹带着冰冷的杀意。 “无名小儿敢耍阴的,就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吗?”龙誉轻声冷笑,在杀意再次来袭之前迅速抬起双臂,在身侧平展开,与此同时脚尖点地,整个身子竟如蝶舞一般凌空而起,只见她双臂陡转,眯眼笑得绚丽,声音陡然拔高,伴随着冷笑,“既然你们这些鼠蚁之辈如此想玩,那便先与我苗疆的蛊虫好好玩玩!” 在龙誉双脚重新落地时,周遭杀意刹那消失,龙誉满意地吹了吹指尖,眸光冷冽。 她已许久未用蛊,正是手痒之时,在这个时候冲出来的人,都是不知好歹嫌命太长。 “走吧。”平复了周遭连影子都尚未来得及出现的杀手,龙誉才看向惴惴不安地躲在房门后的女子,露出了柔和宽心的笑容,“已经没事了。” 女子这才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龙誉身后,离开了院子。 隔壁院子,齐齐躺倒九名黑衣人,均是捂着心口浑身痉挛,痛苦不堪的模样。 唯剩一名黑衣男子以剑撑持着身子尚未倒下,他虽未浑身痉挛,却也是用手用力捏着心口,额上冷汗涔涔,面露痛苦之色。 他从未知道苗疆竟有人能将蛊虫控驭得如此自如厉害,他这次不仅暗杀没有成功,且竟是连对方的脸面都没有见到,如此也就算了,竟是全员中蛊,这让他如何向殿下交代。 可,他怎么觉得方才那道女子的声音如此熟悉,就像……就像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子的声音一般。 男子这么想着,又立刻自嘲地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有这么离谱荒唐的错觉,是的,一定是错觉,那个人,只怕他此生再也无法遇到了,不过一个身影,他甚至连她姓谁名谁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天地茫茫,即便她是恩人,是伴他走过最青涩的少年之梦的影像,他也无缘再见到她。 中了苗疆的蛊虫,不知这条命还能撑多久,他还欠殿下的恩情没有还完,若是死了,殿下一定会勃然大怒的。 男子拄着剑往前走一步,立刻觉得天旋地转,却在天地暗下去之前听到一声紧张的叫声。 “连风!” 似乎,是殿下的声音…… ** 烛渊换了另个隔间,继续慢悠悠喝茶,一派惬意。 龙誉还未出现,诚节已去而复返,背上还背着昏迷不醒的连风。 “哟,殿下只是叫去而复返呢,复返也就算了,还背着个死人回来,殿下自己不怕晦气,就不怕毁了店家的生意么?”烛渊轻摇茶杯,轻呷一口香茶,浅浅而笑。 诚节面色如霜,只是站在烛渊面前,冷冷看着他。 “看来这就是殿下派去杀害我阿妹的杀手么?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偷鸡不成蚀把米’,对吧?”烛渊含笑将杯中香茶饮尽,继而慢慢站起身,走到诚节面前,抬起右手用食指勾起歪斜在诚节肩上的连风的下巴,一副同情的口吻道,“看模样,是中了我阿妹的蛊了呢,啧啧,真是可怜,不过也算他有些本事,现在还有气在,不过殿下可以为他准备后事了,最多不过也就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烛渊啧啧笑着说完,慢慢收回手,又转身走回自己方才坐过的位置。 “我是来向你求解药。”就在烛渊转身之际,诚节沉声开口,带着三分不甘,七分真切。 “呵呵,殿下竟为了一介下属说出一个‘求’字,不觉抹杀了身份么?”烛渊背对着诚节冷笑,“还有,这蛊是我的阿妹下的,殿下想要解蛊当找我的阿妹才是,找我有何用呢?” 只是烛渊的话音刚落,诚节竟背着连风在他身后双膝跪地。 烛渊正正好重新走到他的座位旁,慢慢转身面对着跪地的诚节,笑得眼角弯弯,“哟,这还是南诏阴毒桀骜的二王子殿下么?都言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看殿下的膝下有的不是黄金而是狗屎,居然为了一个区区下属对我下跪,殿下,我还没到老眼昏花会看花眼的地步吧?” “你没有看错,我确实是跪下求你赐解药。”诚节褪下了眸中的阴桀,换上了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烛渊呵呵冷笑出声,继而从袖间取出一只细颈小陶瓶,嫌恶地扔到诚节面前,“我的阿妹马上就会回来,若是不想他再死一次,就走吧。” 小陶瓶在地上轻轻滚动发出骨碌碌的轻响,诚节将小陶瓶握到手心里,硬声道一声“多谢”,便背着连风快速离开了。 烛渊重新坐下,抖动煨在火塘上的小砂罐,看着罐中茶叶慢慢变黄,胀开,嘴角一直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有趣。 ** 当龙誉领着那名抱着可怜小娃的蓬头垢面的女子来到茶肆时,店家本想将那邋遢的女子给轰出去,却被龙誉一个眼刀子给吓得不敢出声,只能心中感叹遇到苗人就是晦气。 龙誉并未需要人指引便轻易地找到了烛渊所在的隔间,女子抱着小儿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当烛渊看到一脸笑吟吟的龙誉身后的女子时,盈着笑纹的眼角轻轻抖了抖,将刚沏好的第二道烤茶递给龙誉,淡淡道:“阿妹,你的闲事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龙誉在烛渊对面坐下,接过茶杯并未急着喝茶,而是看向还一脸警惕地站在她身后的女子,和笑着伸手拍拍身旁的空位,“不要怕,坐下吧,坐了才能救你的孩子。” 女子惴惴不安地挪到龙誉身旁坐下时,烛渊的眼角再一次跳了跳,目光只是在女子身上停留片刻便又回到了茶罐上,继续烤第三道茶。 龙誉双手捧着茶杯递给女子,女子惊讶,只见龙誉含笑着将茶杯再朝她递了递,女子才伸出颤抖的手接过茶杯,轻抿一口之后,才用指尖蘸蘸茶水,温柔地涂抹到她怀中小儿干裂的唇瓣上,满眼慈爱。 “阿哥,救救这个孩子。”龙誉愈看愈觉得心酸,干脆别开眼去看专心致志摆弄砂罐的烛渊,平静道。 “阿妹,我是巫师,可不是巫医。”烛渊适时往砂罐里冲进开水,眸也未抬,“而且,为什么我要救他,理由?我可从不轻易出手救人,叫我杀人比较快当。” 女子似乎感受到了烛渊的冷意,手中的茶杯抖了抖,抱着孩子往后缩了缩。 龙誉微微蹙眉,正要说什么,突然只听烛渊轻轻“呀”了一声,只见他手中的砂罐不知道怎的就裂开一个口子,尖利的罐口在他指间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正有血珠子从那细小的口子往外冒出,越聚越大,如豆一般。 烛渊并未急着按压小伤口止血,只是吟吟浅笑抬眸,然眼神却不是落到龙誉身上,而是落到那名女子身上。 只见女子原本黯淡的眸子在看到烛渊指尖上的血珠时慢慢变得惊恐,拿着茶杯的手剧烈颤抖,最后竟脱离掌控往下跌落,滚烫的茶汁洒出,之下便是那连呼吸都困难的可怜小儿。 “小心!”龙誉大惊,赶忙伸手去接那跌落的茶杯,滚烫的茶汁洒了她一手,皮肤的刺痛感令她不禁蹙起了眉,然尽管她的动作再怎么迅速,还是有茶水溅到了小儿的脸上,灼热的刺痛和体内的难受终于让一直昏睡的小儿爆发出令人揪心的哭声,只是因为本就虚弱的原因,尽管他是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却是小小的。 方才还对怀中小儿心疼不已怜爱不已的女子,此刻却像看不见她的孩子一般,满面惊恐,最后竟双手捂着头猛地站起身,若非龙誉眼疾手快抱住那哇哇大哭的小娃,那小娃便已重重地摔落在地。 “不——不要——”这是女子捂着脑袋惊恐不已发出的喊叫,即便撕心裂肺,声音却像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一般,破碎嘶哑得不堪入耳,就像是活生生吞下一块烧红的炭火,烧毁了所有的声音一样。 龙誉震惊,烛渊却是无动于衷,只是将指尖的血珠弹到火塘里,只听炭火里发出“兹”的一声轻响的同时,烛渊以拇指指腹按压住了那小小的血口子。 而后,女子如疯了一般往外冲去,却在就要冲出隔间的时候软倒在地,昏了过去。 龙誉站在火塘旁,面对着倒地的女子垂下半扬的右手,随后将哭得满面涨红的小娃轻轻放下,将倒在隔间栏门的女子移到火塘旁躺好,才又抱起啼哭的小娃,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哄着走到烛渊身边,坐了下来,疼爱地用帕子替小娃擦掉满脸的泪水,温和地笑道:“阿哥,你看看这么小的孩子,这么瘦小,哭得这么伤心,还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病,还能活多久,多可怜,是不是?” 烛渊依旧无动于衷,换一只完好的砂罐继续烤茶,龙誉似乎也不在意,只柔声哄着可怜的孩子,然后才又道:“孩子没有阿爹,阿娘又半疯癫,而且还不会说话,孩子是没有罪过的,不是吗,阿哥?” 孩子没有罪过,却又必须承担罪过,有时候,事实就是这么残忍。 “阿哥,救救他,他还太小,太可怜了。”小娃许是哭得倦了,即便不是亲娘的怀抱,也在龙誉的轻哄下渐渐安静了下来,闭着眼涨红着脸一下一下地抽噎着,连薄薄的断发都哭得汗湿了,龙誉帮他擦了脸上的泪水后又替他揉擦被汗湿的小脑袋,慈爱得像一个母亲。 烛渊终是轻叹一口气,放下砂罐看向龙誉,万般无奈道:“阿妹,你答应了独空什么?” ** 巍山王都,王宫。 “父王。”阁罗凤一手捧着盛着浓黑药汁的陶碗,一手轻轻叩响了皮逻阁书房的门。 “大子来了啊,进来吧。”隔着木门的殿内传来皮逻阁略带沙哑的声音,阁罗凤便推开了微掩的厚重木门走了进去。 只见皮逻阁坐在书桌前和笑着朝他招招手,“大子来得正好,我正想着今年给长安进贡些什么礼,来,来看看我罗列的物事,咳咳。” 阁罗凤连忙上前替皮逻阁轻轻顺着背,恭敬道“父王,您身子抱恙,就先不要管这些事了,进贡之事,交给儿便好。” 皮逻阁笑着拍拍阁罗凤的手背,欣慰道:“幸而我还有这么懂事的大子,不然不知哪一天我突然倒下,蒙舍要怎么办才好。” “父王又杞人忧天了,父王定会长命百岁。”阁罗凤心下难过,面上却是孝顺地笑着,继而双手捧起搁在桌面上的药碗,递给皮逻阁,“医老说了,父王只是旧年的毛病犯了,多加调养便会好的。” “但愿如此。”皮逻阁接过阁罗凤递上的药碗,笑着长叹一口气,昂头一口气把药喝尽,继而朗笑着用力拍拍阁罗凤的肩头,“来跟父王说说,大子这一仗对蒙巂,打得是如何的精彩,来,坐着说!” “这也是我蒙舍勇士勇猛,并非儿一人功劳。”阁罗凤听得皮逻阁的赞赏,七尺男儿的刚正脸上挂上了羞赧笑意,在皮逻阁对面坐下身,皮逻阁看着自己英勇果敢又刚正憨厚的大儿子,笑得愈加慈蔼。 于是父子两人便如友人一般侃侃而谈,从战事到庙堂,再到邦交,无一不谈,从白日直到掌灯,竟是连端上来的晚膳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掉,父子二人仍相谈得忘我,最后是实在担忧王上皮逻阁身体的老侍出声唤了一声“王上”,两人才方觉已是入夜,惹得皮逻阁一阵哈哈大笑。 “大子,今日与你相谈,父王甚是高兴。”皮逻阁显然心情大好,大笑着拍拍阁罗凤的肩头,“咱们父子俩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坐着说话了,让我觉得浑身都活泛了,好像都年轻了几岁。” “父王能觉舒畅,儿便觉开心。”阁罗凤笑得舒心,然后站起了身,向皮逻阁深深一躬身,“夜已深,儿便不打扰父王歇息了,儿先告退了。” “来,大子,坐下,先别急着走,父王还有些话要问你。”在阁罗凤再抬起头时,皮逻阁抬了抬手,示意阁罗凤重新坐下,阁罗凤微微一怔,复又坐下,皮逻阁才轻叹一口气,“大子,告诉父王,你是不是不想娶清平官的长女?” 阁罗凤微微一怔,继而摇头,“儿没有这么想,儿愿意娶。” “大子……”皮逻阁原本堂亮的眸光瞬间暗了下来,慈爱的眼神变得疼惜,声音也在瞬间似乎苍老了几分,“蒙舍如今的情况你知,这一战对蒙巂,若非清平官家相助,只怕……” 皮逻阁惭愧地摇了摇头,“我王室如今竟到了要与官员交易的地步,我身为蒙舍之王,如今竟然要以我儿的终身幸福来换国之安定,还奢想什么一统西洱河,真真是笑谈……” “大子,父王对不住你,只是父王没有办法……”说至最后,皮逻阁好不容易活泛起来的精神气又慢慢消退,仿佛瞬间老了几岁,扶在阁罗凤肩头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只能……只能委屈我儿了……” “父王,儿不觉委屈,听闻清平官家的长姑娘温婉懂礼,一定会是个好儿媳,儿也定会好好待她。”看到皮逻阁黯淡的眼神,阁罗凤只觉心酸,赶忙宽慰道,“所以父王不必为儿觉得委屈,而且若能以儿这一段婚事真正得到清平官家的效忠……儿并未觉得委屈,也没有不愿意。” 身为王室男儿,对于婚姻之事,从来就没有什么愿与不愿可言,更何况如今蒙舍不仅内忧,更有外患,他身为王室长男,只能这么做,必须这么做,只要能解除内忧,那么便能齐心协力对抗外患,若是用他的一生幸福来换得蒙舍内忧平息,他甘愿付出自己的终身幸福。 “大子,我的好儿子……”皮逻阁既欣慰又惭愧,“你们兄弟四人,若是人人都如你这么懂事,蒙舍便不会陷入如今地步,尤其是二子……” 说到诚节,皮逻阁本就黯淡的眼眸更显颓然。 “父王,二弟性子一向如此,您又何必与他动气将他贬为平民。”说到诚节,阁罗凤的眸光也晃了晃,继而沏了一杯茶,递给皮逻阁,安慰道,“父王将二弟贬做平民已有一月,便是连他的府邸也收了,这样下去,儿担心……” 皮逻阁突然咳嗽起来,阁罗凤便停嘴没在继续往下说,而是轻拍着皮逻阁的背继续安慰道:“父王,二弟少时已经吃过太多的苦,不能让他再吃苦了,儿想,在儿大婚那日让二弟回来,父王可否允准?” 皮逻阁的手抖了一抖,继而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终究是我欠他的,就照大子说的,让他回来吧,日后由你管着他,我是管不着他了,每每看到他,我就觉得心疼得紧。” 皮逻阁说着,又剧烈地咳了起来,惊得阁罗凤忙唤人去请医老。 “父王,儿先扶您到床上躺下,医老马上就来了。”阁罗凤紧张道,扶起皮逻阁就往置在靠南一面墙前的矮榻走,只是他这一搭手,才发现他一向身体硬朗健壮的父王竟是如此的轻,心中不禁划过一丝慌乱。 “大子,我总觉得我的命不长了。”躺倒矮榻上的皮逻阁苦涩笑着。 “父王莫要胡说,父王不过是咳嗽而已。”阁罗凤让自己尽量笑得冷静,“父王不是还要看着我们兄弟四人全都娶妻生子,父王不是还要亲自带领蒙舍之军一统西洱河吗?父王是儿心中的英雄,儿相信父王一定会成为西洱河唯一的王。” “是啊,父王还想一统西洱河的……”说到一统西洱河,皮逻阁眸子里才重新燃起了光亮。 阁罗凤跪坐在矮榻前,面上冷静着,掩在矮榻下的双手却已紧握成拳,心中似有不甘心之事。 他所等待的人和事,不会来了吗? 203、怎么样,有趣么? 入了夜的巍山王都图城很是安静,没有喧闹之声,就连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也没有,若非有家家户户自窗户露出的光亮,但是这样的安静极容易让人以为这是一座死城,而不是本该风华的一诏之都。 城南的酒坊客肆已全熄灯打烊,唯有其中一家客肆的后院最靠里的一间屋房还摇晃着昏黄的豆油灯光,屋房里,龙誉正在一大一小的一对母子间忙碌。 此时龙誉帮昏迷中的女子掖了掖被角后,而后伸出手以手背轻轻覆在睡在女子身旁的小娃娃额头上,看着小娃娃已经褪去了红热的脸蛋,以手背感受着小娃娃的温度,片刻之后她一直拧紧的眉心才松开,取而代之的是舒了一口气的浅笑,转头看向正翘腿坐在窗户边喝茶的烛渊,高兴道:“阿哥,小家伙退热了,阿哥的药可真是管用!” 烛渊吹了吹滚烫的茶汁,并未吭声,似乎连眼睑都懒得抬。 龙誉也替小家伙盖好被子后,才笑眯眯地走到烛渊面前,在他跟前蹲下了身,将手臂搭在他的膝盖上,昂头笑得厚脸皮,“阿哥,生气哪?” 烛渊将茶杯移到唇边,微微仰头,轻呷了一口,淡淡道:“我一向不生气。” “那阿哥不高兴呢?”龙誉笑眯眯地一边问一边晃晃烛渊的腿。 “我一向都很高兴。”茶烫嘴,烛渊微微蹙眉,将茶杯捧在手中不再急着喝,却在将手背搭到腿上时被龙誉拿过了手中茶杯,“阿哥,夜里不适合喝太多茶,会睡不着的。” “我还用得着睡?”眼见茶杯被拿走,烛渊这才懒懒地掀掀眼皮,不冷不热道,“指不定我才刚眯眼,阿妹就会把我撬起来让我看看床上的母子是不是快死了。” 烛渊说完,伸手就要拿过被龙誉拿走的茶杯,然龙誉却快他一步将茶杯高高举起,而后迅速站起身昂头将还烫嘴的茶汁一饮而尽,烫得她整张嘴都麻麻的疼,让她忍不住吐出了舌头,也成功地让烛渊白了她一眼,一副“阿妹你活该”的表情。 “阿哥。”龙誉将茶杯放到桌子上,然后笑吟吟地抬手搂住烛渊的脖子,继而抱着他的脖子轻轻地左右摇晃,用极少撒娇的口吻道,“我知道阿哥最好了!” 龙誉说完,不忘在烛渊脸上用力吧唧一口,烛渊只是无动于衷,龙誉也不在意,只一副讨好模样地继续抱着他的脖子摇晃,最后逼得烛渊一掌拍掉她的手,无奈道:“行了阿妹,别摇了,我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摇来晃去,眼花得紧。” “嘿嘿嘿,阿哥妙手回春圣手织天本事高强医术无双,我最喜欢阿哥了!”龙誉被烛渊拍掉手,只是搓了搓手背又继续搂住烛渊的脖子,将身子欺到了他身上,再一次在他脸上用力印上一口。 “阿妹,我是巫师不是巫医,这种赞赏可不适合我,而且我还没化身为马,还不需要阿妹来拍我的屁股。”烛渊挑挑眉,终是有了冷淡以外的反应,“难道我不妙手回春圣手织天本事高强医术无双的话,阿妹就不喜欢我了?” “当然不是!”龙誉咬了咬烛渊的下唇,末了还舔了舔,“只是你这个小气吧啦的阿哥总时不时耍性子,嗯……我要哄哄的,哄哄,对不对?我亲爱的阿哥?” “小气吧啦的阿哥由着你胡闹救不想救的人,跟着你多管闲事还是耍性子?”烛渊将眉毛挑得更高。 龙誉却忽的收了脸上的笑意,将脸埋到了烛渊颈窝里,双手穿过烛渊的腋下抱着他,抱歉道,“阿哥,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救他,我也没想过会在南诏遇到她,只是世事有时总是这么奇妙凑巧……” 或者说,他不想放过她。 “我不是有意让阿哥难过,不是有意让阿哥想起不开心的事,只是……”龙誉忽然说不下去。 “只是阿妹答应了独空,不能食言。”烛渊的目光落到床上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声音依旧淡淡,没有任何不悦的起伏,“我与阿妹说过,那些往事已不能再让我动容,所以并不存在任何难过可言,我不过是嫌弃阿妹多管闲事而已。” 龙誉将烛渊抱得紧紧的,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她知道,曾几何时,所有的所有,他都迁就着她,不论对错,不论悲伤难过开心快乐。 她早已……离不开他,离不开他的一切。 “那阿哥的意思是说,阿哥不生气?”良久,龙誉才从烛渊颈窝里慢慢抬起头,目光灼灼。 烛渊轻哼一声,“我一向很大方。” “那咱们就好人做到底,把他们这可怜的母子俩带回苗疆好不好?”龙誉两眼放光地盯着烛渊的眼睛。 烛渊眼角不自觉地跳了跳,龙誉立刻眼疾手快地抬手帮他揉眼角,笑得讨好。 “阿妹你这闲事要管得宽到什么地步?”烛渊没有拍掉龙誉的手,任由她帮他揉眼角,“你答应独空的请求,似乎不是这样吧?” “阿哥阿哥,好阿哥,我发誓,我一定把他们和阿哥隔得远远的,阿哥绝对见不到他们的,好不好?”龙誉极少央求烛渊,这次似乎是铁了心的要把那对母子带回苗疆,“若是将他们仍在南诏的话,他们迟早会饿死的,娃娃还那么小,娃娃没有罪过,我不忍心。” 即便娃娃的长辈有万般不是,她也不忍这么小得可怜的娃娃去为上一辈承担罪过。 “而且阿哥你瞧,这个娃娃生得这么好模样,长大了肯定惹人疼。”龙誉说着,不由松开烛渊,转身走向睡在床上的小娃娃,看着他稚嫩的脸蛋,眸中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慈爱。 火苗轻晃,将龙誉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烛渊看着她的侧脸,终是温柔道:“既然阿妹这么心疼这个娃娃,便随了阿妹的意。” “不过阿妹似乎忘了件事。”烛渊习惯性地又替自己沏了一杯茶,用手碰着杯壁试温度,语气陡转,似乎还带着些许沉闷。 龙誉不解,坐在床沿一手试着小娃额头的温度,一边转头看烛渊。 烛渊又是轻哼一声,“阿妹不是说要带我在这图城好好玩上一圈的么?现下阿妹倒在这儿乐得其所的又当爹又当娘。” 龙誉这才恍然大悟,正酝酿着要怎么应付这个性子阴晴不定的阿哥,烛渊忽的将茶杯放到了桌子上,站起了身,转身就往屋外走,“阿妹就好好地当爹当娘吧,我去睡了。” 龙誉有些怔愣,却在烛渊离开屋子后忍不住笑了。 有时候,她真心喜欢他这莫名其妙的小脾气小别扭,这样她才觉得他在她身边,才让她觉得他离她很近很近。 龙誉再看一眼床上的母子俩,确定他们一时半会不会醒来后,忙起身去追她的阿哥去了。 隔壁一间房,烛渊正在脱衣,龙誉立刻上前帮他,“阿哥,我来帮你脱。” “阿妹这句话让我忍不住浮想联翩了。”烛渊眼神淡淡地玩笑,龙誉却不在意,只动作轻柔地帮他解开胸前的盘扣,在看到他垂在身侧不能动弹的左手时,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揪疼。 虽然已经过了三年多的时间,可每每看到他解开盘扣时那缓慢的速度,她依旧觉得心疼,让她忍不住恨自己。 “阿哥,我今天遇到埋伏了。”夜深人静,一时没了对那母子俩的忧虑,龙誉才忽的想起今日在那破巷破院里发生的事情。 “哦?是什么小喽喽?”烛渊声音微微上扬,眼神却无丝毫惊讶。 “不知道,当时没时间和他们玩。”龙誉摇摇头,“所以没有把人揪出来问话。” “所以阿妹就让蛊虫去和对方慢慢玩了是不是?”烛渊淡笑,龙誉点了点头,“看来有的是人见不得南诏好,且知道我们的身份和到来的人,只怕本事也不简单。” 龙誉说完,顿了顿,才接着道:“会不会是诚节?” “来南诏之前我就与阿妹说过,我只是怕阿妹被欺负陪阿妹来而已,我可不插足阿妹和南诏之间的事,因为我还想多活几年多陪阿妹几年。”烛渊浅浅而笑,“至于是不是诚节想要对阿妹不利,这个要阿妹自己去查了,只要不伤及到阿妹,我只当他们不存在。” “不过,我有个非常有趣的消息要告诉阿妹,可是很有趣很有趣的事,阿妹想不想听?”在龙誉替烛渊将盘扣完全解开帮他脱下外袍时,烛渊忽然笑得眉眼弯弯,一副“我有秘密”的模样,还不忘向龙誉勾勾食指示意她靠近。 龙誉只觉好笑,并未理会烛渊,“得了阿哥,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孩子气了,我去帮你端盆水,洗洗脸洗洗脚便睡吧,今晚我要守着小家伙,就不能陪阿哥了。” 龙誉说完也不看烛渊,转身就去屋外端水,当她端了半盆暖水回到屋子时,烛渊正坐在床上一脸抱怨地看着她,惹得她不禁笑出了声,将棉帕在水里浸湿,绞干,走上前抹到了烛渊脸上,笑吟吟道:“好了阿哥,跟我说你知道的趣事吧。” 烛渊无动于衷,龙誉只好千哄万哄,才哄得这个佯装生气的阿哥弯起嘴角,心下那个悔恨自己方才为何不直接听他说。 “我告诉阿妹呢……”烛渊附到龙誉耳畔,笑得暧昧,鼻息撩人,“南诏的二王子诚节,似乎喜欢男人呢。” “怎么样,有趣么?” 204、听不懂我说话? 呵呵,南诏的二王子诚节,似乎喜欢男人呢。 阿妹,你就这么多管闲事的把这疯妇留在身边,不怕她突然什么时候发起疯来给你几刀子? 阿妹说瞧她似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啧啧,阿妹又怎知你所看到的似乎是真似乎还是假似乎? 阿妹呀阿妹,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像以前一样一遇到和苗疆有关的事情就变得心软天真呢? 啧啧啧,阿妹嫌我唠叨呢?那我可不管阿妹的事了,阿妹记得玩够了就把心放在你的正事上,我也相信阿妹不会蠢到会上一个疯妇的当的地步。 窗外已是晨曦微启,又是一日天明,龙誉坐在摆放在床边的椅子上,背靠着椅背合眼休息,脑子里却一遍一遍地回响着烛渊昨夜说的话,无声地轻叹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移身坐到了床沿上,看着依旧沉睡的母子俩,若有所思。 孩子一夜未醒情有可原,可大人竟也沉睡一夜未醒? 龙誉正想张口唤沉睡的女子,忽然发现有两抹绯红出现在她本是蜡黄饥瘦的脸颊上,以及她忽张忽合的双唇,像一只搁浅在河岸边的鱼,令龙誉不禁微微拧眉,忙伸出手去触碰她的额头。 果不其然,触手的温度烫得吓人。 龙誉将眉心蹙得更紧,这不像是假,也不会是假,竟是大人也染了风寒了吗? 她会是装疯卖傻的吗?若是假,她又怎会沦落到去偷饼子来喂娃娃的地步?若是装,看她那么紧张娃娃的模样,又怎忍心娃娃身子烧得那么厉害而不想其他办法,却只是急着给他找吃的? 若她是自己一人如此,她或许会毫不疑问地认为她是装疯卖傻,可如今她不是自己一人,她有一个两岁多大的小儿,是宁愿自己挨打也不想让小儿挨饿的娘,是独自一人生下小娃再将小娃养大的半疯癫女人,这也会是假吗? 她为何……不觉得这是假? 不是她天真,也不是她天真,她不过是出于一个女人的感觉,她虽非人母,却能明白人母的心,若是可以,这天下间没有哪个娘愿意自己的孩子受苦。 她是一个疯娘,一个即便疯癫也将孩子当做宝贝的疯娘,就算她怀疑她,也不能怀疑这个疯娘对孩子的爱,先不论她是谁,有何目的,也不管她受何人所求,单冲着这沉默的爱,她就不该扔下她不管,就算不管这个疯娘,她也要管那个可怜的孩子。 龙誉终是释然一笑,正要起身去找烛渊,却在转身时觉得不放心,又重新转回身,伸出手去抱那睡在女子身旁的小娃娃。 她可不保证她那个别扭的阿哥肯出手救这个孩子的娘,若是他不肯,那她就需要出去找大夫,她若是去找大夫,一时半刻是回不到客肆来,这孩子就这么放在这儿,放在他沉睡不醒的疯娘身边,她不放心。 龙誉在抱起小娃娃前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触手竟没了滚烫的温度,令龙誉盈亮的眼眸不禁闪烁出欣喜,连忙想也不想地就把小娃抱起,她可不想这可怜的小娃好不容易退了高热又被他的疯娘给传染了,他可是险些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怎么能让这么小小的他再到鬼门关前去一遭? 只有龙誉自己知道,昨夜烛渊在与她说这小娃再这么烧下去的话绝对完蛋时她有多心疼,明明还是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这么小就离开这个世界呢。 她也会想到她的阿哥,若是当年赤索里那一摔,崖底没有那一棵树的话,她这一世就不可能遇到他,孩子是无罪的,怎么能把死字付诸在孩子身上。 龙誉将小娃抱到怀里后,看着他已然平静安好的睡颜,脸虽瘦小,却不难看出他沉睡面容下的乖巧,此刻许是感受得到温暖的怀抱,小娃动了动脖子,连带着小脸在龙誉身上蹭了蹭,发出微弱的嘤咛声,软软嫩嫩地像刚出生小猫般的声音,令龙誉微微弯起的眉眼不禁变得慈和,“好娃娃,原来你会哭出声音呢,我还怕你发不出声音呢,真乖,已经没事了,已经不会再难受了。” 因为他的阿娘已发不出声音不会说话,原因何在,她不知道也并不打算去知道,她不过是担心一直没人与小娃说话,会让他不会说话,毕竟在昨夜去到那茶肆之前,他连一声哭声都没有,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么小小的他发不出声音,直到听到他的啼哭,她才舒了一口气。 原来他不是没有声音,他还会哭出声,那么,他就还是会说话的,本就可怜的孩子若是再不会说话…… 龙誉抱着瘦瘦小小惹人怜惜的小娃,眉目里的笑意不知不觉变得愈来愈柔和,以致见到烛渊时,烛渊一脸的嫌弃,“阿妹,你笑得这么开心,这孩子也不是你的。” 龙誉专注着怀中的小娃,并未在意烛渊嫌弃的话,而烛渊却是专注地看着她,看着她柔笑盈盈的眉目,凉淡的眼眸有些低沉。 “阿哥,娃娃的烧热退了,可为什么他还是不醒?”龙誉本是柔笑,却在抬头看向烛渊的时候微微蹙起了眉,眼里含着担忧,烛渊本想保持无动于衷的态度,终还是不忍看龙誉一副挂心的模样,抬起手,并起食指和中指放到小娃的左侧脖子上,片刻后才收回手,淡淡道,“死不了的,阿妹昨夜不还夸我圣手织天来着,吃了我的药,要是会死的话岂不是对不起阿妹的夸赞?” “那就好,那阿哥去看看娃娃的阿娘好不好?现在好像轮到娃娃的阿娘浑身烧热了。”停了烛渊的话,龙誉这才舒展眉心,眨眨眼问道。 烛渊直接面无表情地扭头转身回屋,“阿妹,我可不喜欢多管闲事。” 龙誉冲着烛渊的背影撇撇嘴,而后又冲怀里的小娃笑,“好娃娃,这个小气吧啦的阿伯不舍得救你的阿娘呢,那我们现在去外边帮你的阿娘找大夫,好不好?” 龙誉只顾着看怀里的小娃,没有注意到正跨过门槛的烛渊脚步有刹那停滞。 龙誉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在乎这个小娃,甚或说是喜欢,即便他还未睁开眼看到过她一眼,或许是女子对孩子的爱感动了她,又或许是……她也想要一个娃娃的心在反应。 她是真的很想,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娃娃呢,一个属于她和阿哥的娃娃。 就在龙誉走到院子中央时,忽觉自己的衣襟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再扯了一下,令她不由低头。 垂眸低头,落入眼帘的即是一双乌灵灵的稚嫩大眼睛,并不是惊奇的漂亮,反倒给他的整张小脸添了一抹平凡,然平凡之中却不乏灵气。 小娃睁了眼,看到眼前人并非他的阿娘也没有哭,甚至没有叫喊,眼中没有恐惧亦没有惊奇,倒是伸出一只小小的手扯着龙誉的衣襟,巴巴地望着她,似乎在问她是谁,他的阿娘呢。 不同于小傍枫的胖嘟嘟水灵灵,小娃娃睁开眼后显得更多的是安静,看着他的双眼蓦地竟给人一种懂事的感觉,可他明明只是一个连三岁都不到的小娃娃。 龙誉在看到已然转醒的小娃后有瞬间的怔愣,似乎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平凡却又不乏灵气的乌灵灵眼眸,然后才惊喜地笑了起来,“小娃娃,醒了吗?” 小娃娃似乎没有听懂龙誉的话,只是眨了眨眼睛。 然而睁开眼睛之后的小娃娃让龙誉愈加地喜欢了,喜欢他并不惊艳的平凡眼眸,喜欢他小小的安静,喜欢他小小的懂事,令她不禁柔怜地揉揉小娃的脑袋,“听不懂我说话?” 小娃依旧只是眨眨眼,龙誉的心不禁有些难过,果然如她所想的,听不懂吗?是他阿娘的无声致使他如此吗?没有接触过他阿娘以外的人吗?没听过别人说话吗? “好孩子,听不懂的话,我教你听懂,教你说话,好不好?”龙誉左右看看,接着抱着小娃走向左面大树下的石凳,将小娃放到石凳上,自己则蹲在小娃面前,指指自己的嘴巴,再指指小娃的嘴巴,而后柔笑道,“来,跟着我做,先喊一声‘啊’给我听听试试,会不会?一二三,啊……” 小娃看着龙誉的举动,歪了歪脑袋,没有笑,却也没有任何反应。 龙誉的眸光黯了黯,欲张口再教之时,小娃却张嘴轻轻地“啊”了一声,龙誉惊喜得险些要跳起来,连忙转头望向烛渊的屋房,在看到烛渊正倚在门框上面色淡淡地看着她时愣了愣,随后冲他开心地笑道:“阿哥阿哥,小娃好像听得懂我说话,还会跟着我学呢!” 烛渊没有对龙誉的兴奋有任何反应,然却站直身子,迈开脚步向她走来,高高地站在小娃身旁,晨曦下颀长的身子即刻在小娃身上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小娃依旧没有觉得害怕,只是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高高的烛渊。 只听烛渊冷哼一声,完全不给龙誉面子道:“你就是叫狗叫一声‘汪’,狗也会叫,何况是人,阿妹有什么好兴奋的?” 龙誉立刻剜烛渊一眼,伸手去抱小娃就走。 “阿妹,你要承认一个不会说话的娘教出的娃娃也听不懂旁人说话,更不会说话的事实。”烛渊在龙誉抱起小娃时按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继而看向坐在石凳上的小娃,浅笑问道,“小娃娃,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看着烛渊的嘴,眨巴眨巴眼睛,龙誉的手微微一晃,烛渊只是淡淡浅笑。 “阿哥,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龙誉心有不忍。 “我只是让阿妹认清事实,以后若是阿妹要养着这母子俩也好有个准备,两岁多的娃娃,先不论会不会说话,若是听得懂,定也会表达。”烛渊说得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似乎在他的眼里,没有年龄之分。 烛渊收回手,龙誉接着方才的举动去抱小娃,谁知手还没碰到小娃,小娃便从石凳上蹭了下来,继而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跑到对面的大树旁,绕着大树跑了一圈,最后在大树旁蹲下身,用小小的手抓住了大叔根上生长出的一根小小树苗。 然后小娃抬头,两只乌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烛渊。 .. 205、我会喜欢他的 小娃娃睁着一双乌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烛渊,扯了扯树根上的小小树苗,似乎想告诉烛渊什么的模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龙誉还在怔忡时,烛渊已迈开脚步向小娃走去,龙誉连忙笑着跟上,先烛渊一步在小娃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 “乖娃娃,你是想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对不对?你能听得懂我们说话对不对?”龙誉看着小娃小小的脸,一脸笑眯眯,只见小娃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看笑眯眯的龙誉,又继续昂头看站在龙誉身旁的烛渊,见着烛渊没有反应,小脸忽然扬起了倔强,揪着手中的小树苗又扯了扯。 龙誉也看看小娃,再昂头看看烛渊,笑得眉眼愈加弯弯,抬手握住了烛渊垂在身侧的左手,笑道:“阿哥,小娃娃似乎只理你不理我呢,你与他说句话试试?” 烛渊无动于衷,龙誉便晃了晃他的手,再晃了晃,烛渊看着欢欣的龙誉,眸光沉沉,依旧沉默。 “乖娃娃,你揪着这小苗子,难道是要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叫小苗子?”龙誉得不到烛渊的回应,狠狠瞪了他一眼后便扭头去看小娃娃,歪头笑着猜想着他想要说的话,只见小娃扁了扁嘴,龙誉却笑得愈加开心,不知不觉又抬起手握住烛渊的手,开心道,“阿哥阿哥,你输了,小娃娃能听得懂咱们说话呢,你瞧瞧他扁嘴不高兴了呢,看来是我猜得不对。” 然,兴奋中的龙誉没有察觉,烛渊瘫废的左手,指头蓦地微微一动。 “乖娃娃扁嘴了,那就是说小娃娃不叫小苗子是不是?”龙誉本想摸摸小娃的脸,可又担心小娃不喜,便只是一脸温柔笑意地看着他,用手指戳了戳小娃手边的绿叶,语气柔和,“那是……小叶子?” 小娃将嘴扁得更扁了,使得他青白又略带蜡黄的小脸可爱了许多,只见他站起身张开短短的手臂抱抱大树干,然后又蹲下身去揪揪那小树苗,倔强地看看龙誉,又不服气地看看烛渊,似乎在说“我听得懂你们说话,我有名字的”一般。 “小树。”就在龙誉被小娃娃的举动逗得抿嘴直笑时,一直沉默的烛渊淡淡开口了,声音飘到龙誉耳里使得她愣了愣,而后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烛渊,只见他逆着晨光的侧脸大半隐于灰暗之中,发丝耳廓镀着晨曦薄薄的光亮,细长的眼角折着笑纹,墨色的眼眸淡得如同这尚无温度的晨曦,薄薄的唇微启,“你叫小树。” 倚着大树而生的小树,大树的孩子,么? 这一次,小娃娃没有再扁着嘴,反是眨了眨眼睛,脸上的倔强和不服气也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开心的笑,立刻松了手上的小树苗,突地站起身扑到烛渊跟前,竟张开双臂搂住了烛渊的大腿! 龙誉立刻惊得抱住了小娃,要在烛渊真正沉下脸之前把他从他腿上拉开,她的阿哥不喜欢小娃娃,对于小傍枫,也完全是因为曳苍的面子和她的喜爱,可这个小娃娃与小傍枫是完全不同的…… 小树小树……龙誉忽然想起昨日在那破院里,女子紧搂着小娃时张张合合的唇形,即便神志不清,心中依然有不能忘却的人…… 所以,这个孩子才叫小树,要健康茁壮地成长为一株大树,她的心中,定是这么期待这么想的吧。 果然,做了阿娘的女人都会不一样,或许,为了娃娃,会甘心放下其他事情也不一定。 那么这可爱又可怜的孩子,就更应该像小树一样沐浴着阳光,成长为大树。 然,小娃娃被龙誉这么一拉不仅没有松开烛渊的腿,反而搂得更紧,昂头眨巴着眼看着一脸淡静的烛渊,乌灵灵的眸子里装的似乎全是满满的欢喜。 龙誉眉心跳了跳,看着小娃娃一脸开心的模样,不忍强行将他从烛渊腿上拉开,便只能笑吟吟地看着烛渊,有些小心翼翼道:“看来小树很喜欢阿哥呢,扒着阿哥不肯撒手。” 就在龙誉以为烛渊会面无表情地将那扒在他腿上的小树一脚踢开时,烛渊只是慢慢抬起了右手,再在龙誉揪紧的目光中慢慢放下,将手掌轻放在小家伙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 小家伙又眨了眨眼,竟是笑得甜甜地抱着烛渊的腿蹦了蹦。 “这小家伙真是没良心,好歹把他拎回来的是我,守了他们一夜的人也是我,阿哥不过给他一颗破药,他竟然这么贴阿哥。”惊讶只是一瞬间,龙誉随即笑得没心没肺,却是由衷地笑得眉眼弯弯,“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阿哥,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第一眼就觉得亲。” 龙誉说完,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突地蹦起了身,急道:“啊啊,我险些忘了要去给小树的阿娘找大夫,来来来,小树,跟我走。” 龙誉说着就去拉小树的手,谁知小树却抱着烛渊的腿往后挪了挪,一副不肯跟龙誉走的模样,直让龙誉哭笑不得,不由黑脸唬道:“小树,你这是想看着你的阿娘一睡不起吗?来,跟我去给你阿娘找大夫。” “啊,还有,外边还有香喷喷又好吃的肉块,还有甜甜的糕饼。”龙誉立刻又换了一个近乎诱哄的面孔弯腰凑近小树,伸出食指戳戳他的小肚子,啧啧道,“啧啧,小树,你看看你,脏兮兮的又瘦巴巴的,你的小肚子一定很饿了吧,嗯?” 只见龙誉食指这么轻轻一戳,小树的小肚子即刻发出了“咕”的声响,小树立刻又往烛渊身后移了移,将半个身子都挡到了烛渊腿后。 “走,誉阿娘带你去给你的小肚子吃好吃的。”龙誉微笑着向小树伸出自己的手,不知不觉间竟把小树当成了小傍枫,便这么不知不觉地自称为誉阿娘。 哎,要她把小树丢在这儿和她的阿哥放一起,她可不敢,她可不敢保证阴晴不定的阿哥会不会突然扬起一巴掌把小树给拍死了,所以,还是带在身边比较妥当,而且,小家伙定也饿慌了。 “阿,阿……娘?”忽然,小树抓着烛渊裤管的小手动了动,盯着龙誉的嘴巴,看着她的唇形,竟也跟着动了动嘴,两字两停顿,声音稚嫩。 惊喜即刻跃上龙誉的面膛,一副趁热打铁的紧张劲道:“是的小树,阿,娘,阿娘,你的阿娘,睡着了醒不来,需要你帮忙叫醒她,懂吗?” 龙誉虽然又惊又喜又紧张,然她仍将语调故意放慢,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于是她便注意到在她说话时,小树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嘴巴,似乎不是在听她说话,而是在看她说话。 然后,小树也跟着张嘴,稚嫩的声音拖得缓慢又显得断续,“阿,娘,你的,阿娘。” “不是我的阿娘,是你的阿娘。”龙誉立刻摇头,一边说一边伸手指指自己,再指指小树,仍旧一字一句缓慢道,“是小树的阿娘。” “小树,的,阿娘。”小树依旧重复着龙誉的话,忽然撒开了紧抱着烛渊大腿的双手,青白的小脸皱到了一起,一副害怕的模样转了个身,而后沿着直线一直往前跑,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阿娘”二字。 突然,小家伙脚下被石子一绊,重重地跌趴到了地上,龙誉看着觉得疼惜,正欲上期将狼狈跌趴在地的可怜小树扶起,却不知烛渊何时已走到了小树身边,弯腰伸手,将小家伙拎了起来,小家伙即刻又抓住他的裤管,昂起沾了泥土的灰扑扑小脸看烛渊,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模样,“阿娘,阿娘。” 龙誉立刻眼疾手快地抱起小家伙,安慰道:“小树想见你的阿娘是不是?这就带小树去见阿娘好不好?” 小树立刻用力点头,似乎完全明白“阿娘”的含义。 龙誉担心着小树阿娘的身子,想快些去找大夫,却又不忍就这么把小树一起带出去,便决定还是先带小树去看他的阿娘。 “阿妹。”就在龙誉牵起小树的小手往坐北的一排屋房走去,与烛渊擦肩而过时,烛渊轻唤了她一声。 “嗯?”龙誉微微扭头看着烛渊,眸光不解。 烛渊注视着龙誉的眼眸,淡淡笑了:“阿妹,生个娃娃吧。” 龙誉瞬间怔愣,烛渊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笑得温柔,“我突然很想让阿妹生个娃娃。” 即便她自那日后未再说过任何有关想要娃娃的话,但他却能从她看这些娃娃的眼神中感受得到她对一个属于他与她的娃娃的深深期待,让他觉得所要求的等待对她来说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抛却她如今的身份来说,她也仅仅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一个期待有丈夫有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的寻常女人。 他既已决定将心中所有的仇恨画上终止符,为何偏对血脉一事如此看不开?究其实,还是他放不开所有的仇恨么? 其实,赤索里已死,真正的王族王室已早化作云烟尘泥,他也已让擎天尝到了长达二十年的生不如死的滋味,圣山亦早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佑纳也已在二十多年前死去,如今牵制他性命的眠蛊就在他身边永不离开,这天下间已没人再亏欠他,他心中的仇恨在四年前就该放下的不是么? 而他不仅仅是该放下仇恨,更该觉得高兴才是,因为命运送给了他一个意外,让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把他放在心尖尖上在乎着,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情与爱,让他感受到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他自己。 如今,若要说她是他生命里的一切,也不为过,如今的他,的确是为她而活,是为了她才会继续在这世上活着,他如此在乎她,又怎舍她难过不开心。 一直以来,他无法卜到的关于他自己命格的事,或许就与她有关。 遇到她,是已知,在乎她,却是未知。 或许,从她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她是他生命的劫数,他虽不知她会给他往后的生命带来什么,可他却深知她定会给他最温柔的欢心。 她如此期待一个娃娃,他又何必再执于心中那道坎,且每每看到她对小娃娃温柔笑意之下那极不易为人察觉的忧伤,他的心总是微微的疼。 所以,他想抹平她眼底的忧伤。 龙誉怔愣,抑或说是震惊,因为她从没想过烛渊会亲口对她说,让她生个娃娃,毕竟在她心里,让他同意她生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娃娃已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他说的给他时间便已是他心中的极限,这样她也已满足,她不会强求更多,因为她不想她最爱的阿哥难过,哪怕一丁点,她也不想。 所以,她愿意等,即便她是那么地期待她的肚子里马上就有一个他种下的娃娃,她所能做的也只是等,等到他也像她一样满心欢喜地期待一个娃娃的到来。 可是今日他竟是这么突然地与她说“我突然很想让阿妹生个娃娃”,既让她震惊,又让她欣喜若狂,她不知他为何会突然与她这么说,一时之间她也无心思考,只愣愣地看着他,竟是欢喜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么便是说,她的阿哥,也与她一样期待有个他们自己的娃娃了吗? 这么便是说,她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等待了吗? “我会喜欢他的,不管男娃娃还是女娃娃。”烛渊轻抚龙誉的脸颊,笑得眉眼温柔。 即便他不想当阿爹,他也要让她当一个幸福的阿娘。 .. 206、我就知道阿哥最好了 小树的阿娘仍于烧热中沉睡,烛渊依旧未有出手救她,却也没在客肆作歇,而是跟在龙誉身边跟她去找那所谓的大夫,他的说法是担心他的阿妹不懂南诏人说的话怕被欺负了去,龙誉只是欢欣地笑着没有反驳,反倒如小姑娘一般笑眯眯地搂着烛渊的胳膊摇晃着往客肆外走,惹得厅堂内的众人都向头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只是这二人,一个脸皮厚,一个无动于衷,对于周遭异样的目光皆毫不在意。 而小树小家伙则是留在他阿娘的身旁,龙誉本是要将他带在身边的,奈何小树一见到他的阿娘就抱住他阿娘的胳膊不走了,就是连他的肚子咕咕直叫他都没有松开女子的胳膊去吃店家女儿端来的米粥,龙誉无法,只能劳烦店家女儿代她稍微照顾这对母子。 当然,这代劳的话是由烛渊来说,使得本一脸倨傲的店家女儿想也不想便点头应了,应下之时目光一直未离开烛渊的身,即便烛渊并未多瞧她一眼,她却已蓦地面红,龙誉便笑吟吟地去拉烛渊的手,然后冲店家女儿点头表示谢意,则搂住烛渊的胳膊转身往外走了,在搂上烛渊胳膊时,不忘在他手臂内侧掐上一把。 “阿哥,你说你这把脸祸害了多少年轻姑娘?”出了客肆,龙誉便丢开了烛渊的胳膊,用力哼了一声,“看来我还是离阿哥远些为好,省得不知碎了多少少女的心。” “阿妹,有时候呢,用词也需要用正确的,好歹我这也是人脸,虽然老了些,也还不至于到用‘一把’来形容。”烛渊浅笑,却不知他这微微一笑引来周遭多少姑娘的驻足,然他的目光始终只落在龙誉身上,仿佛周遭的人在他眼里都如同虚无一般,“我这叫‘一张脸’,阿妹记住了么?” 龙誉没有理会烛渊,轻哼了一声便随意地转身往前直去,在转过身后,那双盈亮的眸子倏地有些黯淡。(.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岁月在他身上脸上不会刻下印记,不管再过多少年,他的模样永远如同她初见他时那般,俊美,年轻,除了那包裹在包头之下的霜白长发,不管任何时候,他都能以他最美她最喜欢的模样出现在人前。 而她不一样,她没有永驻的年轻,她会随着岁月一天天变老,她会与他们初见时的模样日渐不一样,她不知他是否会在意她的样貌,她也从未问过,或者说是她故意逃避这个必须面对的问题,只是她想,他是不在意的吧,否则他早就嫌弃她了。 每每看到有姑娘对着他失神,即便这是无声地赞赏他的容貌,即便她知道他从不会在意周遭的目光,即便她知道那些姑娘顶多也只是敢远远看着他而已,可她看着她们年轻的面容,总是说不清道不明地觉得有些失落。 她曾经从不在乎过自己的容貌,也从未觉得这世上有真正的美丑一分,可随着年月一天天流走,从前的不在乎,竟也慢慢变得在乎,致使她每每在他沉睡时抚上他脸颊的时候,总会不知不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做比。 这世上,又有哪个女人爱丑而不爱美的? 烛渊看着龙誉有些落寞的背影,无奈宠溺地微微摇头浅笑,几步走到她身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轻握住她的手,却是没有任何言语,只牵着她的手与她并肩往前走。 一时间,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心,也不知碎了多少少女心。 在掌心感受到那冰凉的温度时,龙誉心尖一颤,继而安心感动如暖流般,从心尖溢出,绽放,流向身体的每一处,甚至连指尖都暖得想要跳跃。 她就知道,她的阿哥不会嫌弃她的,不论她变成什么模样。 “阿哥,就算我变成老阿婆,你也不绝对不能嫌弃我!”龙誉此刻也不管什么大庭广众,也不管周遭那恨不得冲上来将她从烛渊身边拉开的凶怒眼神,再一次搂住了烛渊的胳膊,得意地昂起了头,“不然我就咬死阿哥!” “啧啧,阿妹这么凶狠,就算我想嫌弃,也不敢了。”烛渊浅笑,暖风拂面,撩动他耳边发丝,使得阳光下的他显得愈发迷人,迷了的又岂止是龙誉的心智,“若是我能见到阿妹变成老阿婆的时候,我定会变成老阿公陪在阿妹身边。” 只要他有那么一天,如今的他,又何尝不想见到那一天。 只是,只怕双手染了过多鲜血的他,离那天的距离很是遥远。 “哈,我就知道阿哥最好了!”龙誉忽然将烛渊的胳膊搂得紧紧的,紧得连十指几乎嵌进了烛渊的手臂中也不自知,面上却是笑靥如花,“所以,阿哥不能骗人的,我也要看阿哥满脸褶子的模样。” “届时,一个满脸褶子的老阿婆搂着一个同样满脸褶子的老阿公的手臂,光是想想就想笑。”如花的笑靥之下,是无人能看穿的哀伤,心痛得想哭。 她也是多么期望能和他一起老去,一起变成满脸褶子的老妖怪。 可是…… “阿妹,你胡走乱撞的感觉还不错,瞧,药肆就在眼前了。”忽然,烛渊抬起食指往前一指,龙誉立刻挥掉脑子里不该胡乱去想的事,顺着烛渊手指的方向往前看去。 果然,在烛渊手指方向的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家药肆,龙誉立刻拉着烛渊大步往前。 两人从药肆走出来时,身后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大夫。 大夫面容慈善,然跟在两人身后却是一言不发,因为他在图城经营这一药肆已有数十年,虽称不上阅人无数,却也还是知道如何在这图城生存,而此次他面前的两个苗人,身上均有一股不容人小觑的魄劲,当不会是简单之人,在这样的人面前,适当的沉默是最好的态度。 在转过一个转角之时,龙誉忽然停下了脚步,远远望向城门的方向,距离虽远,却仍能清楚看见城门前聚集了大群百姓,在一颗颗黑色的头颅包围之内的城墙上,似乎张贴着什么,隔得太远无法看清,只能隐隐约约瞧到似乎是一角黄纸。 中年大夫见龙誉突然停下不再往前,正欲询问,便见龙誉的目光注视着远处城门处,只见那原本围拢在一起的百姓片刻之后便不约而同地散开,心下了然了七八分,不禁解释道:“想来是宫里又贴了榜示出来,看大伙的模样,应当又是寻医的。” “宫里的榜示?”烛渊微微侧头看向中年大夫,那冰凉的眼神和语气让中年大夫只觉浑身凉意,明明已是入夏的时节,然知道这样的人不是他小小大夫能得罪的,便点头道,“是的,宫里的榜示,应当和之前的榜示说的是同一件事,不然大伙不会这么快散去。” 龙誉没听懂两人的话,只是转头看向烛渊,指了指城门方向,道:“阿哥,去看看,很快的。” “看来阿妹没忘记来这儿的正事,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烛渊说着,便不再理会那中年大夫,径自往城门方向去了,“走吧阿妹。” 龙誉微笑着向中年大夫点点头,指指城门的方向,以示她去一趟,中年大夫虽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反正不管是什么,他只管跟着就是,心下还是忍不住疑惑,会说蒙舍话的苗人他还从没见过,还对蒙舍的国事感兴趣,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人? 龙誉很快便走到了贴在城墙上的榜示跟前,只见那黄纸的榜示上七拐八弯地不知写着些什么,一名怎么看怎么文弱的男子站立在榜示旁,因着脚下垫着一块大石而高出地面许多,此刻正大声的诵读着龙誉听不懂的话,不过瞧他的装扮,当是朝官无疑,再瞧他严肃的神色,听他一丝不苟的朗朗诵念声,所诵读的当是榜示上的内容,当是为了让不识字的百姓也能明白榜示上说了些什么。 龙誉虽听不懂看不懂,却先由衷赞赏了一番如此做法,这样便能让不识字的百姓也能明白家国之事,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知是南诏的谁人想出了这么个好法子,当真值得效仿。 “阿哥,这上面写着些什么?”这才是主要,她非但没有忘记自己来南诏的目的,反倒时时刻刻记在心底,只是她不能就这么进宫找阁罗凤,因为这是他求他们相助,而非她求他交易,她绝不能表现出迫不及待的模样,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效果。 那她还能有什么办法见到阁罗凤,面前的这榜示,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阿妹是要我通篇读下来呢?还是总结一句话给阿妹?”烛渊看着榜示上的内容,笑容浅淡。 龙誉白了他一眼,“捡重点,咱们还要快些回去给小树阿娘看大夫。” 烛渊忽然加深嘴角的笑容,“重点就是皮逻阁似乎快死了,阁罗凤正急着寻医呢。” 啧啧,难怪阁罗凤那么急切地去苗疆,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 龙誉听着烛渊的话,忽然也笑了,继而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墙上的榜示! 周遭人惊。 烛渊眸中笑意深深。 207、我可没说那是实话 阁罗凤走进客肆时,店家险些把眼珠子瞪大得蹦出眼眶,连说话都不由自主地舌头打颤,阁罗凤却是很友善地问店家那揭了榜示的客人住于哪间客房。 店家听了阁罗凤的问话,已不仅是震惊,背上有些冷汗涔涔,揭了榜示的客人!?他的小客肆哪里有那么有本事敢揭榜示的人入住,若是真有那样的客人,也不会住在他这种小客肆了,不过—— 店家本恭敬老实地向阁罗凤答话说他的客肆没有这样的贵客,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那就是半个时辰前那对苗疆男女回来之时,那苗女手上,似乎……抓张一张黄色的纸,该不会……那就是榜示!?店家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就算是面对人人敬爱的大王子,他还是觉得有些六神无主,毕竟揭了榜示若做不到榜示上的事情的话,先且不论那两个苗人会有怎样的后果,他的客肆肯定会受牵连…… 跟在阁罗凤身后的青葛看到店家沉默着一脸犹疑不定的模样,心下极为不悦,当下便径自走到通往后院的门户前,垂首躬身对阁罗凤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直接将店家从视线中抹除。 “失礼了。”阁罗凤因为心中急切,也无暇与店家多费口舌,只朝他微微颔首,便大步往后院的方向走了去,店家怔愣之后连忙提心吊胆地跟上。 客肆虽小,后院却绿茵浓浓,使得顶头阳光在绿意的掩映之下碎做一地斑驳,树是老树,老树旁别有意趣地摆着一张小竹几,茶几上置茶具,竹几两旁分别摆着一张藤摇椅,风摇影动,不失夏日里的一番惬意。 绿荫本清凉,阁罗凤三人的脚步却停在树荫外的阳光下,面上不无惊讶之色,青葛惊讶之后立刻沉下眸光,转身将店家请回了前厅,店家也识场合,立刻转身回了店面,背上的冷汗却沁得愈发厉害,额上亦如此,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 那两个苗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而店家之所以如此识趣又如此紧张,只因他清楚地看到那坐在藤椅上的苗女手中拿的是城墙上张贴的榜示无疑! 大树下,龙誉坐在藤摇椅之上,手中拿着之前从城墙上揭下的榜示,双脚贴地稳着摇椅而坐,此刻正抬眸淡淡笑望着出现在院内的阁罗凤,烛渊坐在竹几另一侧的另一张藤摇椅上,此刻却像没有察觉到阁罗凤的到来一般,依旧躺在摇椅上一下一下地晃着椅子,目视碧空繁枝,右手捧一茶杯,时而轻啜一口,一派悠闲模样。 阁罗凤震惊过后即刻向龙誉与烛渊抱歉颔首,说着并不怎么流利的苗语:“不知苗王与大巫师到来,有失远迎,真乃万分抱歉。” 他所等的人,终是出现了吗?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即便将他的身份与面子踩在脚下,他也心甘情愿。 “劳大王子殿下亲自来这小小客肆见我二人,真是让人受宠若惊。”烛渊仰躺在摇椅上轻呷一口茶汁,轻声笑道,却是没有正眼看阁罗凤。 阁罗凤似乎完全不在意烛渊的轻视,依旧笑得和缓友善,语气里始终带着一抹谦和,“我未有第一时间知道两位的大人的到来已是罪过,有怎敢有令大巫师受宠若惊的话可言,还望苗王与大巫师见谅。” “啧啧,那我该考虑考虑是否要夸赞大王子殿下肚量大?”烛渊浅笑,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身下的摇椅一摇一晃,将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勾显得愈加傲慢,“若是我,早将敢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给撕了。” 青葛紧捏得双手青筋暴突,恨不得上前就把烛渊给撕了。 阁罗凤只是淡淡一笑,“大巫师说笑了,苗王与大巫师是我蒙舍的贵客,蒙舍自当以最高仪礼对待,并不是我肚量大不大的问题。” 烛渊没再说话,只自顾自喝茶,龙誉也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目光一直落在阁罗凤身上,也没有纠改烛渊傲慢的态度和玩笑话,末了才站起身朝阁罗凤微微躬身,微笑道:“我的阿哥一向喜欢说玩笑话,还望殿下听了勿怪才是。” 若是连这等小小的轻辱都无法忍受的话,那么他们便没有必要再在南诏多停留一刻,只是,她相信她的直觉不会有错。 “自当不会。”对于龙誉的微微躬身,阁罗凤心下闪过一星喜悦,虽只是微不足道地礼貌性回礼,也足以让他明白蒙舍与苗疆之间,有话可谈。 毕竟,若是无话可谈,他今日便不会在图城见到他最想见到的两个人,而苗王那微不足道的微微躬身,正是她愿意与他深谈上一次他前往苗疆所说的事的开端,如何能不让他觉得喜悦? 而他方才之所以觉得震惊,是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是亲自前来蒙舍,且看情形似乎还是不带一兵一卒前来,在他看来,就算苗疆与蒙舍之间就算有话可谈,也会是他再走一次苗疆,却从来不会料想他们会亲自前来。 若真要用受宠若惊一词,当是用在他身上才合适。 “那么——”龙誉扬扬手中榜示,却在要说话时被阁罗凤打断,“苗王与大巫师远道而来我蒙舍,怎可让我蒙舍的贵客在这小小客肆落脚,若是两位不弃,请到我府上落脚,也好让我盛情款待一番两位,为两位接风洗尘。” 阁罗凤的话音还未落,烛渊便洋洋洒洒地站起了身,将手中还未喝完茶水的杯子噹的一声放到竹几上,笑吟吟道:“那是再好不过,我正嫌弃这客肆又小又破饭又硬菜又难吃茶又难喝,是吧,阿妹?” “既然大王子殿下已经开口说要盛情款待我们,我们若是拒绝的话岂不是打大王子殿下的脸?所以,我就欣然接受大王子殿下的款待了。”烛渊没有理会旁人的反应,只像在自己家一般笑吟吟道,龙誉没忍住,在阁罗凤面前白了烛渊一眼,烛渊被她这么白了一眼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补充道,“殿下记得给我们准备的屋房要用新的床和铺盖,否则我便认为殿下是故意的待客不周。” 龙誉无力,青葛吃惊,阁罗凤却含笑应道:“自当会让大巫师觉得满意。” “还有,我忘了说,我不喜欢我的眼前有闲杂人,所以殿下若是要为我与我的阿妹设宴的话,就只留你这与你形影不离的属下端菜上碗就行。”烛渊凉淡的眼神在一脸隐忍的青葛面上扫过,便转身往所住的屋房走去了,青葛只敢在心中咬牙切齿却不敢有所举动。 阁罗凤平静地看着烛渊的背影若有所思,龙誉满心无奈,而后才道:“殿下,我还带着一对母子,让他们一齐到殿下的府上,殿下应当不会介意吧?” 要换地暂居,自然不能扔下那可怜的母子俩。 “苗王陛下就算是带着仪仗队伍前来图城,我也会安排好他们的住处,何况只是一对母子,自然是随陛下的意。”阁罗凤收回目光,友善回道。 当阁罗凤亲自接龙誉和烛渊离开客肆时,店家惊讶得下巴几乎要掉到了地上,在青葛将银钱放到柜台上时更是惊讶得不可置信,他竟然瞎了一双眼没看出来这两个苗人是如此贵客,竟尊贵得要大王子殿下亲自来迎! 因着龙誉所要求的不要张扬与想看看南诏王都的风情,阁罗凤便让青葛领她与烛渊两人步行前往王府,也算带他们领略一番图城的风貌,而阁罗凤自己则驾马后行,毕竟这图城百姓已是人人识他,若是由他亲自引他们二人去往王府的话,一路不知要耽搁掉多少时间,故而只能让青葛代劳,也好给他时间平一平激动的心情。 他们两人的一齐出现,是不是表示蒙舍有救了? 父王身体愈渐不佳,朝臣分派,兄弟心力不一,城防边患不解,宫中政乱频发,祸事不断,如今清平官想要分掌蒙舍半边天,父王与他不仅无法制止,更是要他娶清平官家的长女为妻以暂压这一股势力,他一心想救蒙舍,就算一统不了洱海,至少也要让蒙舍不被祸乱战事吞没最终在这世上消失,可是,如今父王将蒙舍国事大半交由他统掌,他的身边无可商量对策之人,独他一人,他如何支撑起蒙舍这祸乱不断的一片天。 所以,他不得不舔着脸寻求帮助。 ** 王府所设的晚宴,菜色多样,喷香扑鼻,却也如烛渊所说,偌大的会客厅除了青葛一个下属,再无其他侍从侍女,自然端茶送水的事情也如同烛渊所说的由青葛一人来做,即便青葛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情愿。 烛渊吃得满意喝得满意,不忘时不时大方地夸赞阁罗凤几句,阁罗凤浅笑应对。 当饭后青葛撤走所有碗筷,只余他们三人端坐在火塘边烤茶时,龙誉才有别有意味地淡笑道:“没想到蒙舍王上卧病在床,殿下还这么有闲情逸致地慢悠悠与我等品茶。” 她总觉事情不对,以阁罗凤这般沉稳的人,怎会在南诏如今混乱不堪的局势中公然贴出榜示为皮逻阁求医,这不是明着让民心不安让对手有机可乘? 可至于哪里不对,她一时又思量不出来,莫不成这只是个幌子? 阁罗凤猛然一怔,正拿着砂罐的手也蓦地一抖,眸光倏然沉下,一抹凌厉在眸中一闪而过,而后才佩服道:“父王卧病是秘事,没想到苗王陛下竟知,不得不令我佩服。” 龙誉微微蹙眉,从怀中取出那张折好的榜示,道:“这榜示上写的不正是为蒙舍王上寻医之事?” 阁罗凤心中再一惊,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慢慢移到了烛渊身上,像是了然一般平静道:“那榜示之上,写的寻求有识之士。” 龙誉吃惊,蓦地将手中榜示抓紧,瞪向烛渊。 烛渊含笑烤茶,“我可没跟阿妹说过我讲的是实话。” “……” 208、阿妹可真是狠心呢 饭罢之后阁罗凤并未急着与龙誉深谈,只是让他们好生歇着,并亲自命人好生伺候着,烛渊便乐得其所地坐到树下品茶赏月,龙誉也不急,拖了一张椅子到烛渊身旁,坐了下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阿妹,你说现下外面围了多少批杀手?”烛渊仰躺在摇椅上,翘着腿,望着墨色苍穹中的一盘银月,悠闲道。 “阿哥是不是想说没想到我们的脑袋居然有这么多人惦记是不是?”龙誉亦是微微浅笑,含笑的眸子里是犀利与睿智,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递给烛渊,“只是没想到南诏竟乱得不知分作了多少派,也没看出来南诏这暗里的事倒做得迅速,我与阿哥不过是午后才进到这大王子府,现下才入夜没多久,外面竟已是杀手层叠。” 龙誉亦为自己沏了一杯茶,摇摇杯子,浅呷一口,那在王座之上历练出来的王者之气隐隐流露,无形之中让她整个人熠熠生辉,“这南诏,只差用‘乱成一锅粥’来形容了,阁罗凤能让如此南诏不散,且还赢了蒙巂一战,也是他有本事了。” “啧啧,阿妹可真是赏识这南诏的大王子。”烛渊将茶杯捧在手里并未急着喝,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摇着摇椅,嘴角弧度弯弯,“不知他现在是不是正为了我们这两个外人而在亲手抹自己国人的脖子。” “阿哥说得没错,我的确赏识他,否则我也不会到这南诏来。”龙誉虽是在浅笑,神情却极是严肃,与烛渊面上一向如此的悠闲全然不同,“可若这庭院有人翻墙而入,哪怕只是半个人,我就可以和阿哥回我们美丽的苗疆去了。” 若是阁罗凤连这么显而易见的暗杀都无法阻止的话,她对他的赏识便将碎裂,那么他们便没有再停留在南诏的理由,毕竟这样的人,已不值得他们相助,不值得拿苗疆来交易。(.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啧啧,阿妹可真是狠心呢,这个世上,有谁能一点错也不犯呢?”烛渊悠然地呷了一口茶,仍旧一副似乎不会变化的浅笑脸孔。 “这不正是阿哥教我的?”龙誉将背靠在椅背上,也翘起了腿,“这可是关乎苗疆终究走向何处的大事,善心什么的,现在不适合有。” 她绝不会拿苗疆的任何事情玩笑,只要苗疆安好,她宁愿背负一切罪名。 “那我们就好好欣赏大王子殿下的表现吧。”烛渊轻轻阖上眼眸,身下摇椅一晃一晃,顶头一片绿叶飘落,擦过他颊边旋落到地,只听他声音轻淡如晚风,“半月时日,阿妹觉得足够了没?我可不喜欢在这乱七八糟的南诏呆得太久。” “足够了。”龙誉微微点头。 半个月,足够她看清她想要确认的事情,阁罗凤所请之事,便看他自身表现了,且她如今身为苗疆的王,万不能离开王都太久,若是被唐军有所发现,事情便就不妙了。 烛渊似在摇椅上浅睡了去,龙誉将他还捧在手中的茶杯拿开,回屋取了一件薄衫盖到他身上,便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的睡颜,不禁柔柔笑了。 这天下间,或许也只有她的阿哥能在周遭暗杀者不断涌来的情况下还能睡得着了的。 阿哥阿哥,这件事若成,那个十年,还剩多少年…… 龙誉不由自主地握着烛渊放在膝上的手,然后弯下腰身,伏在了他的腿上。 烛渊微微睁眼,在看到伏在自己腿上的龙誉时复闭上眼,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月华下,风微起,树影散乱,人影交融。 夜渐深,阁罗凤将身上染血的衣裳脱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便坐在椅子上认真地擦拭手中的月牙弯刀,将沾染在刀身上的血水擦净,一双褐色的眼眸阴沉得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忽然,只见他手中弯刀一起一落,竟是将身旁的木桌生生劈成了两半,轰的一声倒在地上,握着刀柄的手紧握得指骨发白,在静得出奇的卧房内还能听到紧握的指关节发出的轻微咔咔声。 “殿下……”一旁的青葛看到突然暴戾的阁罗凤,眉心紧皱,一脸紧张担忧,跟在殿下身边整整五年,他所熟识的殿下不论遇到何种事情,总是冷静的平和的,即便是天大的事,也是从容处之,独独未见过殿下如此暴戾的模样,如此强烈的举动。 “呵,呵呵,青葛……”阁罗凤再一次将弯刀飞劈出去,当弯刀深深嵌在墙壁上时,阁罗凤忽然低低冷笑出声,极尽嘲讽,“若没有今夜,我还不知道,原来竟有那么多人见不得蒙舍变好,竟是暗杀者不断!” 可笑,何其可笑!他深知蒙舍乱,深知如今庙堂之上人人想要夺权,可他从没有想过,他放榜整整一年所求到的有识之士,他们竟也想杀!如此与将蒙舍推入无可挽救的地步有何区别! 这无疑是在自我毁了蒙舍! “十波,呵呵,十波暗杀者……这是个什么含义?”阁罗凤慢慢站起身,走到钳了弯刀的墙边,毫不犹豫地将弯刀取下,眼神阴寒,“所以今夜,我这把弯刀可谓是尝尽了自己人的血。” 青葛看着心情如此不自控的阁罗凤,只觉心中难受,为了蒙舍,殿下一向隐忍,从不将情绪表露在面上,然而这一次…… “他们想害我可以,想抢我手中的权也可以,独独那两人,他们绝不能伤及,否则蒙舍定将万劫不复。”阁罗凤抬眸,眸光凛冽,“所以,我不惜我亲自出手让这把弯刀舔血,也要让那两人在蒙舍的每一日都安全无虞,无论谁阻我,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青葛知道,殿下不惜颜面扫地也要等待的那两个人,牵系着蒙舍的将来,如此重要的两个人,殿下为了蒙舍,哪怕双手染满血,定也要护住那两人。 而他,不过是一届下属,无多少头脑,所能做的,只能是遵从殿下的命令,即便他心中想法与殿下背道而驰,可纵是死,他也不会背叛殿下。 良久,阁罗凤许是平静了下来,将弯刀收回刀鞘中,取下头上的包头,将及腰的头发绑成一束,抓过一件暇时穿的马褂穿到身上,恢复了他旬日里平和的模样,淡淡问道:“找到二王子的去向了?” 青葛思维一时转换不过来,愣了愣之后才垂首答道:“是的,二殿下如今正在连风的住处。” “是吗?”阁罗凤并无惊讶,一边将弯刀别到腰带上,一边道,“现下时辰还不算很晚,二王子一向歇息得晚,去了应当能见到他,我去一趟,我的两位贵客便交由你来保护,万不能让那些只会暗夜出现的人进入那个院子半步,明白了吗?” “青葛明白,殿下只管放心。”青葛即刻领命,却在阁罗凤转身往屋外走时忍不住再出了声,“殿下,青葛有话说。” 阁罗凤没有在屋中停下脚步,而是走到院中才驻足,并未转身看青葛,而是微微抬头望月,淡然道:“青葛是想跟我说,连风是二王子的人,对吗?” 青葛震惊,连忙大步走到阁罗凤身后,惊讶道:“殿下您知道!?您既然知道,又为何——” “又为何如此无动于衷是吗?”阁罗凤抬手打断青葛的话,兀自接着往下说,“我早就知道连风是二弟安插到我身边的人,从连风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 “可知道又能怎样,莫不成让我杀了连风?而杀了连风又有何用,死了这么一个连风,必然还会有下一个连风,何必呢?”阁罗凤了然于心地笑笑,却是笑得无奈,“就像我知道蒙舍的混乱与二弟分不开关系,而我却奈何不了他分毫一般,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蒙舍搅得愈来愈乱。” 谁让这是王室欠他的,谁让他是父王最不能割舍也最疼爱在乎的心头肉,就算他舍得下这份手足情将他从这世上抹除,也只会是令他自己与父王反目成仇,结果不过是得不偿失。 而且,他的二弟似乎还没有恨他恨得透顶,不然连风早就对他下杀手了,就冲着他如今还好好地活着,他也不当将二弟斩尽杀绝,更何况还有父王那一道因由。 究其实,是他们王室的命脉在自我毁灭蒙舍,倘若没有父王对二弟的爱,蒙舍如今定不会是这番模样,可,这就是事实,无从改变。 “行了,我出去了,万不可怠慢了我的贵客。”阁罗凤敛了敛笑意,慢慢从青葛的视线中走出。 青葛紧紧握了握腰间的长刀,一副狰狞模样,终还是松开手,重重叹了一口气,往烛渊和龙誉所在的院子去了。 而在那院子里,烛渊正把玩着一只手指粗细的小竹管。 “吞情蛊?”龙誉从烛渊手中拿过小竹管,眸中有惊喜,“我曾经养过,可惜没养成,算是我养蛊史上的丢人事了。” “阿妹虽有蛊王雄蛊,自当能养成你想养成的所有蛊虫。”烛渊只手撑额,吟吟浅笑,“吞情蛊只有蛊王能养能驾驭,而这吞情蛊,成长之时又独独受蛊王雌蛊的驾驭而已,所以阿妹自然是养不成的。” “可一旦在宿主体内种下,便又是只能雄蛊来控制。” 龙誉将竹管交回烛渊手中,不解道:“吞情蛊,能吞噬宿主的一部分情感,阿哥养这蛊虫何用?” ------题外话------ 31号上传大结局,所以这几章都是3000字,请见谅。 209、没有你,我可活不下去 月色迷蒙,银月时而藏于云层后,时而微露脸颊,给图城披上一层迷迷蒙蒙的纱衣。 连风的小院位于一般百姓所居住的城南,五年前阁罗凤曾来过一回,路仍记得清楚,倒也容易寻,只是旬日里那些朝臣官员与家境稍殷实些的人家都不会踏足这小百姓居住的城南,阁罗凤亦是如此,不仅是因为政事缠身,也因他从未萌生出要踏足这片平凡得近乎低下的城区。 只是时隔五年再来到这城南,竟给阁罗凤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街道屋房仍是如从前他所见过的那般,却是破落得不知多少,暗压压的门户土墙以及坑洼不平的路面,偶还有老鼠窜出,整片城南暗沉沉,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还透出零星火光,显出一种灰暗颓败之感,整个城南,仿佛给人一种被世人遗弃了的感觉。 阁罗凤还清楚地记得,五年前他来到这儿也是这样的夏日,那时绿树荫浓,小贩挑担吆喝,孩童嬉笑追逐,无一不彰显着这城南的祥和,虽然现下正当夜晚,也不应当与当年的白日相差得太大,看这在夜色下更显破败的城区,哪里还有绿树成荫的影子,唯见一截树桩孤零零地扎在泥土中,曾几何时,那些祥和的画面,竟远远地成了过往。 阁罗凤愈往里走,心愈发的沉重,这就是他们所有人都未曾注意过的城南,变成如今模样而他却丝毫不知,枉他还深得百姓之心,如今看到这样的城南,让他如何承受得起百姓的敬爱。 而图城除了这一片城南,没有被他所关注的地方以及百姓又当有多少?整个蒙舍呢? 若非今日踏足,只怕他会一直不知道那平静祥和的城南竟变得如此苍凉,是被这几年的政乱所毁,是被他们这些所谓的王公朝臣所毁。 这片城南就像整个蒙舍的写照,由原来的刚劲活力自毁变成如今的要死不活,若是在这么下去,只有奄奄一息直至被无情的战乱风沙所掩埋这个结局。 而他身为蒙舍王室的长子,怎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蒙舍走向没落走向死亡,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阁罗凤终在一间门漆有些剥落的庭院前停下脚步,抬手,叩响了紧闭的院门,少顷,有些朽旧的院门由里打开了,开门的人在看到阁罗凤的一瞬间生生震惊,继而后退一步,对着阁罗凤单膝跪下了身,恭敬道:“连风见过殿下!” 连风面色本就有些苍白,在见到阁罗凤时面色更白了几分,此刻单膝跪在地上竟是头也不敢抬。 “连风身体既然抱恙,就无需向我行这么大的礼。”阁罗凤和善一笑,目光从连风身上移开往后看去,语气依旧温和,“二弟。” 连风弓着的背猛地一颤,心蓦地揪紧,大殿下……是早就知道他是殿下派到他身边的人了吗? “连风,既然大哥让你起来你又何必再跪着,我把你的命就回来可不是让你对别人下跪的。”诚节倚在正屋门框上,隔着小小的庭院笑望着阁罗凤,语气悠然含着轻蔑,下巴微昂,“对不对,大哥?” “连风本就是二弟的人,自当以听二弟的话为先,连风,起吧。”阁罗凤仿佛早已习惯诚节目中无人的轻蔑态度,神情并未有丝毫改变,倒是上前一步亲自将连风扶了起来。 诚节眸光微凛,慢悠悠踏步走向阁罗凤,盯着阁罗凤的眼睛笑得森冷,“看样子,大哥早就知道连风是我安插到大哥身边的咯?那还有什么是大哥不知道呢?” 阁罗凤,竟然早就知道连风是他的人,却为何还让连风在他身边呆了五年!? “二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还没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本事。”与诚节的阴佞不同,阁罗凤身上始终逸散着一股阳刚的正气,“看二弟模样,似乎很在意连风,既然连风本就是二弟的人,那我便让他回到二弟身边为好。” 连风握紧垂在身侧的手,眼神痛苦,他没有完成殿下交予的任务还险些丧命,如今又被大殿下得知事实,只怕他对殿下而言,再无用处可言了吧。 “连风,听到了没,大哥这是不要你了呢。”诚节含笑看着连风,看到连风将头垂下才又看向阁罗凤,冷笑道,“大哥这么大晚上来这不属于大哥该来的城南就是为了给我退货?那么我听到了,阿哥请回吧,别让这城南的脏气脏了大哥尊贵的身子。” 诚节下完逐客令,即刻转身不再看阁罗凤,好似厌恶一般。 阁罗凤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无奈道:“二弟,父王当时说的不过是气话,昨日父王已命下恢复你二王子的身份,府邸也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了。” “哦?这么说,是大哥帮我求的情了?”诚节甩开阁罗凤的手,依旧冷笑,却是重新转过了身看着阁罗凤,“那么大哥这么做想要得到什么?想让我跪下和你说感谢吗?还是其他的什么?” 诚节如逼问一般盯着阁罗凤的眼睛,阁罗凤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平和道:“二弟,你我始终是兄弟,我从未想过要得到二弟什么,而且这是父王自己收回的成命,并非是我多言。” 对于这个阴佞的二弟,他也时常觉得亏欠,因为若非是他的母娘当年做下那样的事情,二弟便不会变成如今这般,他的母娘已不在人士,那这些所欠下的债,便只能由他来偿还。 “兄弟?”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诚节昂头冷笑出声,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阁罗凤,“我怎么觉得大哥说的话这么可笑,兄弟,呵,呵呵!” “我可没忘记我小时候被人像狗一样殴打,险些丧命,那个时候我哭得近乎断气也没人理我,那个时候,大哥你口中所谓的兄弟在哪里?” “我可没忘记我少时为了活下来,为了一个发馊的馍饼给女人下跪,将做人的所有尊严抛却,那个时候,大哥你口中所谓的兄弟在哪里?” “我也没忘记我初进宫那时,被人人嘲笑为野种,还被大哥的母娘捆了手脚扔到满是老鼠的黑暗小屋整整七日,那个时候,大哥你口中所谓的兄弟又在哪里?” “大哥不觉得这个时候和我讲什么兄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吗?”诚节目光如鹰,锐利而绝情,“我从没将大哥当做我的兄长,不过府邸身份什么的,还是多谢大哥帮我讨了回来,因为我正需要。” 诚节的话让阁罗凤所有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让他只能沉默。 “阿哥,我既然已经知道,也对你说了感谢,那么大哥现在是否可以走了?”对于诚节来说,与皮逻阁有关的一切,他都怨恨着。 因为在他心里,若非皮逻阁当年没有救他的母娘,她的母娘就不会死,他就不会是孤零零一人,尊严也不会被人践踏。 所以,他恨皮逻阁,恨蒙舍王室,甚至恨整个蒙舍。 “二弟,我五日后娶妻,届时还希望二弟能去喝我的一杯喜酒。”尽管诚节的话说得再难听,阁罗凤还是无奈地忍了,他早就知道他这个在外边吃尽苦头长大的二弟不会将他当成兄长,甚至没有将父王当做爹,否则他不会如此祸乱蒙舍。 只是,尽管如此,说他什么都好,他还是觉得他们应该成为真正的弟兄,他不应该放弃这个只有仇恨和报复之心的二弟,若是真的成不了弟兄,那么就只有…… “大哥请我去喝喜酒?”诚节冷笑,似乎不相信,“大哥就不怕我砸了你的喜堂?” “希望二弟赏脸。”阁罗凤沉静而笑。 请他去的目的,不仅仅是处于兄弟情谊,也是因为他想知道他的这个二弟和清平官家之间的联系究竟有多深,若他真的怀着一颗想要将蒙舍推入万劫不复境地的心的话,他是否也可以真的做到决绝。 “呵呵,既然大哥这么盛情相邀,我若不去,岂不是打了大哥的脸?”诚节忽然笑得阴邪,“届时我一定到场。” 阁罗凤微微一笑,告知连风一声身子不适便好好养着,便转身离开了。 诚节伸手去拨连风散在肩上的发丝,看着阁罗凤的背影,低低而笑,“连风,你说届时大哥会不会后悔请我去?” “殿下,大殿下是真的关心您。”连风只觉惭愧,低头道。 “我当然知道他是一个好大哥,只是我不需要他的关心。”诚节忽然冷下了脸色,捏住了连风的下巴迫使他抬头,语气冷冷,“还是说,连风不能再呆在大哥身边,舍不得了?伤心了?” “连风不敢。”连风立刻垂眸答道,“连风的命只归于殿下,唯听殿下之命,只是,连风已失败两个任务,对殿下已无用处可言……” 没有用处的工具,始终是要被扔掉的。 “连风,你说错了。”诚节松开连风的下巴,将食指指腹贴到了连风的唇上,语气忽然柔和得近乎暧昧,“连风对我的用处可大着呢,没有连风,我可活不下去。” 连风震惊,第一次想也不想地抬起手打开了诚节的手,回过神时立刻跪到地上等待受罚。 诚节眸中划过一丝受伤,垂下手,未言一语,转身离开了庭院往外走去。 “回王府吧。” 210、这个谁知道呢 五日后,万人空巷,皆为一睹阁罗凤的大婚。 一向沉稳阁罗凤穿上乌蛮的盛装显得英姿飒爽,立于王府门外不知迷倒多少芳华少女,看热闹的百姓在王府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场面煞是热闹非凡,可见这阁罗凤所得的民心有多大。 龙誉从未见过乌蛮大婚,自然兴致勃勃,直拉着烛渊要跟着接亲队伍去看新娘子,阁罗凤也不阻拦,只是让侍者给两人呈上两套乌蛮服饰,道是苗王陛下若想赶一趟蒙舍的热闹的话,还是穿上蒙舍的衣裳为好,龙誉拉着烛渊匆匆回屋,换上乌蛮服饰再匆匆跑出来,在一名由阁罗凤指派的青年的带领下,去往了清平官府邸。 青年小伙很是憨实友善,一路上虽走得匆匆,却不忘向两人讲说蒙舍的婚嫁习俗,想来阁罗凤也当真有心,选的小伙子说得一口流利的苗语,让龙誉不用烛渊特意重复一遍便能明白别人所说的话,这样倒也令龙誉对阁罗凤的赞赏有多了一分,毕竟这话经由她阿哥的嘴再说出来极有可能变了味,就像上次那榜示的内容一样,明摆着就是他一时兴起耍着她好玩。 龙誉问为何没有见到迎亲队伍,小伙子则笑着说蒙舍的迎亲是在大婚那日的前一日开始的,由男家选派未婚伙子去接亲,而这选派的未婚小伙子呢,则既要身体强壮,又要精明能干。 龙誉听得有趣也疑惑,便笑问:“身体强壮我能理解,因为要背新娘子,这与苗疆的差不多,那精明能干又是怎么说?” 然,回答龙誉的不是青年小伙,而是烛渊,在青年小伙的吃惊中只听烛渊语气淡淡,“蒙舍,或者说洱海的乌蛮认为,清水能驱恶除邪,送走妖魔,带来幸福,因此,乌蛮新婚时一定要泼水,为能经受住这个考验,在迎亲时,男家选派未婚伙子去接亲时,既要身体强壮,又要精明能干,为何要如此选人?那就是因为两样条件一起达到的小伙子既能招架泼水的受寒之苦,又能完成‘抢走’新娘的艰巨任务。” 龙誉听到烛渊解惑,并未像青年小伙一般吃惊,因为对于烛渊的无所不知她早已习惯,只是觉得这南诏娶嫁有趣得紧,忙又问道:“抢走新娘?” “是的阿妹,确实是抢走新娘,我说的是否有错?”烛渊浅浅一笑,继而看向青年小伙,青年小伙立刻点头,笑着接道,“蒙舍王室的迎亲都是通过‘抢’的方式完成的,在迎亲的头一天晚上,迎亲的小伙子去到新娘家,由姑娘们向小伙子展开了猛烈的水战,姑娘们用泼、淋、灌、射等各种方式凶猛地攻击小伙子,使来‘抢亲’的小伙子难以招架,这个时候就要用到精明能干的脑子了。” “经过一晚上的水泼,当早晨来临时,‘抢亲’便正式开始,这时,姑娘们拥着新娘,小伙子们前去‘争抢’,姑娘们防守严格,小伙子必须机灵多变,乘一瞬间出现的漏洞,抢走新娘便跑,直跑出一二里山路才改为行走。”青年小伙依旧笑得憨实,“虽然把新娘子抢到婆家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但是蒙舍的百姓却认为,婚礼中的这一泼一抢才会驱除邪祟而保证日后生活不受侵扰。” “这蒙舍的嫁娶倒是比苗疆的有趣得多了,阿哥,你说是不是?”龙誉听得正值兴头,便笑吟吟地去搂烛渊的胳膊,青年小伙立刻扭头不去看他二人,毕竟蒙舍的恋爱风气虽然开放,却还没有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搂着男人胳膊的,殿下这两位贵客,倒当真是特别…… 龙誉注意到了青年小伙的不自在,便松开了烛渊的胳膊,继续问道:“那照小哥这么说的话,对于大王子殿下选派去接亲的小伙子,我倒是有兴趣得很,不知是谁人打先?” 一听龙誉的问题,青年小伙似乎也来了劲头,一脸的崇拜之色,“为殿下接亲这件大事,自然是青葛大人打先!” “青……葛?”龙誉一愣,那个看起来易暴易躁不亚于她的小伙子?还真没看出来他有这等过人之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是的,确实是青葛大人,青葛大人功夫好腿脚快身体壮实,头脑又精明,还是殿下的得力助手,自然是青葛大人了。”青年小伙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本来我也想去接亲的,殿下说我还不够壮实,让我留下照顾两位大人。” “说到底,是我二人拖累了你让你去不了接亲。”龙誉浅笑。 青年小伙立刻频频摇头,紧张道:“不是这样的,能伺候两位大人,是我的荣幸!” 龙誉笑意更甚,没再说什么,搂住烛渊的胳膊笑着请青年小伙继续引路,小伙立刻不再多言,只老实地引路。 “阿妹,今天已是过去五日了,离你所答应我的半月时日只有十天了呢。”纵是在大庭广众的情况下,烛渊也只是浅笑得面不改色地任由龙誉搂着他,两人仿佛看不到周遭异样的目光一般,只顾走自己的,说自己的。 “我记着呢,这几天我也了解了不少事情,今天的喜堂,也正好让我瞧瞧这南诏的庙堂到底分作了几派,明日,该是考虑坐下与阁罗凤推心置腹谈交易的时候了。”龙誉浅笑,压低音量。 “哦?阿妹和我一样看好今日么?”烛渊挑挑眉,“不知今日是否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真是让我期待。” 因着今日路上百姓拥挤不便骑马,龙誉与烛渊便只能步行,当二人随着青年小伙走到清平官府邸时,正正好见到一身新衫的青葛将新娘子背出大门槛,大门外,一匹身上绑缚着黄黑彩缎的黑马正安静等待着新娘子,唢呐声不绝于耳,府门外有年轻姑娘跳着对脚舞欢庆着,将喜庆的气氛渲染得浓烈。 看热闹的熙攘人群中,烛渊总是帮龙誉圈在臂弯里,以为她挡开拥乱的百姓,因为人潮凶猛,青年小伙很快被人潮隔开与龙誉以及烛渊的距离,不多时便不见了两人的身影,当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此刻的龙誉却无暇顾及那干着急的青年小伙,只专心致志地看青葛背上的新娘,只见那新娘子年纪十七八的模样,丹唇皓齿,明眸善睐,仪静体闲,柔情绰态,方泽无加,不失为一个大美人,心下立刻觉得阁罗凤有福了。 烛渊却不似龙誉,只是淡淡地在那女子面上瞟了一眼,欲收回目光时忽然注意女子右手上的银钏,眸子里顿时弥上意味深长的笑意,事情果然有趣,指不定今日真的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 “阿哥阿哥,这新娘子还是个美人呢。”龙誉兴奋地用手肘杵杵烛渊,烛渊无动于衷。 当青葛将新娘子扶上马背时,烛渊忽然垂首靠近龙誉的耳畔,低声吐气,“阿妹,你瞧新娘子的绣花鞋尖,是不是沾着些许土?” “阿哥,你不看新娘子的脸倒去注意新娘子脚上的鞋?”龙誉皱皱眉,有些无奈,却还是听了烛渊话往新娘子的绣花鞋看去,只见正如烛渊所说,那黑色的鞋尖沾着一点点的尘土,若不细细看倒也看不出来,那她是否是该夸赞她的阿哥眼力好够细心? “按照乌蛮俗规,新娘出阁时,双脚不得落地沾土,否则便有子嗣不蕃之虞,也会沾了晦气,所以须由接亲的小伙子来背新娘,并扶她上马,迎娶归途上还有种种规矩,倘山高路窄无法骑马时,须由接亲的小伙子轮流背负新娘而行,过河涉水,更得由人背过河,新娘的绣花鞋万万不能沾水粘土。”烛渊却是不在意龙誉的反应,只是继续在她耳畔浅笑吐气,“可是这新娘子还未上马鞋子便沾了土,这便是沾了不祥染了晦气,阿妹是说,这新娘子是否会给新郎官带去晦气?” “阿哥?”龙誉心中的兴奋被烛渊的话语慢慢打散,继而慢慢回过头看着烛渊含笑的眼眸,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阿哥认为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呵呵,这个谁知道呢,你的阿哥又不是神算,可不是什么都想得到猜得到算得到的。”烛渊直起身,看向坐在正由青葛牵着的马匹背上的女子,笑得微微眯眼,“我不过是期待有趣的事情发生而已。” “南诏的清平官,就似阿妹手下的左臣,似长安的宰相,是南诏想分割皮逻阁权力的主要一股势力,想来阁罗凤娶其长女是为了暂压其势力,不知大王子殿下会给南诏百姓上演一段怎样的婚事呢?”烛渊无谓地将事实挂在嘴边,“阿妹你说呢?” 龙誉亦再次将目光移到满脸羞赧笑意的新娘子身上,心因为烛渊的话而变得沉静,这个看起来如花儿般美丽的姑娘,会给阁罗凤带去什么?还是说,会给南诏庙堂带去什么? 今日,究竟是否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题外话------ 大叔明日便奉上大结局上半部了~ 大结局(上)、缘起缘终 烛渊不喜热闹,龙誉便与坐到了最不显眼的角落,远远地看这对貌合神离的新人行礼,也看见了南诏王皮逻阁,看他健朗的模样,倒看不出如阁罗凤所说的身患重疾。 令龙誉稍稍惊讶的是,她在客席间见到了诚节,且还是与清平官同坐一桌,看来确实如她所得知的,二王子诚节与清平官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接着,便是将新娘子送入洞房,直到新娘子送入洞房,都没有发生烛渊所说的晦气之事,且在场的这些个南诏朝臣,一个个皆如老枭,面上倒是敬阁罗凤敬得可以,这样各个都披着假面皮的南诏,如何能不乱,简直就比从前的苗疆王都还要难整,难怪阁罗凤不安得紧。 入夜,一日喧闹由厅堂转移到洞房,人人嚷着要闹一闹大王子殿下的洞房,便这么嚷嚷着推着双颊绯红似已醉得不浅的阁罗凤去往后院。 “阿哥,这都闹洞房了,你坐这儿一日都没见到你认为有趣的事情发生,回去歇了吧?”龙誉瞟了一眼推着阁罗凤嚷嚷的众人,再收回目光看向烛渊。 “未必。”只见烛渊微微一笑,“或许有趣的事就发生在洞房里。” 龙誉微微一怔,继而慢慢抬眸望向诚节所坐的桌席,一股不好的感觉在心底陡然滋生,那个怎么看怎么阴佞的二王子,退席之后便再没出现过,就算他再怎么仇恨南诏王室,阁罗凤毕竟也还是他的亲大哥,他应当不会在自己大哥的大喜之日上做出什么过分出格的事情来,吧? “阿妹不就是想知道那二王子是不是会出现在他大哥的新房里么?”烛渊浅笑站起身,“去看一看不就知道答案了?” 烛渊说完,便与龙誉慢悠悠地走往后院新房,却在还未走到三分之一路程时便见那原本闹哄哄往新房去的众人尽数折返,有些醉醺醺,有些仍保持着清醒,有些面有疑惑,有些则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笑容,似乎无一不心怀鬼胎。 还未等众人走近,烛渊把拉着龙誉躲到了一旁的树丛后,待众人走尽,才从树丛后走出来,烛渊在月华下将唇角勾得弯弯,“阿妹,有趣的事情似乎是发生了呢。” 龙誉白了烛渊一眼,“那阿哥也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 “啧啧,阿妹,这你就不懂了。”烛渊抬起食指晃了晃,笑得得意,“有些事情呢,就是需要偷看才有意思,就是偷看才能将事情看得真切。” “……”真是歪理也能说成正理。 不过在龙誉跟着烛渊悄声无息地靠近阁罗凤的新房时,她还是信了烛渊的话,眼前的事情,果然是偷看才有意思,才看得真切。 红烛高照的新房内,阁罗凤笔挺地立在摆放着合卺酒的圆桌前,双颊虽红,褐色的眸中却无丝毫醉意,反是冰冷的气息在喷发,含着隐忍的怒意与杀意,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得青筋暴突。 有风自微掩的房门灌进,吹动烛火猛地晃了晃,也吹得烛火摇晃中阁罗凤冰冷眼眸更冷了一分。 他没有朝铺着大红铺盖的床榻走去,只是冷冷看着床榻的方向。 只见那本该铺得齐整的床榻现下是枕斜被皱,一片凌乱,而那本该静静坐在床沿上等着新郎前来的新娘子,竟是一脸惊惶地坐在床上,鬓发散乱,一身新嫁衣被胡乱地扔在地上,此刻正以艳红的薄被裹着赤裸的身子,因是胡乱之中拉扯的薄被,因而还露着一边藕色的香肩,此刻双颊还盈着满满的潮红,似乎正在意乱情迷的高潮中被人打断了去。 而在这本该是洞房花烛夜的新房中,竟还存在着第三人,且还是个男子,是个浑身赤裸的男子! 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中途退席的二王子诚节! 此刻诚节的下半身子还压在新娘身上,薄被遮挡着两人的下半身,两具光裸的身子,不用想也知道在干什么事,诚节见着阁罗凤出现,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地慢慢坐起身,看着一脸寒霜的阁罗凤阴阴浅笑:“大哥,我说过了,你既然请我来,就不要后悔。” “二弟,你有否觉得你过分了些?”阁罗凤眸光冷冷,慢慢走近正不紧不慢扯过裤子穿在身上的诚节,声音冷如万年冰窖。 “过分?”诚节像听到笑话一般,轻笑出声,“大哥是在与我玩笑吗?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过分,不过是大哥抢了我的女人,我再把她抢回来而已。” “还是说,大哥想要杀了我这个碰了你新娘的脏弟弟?”对于阁罗凤极力压制的杀意,诚节只是笑得无所谓。 而那本是在床上瑟瑟发抖一脸惊惶的新娘,听闻诚节的话,忽然来了勇气,裹着薄被在床上向阁罗凤膝行而来,继而向他频频磕头,求饶道:“大殿下,求求您不要怪罪二殿下,我,我本钟情的想嫁的就是二殿下,奈何我爹他——” 新娘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只见阁罗凤右手一抬,便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她的咽喉,冷冷而笑:“大小姐这是为了心爱之人向我这个刚刚拜完天地的丈夫求情吗?求我不要杀他是不是?” 新娘的咽喉因被阁罗凤掐着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禁抬起紧揪着薄被手去抓阁罗凤的手,示意他松手,然而阁罗凤非但不松手,反而将手收得更紧,对面前女子忽现在眼前的曼妙躯体无动于衷,声音依旧冰冷,“既然如此,你就代替你用性命来爱的人去死吧,正好我不需要一个肮脏的女人来爬我的床。” 阁罗凤说罢,五指收至最紧,只见新娘子痛苦地用双手紧紧抠着阁罗凤的手臂,双目慢慢睁圆,大张着殷红的小嘴,而后慢慢地断了气,最终双手从阁罗凤手臂上撒下,阁罗凤手一松,已然断气的赤裸身体便轰然跌在床上。 诚节心下震惊,因为与阁罗凤相处十五年,不论他如何讽刺他,甚至他搅乱蒙舍内政,也从未见过阁罗凤在他面前摆过一次脸色,更枉论他会在他面前将他玩过的女人,他的新娘子,亲手掐死。 一瞬之间,他险些以为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阁罗凤,不是那个似乎对任何人都友善平和的大哥阁罗凤。 那么,他这是终于挑起了阁罗凤心中的怒意了吗?终于打破了他在他面前虚情假意的伪装了吗? 呵呵,可笑,什么大哥,什么兄长,一切不过都是装的假的,在阁罗凤心底,早是恨不得杀了他才是真,他又怎会真的相信什么兄弟情谊。 那么现在,杀了他的女人,接下来就要与他拔刀相向了。 “大哥想要杀我,可我却不打算就这么乖乖地让大哥杀。”诚节笑着将裤腰带勒紧,“我们一起拔刀如何?” “二弟,我说过我们是弟兄,我不会杀你,永远。”阁罗凤第一次在诚节面前用如此冷硬的语气说话,只是他看着诚节的眼神没有冷意,也没有杀意,有的只是陌生的疏离,“我以为二弟纵使再如何恨我,总归也不会在我的大喜之日如此踩我颜面,在我的洞房夜玩我的女人,二弟可满意了?” 诚节不再假笑,也只冷冷地与阁罗凤对视,只听阁罗凤接着道:“喜宴早已散场,二弟也还是早些回自己的府邸为好,我忙了一日累了需要歇下了,便由青葛代劳将二弟送出去。” 阁罗凤冷冷说完,转身走到房门处唤来青葛,青葛本是在屋外一脸的紧张,看到闹洞房的宾客还未走到新房门前便被刚刚靠近新房的阁罗凤以各种理由散走,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虽然担忧却又不好进到屋中瞧,只能在门外候着,听着屋内安安静静的,愈发地觉得不安。 因为按照乌蛮习俗,洞房之夜,新娘如果不反抗搏斗,将被人嘲笑说这是不会反抗的女人,据说,他们日后生下的孩子,祖先将不予承认,死后还进不了阴间,因此,待宴客散去,洞房里的一对新人,还要有一番打闹搏斗,从洞房里传出来的砰砰之声愈大,便表示这对新人相处得愈好,如今这洞房这么安静,如何不让青葛紧张? 而当青葛听到阁罗凤的叫唤匆匆进屋之时,浑身的血液瞬间冷透,这才知道为何阁罗凤的洞房这般安静,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尊卑,心中只有为阁罗凤不平的愤怒,抡起拳头就要去打诚节,却被阁罗凤拦下,青葛愤怒得当下也不管阁罗凤的命令,转身冲出了新房,诚节穿戴好衣裳后,自行离开。 在诚节跨出门槛时,阁罗凤淡淡说了一句,“二弟,我一向把你当真正的兄弟,你却把我对你的情谊亲手推向终结。” 诚节脚步微顿,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阁罗凤灭掉台上的红烛,自嘲地冷笑一声,亦离开了这顿时黑暗的新房。 “啪啪啪。”只听三声清脆的击掌声响起,继而是烛渊含笑的声音,“大王子殿下,你的洞房,你的新娘,似乎都让你的弟弟,二王子殿下给享用了?” 风灯满布的庭院尚是亮堂,烛渊击着掌从窗边可墙高的花丛中走出,一脸欣赏了好戏的笑意,龙誉走在他身后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她还没见过像他这般看完好戏还不忘落井下石的人。 对于烛渊与龙誉在屋前的突然出现,阁罗凤并未觉得惊讶,只是惭愧一笑,“让苗王陛下与大巫师见到了肮脏的事情,污了两位的眼,真是万分抱歉。” “哪里哪里,应当是我们感谢大王子殿下让我们见到这么有趣的戏才是。”烛渊笑得极给面子,让龙誉忍不住用手肘杵了他一把,上前一步向阁罗凤歉意道,“阿哥一向喜欢玩笑,殿下只当没听到便好,还请殿下不要当真。” “大巫师说的不过是实话,没什么听不得的,确实是我让两位见笑了。”阁罗凤微微摇头,对烛渊的话并不在意,而后向烛渊与龙誉抱拳拱手深弯下腰,“苗王陛下与大巫师来了蒙舍已好几日,我还尚未与两位好好坐下聊聊,我觉得此刻时辰正好,不知苗王陛下与大巫师意下如何?” “再好不过。”烛渊先龙誉一步应声,不忘交代自己的喜好,“那请殿下选一个既有火塘,墙上又不长耳朵的地儿,边喝烤茶边聊殿下想聊的事,这样比较好。” 龙誉只觉无奈,阁罗凤自然应好。 因着阁罗凤本人也喜饮烤茶,以致书房内也铸了火塘,此刻三人正分坐在火塘边上,烛渊只顾烤茶,似乎完全忘了到阁罗凤书房来的目的。 “殿下,今夜你杀了清平官家的女儿,不怕明日清平官领着他的势力明着造反吗?”龙誉对烤茶无兴趣,也没有烛渊的闲情逸致,她只是的的确确觉得今夜是他们与阁罗凤深谈的好时辰,事情已然发生,便不能拖,现下她倒很想知道阁罗凤如何处理他一怒之下造成的事态。 若是他的回答令她满意,她便真的决定与他做这一笔交易。 阁罗凤放下手中的砂罐,神情极其严肃,字字清晰道:“整肃朝纲,剪除各股势力。” 他之所以迟迟不敢动这些个各有实力却又不听朝令的势力,是因为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致使蒙舍乱得一发不可收拾,可如今他杀了清平官家的大女儿,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二弟已亲眼见到他杀了那新娘子,想必明日天明之后必将众人皆知,他已经没有任何后路可走,他就算有各种忧虑也不得不有所行动,与其让他们来毁了他毁了蒙舍,不如让他来把这个祸乱蒙舍的人给毁了。 所以,今夜他必须想出对策,不然明日整个图城必会陷入大乱之中。 龙誉看着阁罗凤的眼眸,沉声道:“殿下这是终于下定长久以来一直不敢下的决心了吗?” “是的。”阁罗凤回答得坚定,眼神坚定得无需怀疑,“内乱不平,蒙舍只会自我毁灭,比被他人所亡不知耻辱多少倍,蒙舍就算灭亡,也当灭亡得有骨气,绝不能是毁在自己的手中。” 龙誉再一次认真注视阁罗凤的眼眸,抢过烛渊刚刚沏好的茶,昂头将滚烫的茶水一口饮尽,继而爽朗一笑,“殿下,我决定答应你上次前往苗疆所说的事。” 助南诏再次崛起,助南诏一统洱海! 不因其他,只因眼前的这个大王子,的确适合做一个王者。 阁罗凤完全震惊,惊得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他从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龙誉的决定相助,在他认为自己最无能的时刻。 “大王子殿下,能得到我的阿妹亲口答应你帮助南诏的这一刻,可真是不容易呢。”烛渊接过龙誉还回来的茶杯,笑意吟吟。 阁罗凤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往后移开一步距离,就着跪坐的姿势就向龙誉躬下身,却在刚刚低下头时被龙誉制止。 “殿下,且慢。”龙誉伸手制止了阁罗凤的举动,神色端肃道,“殿下无需向我行如此大礼,殿下也不要这么急着相信我的能力为好,我们不是无所不能,所以还是请殿下先亲眼见过我的实力为好,毕竟我这不是单方面帮助殿下帮助南诏,我之所以答应殿下之请,是因为我有交易要与殿下做。” “我相信殿下有我需要的实力以及力量,那么殿下也还是先见过我的实力再来与我说是否与我做这一笔交易为好,以免日后横生不快之事。”龙誉一旦说到关于苗疆大事,浑身便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出王者之气,令阁罗凤不得不敬佩这年纪与他相仿的女子,“我的治事之力想必殿下已了解,军兵之力可在我们达成交易后再谈,那么眼下能即刻让殿下见到的就是我自身的武力以及能以一敌百的控蛊施毒之力,不知殿下明日打算如何对付那些个老枭,是否需得着我的力量?” “我相信陛下的实力,所以,无需再见证。”阁罗凤并未对龙誉有任何质疑,也拒绝了龙誉的帮助,“我既已决定要整肃超纲,便是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实际准备还未完全,暂也不需要陛下出手相助,若是连这开端之事都处理不定,我还凭何要陛下助我蒙舍一统洱海。” “那么殿下便做些以儆效尤的事情为好。”烛渊突然插入一句话,阁罗凤微微一怔,随即向其道谢,“大巫师简单一句话,真是让我如醍醐灌顶。” 烛渊但笑不语,只专心喝茶。 “那么便请陛下与大巫师自行饮茶,我需要着手准备去了,这几日或许我不会在府中出现,两位需找我的话,只需与青葛说一声就好。”阁罗凤说完,站起了身,听到龙誉一句,“期待殿下的表现”,才又道,“如此,我便先行离开了。” 阁罗凤走后,只听烛渊浅笑淡淡道:“若是他方才杀了二王子的话,我想阿妹便没有留在南诏的必要了。” “若杀诚节,南诏必乱,而杀了那不知耻的新娘子,则是给阁罗凤下定拔出那些只会毁了南诏的利刺的决心而已。”龙誉也学着烛渊的步骤慢慢烤起了茶,笑得满意,“只怕诚节自己不会料到,他这看似毁尽阁罗凤颜面的举动,实际是帮了阁罗凤一个大忙。” “阿妹洞悉问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这自然脱不开阿哥的功劳。”龙誉浅笑,“只是还真如阿哥所言,今夜看了一场好戏,真是好得很,让我有那么一点看到了苗疆的美好将来。” 一旦南诏内讧平定,接下来,便是要助南诏一统洱海了。 ** 小树的阿娘是在进到大王子府的次日醒来的,沉睡了整整一天两夜才醒来,醒来之时看到小树显得异常激动,而当小树张口稚嫩嫩地叫一声“阿娘”时,她先是生生震惊,继而将小树一把搂在怀里,爱溺地在他小小的额头亲了又亲,激动得眼角闪烁出泪珠。 然女子在见到龙誉时还是莫名惊惶,抱着小树一个劲地往床角缩,龙誉也不在意,只是将手中捧着的饭菜放到桌子上,温和着笑问女子饿坏了吧,饿了就先吃些东西吧,女子本是惴惴不安,最后似乎是看得出龙誉并无恶意,才搂着小树从床上慢慢挪下来,挪到桌子边,小心翼翼地看看龙誉,只见龙誉只是柔和地笑着,才颤抖着双手捧起腾着热气的肉糜粥,扑鼻的香味令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肚子也不受控制地咕地叫了起来。 女子并未急着吃,而是将肉糜粥捧到小树面前,舀起一勺吹了吹滚烫的热气,慈爱地笑着将木勺凑近小树的嘴巴,小树却摇了摇头,张嘴磕磕巴巴说他吃过了,阿娘吃。 女子再一次震惊地看向龙誉,双手愈发颤抖,然后在小树一声声“阿娘吃”中,将手中的肉糜粥狼吞虎咽地下了肚,在肯荞面馍饼时因为吃得太厉害而被呛到,正难受地咳嗽时,龙誉伸出手轻轻拍上了她的背,女子顿时僵直身子,然后慢慢转身看着龙誉,无声张嘴。 你是谁? 龙誉注视着女子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出虚假的佯装,然她见到的只有真实的紧张与澄澈的懵懂,像一个无知的孩子。 龙誉说,我叫龙誉,来自苗疆,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又是谁? 女子却是紧紧皱眉后摇了摇头,忽的将手中荞面馍饼扔掉,扯过小树就紧紧搂在怀里,生怕会有人抢走她的小树一般。 已经什么都记不起了吗?就是连近日的记忆都会出现混乱吗?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吗?不过或许这样也好,若是还留着对所有事情的记忆,也只会是记得那最痛苦的一段,若是这样,不如什么都不想起。 龙誉看着莫名紧张惶恐的女子,笑得温和如暖风,问女子,知道苗疆吗? 女子感觉到龙誉并不像那些只会对她拳打脚踢的男人一般凶恶,便微微松了搂着小树的力道,盯着龙誉的笑脸,摇了摇头。 苗疆有连片的大山,有和善的人们,有美丽的稻田,尤其有数不尽的参天绿树,龙誉和笑而说,在说到“树”字时故意放缓语速,咬重字音,注意着女子的反应,只见女子的眼神脸色没有丝毫改变,与听寻常的话无异,只是一副愣愣讷讷的模样,龙誉不禁笑得愈加和善,跟着我回苗疆如何?跟着我到苗疆,你以后就不会再挨打挨饿,小树也不会再受冻挨饿,将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你们母子。 若说当初的打击致使她忘却了一切变得如同幼稚的孩童一般,那么她为了仇恨而离开独空身边如今又是因为什么而变得连当初之后的事情都尽数遗忘,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不过,只要她的存在没有任何危险可言,这些都不重要了,毕竟她是她的阿哥所恨的人,答应独空放她一条生路,如今为了稚子小树而留着她已是她最大的仁慈,她不会去深究关于她的一切。 苗疆?小树眨巴着乌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龙誉,大树?小树呢? 龙誉听到小树软嫩嫩的话,不由笑出了声,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大树很多,小树也很多,小树长大了就会变成大树,很大很大的树。 女子虽是搂着小树,却没有推开龙誉伸来捏小树脸颊的手,如此让龙誉清楚地明白了,女子这是接纳了她,也接受了她的“好意”。 阿拾,以后你的名字就叫阿拾,能记住吗?龙誉摸着小树的脑袋,目光却是看向小树的阿娘,依旧笑得温和,你既然忘了自己的名字,那以后就用这个名字,总不能没有名字,是不是? 女子愣愣,然后慢慢点头,她要去那长满大树的苗疆,她不能让她的小树再挨饿挨冻。 龙誉亦是满意地笑了笑,阿拾阿拾,拾得的拾,就当做是她来南诏时拾到的一件物事,与苗疆无关,没有罪过。 ** 对于阁罗凤如何平整内讧,龙誉并不在意,每天除了与烛渊到大王子府的书阁坐坐,便是抱着小树到府外瞎逛,即便如今的图城正掀着血雨腥风。 而龙誉要看的,正好就是这阁罗凤平整内讧而掀起的血雨腥风,朝堂上的一刀夺取清平官性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镇压各股蠢蠢欲动的势力并亲自为图城将军拱卫王都,清平官一朝倒势,便真如牵一发而动全身般地牵动了整个南诏的叛逆势力,接着就是看阁罗凤如何摧枯拉朽般将这些腐枝给一根根连根折断。 看如今军兵满布的图城,龙誉愈发地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阁罗凤,果然是大才。 而图城百姓,皆是以赞同阁罗凤做法的多,皆嗷嗷喊着还我祥和蒙舍,恨不得他们敬爱的王子殿下能在一日之间将这些只会祸乱蒙舍的老枭给杀干净,让蒙舍回到以前的祥和,于是图城虽乱百姓虽惶,却还是有半数的铺子大开着,小贩也挑担而来,以此来表示他们对大王子殿下的支持。 也因此,龙誉才会在南诏如此紧张的时刻牵着小树在冷清了不知多少的街市上悠闲地走走看看。 “誉阿娘,誉阿娘,那个,那个。”小儿不知愁苦,此刻小树的大眼睛里溢满兴奋,一手拉着龙誉的手摇晃着,一手抬起指向前方,拖着他会说的为数不多的字叫道,顺着他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路旁摆着一个轮车摊子,摊面上摆着色泽金黄的面麦烤饼,似乎远远地就能烤饼散发出来的香气,于是小树还没得到龙誉的回应便撒开龙誉的手跌跌撞撞地往烤饼摊子跑去。 龙誉并不急着跟上小树的小步子,只跟在他身后浅笑看着他小小的背影,阳光斜照,让龙誉看着看着,一瞬间失了神。 也就在龙誉失神的瞬间,小树脚下绊到了一块石子,小小的身子便往前重重跌趴在地,龙誉立刻回神,正大步上前要去扶起小树时,一双大手先她一步扶起了小树,小树被磕得疼却不哭,只是从那双抚着他的大手中挣出,咬着下唇重新向龙誉跑来。 龙誉立刻蹲下身为小树拍掉身上的尘泥,不忘含笑向那好心之人点头示谢,极为别扭生硬地说着烛渊教了她许多遍她才记得的“多谢”二字,也是她唯一会说的一个南诏语。 龙誉道了谢后并未多看眼前的白衣白蛮男子一眼,只将小树抱起走向轮车小摊,与那卖饼子的大娘买了几块烤饼便继续往前去了,至始至终都未曾真正注意过这白蛮男子。 可,白蛮男子自看到龙誉的第一眼开始,那带着震惊的眼神便没从她身上离开过,直至龙誉的身影消失在街头转角,男子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女……侠……”男子看着龙誉从他的视线中慢慢消失,良久,才怔怔吐出两字,声音颤抖,然说出的话并非南诏话,而是中原话! 男子身后的茶肆里,一双阴佞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茶肆里,诚节斜倚在窗户边上,看着空手而回一副心不在焉模样的连风,扬眉一笑,“连风,我让你去买的东西呢?” 听到诚节的笑声,连风这才猛然回神,连忙向诚节躬身道歉道:“连风一时忘了,这就去给殿下买回来。” 竟是出神得忘了殿下交代的事情,看来她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已不仅仅是剪影而已…… “不必了,我现在又不想吃烤饼了。”诚节微微一笑劝住了连风已然转身的脚步,继而慢慢站起身,赤脚走向连风,抬手替他理了理鬓边的乱发,“连风方才看着那陌生姑娘那么出神,是不是把人家姑娘放心上了?” “哦,不对,瞧她那打扮,已不是姑娘而是妇人了,连风居然瞧上了有夫之妇?”诚节浅笑,语气却是带着森森的寒意,“这可就不好办了。” “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感受得到诚节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怒意,连风心下不安,生怕会牵连到他人,将头垂得更低。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连风自己和我说说,事实是哪样?”诚节抬手捏住连风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笑得森冷。 诚节眸中的笑意让连风心下更为不安,他了解殿下的脾性,殿下这样笑,是要杀人的前奏,杀谁?他?还是她? “殿下,她是连风的恩人,当年将连风从临渊城救出的是她。”虽然那时她是一身男儿打扮,虽然已时隔那么多年,只刚刚一眼,他依然能一眼认出她,认出这萦绕了他心头不知多少年的人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她于他,不过是不经意间擦肩而过,他却偏生将她放到了心上,一直不忘,甚至,兀自幻想。 从她的装扮看,她的确已是嫁做人妻,一直企盼着有朝一日能见到这似恩人却又不仅仅是恩人的女子,没想到相见却是这么的意想不到,让他无任何准备,甚至连张口唤她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在她眼里看得出,他于她来说,连一个过客都算不上,她已经不记得还有他这个人的存在,或者说,她从没记得她在临渊城的弱水街救过一个狼狈的少年。 既然他在她眼中不曾停留过,如今他就没有必要横空出现,左不过是他这么些年的独自幻想太过可笑罢了,瞧她模样,应是过得很好,她的夫家,应当很好,不知究竟是哪个男人有了这等福气娶了她为妻,虽不知她为何出现在蒙舍,虽只是擦肩而过,但也算圆了他想再见她一面的梦,这也足够了。 “女侠?”诚节轻笑,连风震惊,不能相信诚节如何知道他对她的称呼,只听诚节笑声更重,亦将他的下巴捏得更用力,“她就是连风梦中时常出现的人?就是连风连梦中都叫唤出来的女侠?” “看连风如今见了她之后魂不守舍的模样,与其说她是连风的恩人,不如说她是连风的梦中情人更为妥当,连风,我说得对不对?”诚节笑意阴浓,捏着连风的下巴凑近他的脸膛,将气息轻吐在他面上,连风深埋在心底的心思被诚节准确无误地说中,既尴尬又羞愧,使得一向淡然的面色不禁红了起来,抿唇不语。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连风脸红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诚节浅笑松开连风的下巴,转而用指腹摩挲着连风泛红的脸颊,连风想退后却又不敢,生怕惹怒了诚节,只能保持着平视诚节的姿势,诚节忽然将手移到连风的背后,出其不意地搂住了他,将身子贴到了连风陡然僵硬的身子上,将唇贴到连风的耳畔,伸出舌头在连风的耳垂上轻舔了一下,感受到连风的身子如被蛰到一般猛然抖了一下,满意吐气,“那我告诉连风一件事情,上次我派你去暗杀的人呢,好巧不巧的,正是你的梦中情人。” 诚节的话音刚落,连风便猛地一把将他推开,第一次冷冷地看着诚节,双拳紧握。 “呵呵,怎么样,连风是不是像我一样觉得很有意思?”诚节并未生气,依旧眉目含笑,“不过连风失败了。” 连风眼神冷冷地看着诚节,那冰冷的眼神显得极为痛楚,而后握紧双拳,蓦然转身离去。 诚节只是站在火塘边看着连风决然离开的背影浅笑,看着连风还未走出五部便紧抓着心口单膝跪倒在地,宽厚的双肩大幅度颤抖,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诚节依旧赤着脚走向连风,在他面前蹲下身,抬手替他擦掉额上的冷汗,一副心疼的口吻道:“连风,很痛苦是吧,真是可怜。” 连风痛苦得说不出话来,诚节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将一枚药丸倒在手心,继而捏起送到连风的嘴边,诱哄般温柔道:“来,连风,该吃药了,吃了药你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连风,这个世上只有我和你是同一类人,你的心里怎么能装其他人呢?”强硬地将药丸塞到连风嘴里,看着他被迫咽下药丸,诚节笑得阴邪。 ** 在烛渊所说半月的第十二日,阁罗凤眼眶乌青胡须拉扎地回了大王子府,虽满面疲态,褐色的眼眸却闪耀着熠熠的神采,因为仅不到七日,清平官家一支的势力已被大体肃清,如同除了蒙舍心上的一颗毒瘤,其余残孽再逐一整肃便能还蒙舍一个清明朝纲,如此如何能不让阁罗凤振奋。 内讧定能平,那么就到了最主要的问题,民生,民生若恢复不了,纵使蒙舍朝政邦交再如何强盛,没有强大的国力,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要还蒙舍一个真正的平和也终究是空谈,而他之所以寻求苗疆的帮助,看中的也包括苗疆这短短三年间的成果。 阁罗凤迅速梳洗一番后亲自去请龙誉与烛渊一齐用晚膳,饭罢便一同到了书房,依然烤茶论事。 阁罗凤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与两人详说了一番,说话时飞扬的神采与之前的低沉有着明显的不一样,烛渊只是边烤茶边静静听着,不言一语,龙誉则在听罢爽利地赞了几句,随后阁罗凤以最虔诚之态向龙誉深深躬身,请求龙誉告知他如何恢复蒙舍的民生为最好。 “殿下既然如此问我,而我一旦与殿下并肩相商如何救治蒙舍,便表示我与殿下,苗疆与蒙舍之间的交易开始,殿下,可对?”龙誉并未立刻回答阁罗凤的问题,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语气肃然。 “正是如此。”阁罗凤直起腰,亦是肃然地面对龙誉,“我借助苗疆以及苗王陛下的帮助想要达到的目的是壮大蒙舍,进而一统洱海,现下自当洗耳恭听苗王陛下开出的条件。” “殿下好神姿。”龙誉看着沉稳的阁罗凤,微笑称赞,继而才严肃道,“我的条件有二,其一,借蒙舍之力,让大唐撤出驻扎在苗疆的所有兵力,殿下是否能做得到?” 阁罗凤神思片刻,似乎想到什么志在必得之事,随即稳重宽厚一笑,“蒙舍定不会负陛下所望。” “好,那我相信殿下。”龙誉不疑阁罗凤的承诺,毕竟南诏与大唐长年交好,只要能让唐军退出苗疆,不论南诏用什么法子她皆不管不在意,那么,“其二,倘若我真能助蒙舍一统洱海,那我要蒙舍从大唐手中夺走苗疆的辖制权,我要求不过分,只要殿下活在这世上一日,就必须守护苗疆一日。” 龙誉特意将话说得沉稳缓慢,边说边注视着阁罗凤的眼眸,注意着他每一个表情变化,“如何?殿下?若是殿下无法承诺,那就当我没有来过蒙舍,我们之间也从没有过任何往来。” 阁罗凤陷入了沉默,然而龙誉并没有在他眸中捕捉到任何震惊惧怕之色,有的只是坚定的沉稳和毫无惧意的决心。 “大唐远比蒙舍要强大不知几多倍,陛下为何舍大唐而选蒙舍?”这是阁罗凤沉默时心中的疑问,“陛下与大巫师有的是实力,为何不独立一片天地?” 若说这是他此刻才有的疑问,不如说这是他很早以前就想不明白的问题,面前的这两人,身上所蕴含的实力远比他见过的国主相士要强大,让苗疆独立出一片天绝不会在话下,为何他们偏舍弃这一条道路而选择依附蒙舍? “在中原人眼中,不论苗疆还是洱海六诏,皆是蛮夷,我们这些蛮夷在他们眼中,性命犹比蝼蚁,或许不知何时便被他们反手捏死,如今苗疆算是依附大唐存在,不过是不得已中的决定,与其依附着只把我们当蝼蚁看待的强国大唐,不如选择一个同为蛮夷的蒙舍来归附,至少在蒙舍面前还能当一个人,而不是猪狗不如的蝼蚁。”听闻阁罗凤的疑问,龙誉接过烛渊适时递来的一杯茶,轻抿一口而后浅笑答道,“殿下自当知道苗人一向与世无争,早就没了非得独立一片天的斗争之心,只要苗疆安好,不管外边世界沧海还是桑田,都与深居苗岭的苗民无关,又何须拼尽整个苗疆的性命去争那所谓的一片天?” “可苗疆的与世无争并不代表可以任人欺凌,苗民的奋起反抗也是因为中原人的惨无人道,所谓的苗王,不过也是负责守护苗疆而已。”龙誉捧着茶杯,看着杯中青绿的茶汁仿佛看到了苗疆的绵延青山与参天古树,不由笑得温和,“并非是我胸无大志不想独立出苗疆的一片天,而是苗疆不需要而已。” “夹在大唐与吐蕃之中,真要独立不过也是会成为靶子给苗疆徒增鲜血伤悲而已,何必呢?殿下你说是不是?”龙誉再饮一口清茶,忽而又敛了嘴角的笑意,神情再次变得严肃,“只是中原人既已欺到苗疆头上,就莫怪我等奋起反抗了。” “所以,殿下,你若敢应下我开出的条件,我们的交易便就此达成,若不,我即日便离开蒙舍。” 阁罗凤被龙誉对问题的细致剖析深深震撼到,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女子当有的沉静霸气与睿智犀利,或许正因苗疆有她这样能将苗疆正确定位的睿智之人存在,苗疆才会一直生生不息地存在于世。 蒙舍若得这样的人相助,且不说能在这世上大放异彩,也定能在洱海鼎立存在。 “我接下陛下所说的两个条件。”阁罗凤严肃决然道。 龙誉则是轻笑,“口说无凭,我怎敢相信殿下说到就一定能做到?而我也不相信协约这种看得着而又不知真假的东西,殿下你说,要我如何相信你而后倾苗疆之力帮助你帮助蒙舍?” 烛渊抿茶,浅笑看着龙誉,只觉无形之中,他的阿妹美丽得连他都觉得耀眼。 阁罗凤静看着龙誉,眼神坚决,“那我以我的血起誓,有我阁罗凤存在这世上一日,必守护苗疆一日,若是食言,阁罗凤甘受生不如死之痛。” 说罢,阁罗凤取出插在腰间的匕首,面不改色地划破自己的左手掌心,将汩汩冒血的掌心递向龙誉的方向,“就以苗疆蛊虫来见证我的承诺。” 看着阁罗凤掌心中的鲜血,龙誉含笑站起身,只见她右手微抬,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小虫便落到阁罗凤的掌心,然后迅速没入那血口子中,阁罗凤只觉浑身陡然一冷,知道那是小小的蛊虫进入他身体的反应,却是一脸的沉静,为了蒙舍,他顾不得自己了。 “如殿下所言,让我苗疆的蛊虫在殿下身体里见证殿下日后的作为。”龙誉笔挺地站着,眼神冷冽,“一旦殿下有违今日之誓,必让殿下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阁罗凤面上并无畏惧惊惶之色,只是平静地找来干净的白棉布将自己左手心的血口子缠上。 当龙誉与阁罗凤重新在火塘边落座后,便开始相商如何整治南诏的内政、民生、军兵以及邦交。 两人一谈便是整整一夜,直到天微微明时两人似乎还谈不尽商不完,烛渊则是在昨夜便百无聊赖地回屋睡了,次日巳时他用了早饭再到书房时,两人还在谈,不过已是从火塘边移到了洱海地形图前,看那相谈甚欢的模样,好似从交易对象一跃成了知己一般。 烛渊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倚着门框挑了挑眉,“大王子殿下,你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几天几夜不休息是常事,别忘了我的阿妹可不是男人。” 烛渊的慵懒出声即刻让还在不知时辰几何的两人将心思从相谈内容上分散,均将目光移到了烛渊身上,这才发现屋外已是天大亮。 “阿哥。”见到一脸不耐的烛渊,龙誉立刻笑吟吟地向他走来,挽住了他的胳膊,笑道,“原来天已经亮了呢,阿哥是不是饿了来找我一起吃早饭?” 烛渊不做声,只是看向一脸神采奕奕的阁罗凤,阁罗凤立刻歉意地笑笑,“实在是与陛下商磋得像是相见恨晚的朋友般,故而忘了时辰。” “阿哥,王子殿下这是相逢恨晚的知己哪!”龙誉笑眯眯地在烛渊胸膛上用力拍了拍,“对吧,殿下?” 龙誉说完,在烛渊眉毛再挑了挑时倏地松开他的手腕,笑出声跑了。 阁罗凤从未见过哪个王上如这所谓的苗王一般活泼,也没见过龙誉真正笑起来的模样,如今看着她在晨光下对着烛渊嬉笑的模样,险些怦然心动,幸而他知道不能有这样的感觉,否则就是把自己拖入无可救赎的境地了。 而当龙誉跑到庭院中停下脚步再面对着走到烛渊身边来的阁罗凤时,又恢复了冷淡的脸孔,只听她含笑浅淡道:“殿下,我当说的皆说了,我等着看殿下两年后的成果。” 龙誉对阁罗凤说完话后又冲烛渊笑了笑,而后跑开了。 “殿下倒也聪明,知道什么人该动心,什么人不该动心。”烛渊看着龙誉的背影,浅笑吟吟,却在转头看向阁罗凤时,眼神骤冷,虽仍是笑着,却也掩不住他眸中的冷意,“不要让我动手杀了我阿妹的交易对象。” 感受到烛渊的冷意,阁罗凤猛然心惊,继而和笑,“我只是想要蒙舍强盛而已,并未有他。” “如此最好。”烛渊敛了冷意微微一笑,转身走往庭院中,忽而停下脚步,背对着阁罗凤浅声笑道,“大王子殿下,不知昨夜你与我的阿妹商量你们这平整内讧的办法里,有没有说到如何处理你那恨不得又杀不得的二弟诚节殿下的办法呢?” 阁罗凤眸光一抖,沉默,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不觉收紧。 “啧啧,想来是没有呢?”烛渊负手而走,嘴角笑意淡淡,“我就知道我的阿妹会漏下问题没有解决,而漏下的又正正好是问题的关键。” 烛渊说着,稍稍回头看向还站在门框内的阁罗凤,含笑的墨黑眸子似乎能看透这个世上的所有事情,仿佛这天下的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般,“殿下,我说的可对?” “大巫师把问题看得很清楚,并非我漏了这问题,也并非我不想解决这个问题。”阁罗凤本是熠熠的眼神变得黯淡,“若是我能真正连根地解决这个问题,蒙舍便不会出现大巫师所说的内讧。” 那是父王的心头肉,宁愿国破家亡也无法割舍的心头肉,他能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不解决这个主要问题,就算殿下今次能平了这内讧,又能保证日后不出现相同的事?”烛渊冷笑,“殿下这是要浪费我阿妹的心血和期待么?就算殿下将未来设想得再怎么美好又有何用?” 阁罗凤紧握双拳,无言以对,他做不到与父王反目成仇,他做不到大逆不道之事。 “我是该夸赞殿下的善心还是该鄙夷殿下的善心?”烛渊说话一向一针见血,全然不在乎对方的感受只兀自道,“为了不让我的阿妹没了这还算美好的期待,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大发一次善心,帮殿下一把。” “吞情蛊,殿下可有听说过?”烛渊笑吟吟地从袖间拿出一支小竹管,在手中轻轻旋转着,“我说过我不会插足蒙舍之事,我只是想试试我刚刚养成的蛊虫而已,只要把那一块心头肉割下,那些被割掉的腐肉应当就没本事再长出来了。” ** 龙誉和烛渊是半月里的第十四日离开的图城,带着阿拾和小树,没有和阁罗凤道别,就这么悄声无息地离开了。 当龙誉和烛渊悠悠闲闲地回到苗疆王都时,却得知圣山半个月前遭受中原武林的进犯!进犯之人无一人活着走出幽潭草泽,而圣山却也死伤不少! 消息是曳苍亲自来告诉他们的,面上一向挂着笑意的曳苍看起来很是憔悴,胡须拉扎,见到他们时笑起来的模样说不出的难看,竟是等了他们整整三日。 曳苍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进犯到苗疆来的中原渣滓已除,圣山受创,请烛渊与龙誉二人到圣山去一趟,代为安抚教徒狂躁的心。 龙誉顿时只觉心下不安,唤了贴心的侍女照顾着阿拾和小树,便与烛渊一齐驾马往圣山奔了去。 经历过杀戮的圣山即便已被清整得干净,却还是隐隐透着血腥的味道,群山寂寂,令龙誉每往上走一步,心便不安一分,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然,除了总坛上巡守的教徒较以前稀疏了,圣山与从前无甚区别,教徒见到他们时依旧恭敬,也依旧兴奋,只是总让龙誉觉得哪里不对劲。 良久,龙誉才明白自己心中隐隐察觉到的不对劲是什么,是一路所见到的教徒眼中那尽管笑着却不能完全掩饰的哀伤。 江湖武林死伤乃是常事,为同门之死而感伤亦是常有之事,这本不当是奇怪之事,为何她总觉得教徒们眸中的哀伤不同寻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誉阿娘——”就在龙誉心中疑惑尚还不得解时,小傍枫清亮又兴奋的声音倏地传进耳里,继而是一团黑紫色的小小身影向龙誉冲来。 “小傍枫。”看到可爱的小傍枫,龙誉不由微微扬起了嘴角,弯腰张开双臂接住了小傍枫飞扑来的小身子,在小傍枫之后,身子还尚有些臃肿的林蝉蝉一脸浅笑地走来,在见到烛渊时深深躬身,“林蝉蝉见过祭司大人。” 对于烛渊,林蝉蝉依旧成为大祭司,因为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只存在于蚩尤神殿的冷冰冰的大祭司,让她至今见着还隐隐觉着害怕的大祭司。 “我已不是圣山大祭司,使女已无需向我见礼。”烛渊只看了林蝉蝉一眼淡然道。 曳苍即刻朝龙誉痞子气般地笑笑:“王上,借您的男人我用用如何?” 龙誉微微挑眉,林蝉蝉却盛情地一把搂住龙誉的胳膊,笑道:“阿誉,他们大男人有话要说,你到我那儿去坐坐如何?” “誉阿娘誉阿娘!傍枫带誉阿娘去看傍枫的小阿弟!”小傍枫在龙誉面前兴奋地拍着小手。 龙誉看了一眼烛渊,还不待烛渊微微点头,曳苍竟是拉着他走了,而林蝉蝉也拉着她与曳苍往反方向走去。 走了一小段距离,龙誉停下了脚步,静淡地看着林蝉蝉的背影,感受林蝉蝉抓着她手腕的手微微颤抖着,龙誉心中的不安之感在慢慢扩大,今日的蝉小妹和曳苍,太过奇怪,“蝉小妹,圣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蝉蝉慢慢回头,面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哀伤。 “蝉小妹?”龙誉心尖一颤。 林蝉蝉紧紧捏住了龙誉的肩,神色痛苦道:“阿誉,你说,中原为何总是如此……如此容不得圣山容不得五毒圣教……大伙,明明都是好人……” “就算我身体里流着的是中原人的血,我也无法原谅他们的做法……”在看到那平日里一张张憨实的笑脸在眼前一寸寸化作冰冷的尸体时,满眼的血色只为那所谓的中原正道,那一刻,她甚至痛恨自己身体里流的是中原人的血! 小傍枫看到哀伤的林蝉蝉,也不笑了,似乎感受得到林蝉蝉心底的哀伤一般,也跨下了小脸,抓住了龙誉垂在身侧的手,也感伤道:“誉阿娘,是不是因为布诺阿伯快死了,所以阿爹和阿娘总会觉得伤心?誉阿娘救救布诺阿伯好不好?傍枫也不想布诺阿伯死。” 龙誉的手猛地一抖,听着小傍枫的话,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蝉蝉。 布诺……要死了!? 另一头,曳苍也是拉着烛渊快步走了一小段距离后猛地松开手,垂首道:“大人,方才是曳苍冒犯了,还望大人勿怪。” 烛渊并未生气,只是眼神冷冷,彰显着他的不悦,“曳苍,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事是说不得的?” “大人,是老左想见你,一直等你。”曳苍收起了他一贯的嘻哈玩笑,眼神含伤。 药王谷毒谷,绿树落荫,凉风习习。 面色苍白的布诺站在阳光下,黑衣包裹之中的身体看不出以往的健劲,倒显得几分羸弱,只见他双眼紧紧盯着谷口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当他远远看到出现在谷口的烛渊的身影时,立刻喜上眉梢,转身就走往身后的屋子,只是他步履缓慢,丝毫没有往日的爽利,曳苍远远见到他急切却又行动缓慢的模样,立刻冲到他身边扶住了他,眉心揪紧喝道:“老左!” 布诺还没挪到门前,烛渊已走到了他面前,布诺下意识地要对他行礼,却被烛渊制止,“布诺,虽然三年多未见你,也用不着对我行礼。” “大人一路劳累定是饿了,我这就为大人烧几个菜,今儿风正好,我去把桌子扛出来摆到树荫下,大人坐着等等我就好。”布诺的声音破碎黯哑,并不算长的一句话他却说得困难缓慢又断续,以致把话说完时忍不住大口喘气,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一般,也只有在烛渊面前,他才愿意用这一副破嗓子说这么多话。 烛渊只是淡淡看他一眼,继而在曳苍与布诺不解的目光中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上提了两张木椅,摆到了屋前的树荫下,而后走到布诺身旁,将布诺从曳苍手中扯过,扯到椅子前,再把他扔在椅子上坐好,末了用命令的口吻道:“坐着吧,这么多年了,也该让你们试试我的,手艺。” 布诺猛地一愣,烛渊凉飕飕看了曳苍一眼,曳苍立刻冲到屋子里扛出一张桌子摆到布诺面前,烛渊这才扭头转身走进屋,当烛渊走进屋子后,曳苍迅速凑到布诺身边,忐忑道:“老左,大人煮的东西,能吃吗?” 布诺还在愣愣失神,而后笑出了声,笑声沙哑却开心,却是愈笑愈忧伤,“曳苍,我还够时间尝到大人的手艺吗?” 曳苍即刻转身背对着布诺,不让布诺看到此刻他面上的神情,却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些极力控制情绪后的颤抖,“够。” “那就好,我还想和你还有大人喝几碗的,够时间,那就好……”布诺浅笑说着,忽而身体猛地晃了晃,心口传来窒息感的同时视线也跟着瞬间变得模糊,布诺却在意识完全涣散之前拿起曳苍为他准备的银针,在心口旁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刺下! 夏日的风即便再如何清凉也会带着些许温热,可却是在这样日头炎炎的夏日,曳苍觉得浑身冰凉。 因着担忧布诺的身子,曳苍不敢离他半步,他也害怕布诺等不到烛渊捧着饭菜出来的那一刻,于是便是烛渊独自一人在屋子里捣腾了许久,碗盆摔烂的声音,被烟熏而发出的咳嗽声,米饭被烧糊的味道,黑浓得不像话的柴烟,无一不在烛渊进屋子后出现了,愈发地让曳苍觉得这饭菜能吃吗。 可谓是许久许久,久到布诺已在心口旁刺下第四根银针,烛渊才一脸灰地从屋子里出来,那身上脸上东脏一块西黑一片的模样,让曳苍与布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烛渊手里就捧着一只碗,一碗黏稠稠的……米饭,上面还有一条黑兮兮的……鱼?然后将碗搁到了布诺面前,曳苍立刻将早就放在桌上的筷子递到布诺手里,然后扭头问烛渊:“大人,不对啊,为何只有老左的份没我的份?” “里面还有两锅糊底的,自己去刮。”烛渊看也不看曳苍一眼,拉过椅子就在布诺对面坐下。 “……”大人还玩差别对待。 “曳苍。”布诺还未动筷便先看向曳苍,和笑道,“屋子里有酒,你去拿来如何,我想与大人还有你喝几碗。” 布诺说完,捧起饭碗埋头就吃,面上始终扬着和笑,似乎丝毫不觉得烛渊做的这饭菜难吃,反而像是吃从未吃过的美食一般很快将一大碗的东西吃了个底朝天,烛渊与曳苍则是坐在桌旁静静地看着他将饭菜吃完。 布诺吃完才对着烛渊呵呵笑道:“大人的手艺还有待改进,只是大人的双手不适合下厨,还是由我做给大人吃为好。” 烛渊沉默,曳苍心揪得生疼,布诺将吃空的饭碗推到一边,将摞在一旁的三只干净的空陶碗在桌上摆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拔开酒坛的封布,将三只空碗倒满酒,随后捧起一碗,双手奉上给烛渊,恭敬道:“大人,三十多年了,从未与大人一起喝过酒,如今我们三人喝一碗如何?” 烛渊站起身接过布诺递来的酒碗,布诺即刻捧起另一碗递给曳苍,“曳苍,兄弟?” 曳苍亦站起身接过酒碗,只见布诺将满酒的陶碗往中间一伸,继而只闻“噹”的一声陶碗磕碰的声音响起,三人一齐昂头将满满的一碗酒一饮而尽。 布诺欲再一次为三只陶碗满上酒,却在捧起酒坛时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啪——”他手中的酒坛摔落到地,碎作数瓣,香甜的米酒洒了一地,瞬间被干涸的泥地吸引干净。 “老左!”曳苍紧张地移步到布诺身边,因为过于紧张而撞到面前的桌子,震得桌上的陶碗碰撞作响。 曳苍的面色忽然间苍白至极,呼吸也变得极为困难,只见他紧紧用力地抓着了曳苍的手臂,双眼紧紧盯着曳苍的眼睛,似乎在表达着什么,曳苍会意,即刻扶着他离开身下椅子,再扶着他在烛渊面前跪下。 烛渊眸光一颤,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大人,属下……只,能,伺候您……到……这儿了……”布诺一字一句艰难地说着,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拂开曳苍的帮扶,向烛渊用力磕下了一记响头,“我庆幸……遇到了,你,们……” 曳苍双拳紧握,双肩颤抖得厉害,烛渊躬身屈膝,也在布诺面前单膝跪下身,扶住了他的肩,让他抬头面对着自己,而后温柔一笑,“我也庆幸我遇到了你们,我的弟兄。” 布诺张张嘴,似还想再说些什么,终只是安然一笑,闭上了双眼,永远。 只见他的心口位置,一朵血色奇葩绽放得妖娆,绕着心口刺下的八根细小银针,亦被血色染透。 烛渊握着他肩膀的手蓦地收紧,久久不松开。 曳苍昂起头,用力闭上了双眼,眼角隐隐有闪着银光的水珠。 老左为守护圣山,受的是心口的致命一击,本该在那一日就已丧命,却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生生撑了整整五日,只为见大人最后一面。 如今,他可以安然地走了,不再受任何痛苦。 ** 布诺死了,深受教徒敬重的左长老死了。 连龙誉都觉得悲伤,况且圣山的教徒,况且她的阿哥,况且她的阿娘。 龙誉每踩上一级朵西所住的小木楼的木梯都觉艰难,她不知她的阿娘是否知道了这个令人悲伤的消息,而这个消息,又会让阿娘变得怎样? 房门虚掩,推开门,便能看到坐在床边缝衣的朵西,依旧是龙誉心中眉目温柔的阿娘,与以往没有任何异样,让龙誉不禁稍稍放下了心,看来阿娘还未知道这个消息。 “阿娘,我瞧你来了。”龙誉让自己表现得如同往常一般心态轻松,边唤朵西便跨进门槛,可就在她跨进门槛的刹那,觉到了不对劲。 屋中的桌子上摆满了饭菜,看样子已是积了三两天的,且每一碗饭菜都是没有动过的样子,还有散落一地的碎布线头,整间厅子显得凌乱不堪,这与寻常极爱整洁的阿娘完全不一样。 难道—— 龙誉陡然心惊,下一刻猛地冲到坐在床边含笑缝衣的朵西面前,这才看到她沾满血渍的指尖,乌青的眼眶,含笑的呆滞眼神,不知何时竟然斑白了的双鬓…… 然,朵西像看不到出现在她面前的龙誉一般,只一针一针缝着手上的冬衣,而她的身边已经堆了无数件新衣,春衣夏衣都有。 忽然,针尖刺到了她的指尖,一滴血珠蓦地在她指尖冒出,继而沾染在冬衣上,瞬间没入棉布中,朵西像感觉不到疼痛没有知觉一般,眉头皱也不皱地继续缝衣。 她染血的指头,已不知被针尖扎破了多少次…… 龙誉看得心惊,立刻紧握住朵西的双手手腕,制止她手上的动作,心疼道:“阿娘,不要缝了,不要再缝了,你的指头已经破得不能看了!” 朵西此刻却像看不见这个平日里捧在手心疼着的女儿一般,只将自己的手从龙誉的钳制中挣出,继续一边缝衣一边喃喃道:“要缝的,不缝怎么行,不缝的话,布诺阿哥这个冬日就没有冬衣穿了,会冻僵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龙誉再一次捏住了朵西的手腕,跪在了她的身前,心疼劝道:“阿娘,不要缝了,求求你不要再缝了。” 阿娘,竟是如此在乎布诺吗?还是说,阿娘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 可,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不要吵我,我答应过布诺阿哥要给他缝新衣的,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给他缝的,现在就差这最后的冬衣了,缝完这件冬衣就能让他来试试看这些衣裳还合不合身。”朵西依旧想要拂开龙誉的手,奈何却被龙誉抓得紧紧的,“阿娘,我是阿誉,你先看看我,好不好?” “阿誉啊,你来得正好,来帮阿娘看看这些衣裳阿娘缝得好不好?”朵西好像这才注意到龙誉的存在,只是她的目光仍未有在龙誉身上聚焦,只是急急地去拿身边已经缝好的衣裳,龙誉看着心有不忍,却还是用力捏住了朵西的双肩,狠心道,“阿娘!你清醒一点!布诺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布诺身死的消息虽然今日早晨才被圣山众人知晓,阿娘虽在今晨并未见到布诺,可她定知道布诺不在这世上的消息,否则她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死……了?”朵西讷讷地看了龙誉一眼,然后像是听笑话一般笑出了声,“阿誉,你在和阿娘看玩笑的是不是,布诺阿哥虽然嗓子是坏了,可怎么会死呢,你定是不想帮阿娘看衣裳才开这种玩笑逗阿娘的是不是?阿誉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像孩子时一样喜欢开阿娘的玩笑呢?” “阿娘,我说的是实话,是事实。”龙誉将朵西的双肩捏得更紧,事实虽然残忍,可她不能不说,她不能让她的阿娘变得这般痴傻,“布诺死了,你的布诺阿哥死了!” 朵西被龙誉的吼声弄得一怔,而后还是笑,“布诺阿哥怎么会死呢,他前两日明明还跟我说,想穿我缝的衣裳呢,这个冬日还想穿我亲手缝的冬衣过冬的,怎么可能就死了呢,怎么可能呢……” 朵西笑得凄凄,说着说着,两行泪水自她的眼角无声蜿蜒而下,“阿誉,你说,他怎么能死了呢,他怎么能让我缝了新衣不来取呢,他怎能……不守信用,扔下我独自一人……” “阿娘——”龙誉喉间哽咽,用力搂住了伤心欲绝的朵西,“阿娘,你还有我。” 她竟不知如何安慰她悲伤的阿娘…… “啊啊啊啊——”朵西抱住了龙誉,忽然没了平日里的温婉模样,嚎啕大哭出声,“可是,我爱他啊——” 爱人,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 朵西哭到昏厥,而后沉沉睡了一夜,翌日醒来之时,她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温雅安静的朵西,除了她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无法抹去以外,她还是龙誉心中那个温婉美丽的阿娘。 朵西昏睡了一夜,龙誉便守了她一夜,在她醒来后给她捧上了一碗滚烫的鱼肉粥,朵西只喝了小半碗便喝不下了,就是龙誉劝她多喝一些她都只是摇摇头,龙誉只能无奈叹息。 而后,朵西对龙誉说,她要见烛渊。 龙誉惊讶,因为在她心里,朵西对烛渊,一直是避之不及的,从没有主动提出过要见烛渊,可这是她的阿娘,她不能拒绝这个小小的请求。 于是,朵西将自己梳洗了一番,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跟着龙誉去见烛渊。 龙誉看着朵西挎在臂弯里的包袱,只觉心生生的疼,她知道,她的阿娘心底做了一个决定。 朵西与龙誉是在总殿后山半山腰的茅亭见到的烛渊,那是曳苍常与布诺喝酒的地方,此刻只有烛渊一人静静坐着。 “朵西见过祭司大人。”朵西一来到烛渊面前便双膝跪地,垂首行礼。 烛渊只淡淡一笑,“朵西姑娘找我何事?我可是记得朵西姑娘见我如见瘟神一般,恨不得躲我躲得远远的,今儿是什么风竟然把朵西姑娘自己吹到了我面前?” 朵西第一次在烛渊面前没有觉得害怕,而是平静地看了一眼,继而向他躬身磕头,平静道:“朵西是来请求祭司大人把布诺阿哥的骨灰给朵西。” 烛渊眼眸微眯,冷冷看着朵西匍匐在地的身影,不言一语。 “请祭司大人成全。”朵西再一次磕头,龙誉看着心有不忍,想要扶起朵西却又觉事情不需要她的插足,只能在旁当一个看客。 烛渊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去吧,带布诺去他想去的地方吧。” 圣山束缚着他太久了,是该让他自由了,又或者说是他把他束缚得太久了,才使得他变成如今永远也不会睁眼的模样。 “谢祭司大人成全。”朵西磕下第三记响头才慢慢站起身,在抬头之时看向龙誉,慈和一笑,“阿誉,阿娘要离开圣山了,也不知是否还会再回来。” “也不知是否还能与我的阿誉见面……”朵西慈爱地看着自己的爱女,眼眶里泛出水光,龙誉上前几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朵西,朵西笑着轻抚她的肩,“以后,阿娘就不能在你身边疼你了,定要照顾好自己……” “阿娘,这一次,我不阻拦你。”龙誉声音哽咽,心中难受至极却强忍着不落泪,因为她的阿娘是去一件她觉得幸福的事情,她该为阿娘觉得高兴才对。 “阿娘的好女儿。”朵西忽然猛地紧紧搂住龙誉,而后松手,转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龙誉看着朵西的背影,抬手抚向自己的左边脸颊,触手是湿润的凉意,她知道,那是她阿娘落下的泪。 烛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龙誉一转身便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她的阿娘走了,正如阿娘所说的,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时。 “阿妹,我想去中原。”烛渊看着远方绿意叠浪的群山树影,悠悠道。 龙誉将烛渊搂得紧紧的,双手紧紧抓着他背上的衣裳,把脸在他胸膛埋得更深,闷声道:“阿哥,我不许你去。” “可是,我的阿妹,我的右手极度渴望着鲜血,渴极了,渴得我没法控制住自己。”烛渊面色淡淡,眸光悠远凉淡,“我想杀人,我的右手在呼唤着我杀人,我想看中原人在我面前血流成河。” 龙誉紧抓在烛渊背上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了他的背部,难受道:“阿哥,不要去,我不许你去……” 她害怕,她害怕他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即便她知道他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愤怒,愤怒得想要杀尽中原人,可是她不能让他离开她的身边离开苗疆,若是四年前,她定不会阻拦他,甚至愿意与他一齐前往中原大开杀戒,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他的身子,再也承受不起任何负荷。 所以,她才会觉得害怕,即便他会厌恶她,她也不会让他去,不会让他离开苗疆。 “阿妹,你知道么,布诺陪了我三十五年,整整三十五年。”烛渊瘫废的左手手指忽然轻轻颤了颤,似是倾泻出此刻他内心的情绪一般,冷冽,嗜杀,“在我最痛苦的十年里,是他和曳苍从未间隔一日地陪着我。” “阿妹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是有多高兴么?我庆幸我们活了下来,我们都活了下来。” “那一年我十八岁,布诺十七岁,明明长得比我高大,却心甘情愿跪下叫我大人。”烛渊忽而浅浅笑了,“布诺不像曳苍,曳苍是健朗的,会在我面前说各种各样的玩笑话,布诺却是沉默的,他从不会多说什么话,可他却比曳苍更懂我。” “我早已把他们当做我的弟兄,又或者是阿妹你们口中所说的亲人,可是如今,我本就少得可怜的亲人就这么死了,被中原人给杀死了,阿妹你说,我该恨么?” “除了十八岁那年我有过恨不得杀了天下人之外,我再没有过那么强烈的杀心。”烛渊昂头仰望苍穹,低低而笑,“如今,我竟觉得那股子杀心又回到了我身体里。” “阿妹,你说,我该怎么办?” 龙誉心疼至极,她明白,布诺与曳苍早已是他不能割舍的亲人,而今他眼睁睁地看着陪伴了自己整整三十五年的亲人离他而去,纵使他冷血无情也会有所动容,更何况他并非无情无心之人。 “阿哥……”龙誉声音哽咽,从烛渊怀里慢慢抬起头,神色心疼而哀伤,亦收回搂在他背上的双手,轻抚上他冰凉的脸颊。 在看到烛渊已然变得猩红的左眼时,龙誉只觉心仿佛被针扎一般抽搐得疼,用指腹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左眼,“阿哥,不要这样,我害怕。” 这三年多里,她没再见过他的左眼变得犹如炼狱血池,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再见到他这般模样…… 他如染血一般猩红的眼眸,让她觉得那沉睡在他心底的恨意又尽数燃烧沸腾了起来,似乎要将这世间的一切灼烧舔舐干净才肯罢休。 她不要见到他这个模样,她心疼,她害怕,心疼他早已满目疮痍的心,害怕他心中的仇恨把他吞噬。 “那阿妹就看紧我,不然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冲到中原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驻扎在苗疆的唐军全部杀了。”烛渊笑得凉淡,“守护苗疆是阿妹的梦,杀了唐军便如同毁了阿妹的梦,我不想我将阿妹的梦给毁了,所以阿妹,看紧我。” “阿哥,对不起。”龙誉再一次将脸埋进烛渊的胸膛,颤抖着声音心疼道。 她不能让他去冒险,可她除了阻止他,还能为他做什么? “阿妹,我说过的,阿妹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烛渊抚了抚龙誉微微耸动的肩,笑得温柔,“我的确是老了,阿妹不过是我死得太早而已,阿妹是一心为我好,我知晓的。” 他知道,只要他大开杀戒,他的命,随时都有可能折断,所以,他只能极力地控制住自己波动的情绪。 并非他畏惧死亡,只是他还不能死,他还要陪他最在乎的阿妹再多几年,他不能,就这么扔下她。 ** 中原,扬州,藏剑山庄。 简洁却又不失雅气的屋子里,红木雕就的架子床上,白雎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地静静躺着,身上盖着薄薄的丝绸薄被,此刻他的左臂放在薄被外,正由一名须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把着脉象,一身玄色衣袍的墨衣正眉心紧皱站在中年男人身后,看着床上沉睡的白雎,一脸的紧张不安。 良久,中年男人才慢慢收回手,墨衣立刻紧张道:“白叔,主上怎么样了!?” “无甚大碍。”被称作白叔的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很是平静,意味深长地看向墨衣。 “可这都三天过去了,为何主上还不醒来?”墨衣仍旧紧张,似乎不相信白叔的话,目光闪躲着有些不敢看白叔的眼睛。 “主上太累了,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又如何?”白叔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时拍了拍墨衣的肩膀,慈和道,“不要急着叫醒主上,这么些年他活得太痛苦太累,就让他好好地睡上一觉吧,好生照顾着主上,药熬好了我自会让人送来。” 墨衣看着床上的白雎,眸光闪烁,终是赞同地咬牙点点头,“白叔放心,我会照顾好主上的。” 白叔又拍了拍墨衣的肩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拿了随身的药箱走出了屋子。 入夜,当墨衣为暗沉的屋子掌上灯,再点上驱赶蚊虫的熏香时,白雎慢慢睁开了沉重的眼睑。 入目,即是深色的帐顶,撑起身,则是在朦胧中摇晃的烛光,以及墨衣正扣上熏香铜鼎的背影,一时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墨衣。”白雎看着点完熏香又到门外去看汤药是否有送来的墨衣,将背靠到了床架上,轻唤了他一声,只见墨衣身子蓦地一僵,立刻转过头,看到已然醒来的白雎时,喜色立刻攀上眉梢。 “主上,您终于醒了!?”墨衣显然很是激动,冲也似的到了白雎床前,紧张地问,“主上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属下这就去找白叔,告诉白叔主上醒了!” “墨衣,我很好。”白雎无奈一笑,制止了墨衣想要往外冲的脚步,轻吐一口气,“我昏迷很久了?” “回主上,三天。”墨衣看着白雎除了面色依旧苍白之外没有任何不适的异样,便稍稍宽了心,恭敬回答道。 “三天……原来我还没死。”白雎眸光暗了暗,笑得自嘲,“那些人,应该已到苗疆,有驻扎在苗疆的军兵相助,想来也已到圣山了吧。” “阿誉……应该恨极我了吧……” 墨衣听闻白雎的话,蓦地怒了,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只为白雎觉得不甘,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如同斥责一般,“主上,中原武林这么广这么大,四年前林麟一事不服您统召的人多的是,那些人怀着非要将五毒教置之死地的心,非要去苗疆与五毒教一战,不是您一人就能管得了的不是吗!?” “墨衣说得对,我身为中原武林的盟主,竟是不能完全服众,的确无能无用得可以。”白雎笑得愈加自嘲,“不但制止不了他们,竟还伤了自己,究其实,我又有何本事做这所谓的武林盟主。” 墨衣一愣,没想到白雎会做出这般自己瞧不起自己的总结,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方才不甘的怒意也化作讷讷,“主上,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是觉得主上无用,只是为主上觉得不值得! “他们定会伤了阿誉最爱的苗疆,阿誉定该伤心了……”他连他最想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到,他重活一次不惜一切夺得这盟主之位又有何用? “主上!您做的已经够了,您为她做的已经够了!”墨衣突然双膝跪在白雎面前,深深低下头用力吼道,“这不是主上的错,主上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主上你这几年为了那个苗女活得太累了!如今又要为了她与整个武林反目成仇……所以,属下在主上这次出手阻止那些人冲往苗疆前,给主上……给主上下了药!” 所以主上这一次才没有如同以往一样制止得了那些为了中原正义而不惧死亡的“侠士”们,所以他才会这么担心主上一睡不起…… 只是他没想到,竟会让主上这么……哀伤。 “属下任主上杀刮!”墨衣带着不悔的决心,向白雎重重磕下了一记响头。 他不后悔他这么做!因为若他不这么做,今日的藏剑山庄,必会受武林围攻!主上或许就不仅仅是沉睡三天这么简单而已了! “墨衣,我知道你给我下药。”白雎并未觉惊讶,只是靠着床架微微笑着,只是这笑容看着浓浓的无奈与哀愁,“我知道你是为了藏剑山庄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墨衣抬头,惊愕地看着白雎,主上……知道!? “我怎么会责怪你。”白雎扭头平静地看着墨衣,轻叹一口气,“可是墨衣,你可曾想过,这些气势汹汹冲到苗疆誓要将五毒教铲除的勇士们,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制止他们,又岂止是只为了不让阿誉伤心,他们这是……将命自己送上圣山。” 墨衣震惊,“主上,属下……” “什么都不用说了,事情既已发生,再说又有何用?”白雎掀了身上薄被,下了床走向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户,昂头看苍穹中的银月,淡然道,“这不是墨衣的错,或许你做的是对的,至少在十年之间,圣山与中原武林,都会相安无事,倘若,圣山没有向中原武林报复的话。” 圣山会报复吗? 阿誉……会恨他吗?会冲到扬州来质问他吗? 就算是兵戈相向,她还会再见他吗? 忽然,屋外有家丁恭敬的声音传来,“庄主,前厅有客求见。” 白雎负手而立在窗前,淡声道,“说我身体不适,请来人回去吧。” 家丁迟疑,而后有些紧张道:“可是庄主,那姑娘说非要见到庄主不可,否则她就赖在庄里不走了……” 白雎心下只觉烦躁,一向和善的语气骤然变冷,“轰走。” 家丁就算再蠢也知道白雎心情不佳,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好吧,这个姑娘来的不是时候…… ** 苗疆,王都。 回到王都后的烛渊变得极为沉默,若不是他嘴角已然挂着旬日里的浅笑,龙誉都将以为她的阿哥变了一个人,平日里她有时会嫌他太过唠叨,可如今她听不到他可恶的叨叨,心却是觉得不安。 又到了每月需经的那一日,月色浓黑之时,龙誉在确认烛渊已经睡下之后,先在门外朝殿内吹了一支迷香后,小半个时辰后才轻轻推开微掩的门木,悄无声息地掠进了殿内,点燃一盏豆油灯,捧着豆油灯悄声来到了烛渊床前,先将豆油灯放到床头边上的小几上,而后坐到了床沿上。 “阿哥。”龙誉抬手抚上烛渊的额,眉眼,鼻梁,薄唇,最后将掌心停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看着他垂散在枕上的白发,心不由自主地生疼,“阿哥,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知道你很想很想到中原去,可是,原谅我,我不能让你去,即便我也想与阿哥在走一趟中原。” “可是阿哥,我不想看你难过,我不想看你沉默,我习惯了你唠叨的嫌弃抱怨。”龙誉一下一下摩挲着烛渊的脸颊,心疼道,“阿哥你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不曾想过会得到沉睡中的烛渊的回答,龙誉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自言自语,良久,龙誉才从怀里拿出一支半巴掌大的白瓷瓶,将一颗药丸倒到掌心里,而后一手捏住药丸,一手掰开烛渊合起的牙关,只是这一次,龙誉未能成功的捏开烛渊的牙关,终只能将药丸放在自己嘴里,随之俯身贴上烛渊凉薄的唇瓣,用舌尖顶开他的牙关,将口中药丸渡到了他嘴里。 只是还不待龙誉抬起他的下巴令他将药丸顺利吞入肚腹中,烛渊已自行将药丸咽下。 龙誉惊愕,双手撑在烛渊枕头两侧还未直起身,便看到一双墨黑璀璨如星空的眸子,竟是烛渊慢慢睁开眼睛! 只见那一双墨黑的瞳眸里,没有惊讶没有困惑,更没有丝毫困倦与迷蒙,就像……他从未睡着过一般! “阿……哥!?”龙誉完全怔愣住,就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愣愣地看着烛渊,错愕、慌乱与不安在她脸上一一晃过。 阿哥没有睡着!?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吹了迷香的,那是能让人陷入极度沉睡的迷香,怎么会无效?若说这次的迷香无效,那么上次呢?上上次?以前的每一次呢!? 若真是如此,那之前的每一次,阿哥其实都没有睡着!? 怎么……可能? “阿妹。”烛渊温柔地微微扬起嘴角,伸出手揽住了龙誉的肩,将她搂到了怀里,让她睡在自己的胸膛上,听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难道阿妹忘了我的身体百毒不侵么?就连天下最毒的毒药要伤不了我分毫,阿妹吹的不过是区区迷香,纵使那是天下最厉害的迷香,又岂会让我真正沉睡?” 龙誉伏在烛渊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时间忘了所有的思考,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想法,阿哥没有睡着,阿哥没有睡着…… 那她这些年在他沉睡时与他说的每一句话,他其实都是听到的,那就连那一句话……他也听到了吗…… “自三年前我醒过来之后,我就没有在阿妹的迷香中真正地沉睡过。”烛渊搂着龙誉的肩,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声音轻浅,生怕会把他怀中人儿吓着一般,“所以阿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到到,我都知道。” “包括是阿妹手上的药是谁给的,也包括……”灯火在烛渊墨色的眼眸中跳了跳,只听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春风化水,“我的命。” “阿哥,不要说不要说!我不要听!”龙誉忽然如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抓紧烛渊的手臂猛地摇头,声音颤抖得厉害,继而抬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双耳,仿佛如此就能忘却她不想承认的事实一般,“阿哥,我不想听……” “阿妹……”烛渊将龙誉捂在耳上的手轻轻拿开,依旧温柔道,“阿妹,这是你我始终要面对的事实,不是么?” “就算是事实我也不要听!我这些年之所以每次给阿哥喂药时都点迷香,就是不想让阿哥知道这个事实!可是……”龙誉紧紧揪着烛渊胸膛上的薄衫,痛苦心疼得连声音都控制不住地颤抖,“阿哥为什么要醒着,阿哥为什么要知道……” “这种事情,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了,阿哥为什么要知道……我不想让阿哥知道的……” “阿妹不想让我知道,是想自己一人独自承受么?” “是的。”龙誉毫不犹豫地咬唇点头。 烛渊微微闭起眼,蓦地将龙誉搂得更紧,“好,我不说了,既然阿妹不想听,以后我都不会说。” “阿妹既然觉得难受,就继续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好。”烛渊亦是心疼地用下巴蹭了蹭龙誉的头顶,温柔似水,“我不过是不想阿妹自己这么难受,是阿妹心中的悲伤让我再也假装不了沉睡。” “我怎能让我的阿妹独自伤悲。”烛渊将掌心贴到龙誉光洁的脸颊上,轻抚着,安慰着,“阿妹,没事的,不要紧的,我并未觉得难过,所以,阿妹也不要再为我觉得伤怀,我会陪着阿妹的。” 龙誉紧咬下唇,哽咽无声,用力点头。 只要他在她身边,不管什么事,她都能承受的,能承受的…… ** 烛渊拥着龙誉入眠,她温暖的体温便是他最好的迷香,令他一夜好眠。 只是当烛渊次日醒来之时,身边却没了龙誉的身影,竟令他一瞬间坐起身,眸光低沉。 她从不会在他醒来之前离开他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她也不会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平日里就算她先于他醒来,也定会挠醒他,告诉他她离开了。 从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般。 “阿妹?”烛渊摸着身旁早已没有任何温度的薄被,对着空荡荡的后殿轻唤了一声,他竟然睡得那般熟,竟是连她离开他的胸怀都没有任何察觉。 心下,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想要静下心来以眠蛊感受她的去向,竟心乱如麻地什么也感受不到。 阿哥,我想为你做些什么,我不想你为布诺的死这么难过。 忽然,烛渊如乱麻般的心闪过龙誉昨晚蹭在他颈窝里小声得不能再小声说的话,他则是轻吻她眉心说阿妹又开始多愁善感了,她不再言语,他便搂着她静静睡去。 难道—— 烛渊极少有地将眉心紧紧蹙起,掀背下了床,赤脚便往外走,只见他的脚步有些紊乱,与他平日里的云淡风轻全然不一样! 他第一次知道,他平静的心也能如此慌乱。 傻阿妹,我并不需要你特意为我去做些什么…… ** 龙誉解下盘起的长发,梳成一股斜倚肩头的长辫,换上做姑娘时穿的宅衣短裙,将烛渊送给她的两个小陶人中的他揣在怀里,驾着她的黑马,飞一般地往幽潭草泽的方向冲去。 龙誉去了中原,去了临渊城,决绝地将那聚集在临渊城的所有还欲杀往圣山的武林人士一一抹除,那一日,临渊城如染血,哭声喊声连片,人人恐惧,唯有一个背部早已佝偻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在腥风血雨中一声声喃喃着“报应啊报应”。 当龙誉夺过一把利剑将面前最后一个敌人的脖子抹开时,她亦“噗”的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拄着手中长剑单膝跪倒在地。 当她决意踏入中原的那一刻,她为的不仅仅是她阿哥心中的仇恨,亦涵盖了她对中原人的仇恨,中原人欺凌苗疆太多太多,过往的已不可计数,如今中原人毁掉的不仅仅是布诺的性命,阿哥心中那本就令她心疼的人世之情,毁掉的还有独空的双腿,以及她对中原的最后一点点隐忍。 不是她不恨,不是她不想替圣山那惨死的兄弟报仇,是如今的她不再是从前肆无忌惮的她,她是苗王,她的一举一动都牵系着苗疆的安危,她就算再如何对中原人恨之入骨,如今能做的,也唯有忍。 若说布诺的死已让她有些控制不住心中那被仇恨控制着的杀心的话,那独空已废的双腿就是将她心底的仇恨之火点燃,独空没有功夫,几乎可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面对这样没有任何威胁性的人,中原人的武器是如何砍得下手!? 所以,她忍无可忍了,她的阿哥不能杀,那她就连带着阿哥的仇恨一并杀了这些非将圣山置之死地不可的中原狗!她要为阿哥悲伤的心报仇,为布诺报仇,为独空报仇,为圣山报仇! 此刻她不是苗王,她只是龙誉,苗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天不怕地不怕敢于为了苗疆而独闯中原的龙誉! “噗——”龙誉拄着剑摇摇晃晃站起身,却又是再喷出一口鲜血,没想到这群渣滓之中也有能伤她的人,不过终究还是可惜了那好身手,还是得做她的手下亡魂。 她从不滥杀,可是这一次,她做不到,因为苗疆无辜之人何其多,她也从未见过哪个中原人会手下留情,当然,只除了她的小哥哥。 呵呵,她这么残杀中原武林人,那早已与她形同陌路的小哥哥,应该会恨她吧。 “阿誉。” 就在龙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震惊抬头,即刻是一袭白衣胜雪的熟悉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十步开外的地方。 不是她的小哥哥,还能有谁? 他还是像从前一样,似乎没有丝毫改变,依然的俊逸,依然的眉目温柔,只是眉目之间多了一分沧桑。 白雎就在龙誉面前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在横陈着尸体的血水中站定,不再往前靠近她,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这就是如今他和她之间真正的距离,再也靠不近,他亦不再强求拉近这一段距离,他亦没想过他们还能这么面对面相见。 只是,他今次与她的相见,不是为了自己那自私得可笑的念想,而是为了整个中原武林,因为,她向中原武林复仇来了,为五毒教复仇来了。 “苗王陛下,圣蝎使,还是五毒教主?”白雎静静看着龙誉,神色沉肃,“阿誉,我现在该叫你作什么?” “藏剑山庄少主,庄主,还是武林盟主?”龙誉挺直身子,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亦是静静地迎着白雎的目光,冷静道,“小哥哥,我现在又该叫你作什么?” 他们再也不是从前在苗疆无忧无虑生活着的少男少女,如今的他们,一个代表着苗疆圣山,一个代表着中原武林,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已回不去从前时光,他们注定……只能成为敌人。 “庄主大人,你中原人攻入我苗疆,杀了我圣山不知多少弟兄,如今,我也将这份血杀如数奉还给你中原,我为我圣山惨死的弟兄报仇,庄主大人亦是来为你的中原弟兄报仇,那么——”龙誉的心刺痛难忍,面上却是冷冽决绝,抬起手中染血的利剑,指向白雎,一字一句冷声道,“拔剑吧,只要庄主大人取得下我的命。” “阿誉……”白雎的眼眸被龙誉手中染血的利剑刺痛,仿佛那锋利的剑尖已刺入了他心房一般,心疼得难以言喻,并没有拔出腰上佩剑,终是释然一笑,“苗王陛下,不,或许此时此刻称陛下为教主大人比较妥当。” “白某并不是来与教主大人一决高下的,我武林弟兄攻入圣山伤了贵教弟兄,教主大人如今也亲手斩杀了我武林不少弟兄,即是如此,你我就谁也不追究,就此当做两清了如何?”白雎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沉静,他不想让他心中的阿誉看到他懦弱不舍的模样,“今次我来见教主大人,是想与教主大人做一笔交易。” 龙誉亦是心中难受揪痛得紧,定定看着白雎,沉默半晌后冷静开口:“什么交易?” “十年之内,圣山五毒与我中原各派,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欺你,你不犯我。”白雎将宽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面上却平静如水,“教主大人,是否信得过白某?” “好,我相信白盟主说的,那么,我先以血为誓。”龙誉注视着白雎的眼眸,而后左手握住手中剑刃,面不改色地用力一拉剑柄,鲜血即刻如断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滴落在地,只见她以血掌起誓,“我发誓,在我龙誉有生之年,圣山五毒教徒绝不踏入中原一步!” 白雎看着龙誉那在日光下不断滴血的掌心,心疼得近乎无法呼吸,却是冷静地抽出腰间佩剑,以同样的方式划开自己的掌心,同样以血掌起誓,“我白雎以藏剑百年名声与武林第六十七代盟主之血起誓,十年之内,中原武林人士,绝不进犯苗疆与圣山一步!” 话音落,两只血掌重重一击,如此便算是圣山与中原武林互不进犯的盟约达成,她不知道为了这个盟约小哥哥要做出多少努力,她只知道,她只需要相信他就好,因为在这真正决绝的最后一刻,他依然已不伤害她不伤害苗疆的方式帮了她,十年安平,足够圣山再次强大起来,足够了。 “那么,还请教主大人即刻离开我中原土地,倘若教主大人再在我中原多做停留多杀我弟兄一人,我便会毫不犹豫地向教主大人拔剑。”白雎沉沉静静地看着龙誉,抬起手中的剑指向她的身后,第一次在她面前用冷得近乎冰寒的声音道。 他怕他不用这样的态度他就会不忍心不舍得,可他必须在这一刻将他所有的不忍心与不舍得全部放下,他已决定,今生再不见她。 “告辞!”龙誉拳掌相击以江湖礼仪向白雎微微垂首,决然转身。 白雎定定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在他的视线化作一个黑点最终消失,他才昂起头面向如洗碧空,紧紧闭上了双眼。 从前,她毫无保留地待他,他却骗了她,她寻他千百度,他却迟迟不见她,如今他哪怕自己痛苦也要用尽一切办法帮她,当做是他欠她的,还给她;烛渊救他一命,他亦救了烛渊一命,当做是他还给他的,因为他不想欠他的。 自此,他和他们,他与苗疆,再无瓜葛。 自此,他们之间的所有关系将如剑斩情丝,他们将是真正地形同陌路,成为真真正正的陌生人,甚或可以说是,敌人。 这样,也好,他们之间,谁也不再欠谁。 这样,是最好的…… “驾——”龙誉用力甩着缰绳蹬着马肚,往苗疆的方向奔去。 从此,她再不踏入中原一步! 或许,她和小哥哥之间,这才是最好的结果,谁都……不再欠谁。 “吁——”就在龙誉在茫茫官道上驾马狂奔时,却在一个大转弯时骤然勒马,致使马匹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将她掀翻在地。 只因,面前道路上,出现了一个黑色身影,而这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阿哥。 在马匹的前蹄重新落回地上时,龙誉骤然扔了马缰翻身下马,朝烛渊飞扑过去,重重撞到了他怀里,开心地叫着他,“阿哥!” 这天下间,只有她的阿哥能做到不论她去到哪儿都能找到她,都能这么温柔地搂着她,真好! 烛渊被龙誉这么用力的飞扑撞得往后退了一步才搂住她娇小的身子站稳脚步,只见烛渊面色阴沉,语气不善道:“阿妹,我许你擅自离开我身边了么?” “我只是不想看到阿哥难过,我想为圣山报仇,为布诺为独空报仇。”感受到烛渊阴沉的怒意,龙誉缩了缩脖子,讨好似的在他怀里蹭了蹭,“阿哥不要生气,我不是好好的出现在你面前了吗?” 她知道,他在为她紧张,在为她担心,在为她觉得不安,而她正好喜欢他对她的紧张担心和不安,她喜欢他对她的在乎。 感受到怀中龙誉的真实存在,烛渊冷硬的眼神才慢慢缓和了下来,语气却还是冷冷的,“阿妹,你的左手伸出来我看看。” 龙誉听到烛渊的话立刻将手背到身后,然后在烛渊冷冷的目光中又乖乖地将手伸了出来,伸到他面前,烛渊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她掌心两道皮肉微微外翻的深深血口子后,转身走到了自己的白马身旁,取下挂在马背上的褡裢,取出两只小陶瓶和白棉布条,才又重新走回龙誉面前。 烛渊拔开一只陶瓶的瓶塞,一瞬间只闻一股清淡的酒香扑鼻,而后将瓶中酒一下一下地浇到龙誉手心那略显狰狞的血口子上,只见烛渊每倾出一些酒,龙誉就咬唇拧眉倒吸一口凉气将手往后缩一分,缩到无处可缩时,龙誉才苦着一张脸可怜兮兮道:“阿哥,疼。” “疼?”烛渊微微挑眉,丝毫不觉疼惜,反倒满嘴讽刺,“阿妹还知道疼?那为何方才自己要下手这么重?” 龙誉心一抖,紧紧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哥怎么知道这口子是我自己剌的?” “因为我还有脑子还不蠢。”烛渊轻哼一声,仿佛龙誉问了个蠢问题一般,用酒将她手上的伤清洗干净后才拔开另一个小陶瓶的瓶塞,将那米白的药粉毫不柔情地洒在伤口上,掌心传来的刺痛让龙誉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却被烛渊捏住指尖让她无法再往里缩手。 龙誉看着烛渊粗鲁中又不乏温柔的举动,昂头看他,有些踟蹰道:“阿哥,我刚刚替圣山做了一个决定。” “嗯。”烛渊淡淡应了一声,开始在龙誉掌心缠上棉布条,龙誉咬咬唇,“阿哥就不问我是什么决定吗?阿哥就不怨我胡乱替圣山做决定吗?” 烛渊没有回答,只是单手专心地替她的伤口绑上棉布条,末了才抬起头,温和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阿妹做的决定只会是对圣山好的而不会是害圣山的,既是好事,我为何要怨怪阿妹?” “至于是什么事情什么决定,阿妹想说的话自会与我说,我又何须急着问?”烛渊柔柔而笑,“可只要是阿妹做的事与决定,我都相信着。” 龙誉的心因感动而猛烈跳动,猛地抬手去捧烛渊的脸,一时忘了自己手上有伤,直被烛渊坚硬的颔骨碰得疼,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后还是毫不犹豫地用力捧住了烛渊的脸,继而踮脚在他凉薄的唇上用力印上一吻,笑得开心,“阿哥,我们回苗疆,再也不来中原了,这辈子,不,是永远不来了。” “嗯。”烛渊嘴角微微勾起。 “我们回去生娃娃!我要生娃娃!”龙誉忽的又搂住了烛渊的胳膊,用力地又扯又摇,晃得烛渊的身子直跟着摆。 “好。”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又还有什么是不答应的呢? ** 阁罗凤与龙誉保持着书信联系,书信由青葛亲送,信中皆为南诏国力的恢复情况,龙誉从未给阁罗凤回过一封书信,一直保持着静观其变的态度。 苗疆的日子依旧很平和,秋收,秘密征兵,练兵,欢庆苗年,转眼,又到了深冬时节。 当苗疆飘飞起第一片薄薄细细的雪花时,阁罗凤的书信正好到来,只是这一次送来书信的人不是青葛,而是龙誉从未见过的男子,年纪与青葛相仿。 虽说对这次送来书信的男子并不相识,可又总给龙誉一种似曾见过的感觉,可究竟在哪儿见过呢,她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 可,重要的并不是她究竟在何处见过这个男子,而是这是一个她并不相识的陌生男子,她不相信阁罗凤会将那么重要的书信交由一个未曾与她谋面的陌生男子送来,若说这男子真是阁罗凤派来的心腹,那么换下青葛的理由呢?若说这男子不是阁罗凤派来的人,那么书信又为何在他手上?青葛又在何处? 敢在她面前作祟的人,还真是有胆,有意思。 于是,果不其然,在男子将书信呈上给她的那一刻,一把匕首也向她急刺而来! 龙誉勾唇冷笑,不自量力,轻而易举地抬起右手,再落下,男子手中的匕首叮的一声掉落在地,继而是他的身体重重摔落在地,瞬间僵死,然而奇怪的是,男子的嘴角竟挂着满足的浅笑,面上丝毫没有惊愕与恐惧的神色,反倒是奇怪的安然之色。 龙誉这才发觉到男子方才握着匕首向她刺来时的举动有多么的拙劣,而看他的模样,却又像是身手极佳的人,如此想来便觉得他方才的举动是故作的破绽百出,就好像是……等着她杀了他一般。 可这世上有谁是迫不及待地送死的?还是这么一副面目安然的模样,难道他真的是期待着她杀了他?可能吗?天下间会有这样的人吗?即便有,又为何要期待着送死?又为何偏偏选择死在她手上。 就在龙誉为自己心中的疑惑不得而解时,黑泥背着腿脚受伤的青葛出现,青葛在看到已然僵死在厅中的男子时震惊不已也怒恨不已,也是那时龙誉才知道男子名叫顾连风,是二王子诚节的人,看来那阴森森的二王子仍旧不见得南诏好。 可他既然见不得南诏好,直接杀了阁罗凤不是更直截了当,何必千里迢迢派人来杀她?而且还是个光有好身板而无实用的人来?非但杀了不了她反倒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而且还是个似乎迫不及待等着她取他性命的杀手? 龙誉即便困惑不解,却也未打算深究,毕竟他已死,而她还活着,想杀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况且她对那个二王子诚节没有兴趣,对他的人更没兴趣,死了便死了,所有想杀她却反被她所杀的人,皆是死不足惜,这个男人亦是如此。 只是,顾连风这个名字,总觉得似乎在哪儿听到过,可具体在何时何地听到过,她想不起,就像他的人一般,她始终想不起她是否在哪儿见过他。 连风的出现以及死,得到的只是龙誉稍微的注意,很快便被忘却,就像她的生命里从来没出现过一个名叫顾连风的愚蠢杀手一般。 在顾连风心里,她是恩人是幻想中的情人是永远无法触及的美梦,而在龙誉心里,他连一个过客都算不上,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何时救过一个名叫顾连风的少年,他的死,在她眼里,与一片树叶自树上飘落而下无甚区别。 那一年那一天,她救了一个名叫顾连风的少年,却不知那个少年会将她深深记在心里,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一个名叫顾连风的中原少年一直偷偷地爱着她,为了她不惜与同为恩人的殿下反目成仇,为了她不惜将自己的命亲自送到她手里,只因为他不想受他敬爱的殿下所逼而伤害她,所以他选择这样的方法了结自己,既不会伤她也不会伤了殿下。 可,直至最后,他心中所惦念之人都未有想起他是谁,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起。 龙誉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年那一天,她救了一个少年,却也在无形中杀了他。 或许,她从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没救过他,他就不会一直夹在诚节与任何事情之间痛苦地活着,也就不会这么痛苦地了解了自己。 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捉弄人这么可笑,让人无可选择,也无从逃避。 ** 转眼,两年已过,又到了莺飞草长之季。 两年里,南诏在皮逻阁父子的经营之下,仅短短两年时间竟是由一个动乱之部一跃成为洱海最强的部落,的确不负龙誉所望。 而那在两年前被镇压下的内讧也没再弹跳出来,一股股余孽势力皆被铲除得干干净净,据说是因为南诏王皮逻阁再一次将二王子诚节贬做平民,并将他驱逐出南诏之后,南诏才这般迅速地好起来的。 也只有阁罗凤、龙誉以及烛渊三人心知肚明,那是因为吞情蛊的作用,将皮逻阁对诚节的全部情感吞噬掉,才使得他将诚节这一块心头肉完全割舍,否则南诏永远没有平和可言,更枉论变成如今的国力强盛。 在巫神殿前青翠丛中开出第一朵火红的山踯躅时,龙誉两年来第一次给阁罗凤传信,当然书信是由她口述,由烛渊代笔的。 当年离开南诏大王子府前,她就已与阁罗凤定下时间,两年,只给南诏两年时间来恢复国力,毕竟南诏的财力根基尚在,且南诏的常备军数量虽然不大且各处皆有分布,但战斗力很强,尤其是精兵“罗苴子”,否则也不能在南诏内政最乱的时刻还能赢得蒙巂一战,所以只要整肃的内政,规整好军兵,恢复好民生,南诏定能迅速恢复国力。 那么如今南诏不仅恢复了国力,并且还一跃成为洱海的第一强,她与阁罗凤之间的交易就该进行下一步了,毕竟她给自己定的三年就剩下最后一年而已了,她不能等,苗疆也不能再等了,她要将苗疆境内的所有大唐军兵统统驱逐干净! 龙誉将烛渊写好的书信捏在手里,却又思前想后地拿捏不定让谁人去送这密信了,虽说身边人都可相信,但却不代表都能让他们知道她与南诏间的交易,于是便来来回回地在烛渊面前走动,看得烛渊烦不胜烦,末了嫌弃道,让黑泥小娃去。 龙誉一怔一惊再一喜,立刻欢快地搂住烛渊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一口,猛夸几声阿哥真聪明,而后找黑泥去了。 而后,阁罗凤快马加鞭地赶到苗疆王都时已是半月之后。 龙誉亲迎了阁罗凤之后,只是小小地与他寒暄了一番,便即刻命人上了酒菜,权当做给他接风洗尘,并让他好好休息一夜,所有事情翌日再谈,阁罗凤也不推拒,毕竟他一路快马加鞭而来身子乏得很,必须好好睡上一觉才把精神气恢复。 于是,阁罗凤大快朵颐地享用了龙誉命人为他准备的饭菜之后,冲洗一番身子便沉沉睡了去,次日辰时,在黑泥的带领下来到了军议厅,阁罗凤看到厅殿门楣上苗语书就的军议厅三字,微微震惊,而后神色庄肃地踏了进去。 他们之间的交易,终于要真正开始了。 偌大的军议厅冷冽庄肃,只见面对着大门的一面墙上垂挂的是可墙大的苗疆地形图,前置一张长方桌案,当为主帅之位,右边一面墙则是如今天下形势的地图,东为大唐西为吐蕃,中间为苗疆,西南为洱海,右面墙前整齐地摆放着兵器架,其上插着打磨得锋利的格式兵器,而左边一面墙上,则是满满一面墙的军规,然而却不是书写在纸张之上再垂挂到墙壁之上,整片军规,均是一字一句雕刻在墙上,那弯折的棱角,坚硬的笔锋,书写的就像是苗疆军兵的军魂,再有就是摆放着左面墙前的约摸三丈长一丈宽的写放山川以及沙台,整个军议厅,无疑不彰显着军之凛冽正气,使踏进这军议厅的每一人皆深感苗疆军魂的勃然凛冽。 此刻,龙誉就站在写放山川台子前,见着阁罗凤,抬手指着摆放在主帅台坐下方的案席向阁罗凤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阁罗凤抱拳拱手示谢,便大步走到了桌案前,龙誉亦含笑走到了主帅席后,再一次道一个“请”字,两人便同时落座。 然,尽管是如此严肃的军议厅,如此严肃的两人,偌大的军议厅还是有些奇怪的气氛,就比如那至始至终都坐在阁罗凤对面案席悠闲煮茶的烛渊,就连阁罗凤进到军议厅时他连眼皮都未掀一下。 阁罗凤似乎已习惯被烛渊把他视为无物的态度,丝毫没有在意,在进门那刻向龙誉拱手示敬时亦友好地向烛渊抱拳躬身见礼,而这样的烛渊对于龙誉来说早已是见怪不怪之时,于是龙誉与阁罗凤两人自动将烛渊视作不存在,坐下之后便立刻切入主题。 “没有向任何人宣张殿下的到来,不知殿下可否在意?”龙誉坐下之后含笑向阁罗凤淡淡道,两年时日,这个与她一般年纪的王子,沉稳更甚从前,练达也更甚从前。 阁罗凤亦微微一笑,“苗王陛下若是想听我说这些虚的,我也不敢言说,我深记得在陛下与大巫师面前,不能多言废话。” “想来是蒙舍恢复得极为不错,殿下也才有这般小小的逸致与我说这样小小的戏语,与两年前那满口废话连篇的殿下几乎不是同一人。”龙誉浅笑。 阁罗凤微微垂首,“让陛下与大巫师见笑了,蒙陛下与大巫师所助,蒙舍如今,很好。” 如今的蒙舍,与两年前的蒙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天壤之别。 “既然当初我的决定与我阿哥的预言没有出错,那么现下是该殿下来兑现你对我对苗疆的第一条承诺的时候了。”龙誉注视着阁罗凤的眼睛,一字一句咬得极为清晰地缓慢道,“以蒙舍之力,让驻扎在苗疆的唐军全部退出苗疆。” “我也是正是为兑现我对陛下的这第一条承诺而来。”阁罗凤面色严肃,“我已想好了如何兑现自己诺言的方法。” 烛渊在煮茶,沸腾的茶水在陶壶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回荡在安静的军议厅内,只见湿热的白烟从壶口不断喷出,烛渊笑着将陶壶从小陶炉上拿下,将面前的三只空茶杯一一斟满,继而捧起其中一只茶杯走到阁罗凤面前,微微躬身将满了茶水的陶杯搁在他面前,淡笑道:“王子殿下,上次用茶水招待你,这次依然用茶水招待你,殿下尝尝看我这两年来煮茶的技术是否有进步。” “多谢大巫师的盛情招待。”人生第二次喝到苗疆大巫师亲手煮的茶,这天下间,只怕除了苗王陛下,再无人能有这样的待遇,他阁罗凤还真是修来的福气。 “啧啧,盛情可不敢当。”烛渊再捧起第二杯茶,笑眯眯地递给龙誉,“来,阿妹也尝尝。” 龙誉接过茶杯时忍不住白了烛渊一眼,烛渊只是笑吟吟地权当没看见,他现下在这军议厅,不像个参与者,倒像个端茶倒水的存在。 “巫师大人煮茶的技艺较两年前来讲,的确是……变化很大。”阁罗凤轻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汁,心里斟酌着用词,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两年前那杯茶,实在是……难喝得他至今还记得那涩得不行的味道,以致他现下看到这大巫师把茶杯放到他面前,心都不受控制地突地跳了一下。 “啧啧啧,瞧殿下的口气及模样,看来我煮茶的技艺真是飞跃地进步了。”烛渊站在厅殿中央,捧着自己的茶杯,笑吟吟地扭头看龙誉,“阿妹,你说是不是?” 烛渊兀自说完话便开始慢悠悠地在厅殿内走来走去,龙誉盯着他,将握着茶杯的手收紧得咯咯作响,烛渊毫不在意,龙誉最终狂暴,将尚未喝过一口的茶杯重重搁在长案上,而后“啪”的一声用力一掌拍在桌面上,力道之大震得茶杯中的茶汁撞荡着杯壁洒到桌面上,只听龙誉怒喝道:“阿哥你要不坐下要不去边!不准晃悠!” 烛渊此刻正好走到阁罗凤面前,听闻龙誉的怒喝,立刻顿住脚步,然后一脸幽怨地扭头看她,“阿妹,你这是嫌弃我呢?” “噗——”阁罗凤顿时被茶水呛到,而后非常不给面子地一口茶喷出了嘴。 “啧啧,殿下,你怎能如此的脏?”烛渊一脸嫌弃。 “……咳咳咳咳……”阁罗凤喷完茶后是猛地咳嗽,烛渊立刻退开他面前,走回了自己的案席后,倚靠着身后的梁柱轻呷一口茶,浅浅而笑,“阿妹是让我说正经的是么?” “那好,我说正经的。”烛渊眼角的笑意忽然凉了几分,“大王子殿下,你是要用什么办法不伤苗疆一分一毫地让唐军从我苗疆撤走?” “别忘了,这停驻在苗疆的唐军,当初可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吞灭蒙舍用的。”烛渊笑意深深,“殿下,你要怎么做呢?” “上月,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在青海湖西击败吐蕃,吐蕃与大唐持续八年的虚假和平真正结束,如今的大唐和吐蕃正是水火不容时,吐蕃拼命扩张,除了蒙舍以外的洱海所有部族已完全向吐蕃倾倒,大唐如今既要忙着打吐蕃,又要防着吐蕃把整个洱海一齐吞并,哪里还顾得着蒙舍对它是否完全忠心。”谈及军兵正事,阁罗凤从容稳静,“我想,大唐这个时候最想要的不是防着蒙舍,而是需要这洱海部落里独独归附于它的蒙舍的力量,陛下,大巫师,不知我分析得可对?” 龙誉捧杯而笑,晃了晃杯中茶,“若是连蒙舍都向吐蕃倒戈,大唐便将完完全全地失去了对洱海的控制,殿下分析的,正确得很。” “所以,当此之时,只要蒙舍向长安呈上请求,我想,长安若是不愿意失去对洱海的控制权的话,应当不会拒绝蒙舍的请求。”阁罗凤自信一笑,又喝了一口清茶,“毕竟不管蒙舍国力变得如何强大,土地在那儿人口在那儿,军兵不增,若是面对五诏以及吐蕃的军队,首先在数量面前就会输一大截,那再往后又如何?” “我想,在大唐与吐蕃如此水火不容的时刻,长安绝对不想在洱海做任何冒险之事。”阁罗凤目光毅然地看着身怀王者霸气龙誉,缓慢而清晰道,“蒙舍会向长安请求调集兵力支援蒙舍,一统洱海。” 这两年间蒙舍对洱海其他部族采取以乱掩静,以弱掩强的邦交之策,制造假象,让他们以为蒙舍内乱愈演愈烈,勉强存活着也是苟延残喘,乱其试听,以让蒙舍真正崛起给他们发起进攻时能打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甚或给其致命一击,由震慑,再到一统。 这是龙誉两年前给阁罗凤的建议,让他做所有事情都尽可能秘密,尽可能不让其余部族有所察觉,避免锋芒还未成熟就已太露招来真正的杀身之祸致使南诏真正灭亡于其余部族的围杀中。 要的就是让所有人都觉得南诏不堪一击不足畏惧的效果,如此才能避免在其恢复国力齐肩再受外来战乱的祸害以致拖长恢复时间甚或暴露其正谋划着足以让洱海翻天覆地的大计。 如今,南诏的实力,大唐与吐蕃的关系,条件已足,时机已成熟,的确到了南诏征战西南一统洱海的时刻了。 “殿下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吧,呵呵……”龙誉轻轻一笑,饮尽杯中茶,“我亦同殿下一般,一直期待着这一天。” “如今照殿下的话来说,殿下向大唐请求地支援蒙舍统一的军兵是驻扎在苗疆的三万步骑兵,这个我不置可否,我相信殿下定会完成以命做出的承诺,可是——”龙誉放下茶杯,在长案后慢慢站起身,走到了案前,抬眸注视着阁罗凤,声音沉沉,“殿下可有想过,这些军兵在苗疆呆了整整六年,不争不战不练兵,已然是朽兵一支,就算到了蒙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非但如此,甚或可能拖累蒙舍,就算是这样,殿下也不在乎吗?” “啪啪啪……”突然,三声轻轻的击掌声响起,烛渊倚柱而笑,“阿妹将问题的厉害剖析得真是精彩,大王子殿下,若是这三万朽兵到了蒙舍,你又当如何做呢?” 阁罗凤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抖了抖,微微垂下了眼睑,似乎在沉思,再抬眸时,褐色的瞳眸中没有丝毫犹豫与畏惧,只有坚定的清亮,“这个是蒙舍自己之事,蒙舍自当能解决好这个问题,陛下与大巫师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我怎会让那些大唐朽兵损我蒙舍,更不会让他们妨碍到蒙舍的一统大计。” “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龙誉慢慢走到厅殿中央,笑意忽然变得深深,“听闻姚州都督府的兵力不错,不失为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殿下,你觉得呢?” “再加一个长安派来的御史,够用了。”龙誉说得悠然。 姚州!?阁罗凤心中一惊,眸中瞬间闪过惊喜,连忙站起身向龙誉抱拳躬身,激动道:“陛下一言,如同醍醐灌顶!” 姚州都督府地处蒙舍以东,常年为大唐抵御着吐蕃军兵的南下,军兵早已练就了善战的本领,且皆是蒙舍男儿居多,若是能得到姚州都督府的兵力相助,不失为为蒙舍添加一股有利的力量,且单单请求调动停驻苗疆的兵力难免会使长安怀疑蒙舍与苗疆之间有勾连,再加上姚州兵力却又不一样,毕竟蒙舍就在姚州的眼皮子底下,加上请派御史,等同于蒙舍的一举一动皆不会瞒着长安,既不会让长安疑心,又能得到可用之兵,不失为一举两得,为何他与父王商讨许久却都没有想得如此完备!? 果然,他当初不管如何也要得到苗疆的帮助的决定没有错,即便拿了他的性命做抵押。 那么这个御史必须是个能让其有利可图的小人,长安,甚或说是中原大唐,最不缺的就是小人。 “与殿下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省时又省力。”龙誉微微一笑,转身走到左边墙面的写放山川台子前,从台子下拿出一卷半丈长短的暗黄色牛皮纸,继而抖开,摆到了沙台上。 阁罗凤走近一看,再次震惊,只因那牛皮纸上画着的不是其他,竟是洱海的地图!且图上标注的山川河流,竟是比父王书房里的洱海地图还要清楚! 烛渊不知何时也走到了一旁,捏着自己的下巴笑道:“就算王子殿下想要夸奖我画得好,我也不会觉得是过奖。” “岂止是好……”阁罗凤惊喜又激动,“简直是精确无误!” 烛渊冲龙誉挑挑眉,“阿妹,瞧,我说我没有画错,这下阿妹信了没有?” 龙誉没有理会烛渊的得意,甚至连瞧都没瞧他一眼,只看着面前的地图,严肃道:“既然殿下决意要一统洱海,如今条件与时机皆成熟,那么殿下定也想出了一统计划,不知殿下的计划如何?” “先越过蒙巂攻下实力最弱的邆赕诏,以邆赕诏为据点掌控洱海西北地带,进而一统。”阁罗凤伸出食指指向地图上洱海西北面的邆赕诏,再以指尖将邆赕诏、浪穹诏与施浪诏划在一个圈内,亦是神情严肃。 这是他与父王反复商议了不下五遍之后才定下的攻打计划,不会再有任何攻打步骤比这个计划更有优势更便于蒙舍行动。 龙誉盯着阁罗凤指尖所圈画的三浪诏,凝神沉思,而后捏着下巴围着地图慢慢走了一圈,最终站在阁罗凤的对面,伸手指向邆赕诏以南的石和城与石桥城,缓缓开口,“殿下所说的计划与我心中所圈想的计划一致,不过我所想的计划比殿下所想的多了一步。” 在阁罗凤微微皱眉错愕时,龙誉接着道:“我所想的是,殿下带兵攻下石和城,与此同时由你的父王带兵攻下石桥城,若是不出意外,便乘胜夺取太和城,接着便是殿下你们父子二人一并进攻邆赕,进而占领大釐城,这样,或许能更好地控制洱海西南地带。” “对于我说的,殿下觉得是否可行?”龙誉收回手,看向阁罗凤,“毕竟我对于洱海来说只是一个局外人,对洱海的了解也远比殿下要少得多,这不过是我自己的出兵之法,若是殿下觉得不可行,便当一个笑话听了就过了。” 阁罗凤定定看着地图上的洱海,脑子里分析着龙誉的意见,慢慢睁圆了双眼,震惊得难以言喻,心情激动得难以附加。 “陛下,阁罗凤自愧不如!”她的治国智慧,她的行兵才能,远不是他能比! 这样犀利睿智的人,为何偏生做女儿身?又为何偏生作不喜与外世争斗的苗人?若她是男儿身,若她生在蒙舍或生在中原生在长安王城,这个天下又当如何!? “若是我的想法能帮到殿下,自当再高兴不过,毕竟我还要从殿下那儿取得我想要的东西,自然尽我所能襄助殿下,只要殿下不心生背叛。”龙誉忽然笑出了声,笑声虽轻却爽朗,听得出她心情不错,“殿下也无需自谦,殿下在我眼里,可是一个担得起家国大任的大才。” “当然,我并不是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帮殿下帮蒙舍,待殿下将那三万唐军朽木从苗疆拔出——”龙誉笑得霸气凛然,“我亲领我苗疆五万精兵助蒙舍一统洱海!” 阁罗凤内心震撼,用力抱拳,深深躬身,“阁罗凤纵是死,也定兑现自己应下的誓言!” 至始至终,烛渊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局外人的姿态,并未说过一句有用的话,也并未多余地插说什么,也从未帮她出过谋划过策,就正如他所说过的,他不插足她与南诏之间的事情。 只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的阿妹,有着一颗连他都吃惊的军事头脑。 阁罗凤没有在苗疆多做停留,与龙誉相商完所有的事情用了整整两日时间,再作歇一日,连着之前休憩的一日,统共四日,第五日时,他便又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南诏。 在阁罗凤驾马飞奔过的官道旁,在他没有注意的一株繁茂老树上,有阴阴的笑声低低响起。 “呵,呵呵,大哥,什么好事让你这么开心呢?就让我来毁了你们的开心怎么样?” ** 送走了阁罗凤,龙誉心情很是大好,因为过不了多久,那些脏污了苗疆六年之久的唐军就要从苗疆滚出去了,这如何叫她不开心。 烛渊去解决他右手指环的饥渴问题,龙誉则去找小树,因为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去看望他们母子俩了。 两年前,在她前去南诏前,她答应了独空若是有朝一日见到碧曼,不要杀她,放她一条生路,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南诏图城遇到她,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将他们母子带回苗疆,可是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没有告诉独空她见到了他最在乎的人,没有理由,只因她觉得没有必要,与其见面了痛苦,不如不再相见。 而她认为的没有必要,也包括了她对独空的同情,失去了爱人,又失去了双腿,让他平平淡淡地活着就好,何必再给他徒增伤悲。 只要他在乎的人还活得好,那就够了。 因为烛渊仍旧不喜阿拾,且龙誉已经答应过他不会让他再见到阿拾,所以他们母子俩被她安排住在王宫外的某处,让两名侍女好生照料着,她则时不时去看看他们,仅此而已。 想来上次见到小树似乎是一个月以前,当时那个小家伙抱着一只灰不溜秋的兔子笑得开心,还让她下次去和他还有他的小兔子一起玩。 小树现在长得很好很健康,能跑能跳还会说很多很多的话,也长得愈发地像某个人,虽然模样平凡,却可爱得紧,让龙誉每一次见到他都抱着他逗弄得不肯撒手。 不知小树那小家伙一个月没有见她,有否想念她这个誉阿娘,有否记得她答应过他要带他还有他的小兔子一起去玩的? 龙誉并未要任何人作陪,换了一身灰扑扑极不显眼的一身衣裳才出了王宫,以免路上遇着那和气得不能再和气的乡亲堵得她没法去找小树。 只是龙誉才刚刚走到宫门处,便遇到正来找她的黑泥,只见黑泥麦色的脸膛上冒着绯色,将他的一张脸衬得有些黑又有些可爱,瞧他一副紧张的模样,许是狂奔而来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让他这个一向沉稳的千夫长跑得这么厉害,让龙誉不禁失笑。 “黑泥,跑这么急是要去哪儿?”龙誉看着如今已经长成一个壮实小伙的黑泥笑得温和,打趣道,“发生什么大事?还是你媳妇发生了什么好事?” 黑泥显然见到龙誉很是高兴,本想比划手势,却在抬起手时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龙誉看得好笑,黑泥这个小伙子,聪明憨实却急易羞,一年前娶了媳妇后,一遇着问起他媳妇的女人就忍不住面露羞色,惹得宫里的姑娘们老逗着他好玩。 黑泥挠挠头后才开始向龙誉比划手势,这几年里,龙誉也大体能知晓他的手势是在跟她表达什么意思,龙誉本是浅笑着看着他比划手势,末了惊喜地盯着黑泥,“黑泥你说你媳妇生了!?男娃女娃!?” 黑泥极不好意思地又挠了挠头,又比划了一番手势,他说:“是个男娃,刚生的,所以就立刻来告诉陛下了。” 黑泥之所以这么急匆匆地来告诉龙誉说他媳妇生了,是因为他媳妇肚子才刚刚大起来的时候,龙誉就摸着他媳妇的肚子说到时生了的话,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其实她不过一句玩笑话,黑泥却一直记在心里,因而才有了现下这番举动。 “呵呵呵!黑泥,你居然也当阿爹了,走走走,带我去瞧瞧你媳妇和你儿子。”龙誉高兴地笑着,而后将黑泥甩下而径自往他所住的地方大步走去。 黑泥的小家与龙誉安置阿拾母子的屋子同在一个寨子,是而当龙誉从黑泥家离开后就直直去往了小树和他阿娘住的地方。 龙誉才黑泥的小家离开时已是日落时分,她看看天色,本觉时辰有些晚了打算明日早些时候再来看小树,可想想既然来了又不去觉得有些对不住小树,于是还是往小树住的屋子走了去。 小树与阿拾所住的木楼位于寨子的最深处,一是因为安静,二是因为龙誉担心阿拾疯癫起来时把村民吓着,所以住得深些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当龙誉慢慢走近那时常会踏足的木楼时,发觉有些不对劲,因为在这个家家户户屋顶袅娜着炊烟的日薄西山时刻,眼前这幢木楼却异常安静,别说炊烟,连个声儿都没有,平日里站在远远便能听到的小树的嬉笑声,如今也没有,就像这木楼里没有人一般。 龙誉心下蓦地觉得不安,大步冲到了木楼前,跨上木梯,直走向二楼,然后猛地推开微掩的屋门,紧张地叫了一声,“小树!” 然,回答龙誉的不是小树兴奋的喊叫声,而是三双惊讶的眼睛一齐愣愣地看着她。 “王上!”先是一个模样十七八的姑娘惊惶又恭敬地叫了一声,而后战战兢兢地从蹲着的地上站起身,不安又惭愧地将头深深埋下,“古阿丽见过王上!” “誉阿娘!”继而才是小树兴奋的叫声。 然后是蹲在小树对面的阿拾看着她傻里傻气地笑着。 夕阳的火红余晖透过窗户照进厅子,将整间厅子映照得明亮,厅子中间有一只长方的小竹筐,此刻那名叫古阿丽的姑娘正埋着头战战兢兢地站在竹筐前,小树背对着龙誉蹲在竹筐前,此刻正扭回头看着她,一脸傻笑的阿拾则蹲在小树的对面,双手和小树一样都紧扒在竹筐边上。 龙誉不禁微微蹙眉,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就在龙誉欲张口问话时,在她身后响起了第四道声音,也是年轻姑娘的声音,本是和缓的语气,却在见到龙誉时声音忽的拔高,“照练见过王上!” 也就在照练向龙誉见礼时,忽然瞧见屋中的古阿丽,再瞧她的模样,心不禁咯噔跳了一下,还不等龙誉说话立刻又道:“王上,古阿丽还小些,还有些贪玩,还望王上不要怪罪,我们以后定不会再这样。” 龙誉没有说话,只是将沉静的目光落到小树身上,小树好像察觉到龙誉不高兴了一般,连忙乖乖站起身,走到龙誉面前,摊开小小的手掌,伸到龙誉面前,乖乖道:“誉阿娘,你生小树的气吗?那小树给誉阿娘打手。” 小树乖乖的模样让龙誉冷沉的眼神终是化为柔和,伸出手指在他小小的掌心用力点了几下之后才抬头去看那不敢抬头的古阿丽,淡淡道:“现在是煮饭烧菜的时辰,不是玩的时辰,我是让你们来照顾小树和阿拾的,不是让你们来给他们挨饿的,懂了吗?” 古阿丽立刻用力点头,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眼疾手快地照练扯到一边,而后点头道:“王上放心,仅此一次而已,绝不会再有下次,我们这就去煮饭烧菜!” 龙誉微微点了点头,照练立刻拉着古阿丽出了屋子,而后曲起食指敲了一把古阿丽的额头,叱道:“小树玩你也跟着玩,简直就是瞎闹,瞧,被王上瞧见了没有?” 古阿丽立刻抬手揉揉自己的额头,吐了吐舌头笑道:“小兔子太好玩,一时忘了时辰呗,照练阿姐就不要怪我了嘛。” “你呀你!”照练点了点古阿丽的额头,无奈地笑了,“好在王上宽和,并没有生气,只是嘴上凶了些,不然有得你苦头吃的,下次可记着了。” “记着了记着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厅子里,小树瞧见龙誉笑了,立刻抬起短短的手臂去拉龙誉的手,将她往竹筐的方向拉,兴奋道:“誉阿娘誉阿娘,小树有宝贝,让誉阿娘看!” 阿拾依旧蹲在竹筐边上傻傻地看着龙誉笑,小树拉着龙誉走到竹筐边,重新在旁边蹲下,双手抓着竹筐边沿昂头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龙誉,“誉阿娘你看你看,小兔子可爱吗?小树和阿娘都觉得小兔子很可爱!” 只见小小的竹筐里,一只灰色的大兔子正窝在一堆稻草里,它的身旁,五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正紧紧地挨着,竟是有灰的,有白的,还有花白的,此刻她们正相互紧挨着又相互推挤着要吃灰兔的奶,一团团小毛球在一个大毛球身边一动一动的,的确煞是可爱,难怪他们会瞧得那么出神。 忽然,阿拾拎起抢奶吃抢得最猛的唯一一只小花兔子,捧在手里,递给龙誉。 龙誉看着阿拾懵懂幼稚的眼眸,接过了毛茸茸的小兔子,笑得温柔,“谢谢温柔的阿拾。” 这两年间,阿拾依旧会是不是犯疯癫,而她不犯疯癫时,有时安静乖巧得像个幼稚的孩子,有时温柔得像个美丽的母亲,尤其是她给小树梳头喂饭的模样,让龙誉一点点的放下了因烛渊而起的嫌恶,慢慢地接受了她。 小树眨眨眼看看阿拾,又眨眨眼看看龙誉,歪头好奇地问道:“大兔子会生小兔子,阿娘生了小树,那誉阿娘生了什么呢?” 龙誉眼角的笑容瞬间僵住,手一抖,险些将捧在手心里的小兔子摔落在地。 ** 龙誉的心情很糟,如苗疆春日霏霏的阴雨,如夏日暴风雨前的闷沉,如秋日颗粒无收的庄稼田,如深冬时节的阴霾,说不出的难受,以致她的脚步都显得漫不经心,尤其一双本该澄澈的眸子,此时却是暗沉沉灰蒙蒙的,看着前方的路虚无得没有任何焦点,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要走往哪儿,去哪儿,不知不觉,斜阳完全没入山巅后,夜幕拢上,群山树影黑如鬼魅,顶头夜空群星闪烁,最后她走得累了,在一片山坡草地上坐了下来。 她没有回王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她突然之间,竟不知自己要做些什么。 龙誉坐在山坡顶头,双臂抱着弯起的双膝,昂头看了看墨色苍穹中如碎玉散落一地的闪烁繁星,而后低下头,将脸埋在了双膝间。 忽然,龙誉闻到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伴着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阿妹。”烛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龙誉面前,轻轻唤了她一声。 龙誉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保持着抱膝埋首的动作,像是不知道烛渊出现在她面前一般。 “啧啧,我的阿妹又耍什么小性子呢?居然这么晚了跑到这荒山野岭来瞎坐?”烛渊浅浅一笑,在龙誉面前蹲下了身,伸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耳朵,笑道,“来,让我看看我的小野猫这又是怎么了。” “阿哥。”龙誉没有拍掉烛渊扯着她耳朵的手,没有抬头,只是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烛渊。 “原来阿妹知道我出现了呢,我还以为突然间变傻了,听不到也感受不到我的存在了呢。”烛渊笑得清浅,似乎没有感觉到龙誉心底的伤悲一般。 “黑泥的媳妇生娃了,今天刚生的,是个男娃。”龙誉依旧没有头,声音在她紧抱的臂弯和双膝间回撞,显得异常闷沉,“他们是去年开春的时候成的婚。” “嗯,然后呢?”烛渊笑问,打开手以掌心贴到了龙誉露在臂弯外的小半边的脸颊。 “我送给小树的灰兔子也下崽了,毛茸茸的小崽子很可爱。”龙誉说着,忽然将自己的双臂慢慢收紧,如一只受伤的刺猬极力蜷着身子保护自己。 烛渊依然浅笑,“怎么阿妹今天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呢?这黑泥的媳妇生了男娃和兔子下了一窝崽子,有什么联系么?” 龙誉没有买烛渊玩笑的账,只是将自己的双臂抓得紧紧的,声音也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为什么我不下崽?” “阿妹呵阿妹……”烛渊好像听到了笑话一般无奈地轻笑出声,用力掰开龙誉呈自我保护状相互紧抓的手,将掌心完全贴到她的脸颊上,捧起了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笑得宠溺,“阿妹又不是兔子,下什么崽,应该是生娃才对。” 龙誉感受着烛渊掌心冰凉的温度,紧紧咬着下唇,眼眶颤抖地看着他,鼻翼忽闪忽闪道:“阿哥,黑泥和他媳妇成亲才一年都生娃娃了,为何我和阿哥从提前洞房开始至今已有八年了,为什么我就不生娃?” “连老母鸡都会下蛋,为什么我就不会生娃?”龙誉说得极不甘心,又极是委屈哀伤,“难道是我的肚子不能生吗?为什么呢?” “阿哥,你说,神明为什么都不眷顾眷顾我?是不是我杀戮太多,所以神明嫌弃我?”龙誉忽然紧紧搂住了烛渊,将脸埋到了他胸膛里,声音颤抖,“我明明好不容易才等到阿哥心甘情愿给我一个娃娃的,为什么娃娃就是不来我的肚子?” 她不过是想生一个娃娃而已,为什么这么难? 忽然,龙誉紧握起拳头梆梆梆地捶打着烛渊的背,再狠狠地在他脖子上用力咬了一口,恨恨道:“阿哥,是你,一定是你原来嫌弃他不想要他,所以他就再也不愿到我肚子里来!”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一个属于她的娃娃,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看着可爱的小傍枫和小树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难受,难道是她不能生,生不了吗? 泄气般地捶了烛渊一通之后,龙誉的拳头又软了下来,将手摸到自己的肚子上,无尽哀伤,“还是说,我的肚子不行,注定不能生……” “阿妹。”烛渊心疼地将龙誉紧紧搂住,搂着她的双肩在她耳畔温柔安慰,“不是阿妹不能生,不是阿妹有任何问题,或许神明不眷顾的人是我,或许连神明都嫌弃我的血脏,不想我在这个世上留后。” 其实这是他早就担心的问题,即便他早就情愿与她生一个孩子,可是他没有一具健全的身子,他的身体,除了毒还是毒,还能给她孩子么? 其实他也与她一样期待着,只因为她的期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这个期待没有结果,而他却不能让她知道,因为他不想她伤心。 然,烛渊的话音刚落,龙誉便狠狠咬住了他的双唇,先是用力啃咬,而后变作温柔的舔舐,由他的唇到他的鼻他的眉眼,然后是含住他的耳垂在嘴里以舌尖卷玩着,一点一点,轻轻地,将他体内那名叫欲望的枯柴慢慢点燃。 就在烛渊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时,龙誉忽的离开了他的身体,站在璀璨的夜空下含着忧伤地笑凝望着他,只听她平静道:“阿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是被神明抛弃的人,没有娃娃,只是我们不够努力,所以——” 龙誉说着,倏地敛了眸中的忧伤,面上霎时幻化出如花笑靥,那在月华映照中的含笑眉眼,竟是烛渊从未见过妩媚,甚或可以说是妖娆。 随着年月的推移,她慢慢脱了初时的跳脱与稚气,越来越多的是成熟的美丽与风韵,譬如此时此刻的她,妩媚妖娆地如同星空下最美最热切的花儿。 只见龙誉在烛渊的注视中,扬着妩媚的笑意将双手缓缓抬至脑后,十指微动,那盘在头上的发辫便如瀑一般倾泻在她的肩头,继而她慢慢解开胸前衣衫的盘扣,将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慢慢褪下,让自己的身体完全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华之下,让烛渊墨色的瞳眸全是她妩媚诱人的倒影。 “阿哥。”龙誉抬起赤裸的双臂,软如藤蔓般地缠上他的脖子他的腰,将身子完完全全贴在他身上,然后昂头,伸出舌头挑弄似的一下一下轻舔着他的猛烈跳动的喉结,用宣布一般的口吻道,“阿哥,我要你,全部。” “我不信,我不信我们没有孩子。”龙誉深吻上烛渊的唇,随即换来他再也隐忍不住如狂风暴雨般的侵袭之势。 月华之下,荒芜人迹的山坡之上,衣衫散落,人影交缠。 ** 与此同时,王都外的村寨。 万籁俱寂,唯有月光倾洒,家家户户皆已进入梦乡,小树也早在古阿丽的轻哄声中香甜地睡了过去,古阿丽打了一个哈欠翻身睡了,照练最后看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阿拾有没有踢掉被子,也吹熄了豆油灯回屋睡了。 一切,似乎都在美梦之中。 没有人注意到,一双阴佞的瞳眸,在这宁静的夜里睁开,一袭黑影然后悄声无息如鬼魅般地推开一扇门,无声无息地来到沉睡中的阿拾床边,看着那侧身而睡的阿拾,勾起一记阴毒的笑。 看来,她是完全得到了那个女人的接受与相信了。 黑影站在阿拾床边,伸出右手贴上了阿拾的头顶,只听他冷冷低笑,喃喃而语:“可怜的人啊,你那被遗忘了的缺失记忆,只要再一点,再一点就能回到你的脑子里,再有一次就好,呵呵……” “当你完全恢复记忆,当你完全记起你心中的仇恨时,不要忘了报仇,不要忘了杀掉你最恨的人。” 低沉如蛊惑一般的声音轻轻在黑影嘴边响起。 连风,我说过,这个世上只有我和你是同一类人,你的心里只能装我一个人,为何你不听话?为何你宁可为了那个女人去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既然你那么不舍得伤害那个女人,那么我就偏要她死,不知道被一个自己刚刚完全接受完全相信的人所杀,会是什么感觉呢? 呵,呵呵,连风,你觉得呢? ** 春末夏初之际,停驻在苗疆的唐军迁往南诏,龙誉大喜。 那么,也是准备该苗疆出兵相助南诏的时候了,龙誉承诺过亲自领兵迁往南诏,她便不会食言,只是不知她这去南诏一趟需要多少时日,她必须在离开之前布整好苗疆之事,还有要和小树说一声,以免他总是等待着她的出现。 在龙誉与左右臣两位大人商议好如何布整唐军离开之后的苗疆后的次日,她晨起时忽然觉得胃里恶心得紧,忍不住俯身狂吐,可吐了半晌却是什么也吐不出,只是干呕而已,让她不禁鄙夷自己,什么时候起她竟也有了这种矫情的名堂。 龙誉并未在意自己这反常的反应,只是拿了两件命人缝制好的小衣裳去找小傍枫。 龙誉永远不会想到,她这一次的不在意,竟会让她恨透了自己。 ** “小树,誉阿娘瞧你来了。”龙誉手里拿着那两件崭新的小衣裳,笑盈盈地踏进了门槛,然而迎面而来的不是兴奋的小树,而是扑鼻的血腥! 古阿丽和照练死了,被杀死的,脖子打开血口,双双倒在血泊里。 而她所叫唤的小树,此刻正瑟瑟发抖地缩在窗前的桌子下,他的面前,是又进入了癫狂状态的阿拾,手里还握着一把正滴着血的菜刀,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桌底下的小树。 龙誉陡然心惊,眼神一冷,隔空一掌凌厉的掌风击到阿拾肩上,打得她往后倒退两步,嘴角流出一道鲜血,龙誉趁此机会立刻迅步到窗前拉出了桌底下的小树,将小树推到自己身后,拧眉看着似乎谁也不记得不认识的阿拾。 她以前不是没有情绪失控过,可从没有哪次像这次一般,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如今她竟想杀了自己的孩子,还是她曾经死也要保护的小树! 若她真要杀小树,那就不要怪她,翻手无情了。 即便,她不忍也不舍伤她。 龙誉的一掌让阿拾再一次疯狂地举刀,龙誉拧眉抬起手。 小树忽的从龙誉身后冲到了她面前,哭着大喊道:“阿娘!誉阿娘!不要——” 只是小树的“这样”两字还未喊出口,便被龙誉用力捏住他的小肩膀,将他扔到了一旁! 可,她在已经陷入疯狂但身手却迅速的阿拾面前救得了小树,却已不能让自己毫不受伤,眼见那沾血的宽厚菜刀就要劈到她身上—— 阿拾本是冰凉无感的眸子在龙誉扔开小树的一瞬间似乎抖了抖,在手中菜刀要劈到龙誉身上时,一个反手,将刀柄对着她,虽未劈伤龙誉,刀柄却连着手腕狠狠地撞到了龙誉小腹上! 顿时,龙誉只觉一股热流沿着大腿根蜿蜒而出—— ---- .. 大结局(下)、阿妹,我爱你 当烛渊出现在龙誉身边时,阿拾已经死了,她用她手中的菜刀抹开了她自己的脖子,猩红的血如瀑一般染红了的前身,她早已阖上了本该怨恨的双眼,垂着脑袋跪在龙誉面前。 小树也正跪在她面前,抓住她的双手一声声地叫着阿娘,可不论他怎么哭怎么叫,她的阿娘都没有再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龙誉双手紧紧捂着生疼不已的小腹,神色哀伤地看着面前已然断气的阿拾和哭泣不已的小树,没有挪动一步,身体微微摇晃,自腿根蜿蜒而下的血浸湿了裤管,暗红暗红,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流走了一般。 扑鼻的血腥之气令烛渊墨黑的眸子瞬间变得冰冷,见着龙誉微微摇晃的身子,第一时间上前将她搂在怀里,目光冷冷地扫过已然死去的阿拾和正在一下一下摇晃着她的小树。 他不过是忽然之间心口疼极,像是他的阿妹在某一处生生牵扯着他的心一般,一股不安之感油然而生,使得他当下忘了自己要做些什么,便不管不顾地来到了她的身边,却不想见到的竟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早在在南诏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就料想得到她不泯的仇恨之心定会向他报复,他不是没有想过在当时就将她一掌给杀了,可是他的阿妹偏要留着她,他不想与她拗,便允了,他谅这个女人就算有复仇之心也没有复仇的实力,伤不了他分毫,也伤不了他的阿妹分毫。 如今,他料想中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女人没有向他举刀,却是向他的阿妹举刀,并且,真正地他的阿妹给伤了,不是身,而是心。 毕竟,他的阿妹不是他,没有他的冷血无情,做不到不对这母子俩生出情分,就算是身手再厉害,心思再细腻的人,当自己熟识又相信的人对自己怨恨举刀,心中伤害可想而知。 这个女人要报复的对象是他,虽然疯癫,却清楚地知道,伤他的阿妹,比伤他更让他知道什么叫痛苦,更枉论杀了他的阿妹,可眼前这情形,却让他一时分析不清。 烛渊一直冷眼盯着阿拾母子俩,并未发现龙誉身下的异样,抑或说,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个女人能伤得了他的阿妹,只见龙誉抬手抓住烛渊的手臂,声音有些颤抖道:“阿哥,我有些累,不想走,阿哥背我回去好不好?” 烛渊将收回的目光放在龙誉的身上,只因龙誉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使得他看不到龙誉苍白的面色,听着她的声音语气便知她心下定是难受得紧,故而并不打算在此地多说久留,便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背对着龙誉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阿哥,你先找人来把小树带到宫中去好不好?”龙誉依旧低着头,看着烛渊宽厚的背,将捂在小腹上微微颤抖的手抓得更紧,并不像平日里那样急着蹦上烛渊的背,而是让自己装作无谓的勉强笑着,“回去我再和阿哥详说。” 小树在哭,不知道有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在看着他,烛渊微微蹙眉,却还是应了龙誉的话上前面无表情地抓起小树的衣领,像拎物件一样把他拎往屋外,任小树如何哭天抢地挥手踢脚说不要离开阿娘,烛渊都无动于衷。 烛渊出屋后,龙誉捂着小腹向阿拾慢慢挪动脚步,只见在她移动过的地方,几滴猩红的血滴黏在地面上。 她不蠢,她想得到的,既然独空那样请求过她,她就知道阿拾会有向她的阿哥复仇的一天,阿拾也是聪明的,知道对她下手比对阿哥下手更能让阿哥觉得痛苦。 不过她也觉得庆幸的,幸而阿拾下手的对象是她,而不是阿哥,否则不仅让她对独空食言,小树也定会死。 可,即便结果如此,她也没有后悔当初将她从南诏带回来,因为在刚刚她手中的刀就要劈到她身上的最后一刻,她刹那间扭转的手让她知道,她真实的心并不想害她更不想杀她,只是她不受控制而已。 阿拾是自己了结的自己,在临死之前向仇人的她下跪,阿拾把她当做仇人,同时也当做他们母子俩的恩人,或许这两年间的某个日夜她都在恨着她和阿哥,想着法子怎么杀了他们替她的阿爹报仇,可在她了结自己的那一刻,她是将她当做恩人来对待。 因为她在最危急的关头救了小树,从她这个娘亲的手上救了小树的性命,她在一瞬间清醒,也在看到在她手中死里逃生的小树那一瞬间反手了结了自己,因为她害怕,害怕自己疯癫之时再伤害她最爱的小树,她愿意拿命来换的孩子。 在她断气的前一刻,龙誉又看到了无声地动了动唇,一如两年前在南诏图城,在那个破烂的小院房屋里,她搂着小树流泪时无声而动的唇形,也是她那个唇形,让龙誉确定她就是独空最惦念最想找到的那个人——碧曼。 她张嘴无声呢喃地唇形只有三个字——阿树哥。 而她第一眼在图城街市上见到阿拾时并不知道她就是碧曼,是因为那时的她,早已不是碧曼的模样,她不知她如何换的一张脸,又如何到的南诏,诚如两年前她自己所说,她对这一切都不在乎,她之所以会帮她会将她带回苗疆,不仅是因为对独空的承诺,还有对小树的怜惜。 小儿无罪,他毕竟是独空的骨血,怎能让他这么小就夭折了,她不忍这么做。 并不是她太过仁慈,而是因为,这是他们欠独空的,若非他们将独空绑缚在圣山大祭司的位置之上,想必独空一定会在那片深山林子里与他的爱人逍遥地生活着。 独空并不曾亏欠他们什么,他们却为了苗疆将他的幸福给毁了,所以,他们欠他的,必须还给他。 如今,她没有对独空食言,纵是她想要救阿拾一命,那一刻的她也无力阻止,她的手上没有阿拾的血,小树还或者,她也算没有愧对自己的承诺,而且,她似乎还用了她最重要的东西来偿还欠独空的债…… 可是,她不知道,在刚刚那一刻到来之前,她并不知道,她的肚子…… 不要告诉她这是真的,否则她要怎么面对自己,面对她最爱的阿哥…… 龙誉终是面色惨白地无力跪坐在地,身子摇摇欲倒。 “阿妹!”复返的烛渊重新踏进屋子的一刻瞧见的竟是瘫软在地脸色苍白眉心紧拧的龙誉,心不禁猛地揪紧,大步上前蹲在龙誉身旁将她抱在怀里,也在那一瞬间看到她已然被鲜血浸湿的内侧裤管以及她身下的斑斑血点,眼神瞬间冷得如同剔骨冰刃,一股冷冽的戾气也瞬间在他周身迸发。 他的阿妹……竟然受伤了!?真是,罪不可赦! 可他方才为何没有察觉!?可是,那个女人竟能伤他的阿妹至此!? “阿哥……”感觉得到烛渊由内而外迸发出的戾气,龙誉抬起捂在小腹上的手,抚向烛渊冰冷的脸颊,虚弱地撒娇道,“阿哥,我好累,快背我回去好不好?让我在阿哥背上先小小的睡一觉好不好?” “好。”烛渊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变得温柔,在龙誉紧皱的眉心上轻轻落下一吻,立刻转身将她背到了背上,右手触碰到龙誉黏血的右腿时,心疼得紧,一刻也不多加停留地往王都的方向飞身而去。 他纵然恨,纵然恨得想杀人,可是他该恨谁该杀谁?伤他阿妹的人已自刎而死,而阿妹是因他才会被那个女人伤到,若是要恨,他该恨的人便是他自己。 龙誉本是双手紧紧搂着烛渊的脖子,左腿也从后紧紧扣在他的腿上,可慢慢地,她的腿失了力气,渐渐耷拉下,紧搂在他脖子上的双手也慢慢失了力道,一点点松开,最终在烛渊那令她安心的背上,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识,就是连烛渊唤她,何时到了巫神殿,她也不知道。 而在一脸冰霜的烛渊听得巫医为龙誉诊完脉后说的话时,他脸上的冰霜才一点点破碎,眼神变幻不定地看着床上沉睡的龙誉,竟是连巫医何时离开的都不知晓。 久久,烛渊才僵硬地坐在床沿,将手覆到了龙誉的脸颊上,一下,一下,僵硬颤抖却又缓慢温柔地抚着龙誉苍白的脸颊。 他才知道那染透他掌心是什么,他才知道他的阿妹如此虚弱是因为什么,他才知道他的阿妹如此痛苦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的肚子藏着的小生命,离她而去了…… 那是她盼了那么多年才盼到的小生命,竟然,就这么……没了…… 烛渊忽然握紧右拳,再打开掌心之时猛然挥开手臂,那厚重的房门立刻被削作两段,轰然断落在地。 他该……如何告诉她这个事实…… ** 龙誉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青山绿水,有花海稻田,有木屋炊烟,有她,有她的阿哥,还有一个小娃娃。 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娃娃,会哭会笑,会四处蹦跶会捉蝶玩耍,最让她开心的是,小娃娃会扑到她怀里叫阿娘,会搂着阿哥的腿叫阿爹,可爱极了。 日子很平和,也很幸福,有一天却天降暴雨,在那一场暴雨里,小娃娃跑到了雨水中,慢慢跑远,不管她怎么喊怎么追,都追不上他短短小小的脚步,小娃娃一直往前跑着,并未回过头,就好像他要跑出她的视线,跑出她的生命一般。 小娃娃的小身影慢慢变得遥远模糊,最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雨如瓢泼,心如泣血。 龙誉便在这一场如泣血的心雨中慢慢睁开了眼,而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最爱的阿哥。 只见她的阿哥墨色的眼眸中有些许惊喜些许担忧,但更多的是她所熟识的温柔,此刻正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温柔道:“阿妹,睡够了?可知道醒了?” “阿哥。”龙誉将手从薄被中拿出,握住了烛渊的手,感受他掌心冰凉的温度,沙哑着声音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烛渊坐在床沿,任龙誉握着他的手,柔笑的眼眸并没有说实话,她已经睡了三天三夜,险些让他急得就把那巫医的脖子给抹了,不过,好在他的阿妹醒来了,“阿妹定是饿坏了,我去让人给阿妹做些吃的。” “阿哥,不要走。”然,龙誉却紧紧握着烛渊的手不让他离开,略显惊惶的眼神像是怕他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一般,软声道,“我想和阿哥说些话。” “有什么话是待会就说不得的?”龙誉的眼神让烛渊蓦地心疼,可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对她开口,他不能让她看到他担忧的模样,他不能让她心觉不安,他不想让她伤心难过,他要出去想想他该怎么说才能不让她觉得悲伤,可她的眼神却又让他无法拒绝,便只温和地笑着,“好,我和阿妹说些话。” 龙誉将烛渊的掌心贴到了自己脸颊上,忽然淡淡笑了,“阿哥,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很美很美,有我有阿哥,还有我们的娃娃……” 烛渊的手蓦地一颤,他的阿妹,果然是知道的么……? 龙誉只是将烛渊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贴得紧紧的,看着烛渊墨色的眼眸,笑得哀伤,“可是,有一天,他却越跑越远,越跑越远,我追不上他,他就这么……就这么跑出了我的生命……” 龙誉说到这里,声音颤抖得厉害,指甲也嵌进了烛渊的手背,眼眶红得厉害,却是没有掉下一滴泪。 “阿哥,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对不对?”龙誉睁着眼眶红肿的双眼,紧紧盯着烛渊的眼睛,纵使心底再如何不敢承认不愿相信,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口。 烛渊的手再一次抖了抖,用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龙誉光洁的脸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不使她愈加悲伤,“阿妹,大概是他嫌弃你的肚子太小,换个大些的肚子去了。” 龙誉的眼眶更红了一分,抖着声音哀伤地笑了,“阿哥,你真不会安慰人。” 这果然是事实吗…… 她知道的,只是不想承认这个事实而已,在那温热的鲜血流到她腿根上的那一刻,她就有感觉,她有娃娃了,她有了她千盼万盼盼了六年的娃娃,可是,那娃娃还没在她肚子里呆多久就离开了她,她害怕这个事实,她多想一直沉睡不醒来,这样就不用面对这样残忍的事实,可是再可怕的事实她都必须醒来必须面对,因为她还有她的阿哥在等她,她怎么能独自沉睡…… “那我换个说法。”烛渊依旧笑得温柔,抚着龙誉脸颊的动作也愈发温柔,“那是他没有福分当我阿妹的娃娃,我们不要他也罢。” “阿哥……”龙誉忽然撑起身搂住了烛渊的脖子,将脸埋到了他颈窝里,肩膀微微颤抖道,“阿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故意让阿拾打到她的小腹的,她不知道她的肚子里有了娃娃,若是知道,就算她身受重伤也会护住腹中娃娃的,若是她在那日晨起干呕之时有意识到是这个原因,若是她在那时不是嫌自己矫情而是去瞧巫医的话,或许她就不会选择那日去看小树了,那么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娃娃就还会在她肚子里…… 可是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错了,就是错了。 “阿妹,乖,想哭就哭吧,不要忍着。”龙誉颤抖的身体和声音让烛渊心疼至极,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爱怜地安慰着龙誉受伤的心。 龙誉却咬着唇在烛渊颈窝里用力摇头,她不会哭,他不喜欢她的眼泪,她也答应过他不会再哭的,那她就坚决不哭,即便她伤心得的确想要大哭一场。 “这不是阿妹的错,娃娃没了就没有了,又不是阿妹说不想他就不走了的,不是么嗯?”烛渊轻轻顺着龙誉的秀发,用他能想出的最能安慰龙誉的话,声声柔情道,“要是阿妹这么不舍得他放不下他,大不了阿妹以后生了娃娃还是给他当老大。” 龙誉一怔,而后在烛渊颈窝里笑出了声,得寸进尺道:“那我至少要生两个,有儿有女才好!” “阿妹这是在嫌弃我不够卖力么?”听到龙誉的轻笑声,烛渊揪疼的心才稍稍松了些。 龙誉却用力摇了摇头,才刚刚升起的笑意又瞬间变得哀伤,“我怕我的肚子再也装不了娃娃……” 这个离她而去的娃娃,她盼了六年才盼得到,让她不得不怀疑是她的肚子有问题,就算不是她的肚子有问题,她还有多少年可以等可以盼?或许,她连一个六年都没有…… “阿妹……”烛渊堪堪松了些的心又再一次揪紧,却必须浅笑得不能再给龙誉增添悲伤,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奈道,“傻阿妹,倘若你和娃娃的缘分真的来了,你就是不想要他也会跑到阿妹的肚子里,而且谁说阿妹的肚子装不了娃娃,明日我带阿妹去让曳苍瞧瞧,阿妹总该安心的。” “那阿哥还会和我一样期待下一个娃娃的到来吗?”龙誉离开烛渊的颈窝,昂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等待一个能让她安心的答案。 “会的,我会和阿妹一起期待下一个,还有下下一个,如何?”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天,他就和她一起期待着。 “阿哥自己说的就不能反悔!”龙誉再一次将脸埋进烛渊的颈窝,用力吸吸鼻子伤心又感动道。 “嗯,不反悔。”只要她不再伤心,说什么做什么都好,“那我从今往后会多多加把力的,阿妹放心。” 龙誉嫌他说得直白,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口,然后松开,可怜兮兮道:“阿哥,我饿了。” 她不是矫情之人,亦不是拿得起放不下之人,她的阿哥说得对,她不适合做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既然她与那个孩子没有缘分,即便她再怎么觉得伤心他也不会再回来,不如试着看开,如此也让自己少伤心一些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应对,怎可一直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伤中。 “我去让人给阿妹准备吃的。”烛渊无奈一笑,轻轻扶了扶龙誉的肩便松手站起了身,阴沉的心也渐渐明朗了起来。 这才是他的阿妹,不矫情不执于回不去的过往不放,纵使再如何伤心,也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让自己站起来面对将来未知的一切。 “阿哥。”就在烛渊要走出房门时,龙誉又突然叫住了他。 “嗯?”烛渊微微往回侧头。 “阿哥,小树呢?”龙誉抓着手边的薄被问道。 烛渊沉默,似乎并未打算回答龙誉这个问题,重新抬起脚步欲走。 龙誉没有再次叫住烛渊,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阿哥,小树的命是那与我们无缘的娃娃的命换来的……” 若是当时她没有拉开小树,那么死的就是小树而不是她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儿,可即便是这样,她却不悔,至少她救了小树。 当初是她救了他们母子,然后看着小树一点点长大,小树对她来说,已如同自己孩儿,就算死的不是她腹中孩儿而是小树,她也会伤心如此。 “阿妹放心,我不伤他也不杀他,我会让他好好活着,我会让阿妹见到他的。”烛渊跨出门槛时再一次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龙誉温柔一笑,而后才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 暗夜的巫神殿外的松海黑沉得可怖,松涛在夜风中阵阵涌动,像是呜呜的悲号之声,又像欲要冲到人间作孽的妖魔呼号之声。 烛渊喂龙誉喝完药,轻声哄她入眠之后,便走入了巫神殿的禁地——叠密如迷宫般的松海深处。 “叮铃……叮铃……”烛渊衣角处的银铃在夜风中轻摇,发出清浅的叮铃声,却又很快被阵阵松涛湮没。 只见他右手执一火把,赤着只缠了绑腿的脚踩踏着一地枯枝慢慢往黑暗的深处走,火光在夜风中猛烈摇动,似灭未灭,将烛渊阴冷的脸膛映照得如同暗夜的鬼魅般。 在松海的最深处,若是在松涛阵阵中竖耳细听,似乎能听到男子粗重的喘息声,烛渊便举着火把慢慢走近这松海深处,在这似乎有喘息声的区域内停下了脚步。 风声,松涛之声,银铃声,轻微得几不可闻的喘息声,所有的声音终凝聚成烛渊嘴边轻轻的笑声,“呵呵,王子殿下,可还觉得舒服么?” 火光抖动所能映照的最边沿处,四根根荆棘拧成的如小儿手臂一般粗的粗编搅扭之处,捆绑着一名头发散乱衣衫褴褛的男子的四肢,竟生生将男子垂挂在离地一尺的半空之中。 只见男子四肢被荆条捆绑着如大字一般分别往四个方向拉扯着,随着烛渊的慢慢靠近,在抖动的火光之中,能清楚地看到男子褴褛的白色衣衫下似被毒蛇虫蚁啃咬过的细小伤痕,手腕与脚腕处被荆条磨伤并刺入骨肉的血肉模糊,以及小腿肚上如蛇般蜿蜒的干涸血迹,无一不在显示着这个男子遭受过非人般的折磨,若非他仍然起伏的胸膛和鼻底粗重的喘息声,必让人以为这不过是死尸一具。 烛渊走到男子面前,右手微微往下一甩,手中的火把便稳稳当当地扎立在土地之中。 男子在听到烛渊的声音时,十指微微动了动,而后艰难地慢慢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烛渊,并未惊讶惊讶畏惧,反是微微扬起了嘴角,先是吐出一口鲜血,才虚弱地冷笑道:“舒服,得很……” 而那散乱头发后的脸孔,竟是南诏的二王子,诚节! “是么?”烛渊也是浅浅扬着嘴角,“那我是不是该让二王子殿下尝尝更舒服的?” 烛渊的话音刚落,只见他微微勾起右手五指,诚节的头立刻像被什么勾住了一般被迫上扬,脖子拉长得近乎要崩断,与此同时,那捆绑着他四肢的荆条像是有人在另一头拉拽着一般,将他整个人极力地往外撕扯,使得他的脸因这折磨的疼痛而扭曲在一起。 “一直想亲眼看看五马分尸这个古时就有的极刑是个什么模样,看来今夜我能看到了。”烛渊浅笑着弯动着食指,诚节被拉长的脖子上立刻显出条条血痕,“虽然现在没有五匹马,但是我相信我五指的力道定然不比五匹马的力道差,怎么样,二王子殿下,要试试么?” 诚节被折磨得痛苦,却仍在不屈不挠地冷笑,“想来,定是那……那个女人,醒了,大祭司,才,才有如此兴致,同,我玩耍,呵,呵呵……” “是呢,二王子殿下说得没有错,我的阿妹确实醒了,否则我还真没有此等闲情逸致来陪二王子殿下玩耍。”听闻诚节的话,烛渊不怒反笑,与此同时垂下了右手,诚节那被绷紧得感觉整个人要被撕裂了的四肢又立刻彰显出无力,只听烛渊浅笑,“二王子这是在激我杀你么,那么我便偏不遂二王子殿下的意。” 诚节灰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芒,瞬间冷冷笑出声,“呵,呵呵……” “我就是要二王子殿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烛渊用拇指摩挲着其余手指上的银指环,浅笑吟吟,“谁叫二王子殿下长了够胆,竟敢一而再地想要伤我的阿妹呢?” 烛渊像说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情一般,浅笑而言,忽然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啧啧,我想我明白了,二王子殿下的够胆是因为痛失爱人才疯长出来的,不知我说得对不对,二王子殿下?” 诚节如看妖魔鬼魅一般看着烛渊,心中最痛的伤被准确无误地刺中,又是一口鲜血咳出喉咙。 “哟,看来我说对了,看来二王子殿下果然是痛失爱人才长的够胆,而且殿下的爱人还恶心的是个男人。”烛渊像看笑话一般看着诚节,抬起食指勾住诚节因无力而垂下的脑袋,让他被迫抬头看着自己,勾唇浅笑,“而且还是个自不量力爱上了我的阿妹而不是爱上殿下的中原弱小男人,殿下,我说得可对?” “咳咳咳——” “呵呵,看来我说的每一句都正中事实,其实我还想问殿下爱上男人是个什么感觉,可在殿下伤了我的阿妹之后我便对这个问题失去了兴致。”只见烛渊抬起诚节下巴的手在他下巴上轻轻点了点,一道血痕立刻出现在诚节的下颚上,血水顺着他的下巴就要流到烛渊指尖,烛渊便嫌弃地收回手,依旧浅笑,“敢伤我的阿妹,可是罪不可赦的,殿下能美美享受我苗疆五大圣物的伺候,也当觉得不枉来这世间走一回是不是?” 烛渊说话时,一只半个巴掌大的蝎子不知从何处爬上他的肩头,浑身血红,竟是红雪。 “殿下啊殿下,你说你为了一个中原男人落到这步田地,你值得么?”烛渊拿过在肩头摇尾的红雪,在手心把玩着,用指尖轻点着她的背,慵懒地掀着眼睑看神色痛楚的诚节,笑道,“看来是我对殿下高估了些,原来没了皮逻阁的爱护,殿下竟是这么不堪一击,啧啧,真是让我空欢喜一场,以为殿下的仇恨之心能开出多美丽的花呢。” “无用的人,且还是罪不可赦的人,本想着确实应该讲殿下折磨至死才对得起我的阿妹,可我终究觉得殿下这一身子的骨气傲气还挺令我欣赏。”烛渊玩着红雪,像是说一个玩笑一个可有可无的游戏一般,口气无谓,“所以我才让殿下在五毒啃噬后还留着一条命,殿下,你是不是应当感谢我留你一命?” “呸……”诚节眼神阴狠地向烛渊吐了一口血。 “啧啧,看来殿下这条命我没留错。”烛渊依旧不怒反笑,却是笑得阴森,“殿下就是想死,我也不会杀了殿下,相反,我要放了殿下,我要看殿下这么一个被我废了武功又挑了脚筋的废人是要寻死,还是会来向我复仇。” 烛渊轻声笑着,右手微微一扬,那捆绑着诚节四肢的荆条便尽数被切断,诚节便无力地重重摔倒在地。 “我不杀弱者,只会脏了我的手。”烛渊的声音慢慢变得幽远,“听闻昆仑山的恶人谷不错,我等着殿下再爬起来向我复仇。” “呵呵……” 夜风骤猛,刮灭了那扎立在土地中的火把,也刮远了烛渊的身影。 在诚节如舔舐过鲜血一般怨毒地抬起头时,黑暗之中早已没有烛渊的身影,只闻他轻轻浅浅的低笑声随着夜风拂到耳里。 ** 对于失去孩子一事,龙誉虽知不能一味伤悲,可她一时之间也做不到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心情难免忧郁,且似乎是她坚强了那么多年,这不过根本不算重的伤却让她觉得有些无法言说的虚,让她提不起寻日里的气力,时常坐在巫神殿中庭的树荫下望着湛碧的苍穹出神。 她这副模样,让烛渊总是看着心疼,他明白,那已是一道伤,就算他们再怎么努力治愈,伤好之后也还是会留下一道疤痕。 这样的她,怎能让他再同意她领着苗疆五万精兵去往南诏助南诏一统洱海? 龙誉看苍穹看得出神,便是连烛渊出现在她身后都没有察觉,直到烛渊站在她面前挡住了眼前的光线再将落在她头顶的一片小绿叶拿开时,她才微微眯了眯酸涩的眼睛,昂头看着烛渊浅浅笑了起来,“阿哥。” “这天来来去去不就一个模样,阿妹这几日时常看得那么出神,好看?”烛渊浅笑,将手放在龙誉头顶,微微用力将她昂着的脑袋往下压,不忘宠溺地揉了揉她的秀发,“别看了,当心眼睛瞎。” “不会的。”龙誉有些憨憨地笑着,低着头揉了揉眼睛,烛渊没有从她面前走开,龙誉揉过眼睛之后又抬起头看他,问道,“阿哥,青葛来了几天了?” “五天了。”烛渊眸光晃了晃。 龙誉握着烛渊的双手在他面前慢慢站起身,坚韧地笑了笑,“阿哥,我是该领兵前往南诏了。” 她该去为苗疆的平和将来而战了。 烛渊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冰冷,甩开龙誉的手捏住了她的肩胛,却是温柔地笑着,“阿妹,你认为我会给你去么?” 龙誉看着眸中有冷意的烛渊,用力抿唇,而后张开双臂搂住了他的腰身,双手用力抓着他背上的衣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她知道阿哥不会让她去的,可她却非去不可,她怎能放心将凝聚了苗疆五年心血的五万精兵完全交由阁罗凤统御,苗疆除了黑泥之外无善战之将,而黑泥却又是有口不能言之人,断然不能让黑泥独自一人带着五万精兵前去南诏,所以她是非去不可。 “阿妹,我代你去南诏走这一趟。”烛渊感受着龙誉贴在自己身上的温度,眸中的冰冷慢慢被温柔完全取代,轻抚着龙誉的长发温柔道。 龙誉的身子陡然一僵,然后猛地离开烛渊的怀抱,眉眼弯弯地笑眯眯道:“阿哥,我哪里有这么娇弱,我还能徒手打死十头牛呢。” “阿哥放心,我壮实得很呢,谁也伤不了我的。”龙誉笑着慢慢往后殿走,却是低垂着眼睑不去看烛渊的脸,“我这就去换身衣裳去见青葛,怠慢了他五日想来他定急得跳脚了。” 在与烛渊擦肩而过时龙誉立刻加快脚步,仿佛害怕在烛渊的视线里停留一般。 “阿妹,我代你去。”烛渊没有立刻转身,只是在龙誉与他擦肩而过后仍旧浅声道。 烛渊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够龙誉听得清晰,令她的脚步刹那已顿,瞬间又走得更快,依旧笑吟吟道:“阿哥,我一向壮实扛打,我现在好得很,不用阿哥替我去的,不用,不用。” 说至最后,不仅是她的脚步,便是她的声音,都变得颤抖慌乱,像是在害怕地逃避什么事情一般。 “阿妹!”烛渊的声音陡然稍微加重的瞬间亦转过了身,紧紧盯着龙誉的背影。 急着匆匆离开中庭的龙誉堪堪走到后殿的廊下,烛渊瞬间加重的语气让她迈开的脚步定在了廊下,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双肩瑟瑟发抖,声音亦是颤抖地呢喃着:“不,我不要阿哥替我去南诏,我不要阿哥替我去……不要……” 烛渊骤然心疼地拧眉,快步上前扶住了龙誉瑟瑟发抖的肩,谁知他的指尖才堪堪碰到龙誉的肩头,她便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抬起双手紧紧捂着耳朵蹲下了身,抗拒一般地大声地喝喊着:“我不要阿哥替我去!我不要阿哥代替我做任何事情!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烛渊一怔,而后猛地蹲下身,扭过龙誉的身子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将她瑟缩颤抖的小小身子环在臂弯里,感受到烛渊的温度与存在,龙誉才慢慢拿开捂住耳朵的双手,转而紧紧揪住了烛渊身上的衣裳,将脸紧紧贴在了他的胸膛,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阿哥,我怕,我害怕……” 她没有预知之力,她害怕发生在他身上所有未知的事情,她害怕她的无知再害他受任何伤害,哪怕一丁点,也会让她觉得疼入骨髓。 救小哥哥一命已是改天逆命,如今这是改变洱海格局的大事,不管有没有万一,她都不敢让他冒险,她害怕她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她不敢让他去,即便她知道他有的是比她要强大的实力,哪怕她会身受重伤,她也不要他再去涉足南诏之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两年前他同她前去南诏之时,她心中惴惴不安了多久,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害怕着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不过,幸而他好好的,她才安心,如今,说什么她也不能再让他去做任何有可能会让他受伤的事情。 “阿妹,别怕,不会有事的。”烛渊心疼一笑,他当然知道他的阿妹心中担忧的是什么,害怕的是什么,是什么才会使坚韧的她不安得露出如此无助的一面,这一切,全是因为他,他虽无法卜算到自己的命数,但是他又岂能让他的阿妹只身去涉险,若是让他的阿妹去,不如让他去。 “不会有事的,我算过的,洱海现如今的格局必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必有一个部族站出来一统洱海,我虽卜不到究竟是哪一个部族最终能一统洱海,可南诏也是洱海部族之一,就算我帮助南诏一统洱海,也不算是篡改洱海命数,如此便也不算改天逆命,天谴是将不到我头上的。”龙誉的恐惧不安只能让烛渊一声声一句句温柔的解释着安慰着,“所以,阿妹不要怕,不要怕我有任何不测,只要不是神明的惩罚,这世上没人能伤得了我。” 龙誉默了默,仍旧将烛渊背上的衣裳揪得紧紧的没有松开,声音微微颤抖,“可是阿哥,我还是怕……” 关乎他的每一件事,她都必须千思万想,她要确保不会伤到他,一统洱海是大事,如何让她不害怕? 烛渊无奈笑了笑,揉了揉龙誉的脑袋,然后将她轻轻从自己身上移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温和道:“阿妹这是不相信你的阿哥么?” 龙誉立刻猛地摇了摇头,“我相信阿哥。” 这天底下她谁都可以不信,唯独不会不信他,没有任何理由。 “那不就得了?”烛渊微微扬眉一笑。 “那我要和阿哥一起去。”龙誉依旧害怕。 “阿妹是去碍我的手脚么?”烛渊挑挑眉,然后垂首凑近龙誉的脸膛,温柔吐气,“阿妹要在家好好地养好身子,等着我回来努力和阿妹生娃娃才是。” 龙誉咬了咬唇,然后还有不放心道:“那阿哥带着黑泥一起去。” 烛渊本想拒绝,终还是在龙誉不安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阿哥要好好的回来,我不要阿哥受一丁点伤。”龙誉拉住烛渊的手,即便相信她的阿哥,还是会觉得担忧不安,“阿哥,答应我好不好?” “呵呵,傻阿妹。”烛渊拨了拨龙誉额前的碎发,在她额心轻轻落下温柔一吻,“我答应阿妹,定然会不少一根头发地回到阿妹面前。” 龙誉用力亲了一口烛渊的唇,“我等着阿哥回来!” ** 烛渊带兵前往南诏的那一日,龙誉送了他一段路又一段路,生怕他会丢了一般,直到烛渊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叫她不要送了,她才勒马,看着秘密行进的队伍许久许久,直到随行的左右臣第十次劝她回王都,她才调转马头。 因着秘密出兵秘密行兵,并未惊动百姓,苗疆仍旧一派平和,龙誉在收到烛渊已抵达南诏的信函时才稍稍安下心,于是开始想小树的事情。 她的阿哥并没有骗她,小树很好,没有受任何的伤,被安置在宫中,由侍女照顾着,因着小树太小,一直未能从失去阿娘的猩红阴影中走出,以致脸上再没有了原本的欢笑,甚至不再说话,看到谁都觉得害怕,唯一愿贴近愿说话的人就只有龙誉,龙誉虽然心疼,却也不知如何是好,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小树这个可怜的孩子定会被这挥之不去的阴影给毁的。 待龙誉按照巫医的话歇够了日子,便带着小树去了圣山,即便她不愿再去圣山,因为圣山在她心底像一片伤心地一般,让她不想再踏足,可,或许圣山之上的那个人能帮小树再次找回笑脸,她不能让小树一直如此,所以她必须走这一趟。 小树没有离开过王都附近的村子,除了宫中,他哪儿都没有去过,毕竟只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一路上很是新奇,可他仍是安安静静的,不吵不笑不说话,让龙誉忍不住心疼一次又一次地轻抚着他的头,与他说话与他笑,奈何都是徒劳。 不过好在小树不排斥她,仍然喜欢黏她,对事物还是觉得新奇的,那么这就是说只要将他心中的阴影抹除就好,小树明明还这么小,不该承担他们这上一辈的罪过的。 龙誉如此想着,下意识地一手将小树抱得更紧,一手加快甩动手中缰绳。 对于龙誉的到来,不仅是圣山众人,就是林蝉蝉都觉得惊讶,尤其在看到她手里牵着的小树时,更是惊讶不已,反倒是小傍枫先兴冲冲地跑来抱着龙誉又跳又笑,高兴得不行,不忘抱怨说誉阿娘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和傍枫玩了。 龙誉柔笑着捏捏小傍枫仍旧粉嘟嘟的小脸时,小树怯怯地躲到了她身后,小傍枫也在这时候看到了小树的存在,连忙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树凶巴巴地问道:“小子!你哪个山头来的!报上大名来!” 小树被小傍枫喝得一愣一愣的,往龙誉身后缩得更厉害了,龙誉也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时小傍枫就已经抓住了小树瘦小的手臂,依旧凶巴巴道:“不管你哪个山头来的,走!先战一回再说!” 小树吓得快哭了,小傍枫抓着他,他却紧紧抓着龙誉的衣角,龙誉看着这两个小娃娃,也是一愣一愣的,林蝉蝉无奈扶额,正要拉开小傍枫,谁知小傍枫却昂着头一板一眼无比严肃正经道:“阿娘,这是我们小孩子的事情,你和誉阿娘这些大人可不能插手!” 小傍枫说完,立刻将小树的手从龙誉衣角掰开,不管他愿不愿意,就硬拽着他往后走,小树的眼泪刚蹦出眼角就被小傍枫给骂了回去,“你一个男孩子家哭什么哪!丢不丢人哪你!不准哭!被我打败了再哭!” “……”林蝉蝉更无奈了。 龙誉终于笑出了声,冲着慢慢走远的两个小娃娃叫道:“小傍枫,可不能欺负小树阿弟呢!” 小傍枫连连点头,说不会的,她就是想当一回女侠而已,小树就这么被小傍枫给拖走了,临走不忘可怜兮兮地一直看着龙誉,似乎在等待龙誉将他从“魔女”的魔掌中救出一般,谁知一向温柔的誉阿娘竟是不理他,太伤心打击了。 龙誉又是好笑地摇头笑了笑,看向一脸无奈的林蝉蝉,笑问道:“蝉小妹,怎么两年不见小傍枫,怎么变得这么豪情万丈?还真像个小侠女。” 林蝉蝉显然是无奈极了,叹气连连,抱怨道:“还不是两年前那独空大祭司命人不知从哪儿搜罗的乱七八糟的书,曳曳带了傍枫去过蚩尤神殿一回,然后傍枫就天天喜欢往他那儿跑,天天回来跟我说她又在独空阿叔那听了什么新功夫新剑法,曳曳也乐得和她闹,久而久之就这样了,像个牛孩子一样。” “先不管傍枫那牛孩子了,倒是你,阿誉,怎么突然想起回圣山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到圣山来了。”林蝉蝉无奈地说完,便又笑着看向龙誉,“还有,那个小娃娃是谁?” * 另一处。 小傍枫第五次把小树打趴下后不高兴了,撇着嘴嫌弃道:“小子,你怎么这么弱啊?软趴趴的像面粉捏的一样!一点都不好玩。” 小树被打得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地全沾上了泥,路过的教徒虽然见着了,可却不敢惹小傍枫这个小祖宗,不仅不敢上前参与这小家伙之间的事,反而跑得远远,省得被这个傍枫小祖宗拉来大战无数回合,战也就算了,还不能赢只能输,不然小祖宗哭得你头疼,不跑的人就是傻子。 小树此刻一脸委屈可怜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想哭又不敢哭,生怕又被这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骂他不是男孩子,阿娘说过的,他是男孩子,要坚强地顶天立地,虽然他听不懂,可他知道他不能哭,尤其不能在女孩子面前哭。 小傍枫本是叉腰看着强忍着不哭的小树,又嫌弃地走到他身边用力替他拍掉身上的泥尘,小树本是不敢给她拍,奈何小傍枫一个眼神瞪得他不敢再动,只能缩着肩膀承受着她手上不小的力道。 小傍枫一边拍一边嫌弃道:“小子你怎么这么不扛打啊?我还以为你在誉阿娘身边会很厉害呢。” 小树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咬着唇,只见小傍枫皱了皱眉,似乎在认真思索什么事情一般,然后眼睛一亮,用力地拍了拍小树的肩膀,拍得小树差点又趴到地上,只听她豪情万丈道:“那就这么着吧,你拜我为师,以后我教你功夫!这样你就不会被人打得趴到地上了!怎么样!?” 小树依旧没有说话,依旧只是低着头咬着唇。 “你不同意?”小傍枫显然一副被拒绝的郁结模样,转了转眼珠子又道,“那以后你打不过的,我帮你,怎么样!?” 小树将下唇咬得更紧了。 “小子,你哑巴啊?不会说话?”小树的不吭声让小傍枫歪头看了看他,然后捏着自己的下巴小大人模样道,“哑巴更好,我就当你同意了,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你就是我徒弟!” “来来来,小哑巴,快来拜师!”小傍枫顿时兴奋了,又用力拍了拍小树的肩。 这一次,小树没有再低着头,而是昂起头一脸愤愤地看着小傍枫,小脸涨红,极不服气道:“我不是小哑巴!我会说话!” 说话的小树让小傍枫愣了愣,原本就亮晶晶的大眼睛像发现了极为新奇的事情一般闪得更亮了,眨着眼惊奇地盯着小树,惊讶道:“呀!小子,原来你会说话啊!那刚才为什么你不说话?” 小树又抿唇不语了,小傍枫却不在意,继续好奇地问:“小子,我叫傍枫,阿爹说是烛渊阿伯给我取的名字,好不好听?那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树本想继续沉默,奈何小傍枫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一副你不告诉我我就打你的模样,逼得小树不得不弱弱地再次开口,“小……小树。” 他只知道这是阿娘给他取的名字。 “小树?”小傍枫眨眨眼,而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了小树的手腕将他往蚩尤神殿的方向拖去,兴奋道,“呐,小树,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你就是我的徒弟了,现在我要带你去见我的独空阿叔,独空阿叔可好了,会说好多好多的故事,保证你会喜欢独空阿叔的。” 小傍枫说完,也不管小树愿意与否,就拉着他狂冲。 蚩尤神殿的中庭,独空坐在繁茂的古树下,只见他的身下是一张木制轮椅,他的双腿上摆着一沓书卷,此刻他正捧着一本纸张发黄的书卷阅读着,阳光疏落在他隐隐皱起的眉心,既安静又祥和。 岁月如刀,在独空平凡的脸上刻下了沧桑,眼角的细纹,鬓边的隐隐白发,皆显示着年轻不再,却更显一份沉静,一份淡然,愈来愈与这无情无感的蚩尤神殿相符。 “独空阿叔独空阿叔!”忽然,小傍枫兴奋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独空放下手中书卷,浅笑抬眸,看向这兴奋声音的小主人,只见这一次竟不是小傍枫一人,而是还带着一个小男娃娃。 小傍枫拉着小树兴奋地跑到独空面前,然后松开拉着小树的手,先把小小的双手放到独空的膝盖上,贴心道:“独空阿叔的腿今天疼不疼,傍枫先帮独空阿叔揉揉腿。” “小傍枫真乖,独空阿叔的腿今天不疼,多谢小傍枫了。”独空慈笑着揉揉小傍枫的脑袋,然后才将目光落到了怯生生站在一旁的小树,一眼便觉这小男娃娃和他年幼时的模样有些像,且瞧他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眼神不禁变得愈加柔和,向小树招了招手,“好孩子,我不吃人的,不要怕,来。” 小树听着独空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这才敢抬头看他,在看到一脸慈和的独空时才觉得没这么害怕,又在小傍枫猛地瞪了他一眼后才听话地慢慢靠近独空身边。 “小傍枫,可不能这么凶。”独空看到小树委屈又害怕的模样,不禁又揉了揉小傍枫的脑袋,只听小傍枫哼了一声道,“我是他师父,他就该听我的话!” “原来小傍枫还收徒弟了,真是厉害。”独空笑得温柔,然后伸手拿过放在一旁小几上的藤编盒子,递给小树,温和道,“来,好孩子,这是圣山最好吃的甜饼,吃一个试试?” 小树看着藤编盒子里金黄好看的饼子,咽了口唾沫,却不敢伸手去拿,独空便笑着拿起一个递给他,小树看看饼子,又看看独空和小傍枫,最后又看回饼子,然后才敢伸手去接。 独空看着怯生生的小树,愈发地觉得他像幼时的自己,不禁笑得愈加柔和,在小树将甜饼吃得满嘴时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笑问道:“小家伙,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小傍枫趴在独空的腿上啃甜饼,眨巴眨巴着眼睛看小树,要是她这个坏徒弟敢不回答独空阿叔的问题,她就要好好教训他。 小树咂咂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独空温柔的眉眼,觉得这一只抚摸着他脑袋的大手好温暖,就像他的阿娘在摸着他的脑袋一声声叫着他小树一般,让他想也不想就开口了,“阿娘叫我小树。” 独空的手微微一抖,有些怔愣地看着小树,然后伸手替他拿掉嘴角的饼子沫沫,旋即又笑得温柔道:“小树吗,曾经我的阿娘也叫我阿树,看来我和小树挺有缘分。” “独空阿叔,什么叫缘分?”小傍枫好奇地眨眨眼,“独空阿叔不是叫独空吗?为什么又叫阿树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独空的眼神忽然变得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一般,语气也变得有些忧伤,“至于什么叫缘分,小傍枫还小,还不能理解的。” 小树似乎看得懂独空眼里的悠远忧伤一般,抬起小小的手抓住了他的小手指,像他的阿娘暗自流泪时他拉住阿娘的手一样。 小手指上传来的微微温度让独空回过了神,又微微扬起了嘴角,抬起手分别揉着两个小家伙的脑袋,温柔道:“小傍枫,今天的故事让你的小徒弟来挑好不好?” 小傍枫大方地点了点头,独空便又笑着问小树,“小树,你想听什么呢?” 小树不安地拧了拧手,惴惴不安地看着一脸温柔的独空,小心翼翼地问道:“大树什么故事都会说吗?” 对于小树所说的“大树”这一称呼,独空先是怔了怔,而后才笑着点点头。 “那我要听一个叫‘阿娘’的故事。”得到独空的肯定,小树一直黯然的大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小树为什么要听这样的故事?”独空笑问。 “因为……”小树忽然变得伤心,“因为誉阿娘说,小树的阿娘流了很多很多血,睡着了,再也不能睁开眼看小树了,小树还看到阿娘睡到土里去了,阿娘不会再摸小树的头了,小树想阿娘。” 小树说着说着,竟是呜呜地哭了起来。 “可怜孩子。”独空轻轻叹了一口气,柔笑着握住了小树的小手,温和道,“那大树就给小树讲一个阿娘的故事。” 蚩尤神殿外,繁茂的树影间,龙誉与林蝉蝉的身影若隐若现。 “阿誉,你真的不打算告诉独空这个事实吗?”林蝉蝉看着肃沉的蚩尤神殿,幽幽道。 龙誉拨弄着面前的树枝,淡淡道:“与其说了让独空痛苦,不如不说还让他心里有个期待有个念想,何必这么残忍非让他知晓事实,只要小树好好地长大成人,不就很好了吗?” 心里若是没了期待没了念想,她不知道独空还会不会撑得下去。 良久,只听林蝉蝉重重叹了一口气,而后将目光从蚩尤神殿上收回,看向龙誉,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誉,你还恨我大伯吗?” 如今的独空,让她觉得就像是她最敬爱的大伯,一直用心底的期待和念想支撑着性命,她不知道大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期待与念想是否破碎了。 曾经她太年轻,不知思量问题,这么些年过来了,她才算真正明白,阿誉与她,身体里流着同一个祖上的骨血,阿誉她是……大伯的亲生骨肉。 “蝉小妹,过去的都过去了,又何必再提。”龙誉抬头看顶头的日光斑驳,浅浅一笑,“恨与不恨,也早已不重要,或许我该感谢他和佑纳,让我来到这个世上。” 否则,她将永远也遇不到她的阿哥。 林蝉蝉不再说话,只是释然地笑了笑,是啊,过去的都过去了,又何必再提,何必再因过往而扰了如今的安宁。 ** 小树在圣山找回了笑脸,让龙誉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龙誉在圣山住了十日便打算回到王都去,因为她不想在圣山多做停留,奈何她又不忍急着带着刚刚找回笑脸的小树回到王都去,便暂时将小树托给了林蝉蝉夫妇,小傍枫自然乐得开心。 也在林蝉蝉对着龙誉的八年来未曾鼓起过的肚子一脸地想不明白时,拼死拼活地要她给曳苍瞧瞧,别是身子有什么生不了就好,龙誉本是要拒绝,奈何拗不过曳苍夫妇俩,曳苍是担心烛渊无后,林蝉蝉是担心龙誉不能生,于是就这么强制着给龙誉把了脉象。 话说这不瞧还好,这一瞧惊得曳苍想操刀去砍人,也吓得林蝉蝉连连愧疚地说他们不是有意的,龙誉则微微笑着拍拍林蝉蝉的手背,说已经过去了,没什么的。 林蝉蝉与曳苍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得来不易的娃娃就这么没了,奈何龙誉不愿多说,他们也不便多问,好在曳苍确定龙誉的身子没有问题,生娃娃更是绝对没有问题,那就要看和娃娃的缘分了,于是曳苍弄了满满几大包袱的补药给龙誉,林蝉蝉又是强压着龙誉在圣山多留一晚,晚上睡觉时踹曳苍去带三个娃娃,自己则给龙誉传授了一晚上经验,告诉龙誉怎么怎么容易怀上娃娃,怎样怎样是绝对不能做的,听到最后,两人笑做了一团,完全不管曳苍自己一人面对三个吵嚷嚷的娃娃有多一个头两个大。 次日,龙誉离开了圣山。 烛渊离开苗疆的三个月后,关于南诏的捷报之信接二连三的来到龙誉手上,直是瞧得龙誉热血沸腾。 首先是阁逻凤按照龙誉提出的进兵方案与大唐派来的御史严正海所率唐兵配合中攻下了石和城,皮逻阁在苗疆兵力的襄助下攻下了石桥城,并乘胜夺取了太和城,与阁罗凤所率之兵汇合后迅速击败了邓睒诏,占领了大釐城,紧接着在大釐城以北筑龙口城,很快控制了洱海河蛮各部地区。 河蛮地区原先是受已归附吐蕃的“三浪”,即浪穹诏、施浪诏、邓睒诏所管辖,于是三浪便联合起来对付南诏,因此皮逻阁亲率南诏兵与三浪抗争,将三浪打败,三浪残部退守剑川,次年,大唐又派内给事王承训率唐兵与皮逻阁同破剑川,将三浪彻底击败,率先统一了三浪地区。同时皮逻阁还采纳了烛渊的意见出兵越析诏,将越析诏消灭,统一了宾川地区。 在南诏王皮逻阁出兵统一洱海以北四诏的时候,再一次采纳烛渊的妙计,对于与南诏毗邻的蒙巂诏则采取了非军事统一的方法,以“推恩巂利”的方法,吸收了蒙巂诏的部众,进而将其领土兼并,统一了蒙巂诏。 于公元738年,南诏完成了对洱海地区的统一。 烛渊是在离开苗疆后的第十个月再回到苗疆的,在助南诏灭了越析诏后就领着唯剩的不到三万人马的队伍回了苗疆,那一日正值初夏,莲荷茂盛,花儿招展,龙誉一身盛装地站在王都外迎接她的爱人,她的军兵。 没有时间与烛渊过多的亲昵,龙誉必须先将精力投注到奖励军功一事中,一忙就是连续几天几夜的军议厅灯火未曾熄过,也足足用了两个旬日才将军功一个个落实到有功之士身上,以及对死伤军兵的家人的抚慰与犒赏,这么些事完完全全整妥下来时,已是整整两月过去。 也在两月后的某一天,得知皮逻阁被大唐册封为“云南王”,皮逻阁的诸子皆被唐朝封为刺史,南诏国正式屹立在洱海地区,屹立在这个世界上。 “阿哥!”龙誉得到皮逻阁正式称王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是跑去告诉烛渊,与他分享她这么些年的谋划终于成功的喜悦心情。 龙誉跑进巫神殿时,烛渊正在他的书房里翻找着什么,龙誉跳上前就从后搂住他的腰,笑眯眯道:“阿哥阿哥,我有好事要告诉你!” “阿妹的好事左不过就是南诏的好事大功告成了。”烛渊任龙誉黏在他的背后,没有回头,依旧翻找着他的东西,笑道。 “哼,没意思,心里想什么阿哥都知道。”龙誉轻哼一声,隔着烛渊的衣衫咬了他的背一口,才哼声道,“不过就算阿哥知道了,我还是要说,南诏终于立国了,大唐封了皮逻阁为云南王,我想以南诏的野心,绝对不会甘心继续臣服在大唐的脚下,它会慢慢变得强大,那么我就等着阁罗凤给我兑现诺言的那一天。” “南诏会一统会立国不早就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了么,哪里还需要猜需要想,瞧阿妹这高兴的模样,不用想就知道是南诏的好事了。”烛渊浅笑,“阁罗凤中了阿妹的蛊虫,想不兑现诺言都难,阿妹只消慢慢等就好。” 龙誉笑着转了转眼珠,想想也对,这早就是料想得到的事情,已经需不着这么开心了,于是便松开烛渊的腰凑到他跟前去看他究竟在捣腾些什么,在看到他摆到面前桌案上的物事时瞬间惊讶了,连忙伸手拿过其中一物事,晃着手中的东西惊讶地看着烛渊,“阿哥,这是……毛笔?中原人写字的玩意儿?” “阿妹不是有眼睛看到了么,还问出口是要我说你愚笨呢还是说你废话呢?”烛渊看着拿着毛笔一脸惊讶的龙誉,笑说道,而后继续将从书架上取下的足手臂长度一般宽,足龙誉高的一卷空白画轴打开,铺展到桌面上。 “我当然知道这是毛笔!”龙誉瞪了烛渊一眼,“我要问的是,阿哥整这么些中原人用的玩意儿做什么?” 就连他整个书房,满满地布置得都像中原人的书房一般,她曾经不解他这样的喜好,却还是因着他所说的一句话不再有任何不喜的看法。 他说,中原人虽然可恨,可中原人所创下的文明是举世无双的,中原人的历史与文化是博大精深的,他们不能因怨恨中原人便仇视他们的一切,那只是愚者之举。 她能理解他的话,却做不到像他一样,她心里恨着中原,对于中原的东西,尽管知道道理如此,她还是只能接受小小一部分。 现下,她的阿哥翻出这些个中原东西是要做什么? “想着与阿妹相识这么久了,想为阿妹画一幅画。”烛渊摆上砚台,将一块墨条塞到龙誉手里,再拿过她手中的毛笔,笑道,“阿妹为我研墨如何?” 听闻烛渊摇尾自己画一幅画,龙誉顿时来了兴致,两眼放光地问道:“阿哥会用这中原人的毛笔?” 那种软趴趴的东西她也拿过,却是胡乱画了几下就丢开了,什么玩意儿,比练剑还难,而且还难得不知多少倍,也只有中原那种弱不禁风的人才会用这些个东西。 “若是不会用,我拿它做什么?拿它等着阿妹笑我么?”烛渊笑吟吟,看到龙誉对着手中的墨条发愣,便握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研墨,“傻阿妹,墨是这样磨的,要平稳,力道和速度要控制得当,懂了没?” 龙誉点点头,心下却是嫌弃这中原人的东西讲究就是多,看着烛渊将镇纸压到四角,再看着他将手中毛笔按压到砚台里,不由再一次好奇地问道:“阿哥是要为我画什么?” “自然是画我的小野猫。”烛渊的视线忽然变得迷蒙一片,却是面不改色地仍旧笑得温柔。 “阿哥要画我?”龙誉澄澈的眼眸闪得更亮了,目光灼灼地盯着烛渊笑,丝毫没有娇羞之态,“阿哥为何突然想着要画我?” 烛渊看着就近在身边的龙誉,却因迷蒙的视线让他觉得她离得他有些遥远,令他看不清她的容颜,不由微微闭起眼再睁开,让眼中的迷蒙暂且消失,笑得柔和,“因为我想将阿妹的容貌一笔一画地印刻在心中,我怕时间久了我会忘了阿妹的模样。” 龙誉先是愣愣地盯着烛渊,然后做了一个呕的动作,最后白了他一眼,“阿哥什么时候这么肉麻了,让我真不习惯。” “还有,我不就一直在阿哥身边吗,阿哥随时随刻都能见到我,又怎么会忘了我的模样?”龙誉说着微微蹙起了眉,总觉得烛渊话中有话,正要再问时,烛渊却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笑道,“阿妹,不要皱着眉心,我要开始画了,皱眉那么丑的阿妹,我可不想画。” “我想画笑着的阿妹。” 龙誉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开心道:“那我就笑着让阿哥画。” 只见那一支在龙誉手中如同废物的毛笔,到了烛渊手中却如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笔锋的轻轻游走,慢慢地勾勒出了一个巧笑倩兮的美丽女子的形象,让龙誉都屏着呼吸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作画,生怕自己发出丁点声音就会毁了他笔下的画卷一般,以至于连手中的墨条被她磨掉了大半条使得砚台里的墨汁不断往外流溢都不自知。 烛渊亦是专心致志地作画,没有发现砚台里流溢的墨汁,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他的阿妹,他真的是要把她的一颦一笑都刻画在心中,他是真的怕他会忘了她的模样。 因为,他的双眼可能撑不过今日,所以他才急着在这一日给她作画。 从六年前他自沉睡一年中醒来之后的瞬间盲目,他就知道,他终有会看不见天日的一天,因为他体内积压了三十多年的毒素已开始侵蚀他的五脏六腑,有这么一天,是必然的。 待到连他体内的眠蛊都压制不了那本该在他十八岁时就取了他性命的毒素时,他就会真正地离开这个人世。 可他不在意自己的双手能否动弹,不在意自己的双目能否再视物,甚至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死,他所在意的所害怕的,是怕自己会忘记她的模样,是怕把她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上。 可是,他扭改不了这样的事实,三年前他已从曳苍口中知道他的双眼会在三年后的某一天什么都看不见,在这次领兵前往南诏与洱海的其余部族开战时,他的双目不能视物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且盲目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知道,他很快就会连他的阿妹都看不到,所以他等不到替她亲眼看南诏将洱海完全统一,便急急地赶回了苗疆。 他怕他在真正看不见一切之前连她都见不到,而今日,想来就是他和这个世界的光明告别的时日了。 不过,好在他将她的容貌牢牢记在了心里,刻画在了心底,也亲眼看着她助南诏统一了洱海,已满足了他当初所想,他无所憾。 龙誉一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烛渊作画,可是慢慢地,她发现他画得有些乱,不由急了,“阿哥阿哥,手没有画对没有画对,我的手哪里有那么长那么大,丑死了!” “画错了么?那我重新为阿妹画一张。”烛渊浅浅一笑,动作缓慢地将压在画卷四角的镇纸拿开,龙誉看着他的动作慢得有些古怪,就在他落下的手摸不到压在画卷左下方的一块镇纸时,她才明白他的古怪在何处。 就像,就像他什么都看不见一般! 龙誉拿着墨条的手不禁微微颤抖,紧紧盯着烛渊的一举一动,看着他慢慢地将面前画毁了的画轴移到一旁,再伸出手去拿摆放在桌案一侧的干净画轴,只是,那画轴明明就在显而易见的地方,他却没有拿到,第二次依旧没有拿到,直到第三次,他才准确地碰到拿尚未打开的画轴。 “啪——”龙誉手中的墨条掉落在地,断作两截,还有墨点子溅到了她的鞋面上。 “阿妹,怎么了?”烛渊微微扭头看向龙誉的方向,浅笑道,“阿妹是不是把我的墨条给掉地上了?” 仍旧是那双时常含笑的墨色瞳眸,仍旧含着温柔的笑意,可是……却不一样了…… 龙誉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抬起僵硬沉重的右手,在烛渊面前晃了晃,再晃了晃…… 烛渊依旧浅浅笑着,没有任何反应,没有笑着说她没事找事,没有笑她做着什么鬼举动…… 他只是笑着,只是笑着…… “阿哥……”良久,龙誉才哑着声音颤抖唤了他一声,紧紧盯着他已然无光的眼眸,心疼得近乎窒息,“阿哥,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地回到我面前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不信,她不相信,她的阿哥不会骗她的,绝对不会骗她的…… “阿妹,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烛渊温柔一笑,抬起手想要抚摸龙誉的脸颊,龙誉却如受吓一般,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 “不,阿哥骗我,阿哥骗我……”龙誉害怕得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喃喃道,“我的阿哥好好的,我的阿哥还在给我画像,我的阿哥……眼睛没有瞎……” “我又害了我的阿哥,我又害了我的阿哥……”龙誉退到背部紧贴着墙壁,再退无可退,用力摇着头,而后看到敞开的屋门,作势就要像门外冲去,却在迈开脚步的一刻被烛渊紧紧搂在怀里,龙誉立刻拼命挣扎,声音由低低的呢喃变为撕心裂肺地大吼,“我又害了我的阿哥!阿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害了你!我害了你啊——” 疯狂中的龙誉无法挣脱烛渊的钳制,撕心裂肺地吼叫后整个人虚软了下来,已经说好不哭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涌流,“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了她的阿哥!?她明明是要爱他护他的,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为什么…… “阿妹,这不是你的错,这不关阿妹的事。”烛渊搂着伤心欲绝的龙誉,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眉心和眼角,心疼地安慰她,“这一次,并不是我代阿妹前往南诏才会变得如此,早在六年前,我就知道我的眼睛会有看不见的一天,或早或晚而已,能撑到如今亲眼看到阿妹完成心中的一件大事,我已觉得满足了。” 龙誉仍是泪流不止,身体颤抖不止,捂着耳朵不愿听烛渊的解释,却还是被烛渊拿开了她捂住耳朵的双手,钳制住她的双手让她听清他的话。 “阿妹,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事实,你不能逃避事实,也不能把罪过强加在自己身上。” “我早该在十八岁时就死了的,是眠蛊压制了我体内的毒素让我能活到今日,可眠蛊就算再强大,也有虚弱死亡的一天,当眠蛊开始虚弱,我体内的毒素就会开始侵蚀我的五脏六腑及血脉,当眠蛊死亡,我也将会死去,这个事实,阿妹早知道了的,不是么?” “如今,不过是眠蛊的虚弱导致压制我体内的毒素,让毒素侵蚀到了我的眼睛而已,只是早就是注定中的事,不论我是否代阿妹前往南诏,这一天都会到来。” “就算连神明在世,也救不了我,所以,这不是阿妹的错。” “也所以,阿妹不要伤心。” 龙誉忽然搂住烛渊,十指指甲深深嵌进了他的肩胛内,压抑着哭声,烛渊轻搂着她的肩,将下巴抵到她的头顶,柔声道:“阿妹想哭就哭出声吧,我不嫌阿妹矫情,也不会嫌阿妹哭得难看,只是阿妹哭完记得擦干眼泪就好。” “啊啊啊啊——”龙誉再也不压抑心底的悲伤,痛哭出声,伤心欲绝。 “阿哥,我想走了,我再也不想呆在王都了——” “阿哥,我什么也不想管了,我只想管着阿哥就好——” “阿哥,以后我不仅要当你的左手,还要当你的眼睛——” “阿哥,我不想让你再受伤害——” “阿哥,从今天起,我只要你是我的一切——” “我的右手已饮够了鲜血,我也觉得有些累了,我想要阿妹带我去阿妹想去的地方。” “好,我们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来了……” “若是阿哥的右手觉得渴了,就算全天下都把我视为魔头,我也不会让阿哥再觉得痛苦——” “从今往后,我只为阿哥而活——” ** 光阴如梭,又是三年后。 安平村祥和依旧,阡陌之间,鸡鸣狗吠,日子如风如水,处处透着温馨暖和。 村东那依山而建的本该破朽不堪的小木楼如今不仅重新搭盖了,还扩大了,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小”木楼了,而木楼两侧有几株正在茁壮长大的小树,虽然并未伸展出多少枝叶,可瞧它们迎风微摇枝叶的模样,也能看出将来它们也能长成为木楼遮风挡雨的大树。 小树的前方有两块泥土翻新的地,此时有绿油油的青菜扎立其中,还能清楚地看到青绿叶子上闪动着水珠,菜地旁此刻还摆放着一只木桶,木桶里扔着一只长柄木瓢,显然是刚有人给这些青嫩可爱的小植物浇过水。 木楼左面一块菜地旁还有一小块空地,主人家就在这小块空地和菜地的外围围上了一圈栅栏,此时栅栏里有三只老母鸡正在一派悠闲地散着步,它们身旁还有五只在抢食吃的黄嫩小鸡。 此刻正当晚照时分,橘色的阳光铺陈在大地上,染红了木楼周遭的一切,便是连自木楼顶上袅娜而出的炊烟都似乎被染红了。 偶有男子和女子的声音从木楼里传出,将这本就温宁的画面渲染得愈加美好。 “阿哥阿哥,糊了糊了!快翻!快翻快快快!”女子紧张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 “锅铲呢?”男子本是淡淡的声音,因为女子的紧张也变得有些紧张。 “锅铲?锅铲不就在阿哥手上吗!?” 接着是滋滋滋油即将干锅的声音和扑鼻的焦糊味。 “阿哥你起来你起来,不要你做了,简直就是要毁了我的厨房!”女子异常嫌弃。 “阿妹,边呆着,你要是要重新管这厨房,你这女王就别想当了。”男子的声音忽然带了命令的口吻。 女子的声音消失了,半晌,才听到她用力哼了一声,“那我不要吃糊锅的东西!” “谁叫阿妹拼死拼活要我整这我没见过的东西,阿妹还指望我这只手一整就能成?” “谁叫阿哥天天就只会鱼汤鱼汤鱼汤,除了鱼汤还是鱼汤,很‘呕——’啊!”女子还故意学了呕的一声。 “那请我的女王大人好好地指点我这个又残又瞎的老人了,可不能急着想我一步登天,我可没拿锅铲的天赋。”男子语气平和,带着宠溺。 “嘻嘻!嗯!呐,看在阿哥这么努力认真学的份上,我先奖励阿哥一口!” 紧接着便是甜腻的“吧唧”一声。 “阿誉妹子在家吗?”忽然,屋外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好像是里子阿姐,我出去瞧瞧,阿哥你先把这锅里的糊东西给弄掉。”听得出女子的心情很好,而后提高声音对屋外的女子喊道,“里子阿姐,我在的,等等啊,这就来了。” 少顷,只见一个步履有些姗姗的美丽少妇从厨房走了出来,没有绾就妇人的头发,只是松松编了一股辫子斜倚在肩头,若不是她那明显突挺浑圆的肚子,想来也不会有人想到她是已婚的妇人。 屋外的女子是一个年纪约摸三十四五的年轻妇人,臂弯里挎着一个遮着碎花蓝布的竹篮,见到龙誉走出来,原本和笑的眼睛顿时冒出惊喜,连忙走上前,盯着龙誉的肚子笑眯眯问道:“阿誉妹子,才半月不见,你这肚子似乎又大了一圈的模样。” “我也觉得这个月它长大了不少。”龙誉一手托着浑圆的肚子,笑得温和。 这是她和阿哥的娃娃,她盼了等了那么那么多年才等到的与他们有缘分的孩子,如今,他来到她肚子里已经五个半月了。 只有她与阿哥自己知道,当她得知她肚子里有了娃娃时,是有多么地欣喜若狂,窝在他的怀里说了一整夜的话,似乎不知疲倦地说着未来的事,而她的阿哥就搂着她静静地听她叨叨,时而插说几句,让她觉得更加幸福。 她也有娃娃了,也终于有娃娃了! 这一次,不论如何,她也要护他周全,她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界。 “咦,怎么我闻到糊味呢?阿誉妹子,你烧糊了东西?”妇人里子笑眯眯地看了龙誉的肚子后,忽然皱了皱鼻子,疑惑地问道。 龙誉一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笑道:“我阿哥在给我弄些吃的,偏不让我插手,糊锅了。” 自他们得知了她肚子里也有了娃娃后,他便什么都不让她干,甚至连凉水都不让她碰,每每还是他烧了热水再兑到合适的温度才让她碰,说是村里的妇人都说有身孕时最好不要碰凉水,否则日后会落下毛病,还有什么刨地浇菜甚至喂鸡这些事他都一并揽到了身上不让她碰,真正地把她当女王一样供了起来。 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心疼也是假的,毕竟他的手不方便,眼睛更是看不见,即便他几乎能做到目不视物却仍能准确无误的地步,可也正因如此,他付出的比他们这些常人要多得多,就比如他要在灶膛里点燃柴禾,他足足感受了半个月才能勉强将柴禾点燃且还不能毁了厨房,这如何叫她不心疼? 可每每她要帮忙,总是被他拦到一旁,让她乖乖坐在一旁看着就好,她心疼得想哭,可又不能拂了他的意,她知道,他是要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段尽他所能的对她好。 那个十年,马上就要到尽头了…… “阿水兄弟对妹子可真是好,真是羡煞死我们这些过来人了。”妇人一脸的艳羡,然后才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瞧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和妹子说话,险些忘了正事,来,这篮子干肉和馍饼子是给你们的。” 妇人说着,将挎在臂弯里的竹篮递到龙誉面前,一边解释道:“这是阿水兄弟前些日子替我家那口子治好腿骨的谢礼,没有多少,还望妹子不嫌弃才是。” 龙誉看到满篮的东西,连连推谢,“里子阿姐,乡里乡亲的,哪里需要这么客气,你家里那么多口人……” 然,龙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妇人打断,也让妇人更果断地将竹篮塞到了她手里,一副没有丝毫商量余的模样道:“妹子,你甭管我那家里多少口人,这是阿水兄弟帮了我们家的,我们就一定要谢,你要是再推拒,就是嫌我这东西少了!” “里子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龙誉被妇人的执拗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哎!我当然知道妹子不是这个意思。”妇人立刻又笑了起来,“若妹子真觉得收不下手,那就当做是我送给你肚子里的娃娃的,就算你不需要,你肚子里的娃娃也需要补些好的不是?现如今你有了身子一切都多有不便,阿水兄弟眼睛又不方便,你这好不容易才怀上的身子,可要好好照料着才是,所以就不要再推拒了。” 妇人的话可谓是说到了龙誉的心坎上,让她想要再拒绝都不知该不该拒绝,于是便收下了,冲妇人温和地笑笑,“那我就先代这孩子写过里子阿姐的关心了,多谢里子阿姐。” “得了得了,哪里用得着什么谢不谢的。”妇人摆摆手后拍了拍龙誉的手背,笑道,“好了,我也不耽搁妹子的时辰了,我也该回去给我家那群熊孩子烧饭了。” “那我送送里子阿姐。” “行了行了,别送,让你挺着一个大肚子送我,像什么话,又不是不认路,得了啊,不准送啊,我走了,改日再来瞧妹子,妹子空了也到我那去坐坐。” 妇人阻止了龙誉的相送,龙誉便含笑站在屋子前目送了妇人离开,而后才转身回木楼。 妇人走了挺远一段路之后,停下脚步,回头望了龙誉他们的屋楼一眼,繁枝茂叶层层交叠的远处已见不到那幢木楼,只隐隐约约地还能看到那在霞光中袅娜而上的淡淡炊烟。 虽然村里人人都对这一对十年前离开又在三年前回来的夫妇怀着满心的疑问,尤其是那个模样与几年前没有丝毫改变的阿水兄弟,曾让他们一度害怕,可好在有老巫姑临终前的嘱咐在前与他们夫妇俩的平易近人,很快就让他们心底没了这份恐惧,且那阿水兄弟还时常帮村里人瞧病疾,他的媳妇更是美丽温柔深得娃娃们喜爱,慢慢地令他们把他们夫妇俩完全当做了自己人。 究其实,还是老巫姑临终前的话安抚了忍心,她说,若是有一日,那住在村东的夫妇回来,不要怕,也不要驱赶,要像待乡里乡亲一样待他们,他们是会给安平带来福泽的人。 所以,龙誉和烛渊才会在安平宁静地住了下来,伐木翻盖木楼的时候有人帮,长满荒草的田垄有人帮整,如今龙誉怀了身子时常有人来关心,一切的一切,平和且安宁。 龙誉重新回到厨房的时候,烛渊竟已自顾自地熬上了鱼汤,看得龙誉十分无奈,终还是摇头笑了笑。 “阿妹,你的里子阿姐又给你送了些什么东西来?”烛渊搅弄中锅中的鱼块,没有回头,只是笑问道。 “这可不是给我的,还是给阿哥你的谢礼,我先瞧瞧都是些什么,看看合不合阿哥的口味。”龙誉走到桌边,正将竹篮放到桌上时身子顿时一僵,不再说话,也没了下一步动作。 “长相丑的我可不吃,虽然我看不见,但是骨气还是要的。”烛渊自顾自道。 龙誉没有回答,烛渊忽觉不对劲,将脸别往龙誉所在的方向,唤她一声,“阿妹?” 龙誉依旧没有回答,只见她正低着头,手就停在浑圆肚子前一寸之外的地方,两眼正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自己的肚子,仿佛没有听到烛渊唤她一般。 “阿妹?怎么了?”烛渊顿时扔下手中的锅铲,大步走到龙誉身边,眉心紧蹙,紧张地问道。 “阿哥……”龙誉的手抖了抖,声音也是一抖一抖的,“他,他,他……” “阿妹,你能不能好好的说话不结巴?你是要吓死我么?”烛渊心下紧张更甚,眉心也蹙得更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龙誉忽然转过身,紧紧地抓住了烛渊的双臂,双眸盈满闪亮的喜悦,语气更是激动不已地高兴,以至于声音都带着激动的颤抖,“阿哥,他踢我了!刚刚他踢了我两下!” 烛渊一脸不解,灰蒙蒙的墨色瞳眸完全没有龙誉的喜悦,“谁踢了我的阿妹?” 龙誉正在激动时,也懒得和烛渊拌嘴,只握住了他的右手,让他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开心幸福,“阿哥你怎么突然间这么愚钝!” 就在烛渊的掌心被龙誉握着贴到她的肚子上时,他的手顿时一僵,如有一层薄雾笼罩着的眼睛眨了一下,问了又一个让龙誉嫌弃的问题,“他为何踢阿妹?” 于是到了当天夜里睡觉时,烛渊从龙誉背后抱着她,一直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疑问不断。 “阿妹,他怎么还不动?”烛渊全无睡意。 “这么晚了,应该是睡着了。”龙誉睡眼迷蒙。 “他还会睡觉?”烛渊显然很惊讶。 “那阿哥不是也会睡觉吗?”龙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那他睡着了就不动了?”烛渊继续疑问。 “……”龙誉很不想回答这种白痴问题,却又不想拍灭烛渊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奇心,只困乏地嫌弃他道,“那阿哥你睡着的时候会乱动吗?” 烛渊想了想,然后道:“我会翻身。” “……”龙誉决定不管烛渊了,闭上眼决定自己先睡。 可就在她刚刚闭眼时,烛渊放在她肚子上的手慢慢地动了起来,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那轻拂在她后颈的鼻息小心而温柔,“呵呵,好孩子,你睡着了么?要是还没睡着,就踢阿爹的手一下试试?” 那一声“阿爹”,让龙誉的倦意顿时全无,这是她怀了身子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他对这个孩子的喜爱,第一次感受到他像她一般,满心期待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 他是喜爱这个孩子的,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不期待他的到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喜爱上了这个孩子。 那,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必将是幸福的。 龙誉没有回应烛渊,只在黑暗中睁着眼静静地听他轻声地哄着她肚子里的孩儿,感受他掌心那令她安心的冰凉温度,她怕自己一出声就会掐断了他的温柔,只要这么静静地感受就好。 就在烛渊的手无数次地轻抚着龙誉的肚子后,在龙誉再一次就要入眠时,她的肚皮,突地起伏一下,令她蓦地又睁开了眼,烛渊手上的轻抚也在那么一瞬间倏地顿住。 然后,刚刚那起伏又突地来了一次。 龙誉能清楚地感受得到那只停在她肚子上的手明显地微微颤抖,让她将自己的手覆到了烛渊的手背上,轻而温柔的握着。 “阿妹,他踢我了……”烛渊将脸贴在龙誉的后颈,不可置信地惊喜道,“他踢我了!我感觉到了!就在方才!” 烛渊说着,竟激动地坐起了身,月亮此刻正从云层中探出头,银白的月华透过未掩的窗户洒照在屋子里,映亮了烛渊如瀑的白发,也映亮了他面上如孩童般喜悦的神情。 烛渊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排皓白的牙,也明显地让他双颊上的小梨涡突显了出来,此刻正让温柔的月华将他脸上的两个小梨涡斟满。 这是龙誉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笑得如此开心,就像此刻洒落在屋中的银白月华,干净得容不下一丝沉淀。 “是的,他定是听到阿哥叫他了,不想让阿哥一直等着他回应而不舍得休息,所以就踢了阿哥两下。”龙誉亦是坐起,握着烛渊冰凉的手,另一只轻抚着他的脸颊,温柔爱怜道,“那阿哥现在舍得睡了吗?” “嗯,睡吧。”烛渊笑盈盈地揽过龙誉的肩,抱着她又躺了下来,只是这一次却不是让龙誉背对着他,而是面对着他。 “阿妹,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他?”烛渊将唇贴在龙誉的额心,笑问。 “最少还要四个半月左右,阿哥可不能催他,催他他也出来不了那么快。” “那我慢慢等。”烛渊在龙誉额心落下一吻,“睡吧。”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个孩子,或许是他太过担心,担心自己在没有见到这个孩子前就离开这个人世,若是如此,他的阿妹定会伤心不已。 他想要看着这个孩子好好出世,这样他才能确定她的阿妹在没有他的日子不会孤单,这样他才能安心地离开。 所以,他想这个孩子快快出世。 * 九个月时,龙誉再也不敢照铜镜了。 原因,太胖。 “阿哥,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么胖。”龙誉看着自己的大肚子,无限哀怨,“我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到了,简直就像一个大冬瓜。” “不要紧,反正我看不见,不会嫌弃阿妹变得有多丑的。”烛渊浅笑回道。 龙誉抓起手边刚缝好的小娃衣裳就往烛渊身上扔,怒道:“阿哥你再惹我,我就把你那白面脸皮撕下来贴到我脸上!” 烛渊轻而易举地接过龙誉扔来的小衣裳,笑吟吟道:“只要阿妹舍得,我倒是不介意。” 龙誉愤愤地用力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继续晒太阳给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娃娃缝衣裳。 烛渊把玩着手中的小衣裳,忽然一脸的忧愁,有一下没一下地叹着气,龙誉听得不耐烦,不由恶狠狠地瞪他,凶道:“阿哥你到底为何时惆怅?” “我这是在想,阿妹这缝衣裳的技艺几年不见涨,给娃娃缝的这些衣裳能穿么?”烛渊一边说一边蹲到龙誉面前,笑得极欠抽,“还有,阿妹,不要瞪我,你就是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我也看不到,多可惜不是?” “阿妹还是火气小些比较好,省得以后娃娃出来了和你一样,届时阿妹就不好管教了。”龙誉咬牙切齿,烛渊将脸贴到她已经圆滚滚的肚子上,一脸笑眯眯,“小娃,瞧瞧你阿娘,依旧凶悍不减当年哪。” 与此同时,龙誉的肚皮明显地起伏了一下,就像她肚子里的小娃娃在回应烛渊的话一般,惹得烛渊笑得得意,“阿妹,你瞧,连小娃都觉得我说的对。” 自从三个多月前烛渊第一次感受到龙誉肚子里小娃娃的存在后,每天他都会抚摸着她的肚子和她肚里的小娃说话,或是说曾经之事,或是说龙誉脾气有多坏,后来又喜欢上了抱着龙誉胖得已经不能再胖的腰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自言自语。 龙誉时而和他拌嘴,但更多的时候是浅笑着静静听他和她肚子里的娃娃说话,细心地体味这值得她怀念一辈子的美好时光。 此时此刻,龙誉也懒得和他拌嘴,只是哼了一声继续缝小衣,任他自顾自地将脸贴在她的肚子上叨叨。 忽然,龙誉已然柔和的瞳眸漫上痛楚之色,身子猛地一僵,使她扔掉了手中的小衣,将微微颤抖的手覆到了肚子上。 烛渊亦感觉到龙誉身子的突然变化,当下也变得紧张,无心再玩笑,连忙抬手去抚龙誉的脸颊,紧张道:“阿妹,怎么了!?” “阿哥……”龙誉一手捂在肚子上,一手抓住了烛渊的手,难过道,“阿哥,疼,肚子疼……” “肚子疼!?”烛渊顿时紧张得不能再紧张,险些乱套,想要先把龙誉弄到床上去,奈何她现在大着肚子他不能背她,而他仅有一条手臂能动也抱不了她,当下急得什么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见他将手臂伸到到了龙誉颈后,然后食指往上一勾,他那早已瘫废的左手竟动了起来,绕过龙誉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连忙往屋内走。 只是,那绕在龙誉膝下的左手,五指和手腕如被丝线紧紧勒着,没入皮肉之中,正滴滴往下滴血。 “阿哥,我不要你抱,你把我放在椅子上就好。”龙誉虽然处于疼痛之中,可还是心疼着烛渊,挣扎想要从他怀抱中下来,她知道他要抱起她定会伤了他自己,她不要他伤了自己…… “阿妹,不要乱动。”烛渊喝了龙誉一声,龙誉即刻紧紧抿住了唇,烛渊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放到床上,再替她盖好薄被,在她额上轻吻一下,“阿妹,我去找姜婆,很快就回来,很快。” 烛渊说完,不敢多做停留,连忙非也似的冲去找姜婆了。 姜婆是整个安平村唯一的接生婆子,今年六十五岁了,接生的孩子不知有多少,从没出现过意外,村中人敬她如敬巫姑一样,可就是这样一个受村民尊敬的老阿婆,竟是被烛渊拎到的龙誉面前,那像老鹰拎小鸡的样子,让龙誉十分想笑。 可谁知姜婆看了龙誉的症状后,只是慈和地笑了笑说没还生,不过是反应大了一点,没事的。 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惹得龙誉很是过意不去,频频和姜婆赔不是,好在姜婆慈和,并未计较什么,只让龙誉安心养胎。 可龙誉安心了,烛渊却不安心,在七日后的一个午后,龙誉又一次肚子疼,他依旧想也不想地就冲去拎姜婆,于是,就在二十日之内,姜婆被烛渊拎到龙誉面前拎了四次,在第四次时,被从好梦中叫醒还连带奔走的姜婆纵是再慈和也火了,凶煞煞地教训烛渊说,你这后生,是要折磨死我这老婆子吗!你媳妇羊水没破就不要再来找我老婆子! 于是烛渊又一副傻了吧唧地问龙誉,什么叫羊水,龙誉向姜婆赔了四次礼赔得脸面都要扔地上了,对烛渊可谓是哭笑不得,她明明叫他不要急的,看看情况再去找姜婆,谁知他每次都急得不行,就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会火,何况姜婆还上了年纪。 于是到了第九个月的第二十五天时,龙誉的第五次情况来了,这一次龙誉死拉着烛渊不让他去找骂,先看看情况再说,然后她就愈来愈疼,愈来愈疼,疼得烛渊也不管她的什么“先看看情况再说”,再一次冲去找姜婆了。 姜婆再一次在美梦中被撬起来,十分无奈地第五次被烛渊拎到了龙誉面前,可当她看到屋子里的龙誉时,对着烛渊是劈头盖脸地就骂:“你这媳妇都疼成这模样了,羊水也破了准是要生了,你这后生怎么不早点去叫我老婆子!?” “……”烛渊自觉自己何其无辜,奈何他又不能和这老人家争,且十分地紧张屋子里的龙誉,一个劲地问有没有事。 姜婆连忙将他往外推,利索地向他吩咐道:“先快去烧一锅水,趁着烧水的空当赶紧去我家把我大儿媳找来,我自己只怕忙不过来,快去!” 于是烛渊就听话地连忙去烧水了,然后又非一般地冲到姜婆家把她大儿媳扯了来,然后烛渊的工作就是端水换水,换水再断水,当他看到那满满一盆血水时,再听着屋子里龙誉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当下就想冲到屋子里,奈何被姜婆的大儿媳挡在了门外,说这妇人的产房不是男人能随便进的,他便只能在屋外焦急地等待着。 然后人生第一次,他的手心也因紧张而冒出薄薄的细汗。 就在龙誉在屋内第五次痛苦地呼喊着“阿哥”时,他什么也顾不得管不得了,直接破门而入,冲到了龙誉身边,姜婆的大儿媳本想斥责,奈何姜婆摇了摇头,她便出去接替了端水的活。 床上,龙誉的面上满是汗水,秀发被汗水湿透,正散乱地黏在她的额上脸颊边脖子上,一副痛苦而又虚弱的模样,却在看到烛渊的那一刻笑了起来,伸出手就抓住了烛渊正要抚向她脸颊的手。 也正因为如此,姜婆才没让她大儿媳把烛渊给撵出去。 “啊——”忽然,小腹传来剧痛让龙誉忍不住大喊出声,疼痛也让她将指甲深深嵌进了烛渊的掌心中,痛苦地叫着,“阿哥,好疼——” 龙誉只觉整个人被疼痛撕裂开了一般,比她身上挨砍数十刀还要疼上不止百倍,疼得她连眼泪都控制不住,也疼得她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 烛渊感受地得到龙誉那似乎渗到骨髓里的疼痛,一边安抚着龙誉,一边一个劲儿地问姜婆生了没生了没,惹得姜婆一怒,骂道:“你这后生,以为这是母鸡下蛋哪!?说生就生说好就好!?” 烛渊顿时闭嘴,龙誉却倏地笑了,也因着她这一笑,姜婆浑浊的老眼忽然亮了起来,连忙拍拍龙誉的大腿,笑道:“看到娃娃的头了,小媳妇再使点力,再加把劲!孩子出来了就会好了。” 一听到看到娃娃的脑袋了,烛渊与龙誉两人的眸子里顿时闪现出光亮,烛渊的激动比龙誉更甚,紧张而温柔道:“阿妹,很快你就不会觉得疼了。” 龙誉不知自己在疼痛中煎熬了多久,直到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可使时,姜婆喜悦地声音传来,“小媳妇,出来了出来了,你的孩子出来了。” “呜哇——”伴随着婴孩响亮的啼哭声,那洪亮的哭声,在龙誉耳里,恍如天籁。 烛渊此刻紧张龙誉紧张得根本无心去顾及那在哇哇大哭的婴孩,只温柔地一下一下抚着龙誉的脸颊,柔声安慰道:“阿妹,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龙誉虚弱地笑了,轻轻嗯了一声,还未来得及看看那小娃娃是男娃还是女娃便疲乏地睡了过去。 姜婆将剪了脐带的小儿交给她的大儿媳清理,自己则为龙誉清理,那大儿媳将小儿清洗好再包裹好便递给烛渊,笑道:“来,娃娃的阿爹先抱抱娃娃,我和阿娘先帮你媳妇收拾收拾。” 当烛渊听到妇人的话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妇人再一次叫他时他才回过神,只听妇人道:“你媳妇没事的,就是力气用得太多,太累,睡过去了,来,先抱抱娃娃。” 于是烛渊才伸出唯一能动弹的右臂去抱那小小的娃娃,妇人知道他眼睛不能视物,便慈笑着将娃娃双手放到了他扬起的臂弯里。 当烛渊抱到小娃娃的一瞬间,他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动作僵硬地抱着小娃一动也不敢动,动了动无光的眼眸,这就他和阿妹的娃娃?这么小?这么……软? 小娃仍在哭,却已不是嚎啕大哭,而是细细声地嘤嘤哭着,小脸皱巴巴乌紫紫的,若是烛渊能看得见他,定要嫌弃地说他太丑了不要了。 烛渊听着小娃哭,僵硬地抱着他定在原地,一步也不敢移动,生怕他一动就会把臂弯里的小娃娃给摔了一般,看得姜婆直摇头嫌说着后生傻气,妇人则笑道:“阿水兄弟,小娃是饿了才会哭的,你先走动走动,哄哄他,待会儿你媳妇醒了才能喂他。” 烛渊对妇人的话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地将臂弯摇了摇,再摇了摇,只觉小娃的哭声似乎小了那么一丁点,烛渊立刻笑了,然后轻轻迈开了脚步,在龙誉床边轻轻游晃着小娃,然后小娃动了动脑袋,然后买账似的慢慢不哭了。 姜婆与她的大儿媳收整好一切后,叮嘱了烛渊些许该注意的事,又说她们明日再来瞧龙誉,便离开了。 烛渊坐在床沿上等着龙誉醒来,小娃则在他的臂弯里睡得香甜。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的眼睛还能看见东西,这样他就能看看这个他的阿妹期待许久的娃娃长什么模样。 当豆油灯苗“啵”的爆了一朵小小的花火时,龙誉慢慢睁开了眼,烛渊虽已目不视物,却仍在第一时间知道了龙誉醒来了,温柔一笑,“阿妹。” “阿哥,我睡了很久吗?”一睁眼便能看到眉目温柔的烛渊,觉得心安的同时也觉得幸福,双手撑着床面慢慢坐起了身,烛渊虽然想扶她一把,奈何他怀里还抱着小娃娃,便只能温和地看着龙誉柔笑,“不久,不到一个时辰。” “阿哥,娃娃乖不乖?”龙誉的目光落到烛渊怀中一脸皱巴巴的小娃娃身上,看他在烛渊臂弯里睡得香甜,目光温柔且怜爱,“原谅我这个阿娘,还不知道娃娃是男娃还是女娃就先睡了。” “是个男娃,我摸过了的。”烛渊亦是笑得眉眼柔怜。 “……” “那两个妇人没告诉我是男娃还是女娃,也知道我看不见,便让我摸摸看。”烛渊淡笑道,当时他还担心自己粗粝的手掌把这软趴趴的小娃给弄伤了,两个妇人直说不要紧不碍事。 是个男娃,也好,这样到他长大之后,便能替他来守护她。 “来,阿妹抱抱,他太小了,我怕一把他放下他就没了,所以我就一直抱着他。” “嗯,让我抱抱。”龙誉笑吟吟地伸手去抱,谁知那小娃在烛渊臂弯里还乖乖的,一到了龙誉手里便开始哇哇地哭,让龙誉不禁笑着抱怨道,“看来这小家伙比较喜欢阿哥这个阿爹,不喜欢我这个阿娘呢。” “那是必须的,否则多浪费我这几个月这么天天像老大爷一样的和他说话。”烛渊笑得得意。 “阿哥,瞧你美的样。”龙誉摇着臂弯轻哄着哭得小脸变得更加乌紫的小娃娃,看着一脸得意的烛渊,一股名为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也必须美,这好歹也算我的老来子。”烛渊笑吟吟,“对不对?小娃娃?” 小娃一直呜呜哭,龙誉知道他定是饿了,便掀了衣裳给他喂食,于是小娃便砸吧砸吧地无师自通地吮吸得香甜。 “阿妹,他长得像谁?”烛渊调转了面向,坐到了龙誉身边,由龙誉喂着孩子,他则揽着龙誉的肩,连灰蒙蒙的眸子似乎都盈满笑意,“像我还是像阿妹?” 龙誉将头靠在烛渊的肩膀上,垂眸看着正在努力吃奶的小小娃娃,虽然他的小脸还皱巴巴的,五官完全没有舒展开,两只眼睛也紧紧地闭着,却还是不难看出他小小的脸究竟长得像谁。 “像阿哥。”龙誉用指腹轻轻摸着小家伙的脸,笑得满足。 * 月子里的小娃娃最是难带,白日里哭,夜里也哭,龙誉虽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却还是时常被小娃哭得心烦,尤其是夜里的时候,就算小娃饿得哇哇哭她也不想喂。 所以,更多的时候是烛渊哄着小娃娃,特别是在夜里的时候,他既要哄小娃,又要哄龙誉,龙誉心烦过后看着烛渊下巴拉扎的胡渣又觉得心疼,烛渊则捏捏她的脸说他乐意这么做。 在小娃娃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龙誉兴奋得无与伦比,因为小娃娃的一双眼睛,与她所爱的阿哥生得一模一样,也随着小娃小脸的慢慢长开,愈发地让龙誉觉得这就是他阿哥小时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使得她总是向烛渊形容小娃的五官长得怎样怎样,烛渊则都是宠溺地笑着听着。 她多想让他也看看小娃一眼,可是她却没有办法,他也只能从指尖的触感来感受小娃的模样。 而也或许是在龙誉怀着小娃的时候,烛渊时常与他说话的缘故,以致小娃对烛渊的喜欢明显超过对龙誉这个阿娘的喜欢,尤其表现在小娃哭的时候,无论她怎么哄他就是不买账,只管哭,而他一到了烛渊的臂弯里,还不等烛渊出声哄他便已停止了哭声,有时还会抓着烛渊的头发笑。 龙誉十分郁结,直嚷嚷说不要这忘恩负义的小娃娃了,辛辛苦苦怀了十个月又辛辛苦苦生下的娃娃居然不亲她,而亲那只会花言巧语甜言蜜语的阿爹,真是感伤。 烛渊则笑着揽过她的肩嫌说她,阿妹这是小性子又来了,可不行呢。 龙誉用力哼了一声,面上装作愤愤不平,心下却一天比一天哀伤,她知道她的小性子是不行,她也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不会有人再容忍她的小性子。 因为这一个多月来,尽管她想要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可她还是骗不了自己,她已经……好几次看到她的阿哥咳血了…… 尽管他总是背着她不让她知晓,可她一心系着他,又怎会不知晓。 ** 小娃娃满月的那一天,本该是要请乡里乡亲来喝一杯娃娃的满月喜酒的,可是乡亲们瞧着这夫妻俩一个眼睛不方便,一个又是刚刚出月子的女人,除了他们夫妻两人之外再无其他人,便不忍叨扰他们了,这倒也正好遂了烛渊和龙誉的意,他们一个不喜热闹,一个嫌麻烦,如此是再好不过的。 这一日,龙誉喂了小娃吃饱,哄了他睡着把他放到床上后,便到了厨房,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的阿哥为她烧菜。 于是,难得的,这一次的饭桌上没有那让龙誉看到就觉头疼的鱼汤。 烛渊替龙誉盛了饭,与她有说有笑地吃完了一餐自有了小娃娃以来唯一一顿没有“意外”的饭,本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若是没有烛渊嘴角流出的猩红的话。 这一次,烛渊仍旧想背着龙誉将嘴角的血抹干净,龙誉却握住了他的手,用怀中的帕子轻柔地替他擦掉了那刺目得让她心疼的血。 龙誉没有惊讶,烛渊亦没有惊讶,只因他们都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因为,十年之期已到。 “阿妹,我陪你看一次晚霞,可好?”烛渊眼眸无光,却无尽温柔。 “那我想到田垄边上去,与阿哥一起坐在田埂上看晚霞。”龙誉笑,尽量让自己显得开心而不是悲伤。 烛渊却是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不了,就在屋前就好,我怕待会阿妹要把我从山上背下来。” 龙誉微微咬住了下唇,点头,“好,就在屋前。” 于是,木楼前的空地上摆了两张木凳,烛渊与龙誉两人坐在木凳上,烛渊臂弯里抱着小娃娃,龙誉则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时不时抬头用手中帕子帮他擦掉嘴角的血色。 天际火烧云,美丽的晚霞变幻莫测,霞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阿妹,十年之期已经到了。”烛渊将脸轻靠在龙誉头上,柔声道。 “阿哥,我以为我瞒得很好的……”龙誉看着天际变幻的晚霞,笑得有些挫败,“阿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十年前,当白雎救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烛渊淡淡笑着,“其实本该在那时我就该死了的,是他救了我,让我多了十年来陪阿妹。” “原来阿哥早就知道,原来不管我做什么都瞒不过阿哥的眼睛。”龙誉笑,“天下间也只有阿哥能这么准确地知道我心里想着些什么。” 是的,从小哥哥救他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告知她,他的命,活不过十年。 “阿妹,其实我不想走,其实我想一直陪着你,可是我做不到。”烛渊神情幽幽,“所以我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他代替我,继续陪着阿妹。” “我只想,阿妹不要悲伤。”这天下间,他唯一放心不下割舍不下的,就只有她。 “阿哥,这一天,我做了十年的准备,我受得住的。” “阿哥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很多,我觉得满足,觉得很幸福,我不伤悲。” 他不要她伤悲,那她就一直笑着,她做了十年的准备,够了,足够了…… “来,阿妹,抱着娃娃,我怕待会我突然之间没了力气会摔了他。”烛渊将臂弯里的娃娃交到龙誉怀里,龙誉抱过娃娃的同时,烛渊也转身将她搂在了怀里。 “阿妹,我体内的眠蛊是自我走向了生命的终结,所以,我的死不活波及到阿妹。” “阿哥,我会好好活着的,会一直好好的。” “那就好。”烛渊将下巴轻抵在龙誉头顶,放心不下道,“阿妹,这个娃娃身体里有着我早已被毒素浸透的骨血,或许他的成长会出现艰难,只怕阿妹要辛苦些了。” “我会将他好好抚养长大的……阿哥放心。”龙誉将头抵在烛渊的肩上,看着怀中熟睡的小娃娃,然后抬起看着烛渊的眉眼,以满心希冀的口吻问道,“阿哥,帮娃娃取个名字好不好?他已经一个月了,还没有名字呢。” “我永远惦念着阿妹,他是我延续在这世上为守护阿妹而留的存在,阿念,就叫他阿念。”烛渊说着,抬手抹掉了嘴角溢流而出的血,淡淡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弱,声音明明就在龙誉的耳畔响起,却让她感觉遥远。 “娃娃,你有名字了呢,你叫阿念,是你最喜爱的阿爹给你取的名字,你喜不喜欢?”龙誉又低下头看着依旧睡得香甜的阿念娃娃,笑着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粉嫩嫩的小小脸颊。 “阿妹。”烛渊轻声而深情地唤了龙誉一声,龙誉再次抬起头望着烛渊,却是一抬头就被烛渊深深吻上了双唇,虽然猛烈,却带着温柔,像是他在用尽性命爱她一般。 “阿妹,一直一直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 “阿妹,我爱你。”烛渊将这一句用尽他一声宠爱的话说完,扬着嘴角闭上了双眼,头无力地靠在了龙誉肩上。 龙誉眼眶里有水珠打转,却是昂着头笑得幸福,抽出一只手搂住了烛渊。 “阿哥,我也爱你,无怨无悔。” 阿念突然哇哇地哭了起来。 “阿哥,我很幸福。” 阿哥放心,我会一直很开心很幸福。——终—— ------题外话------ 正文已全部完结,所有人的结局大叔都已交代,番外大叔只打算写阿念的,菇凉们若是有想看的番外,在留言栏吱一声即可。 大叔的完结感言(请戳) 《苗疆》历时半年,终于画上了句点。 首先,大叔要感谢一直支持阿哥阿妹的菇凉们,比如大美女、墨墨、咬姐、小樱桃、huangyin0927等等菇凉,虽然大叔知道没有多少菇凉是把文从头看到尾的,但是能给阿哥阿妹订阅和支持的,大叔还是感谢。 再来,就是大叔自己的完结感言。 开这篇的文的时间大叔记得很清楚,五月的中旬,大叔的毕业设计、毕业答辩和毕业展刚刚结束,就开了这个文,开文的时候没有存稿,大叔猖狂地写了第一章就发表了,或许看到文章大结局的姑娘已没有了最初收藏的姑娘,若是有,就会知道这本文起初的名字不是现在这个,本文的开篇也不是现在这个,那是在6月3号的时候,编辑找到大叔,说,文不行,说不是重新发文就大修文,任叔选,出于不想开那么坑让读者觉得大叔没坑品的原因,大叔选择了大修。(.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大修是一件比重新写文还要艰难的事情,可谓说是痛苦,大叔的开篇修改了将近一个月,前前后后修了总共六次,就连老七看得都不愿帮叔看了,大叔修改的郁结之心便是可想而知。 这篇文是在大叔的毕业季开的,没有存稿,大叔要忙着参加事业单位的考试,起初定的文章类型是历史文,为此大叔查了整整一个月的资料,写了大叔从没有写过的详尽大纲,可这篇文倾尽了大叔的心力,还是华丽地扑了,一路走完这六个月,大叔可谓是寂寞前行,虽知道并没有多少读者在期待,可出于大叔自己对本文的喜爱,大叔坚持写完了故事,没有烂尾。 写《狂妃》的时候,大叔是悠闲的大学生,吃了睡,睡了玩,打打游戏,上上课,然后码字,几乎没有压力,可《苗疆》不一样,它跟着大叔走上了大叔人生中的第一个工作岗位,不习惯,而且很忙,很多时候晚上下班回到家吃了饭洗了澡坐到电脑跟前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因为大叔一直都是没有时间存稿的裸奔人士,时常码字码到12点前一刻,尤其是九月和十月的时候,大叔很多时候都是在办公室手写了稿子,拍照发给墨墨,让墨墨帮码的,经常想结文算了,反正没几个人看,可想想又觉得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好好走,所以还是坚持了下来。 这篇文不是潇湘读者普遍喜欢的文,既是江湖又是异域,没有感情纠葛,所以一直很惨淡,大叔也没写过这么长的文,有时候看着寥寥无几的订阅觉得很是身心疲惫,其实有时不是为了那少得可怜的收入,只是想得到一点心灵的慰藉,想来也只有作者知道,读者的一条留言能给我们多大的信心和前行的动力,让我们这些虾米作者知道至少还有人在用心看文,至少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还有人喜欢,这就够了。 好在本文的人设还是大叔所喜欢的,否则大叔早就坚持不下了。 为了写这篇《苗疆》,朋友叫去玩没有时间,单位聚餐也要匆匆赶回家,周末在别人睡爽觉的时候还得闹钟起来码字,因为大叔码字很慢,不卡文的状态下时速最快也就一千五六,卡文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为此,对象不知和我吵了多少回,朋友也不知骂了我多少回,上星期五在办公室,同事帮叔拔白发拔得没停过手,顿时有种心碎的沧桑感。 不过好在,大叔没有烂尾,大叔把故事完完整整地写完了,对得起看文的姑娘们,对得起自己笔下的人物,也对得起大叔这半年来的脑水。 写文一年,大叔第一次这么啰嗦,还望姑娘们不要嫌弃我这个老脸大叔,若是喜欢阿哥阿妹或者看得起我这个老脸大叔,赏个订或者赏个留言,呗? 待大叔发新文时,姑娘们赏个收藏可好? 吧嚯嚯——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我叫阿念思念的念 我叫阿念,与我的阿娘住在一个叫做安平的村寨里。. 我和阿娘的家在村子的最东边,屋房依山而建,在这片村东,似乎一直一直以来只有我和阿娘居住,村里的其他人都住在村西和村南,可即便是我们的家和村里的人家离得远,阿娘和那些阿娘阿婶们还是好得很。 安平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寨子,这里的人很少到外边去,我也从没见过寨子里有外边的人来过,这里的树四季常青,泉水叮咚溪流蜿蜒,静谧而祥和,我喜欢这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寨,可我也向往着外边的天空。 我问过阿娘,大山的外边是什么样子的,当时阿娘正弯腰在水田里插秧,我抱着阿娘给我做的竹制小水壶站在田埂上问她,阿娘看也没看我一眼,说,明天是赶山市的日子,带你去看你就知道了。 那时我高兴得直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我还记得那时我六岁,阿娘第一次带我到了大山外边,晨起晚归,就这么半天的时日,阿娘带我领略了我五岁时的整个天下,于是我以为,大山的外边就是阿娘所说的山市,也只有那一片小小的山市。 可即便是小小的山市,也承载了我整个年少时期的梦,因为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到大山之外。 并不是阿娘不让我到大山外边去,而是因为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容不得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知道,我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不仅是因为我见不得太久的太阳,还因为我一生气一哭闹就会变得通红的左眼。 有一次,阿娘带我到村西的牛阿娘家取东西,阿娘让我在屋外等她,她马上就出来,我便坐在屋外的大树下等阿娘,等着等着,我看到牛阿娘家的小牛哥在揪花阿婶家豆子妹的小辫,而且揪得很用力,豆子妹哇哇哭得小脸又皱又红,小牛哥就是不撒手,豆子妹哭得可怜,我便跑上前拉开小牛哥,谁知小牛哥竟不问所以地先直接揍了我一拳,我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圈揍得有些眼冒金星,还没缓过劲来时竟听到小牛哥在不屑地骂我。 他说,一个没有阿爹的野娃子,脏死了,别碰我。 当时我很生气很生气,也是那一次,我第一次用了阿娘带我去抓的小花蛇,我把小花蛇从背在身上的小袋掏出,扔到了小牛哥身上,红着眼跺着脚喊道,小花蛇,咬他! 本是一脸凶煞煞的小牛哥在看到露着小尖牙的小花蛇时立刻吓得跌坐在地,然后看着我的眼睛更是吓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最后害怕得嚎啕大哭,妖怪啊――! 阿娘和牛阿娘是闻声出来的,一从屋中出来就看到小花蛇缠在小牛哥的脖子上,而小牛哥则是一脸的鼻涕和眼泪,脖子上还有两个红紫的牙印,我还没来得及抬头看阿娘,阿娘便将手放到了我脑袋上,压着我的脑袋面向着牛阿娘低下了头,让我向扑到小牛哥身上抱着他害怕得险些掉泪的牛阿娘道歉。 我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咬着唇,那是我第一次不听阿娘的话,如此我便听到阿娘频频向牛阿娘赔不是,说什么那小花蛇是没有毒的,说小孩子不懂事之类之类我不喜欢听的话,尽管那时的我才六岁,可在那一刻我还是听出了牛阿娘话里的怨怒与疏离。 一路跟在阿娘身后回家,阿娘没有说话,我也不敢说话,可是我知道回到家阿娘肯定又要用小竹鞭打我了,可是我觉得我没有错,阿娘不应该也不能打我。 可是,奇怪的,回到家,阿娘不仅不打我,还将我拉到了跟前,挑眉看着我的眼睛,问道,那个小牛娃子看到你的眼睛了? 我心里忐忑,可也不敢在阿娘面前说假话,只能乖乖地点头,阿娘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甜茶,兀自喝了起来,问道,说吧,为什么放蛇咬人。 因为他骂我没有阿爹,他还骂我是妖怪! 那小崽子居然敢骂我的阿念没有阿爹?居然敢拐着弯骂我没有男人!?我听到阿娘的手指捏得咯咯响,一条小花蛇还便宜他了,你应该扔一条大蛇咬死他! ……阿娘,小牛哥没骂你…… 阿娘生气来是很吓人的,说不定明日牛阿娘家就被蛇给占满了,可他知道要是阿娘把蛇都扔到牛阿娘家肯定是不对的,他不能让阿娘这么做,村子里的大家会不喜欢阿娘的。 骂我的阿念就等于骂我!啪!阿娘突然一巴掌用力地拍在桌面上,阿念,过来!阿娘教你下次怎么揍这些个满嘴喷粪的小崽子! 我乖乖挪到了阿娘面前,还不等阿娘开口,便先扁嘴道,阿娘,为什么我没有阿爹? 谁说你没有阿爹?阿娘拧着我的脸让我昂头看着她,我只见阿娘眉毛挑得高高的,就像我问错了问题一样,可这一次就算挨阿娘的小竹鞭打,我也要知道我的阿爹在哪里。 阿娘,我有阿爹吗?为什么阿爹从来不和我还有阿娘在一起?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阿爹? 我盯着阿娘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娘也低头看着我已然恢复了原本色泽的眼眸,将手中的茶杯斟满茶,递到我面前,说,渴了,把甜茶喝完我就带你去见你阿爹。 我顿时惊喜得跳了起来,双手接过阿娘递来的茶杯昂头咕咚咕咚就把甜茶往喉咙里倒,急得连茶水流了满脖子也不在意,然后阿娘还是像往常一样拿着帕子帮我擦流了满脖子的茶水,阿娘的动作虽然一直以来都不温柔,可是我知道阿娘很疼,可是我知道阿娘很疼爱我。 可当我以为我就能见到我的阿爹时,我见到的只有一坡黄土,黄土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很漂亮,但是我却开心不起来。 我站在开满了白色小野花的黄土坡前昂头看阿娘,问,阿娘,阿爹呢? 只见阿娘蹲下身,伸手轻轻抚摸着黄土坡上的白色小野花,眼神很温柔很温柔,是看我时我从没见过的温柔,阿娘说,这就是你的阿爹。 我不信,别人的阿爹会说会笑,还会讲故事,为什么我的阿爹是一堆泥土? 阿娘笑,谁说你的阿爹只是一堆泥土?不是还有小白花呢吗?来,阿娘掐一朵帮你别头发上。 不要不要!我不是女娃娃不要别花!我急得哭了,抓着阿娘的衣袖不依不挠,阿娘你骗人!你骗人!你说带我来见阿爹的!我也想要阿爹,我不是没有阿爹的孩子,我有阿爹的,是不是,阿娘? 废话,你没有阿爹,阿娘我去哪把你孵出来?阿娘看着我因哭闹而变色的左眼,非但没有安慰我,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揉了揉我的脑袋,然后抓着我的手一起摸了摸黄土坡上的小白花,笑道,阿念,你不是没有阿爹,只不过你的阿爹如今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了而已,就算你再哭再闹,他也不会从这里面爬出来,所以你以后还是不要浪费眼泪了,懂了没? 我抹了抹眼睛,吸了一把鼻子,哭兮兮问,那阿爹为什么要呆在里面?阿爹不想见我吗?阿爹不喜欢我吗? 因为你的阿爹很累很累了,要在里面睡觉,要睡很长很长的时间,阿娘笑得眉眼温柔,为我擦干净眼角和脸上的泪,难得地温柔道,你的阿爹啊,在你刚出世的时候全是他抱的你,你说他喜不喜欢你? 阿娘,那我是有阿爹的对不对?只是我的阿爹睡着了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醒来对不对? 是的。 那一天,在那开满小白花的黄土坡前,我看到阿娘的眸光闪烁得厉害,可是我不懂那是因为什么。 后来,我知道了,那黄土坡叫作坟冢,阿娘眸中闪烁的光叫作回忆与怀念。 我的阿娘不同于别人的阿娘,不仅是因为我的阿娘长得比别人都漂亮,还因为我的娘能和蜈蚣啊蛇啊蝎子啊这些常人见了都害怕不已的毒物打交道,而且我的阿娘还能徒手打山狼,简直比村子里的任何男人都要厉害,以至于在我眼里,阿娘就像是个男人的存在。 虽然说阿娘厉害得像个男人,阿娘却又弄得一手的好菜,伐木补屋更是不在话下。 阿娘唯独让人不忍直视的,是她的缝衣和纳鞋技术,从来没有合身合脚的,偏得不合适还不能说,经常让我的身体和脚饱受折磨。 因为我身子就不好的缘故,阿娘说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治不了,于是便从小教我习武,借以强健身体,我不喜欢练武,我喜欢的是和阿娘一起捣弄毒虫和毒草药,可我知道阿娘总有一天会老去,我不能一直倚赖着阿娘,总有一天,阿娘需要我来守护,所以即便是我不喜欢的,我也会努力认真地去学。 阿娘的脾气易暴易躁,且还阴晴不定变幻莫测,尤其是教我练武时,更是耐心极少,幸而我还算得上天资聪颖,否则我这身子从小到大不知要吃多少苦头了,真是想想就牙关打颤,时常让我想这样的阿娘,我那早早就睡在了泥坡里的阿爹是怎么忍受的。 可这也才是我不矫情不做作的阿娘,把我当儿子当徒弟,同时又当朋友当兄弟,时常与我一起对打,月下饮酒,还吹夜宵与我听,阿娘吹的夜箫很好听,我有想学之心,奈何我音律极差,吹的曲子不是尖锐刺耳就是跑调,最终不得不放弃,阿娘则是笑眯眯地说,真是和你阿爹一模一样,永远也学不会怎么吹夜箫,于是我便紧着问阿娘,我的阿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又是怎么相识的。 那一年那一日,我十六岁,我和阿娘坐在屋前月下,阿娘抚了抚我的脸颊,眸光忽然变得悠远,我知道,阿娘又从我的容颜看到了阿爹的模样,因为阿娘说,我与阿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就连左眼都一模一样,我想,这样也好,这样阿娘才会觉得阿爹还一直在她身边。 也在那一天,阿娘和我说了她与阿爹的故事,从他们相识到相知相爱,以及他们经历过种种,说到最后,阿娘笑了,笑得幸福,我第一次在阿娘眼里看到水雾,也是第一次发现,阿娘的鬓角,隐隐有了华发。 阿娘拍了拍我的肩,笑得慈和,说,阿念,你长大了,由一只小幼鸟长成了羽翼丰满的鹰鹫,安平再也不是你的天空。 我心里震惊,不可置信,有些慌乱地看着阿娘,谁知阿娘依旧只是温柔地笑,我是你的阿娘,自然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想到大山外的世界去看看,可你担心阿娘不许你去,你正寻思着怎么从阿娘身边偷偷溜走呢。 阿娘,我…… 果然,不论我心里想什么,阿娘都能猜得到想得到,可是,就算我想,阿娘能同意我离开安平么?毕竟我的身体情况就摆在眼前…… 去吧,阿念,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阿娘把该教的能教都教给你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阿娘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 阿娘…… 喉间已哽咽。 阿娘很嫌弃,行了行了,都长这么大了,哭兮兮的模样已经不模样已经不适合你了,今儿是我养了你整整十六年的日子,把鼻子给拧干净了挑担子水去,我给你整些好吃的。 虽然我已经十六岁,已经算是个大人了,可我还是像年少时那样搂住了阿娘的胳膊,爽朗笑道,阿娘,我爱您。 我的阿娘,是这世上最好的阿娘。 阿娘有三件宝贝。 第一件,一面铜镜和一把木梳,在我眼里都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土得不能再土的东西,阿娘却宝贝得要紧,平日里就是我想拿那木梳梳梳头,都会被阿娘给踹出屋去。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从窗户翻进屋里,不小心碰翻了阿娘的宝贝铜镜,铜镜砸到地上缺了一小块角,就因为那一小块角,我被阿娘罚跪了六个时辰,还吃了一顿狠狠的竹鞭子,那时伤心得我认为我在阿娘心里还没一块破铜镜重要。 可是到了晚上,阿娘还是来给我身上的竹鞭印子上药,嘴上很凶,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我知道阿娘不生气了,才开开心心地睡去。 阿娘的第二件宝贝,是两个小陶人,自我懂事以来,它们一直一直就躺在阿娘的枕边,可是阿娘从不让我靠近它们,更别说让我碰碰它们,于是我便趁阿娘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去看了那两个被阿娘当做宝贝的东西,原来是两个丑不拉几的泥人,我捏的都比它们好看得不知多少倍,想不明白阿娘怎么把它们当宝贝,于是我嫌弃地把它们放过了原位,可是阿娘回家时还是发现了不对,然后我被罚在屋外扎了一夜的马步,还是凉飕飕的深秋季节。 于是有了这前两次的教训,我再也不敢去翻看阿娘的第三件宝贝,省得被抽得皮肉开花,因为那第三件宝贝,阿娘是随身带的!除了洗澡时,那件宝贝从没离开过阿娘的身! 那是阿娘宝贝中的宝贝,他更不敢去挑战了,皮肉开花可不是开玩笑的,要知道阿娘可是能徒手杀山狼的…… 然,如今,我不仅端端正正地坐在阿娘的宝贝铜镜前,手里还拿着那两个被我嫌弃的陶人,阿娘则站在我身后为我梳头。 我知道,这些东西之所以阿娘视若珍宝,是因为它们是阿爹送给阿娘的,阿娘看着它们,就能念想起阿爹的温柔。 我没有见过我的阿爹,但从阿娘的描述中,我能感受得到阿爹很疼阿娘,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阿娘。 就在阿娘为我将头发绑好时,我第一次见到了阿娘最宝贝的第三件宝贝,那是一个缝缀着银制新月的丝质小袋,小袋还不及半个巴掌大,缝着长线,可以挂到脖子上,阿娘将它亲手挂到了我的脖子上,抚着的头发笑得温柔,说,阿念,阿娘和阿爹会一直陪着你的。 走出安平大山的那一刻,我将小丝袋里的东西取出来看了。 那是一小段打编得整齐的辫子,黑白纠缠,紧紧扭绑,仿佛生生世世不分离一般。 我将小辫子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小丝袋里,而后将其在手心握紧,掂了掂肩上的包袱,回头望了一眼林木葱茏的安平深山,笑着迈开了脚步。 我叫阿念,思念的念。 烟雨扬州 扬州的六月,灰蒙蒙的苍穹总是洒下阴绵不断的雨水,时大时小,惹得整座扬州城都水雾蒙蒙的,像极女子瞳眸中迷蒙的水雾,倒也形就了烟雨扬州的美。mianhuatang.info[就爱读书] 青石板路因绵绵不断的阴雨总是湿漉漉的,总是会湿了姑娘家精致的绣鞋,那一道道打着油纸伞的窈窕身影,也形成了扬州烟雨中最婀娜的一道景,美得令人心醉。 只是每日每日听着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瓦楞上窗棂上的声音,有时候还是会令人觉得心躁。 藏剑山庄位于扬州北城郊,因着处于半山腰,位于山庄的揽景台上,便能将整座风华富庶的扬州城尽收眼底,在这梅子熟时的梅雨时节位于揽景台上俯瞰扬州城,只觉整座扬州城如披轻纱,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美如风姿绰绰又轻纱半遮面的姑娘,一碰,就能沁出水滴来。 白雎手中一把油纸伞,此刻正站在揽景台上,静静俯瞰着烟雨迷蒙中的婀娜扬州。 净白得似乎不染一丝尘埃的白衣,忽一阵轻风起,拨动雨帘,调皮的细小雨珠便沾上了那微微飘扬的白色衣袂,自油纸伞边沿时不时坠落下的雨珠溅在他的脚边,稍稍沾湿了他的厚底白缎面及膝长靴。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儿,若非他手上的油纸伞,只怕他的身影就要完全融合在这迷蒙的细雨中。 主上。 良久良久,候在一旁的墨衣才恭敬地轻声道,主上,您已经在这儿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是该回屋了,白叔叮嘱过,主上不宜在这六月的雨里呆得太久。 我在这儿呆了有一个时辰了吗?白雎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不过一小会儿而已,既然如此,就回吧。 白雎说完,从揽景台上走了下来,墨衣见势就要替他拿过油纸伞,白雎却微微摇头示意不用,墨衣便静静随在他身后离开了揽景台。 白雎才走到他所居住的修竹院,便见有家丁等候在月门前,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篮,里边是一篮子的青梅。 见着白雎,家丁很恭敬地请了个礼,然后将油纸伞放下,恭敬地将装满青梅的小竹篮双手呈递给白雎,白雎只是朝家丁淡淡地笑了笑,看也没看那家丁手中的小篮子青梅一眼,转身直接穿过了月门。 家丁顿时苦了脸,一脸纠结地看向墨衣,墨衣也是一脸地无奈,却是接过家丁手中的小竹篮,家丁立刻如逢大赦般地朝墨衣深深一躬身,拿起油纸伞,如释重负般地走了。 白雎坐在靠窗而置的太师椅上,正为自己满上一杯水,墨衣提着那小篮子青梅来到了他面前。 主上…… 墨衣堪堪张口,然还不等他一声主上叫完,白雎便抬手打断了他,淡淡道,自个儿拿出吃吧。 主上,您知道我吃不得这些个东西,您叫我吃,是想把我死里整哪?墨衣一脸纠结。 那拿去让庄里的人吃了。白雎喝了一口尚有余温的水,依旧淡淡道。 墨衣的脸色变得更纠结,主上,如今咱们山庄,对这青梅,可谓是人见人怕,见着了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谁还敢吃? 据我所知,这梅子虽青,味道却还是可口的,如何会到得人见人怕的地步? 出口的话虽是疑问,然白雎似乎并不想听到答案的模样,解了渴便将杯子放下,往书桌的方向走去。 墨衣跟在他身后慢慢移步,一脸苦色道,主上,什么东西吃多了不腻歪,何况这东西庄里的人吃了三年,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这下多久的雨,庄里的人就要吃多久的梅子,肠子都酸了。 那就扔了吧。白雎不疾不徐道,语气更是淡然得不能再淡然,就好像是扔掉一件不用的废物一般毫不在意,甚至连眼睑都未抬一下,便坐到了书桌后的椅子上。 墨衣似有不忍。 墨衣的沉默让白雎终于抬眸,眼睛看向窗外的雨帘,面上没有任何不忍或不舍之色,语气仍旧淡淡,让她走吧,不管她等多久都是无益。 主上,若是我等能劝得她走,又怎会等到这第四个年头才劝她走? 墨衣心有不忍,对于那个执着的姑娘,只怕除了主上,没人能劝得动她,尽管他不经不下二三十次劝她离开了,可每一次她都像没听到一般,依旧坚持自己的,就算他可怜她惋惜她,他也不知怎么做才好了。 你们也觉得我狠心是吗?白雎浅浅一笑。 墨衣不敢。墨衣连忙垂首应声。 有什么敢不敢的,整个山庄的人都觉得我铁石心肠,我又不是不知道。 白雎依旧浅笑,墨衣默不作声,良久,墨衣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上,这么多年了,您还放不下她吗? 白雎没有回答,墨衣也没有再问,拿了那装满青梅的小篮子,出了书房。 墨衣走后,白雎嘴角的浅笑才慢慢淡去,最后靠到了椅背上,轻轻阖起了眼。 他又何尝不这么问自己,这么多年了,他还放不下她吗? 窗外雨依旧,仿佛能感知到这人世的悲戚一般,下得淅淅沥沥,一滴一滴,落在人心。[就爱读书] 翌日,家丁依旧提着一小篮子新鲜的青梅站在书房院子的月门外,白雎依旧瞧也没瞧一眼直接走进了月门,依旧是墨衣将青梅接手送到了白雎面前。 这一日,白雎瞧出墨衣的眼神里有异样,只是墨衣没说什么,他便什么也不问。 再也不问。 再一日,情况如昨,只是墨衣眼里的异样更甚,白雎依旧什么也没问。 第三日,还是一小篮子的青梅,只是这一向以来呈到白雎面前来的青梅都干净净的,今日却是沾满了泥点子,将竹篮放到桌上的墨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雎看着那沾了泥点子的青梅,一向淡然的眸光倏地跳了一下,在墨衣还未察觉的情况下很快恢复平静,只淡淡道,墨衣,想说什么就说吧,在我面前你可是从不顾忌的,如今倒学会欲言又止了? 主上,我觉得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喜欢听的,不如,您自个到大门外瞧瞧? 关于那个执着姑娘的事,就算他挺担心,却还是不敢在主上面前乱扯,也趁此机会让主上自己轰了她走,省得以后让他们去轰,他们可没有将她轰走的本事。 白雎沉默,对于墨衣的话没有作答,只垂眸继续看书,仿佛墨衣所说的话他未曾听到过一般。 墨衣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欲拿着那篮子沾满泥点子的青梅退下,白雎却奇异地开口了,说出的话更是让墨衣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雎说,这篮梅子,留下吧。 墨衣拿着小竹篮,一时怔愣得回不过神来,白雎又垂下了眼睑,道,既然墨衣想吃,便拿去吧。 不不不,打死我也不吃这玩意!墨衣赶紧将小竹篮重新搁下,然后一溜烟急急跑了,生怕跑慢了白雎会反悔一般。 自墨衣离开后的半柱香时辰内,白雎手中的书卷再没翻过一页,白雎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将手中书卷放下,站起身取过了放在门背的油纸伞,撑开,离开了书房,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白雎的脚步很慢,似乎每一步都在思考着些什么,而后自嘲一笑,便稍稍加快了脚步往山庄大门而去。 然后,果不其然的,他在大门外左侧的角落里,看到了这三年多以来从没有一日在这藏剑山庄门前间断过的鹅黄色身影,只是这鹅黄色身影不像往日里一样一见到他就兴奋得蹦到他面前,然后笑得两颊桃红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如今这鹅黄色身影蔫巴巴地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脸膛埋在臂弯里,乌黑的秀发被雨水湿了大半,有些乱糟糟地贴黏在她脑袋上,她身上的衣衫也同样被雨水湿了大半,且还脏了泥水,就像是在泥水里摔了一跤一样,加上那因凉意而微微抖动的双肩,像极一只湿哒哒的小黄鸡。 纵是白雎对她没有任何感觉,纵是在路旁看到这样一个落汤鸡似的可怜巴巴小姑娘,他也还是会关怀一下,于是白雎转头看向守在门里侧的家丁,吩咐道,着清月来领这位姑娘到庄里换身干净衣裳。 白雎说完,不再看那瑟缩在角落的鹅黄身影一眼,转身便跨进了门槛。 白大侠!就在白雎两只脚一齐跨进了门槛时,那一直低头并未察觉到白雎出现的鹅黄身影猛然抬了头并窜到了白雎跟前,然后在看到白雎一张对她淡淡没有任何情感的面孔时,又往旁微微挪了一步,红着脸低着头绞着手指头不好意思道,我,我还想洗个澡…… 嗯。白雎淡淡应了一声,跨步径自走了,脏兮兮的小黄鸡姑娘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便被急急跑来的清月给拖走了。 夜里,白雎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索性起身下床。 在看到那摆在桌上的一小竹篮青梅时,白雎稍稍怔了怔,而后走到圆桌边坐下了。 这小篮子青梅已命人拿去清洗过,如今已没有脏污的泥点子,只有清凉的水珠滚缀其间,烛火微微晃了晃,那沾在青梅上的一滴水珠子往下滑落,白雎抬手,这三年多以来第一次拿起她送到他面前的东西,将一颗青梅放到了嘴边,只听轻轻的咔的一声,白雎咬了青梅一口。 虽生在扬州,可这是却是白雎人生第一次吃青梅,酸涩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了眉。 也是这酸涩的味道,让他第一次去想那个执着姑娘的事情。 那是三年前,在他无力完全阻挡武林人士冲往苗疆后,她跑来找他比剑,起初他是让人轰了她走,奈何她偏不走,说见不到她相见的人就赖在庄里,如此三番五次,他见了她,也大方地与她比了剑。 不过那倒称不上是比剑,她的剑法简直像娃娃过家家一般,他只使出一层功力的一招就把她手中的剑给打掉了,然后在她委屈得双眼红红时将那被他打落在地的剑拾起,交回了她手中。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不过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举动,甚至没有同她说上一句话,竟让她从没一日间断过地在庄外等了他整整三年,不论刮风还是下雨,不论落叶还是飘雪,甚至不论家家团圆时还是户户过大年时,每一日每一日,她都会含笑出现在庄外,或向他送来夏日的青梅,或向他送来秋日的海棠,或向他送来喜庆的年糕,每一样每一样,即便他从未瞧过她一眼,也从未与她说过一句话,甚至未曾吃过她送来的东西一口,她却依旧坚持不懈地等待。 如今,已是第四年,或许,他真是太狠心,居然连亲口拒绝她的话都未曾说过。 一直以来,他总是认为她的事情与他无关,她的事仅仅是她的事而已,她喜欢在外等他多久都只是她的事,因为他的心只有一个人,他心中叫感情的那一块空处再无法为他人而思量,所以,尽管她风雨无阻地等雨无阻地等他三年,他都无动于衷。 可是今日,他觉得,他真真是太过狠心,竟生生地拖了人家姑娘如花般的三年。 他虽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可是他知,她会一直固执地等他,不管他眼里是否有他,那么一个如花般美好的姑娘,怎能把最美好的年华栽在他这样一个心早已干涸沧桑的人身上。 他还是有良心的,他不能害了这如花似玉的姑娘。 白雎本已决定次日便和那固执的小黄鸡姑娘说了他的决意,可谁知次日清月却匆匆来告诉他,那小黄鸡姑娘受了风寒,病倒了,正昏睡不醒。 有那么一瞬间,白雎的心紧紧地拧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平静,让清月去好生去照顾着,本想要与她说的话便暂且压下了。 也是在清月说了小黄鸡姑娘病倒的那一刻,白雎才明白那固执姑娘身上的泥水和那青梅上的泥点子的联系,以及墨衣这几日眼神异样的原因,想来是那固执姑娘前几日便受了风寒,昨日在来山庄的路上当是脚步虚浮得跌了一跤,也难怪他昨日见她的脸色青白得那么厉害。 白雎站在窗边,伸手拨了拨窗外满是水珠的竹枝,指尖拨凉,将感情放在他这种早已心灰的人身上,何必呢,不过伤了自己而已。 可是到了晚间,白雎面前还是出现了一小篮子新鲜的青梅。 白雎看着出现在他书房门前,依然一身鹅黄衣裳,手里提着一只小竹篮却满脸通红连喘气都是吁吁的小黄鸡姑娘时,一瞬间的怔忡后是倏地沉下了眼神,奈何小黄鸡姑娘烧昏了头没看出白雎眼底的寒意,只笑得眉眼弯弯地将小竹篮往他面前递,声音因烧热而软软道,白大侠,这是今天的梅子。 小黄鸡姑娘站在书房门外,白雎站在书房内,白雎没有说话,也没有请她进屋,小黄鸡姑娘便笑着把手中的小竹篮轻轻放到了门槛外,有些小心翼翼地软软道,那,白大侠,我把竹篮放在这儿,白大侠若是,若是不想吃,就扔了吧…… 小黄鸡姑娘说完,匆匆转身就要走,也就在她转身要跑的时候,白雎叫住了她。 穆姑娘。 小黄鸡姑娘的脚步顿时钉在了地上,然后不可置信地回头,不可置信又兴奋地看着白雎,道,白大侠,你知道我姓穆? 穆姑娘当初找我比剑时便报过名姓的,白雎神情淡淡,仿佛没有看到小黄鸡姑娘那立刻衰灭的兴奋,边转身边道,穆姑娘,白某煮了茶,来饮一盅如何? 小黄鸡姑娘讷了讷,眸光明灭不定,却还是开心难掩,跨进了书房的门槛。 书房布置得很简洁,小黄鸡姑娘没掩饰她对这书房的欣赏,想来这便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白雎沏了两杯茶,小黄鸡姑娘揪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在茶几的一侧落座,一边心砰砰跳地偷偷看白雎,一边伸手去捧茶杯。 穆姑娘出来这么些年,可有想家人? 就在小黄鸡姑娘轻轻抿起一口茶的时候,白雎的声音淡淡响起,小黄鸡姑娘的手一抖,茶水立刻烫了她的嘴,让她猛地抬起头不安地看着白雎。 只听白雎又道,声音淡淡却温和,穆姑娘三年不曾归家,令尊令堂定是担心坏了,过两日穆姑娘的身子舒爽了,白某让人送穆姑娘回家。 小黄鸡姑娘猛地站起身,手中茶杯啪的一声摔破在地,只见她紧紧咬着下唇,仿佛用尽了极大的勇气道,我不回去。 不回去?穆姑娘不回去,是要在我藏剑山庄继续蹲着吗?还是等着白某娶你? 白雎在一瞬间似乎变得咄咄逼人,就像不知怜香惜玉的冷心人。 小黄鸡姑娘将下唇咬得出血,双手紧紧抓着衣角,双肩一耸一耸,白雎终是无奈,一声轻叹,和声问道,敢问穆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二十。小黄鸡姑娘声音低低道。 白某今年已是三十七,论年岁,足以当穆姑娘的爹了,就算白某心中有穆姑娘,白某与穆姑娘,也是万万不合适的,所以,穆姑娘,听白某一言,回家去吧。 我不在乎年岁!小黄鸡姑娘猛然抬头,眼睛红红地冲白雎喊了一句,然后在白雎微微的怔忡中又很快低下头,将衣角揪得更紧了。 整个书房陷入了沉默,唯闻屋外似乎不知停歇的雨声,久久,久得白雎都无法忍受着令人压抑的沉默正欲开口时,小黄鸡姑娘却先他一步开口了,声音很轻很轻。 我知道,白大侠心里的人,是那个苗疆姑娘。 白雎震惊。 我本来就打算要走的,不会再缠着白大侠的,本打算明日来和白大侠告别的,不过既然白大侠都下了逐客令,那我就不厚颜无耻地在庄上打扰了。 小黄鸡姑娘抬头看向白雎,笑靥如花地把话说完,转身落荒而跑。 白雎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握成拳,因为在小黄鸡姑娘转身跑出去时,他看到了她眼角的晶莹的泪珠,起身走到门边,只见那把小黄鸡姑娘来时撑着的油纸伞还静静地撑在廊下,水珠子顺着伞骨流下晕了地上一下片水渍。 而那原本好好摆在门槛外边的小竹篮,此刻已经翻倒,想来是因小黄鸡姑娘的匆匆离去而被她不小心踢倒的,青绿的梅子滚了一地,有一颗还滚到了廊外雨水里,孤零零的,像极被抛弃了一般。 白雎跨出门槛,蹲下身将翻倒了一地青梅一颗颗拾起,放回拾起,放回竹篮,最后走到廊外,拾起了那颗孤零零沾了雨水还有泥水的梅子,在雨中杵了杵,才走回廊下,将那最后一颗梅子一并放回了竹篮里,最后看了满篮子的青梅一眼,终是将竹篮拿回了书房。 当夜,清月来告诉白雎,道是小黄鸡姑娘离开了。 白雎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示意他知道了,清月恭敬退下,白雎则站在书房前的廊下看着夜雨出神,手里还抓着一颗青梅。 翌日,白雎的面前不再出现新呈上的青梅,接下来一连几日亦是如此,白雎到扬州城去的时候,出大门时还特意注意了大门两侧,的确不再有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鹅黄色身影。 心头忽的有一股失落,却又自嘲一笑,人或许就是这么贱,在的时候觉得烦,不见的时候竟觉得不习惯,没想到他竟也如此。 驾!白雎双腿夹紧马肚,用力一甩马鞭,坐下骏马便朝城中奔驰而去。 这样才是最好,伤了姑娘家的心,却能让她找到一个真正疼她爱她的人。 可是再接下来的几天,白雎却觉得自己不对劲了,尤其是听到中原屈指可数的富商穆盛要嫁女儿的消息时,他坐在书房里竟是一页书都看不进。 又过了几日,他发现他失眠了,好不容易睡着后,梦中竟都是那抹鹅黄色的身影。 接着又过了几日,他摊开米白的宣纸想写些东西让自己混乱的心静下来,可谁知落笔竟是一个穆字,惊得他立刻将纸张揉皱扔进了废纸篓里,而后扶额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他究竟,是怎么了…… 主上,这是洛阳穆家送来的喜帖。 就在白雎为自己这几日的恍惚无力时,墨衣将一张火红得近乎刺目的喜帖呈到他面前,他抬手接过,却没有勇气将喜帖打开。 主上,您去不去? 去,当然去。白雎将喜帖扣在桌面上,只是我要提前去。 当然这后一句白雎没有说出口,只是径自走了,墨衣在白雎走后,得意地偷偷笑了。 白雎一路驾马奔往洛阳,只为见那个年轻得几乎能做他女儿的小黄鸡姑娘一面,算他自作自受也好,算他犯贱也好,他不信,他不信那个对他执着了这么些年的姑娘转眼就嫁给了别人。 也是在看到那红得刺眼的喜帖的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心。 他不知她从何时起早就钻进了他的心,或许是三年前她从不间断地日日给他送各式各样的吃食开始,或许是他知道那一个个装青梅的小竹篮都是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亲手所编开始,或许是她大过年的不回家蹲在山庄门外给他点绚烂的烟火开始,又或许是她被六月的梅雨淋得湿哒哒却仍旧对着他笑靥如花开始,他不记得也不知道是哪一次哪一天哪一刻,他只知,她已在他本已灰死的心里。 对于阿誉,他早已放开,三年前在临渊城,他们各自为各自的立场站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完全全地放开了。 可就在他快马加鞭地急急赶到洛阳穆府时,那个只喜欢穿鹅黄色衣裳的姑娘就站在穆府大门外,正笑靥如花地看着风尘仆仆的他。 她笑得眉眼弯弯,眸中有狡黠,说,白大侠,嫁人的是我五姐。 白雎怔愣。 扬州藏剑山庄内,清月内心那个忐忑,一个劲地问墨衣,你这招到底有没有用啊? 墨衣得意,肯定以及绝对的有用,咱们来想想主上知道那出嫁的是穆家的五小姐而不是那天天蹲在咱们山庄门外的六小姐时的模样,绝对像吃了瘪一样。 六月的扬州,依旧烟雨迷蒙,氤氲着一段又一段旖旎的情事。――番外终―― ------题外话------ 墨墨,叔答应给你的小哥哥的番外,叔没有食言。 番外就到此了,这本就是一本没多少姑娘喜欢的文,番外写再多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看,该交代的事情叔都已经交代了。 叔准备新文去鸟~菇凉们到时记得赏叔一口收哪~!吧嚯嚯!